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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图安静     鹤梳翎txt下载     鹤梳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16告别

    等了好一会儿,李氏同李珺还未出来。

    “珺儿和兰芹还是挺投缘的。”米元笑道。

    沈拂点点头,“你也是好福气,她跟着你这么些年,把这园子里安排地妥妥当当。”

    正说着,门口,沈管家不知何时来了。

    “怎么了”沈拂问道。

    沈管家走近从袖筒里拿出一个小竹筒来:“老爷,大爷来信了。”

    沈拂抽出竹筒内的信笺,朱红色的小印从内里透出来。

    他们出门在外,一般每半个月同家里联系一回。有时到了特别的地方,还会顺带托人送一些当地的特色物仪回去。

    半个月前沈拂才收到过家里的回信,这阵子因为比较忙还没有时间写回信,这又来了第二封,莫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沈拂心理掠过一层不安。

    将信展开,信中内容不多,但是已经足够让沈拂心头一跳。

    “娘亲病重,望父速归。”

    “先生,是家中出了什么事吗?”米元发现沈拂的脸色已变。

    沈拂合上信笺,当即回道:“你师娘病重,我与珺儿必须即刻启程回杭州府去了。”

    “啊,怎么会这样?”米元还有万般事情要说、要聊,却不知道从哪个说起,急的白胖的脸上汗珠都冒出来了。

    “好,好,管家,快去通知夫人,顺便把咱们库房里那两只老山参拿出来!”

    米管家点头,带着小厮们即刻去前去。

    一阵急匆匆的忙活之后,祖孙二人就仓促出发了。

    扬着满帆,一路往东而行离开镇江府。李珺望着船头看似与平常无二的沈拂,江风吹得他的背影略显萧条。

    得知家里出事之后,他们立即收拾行装启程,甚至都没来得及跟刚认了亲的米氏夫妇好好打声招呼。

    先前外婆张氏有些小病,他们也是知道的,不过舅舅沈况精通药理,沈拂也略知一二,所以基本上都能对付得过去。但是这次连舅舅沈况都写信来催他们回去,说明情况已经很危急了。

    李珺不敢想,都怪自己在镇江府养病又待了半个多月,要不然此刻他们也差不多到家了。

    一路上,祖孙二人茶饭不思,寝食难安。终于在月底前,赶到了杭州府境内。

    秋日已至,淅沥沥的小雨带着丝丝凉意,马车驶过宽宽的街道,停在巷口。熟悉的大门口坐着两个面生的小童,应该是府里新雇的。看到沈拂、李珺二人,伞也不打就直直地往里冲,还想张手阻拦,被沈管家一个恶狠狠的眼神一瞪吓得差点哭出来。

    “没长眼睛吗?这是老爷和小小姐!”

    “是,是老爷回来了!”小童这才往里面大喊。

    进了松鹤院,院角边的早桂已然悄悄散发着馥郁的甜香,肆意弥漫,秋雨也没能将它掩盖。院中空寂,没有人如同以往一样,站在门口大声地喊着李珺的名字,或者厉声责怪沈拂的晚归。

    只有沈况拄着他的木拐,站在檐下,轻轻地,郑重地欢迎他们:“父亲,珺儿,你们回来了。”

    沈拂顾不得回应想,即刻大步了里屋。李珺紧随其后。

    屋内有一股淡淡的药味,床榻上躺着的正是沈家主母张氏。

    “娘已经这样在床上月余了。”沈况的声音不高。

    曾经在李珺眼里那么结实的外婆,如今被病痛折磨得脸色苍白,两颊凹陷,但是花白的头发却梳得很整齐。

    “她好像知道您和珺儿要回来了”,沈况又在旁边说道:“前天清晨,娘突然醒了告诉她们,自己要沐浴梳洗。”

    “她最爱干净。”沈拂附和道。不容许自己这么邋遢的出现在他们面前。

    李珺的眼泪不知何时滴落,她伏在床前,握住张氏那只枯瘦无力的手,颤抖地把它抬起,靠在脸上。她想让张氏再摸摸自己的脸,看看自己是胖了还是瘦了。

    但是病榻上的张氏已经气若游丝,没有任何反应。

    “玉娘!”沈拂轻拍着床上的人。

    他没有像李珺一样流泪,依然很冷静。

    “玉娘!”又是一声。

    还是没有人回应他。

    李珺知道玉娘是外婆的闺名,也曾经听过外婆的故事。从小她是长在养父母家的,因为生出来之后没多久,哥哥就生重病,说起来还是书香世家出生的亲生父亲,竟然相信了赤脚和尚的话,觉得她命硬,怕克死她的哥哥,就把她送给了一个同族的兄弟抚养,就是外婆的养父。

    养父养母成亲十年,在接收外婆之前曾经生过六个孩子,不是胎死腹中,就是幼年夭折了,没有一个活过三岁的,养母也几次生养之中死里逃生。但是夫妻二人伉俪情深,始终没有纳妾,后来养了外婆,虽然不是亲生的也视为珍宝,起名“玉”字。

    外婆长到十几岁时五官秀雅,身姿挺拔,同龄女子风采皆不如她。但是她因为是家中独女,为了养父母,处处勤奋好学,在女辈中渐有才名。哪知有一年在族里的聚会上碰到了亲生父兄,见她出落的不错,且样样俱佳,便想相认,以其姿谋一个于父家有力的靠山。

    外婆自然不从,怒斥父兄过往从此断绝一切关系。养父母欣喜她能分辨亲疏,但是亲生父兄却借此败坏她的名声,四散外婆自小就是个母夜叉的谣言,亲生父兄也不认,周遭皆以为真。养父母恨自己能力微薄,不能为外婆再多周旋解释。外婆反过来慰之,不以为难。

    转眼过了二八年华,养父母也年迈体弱,外婆一人担着铺子、农庄管理,有时不得不装出那母夜叉的样子,震慑那些以为她是女子好糊弄的人。所以名声依旧,但是自家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

    还好后来遇见了他,这是沈拂常对张氏说的戏话:“还好你后来遇到了我,要不然谁敢娶你这个悍妇……”引来的是另外一顿张氏的笑骂。

    外公沈拂是从小随父上任的,性子洒脱,别人说不好的他并不会苟同,就像娶张氏。

    外婆张氏有其他女子身上没有的坚毅,在沈拂离家出使西域的那几年,她一个人带着年幼的子女,没有喊过一声苦累。

    后来沈拂在父亲丁忧之后,就不再入仕,别人都觉得太浪费他的才能了。张氏只是说,这样在家也好。她依旧是简朴的张玉娘。她并不贪慕京城的贵人圈,一直在杭州府老家守着沈拂和一子一女。

017成亲(上)

    李珺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外婆的场景。

    那时候母亲刚刚去世不久,外公把她从李家带回来,像带回了一只孤僻的小兽。外婆眼睛红通通的站在内院大门口,那么温柔,那么小心翼翼地对自己说话,仿佛一个不小心就会把自己碰碎。

    除了自己,还让外公和舅舅轮流陪自己,学他们所知道的东西。春天带自己种花,采茶,夏天带自己踏溪,追阴,秋天带自己采果,做饼,冬天带自己习字,绣花。

    并且,表扬她每次小小的进步。

    春种夏长,秋收冬藏。如今那个从小教她,一直护她的人就要离开了,没有等到自己赶回来,没有等到自己完全长大,就撒手了。

    “外婆,你会背诗吗?”

    “外婆会啊。”

    “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

    李珺趴在床边含着眼泪渐渐睡着了。

    沈拂父子站在厅内小声地说话。

    “是什么病症?”沈拂轻声问。

    “与之前的病症类似,成夜成夜睡不着,后来就是头疼欲裂。”沈况想到母亲痛苦的样子就难过,“儿子开了一些镇定,安眠的药物给她,但是长期吃总归不太好,再后来就变得有些恍惚吃不进东西,吃了就吐。昏睡的时候还会喊着珺儿和您。”

    “清醒的时候多吗?”沈拂又问。

    “开始几天还能勉强支撑半日,后来就虚弱到一两日才能开口一次。要不是儿子用药吊着,每日硬喂进去一些流食,也撑不到现在了。”沈况眼眶也隐隐变红。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沈拂拍拍沈况的肩,是一种鼓励,也像是一种感谢。“带珺儿下去歇息,这里有我。”

    沈况点点头,又在转身之时叫住沈拂。

    “父亲。”

    “什么事?”沈拂依然安静的等在那里。

    “儿子,想要成亲。”

    沈拂愣了一下,问道:“是那许家姑娘?”

    “是的。”

    “好,”沈拂点点头。“你终于想通了,明日就让沈管家帮你去提亲吧。”

    杭州府临天门细竹巷。

    一向低调的沈家,突然张灯结彩,原来是长子沈况成亲大礼。

    从码头迎亲回来的花轿一直抬到了正门口,一身喜服的沈况被人从轿子上扶下来,沈管家也前去搀扶。

    沈况不动声色的回道:“无事,无事。”只把手中的绑了红绸的拐撑好。

    后面抬花轿的轿夫顺势而上,正好停在了沈况二人的面前。红色的绣球四晃不停,珠帘流苏碰在一起,哒哒哒的发出轻轻的脆响。

    “新郎踢轿门!”礼官声音响亮。

    沈况扶着轿杆虚踢了一下,红色的轿帘被风吹得荡来荡去,就快要看见里面的新人之时,又瞬即落下。

    喜娘一边说着吉利话,一边掀开红帘,轿夫们把轿子往前半倾,披着红盖头的新娘子慢慢从轿子里走出来。

    大红色绣花红绸带,一头放在沈况手里,一头递到新娘袖中,一对新人正待进门。

    两边吹曲的乐官、轿夫、并服侍的仆人们一起凑到门前,念起了拦门诗。

    沈况显然没有经历过这些,牵着新娘,走也不是,停也不是,羞赧的脸上被喜服衬得更显红晕。

    旁边沈管家掏出利市红钱分发给众人。

    大家都嘻嘻哈哈地喊道:“祝一对新人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

    吉祥话讲了一箩筐,这才散去。

    然后新人进门,头顶一阵谷子、豆子散落下来。沈况用拐,本来就走得不平稳,顿时停住,门口两个小童不知所谓,东跑西窜拣了好些红枣、花生塞在口袋里。沈况只好专拣五谷稀少的地方牵了新娘过去。

    哪知喜婆不允,“沈官人,需按青布进新房才好。”

    原来这脚下确实铺着青布,从轿门一直延伸到新房门口,沈况只得按着此路,慢慢引着新娘过马鞍至新房中。

    李珺此刻站在新房门外,看着沈况与新娘子被众人围着“坐富贵”,沈况额头上都冒了细汗,肯定是如坐针毡,李珺忍不住强颜笑了笑。

    沈家请的双全福人是杭州府大儒的夫人萧氏,萧氏以秤杆挑开新娘盖头,新娘花容方露,虽然不是绝色美人,看着却也大方端正。

    一会就要去拜中堂了。

    李珺快步走到正厅内,茶果、地垫已经摆好,沈拂难得穿了件滚边烫金绛色的长衫,腰间还是两年前外婆替他做的富贵纹腰带,一脸庄重,端坐在右首。

    左首这边的太师椅却是空荡荡的。

    新妇娘家姓许,李珺认得,是外婆娘家的表亲。但是有送亲者不知到沈家主母情况的,难免悉悉索索地,低头咬耳。

    只被沈况牵过来的新妇许氏被人连连赞叹,只见她举手投足,进退有度,甚至配合着沈况的步伐,故意走得很慢,看到那空着的位置也并不诧异。

    “父亲用茶。”

    李珺还在空想,新妇已经开始跪在蒲团上给沈拂进茶。

    “父亲,母亲的茶,媳妇愿意去床前敬献,还望父亲代为接纳。”许氏请求道。

    “你要去床前奉茶?”这下不仅是沈拂问她,连沈况也突然盯着自己刚过门的妻子看。

    她知道沈况的病腿,她知道上人的病事,她还愿意嫁过来,她不在乎。

    “对,媳妇要去给婆婆敬茶。”许氏娘斩钉截铁。

    “好,许家养了一个好女儿。”沈拂夸道。

    敬茶仪式并没有让更多人进去观礼,因为躺在病床上的张氏并不能接到那杯茶,还是沈拂代为接过来,并替张氏给了见面礼。

    是一套翡翠首饰,恐怕早就准备好了。

    接着李珺一起随喜婆等人将新人送入洞房,喜婆将丫鬟们端上来的金银、杂果撒到帐内:“祝一对新人百年好合,百子千孙。”

    “该喝合卺酒了。”喜婆将另一侧丫鬟端来的酒盏端给两位新人。沈况还坐在右侧目不斜视,倒是新娘许氏先伸手接了杯盏,又递给他。

    “多谢。”沈况这才回过神来。

    惹得喜婆与丫鬟们都掩嘴笑起来。

    许氏亦莞尔。

018成亲(下)

    这边合卺酒饮完,两人又照着喜婆的吩咐将杯盏扔到喜床下,一仰一合,众人又是一阵大笑,“好了,好了,还有最后一礼。”

    李珺挨在门边看新鲜,“为什们要把酒盏扔到床下去?”

    奶娘温嬷嬷笑道:“小姐此刻不懂,以后就知道了,这叫阴阳和谐。”

    李珺还是不甚明白,温嬷嬷把她拉到前面道:“该见礼了。”

    “舅舅、舅母,珺儿祝你们白头偕老,永结同心。”李珺笑嘻嘻地向沈况二人行礼。

    沈况道:“乖了。”而后递给她一袋金豆子。

    新娘许氏早就看见门口的李珺了,度着沈家除了沈况的妹妹沈冰以外,也没什么女眷,肯定就是多年前从徐州接回来的外甥女了。小时候见过几回如今长大了模样也大不一样。

    待李珺走到面前仔细一瞧,一身浅粉色的百褶长裙,外面罩着一件朱红色的褙子,腰上一条同色的锦带,脸上粉黛未施,依然让人眼前一亮,真是个小美人儿。

    “珺儿真好看。”许氏唤了陪嫁丫鬟拿来见面礼,递给李珺。

    是一套金镶宝的花钿和和金镶玉的坠子,“谢谢舅母。”李珺又拜一礼。

    “珺儿多大了?”许氏问。

    “十四了。”李珺也趁机瞧了一眼许氏,眼睛笑起来很好看,像一弯新月,脸庞子圆圆的,属于有点肉肉的那种,给人感觉还是很亲切。

    许氏笑道:“也不知道你的身量,本想为你做一件身衣裳,最后还是备了这个,想着你也快及笄了,能用。”

    李珺点头道谢。

    这就是她的舅母许笑娥了,是外婆娘家的亲戚。

    小时候也跟着外婆去玩过。因她们家离着外外祖家不远,所以经常走动。

    舅舅沈况因为腿疾,好静,在同辈子孙里没什么特别愿意跟他玩的人。但是当时比沈况小十岁的“肉嘟嘟”的许氏就喜欢缠着他,还好沈况性格温和,有耐心,带着个小肉团子也不厌其烦。

    过了弱冠之年,沈况久病成医,醉心于研究药理医术,并没有意向要成亲。后来腿疾基本上控制住不再恶化,但是还是留下了些后遗症,左腿下地走有些困难,要用拐才能正常行走。

    外婆张氏自然是担心沈况终身大事的,也找了冰人上门,但是沈况对此还是很抗拒。

    而许氏不知道是不是小时候的好感一直延续,家里说的亲也不愿意,后来被自己母亲逼急了才说出来非况沈况表哥不嫁。

    初时两家觉得一是年龄悬殊太大,二个沈况自己也不肯,怕耽误许氏。

    就这样搁着,外婆张氏都不太好跟苏州表妹走得太近。两家心里都为这婚事急得不行,后来许家松了口,沈况却还是不愿意,张氏明里暗里劝了多少回。

    还好许氏也不急,隔阵子送件衣裳给到沈家给张氏,在送点苏州的点心给沈况。所以张氏心中还一直记挂着两人的这桩亲事。

    现在终于有情人终成眷属,看得出来,许氏是真心喜欢沈况的,眉眼里都是满足欣喜的样子。

    李珺也打心眼里希望他们俩幸福美满的相伴下去。舅舅也该有个人好好照顾了。

    与新房的热闹相比,沈拂此刻去了安静的松鹤院卧房。

    他坐在床边,轻轻帮张氏把发丝捻到耳后,细细打量她的脸:“原来,你也老成这样了,还会再笑为夫满头白发吗?”

    床上的手仿佛动了一下,也仿佛没有动。

    沈拂轻轻握在手心。

    “是我,玉娘,我回来了。”耳边的轻唤故意拖长了尾音,在幽静的屋子里回荡。

    良久,沈况继续道:“还有珺儿,我们都回来了。”

    “我们又去了很多地方。还记得宁国县吗?我带了你最喜欢吃的果栗,你可以给珺儿做果栗饼;还有海镇的珍珠粉,你说要送给况儿的媳妇。你要的我都带回来。”

    没有人回应。

    “况儿想通了,他今天成亲了。是你看好的的许家姑娘,就是刚才来给你敬茶的。”沈拂的声音略显悲伤。

    突然,手心里握着的手动了一下,不是幻觉,沈拂握得更紧了一些。

    “玉娘,你听到了,是吗?”

    “为夫知道你这一辈子跟着我没享受到什么荣华富贵,现在况儿也成亲了,珺儿也长大了。你放心,我会一直护着他们俩,护着珺儿,不会让她像冰儿一样。”

    还是没有人回应。

    只是那双长满了细纹的眼角不知道什么时候滑落下一滴眼泪。

    “所以,你可以放心了。”

    第二日,沈府张氏玉娘病逝。

    沈宅,沈管家张罗着给下人们分工,喜事的红字瞬间换成了白色的挽联,下人们知道主家这一番变故很大,也不多嘴,水陆道场进门时,已经俨然一幅治丧的门头换好。

    沈家平时来往的人不多,丧贴只送出去几封。也有邻里靠得近的,与张氏素日里有些来往的,忍不住进来拜一拜。

    接待的就是新过门的媳妇许氏,看起来娇娇弱弱的,才两天,婆婆就不在了。邻里只能劝慰:“节哀,节哀。”

    许氏虽然新进门,但是做事情不拘谨,不扭捏,迎来送往的应付各种宾客都很得体。

    沈拂对沈况说:“你娘的眼光确实不错。”

    李珺也觉得许氏天生注定就像他们家的一份子。外婆知道这个家缺的,就是这样一个能像她一样真正爱舅舅,爱护这个家的女主人吧。

    因为有这样一个新的女主人把家里临时照顾起来,悲伤的氛围也没有那么浓了。沈拂这段时间还接到了几只飞鸽传书,可是他一只也没有放回,咕咕的鸽子在笼里吃食,全是沈管家代为照顾。

    虽然到现在为止,李珺都没有见过沈拂掉眼泪,但是她看到他总是在没有人的时候,呆呆地看着松鹤院里外婆种的那些花、草。

    他永远的失去他的玉娘了。

    因为沈氏的葬礼,本来三天后许氏的回门礼,暂且被搁置,一连忙了几天,终于在下晚时分许氏得以喘了口气。

    “小姐,喝口水。”许氏的陪嫁丫鬟月浓端了花开富贵的茶盏来。

    “说了几遍,怎么还是改不了口。”才当了几天主家的许氏,已经有了主母的风范。

    “是是是,好夫人。”月浓顺从地改口。

    许氏又恢复了小女儿的憨态:“不过,月浓,这真正管家比假管家累多了。”说着嘟囔着嘴。

    又念念有词地给自己打气:“本夫人一定可以。”

019许氏

    “夫人,这哪里能跟您帮夫人管家相比。”月浓肯定她:“这可是沈家主母的的丧礼。夫人知道了都伤心的不行,您除了家里的一应安排,还要陪姑爷接待那些来治丧的人情往来。奴婢听到沈老爷都夸您呢!”

    “爹真的夸我?”许氏抿着嘴,瞪大了眼睛问。

    “真的。”其实月浓也没听得清,只是看到沈家老爷跟姑爷点头说了些什么,那目光明明就是在看自家小姐,应该没错。

    “浅影打听的事怎么样了?”许氏这才有精神喝了一大口茶,真是神清气爽。

    “打听过了。”月浓回道。“沈家和之前没什么变化。除了老夫人病重的时候,把自己身边的老人放出去了一些,添了几个新人,大都放在外院伺候了。姑爷、沈老爷都不喜欢丫鬟伺候,近身只有一个小书童,大事都是沈管家安排人去办。珺姑娘身边也只有一个奶娘并两个小丫头。之前两个年纪到了都被做主放出去了。”

    “我说况表哥家人口很简单的吧。”许氏点点头。

    “小姐,您怎么还没改口,不能这样叫了。”月浓笑起来。

    许氏脸也红了:“哎呀,习惯了,以后会改的,至少在外人面前不会了。”

    主仆二人谈笑之间,小丫鬟在外面喊道:“爷回来了。”

    透过窗棱纸,隐约可以看见沈况身上的还穿着孝服,拄着拐往慢慢往这边走来。小厮决明在前面引着,打头推开了帘子,待沈况进来又退了出去。

    “相公,”许氏迎上去,“人都走了吗?”

    沈况满脸倦色:“恩。”

    月浓端了参汤来,许氏接过去,连刚才自己整的一块汗巾一起递给他。

    沈况先接了汗巾道:“这些日子也辛苦娘子了。”

    “妾身不觉得辛苦。”许氏乖巧地回道。

    沈况接了茶碗坐下:“等这阵子忙完了,为夫再去向岳父岳母赔罪。”

    “为什么要赔罪?”许氏不解:“娘亲将我嫁过来的时候,就知道会有这一日。况且妾身也让陪嫁的主事先一步赶回去报信了。娘亲不会怪罪的。”

    沈况望着眼前这个刚嫁过来一天就喜服换孝服的女子,简单地梳着一个妇人髻,青涩的脸上认真地宽慰他。

    小时候那个粉嘟嘟的果真是她吗?

    是从哪一年开始她突然就变瘦了?也不再粘着自己,会做扇套、会做点心。自己虽然欢喜却不敢接纳。

    如今……沈况不禁有些感慨。

    “就算不怪罪,也要带你回去住几天啊!”沈况道。

    “好啊!”许氏当然愿意。“相公已经好久好久没去过我们府上了吧?”

    沈况放下参汤碗,端起桌上的茶水又喝了一口。

    “我们那里变化可大了!还记得前些年那里发大水吗?”许氏又替他加了一些茶水。

    沈况点头:“看了娘子写来的说过。”

    “对啊,后来我们苏州府的范知州相公也听说过吧?神通广大的范大人不知道在哪里指了三下,命人挖了三条大沟,那太湖里的水就流到别处去了。”许氏说话还不忘夸张的比划了三下。

    “所以现在好了吗?”沈况明知故问。

    “当然,”许氏丝毫没有察觉,继续说:“除了治好了水患,这范大人还做了一件大好事。”

    “什么事?”

    “他竟然把自己家买的宅子送给苏州府里的学子们做府学。还经常自己去授课呢。”许氏道。

    “为什么呢?”沈况问。

    “因为我们那里的风水道人曾经说过,那是一块龙头显灵的风水宝地,在此地住的人家,子孙官运亨通,万世昌盛。范大人说不能叫他一个人家里万事昌盛,大家都要。”

    “是吗?”沈况:“看来这府学应该办得很成功。”

    “连我们族里的子弟在内十几个乡试举子,后来春闱都榜上有名呢。”

    “有很多年纪一大把的大先生,考了多少次有的连举人都考不上,这十几个府学年轻学子都能取得这样的成绩,不得不说也是苏州府的兴事!”

    月浓见二人越说越有兴致,又给两人倒了一杯茶。

    许氏干脆也坐下来:“后来范大人因为考绩优异调任到京城里去了。他确实为百姓做了不少好事。”

    “当官如此,合该受众民敬仰。”

    “对!”

    沈况如果说一个人好,那就是他真的很好。这是许氏一直认定的真理。

    “这阵子辛苦了娘子了,还有一件事要劳烦你操心。”沈况又道。

    “相公,你我已经是一家人,怎会劳烦?”许氏娇怪道。

    ……

    李珺每日都在吊唁的人走光了以后,才去灵堂祭拜张氏。

    许氏连续几日从门口路过,都能看着她单薄的背影。

    李珺的生母沈冰也是难得的娇俏美人,说起来是沈况的姐姐,但是全家都拿她当小幺儿般宠。

    小时候,沈家过来做客,女孩子都喜欢围着沈冰,讨论她身上新绣的花样子,指甲染的新色……,男孩子们也喜欢她。有个族里已经进士出身的族兄当年好像还托自己母亲去求娶。

    但是,沈家的家风很奇怪,母亲带回来的答复是:沈冰的亲事要她自己做主的,姑娘年纪还小,还不想谈婚论嫁。

    族兄家以为定然是看不上他们家婉拒了。

    没过两年,沈冰竟然外嫁到徐州去了。而且这门亲真是自己看中的,沈拂和张氏当时并不满意。这个许氏也是从娘家那里得知的,说找的是个无父无母的遗孤。婆婆张氏本来想把那女婿招赘留在家里,但是人家家里还不同意,说是不能断了本枝的香火,最后张氏气得连回门礼都没给他们办。

    后来再听说时,就是沈冰去世的消息了,不知怎么人就没了,白发人送黑发人。沈家那两年跟现在的状况也差不多,阴郁沉闷。

    后来听说公公沈拂去了一趟,就从徐州府带回了小李珺,一直长到这么大,再也没有回过李家。

    许氏这么想着,又转身回头走到灵堂门口喊了声:“珺儿!”

    李珺并没有立刻回头,像是用帕子擦了一下眼角,才应了一声:“哎。”

    许氏远远地问她:“想吃好吃的吗?”

    李珺眼角红红的转过身来:“不用了,谢谢舅母。”

    许氏并不气馁:“是舅母自己做的点心。”

    “舅母会做点心?”李珺是个小吃迷。

    “干嘛诓你,来嘛,舅母做给你看。”

    说着也不容李珺推脱,直接把她拉起来带到厨房去了。

020点心

    天色近晚,厨房的八角镂花窗里映出暖黄的灯光,里面有几个人影左右穿梭,显然还在忙碌,月浓先走到里边,吩咐了几声,厨娘们自站到一边。

    许氏同李珺这才进去。

    饭点虽然已经到了,但是近来沈况新成家,又遇到家中主母去世的大事。所以,除了来人用饭正常,其他时候大家都没什么食欲,要么叫到自己屋里简单吃一点儿。

    别看许氏是个世家小姐,年纪也不大,但是厨房里的东西拿起来一点儿也不手生。

    李珺虽然跟着张氏也进过厨房,但是吃的多,做的少。

    不知何时,月浓又拿出了两件灰色的葛布围裙。

    许氏帮李珺系上,又添了个包头巾。“恩不错,身量都已经跟舅母差不多了。”

    李珺心里哭笑不得,既来之则安之:“舅母,我们要做什么呢?”

    许氏神秘地搓搓手:“做我们那里的点心啊。”

    “苏州的?”李珺又问。

    “对”许氏点点头,“我们那的小吃名堂多得很。”

    “那我可不会。”李珺又开始打起了退堂鼓。

    “不要害怕嘛!”许氏鼓励她“还有我们。”

    李珺用眼睛看了看旁边,知道她指的是还有月浓她们,但是还是有点儿将信将疑。

    许氏将手洗净,卷起袖口,月浓用帕带帮她绑好,看李珺还是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许氏喊道:“浅影,过来!”

    一个穿紫衣的丫鬟,正从厨娘手里接过来一小盆和好的面团摆到案桌上,听到许氏喊自己,抬起头来“哎”了一声,齐平的刘海遮住了大半个额头,看起来就是个做事麻利的。

    她用抹布擦了一把手就走了过来:“夫人,什么事?”

    许氏努努嘴,“快给小姐介绍一下我们苏州府有什么好吃的。”

    浅影笑着点点头:“奴婢晓得了。”

    而后转身面朝李珺半蹲见礼,才道:“小姐,我们苏州人不同时令吃的名堂也各有不同。一个一个说起来,明天也讲不完,奴婢就简单说几个把你听听。

    芝麻糊、姜丝饼、黑米糍糕有夹心,

    豆腐花、糖芋艿,芙蓉散子加甜羹。

    春季里头吃青团,夏季里头焐熟藕。

    秋天蟹黄生煎包,冬天圆子八宝饭。”

    李珺听了,顿时口中生津,“真有这么多好吃的?”舅母在那里长那么大,真是幸福死了。

    许氏也笑了,“今天就先做个枣泥山药糕和金丝酥饼吧。”

    “好。”李珺还能说不吗?恨不得立时就有的吃才好。

    “舅母,我能帮你做什么?”

    许氏已经开始准备辅材,“你就帮我把山药捣捣碎吧。”

    李珺也卷起袖口,拿来木杵与臼,挖了几勺蒸好的山药,用力的捣鼓着。

    “月浓,蒸笼里的荷叶铺好了吗?”许氏想起来什么问道。

    “好了,夫人,水也烧起来了。”月浓回道。

    一会一个浅影、一会一个月浓做事都这么妥帖。李珺也不由地多看了她们几眼,看来都是以前在苏州府惯常跟着的丫鬟。

    “不要那么快,先来帮我看看这枣泥够细了吗?”许氏端着一小碗用筛子筛过的枣泥。

    “够了,夫人,比我们在家里的还细。”月浓笑道。

    “那就好。”许氏暂且放心。“让浅影帮我去切萝卜丝吧。”

    “是。”月浓得令自去吩咐。

    窗外,一轮月盘悄悄挂上枝头,从竹影小道里走出来的沈况,看到厨房里传来的莺声燕语和来来回回转动的身影,恍惚又回到了母亲在世的时候。

    决明抱着一些书册和药包跟在后面,“爷,好香啊!”

    他也看到了厨房的人:“咦,那不是夫人吗?还有小姐。”

    李珺面朝窗口,不太熟练地用木杵上下碾压着臼里的山药,许氏在旁边用银勺挖出处理好的山药泥,配着红色的枣泥捏成团型放入蒸篓。

    决明又看看沈况,只见他看得出神,且破天荒地露出了一丝浅浅的笑意。

    张氏病了这么许久,沈况本来倾心研究的医药也早就扔在一旁许久没有再问津。今日把药房医馆都整理了一番,差不多就可以再对外接诊了。

    沈况又抬头望了望天,枝头的明月更圆、更亮了些。

    “白兔捣药秋复春,嫦娥孤栖与谁邻?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

    唯愿当歌对酒时,月光长照金樽里。”

    不过片刻,一阵香味从厨房里飘出来,第一笼枣泥山药糕好了,李珺贪吃,许氏让她尝尝味道,她一连吃了两个,“真的很好吃。”

    枣心里本来还要再加一些桂花蜜,但是沈拂和沈况都不是很爱吃甜食,于是许氏只有第一笼这样做了,后面的都按原味蒸煮出来。

    后面还有一道金丝酥饼,月浓已经把辅材,面粉调好,许氏就着油锅开始炸,本来白的红的萝卜丝一下子变得金黄,还有焦焦的香味。一只一只摆在竹蔑编的小篓子里,每只上面还滴了几滴特制的青汁,难怪这么好吃。

    “珺儿,待会给松鹤院送两碟去。”许氏看着情绪已经好转的李珺嘱咐道。

    “好!”李珺知道沈拂这几天也没怎么吃东西,正好给他去换换胃口。

    许氏找来红漆食盒,红枣山药糕放在下面一层,金丝酥饼放在上面,盖上盖子,让小丫鬟拎着同李珺一道。

    “外公!”刚靠近院门,李珺就大喊起来。

    可是,大概是天色已晚,并没有人回应,只有一个总角小儿在门口打瞌睡,是三树。

    他被李珺的叫声惊得立刻抬起头来,朦胧的看了李珺二人一眼:“小,小姐。”

    沈家上下的下人们都知道沈府主家几人,都是好伺候的。但是自己犯了错还被逮个正着,总归有点心虚,就怕丢了差事。

    “三树,外公呢?”李珺果然全不在意,她睁大眼睛向院内望去,只有厅堂和隔壁书房的灯亮着。

    “老爷在书房呢。”三树即刻回道。

    看来外公自从外婆去世后,怕睹物思人,一直住在了书房还没有搬回去住。

    李珺从小丫头手上接了食盒,嘱咐她先回去帮忙。

021访客

    三树上去献殷勤,“小姐,我来帮你。”

    李珺看了一眼单薄矮小的小三树,笑道:“不用了,我自己来吧。”

    小三树如蒙获大赦,俯身退回门边,而后又补充一句道:“但是老爷今天有访客,小姐最好现在不要进去。”

    “访客?”李珺没听说又有人来,点点头,“晓得了。”

    果然,厅堂里桌子上摆了一些酒菜,但是暖壶里酒温尚在,菜也都未动几口,显然还没有吃完,不知道是有什么急事耽搁了。

    书房里有人正在交谈,沈拂的声音也在其中。

    李珺把食盒拎到了正屋的八仙桌上,外面清冷,空等寂寥。

    于是她决定到张氏房内再去看看。

    端起长案上的灯盏,李珺把卧房里的油灯点燃,昏黄的光在房内晕染开来。

    床上还挂着青罗纱帐,一床杭绸丝棉被叠的整整齐齐。

    床边是一张老红木梳妆台。

    李珺用手摸着双头凤胎雕漆的首饰盒,打开上一层只摆着几件最寻常不过的首饰,都是张氏惯常戴的。下面一层只摆了一只红珠手串,有些年代的旧款式,但是珠子是红珊瑚的,依旧晶莹透亮,摸着冰凉冰凉的。

    这是沈冰的旧物,因为有一颗珠子上刻着一个冰字,李珺曾经看张氏拿出来过,大概是留在这里做个念想。

    李珺伸手套上,红光衬着白皙的手腕:“娘,外婆去找你了,希望你们都好。”

    书房内,西面一排暗红色的书架前,沈拂坐在案后写着什么。

    案前坐着一位白衣文士 ,旁边杏木茶几上放着一把折扇、还有一只青花瓷茶盏。

    须臾,沈拂罢笔。

    白衣文士急切地站起又坐下:“先生,写好了吗?”

    “好了。”沈拂仿佛很累,并没有写很多东西,却耗费了他太多的力气。

    “晋文,圣上真的会采纳吗?”沈拂并不自信。

    “会的。”司马晋文非常肯定地说道。“听说您也见过信王世子了,这一次是他同韩相牵的头,响应之士很多。”

    “这为师略有所闻。”沈拂点点头。“但是……这事之前也曾经提过,但是谢相那一派反对的厉害,圣上给驳了。”

    司马晋文看出沈拂的担忧:“先生这一次不一样,您听学生慢慢道来:您知道的,原燕国的镇南王李寿自立为王之后,建了什么天寿国。那燕国文皇一直都没看在眼里。因他的封地原来就是我们大赵国的属地,所以圣上突然想要先声夺人,灭了李寿,不通过燕国就把属地收回。

    这次派的是环庆总督任定,就是那齐王岳丈。这任定带了两万余官兵先去镇压,不想那天寿国狡猾得很,在一道峡谷处埋伏,那任将军又轻敌了些,不仅自己被刺而亡,率领的一众兵马也几乎全军覆没,连带韩相也受了责。”司马晋文越说越悲愤。

    “任定任将军没了?”沈拂心中一纠。“想他征战边境这么多年,竟然也……”

    “是啊!”司马晋文又道:“屋漏偏逢连夜雨,那永清节度使王韬直也敢领兵造反。

    说来也算是他运数不巧,被贝州属官发现的早,叫一个小子偷偷跑了出来报信,竟然报给了沧州任定的儿子任渲,这小子真是比他父亲还要有勇有谋,只是那时恐怕还不知道自己父亲遇难的事情。一面着人往京里送信,一面自己领着几百精兵直往贝州城下埋伏起来,伺机进城烧了王韬直的粮草。要不然等朝廷御史赶来,哪里那么快就能让反军投降。”

    “我朝竟然还有这等英勇小将?”沈拂心中宽慰。

    “原来也只当是恩荫子弟,在沧州混军功的。任家大姐不是齐王妃嘛,其子又常在宫中行走,豫王之前两位皇子夭折,圣上险些都要把此子当皇子收养下来,此刻这“皇帝儿”的小舅舅一战成名,皇上也知道了这么个人物。”司马晋文感叹道,“真是天时地利人和也,只是突丧亲父。”

    “但是这两场战事,结果不同,赏罚自然不同。他待知道自己父亲遇难了吗?”沈拂也颇关心这英雄的命运。

    “先生且听下文,这么接连两场大战,皇上也身心俱疲,令去支援的夏总兵、范总使彻查。”

    “夏嵩和范天忧?”司马晋文还未讲完,沈拂突然打断。

    “对,先生认识?”司马晋文反问。

    沈拂冷哼了一声:“这范天忧还好,之前曾在苏州府任过知州,是个有心为民做事的勤官。只是这夏嵩能在前线打仗?”

    司马晋文也愤慨道:“谁说不是呢,这里有就有矛盾了。夏嵩根本无意调查,在军营里还有侍婢伺候,夜夜笙歌。

    范天忧虽然是文人出身,但是做事情也认真,夏嵩不查他查,硬是找出了几个贪军粮军饷,临阵退堂的武官,连带夏嵩在军营的作风问题不指名道姓的一起捅到京里去了。”

    “这是大快人心!”沈拂总算脸上眉头舒展了一点。

    “后来,刚才说到的平了王韬直反军的任家小将,也知道了这水川之战,亲父之死岂能平,竟然也在贝州管辖内也发现了很多与水川前线类似的事情。领兵的贪墨军饷,当兵的胡作非为,当然没士气。”

    “这贝州管辖的罗转使不是谢相的人吗?”沈拂问道。

    司马晋文说得口都干了,连饮数口茶水才道:“所以这任小将就得罪了谢相,说他虽然有功,但其父带领的两万大军全军覆没,罪大恶极。”

    “枉谢相贵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竟然如此打击这样救国救民的小英雄。”沈拂又气极。

    “先生莫气,圣上不是昏君,好得动摇了谢相一党在朝中说话的底气。圣上也命那任小将把沿途反贼巡查彻底进京述职,赏赐自然少不了的。况且任老将军也是为国捐躯。”

    沈拂点点头。

    又饮了一口茶,司马晋文继续道:“所以先生,多亏了范天忧,任小将这一番清查举报,皇上开始反思之前的旧政,采纳了一些韩相、范天忧的新奏事,再加上信王世子也站在了他们这一边,您之前跟他们聊过的想法,他们也觉得是时候跟圣上提一提了。”

    “矫枉总是过正,其实过犹不及,为师懂了,但是帝王心,瞬息万变。不是我不看好这次政事大改,你也要好自为之。”沈拂将案前的折子装起来封好。

    “谢先生教导,晋文的心跟先生是一样的。希望真正为百姓谋福。”司马晋文接过折子。突然又想了什么道:“先生之前说还有一件事情是什么?”

    “哦,是之前答应了那位要办的事情,只是现在还有些变动。你先去,下次再说。”沈拂道。

    “好,学生知道了。”司马晋文郑重地向沈拂一拜。

    “来人呐!”沈拂向门外喊道。

    沈管家躬身推开门,“老爷,小人在。”

    “立刻备快马、好船送司马大人走吧。”

    “是。”沈管家正准备退下,沈拂又招手。

    “外面是珺儿来了吗?”

    沈管家回道:“是小小姐。”

    沈拂点点头:“好,一会让她进来吧。”

    司马晋文还要俯身拜别,沈拂摆摆手:“不要浪费这些虚礼了,快些去吧!”

    司马晋文应道:“是,先生保重,晋文走了。”

    两人一前一后掩门而出。

022来信

    李珺还在房中,突然听得对面的门“吱呀”一声开了,而后又传来渐渐远去的脚步声。

    她推开窗格,透过廊下灯笼里微弱地光,向外望去。

    只见沈管家正带着一人要出去。

    天太黑,李珺只能看到一个黑灰色的身影,看上去与沈管家差不多高,但是步伐却慢一些,沈管家在前面略走略停一直引到了院子门口。

    又等了一会儿,书房那里似乎也没有动静了,李珺便准备关了窗子。沈管家已经把客人送走了复又回来了。

    她压着嗓子喊道:“沈伯伯,外公的客人走了?”

    沈管家提起灯笼朝这边照过来,回道:“回小小姐,是的,老爷此刻还在书房,唤您进去呢。”

    “好。”李珺立刻去厅里捧了食盒敲门。

    “进来。”沈拂依然坐在书案前。

    李珺献宝似的小心翼翼地把食盒放在墙边的小几上。

    “给外公带了什么好吃的?”沈拂笑着问。

    李珺不语,只开了第一层将碟子端出来,又把筷子递到沈拂手中,才道:“舅母教珺儿做的点心。

    沈拂看着碟子里的青汁白团,旁边还有几片翠叶点缀,看着确实很有食欲。勾着嘴,伸筷尝了一个。

    回头看见李珺充满期待看着他,肯定道:“很好吃。”

    “真的!”李珺笑得眉眼弯弯,“那您再吃一个,下面还有一碟呢。”说着开了下面一层,把金丝酥饼也拿出来。

    “这个叫什么?”沈拂饶有兴趣地问。

    “这个白的叫山药枣泥糕,这个叫金丝酥饼。”李珺用手点着介绍。

    沈拂点点头:“真的是你做的?”

    李珺又不说话了,腮帮子鼓着气,憋了半天才道:“外公怎么这么不信任人,好吧,好吧,珺儿只帮舅母弄了山药泥,但是也做了几个。您吃的里面估计没有我做的。”说完自己还不好意思地笑了。

    沈拂听了摇摇头但是却依然吃得很开心:“外公就说嘛。”

    “嘿嘿,外公,晚饭没怎么吃吧?”李珺帮他端来了茶碗,指指外面厅里的桌子。

    沈拂浅饮了几口,道:“刚才来了一位客人,本来是要陪人家饮一杯,后来有要事,耽误不得,忙得忘了。幸好我珺儿送来这好吃的。”

    李珺粲然一笑,“现在才知道珺儿的好啊!”说完又递了帕子过去给沈拂。

    他摇摇手,浅浅地笑着说道:“珺儿要经常对外公笑,看着你笑,外公也很开心。”

    “好啊,我天天对您傻笑,你还不嫌我烦。”李珺嗔怪,转身再去倒茶却看见沈拂略显黯淡的眼神,遂又说了好些自己同许氏学做饼时的趣事。

    待沈拂点心用得差不多,李珺又摆下棋盘,准备大战三局。谁知却听见沈管家在外面敲门:“老爷!信还看吗?”

    “拿进来!”沈拂道。

    沈管家拿进来一只小竹筒,李珺正好在外侧,便伸手接了递给沈拂。

    竹筒之中有一张信笺,但奇怪的是展开以后却无字,沈拂吩咐沈管家拿了花架上的铜盆来,将纸平铺在书案上,拿来笔刷将盆中的水涂在纸上。不一会儿,纸上竟然就有了变化。

    “哇!”李珺忍不住叫了一声,好多瘦长的像草一样的字浮现出来。

    “外公这是什么?是文字吗?”李珺好奇地问道。

    沈拂捋着有些花白的胡须,一边看一边解释:“这是天寿文,西域君主李寿造的文字。”

    “天寿文?”李珺并没有听闻过。

    “嗯,这天寿国建国不久,所以这文字也传世不久。”

    “看起来好像奇怪啊,又像燕文、又像汉字。”李珺用手指跟着空描了几笔。

    沈拂也点点头:“因为这三类都是象形字,你瞧,这些字意丰富,笔画形象。不过这天寿文写起来繁复,总之还是不太方便流传的。”沈拂评价道。

    “天寿国也是西域的小国吗?那些小国不是一直都用我朝的汉字吗?”李珺想起沈拂曾经跟自己说的。

    “那只是大多数。”沈拂在那纸下面垫了一层毛毡,那信笺上的文字看起来更清楚了一些。

    “民族大计中文字就像是一国之地基,有了自己的文字才更有利于本族的文化在内部流传。”

    “这样啊!”李珺似懂非懂。

    “如果说他只是自立为王,那么他顶多算是一代枭雄。但是他竟然还自创立文字,”沈拂看着那些字点点头“有意思。”

    “这李寿是不是很厉害?”李珺跟着追问。

    “至少是个心怀大志的枭雄吧,但是赵国竟然失战在了他的手上。”沈拂又陷入沉思。不知道到底是国弱还是敌强。

    “我们这么大的赵国,还怕他们这些蛮夷?”李珺疑惑。

    “好大的口气!”沈拂摇摇头叹道:“傻丫头,赵国再大,千丈之堤,溃于蚁穴,以蝼蚁之穴溃;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烟焚。事无绝对,只看有心人啊!”

    李珺若有所悟的点点头。

    “那外公,上面写些什么您看得懂吗?”李珺一副虚心之态接受沈拂的教导。

    “半知半解吧。”沈拂说从书架上侧,抽出另外二个小竹筒,其中都各有一张外域文字的信笺。

    “珺儿有兴趣?”沈拂问。

    “嗯。”李珺如礼佛般虔诚。

    “好。”沈拂朗声笑道“那明日咱们正好来好好研究一下。有珺儿帮忙定然事半功倍!”

    第二日,李珺受了昨日的肯定,早早就到了松鹤院,先拿了三树爷爷的铜壶,挨个把院子里的花草都浇了一遍。

    不一会儿,穿着灰布道袍的沈拂从后院回来了,手里还拿了一把环首轻剑。

    “外公去练剑了?”李珺笑问。

    沈拂的额上还冒着细汗:“珺儿过来的这样早。”

    “但还是没有外公早。”李珺笑盈盈地应着。

    沈管家已经把剑接了去,旁边三树爷爷端了水和汗巾来:“老爷洗脸。”

    小三树跟在后头好像还没睡醒,打着呵欠,端着茶盅和茶碗。

    “三树你小心着点儿!”三树爷爷厉声喊道。

    “我来帮你。”李珺正要过去帮他,小三树这才像是全醒了:“啊,不用了小姐。”

    秋日的空气微凉,但是却让人觉得神清气爽。沈拂借着晨光坐在院子里的石杌上歇息。

    一番收拾后,二人才回到书房。

023文字

    “外公,珺儿能帮您做什么?”李珺像是准备大干一场。

    “把这个搬下来。”沈拂指指架上一沓书。

    李珺走到近前一看,那些都是沈拂早年出使各国的见闻记录和当地的书籍资料。她很喜欢看,都是赵国这边没有的事。

    有一本中间还加了几张纸,李珺翻开来,这是一本图志,上面还被沈拂圈注了好些内容。

    “外公,天寿国在哪里?”李珺看出来正是刚才的天寿国文。

    沈拂放下信笺,头抬起来略思索了一下,回道:“在西北地,距离我们这里大约有月余的路程。”

    “那您去过吗?”李珺合上书册,把那一摞都搬来,因为时间长的缘故,翻开的书页有一股不太好闻的霉味。

    以前,张氏每到晴日都要把沈拂的宝贝书拿出来晒晒。

    “当然去过。不过那时,还不叫天寿国。”沈拂回忆道:“那天寿国的李寿本是燕国人,天寿也是隶属于燕国的一个小部落,现在他所占领的那片地方曾经还是我们赵国的领地。”

    “什么意思?我们赵国的领地?他不是从燕国分离出去的?难道说那地方是……”

    “是,那是曾经战事失利被燕国占领的赵国失地。”沈拂无奈地说道。

    “原来是这样,我们赵国竟然战败还丢过属地……”李珺这明白刚才沈拂说那些话。

    “相邻国之间有摩擦是常有的事情,这也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沈拂并不想说得太复杂。

    “那天寿国人也很凶悍吗?”李珺想想经常听到的战事,还有图中燕国人的长相装束。

    沈拂畅笑一声:“天寿国人与燕国同宗,自然也喜欢以部落群居,一般一个部落的姓氏也是一样的。他们崇尚武力而且壮硕勇猛。当受到外族人伤害时,同姓氏部落很团结之会为战事而相屯聚。

    有死伤则必须复仇,未复仇前,本族人都蓬首头垢面,赤足行走,禁食荤腥,直到斩杀了仇族,才能恢复以往的常态,所以最强的部落即有最强的号召力。”

    “好可怕啊!”李珺有点无法想象,为什么要把自己弄得那么邋遢。

    “他们的生活方式也很原始,不知稼墙,也无徭赋。”沈拂接着说。

    “不事农田庄稼,那他们吃什么呢?”李珺想不出来。

    “吃肉啊!”沈拂解释“燕国各族地广人稀,通常都是牧养猪、牦牛、羊类以供食用,天寿国现在属地气候又偏冷,穿着也经常用到牛羊皮。”

    “那这些牛、羊、马、猪岂不是他们的宝贝?什么都离不开?”李珺想到顿顿都吃肉已经受不了了。

    “是啊,所以说他们生活得很原始,其他的食物补给只靠捡拾野生菜蔬、果实。”沈拂知道小丫头无法理解外族人的生活方式。

    李珺摇摇头,“那捡不到岂不是顿顿吃肉?”

    “所以之前燕国习惯依附于我朝,他们也没有文字、只能看天日,以草木枯荣斟酌岁月。族人都很迷信,崇拜天地之神,死后都要举行火葬。

    听说那后来造了文字、历法之人也是李寿那一支的先祖,慢慢变得文明些,边境也开始不规矩起来。”

    “那这李寿自立为王,且也学了先祖自创文字,岂不是很厉害?”李珺指着桌上的昨日的信笺。

    沈拂笑道:“可以这么说吧。李寿其人虽然传说性情暴戾,凡事多疑。但像是个做大事的君主!”

    李珺听得很入神。

    “好,说了这么多题外话,外公要开始做些正事了。”沈拂挽袖走到案前。

    “要珺儿做什么?”李珺兴致勃勃地凑到跟前问。

    “你就陪着外公,给外公研墨就好了。”沈拂笑道。

    “什么?!外公不信任珺儿?明明说了来帮忙!又让珺儿做小书童?”李珺连番质问。

    沈拂看着她气鼓鼓地样子,解释道:“外公要做的事情你帮不来。”

    “还没让珺儿做,外公怎么知道!”

    “好好好。”沈拂终于妥协。“这样吧,你先来从这里开始。”

    沈拂拿了一本书册,指着其中一页自己画下来的几个字:“你帮外公把这些字抄下来,抄完顺便帮外公在旁边标注一下,是从哪一页找出来的。”

    “好!”李珺得令立刻端坐挥毫。

    李珺认得这书册上面的是燕文:“外公这是抄录燕文做什么?”

    “嗯,觉得这字与那李寿发明的天寿文有些相像。”

    “是有些像,但是外公又不会再出使天寿国,还要研究了这些字要做什么?”李珺像个好奇鬼。

    沈拂莞尔,“学以致用,总归是有用处的。”

    “嗯,那珺儿也要学。”李珺一脸认真。

    沈拂点点头:“你先把那些燕文抄录好吧。总归外公不用刻意教你,你惯常偷师,无师自通了都。”

    “嘿嘿。”李珺不好意思地笑了。

    她自小跟在沈拂跟前,书房里的书差不多被她看了遍,那燕文虽然沈拂不曾教过,但是他有些对比的译文书籍,李珺早就翻烂了,自然也就囫囵吞枣地能认出个大概来。

    沈拂又继续点评:“若珺儿是个男子,凭这聪明的劲儿,说不定能出入翰林。”

    “当真?”李珺的眼里闪过一丝慧黠“那珺儿改日女扮男装去考个进士可好?”

    “好啊,殿试说不定还能点个榜眼、探花!”沈拂依着她的话继续说。

    “为什么不能是状元。”李珺觉察出外公话里的不对。

    “你啊,非要把你说上天才好?”沈拂笑道。

    李珺也嘻嘻笑道:“是外公自己夸珺儿的,又不知珺儿自卖自夸。”

    “好了,不跟你嬉皮笑脸了。”沈拂在桌案前坐下,昨日收到的信笺还用玉虎镇着。他也搬了几册书来,一边看那信笺,一边在查找着些什么。

    两人抄抄写写,竟然也用了些时辰。

    “喏,终于全部抄好了。”李珺揉揉肩膀,把那书册合上。

    沈拂却坐在那里盯着那天寿文信笺皱起了眉头。

    “昨日没细看,这天寿文竟然像花一般。”李珺甩甩手,走到近前。

    沈拂回过神来,把自己刚刚译好的信文放到了一边。

    “嗯,这字撇、捺斜笔居多,结构周正,格局饱满,造得也算是很有特点。”沈拂分析。

    李珺惊叹:“外公说得很对”

    “好了,你也抄累了吧。”沈拂和蔼地问道。

    “才没有,珺儿还有精神的很!外公您还有天寿文的书吗?”李珺径自走到后面的书架上瞄着。

    沈拂摇摇头笑道:“你真想学?”

    “自然。”李珺背着手,像个小先生。

    沈拂似乎真的有些疲惫了,但还是强颜欢笑地指了指书架上一本蓝封的本子“那本是你可以拿去看看,不认识的再来问外公。”

    “好!”李珺翻开第一页,整本都是沈拂行正流美的小楷,这下除了能认字还能练字了。

    “咦,这本,”李珺又在书架上有了新发现“似乎是天寿国的图志?”

    上面被沈拂写满了笔注。

    “这一本就不用看了。”沈拂已经走到跟前,直接从李珺手里将这本册子拿了去,又在那书架上,接连找了另外两本差不多的书册,一起放进了书架旁的书箱里。

    “为什么?”

    “这三本都是图,若要认字,刚才那本就够了。”沈拂解释。

    李珺虽然仍然觉得有些奇怪,但是也没有再追问下去。

024过往

    门外三树爷爷进来换了茶水,临走时不小心碰到了窗下用帷布盖着的琴案,琴弦触动发出了“嗡嗡”的声响。

    “老奴老眼昏花了,老爷、小小姐莫怪。”三树爷爷连声打着招呼。

    “无事。”沈拂摆摆手,复又坐在桌案前,将之前天寿文的信笺和译好的信文也收了起来。

    “这琴,你也许久没有碰了吧?朴大师就该说你了。”沈拂笑道。

    “好,外公也歇一会儿,听珺儿来给您弹奏一曲?”李珺信步走到琴案前。

    “如此甚好。”

    “那您听着……”

    刚刚跨进松鹤院的沈况,突然听得一阵琴音袅袅,其中竟然还合着沈拂的吟唱声:“绕舍乌檐柴门动,苑池凌波鲤跃水,庭前依榄桂花落……”

    他兀自站在院中听了许久,生怕打扰了祖孙俩的雅兴。

    还是后面沈管家不知道从何处回来,疑惑地问道:“大爷来了?”

    屋子里面大概也听到了声响,琴音戛然而止。

    “舅舅!”李珺热情地迎出来。

    “珺儿的琴技还是如此了得。”沈况赞道。

    “舅舅最会夸人。”李珺笑道。

    “不是舅舅一人这么说,朴大师都说你是难得的琴才,这个父亲也是比不上的,是不是?”沈况看向沈拂。

    “是。”沈拂笑着点头:“前面道场都撤了吗?”

    “门房那里恢复原来的样子了,母亲的灵位也转到了侧院的灵堂内。”沈况回道。

    “嗯,你辛苦了。”

    “对了,”沈况转向李珺。“你舅母说今个又要做什么好吃的,你要不要去帮忙?”

    “真的?那自然要去。”李珺旋即转身同沈拂道:“外公,等珺儿帮舅母做好,再给您送来!”

    “好了,小馋鬼,去吧!”沈拂无奈地摆摆手。

    “哎呀,外公借珺儿册子还没拿!”说完,急匆匆地跑进了书房。

    两人站在廊下,看着她行走如风般地来回跑着,最后消失在院门外。

    “说吧,是什么事情?”沈拂清冷的声音打破平寂。

    “也不是什么大事。”沈况迟疑了一会,缓缓道:“是李茂晟来信了。”

    “李茂晟?”沈拂冷哼一声:“难怪要等珺儿走了。”

    他只觉得心中像是突然被人揪了一把,揪得难以呼吸。再努力从脑海里回忆起这个人来,竟然是当年他在书院求学时的样子。

    那时候租住在自家隔壁的院子,冰儿与丫鬟们偷玩爆竹,火星冒到了那宅子的屋顶上,烧出了一个窟窿。

    小院子里,统共就一主二仆,虽然没造成太大的损失,但是做为家主总要去赔礼道歉,如果不是自己看他人品不错,文采也好,好心将他带回来住?如果没有让冰儿与他相见?

    那冰儿还会在自己身边吧?那冰儿也不会随他嫁到徐州那么远的地方去。

    如果靠着家人,也不至于那么早就去了。

    沈拂想着,脸上的就阴沉下来。

    可怜的珺儿,那么小就失去了娘亲。自己去接她的时候,还躲在李家花园的空水缸里,不愿意说话。那双眼睛,黑得能映出水一样的眼睛,和冰儿一模一样。

    天生的血缘亲近,让她并没有抗拒自己,乖巧地跟着自己回来。

    还好把珺儿带回来了。

    突然,沈拂扶着书案一阵猛咳起来。

    沈况拄着拐快步走回去扶他:“父亲,你怎么了?”

    后面跟着的沈管家也吓了一跳,急忙倒了一杯茶端来。待沈拂一口气顺了,又回到房中拿来了一盒药丸,沈况拿出一粒让沈拂就着茶水服下。

    “父亲,要紧吗?好些了没?”沈况一脸焦急地问着。“儿子为您把把脉。”

    沈拂摇摇手,只让沈况靠在他旁边坐下。

    连日来沈家的几件大事,已经消磨了沈拂很大的精力,沈况看着父亲日渐消瘦、青筋凸显的手腕,心里也很难过。

    沈拂全然没有将这些放在心上,尽量稳住自己的声音道:“为父没事,老毛病了。你是知道的。亏得你孝顺,帮我研制了这些药丸。”

    沈况依旧惊魂未定:“父亲确定是老毛病犯了?还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不是已经隔了很久没有犯了吗?”

    “这两年确实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沈拂努力顺着气息说话。

    “不是儿子说您,这年岁大了,要注意休息,不要再烦弄这些个看不懂的图文符纸了。”沈况瞄了一眼书架、主桌上堆砌成山的书册。

    沈拂摆摆手:“没事,为父已经好了。”

    “那您躺着说话。”沈况还是执意,拖着病腿,将他扶到书房的榻上。

    “那李茂晟说什么?”沈拂还是问了。

    沈况端了茶碗给他:“您先喝口水。”

    沈拂依言端了过来。

    “他想要把珺儿接回去。”

    沈拂一抬眼,差点把手中碗里的水洒了,沈况眼疾手快地扶住。

    待沈拂用了两口,又接了过来,继续讲道:“他说珺儿明年就要及笄了。他也将任满回京述职,好得把珺儿接了过去,会帮她找一门好亲,也对得起冰娘。”

    沈拂冷笑;“他还知道要对得起冰儿?再说珺儿的亲事我们沈家办不了了?”

    “他也不是这个意思,这些年他的情况,儿子虽然没仔细去打听,但是也与他说的差不多。”当年李茂晟在杭州书院也是个有名的才子,如果不是后来沈冰去世……沈况也忍不住叹息。

    “他还在福州?”沈拂终于平复下来。

    “是,随信还带了一些土笋、海产、白茶。”沈况有点迟疑地回道。往年李茂晟送来的东西都被沈拂拒之门外,让他分送给外人去了。

    沈拂果然一脸冷漠地看着他,并不接话。

    “那这信?”沈况问。

    “就当没收到过,那些东西也退回去。”沈拂冷声回道,声音还有些嘶哑。

    沈况知道父亲有心结在那里。

    “他这次调任应该是要去京里,如果想留在京城,为父当年还要带着你们回乡干嘛!”沈拂不屑地质问。

    “他或许只是想看一看珺儿。”沈况替李茂晟解释。

    沈拂本来还欲再说的话,竟然又强收了回去,化作一声长叹。

    他微微阖眼良久,又睁开:“你知道,于冰儿,为父与你母亲心中有愧,所以不想让珺儿再受到伤害。”

    “是,儿子知道。”沈况附和,又像是安慰。“其实,就算李茂晟真的来接珺儿,她恐怕也不会肯同他走的。”

    “不用珺儿肯不肯,我们这里永远是珺儿的家。”沈拂道。

    “是。”沈况亦道。

025陪伴

    窗外,突然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来,就像一张灰密的的织网,将小院里的一切都笼了起来。

    “你和笑娥准备何时回苏州府去?”沈拂想起来问道。

    话由一下子又扯回到自己的头上来,沈况不自然地坐直了,回道:“等儿子把云亭寺的义诊做完就去。”

    “哦,这事也是要去的,不过你这是新婚,笑娥也懂事,不要因此就耽误、冷落了人家,你们以后是要扶持过一辈子的,亲家那边该有的礼数不能少了。”沈拂嘱咐。

    “儿子明白。”沈况点点头。

    “义诊是哪一天?”沈拂又问。

    “从月末开始,月初还有几天。”沈况如实回答。

    “好,代为父向朴禅师问好。”

    “是。”

    又说了几句,沈拂好像有些累了,沈况便自退去不提。

    而后几日,雨断断续续地下着,沈拂也无力地躺了几天才逐渐转好。

    李珺在松鹤院寸步不离地守着,一面陪着沈拂,一面钻在书房里研学那天寿文、临摹练字。有时甚至写得衣袖上沾染了墨迹也顾不得的。

    沈况夫妇都笑她是沈拂教出来的怪丫头,不爱刺绣爱书文。

    最让他们惊讶的是,她模仿沈拂的字体,练得如火纯青,若不是亲眼看着她写出来,还真以为是沈拂的笔迹。

    这一点沈拂也是笑着承认的:“此珺非彼君,但乃我拂珺。”

    遂之后沈拂接了几封信,都叫李珺代写回复了。

    李珺写得有些忐忑,练字可以,但是从那信的内容看出来,与沈拂通信的都不是简单的人,万一自己代笔的痕迹被别人看出来,会不会毁了沈拂的信用。

    心里这么想着,做事情也就心不在焉。与沈拂下棋,把棋子下进陷阱里自投罗网还不自知。

    沈拂抬头看着眼前心不在焉的李珺,轻叩棋盘问:“珺儿,你是看外公老眼昏花,要给我让棋?”

    李珺知道沈拂这是在跟她开玩笑。

    “外公哪里老眼昏花?明明比贼还精明!”李珺嘟囔。

    “那你在想什么?”沈拂靠在软枕上。

    “外公,珺儿怕,帮你写的那几封信不好。”李珺坦白道。

    “无妨。外公看过了没什么大问题”

    “真的?”李珺稍稍安定。

    “是啊,有这么一个又乖、又聪慧的孙女,以后外公能享福了。”沈拂夸道。

    李珺笑上眉梢,“好,以后珺儿能做的都交给珺儿。”

    “好!”沈拂亦笑着应答。

    过了一瞬,他突然迟疑地提子不放。

    “又怎么了?”李珺奇怪地看着沈拂。没有了刚才的笑语,取而代之的却是满面的愁容。

    “珺儿,你父亲来信了。”沈拂突然道。

    “父亲?”好遥远的词,李珺恍然。

    她在沈家待了这么些年,时间长得她已经快要忘记这个人,忘了她除了已逝的母亲,还有一位父亲。

    “他想让你明年跟着他回去。你,想去吗?”沈拂试探地问道。

    “我不想,外公!”李珺立刻拉着沈拂的手拒绝道“珺儿只想呆在这。”

    “是吗?”沈拂自己也松了一口气,安慰李珺,又仿佛在安慰自己:“好,不回去就不回去。”

    原来为了这件事。

    “对了,外公。”李珺刻意转移话题:“珺儿的牙粉没了,您上次制的还是苦味的吗?”

    沈拂点点头:“苦参牙粉不好吗?”

    李珺一想到那苦参味就觉得满嘴苦味,脖子一缩,不由把牙都咬紧了,“珺儿还是去找舅舅吧,他制的口味比较好。”

    沈拂笑了:“又不是用来吃的,要什么好口味。”

    李珺娇嗔:“那也要放到牙上,嘴里能尝到啊!”

    “好好,去找你舅舅要吧,他的茯苓粉还是不错的。”沈拂不再说她。

    “舅舅今日不在家。”李珺突然想起来。

    “去义诊了?”沈拂想起之前好像说了这事。

    “不晓得。”李珺掩嘴笑道:“跟舅母一起出去的。”

    南街上,一辆马车穿过热闹的人群,福字窗帘被掀了一个角,阳光只照到帘后之人白皙的下巴。

    向外张望的正是许氏,虽然来过杭州府几次,但大多都是跟着长辈们在沈府里玩,成亲后又忙着处理家事,所以并没有什么机会出来看看。

    今日,沈况没什么事,明天又要去义诊,便想带她出去逛一逛。

    “想下去看看吗?”沈况见她对窗外的事物街景如此好奇,平日在府里也没什么怎么陪她,心中难免有些愧疚。珺儿倒是偶尔去同她说话,但是毕竟还小,玩心又重,哪里肯安安静静地陪着。

    许氏知道沈况是特意带自己出来,心里已经像抹了蜂蜜一般甜了,只道:“就坐在这马车上看看,挺好的。其实妾身不一定非要去到什么地方玩。”

    她知道沈况腿脚不好,并不喜欢去人多嘈杂的地方,除了必要的事情也不会随意出来乱晃的。

    沈况愈发心疼眼前这个乖巧伶俐的小媳妇了。

    今日头上这只翡翠簪子,是成亲那天父亲代母亲给的见面礼。今日出门她便用心的戴上了。

    沈况感慨,她了解自己的喜好,而且愿意改变自己按照他们家的习惯来生活。能得此妻,实乃三生有幸也。

    “那为夫待会先去办事,然后再带你去买些好吃的?”沈况提议。

    “好。”许氏笑靥如花地回应。

    不一会,马车脚步渐缓,车夫勒停了马匹。

    外面决明禀道:“爷,济民药局到了。”

    沈况掀开车帘,扶着决明先一步下了马车。而后月浓也扶着许氏跟下来。

    一阵药香扑面而来。

    许氏抬头望去,暮秋的阳光已经没有那么炙烈,映入眼帘的是八幅朱红色的雕花木门一律朝内打开,两侧墙上还挂着一副对联:“青囊济世千古泽,红杏惠民万林春。”顶上牌匾里四个行书大字“济民药局”。东边还有一面红边黄旗,一个硕大的药字迎风轻舞。

    沈况在阶前等她,许氏欣然跟上。

    还没跨进大门,里面一位身着褐色长衫的男子迎了出来:“沈大夫来了,里面请。”

    “郝掌柜。”沈况应着。

    药局里面很大,柜台从东边一直蔓延到西边,柜台后面是密密麻麻的药格子,上面有些还带着锁,应该是比较贵重的药物。

    陆续有人从外面进来,把药方递给伙计们抓药,别看药局里的伙计不多。但是分工明确,抓药、拿药有条不紊。

    一个瘦得像猴一样的伙计正爬在梯子上,拎着个小称取药。下面柜台上的喊着:“黄熟香、馢香、沉香各二两!”

    “这个应该是要抓回去制香的吧。”月浓小声地跟许氏讨论。

    许氏对眼前的东西也都充满了好奇。

026药局

    因沈况要同药局里的郝掌柜谈些事情,便让许氏到茶房里去吃杯茶等一会。但是许氏说无碍,就在这里等着。

    沈况应允。便药局小厮领着她,就近坐在西面柜边的座上。

    这个角度正好藏在里面,进门的人看不到,她却能很好的看到进来出去的人,乐得清闲自在。

    小厮端来了一杯茶来,茶盏里漂着的是白色的茉莉花,许氏小酌一口发现味道很特别,便夸道:“这茶好香啊?”

    小厮看起来年幼,大约只有十岁的样子,说话却老成的很:“回奶奶,这茶里加了一味龙脑香,所以格外香些。”

    许氏点头,“难怪。”

    月浓蹲身道谢:“多谢小哥!”又从口袋里抓了一把蜜饯给他。小厮孩儿的本性一下流露出来。

    伸手接过来:“奶奶真好!”

    “忙你的去吧!”月浓笑道。

    这时,从药局正中的大门那里进来两人:“圣上此番大改是有新措,但是与我们小老百姓何干。我们还不是各扫门前雪。”

    说话的是身穿酱色短衫的男子,手里还拎着几个纸包。

    “尔等真是!”另外一位两鬓斑白的老者紧随他之后愤愤的气得花白的胡须都抖动起来:“愚昧无知!”

    他头上没有带冠,只是简单地束了一半在头顶,眼神里也没有老态,反而透出一种刚毅。

    看出老先生生气了,短衫男子又停在那里陪着笑脸:“伍先生,我们大字也识不得几个,您不要在意。”

    那老者也停下来,摸摸胡须:“你要知道,此次大改可是圣上继位以来的第一次。”

    “动了老祖宗的国策就行?”短衫男子又反问。

    “你可知道改了些什么?”老者问。

    “我们小百姓哪里有时间去细细琢磨,只知道各州府下面的乡县都贴了告示,说要奖农桑,田里丰产、盛产的还有奖励。好像赋也减少了一点儿。”说完还举起手里的纸包。

    “瞧,以前买这些铜板还要多上半串。今儿可是省了点钱。”

    老者点点头:“算你知道些民情。徭役、赋税减免了,百姓采买的成本下降,自然售卖的价格也就低一些了。”

    短衫男子若有所悟,也不敢再擅自言语。

    “你看,除了你说的这些,还有小十条,都是此次大改的内容。”老者从袖筒里拿出一张纸,看上去像是官府分发的小报。

    “伍老,说的是什么,也读给我们听听。”柜台边正在抓药的胖伙计听见了也喊起来,顺手把两包药递给客人。

    老者似乎对于这样谦逊的态度比较满意,就坐在柜台前的凳子上,展开了手中的小报,读了起来。“听好了啊!”

    “第一条就是明黜陟。”

    “是什么意思?”胖伙计和瘦伙计一起问。

    “简而言之就是明确了本朝官吏的升降。”老者概括。

    “不需要按资历排辈了吗?”短衫男子插嘴。

    “怎么你也要谋官去啊。”胖伙计调侃他。

    “别胡说啊,”短衫男子朝他挑了挑下巴,“小的不是有个舅舅在德县当主簿嘛,按理说连任了两回了,德县县丞要是不再连任,他也可以晋升县丞了。”

    “你以为政事是那么简单的?”老者又瞪了他一眼。“就算没有这个政策,官员的升迁也不是那么随便就能定下来的,何况还是升级的。”

    “伍老还有什么?”胖伙计继续问道。

    “第二条,抑侥幸。”

    短衫男子已经开始挠头了,“还是听不懂。”

    老者慢悠悠的开口解释:“还有精贡举、择长官、均公田。这几条都是范相提出来针对那些贪官污吏的。”

    “均公田是要分给谁?”短衫男子又问。

    “反正不会发给你,厉师傅。嘿嘿!”胖伙计调侃,又问老者:“您说的范相是圣上钦点的那位吗?”

    老者点点头:“范相发现就单在京里一个权臣,在任二十年来,家中恩荫的子弟就达到二十人,还有其他小到查不出来的呢。所以,范相提出来的这些限制权贵子弟的入仕。兴科举,让那些寒窗苦读有真才实学的子弟,有出头之日。”

    “前头被下掉的王相,家中好像子弟就众多。”老者又补充。

    “还是好官神灵护佑啊。”短衫男子双手合十。“但是先生,我说的那些并不是此次变法里的吗?”

    “你急什么!”老者接着又说:“自然也是,那就是针对黎民百姓的了。还有两条是针对宋法的。说了你们也不一定太懂。”

    “但是你们要知道,这些变法绝对能把我赵国的那些“蛇虫鼠蚁”搅得满头包。”说完还哈哈大笑了两声。

    西面,许氏主仆安静地听了一会儿,她们不关心政事,但是希望这些变革不会打扰到他们的现下安静的生活。

    里间,沈况和掌柜一左一右坐在桌旁。

    “恭喜沈大夫啊!”掌柜日前得知沈况成亲,也代济民药局送了礼去。

    “还没有多谢郝掌柜。”沈况拱手。“前日你着人去要的润香丸,我已经制好了。“决明,拿过来。”

    “不急不急。”郝掌柜一面接过来,一面又推辞一番。然后还套上手套,捻了一粒出来闻闻,清香扑鼻:“真是上品啊。”

    沈况饮茶,但笑不语。

    “其实,郝某此次邀沈大夫前来还有一事。”

    “但说无妨。”沈况伸手示意。

    “前日,有人到我们药局来买润香丸。又问我们是何人所制,说想请你到府上去医治。如能痊愈还要重金酬谢。”郝掌柜一一道来。

    “何人?”沈况问。

    “不是此地人,说是与萧先生有些交情。”

    “不是在下不想去,但是明天就要去云亭寺义诊了。怕是这一段时间都不得空啊。”沈况推脱道。

    “这户人家可不是单纯的小贵啊,沈大夫。”郝掌柜有点着急“老夫听得出他们的口音应该是京城人氏,那日陪着他们来的是萧府的大管家。”

    “如果他们真心求医,就来云亭寺找我,还无需诊费。”沈况说的干脆,但是话里似乎还是没有让步。

    “这个老夫也说了。但是您说现在哪个权贵人家肯屈身到云亭寺去求义诊啊。”郝掌柜也很无奈。

    “我们行医也是有规矩的,我既然领了朝廷的牒牌,就要去把义诊的任务完成。要不然不是持禄取荣,与圣上翻查的衮衮诸公有何区别?”沈况义正言辞。

    “行,行,如果那家人再来,我让他们缓一步吧。”郝掌柜妥协。

    而后又命人去取了银子来给沈况。

027闲情

    “夫人呢?”沈况问决明。

    “在外间喝茶。”决明刚才听到外面老者与男子议论的声音,出去看了一眼,看到许氏主仆二人听得津津有味,也没见不耐烦。

    “好,出去吧。”

    郝掌柜引着二人出来,许氏见了立刻迎上去:“相公,事情谈好了?”

    沈况点头:“本就不是什么大事。”

    柜台前的老者一众还没有离去,看到沈况从里面走出来,问道:“可是沈大夫?”

    沈况回头:“正是,老人家是伍前辈?”

    老者笑笑:“哈哈,难得你还记得,令尊可好?”

    沈况颔首,“最近家里有些事,家父操劳过度,静养着呢。”

    “听说了,难怪有一阵子没去找朴大师。”老者又看向一边的许氏。“这位就是沈夫人?”

    “正是拙荆,快来见过前辈。”沈况侧身让出半边。

    许氏见二人相识,依言上前半蹲身见礼:“前辈有礼了。”

    老者虚抬:“不必,不必。天偶佳成,沈老也该尽享天伦之乐了。”

    “多谢惦念。”

    “若你父亲得闲,别忘了去朴大师那里坐坐,一起论道喝茶。”

    “好,晚辈会转告的,现下因还有事,就先告辞了。”沈况拱手道。

    老者也不多留,遂两厢告别,各自忙去。

    郝掌柜回到里间,桌上茶碗已撤,另有一人坐在那里饮茶。

    “走了?”饮茶人问。

    “当然,他做事情向来不拖泥带水,新娶的娘子倒是乖巧的很。”郝掌柜也坐下来,小厮过来倒茶。

    “可惜了这一笔好买卖!”饮茶人感叹。

    郝掌柜笑道:“黎大夫,我们话带到了,人家求名利,不媚权贵,也没办法。”

    这饮茶人正是济民药局的坐堂大夫黎印呈,嘴角上还留着两撇小胡子,黑瘦的脸上有一对细长的眼睛,此刻突然看向郝掌柜问:“萧大儒与他们家不是世交吗?萧夫人还为沈况做了证婚的福人。”

    “世交是不错,沈老爷年轻的时候听说在朝堂上是个人物,后来退下来两家来往就没那么密切了,萧夫人与沈夫人的情谊却从来没断过,沈大夫的亲事萧夫人也帮了很多忙的。”郝掌柜解释。

    “原来如此。”黎印呈饮茶沉思。“就怕他不接这诊,人家会不会怪罪到我们济民药局头上来。

    “这沈大夫本就不是咱们药局的,应该不打紧。再者说我们药局巴不得能自己接这诊呢,人家不是看不上吗?”这话说得黎印呈脸上一阵青一阵红的。

    说话之人却毫不在意:“我们济民药局还是半个官家药局,萧家这点见识还是有的。”

    “也是,也是。”黎印呈尴尬地附和。

    外大街上的楼外楼里,沈况与许氏择了二楼临窗的阁里坐下。

    对面亦是几座相连的酒楼,楼外的飞檐画角各具特色。有些还有卖小食的童子拎着篮子上下楼之间奔走。斜面二楼阁里,有两个女子穿着鲜艳,浓妆艳抹地与客人喂酒,唱曲,许氏脸上一红,啪嗒一声关了帘子,也不再往外张望。

    沈况才与那伙计交代好,看她正襟危坐,一副不自在的样子,问道:“可看到烟波缥缈的西子湖畔了?景色极佳吧?”

    许氏一脸疑惑:“没有看到啊?”

    沈况笑意不停,“那你看到什么了?这么不自在?”

    许氏支支吾吾:“妾身看到……”

    “好了,逗你玩呢。杭州府里民风开放,白日里还好,夜间家家酒楼里的女伶,妓子多的很。”

    “相公常来?”许氏有股淡淡的醋意。

    “你看为夫像是常来的样子?”沈况摊开双手。

    “谁知道呢?”许氏假装赌气。

    沈况将桌上的碗筷推过去:“好了,今日为夫点了杭州府最好吃的犒劳你哦。”

    一说到吃的,许氏也来了兴趣:“是什么?”

    沈况给她倒了茶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一会儿就来了。”

    许氏无奈,正觉无趣之时,发现这阁里的布置也是妙趣横生的。刚才那窗子开着并未发现,现下关起来,迎面看得清楚,那窗格里竟然是一副仙道图。木格之中一位得道仙人站在祥云之上,背后还有一棵古松。

    这椅背上、这壁间也是都画着祥云仙人。

    “相公你瞧。”许氏赞道。

    沈况似乎早就发现:“这间名为‘问道阁’”所以装饰具为“仙人问道”。

    许氏这才恍然:“这店家有心了。”

    “我们这一间是这样,但是另一间所画配的就又不同了。所以这楼外楼才会如此别具特色。”沈况解释。

    正说着,那菜也上来了,月浓在一旁,细心地从伙计手中接过来布好。

    沈况指着桌上摆着一盆红汁浇淋的鱼,介绍:“这一道叫做醋溜鲲鱼。”

    “听说京里有一道糖醋鲤鱼,不知道与这道比如何?”许氏笑道。

    鱼味鲜美,香甜的气味扑鼻,许氏先尝了一口,酸酸甜甜的,外皮焦酥,肉质细腻:“果然可口。”

    “你喜欢就好。”沈况又指着另一道摆盘很整,卖相不佳的黄肉:“这道是油煨鸡。”

    “油煨鸡?”许氏用筷子敲敲这一大坨的整鸡,“怎么吃啊?”

    沈况笑了:“这个是要用手撕着吃的。”说着就动手撕了一块递到她嘴里。

    许氏不防,被沈况还擦了一嘴油,又恼又羞,因着月浓还在一旁,只朝沈况嘟了嘟嘴。

    但是沈况大约没有在意,依然继续介绍那后几道菜。

    一会儿,两人用完饭,伙计又端了好茶。许氏这才想起刚才济民药局里,那伍前辈提到的事情:“相公,还记得妾身先前提到的,我们苏州府出去的范大人吗?”

    沈况点头:“记得,怎么了。”

    “今天你在药局里面的时候,妾身听到伍前辈说,范大人已经是丞相了。”

    “哦,此事我也有耳闻,那位范大人也确实有胆识,敢动赵国历来已久没人触碰的诸法。”

    “是吗?”许氏其实听得一知半解。

    “但是,这新法令真正实行起来并没有那么顺利。”沈况摇摇头。

    “为什么?这些新法不是都很好吗?而且圣上也同意了。”许氏不理解。

    “比如其中针对权贵子孙的法令,一个京城,甚至整个赵国执掌权力的基本上都是权贵子弟啊。他们能同意?听说已经联名抵抗了。”

    “那怎么行?他们既然专权、官官相护,百姓就永远没有出头之日啊!”许氏认真地问。

    沈况无奈道:“话是这样说不错,希望能实行成功吧。”

    “不过这种事,好像我们妇道人家不该议论这些是吧?”这会儿子许氏反而觉得自己多嘴了。

    沈况大笑,“无妨,父亲同我都不在朝为官,议论了也只是议论,又不能怎样!”

    “那云亭寺义诊会很忙吧?”许氏终于想起了明日就要暂时分别之事。

    一般义诊都要十几日,且距离也不近,因此沈况说过并不能日日回来。

    “是,前几日最是会忙得不停,后面人少了就要好一些。”

    “相公日常换洗的衣物、笔墨纸砚……除了医药箱子,妾身已经统统收拾在了一个箱笼里了,决明是知道的。”

    “好,辛苦你了。”

028花事

    午后,二人又去西湖畔乘了游船,一番游览直到天色渐晚才回了沈府。

    松鹤院内,沈拂还在书房里,沈况轻轻扣房门。

    “进来。”沈拂的声音略显沉哑。

    沈况推门而入:“父亲。”

    沈拂在书案整理着什么:“明天一早出发?”

    “是,家里有什么事就让沈管家来找儿子。”沈况答道。

    “能有什么事?”沈拂反问,“你放心去吧。”

    沈况又言:“今日儿子去济民药局送药,郝掌柜介绍一门医事与儿子。”

    “这不是常有的事情吗?”沈拂放下手中的书,看着他问。

    “但是此次他说需要医治的人,是慕名吃了儿子的润香丸寻来的,而且是京城人,现在住在萧老先生家的别院里。”

    “京城的?萧老头认识的京城人可不少啊!”沈拂摸着胡须沉思。

    “儿子怕又是那些借着治病想要找您的朝堂旧吏,就婉言推掉了。”沈况继续说道。

    沈拂不语,半晌回道:“老夫知道了,你也是谨慎,萧老头虽然并不曾入仕,但是对朝中诸事都恨不得都去插上一脚,白费了他左右逢源的本事。”

    “儿子就怕他到时候又找人上门来说辞,所以先和父亲打个招呼。”

    “恩,你们今日出去了?”沈拂又问道。

    “是,带笑娥去西湖边坐了一会。”沈况点头。“就是没带珺儿,没生气吧。”

    “她呀!”沈拂一提到李珺,转而为笑:“一早上就知道你们出去了,想找你去讨要牙粉来着。又不肯用为父制的,嫌苦。”

    沈况忍俊不已:“等会儿子让决明给她送去。”

    “天都晚成这样了,你明日还要起早,同笑娥说一声吧,早点回去歇息。”沈拂嘱咐。

    “是,儿子明白了。”

    萧府别院,一个黑衣男子自院外进来禀报:“达公,济民药局来人回过话了。”

    “肯了?”一个嘶哑的尖嗓反问。

    “说是明天就开始义诊了,让您想医治就得跟其他老百姓一样,去云亭寺里排队候着。”男子原话复述。

    “岂有此理!本公是看他这润香丸还不错,想着替他挣一份功,竟然还敢跟我摆谱?”尖哑嗓子说完,拍着桌子,面目狰狞。

    “是,他那是目光短浅,也有可能那药局没说您的身份,他自然有些怠慢了。”

    “哼,索性本座也不急着走了,去告诉萧老头,我还真就要会会这个沈家小子。”

    “达公的意思?”那人疑惑。

    “哼,本座倒要看看他有几斤几两?”

    次日,天还未明,灰黑色的天幕笼着万籁俱寂。

    沈府门外,沈况已经准备出发。

    “快些进去吧,外面清冷。”

    许氏披着菊纹轻氅在廊下不肯移步:“相公一路小心。”

    “知道了!”沈况又回头望了一眼,这才依依不舍地进了车厢。

    眼望着马车远去的身影越来越小,许氏也回里院子,时辰尚早,但是此刻如何还睡得着?

    “月浓,大爷昨个拿出来的茯苓牙粉在何处?”许氏问道。

    “就在门口放着呢。”月浓取了一只锦袋来。

    “现在几时了?”

    “卯时一刻。”

    “那还太早了,再等一会,我们去闲鹤院。”许氏吩咐道。

    李珺的闲鹤院在西边,许氏去过几回。说来也怪的,那院子里光秃秃的,只边上只有两棵大树,枝干大的像撑起了两柄大伞。中间吊了一长布条,看起来像秋千,又像是晾绳。李珺甚至有时就睡在那吊布上荡来荡去,好不自在。

    但是今日这院子好像安静地很,难道说还没起来?

    许氏正走到那门口,李珺屋里的奶娘温嬷嬷捧了被褥出来,见许氏来了,立刻转手给了一边的小丫头,“舅夫人来了。小姐去后院摘花去了。”

    “哦,这么早?”许氏有些惊讶。

    “是。”温嬷嬷是沈冰的陪嫁丫鬟,一生未嫁从小陪着李珺从徐州府过来的,也算是个忠仆了。

    “嬷嬷,昨个听说她的牙粉没了,大爷一早走得急,嘱咐我送来。”说着,让月浓递了锦袋来。

    锦袋上面是绣得是兰花,针脚细密,颜色淡雅,一看绣工就不错。温嬷嬷笑着道谢:“替小姐谢夫人了。”

    沈府的宅子是个三进的,但是因为主子少,下人也不多,所以显得宅院开始比较空旷的,除了三个主院落,外院西边还有个小园子,后院东南角也有个稍大一点儿的园子。基本上都被沈况用来种药材了。

    晨光熹微,沿途的草丛里都是寒凝带露。许氏主仆踏着青石板,缓步走到药田边上,一块块红黄绿相间的田地展现在眼前,整齐的蔓延至前方。显然这些也都是有人精心照看的。

    眼下正值深秋,一些还没有成熟的植物留在田里被细心的盖上了一些茅草。

    旁边蹲着的湘黄身影吸引了许氏的注意,“是珺儿吗?”她大喊了一声。

    那人起身转头看过来,果然是李珺,她手中还抓着大把草根,因为看到许氏惊讶地笑起来:“舅母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许氏轻喊。

    不知道是裙子厚重碍事,还是田埂湿滑,许氏走得歪歪倒倒的,把跟在后头的月浓也急得手忙脚乱。

    “舅母当心!”还是李珺眼疾手快,几下就跳到了二人的面前。

    “你不是去摘花了吗?”许氏站稳了道。

    李珺的发丝上还沾染了几根茅草,笑嘻嘻地说:“您去过闲鹤院了?”

    “对啊,给你送牙粉去的。”许氏还是决定站到田埂边上去。

    “谢谢舅母,舅舅已经出发了吧。”李珺跟过来。

    “不用那么客气,你舅舅卯时走的,你采的是什么?”许氏问。

    “这个啊叫玉竹。”李珺举起一根绿油油的像竹子一样有结巴的枝条,只有最上面有几片宽长的叶子。下面拖拖挂挂的垂了好些根茎,须子上带着很多碎泥。

    “采了干什么用?”许氏好奇。

    “玉竹的根茎可供药用的,外公最近不是有点头痛眩晕症吗?舅舅说等他回来还不见好转再帮他针灸。我先用这个帮外公弄点药膳、药茶之类的。”

    “哦,这么能干?”许氏夸赞。“你温嬷嬷还说你来采花了,我这一路也没看见什么花。”

    “有的,舅母要摘几朵回去插瓶吗?”李珺把玉竹一起放在竹篮里,拎起来带着许氏往角落走去。

    “看,在这呢,就是茶花。”李珺指的是一丛高高低低颜色鲜艳的茶花。

    许氏先前没发现,原来沈府里还藏着这么些名贵的茶花啊!有艳丽的越丹、温婉的玉茗、黄中粉红的玉环、还有层层叠叠花边泛红的吐丝。

    “好好看啊!”连月浓也不由发出惊叹。

    “这茶花可好了,不仅花型秀美,且耐寒耐久,花期很长的。”说着“来,”李珺抢先摘了一朵红彤彤的越丹带到了许氏的鬓上。

    “舅母好美!”

    许氏被她说的红了脸,“跟你一样又变成小姑娘了。”

    “舅母本来就不大。”李珺笑称。“可惜舅舅今天去义诊了,看不到。”

    “叫你皮厚!”许氏嗔道,就要去拍她。

    “拍不到!”李珺一躲拎着竹篮子就跑了,只留下一串清脆的笑声,和花丛里娇羞待放的许氏二人。

029义诊(上)

    云亭山,林间晨雾渐渐散去,才看到那其中隐约露出来的飞檐朱瓦。

    山路越往上,除了几辆牛马车,还有好些徒步的行人,夹杂着话语声,倒让人忘了这里已经远离城嚣。

    “爷,待会是在正门下吗?”决明朝车厢里问道。

    “嗯,开诊仪式在正殿。药箱你从后面送到厢房里去吧。”沈况回道。

    “好。”

    马车穿过一片竹林小道,再拐了一个弯,面前便出现了一条宽阔的大道,直通到前面的庙宇群楼之下。

    行至跟前,可见周围皆是高槐古柳,苍松翠柏,正中的大门门楼上挂着“云亭禅寺”的牌匾。

    这便是到了。沈况一人先行下了马车。

    大门进去后,是一面题壁墙,历代有名的江左名儒都曾经在此留下诗记。照门两边都有香客进出,因近日有义诊,所以人显得的更多一些。

    照门边有一小僧似乎认识沈况,立刻上前来把他往正殿引去。

    “此番义诊是官府组织的?”一男子和另一个小沙弥在旁边议论。

    “是,每季一次。”小沙弥回道。“我佛慈悲,也是为了方便那些穷苦的百姓就医。”

    “听说能参与义诊的除了云亭寺里的医僧,只有拿了官府度牒的大夫才有资格被邀请。”男子又问。

    “是,我们寺里的明真师傅年年都会参加。”

    “哦,还有哪位?”

    “听说今日济民药局也派了大夫来。”

    “嗯,济民药局是我们杭州府城的大药局。”男子连声赞叹。

    “还有一位沈大夫。”小沙弥拍着脑袋想起来。

    竟然还有记得他的,沈况和小沙弥跟在后面。

    “哦,难道就是那位?他的腿……”两人的声音似乎变小了。

    “能拿到度牒也是不容易的,他一般每年医治的人要在百人以上,且十病九愈。”

    跟着沈况的小沙弥似乎也听到了,在旁边故意咳了一声。

    “师兄!”前面说话的二人看到后面拄着拐的沈况,都尴尬地喊了一声:“沈大夫!”

    沈况面带微笑,颔首致意,继续往前走去。

    他在没有拿到度牒之前也会义诊,都是在自家门前。家丁施舍粥、衣物之时,他就在旁边设案义诊。每日少则几人,多时可达数十人,有时病症对巧,他还会赠送自制的药丸,愈者甚多,遂口口相传。

    到云亭寺也是机缘巧合。

    沈拂与云亭寺里的朴禅师是多年的至交好友,所以对沈府家人也有所了解。恰逢某年云亭寺替官府招纳医者贤才,且颁发度牒。朴禅师便推荐了沈况,彼时他正学得医术,意欲悬壶济世,且他医术的名气就已经传了出去,医署度牒也就顺利发了下来。

    但是除了云亭寺的义诊,再找他医病也有规矩:都要病者自己上门去医,且他若没有把握医好的病,不会开药。

    所以虽然他治愈的人极多,但是有大户人家不愿意出门的,基本上都是自己养了郎中。十万火急的事哪里等得到亲自前去。也有些三请不来的,转而生恨的人会在背后无事生非中伤沈况。他全都当做耳旁风了。

    到了正殿,门口的祭桌上已经摆好了贡品。

    沈况略坐了一会儿,外面不停地有人进来,终于寺里的钟声也敲响了。

    “当!当!”

    钟声从人们的头顶上飘过去,把天色也震得亮黄而又清透了一些。旁边枝头的鸟儿吓得四散飞走,然后在山峰的尽头消失。

    “沈大夫。”喊他的是不知何时进来的黎印呈,两人座位比邻。

    “黎兄,有礼。”沈况不冷不淡地点头示意。

    “几时到的?”黎印呈很有要攀谈的意思。

    “刚到不久。”沈况答。

    “不才也刚到。”黎印呈顿了一下,见沈况没有反应。继续说道:“有点事耽搁了,这山路,浑身颠得疼。”

    沈况转头看他,可能是匆忙之间才到的,身上的袍衫因为坐久了,还有些褶皱的印子。

    此刻知府江大人、还有医署的仲管事都到殿门口了,主持示意观礼者噤声。

    殿前已经有小沙弥端来了铜盆,朱色官府的江大人,与身着绿色官府的仲管事一同脱下官帽,洗净双手。

    小沙弥恭敬地递上香柱。今天要祭拜的是普度众生的释迦摩尼佛和医圣华佗。

    江大人一边祭拜,一遍默念:“如愿我佛,当得普度众生疾苦。”

    旁边还站着两排诵经师傅,身上都披着红黄相间的袈裟,引磬诵经,配合手中的法器,现场顿时肃然起敬,只有殿门口外观礼人群之中偶尔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

    待两人将香供好,又有师傅端了一碗佛前供奉的符水,走到沈况他们的坐前,用手轻沾符水点到他们额上,为他们礼佛。受礼之人合都站起来半俯,双手迭掌,放在胸前。

    也有穿着缦衣的医僧,受完礼都撩起缦衣再落座,以示恭敬。

    偶尔又有僧众带领念了一段往生咒。

    礼毕,众人皆被小沙弥引至斋堂用膳,斋堂里的的斋菜是不能有荤腥的。黎印呈吃得索然无味,迅速地巴拉了两口就放下了碗筷。沈况在家里食素居多,所以还好。

    此时仲管事踱步过来,拱手道:“各位,下午开始的义诊就交给诸位了。”

    医僧们都放下碗筷,起身还佛礼。沈黎几人并未出家,但也起来颔首还礼。

    “仲管事,放心。”黎印呈带头保证道。

    “有劳,有劳。”仲管事说着过来拍了拍沈况:“沈大夫,听说你成亲了?也没喊我们喝杯喜酒啊!”

    沈况立刻陪笑道:“不好意思劳烦各位。待义诊结束,定然要请管事去喝一杯。”

    “好,新婚就把你喊出来,也辛苦你了。”仲管事满意地点点头。

    沈况拱手:“应该的,无妨。”

    而后仲管事便往别处去了。

    旁边其他人都已经坐下继续用饭,那黎印呈反正已经用完,调侃道:“沈大夫以前到了这里就为医废寝忘食的,这次恐怕要急着回家了吧!”

    沈况勉强笑笑,没有接话,

    黎印呈只得尴尬地笑了两声。

    下午的义诊在未时开始,除了义诊的摊位,旁边包括济民药局,府内的几大药局都有施药的摊位。

    云亭寺作为官家寺庙,因为常年举办义诊,也有自己的药局,一般都是常年在施药给百姓,今天却并没有摆摊子施药,这是云亭寺的规矩:不在人前做功德。

030义诊(下)

    义诊第一日,都是些积年老病人,在这里曾经看过的,有的已经痊愈,想要叫大夫再看看还有病根子没有,还有的痊愈之后又有了其他的小毛病。

    且都是想看自己相熟的大夫,这里面就属沈况和另一位医僧明真大师后面队伍排的长。

    后面还有没有轮到的其他病人在那里讨论。

    “那位大夫长得好俊啊。”说话的是两个穿着旧衫的妇人。

    “那是沈大夫。”另一个一边偷瞄一边说着。

    “你让他瞧过病吗?”

    “去年三丫冬里得了急疹,幸亏沈大夫给的方子退了烧才好,要不然又发热,三丫还那么小,真怕她熬不过去。”妇人说着自己眼眶都有些湿润了。

    “真的啊,我们村上就有个小子就是发热没救过来。”另一个似乎非常肯定沈况的医术。

    “那位老师傅你们认得吗?”另一个男子问妇人。他指就是明真大师。

    俩妇人同时转头看他,那是一个穿着粗布短衫的男子,包袱还系在身上。

    “小兄弟不是本地人?”

    男子打量自己,尴尬地笑笑。

    “那是明真大师。”那位先说话的妇人告诉他。

    “这云亭寺里最厉害的医僧。也可能是杭州府里最厉害的大夫了。”另一个也补充道。

    “而且明真大师从有这义诊开始就在这里了,最擅长治溢症。”她回忆。“之前有一个隆全镇上的病人,突然有一次中风起不来了,已经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家里人已经准备最后再努力一次,不行就放弃了。兴师动众地抬到云亭寺,后来,经明真大师诊断了七天,身上就能动了。”

    “这么厉害啊!”旁边又有人赞叹。

    说着又有几个病人移到了明真的队伍后面。

    “草药内服,但是还要外加针灸,内外夹攻便能起效。内服的草药需当归、天马、金刚草、石楠藤……”明真一边说着一边写方子。

    “大师,那何时替我针灸啊?”看诊的男子问道。

    “你先在这里歇息一会儿,待会帮你施针,但是这针灸不是一日的功夫,连着几日都要才有效果。”

    “那我明日还要来?”男子又问。

    “对。”明真答道

    男子面露难色。“可是……”

    “好了吗?轮到我了吧。”后面排队的人喊起来。

    明真举手示意后面的人稍安勿躁,又低声问男子:“施主是有什么不便吗?”

    男子点点头,“大师我能住在这寺里吗?我们村子离云亭山还是挺远的,一来一回都要大半天。我这腿脚又不便当。”

    明真点头:“没事,后面有个院子可以给你借宿,如果还有什么不方便就跟院子里的管事僧说一下。”

    男子喜出望外:“谢谢大师,药小的能自己煎的,没有什么再麻烦大师的了。”

    “好,你先去那院子里看看,待会过来施针。”明真叫了小沙弥来带他。

    “多谢,多谢!”

    男子带着随身的搭袋起身千恩万谢的往后走去。

    乘着看诊休息的空隙,沈拂拱手道:“大师真是慈悲心肠啊。刚才那位得的是关节上的风湿症吗?”

    明真点点头。

    “那大师看在下曾经开的一个方子是不是也适用。”沈况说着从书册里抽出一张薄纸,上面也只简单的写了几味药。

    “川端、羌活、大活……”明真接过来一边看一边点头:“沈大夫开的也不错,都是通筋活络、祛风散湿的方子。但是说到底,我们写的这些都只是最普通的治法,每个人体质不同,针对不同的人需要不同的药。”

    沈况点头:“大师说的有理。沈某受教了。医者之道,非精不能明其理,非博不能致其得。看来还是要向大师多学习。”

    “沈大夫过谦了,贫僧听朴师叔说过,相较于我们,沈大夫已属医界难得的奇才了。自学成才,且医、药、术几者皆通。若遇到疑难杂症的还要与沈大夫请教。”

    “请教不敢当,大师过奖了。”

    ……

    又过了几日,义诊人潮依旧,知州江大人还请了明真大师到府城医馆做了三日的义诊。

    沈况自己面前看诊的病人本就多,这下还要和其他人分派了明真大师的病人,直忙得茶饭也没有时间好好的坐下来吃,只能像那黎印呈一般,随便扒拉两口就结束了。

    “过两日再针灸一次,一个疗程就结束了。”沈况提醒道。

    面前的男子就是明真大师那日收治的风湿病人。

    那男子硬生生受着针刺之痛,眉角还皱着,又忙向沈况道谢。“多谢,多谢!”

    沈况拿布把手擦净,旁边决明已经帮他在整理针具。

    “你今日就可以下山去了,过几日晚些时候再来也不打紧,省得家里照顾不到。”沈况知道他住在这里好几日了。

    男子似乎并不急,陪着笑答道:“沈大夫,小的家里并不需要担心,我还是住在这帮大师们打扫院子,等针灸完了再走。”

    沈况点头:“也好,好好休息吧。”

    “那沈大夫您慢走,小的不便相送啊。”男子靠在塌上歉意地无力却又用劲地喊着。

    “无须客气。”沈况说完,低头避过门边挂着的布幔,走了出去。

    院外,迎面走过来一个小沙弥,见到沈况停住单手行礼:“沈施主,朴大师有请。”

    决明背着药箱,也在后面跟出来。沈况回头道:“那你先回去吧。”

    “是。”

    寺庙内景不同于普通百姓内院的布置,从山门开始基本上是由南向北分布的,依着中轴线,纵向延伸。

    后院除了禅师的住所,还有一大片的药圃,专门有药僧打理,以供寺内制药布施。

    “朴大师今日得闲了?”沈况一路走一路问那小沙弥。

    “是的,沈施主。大师今日并没有开经课。”

    “哦,好的,在下正好要去拜访。”

    秋意渐浓,已经有了些许冬日的味道。走到药圃近处,里面的草木枝叶也变得暗黄,旁边枝头上燕雀婉转啼鸣。

    沈况不禁想到府里自己的药圃,有些药草也要赶紧收起来了。

    不知道,沈管家有没有忘了,不过珺儿应该会记得,她喜欢去药田里忙活,发现能采摘的应该会及时通知沈管家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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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梳翎介绍:
幼年丧母,她跟随外祖,有山水花草,有温暖亲情;
突遭变故,她孤身逃难,所幸还有朋友,有诗酒茶歌;
命中注定的偶遇?还是权利纷争下的逃脱?冥冥之中总有牵绊。
蓦然回首,所幸一直守候:但见珺来,顿觉吾庐,溪山美哉。鹤梳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鹤梳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鹤梳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