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心尖热血
疏璃自胸口猛抽回匕首,瞬间鲜血如泉涌。她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却紧咬着牙关愣是没吭一声。
“喝了我这半神半冥之人的心尖热血,你的染血毒便可全清了!”
“从今以后,你我二人两不相欠!”
她颤抖着伸出手拿过置在一旁的白瓷碗,让沾在匕首上的血一滴滴落入。神奇的是,那血一接触白瓷碗立即就变成了亮闪闪的晶蓝,随着时间流逝,不久又变成了透明如水的液体。忽而一股香甜袭来,驱走了浓重的血腥味。
泛月朦朦胧胧中嗅到这股甜香,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他迷迷糊糊呓语道:“璃儿。”
疏璃闻声回眸。
“璃儿危险!别去!”
泛月伸手扯住她衣角,紧紧攥在手心。
疏璃凝注着他,心脏一阵狂跳,原本苍白的小脸有隐隐红晕。她用衣服掩住伤口,强忍着疼痛艰难转回身,咬牙伸出手扶起他。
“璃儿。”
泛月倚着她的肩头,无意间侧过脸轻轻吻上她的脸颊。
疏璃心头一颤,一口血差点没喷出来。她有些木然,不敢看泛月一眼。僵持了一会儿,她僵硬地伸出手捏着泛月的下巴把他的脸强扭正。
“璃儿,璃儿,……”
泛月温柔地一遍遍唤着。
疏璃吞了口口水,平复了下心情,便一勺接着一勺小心翼翼地把盛在白瓷碗中的血喂给泛月喝。
泛月服下不久,脸色就渐变红润,不再淌虚汗,顷刻间就恢复了正常。
疏璃摸摸泛月脉搏,他的心肺已然复苏,尤其是心脏强力的跳动最惹关注。疏璃微微一笑,放下白瓷碗,便动作轻柔地放他躺下。她给他盖好毛裘被,便要起身离开。怎奈泛月紧抓着她的衣角不肯松手。疏璃无奈之下只得挥匕首斩断了衣角。
泛月不知是预感到还是怎样,蓦地大喊一声:“璃儿,我的璃儿!”
他喊罢竟紧攥那片碎衣角流下泪来。
疏璃凝注着他,有些不忍,也有些别样的情愫。
想自己的心尖热血就连爱人沐言都不曾尝过,自己却如今亲手将其喂给了泛月这个“不共戴天的仇敌”。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为何她不但不恨他,反而还情愿对他好啊?!
疏璃越想越乱,越想越怕。她恐惧得不敢再看泛月,恐惧得顾不得处理淌血的伤口,便开车门慌张逃了出去,就似在逃避自己真实的内心。
“嘶嘶~”
是龙马温柔的嘶鸣。
车厢里,泛月缓缓睁开了眼睛,这下他竟一下看清楚了所有,只不过却不见了青衣丽人的影踪。
“璃儿。”
泛月忽而瞧见手中紧攥的碎衣角,那是疏璃留下的。他将碎衣角放到鼻尖嗅了嗅,是醉人的甜香,与空气中弥漫着味道一样。他似意识到了什么,眼角竟有些湿润。他把那碎衣角当做宝贝似的塞进了胸襟里,而后缓缓坐起身来。
这时,忽闻车门发出吱呀声,一个面相清丽温和的少女托着托盘弯身踏了进来。她见到泛月苏醒,便移步上前道:“你总算醒了。”
她的面容与她冷漠无情的口吻简直不相称。
泛月认得她,她是疏璃的部下,名瑜璟。那时在苍凛大牢,便是她一直看守他的。泛月便问她道:“璃儿呢?!”
“璃儿?!”
瑜璟一时竟未反应过来。
泛月心急道:“就是你们的疏璃将军!”
瑜璟眨眨大眼睛,有些诧异:“原来‘璃儿’是疏璃将军。”
泛月按耐不住,提高音量道:“对!她到哪里去了?!”
瑜璟不紧不慢放下托盘,给泛月递来一碗清水,道:“将军有急事处理,吩咐我来照顾你。”
泛月垂下眼睫,有些失意:“她不是负责亲自押送我的嘛!她难道就不怕我偷偷逃跑?!”
瑜璟笑道:“将军说了,除非她主动放你,不然你是无论如何都逃不掉的!”
主动放我?!
这句话貌似有什么特殊意味。
泛月霍然抬头看向瑜璟。
“干嘛?!”
瑜璟被他吓了一跳,水碗差点脱手而落。
泛月敛回目光,一脸深深的愧疚,默默垂下了头。
瑜璟有些不明所以,便问道:“你怎么了?!”
泛月默然。
瑜璟皱皱眉,又把水碗送来,道:“将军吩咐我,等你醒来后,一定要给你喝这碗清水。给你!”
泛月应了声“嗯”,便接过了水碗,只要是疏璃说的,无论是什么他都会应。他刚把水碗送到嘴边,又嗅到了那股甜香。
果然他没有想错!
他的眼泪忍不住在眼眶打转:“璃儿……”
第70章 动了不该动的情
天空泛起鱼肚白,有一轮红日自东方缓缓升起,悬浮于平整的地平线之上,发着刺眼的光亮。夜色渐渐退却,破晓已至。
疏璃抱剑倚在一棵高耸的老树之上,合着双眸,神情略带疲倦,似在抓紧时间闭目养神。忽而微风拂面,她那两扇柔美的睫毛随风轻轻颤动。
“天已破晓了。”
她随即慢慢睁开双眸,望向远方。
忽有一着杏黄色戎服的少女骑着骏马自远方风尘滚滚疾驰而来。少女勒马停在那棵老树下,仰望着疏璃,恭敬作揖道:“将军!”
疏璃凝望着远方,道:“都安排好了?”
少女点点头:“嗯!按照您的指示,属下已将将士们布置好了!”
少女沉吟了下,又道:“前军为主攻,隐匿于孤雪藏地。左右两军为助攻,由赤焰、蓝江二位将军率领,隐匿与孤雪镰川。您只要一声令下,三军随时都可出兵!”
疏璃轻“嗯”了声,遣道:“银欢,你乃前军统军,不能离开太久。你莫要再耽搁,速速回去吧!”
“属下遵命!”
银欢朝疏璃深深一揖,便骑着骏马疾驰离开了。
疏璃目送着银欢渐渐远去的身影叹息了声,随即转过身纵身飞走。
群山万壑之间,白雪幽然飘落,忽有一雄壮枣红龙驹拉着乌黑车辇疾驰驶过,踏飞了一地白雪。
泛月看着窗外急速掠过的景物,幽幽道:“这是到哪里了?”
瑜璟边往唐彩瓷杯蓄茶,边应道:“孤雪藏地。”
这时车外忽传来细微的落地声,瑜璟敏锐一闪身便来到车门前。
泛月的目光随之移到那里,蹙眉低声道:“怎么了?”
只闻宛如出谷黄莺般美妙的嗓音自门外响起,道:“是我!”
这嗓音泛月再也熟悉不过,因为它深深烙印在他心脏,是他最思念,最渴望的。他不由得热泪盈眶,激动万分:“是璃儿!”
瑜璟回眸瞧了他一眼,随即拉开车门,礼敬一揖:“将军您来了!”
疏璃领意点头,便看向车厢里的泛月:“你可好些了?!”
她凝注着泛月不入,青色的衣摆却随着风雪飘了进来。
寒流刺骨,夹杂着大片雪花袭入车厢里,泛月却像根本感觉不到一样,一门心思都赴在疏璃身上。
疏璃有意避开他的目光,转而看着瑜璟问道:“他怎么样了?”
瑜璟看了眼泛月,回道:“将军尽管放心。他早已痊愈多时了。”
疏璃蹙眉点了点头,又嘱咐瑜璟道:“他神力微弱,身子骨单薄,你注意给他多保暖。别让他刚解了染血毒,又染上幽冥的寒毒。”
“是!”
瑜璟立即退回车厢里,伸出手要掩上门。
却闻身后泛月一声大喊:“等等!”
瑜璟一惊,立于门口的疏璃也是一惊。
泛月越下塌来,不顾寒冷便冲出门外,站在了疏璃面前。
“璃儿,我有话对你说。”
疏璃冷脸冷冷道:“何事?!”
泛月视线落在她的胸膛,柔声道:“璃儿,你的伤……怎样了?”
疏璃面不改色道:“我没有伤!”
泛月抬眸看着她那张苍白的小脸,眼中有泪:“璃儿,你不用掩饰。我已经知道了。是你用心尖热血给我解清的染血毒!”
疏璃眉梢动动,淡淡道:“那又怎样?!”
泛月心疼道:“我不值得你这样做!”
疏璃望着他,凄然一笑:“怎么不值!非常值!”
忽地她敛回笑意,迅捷出手把泛月猛推回车厢里,瑜璟就势关紧了车门。
“璃儿,璃儿,……”
泛月拍着门大喊。
门外响起疏璃冷漠无情的嗓音,语气极其认真地一字字道:“泛月,你不要再自作多情了。我之所以救你,只不过是因为你还不能死。在你的价值没有彻底利用完之前,我会不惜一切代价保住你的!”
她着重咬着最后一句话。
字字剜心,泛月身子一软瘫倒在地。
瑜璟赶紧扶住他:“你没事吧?”
泛月眼眶通红,麻木地摇摇头,便挣扎着站起,凝注着车门道:“璃儿,我有自知之明。你我仇深似海,我又怎敢有所奢求。”
他悲戚叹了口气,痛苦地又道:“总之,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对你动了不该动的情。”
听闻泛月一席话,疏璃的伤口竟然疼痛钻心,疼得她喘不上来气,她双腿一软跪在地上。
车夫见此便问道:“将军你没事吧?!”
疏璃脸色煞白,摇摇晃晃站起身,凝视着车门良久,颤声道:“你若再提那两字,我真的会杀了你!”
她好似不敢面对,一个蜻蜓点水隐没在风雪里。
第71章 道安信
孤雪城鏖战,战火绵延千里,数百万人一起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眼见之处皆是鲜血淋漓,比地狱更可怖。无论是幽冥子民,还是双方将士都苦不堪言。人们日日祈祷,希望这场战事告终。然而,战事却呈胶着状态。尽管双方都创伤颇深,但谁也不肯后退一步。
冲锋的号角再次响起,幽冥的墨龙铁骑与盘龙的金龙骁骑浴血厮杀,混战成一团,霎时间流血千里,尸积如山。双方都秉承着破釜沉舟的意念,今日定要决出胜负。
盘龙军营,最中心的巍然耸立的金顶帅帐内。洛持率领众部将,正在紧张地进行战事筹划。
一浑身是血的盘龙将士骑着快马疾驰进军营,隔着很远便大喊:“大将军,有急报!”
他喊罢径自跌下马来,旁边的两名将士立即上前搀扶起他。
那将士猛咳嗽一通,将手里的信件交给那两名将士,用尽最后的生命道:“把这个交给大将军。”
他随即吐了一大口鲜血,头一歪彻底没了气息。他逝去了,却双目圆睁,似乎心有不甘,似乎死不瞑目。那两名将士眼中有盈盈泪光,抽噎着给他合上眼睛。
或许,哪天他们也会这般逝去吧?!
因为这不息的战火会焚尽每个人,无论你是谁!
洛持闻声瞧向帐外。其他人随之。
这时一名将士拿着那封血染的信件,抽噎着走了进来,朝洛持一揖道:“禀大将军,是幽冥来的信件!”
他说罢便双手颤抖着奉上。
“幽冥的信件?!”
洛持眼中有隐隐泪光闪现,持卷轴的手一颤。
莫非是和月儿有关?!
自从泛月遭俘,便仿若人间蒸发一般。他想尽了各种办法打探消息,却一无所获。
作为泛月的父亲,说他根本不惦念、不动容简直就是无稽之谈。自他得知泛月被俘那天开始,他便食不下咽,夜不能寐,焦灼得要命,担心得要命。
但他身为盘龙军队的总帅,他必须对圣国负责,必须对将士们的生命负责,对他们的家人负责。他不能自私地为了自己的儿子,对这么多人的性命不管不顾。故而,他在人前故意表现出不在意,不在乎。使其他人误会他是六亲不认、冷漠无情之人。
可谁又真正能理解他心里的苦呢?!
他只能默默地将这些苦硬生生咽到肚子里。
定川将军离得最近,他主动起身从将士手里拿了过来。
“辛苦你了。你可以退下了。”定川拍拍将士肩膀。
“是。”将士再一揖,抽噎着躬身而退。
洛持紧盯着那信件,眼里有紧张有急切。
定川恭敬奉上信件:“请大将军过目!”
洛持不是拿过,而是夺过那封信件,一下拆开,取了出来。
是一男子的文笔,字迹苍劲有力,每一字都堪称完美:
晚辈沐言,乃是无名之辈,却久闻洛持将军大名,可谓是如雷贯耳。
我知将军一直惦念令公子安危,一直在探寻令公子消息。晚辈可告诉您令公子在晚辈这里一切安好,您尽管放心就是。
听闻将军在攻我族孤雪城,便寄件与此,希望没有叨扰到您。
信纸的大半都已被鲜血染红,有些字迹已然看不清了,但洛持还是读懂了。
这封信乍看只是一封单纯的道安信,细读之下却是字字暗藏杀机。
泛月已被从苍凛转移,却没有被送来孤雪城!
那他现在究竟身在何处?!
是不是已经遇险,或者已经……?!
洛持直盯着血染的一字字,额头布满冷汗。此时,他仿佛被人扼住了咽喉,不能动弹,不能呼吸。一股刺骨的寒意袭来,洛持慢慢抬起头,恍恍惚惚间竟似看到了书信人模样。
那是一着乌金黑衣的少年,气宇轩昂,相貌不凡,眉宇间透着君临天下的霸气,一瞥一笑尽显王者风范,像极了天下之主。
不,不是像!
他就是这天下之主!
少年看着洛持,微微一笑:“洛持你想好了吗?!究竟是要这座城,还是要你的宝贝儿子?!”
“我……”
洛持心生强烈的屈服感,忍不住双腿发软。
少年嘴角勾着一抹嘲讽的笑意,悠然来到洛持面前,又道:“洛持你怎么了?!很难选吗?!”
洛持眼睛充血,颤声道:“两个我都要。”
少年冷笑一声,道:“你可曾听说过‘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洛持咬牙攥紧双拳。
少年却不以为然,笑得放肆,笑得挑衅:“既然你如此为难,那我便帮帮你吧。我,”少年故意顿住,旋即深意一笑,一字字道:“我哪个都不给你,你便不用为难了。”
第72章 虎毒不食子
“你……”
洛持浑身战栗着不断往后退,最后竟一下跌坐在地。
那少年笑意吟吟看着他,眼神如针刺般充满了鄙夷。
洛持仰望着他,冷汗岑岑。他已彻底败给这少年了,败得一塌涂地。
“大将军!”
众将一齐起身,一齐大声呼唤。
怀安与定川赶紧过来搀扶他,他却如一摊烂泥任凭他二人怎样拖拽也站不起来。
“我两个都要。”
他凝注着那少年近乎恳求。
少年面带迷人笑意摇了摇头,他的身影渐变透明,不久就消失在洛持眼前。
“大将军您怎么了?!”
怀安与定川费力扶他坐在椅上。其他部下端来热乎的茶水。
洛持心神不定,哆哆嗦嗦拿过茶水猛灌下去。
怀安与定川拿过那封信,蹙眉细细阅览。
玄鲤从旁边大概浏览了遍,便理解了个大概:“这是封恐吓信。”他转而看着洛持,幽幽地又道:“写这封信的人很会揣摩人的心理,字字珠玑,字字杀意。”
他很想看看洛持接下来会作何反应。
洛持将拳攥得咯咯作响,倏地站起身,强忍着眼泪,冷酷地一字字道:“他简直打错了算盘!以为用我儿胁迫我,我便会屈服吗!他难道忘了,我可是洛持啊!六亲不认,冷酷无情的盘龙镇国大将军!”
他忽而大笑起来,笑声中满是凄苦。
“大将军!”
众将无不热泪盈眶的。
洛持的笑声戛然而止,目视着前方,咬着牙道:“下令下去,若是战事中少主现身,便给我杀了他!”
“大将军!”
玄鲤瞪大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闻。
洛持转头瞪着他,双目血丝密布,一字字道:“若有违命者,当场斩立决!”
玄鲤暴怒着一拳砸在桌子上,那桌子顿时四分五裂。他俊脸通红,如野兽般咆哮:“泛月是您的儿子!”
洛持紧盯着他,脸有痛苦之色。
玄鲤情绪失控,声嘶力竭地又道:“您是泛月的生身父亲不是吗!您怎么能狠得下心来杀了他!”
“我玄鲤,”玄鲤捶着胸膛,眼眶通红,“与泛月打小一起长大,是生死与共的好兄弟。您又怎能逼我下手杀了他?!我……”
玄鲤说着流下了痛苦的泪。
“他再无用,也是您的骨血不是吗!”
“您就算再不在乎他,也不能杀了他啊!”
“不是说,虎毒不食子吗!”
“鲤儿!”
定川手忙脚乱将玄鲤拖拽到一旁。
玄鲤再未言语,默默流着泪离开了帅帐。
定川朝洛持垂眉一揖,十分歉疚道:“大将军。鲤儿年少莽撞,求您不要同他一般见识!”
洛持哀叹道:“月儿此生能有玄鲤这样的好兄弟,也是不枉此生了。”他痛苦不已垂下头,嗓音沙哑的接着说:“而有我这样的父亲,却是他此生最大的不幸。”
枣红龙驹长嘶一声,稳稳当当停在一处隐秘的山坳。山坳不见雪,却有茂密的树林。
泛月瞧向窗外,数不清的幽冥穿甲武士如黑云一般,手持武器隐匿其中。每个人都干劲十足,眼中都烈火熊熊,是怨恨,是期望,在伺机而动,在蓄势待发。
他朝远处瞭望着,道:“我是不是该下去?”
“把这个服下!”
背后传来瑜璟冷冰冰的嗓音,紧接着一只苍白的手便递了过来。
泛月回过头,只见瑜璟手心躺着一枚红色丹药。他盯着那丹药,问道:“这是什么?”
瑜璟淡淡道:“幽冥专用于祛寒的暖心丹。给你!”
说罢,她又往他这里送了送。
泛月不由自主地又想到了疏璃,有些伤感地说:“这是她嘱咐你的?”
他如今已不敢再提疏璃的名字。
瑜璟叹气道:“除了将军,你难道认为还有别人会这么在意你的死活吗?!”
“她之所以在乎,只不过因为我还有利用的价值。”
泛月惨然一笑,便抓起那枚丹药塞进嘴巴,含泪咽了下去。
瑜璟瞪着泛月,冷笑一声道:“你说你喜欢将军,可我觉得你不配!”
泛月默然。
有时候,沉默岂不就是默认。
瑜璟冷酷地又道:“你根本不了解将军,就不要口口声声说什么喜欢。”
泛月攥紧双拳,忍不住道:“那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是个救人于水火的好人。若不是她,我不但没有今天,恐怕早已死在我那伟大的云蕾女皇手里了。”
瑜璟将目光转向窗外,口吻崇敬而感激。
泛月蹙眉看着她:“你?!”
瑜璟回眸凝注他,语气极其认真地一字字道:“我是盘龙神族!”
泛月神情凝重。
瑜璟一笑:“你不信?!”
泛月不应。
瑜璟解开衣领,笑道:“我有神族天心。”
第73章 天心
瑜璟露出右肩,闭眼凝神,圆形的精致盘龙金印便显现出来,那是神族专属的标志,只有神族人才有天心。
天心,自神族人出生之日,便深深印在他们的皮肉上,他们的血液中,他们的骨子里。神族血统,是他们一生一世无论如何也无法改变的。
泛月身为神族,他自然知道,自然认得。他直盯着瑜璟的天心,此时的心情难以用震惊来形容。
瑜璟淡淡道:“现在信了么?”
泛月敛回目光点了点头。
瑜璟掩好衣服,又说:“其实‘瑜璟’并非我的本名,我的本名是‘念奴’!我想你是知道我的!”
泛月凝视着她的脸,却是神情怀疑。
瑜璟似是看出他的疑惑,一笑扯下脸上的人皮面具,道:“怎么?!这下你信了吧?!”
“你的脸?!”
泛月瞳孔收缩,心惊胆颤。这究竟是怎样的一张脸啊?!满面都是骇人的剑痕,宛如千沟万壑。泛月怎么都无法相信那个曾经芳丽一时的美人居然会变成这般模样。
云蕾女皇是真的心狠手辣!
瑜璟苦笑道:“吓到你了吧?”
泛月屏住呼吸,既没点头也没摇头。
瑜璟望着窗外,自顾自地说:“念奴,云蕾女皇九大暗杀天姬之首席。她明艳动人,精明睿智,替女皇铲除了不少逆党。她曾经一度是女皇最宠信的人。如今念奴却犯谋逆大罪,云蕾女皇令诛杀之!”
她说罢回眸看着泛月,眼中有泪,有深深的憎恨。
泛月颤声道:“我知道。‘念奴谋逆案’当时轰动了整个盘龙。”
瑜璟咬牙切齿道:“云蕾心胸狭隘,猜忌心重。只因佞臣的几句谗言,便对我斩尽杀绝。”
她摸着脸上的伤痕,眸中烈焰窜动,仿佛又回到了那场惊心动魄的逃亡。
“那时,其他的八大天姬负责追缴我。我身受重伤,一路逃亡到幽冥。八大天姬紧随其后追来,我与她们缠斗起来。可不多时我就因为失血过多,体力不支,眼见就要死于乱剑之下,忽而四面八方袭来青歌绫。”
青歌绫的主人是谁,自不用多说。
泛月心脏跳动:“是她?!”
瑜璟眼睛发光,敬佩道:“想云蕾座下的暗杀天姬,哪一个不是能力超群,却还是全败给了将军。”
泛月嘴角勾起一抹浅笑:“璃儿的浮虚鬼剑的确厉害。”
他又不由自主地唤出了这两字,心里的那股春意更浓。
“后来,我便被将军收留,跟着她生活在幽冥。神族总说冥人暴孽残忍,殊不知真正残忍的其实是自己。”
“我虽逃到幽冥捡回了条命。可我的族人却因此受了牵连,遭到云蕾的诛杀!”
“他们都是无辜的!”
泛月无语垂眸,黯然叹息了声。
瑜璟将人皮面具重新贴回脸上,又恢复了清丽少女的模样。
“将军外表看似冷漠无情,实际却是个温柔多情的人。她刀子嘴豆腐心,话越说得狠,心里往往越是在乎。”
泛月在认真听着。
瑜璟抬眸看着泛月,用极其认真的语气说:“我看得出来,将军并无伤你之意。而且,她还会放你走。”
“璃儿她……真的?!”
泛月瞳孔收缩,心有隐隐痛楚。
“我似乎话多了。”
她一向不是多话的人。
瑜璟闭上嘴巴,丢给他一厚实的白狐裘,正是疏璃给他的那件。
“穿上,跟我出来吧!”
泛月凝视着那白狐裘,心里不是滋味。
孤城闭,白雪飘,战火燃,鲜血溅。
又是噬人的一战!
乾晟着了那件许久未曾碰过的黑甲,手持着冥宗金剑,同众将士一起守在城楼之上。
都说白云是象征美好的。而在他眼里,在千万幽冥子民、幽冥将士眼里,却是毁灭的代名词。
白云压城城欲摧!
他曾也是一员骁将,武力超群,战功赫赫。也正是因为他的优异,他的父皇才将皇位传给了他。而今,他已太久未亲身上阵过了,久到他都忘记了自己第一次穿这套戎服是何时。
他看着城下不顾一切强攻的神族,握着剑柄的手竟禁不住渗出汗来。
他是怎么了?!
他可是幽冥的王,他怎么能心生退却!
他咽了口口水,强迫自己保持冷静。
这时,忽有一神族凶猛白虎越上城墙来,一口就将他旁边的一名将士撕碎了,鲜血溅了他一脸,他却吓得愣在那里,不知躲避。
“保护陛下!”
守城的众将士涌向这里,举着武器挡在他身前。
他们都是年纪轻轻的小伙子,朝气蓬勃,大义凛然,为了保护他这个糟老头,宁愿牺牲掉自己年轻的生命。
乾晟看着他们,顿觉羞愧难当。
第74章 大义灭亲
凶猛的白虎一只接着一只越上城墙,无情地一口一口撕碎那些年轻小伙子的身体。
“杀!”
神族将士红着眼睛,举着明晃晃的刀剑杀入。
长烟落日,孤城却破!
“保护陛下!”
那些孩子却没有一个退却,明知死路一条,还是勇往直前。
一条又一条鲜活的生命在乾晟眼前倒下,鲜血汇成一条长长的血河,一直流到他脚下。
“去死吧!”
一股血腥味浓重的凶风扑面而来,随之便是杀意凛冽的寒刀。
乾晟的眼睛在一瞬间睁到最大,那柄寒刀深深印在他的瞳孔里,他知道一切都会在这一刀后结束。
一声撕心裂肺的大喊:“陛下!”
紧接着一满身是血的年轻小伙子突然闪身他前面,挥刀斩杀了那红着眼睛的神族将士。
那小伙子回过头:“陛下请您回帝越天城!”
“陛下请您回帝越天城!”
年轻的小伙子们纷纷回眸看着他,异口同声大喊。
王,是他们最后的信仰,若是失去了王,他们所做的一切都将失去意义。
不!是整个幽冥帝国将失去心脏!
人若没了心脏,不就是死路一条!
“孩子们!”
乾晟攥紧双拳,瞬间泪目。
小伙子们又紧凑在一起,组成了厚厚的人墙。
那四个国之掌事瑟瑟缩缩的缩在角落里,已吓得面容铁青。
大掌事哆哆嗦嗦上前,哆哆嗦嗦地说:“陛下,快请离开吧。”
其他几个掌事随声附和。
“孤誓死要与将士们同在!”
乾晟挥袖抹掉眼泪,拔出冥宗金剑大喝着冲身上前,一剑斩落虎头。
小伙子们士气猛涨,呐喊着举起武器冲上前与神族将士厮杀在一起。
“孤雪城坚持不了多久了。”
金龙骁骑,至高的瞭望台,洛持举目观望着战势,以他多年的经验发出一声感慨。
淮南将军捋着胡须,仰头哈哈大笑:“等孤雪城拿下后,幽冥便如砧板上的肉,任由我盘龙神族处置了。”
千乘跟着大笑:“是啊!到时这天下都将统归我神族辖管,什么好东西都是我们的!”
“嗯!”在场的所有人几乎同时松了一口气。
洛持却厉声呵斥众人,道:“战事未了结之前,一切都没有定数!你们休得就此松懈!”
众人自知有失,立即垂眉一揖。
只有淮南将军冷笑着,不怀好意道:“多亏大将军大义灭亲,我族才能赢得此战的胜利!”
千乘自然随他爹,假装悲怆的跟着道:“想泛月少主加冠不久,就能为我族做出如此牺牲,真是可歌可泣啊!”
洛持蹙眉看着他们父子,心痛得都在滴血。
淮南阴鸷一笑,转头继续观战了。千乘冷哼一声紧随着。
这时,忽自四面八方袭来数道凌厉剑气,滚滚黄烟过后,大批神族将士倒在孤雪城下,不能动弹。
“好强的力量!”
玄鲤咬牙强抵,勉强立住。
没有喘息的时间,他身侧忽寒光一闪。
“受死吧!”
杏黄色的倩影跃至身前,朝着他的头狠劈下来。
玄鲤灵活一闪身,便退到了几丈开外。
“可恨的冥人,竟敢偷袭我!”
倩影抱剑落地,没好气地朝他啐了口唾沫:“我呸!该死的神族佬!”
“嘿!”
玄鲤怒喝一声,挥剑刺出。
“我呸!”
倩影毫不相让迎击而上。
一男一女顿时纠缠在一起。
洛持循着剑气猛回过头,众人紧随其后。却见腾龙旌旗之上不知何时竟站了位面蒙白纱的青衣少女。少女的到来神不知鬼不觉,就连洛持都不曾感知到。
洛持一眼便看出这个青衣少女不简单。他凝眉看着她,沉声地一字字道:“你是何人?!”
少女只笑不答,美眸瞟向身后。
洛持循着她的目光往后看去。
“杀啊!”
如黑云一般的幽冥穿甲武士呈包围之势,大喊着杀了过来。
在数不清的穿甲武士中间,赫然有一辆黑铁筑的囚车,里面坐着一抹显眼的白。
“月儿~”
洛持凝注着那抹白,大脑一片空白。
其他人纷纷上前,指着囚车激动大喊:“是少主!”
泛月垂头坐在车里,蓦地抬眸与父亲的眼光撞了个正着。
洛持不忍直视,慌忙背过脸。
少女蓦然开嗓,嗓音美妙动听:“泛月少主活得好好的。谁乱说他已故了?”
“杀了他!”
洛持眼睛充血,全身都在颤抖。
“杀?!”
少女耸然动容。
“我说杀了他!”
洛持指着囚车里的泛月,回首冲着众部下咆哮。
众部下却动也不敢动。
少女柳眉紧蹙,忍不住道:“洛持将军。泛月少主可是您的孩儿,您真能狠下心来杀了他!”
洛持霍然回过头,眼神怨恨地瞪着她,咬牙一字字道:“我不仅要他死,还要你死!”
第75章 轻敌
“杀了这魔女!”
洛持振臂大呼一声,千乘等少将已跃至青衣少女面前,利刃直逼她的眼睛。
青衣少女嘴角勾勒起一完美的弧度,似是不屑。
千乘怒火中烧,一咬牙凶狠刺出一剑。这一剑本可击碎少女头颅,却忽闻铁器刺耳的撞击声,千乘竟被弹飞回去,摔落在地。
“宝贝宝贝。你没事吧?!”
老爹淮南赶紧奔过来搀扶起他。
“我的屁股!”
千乘捂着屁股,疼得龇牙咧嘴。
众人这时才看清发生了什么事,只见一层薄薄的青绸挡在少女身前,原来千乘就是被这柔弱的绸缎击飞出去。
“青歌绫!”
洛持的神情立即变得很严肃。
青绸渐渐退却,少女再次显露,只不过此时手中却多了柄寒刃,浑身散发的杀意逼人。
“这是浮虚鬼剑!”
“莫非她是鬼道长?!”
众人直盯着少女手中寒刃,瞪大了眼睛又是一阵惊呼,谁也不敢轻易上前。
千盛咬牙艰难起身,望着少女眼神有警惕、有畏惧:“这鬼道长是女人?!”
淮南将军挡在儿子身前,丝毫不敢大意厉声喝少女道:“你究竟是何人?!”
少女的眼睛紧盯着洛持,将他们父子的话置若罔闻,仿佛除了洛持,在场的便没有一个值得她在意的。
洛持看看少女的寒刃,又看着少女,冷冷道:“你不是鬼道长!”
众人闻言纷纷转向洛持,眼中有崇敬。鬼道长神出鬼没,极难见到他的真面目。洛持是唯一见过并与之交过手的人,他的话最可信。
少女持剑悠然落地,用动人心弦的嗓音道:“与其探讨我究竟是何人这样毫无意义的问题,大将军倒不如好好关心一下战局。”
洛持眉梢上挑:“哦?!”
少女一笑道:“如今大将军腹背受敌,亲子受胁,心神焦灼,已是败势了。”
洛持回眸瞧了眼厮杀的神冥将士,看着少女冷笑道:“你很有自信!”
少女眼中划过一丝不安,却依旧面带嫣然笑意道:“若是没有自信,怎敢与将军敌对!”
洛持轻蔑一笑,步步逼近少女道:“若是我没有推算错,你们引的定是应天、玉峰、千仞三城的驻军,从血骸经过来到孤雪的。”
少女笑道:“大将军果然睿智,但却还是明白的太晚了。”
洛持驻足少女面前,居高临下睥着她道:“我其实早想过你们会搬这三城的兵力来援,故而我占领望北谷地,切断了这三城的外援。但我却没想过你们真的敢从血骸来!”
少女凌人的气势不在他之下,嗤笑道:“大将军早该往那里想!”
她眼神忽变锐利,笑意迷人地又道:“毕竟那里也是我族领土!”
洛持苦笑:“的确。是我有点轻敌了。”
少女揶揄一笑:“大将军这是承认自己落败了?!”
洛持凝视着她,满目赞赏:“幽冥总算有个像样的将领了!”
少女嫣然微笑着,摇摇头道:“这并不是晚辈的主意。晚辈只负责出力,我主沐言负责出谋划策。”
“沐言?!”
洛持的脑中忽地现出那书信人的模样,那身着乌金黑衣、浑身散发王者气息的少年。
他乃天下之主!
洛持也不知为何,心里竟然莫名其妙认同了这少年。
少女眼睛发光,眼神爱慕,语气忽而变得很温柔:“若不是我主沐言,恐怕这孤雪城早已失却了。”
洛持蹙眉道:“我的后方也是他找到的?!”
少女微笑着点了下头:“正是!”
洛持感叹道:“果然是自古英雄出少年!”他垂下眼眸,有些失意地又道:“看来我是真的老了,已无法再与你们这些年轻人争了。”
他说罢霍然抬起头,直盯着少女,眼中杀意波动。
少女一笑,警惕攥紧剑柄:“大将军说笑了!天下谁人不知大将军家的羽墨剑心天下无敌啊!”
洛持瞄了眼少女的剑,谦虚笑道:“不敢不敢!有浮虚鬼剑,羽墨剑心怎敢妄称第一!”
少女冷笑一声,已凌空翻身退到数丈开外,横剑在胸,严谨以待。
“不过羽墨剑心虽不及,却还是妄想与浮虚鬼剑一较高低!”
话音未落,洛持已闪身少女跟前,朝她挥出致命一击。
少女蹙眉击回他这一击。
洛持灵活一挑剑,道:“你是个威胁不能留!”
泛月隔着很远就看见缠斗在一起的二人,哪一个都是他在意的人,他心急如焚,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扒着铁栏杆,一个劲地祈祷。
“爹,璃儿,求求你们快住手!”
“不要再打了!”
“求求你们!”
“……”
第76章 双重身份
孤风古堡,弱水沉沦,却有鬼魅幻影,飘忽不定,持剑离踪。鬼魅有灵,剑亦有灵,天人合一,鬼剑一体,或隐或现,诡秘难测,玄妙无穷,只教敌手看得眼花缭乱,浑浑噩噩,在迷迷糊糊间便失却生命,却不知自己已死。
死殊不知死!
这也许就是浮虚鬼剑的可怕之处,也是天下人人敬畏之处。
疏璃一侧观摩学习,由衷地敬佩抚掌:“师父,您的剑法实在是精妙!”
鬼道长收剑停在她身边,神色却是不满,叹气道:“我的剑术还是欠佳。”
疏璃瞧着师父的眼睛,那是很真切的失意,并不是谦虚使然。师父剑法精绝天下,无人能敌是不争的事实。师父究竟为何还是如此失意?!
鬼道长凝注着她,神态极其严肃道:“璃儿你要记住,浮虚鬼剑并不是天下第一剑,有一人的剑远远在其之上!”
疏璃美眸大睁,小脸皆是震撼,道:“此人是谁?!”
鬼道长举目望天,一字字道:“盘龙洛持,羽墨剑心!”
疏璃跟着念了遍:“盘龙洛持,羽墨剑心!”
鬼道长长叹了口气,满面都是由衷的敬佩,缓缓道:“我曾与他交过手,尽管最后胜的是我,却也是险胜。世间万物相生相克,这羽墨剑心就是浮虚鬼剑的克星。”
他敛目看着疏璃,认真地接着说:“璃儿你要记住,若是碰到羽墨剑心,万万不可大意!”
“是!”
疏璃垂眉深深一揖,脑中在想像着那洛持与那羽墨剑心究竟有多厉害。
而今她不用想,一切都已成真。那个人,那柄剑,逆着她的路子走,她刺出的每一剑,他不仅能顺利化解,还能乘机击回,主动权始终掌握在他手中,她就如玩物一般,任由着他把玩,一直处于下风。
洛持讥诮笑着,翻转了下剑身:“魔女,你虽有鬼道长的浮虚鬼剑,剑术却跟他差了十万八千里!”
疏璃转手击回,却难耐胸口剧痛,她不得不凌空翻身退到数丈开外。她轻咳几声,鲜血顺着嘴角流出。
洛持背剑而立,凝眉注视着疏璃,怒意地质问道:“魔女你到底是谁?!你把鬼道长究竟怎么样了?!”
疏璃抹了把嘴角的血,瞪着他冷笑道:“师父说得不错。将军的羽墨剑心果然不容小觑。”
洛持眼睛微眯,上下打量着疏璃:“你是鬼道长的徒儿?!”
疏璃一笑站起:“我是师父的徒儿没错。但我却还有另一重身份,我想将军应该已忘却了!”
洛持瞳孔收缩:“哦?!”
疏璃笑道:“将军难道忘记了,我可是在您家中住过一段时日的?!”
洛持悚然动容:“莫非你是……”
疏璃嫣然微笑着,点了点头。
洛持倏地攥紧剑柄,脸有痛苦之色。
面对云汐公主的苦苦哀求,他应允救下了这孩子。但由于害怕落人口舌,将她送去白云边城江菱家中。却不料又生变故,云蕾女皇令灭城引战,他令人通知不到位,江菱一家惨死,他以为那孩子也已死在那场屠杀中,怎料……
疏璃闪身洛持跟前,在他耳畔低声道:“将军心神不定,已是败了。”
洛持霍然转过头。
疏璃巧笑嫣然,寒刃已抵住洛持脊背:“但我这次却不能杀您。”
洛持瞪大眼睛,似是很诧异。
疏璃敛笑忽变得很认真,一字字道:“因为您给了我一命,我也必须还您一命。我疏璃不喜欠人东西,尤其是命。”
洛持凝注着她,心里愧疚更甚:“你?!”
“但若是下次遇见,我便必杀您不可!”
疏璃利落收剑,急速与他擦肩而过,无人敢上前阻拦,她凌空一跃飞走了。
洛持热泪盈眶,将拳攥得咯咯作响。
淮南将军瞧了眼逐渐扩大的黑云,大呼小叫奔过来:“大将军,敌军已呈四面包围之势,我们该怎么办?!”
千乘急得冒汗,随声附和:“对呀对呀!怎么办?!”
“请大将军指示!”
众将深深一揖,异口同声。
洛持的脸平静如镜,沉着道:“汇集所有兵力,攻其右翼。”
“是!”
众将领命纷纷跃出行动。
谁人也未曾注意到洛持的手在发抖。
疏璃落在黑铁囚车之上,她落得没有往昔平稳,甚至有些摇摇欲坠。
泛月只一眼就瞧见她胸口的大片血迹,血还在不断往外渗,滴滴答答落在地上。泛月不由得红了眼眶:“璃儿。”
“将军!”
瑜璟焦急万分迎了过去。
疏璃凝注着泛月,发白的嘴唇蠕动着,似是在交代什么。泛月离得远,听不清楚。
却见瑜璟纵身离开,疏璃闪身来到他身前。
第77章 霓虹璀璨
“都结束了吗?”
泛月凝注着疏璃滴血的伤口,眼中含泪,心疼的泪,焦灼的泪,无能的泪,懦弱的泪,源自不知两个在意之人激战的结果如何。
璃儿受伤了,那么爹呢?!
他怎么样了?!
疏璃与他对视须臾,蓦地出剑斩碎了黑铁囚笼。
“出来。”
她的语气有些有气无力,却冷漠依旧。
泛月乖乖走出,执着地又问了遍:“都结束了吗?”
疏璃却背身而立,似乎不愿回答,只道:“站我身后。”
泛月虽心有疑惑,还是乖乖站在了她身后。直到见到在天空绽放的绚烂霓虹,他才彻底明白了所有。
霓虹七彩缤纷,夺目迷人,是美好的祥瑞。泛月却深知这霓虹不但不美好,而且还很致命。
那是盘龙专门用来诛杀叛神的霓虹弩发射时散发的炫丽光芒。
他怎么也想不到,不,应该是怎么也不愿想到,他的亲身父亲竟然真的会对他下死手。
刚刚他竟还在担心他,担心他会受伤。而今他的担心显得是那么可笑。
他要杀他,他的亲身父亲要杀他!
他明明应该担心自己才对!
这一刻,他流着泪笑了,笑得很大声,笑得很心痛。
疏璃回眸瞥了眼他,随即挥剑迎出:“你不会死的!”
她的口吻依然是那么的冰冷,冷得没有丝毫感情。
而泛月凝望着她的背影,却是热泪如泉涌。
瑜璟说得没错,如今除了她一人,没人在意他的死活!
霓虹无情,人却多情。
霓虹散尽,人却犹在。
疏璃挥出最后一剑,那绚烂霓虹的出处已然摧毁,化作烟火雨从高空坠落,照亮地上人的脸。
烟火璀璨心易冷!
疏璃确定再无袭击,便持剑降落在地。
“已无事了。”
她的口吻冷漠一如既往。
“我知道。谢谢你璃儿。”
泛月收住眼泪,情不自禁地从背后抱住她,俊脸紧贴她的后背。
疏璃一动不动任由他抱着,似乎有心安慰。
微风徐来,吹拂起两人的头发,两人的头发飘飘荡荡,彼此纠缠不清,难分难舍。
号角响彻云霄,大团白云紧密相连,急速往东方转移撤退。
“该死的冥人真难缠!”
玄鲤边抵挡倩影凌厉攻势,边急躁地往后撤退。
倩影却紧追不舍,冷嘲热讽道:“怎么神族佬?你盘龙大势已去,你还不肯服输吗?”
玄鲤怒火中烧,朝倩影刺出凌厉一剑:“该死的冥人,你非要逼我!”
倩影横剑抵挡,却不料玄鲤竟错身来到她身畔。她想换剑式,却已来不及了。
玄鲤嘿嘿坏笑一声,手指麻利地解开了倩影的束腰带。
于是乎春光明媚!
倩影惨叫一声,慌忙掩着衣服退到远处。
玄鲤抚掌笑得前仰后合:“该死的冥人,想不到你身材还不错嘛!”
倩影气得咬牙切齿,浑身发抖:“我杀了你,该死的神族佬!”
玄鲤耸耸肩,无所谓撇嘴道:“你若能杀我就尽管来吧。我绝对不会还手的。”
“你!”
倩影刚要挥手出剑,怎奈衣服又滑开了。她手忙脚乱地赶紧掩住,紧紧抱住身子,模样甚是滑稽。
玄鲤耍弄着倩影的束腰带,笑得直不起腰:“这可不是我不给你杀哦!”
倩影气得直跺脚,指着他尖声大喊:“下次再见,我定要将你千刀万剐!”
“喔,我好怕怕啊。”
玄鲤装模作样哆嗦几下,旋即嬉皮笑脸。
倩影吼道:“敢不敢告诉我你的名字?”
玄鲤吹着口哨耍弄着束腰带,漫不经心道:“玄鲤。”
倩影攥拳道:“好!我记住了!”
玄鲤接住束腰带,转头慵懒地看着她:“你呢?”
倩影没好气道:“我什么?”
玄鲤无奈道:“你总该告诉我你的名字吧。要不然我下次怎么找你杀我啊。”
倩影咬牙道:“你不必知道我是谁。只要知道你下次死定了!”
玄鲤坏笑道:“你不告诉我你的名字。你就别想见到我。”
倩影脸通红,嘶声道:“我能找到你!”
玄鲤阴恻恻一笑:“我不来战场,你怎么找我?!”
他有意抛了下束腰带,不怀好意地又道:“所以还是老实告诉我吧。”
倩影的嘴抿成一条缝,许久才朱唇轻启:“银欢!”
“好!银欢,我记住了!”
玄鲤大笑着把束腰带抛给她。
“下次我来找你杀我!”
银欢接住束腰带,玄鲤早已不见,只有爽朗的笑声犹存。
银欢攥紧束腰带,两颊泛起奇异的红晕。
这时自她身后忽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她赶忙扎好腰带回过头,是瑜璟领着大批兵士追击而来。她赶紧迎上前,询道:“将军呢?”
第78章 有意为之
瑜璟望着渐行渐远的白云,答道:“将军自有她的事要处理。”
银欢会意点点头,循着瑜璟的视线而望,又问道:“是否要追击?!”
瑜璟却转过了身,冷冷道:“将军令,穷寇莫追!”
银欢脸有不解之意,急道:“可这是一举歼灭洛持的大好机会啊?”
瑜璟蓦然回眸瞪着她,严厉道:“将军的话你也不听了?!”
银欢赶紧一揖:“卑职不敢!”
“那就随我整兵回去吧!”
瑜璟言罢已驱身走在前。
银欢嘟嘴又瞧了眼白云消失的路径,便搔着脖子一脸不明所以地跟了过去。
“嘶~”
枣红龙驹嘶鸣着疾驰而过,车轮卷起黄烟滚滚。
车前,是一袭流水青衣的绝代佳人,正扬柔鞭驱赶着龙驹前进,她直直地目视着前方,惨白的小脸上冰冷得没有丝毫温度,仿若这世界上除了那匹枣红龙驹便再无他物。
紧闭着的车厢里,是一袭白衣的翩翩公子,他咬牙紧抓着车门栓,意在避免摔跌。这车实在行驶得太快,车内并不安稳,左摇右晃的厉害,各类物件来回滑动个不停。
泛月用力拍门:“璃儿,我们这是去哪?”
疏璃不应。
泛月拼命拽着门栓,提高音量喊:“璃儿,别送我走!让我留在你身边吧!”
疏璃还是不为所动,瞳孔却在收缩。
泛月眼眶发红,在祈求:“璃儿!”
疏璃蓦地发力勒马,龙驹扬蹄长嘶一声,车辇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旋转,骤然停了下来。车厢里天旋地转,泛月不慎松了手,随着物件们跌回里面,摔得腰背疼痛。
这时,车门忽地大敞四开,温和的阳光射了进来,照得里面通亮。
“出来!”
是疏璃冷漠的声音。
泛月推开面前的物件,慢慢抬起头,一袭澄澈的青衣顿映入他的眼帘。疏璃背身而立,微风徐徐,她的长发飘飘,仙袂飘摇,仅留背影却足矣令人终身难忘。泛月醉了,似个酒鬼。
他许久未有动静,疏璃不禁回眸一瞥,她不笑,却已千娇百媚。
“出来。”
她惜字如金,并不愿与他多说。
“哦哦!”
泛月愣了愣,回过神来起身下了车辇,来到疏璃跟前。
疏璃正眼不瞧他,望着东方道:“往东二十里,白云边城。”
她还是不看他一眼,已转过身将离开。
泛月却突然抓住她的手,凝注着她,眼中有泪:“璃儿,你真放我走?”
疏璃抽回手,冷冷道:“这匹马,这辆车,都归你管了。”
泛月的声音已哽咽:“璃儿,我是幽冥要犯。你真的要放我走?!”
疏璃终于肯抬眸,她蹙眉望着他,无情地一字字道:“在我没反悔之前,你最好快点在我眼前消失!”
话音刚落,她便扭过头去,缓缓朝远处走去。她一路走,一路咳嗽,一路挥洒热血。
泛月几乎已忍不住冲身过去,但不给他抬脚的机会,就闻疏璃咳嗽着发声:“你还不走!”
眼泪在泛月眼中打转,他凝睇着她,亿万个舍不得:“璃儿,我们以后还有机会再见吗?”
这个问题有些残酷无情,疏璃前进的脚步突然停住了。她仰望着天空,美眸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
我们怎能再见,再见就是刀刃相见!
那时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相见不如不见!
疏璃强压着咳嗽,费力喘息着一字字道:“后会无期!”
不留有任何余地,她已纵身极速飞走了。
“后,会,无,期!”
泛月凝望着她消失的天际,如失却了灵魂一般,木讷地一字字念着。
前方渐渐浮现出一栋栋高耸入云的亭台楼阁,座座雕梁画栋,座座金碧辉煌。隔着很远,便听到鸣钟击磬,乐声悠扬,这里日夜歌舞升平,衣袖飘荡,无忧无虑。幽深的宫邸,糜烂与纸醉金迷,将人性腐朽殆尽。这里是盘龙圣国都城,霓虹天城,一座像霓虹一样美丽的城。
泛月遥望着这座城,这座生他养他的城,却已觉得陌生。
这里是哪里?!
这里真的是他的家吗?!
他忽然有种想要逃离的冲动。
枣红龙驹,缓慢行走在异族的土地之上,一直不安地低嘶着,似是不适应。
不多时,一人一马已进到了城里,人声鼎沸,格外喧闹。不知究竟出了何事,城里的人竟都用异样眼光盯着泛月看,接而指指点点,嘀嘀咕咕。
“就是他。”
“大将军的公子?!”
“对,就是他!”
“他还真活着回来了!”
“看来传言非虚呐!”
“……”
泛月听得云里雾里,迷迷糊糊。
“嘶~”
枣红龙驹似生畏惧,自主加速奔起。
第79章 回家
镇国大将军府,高楼林立,亭台楼阁,庄严巍峨,富丽堂皇,繁华似锦。
往昔,这里总是门庭若市,欢声笑语,阿谀奉承不休。来回的人途径此地,总会驻足观看,眼睛放光,那是艳羡的光,却不敢凑上前去,因为心有敬畏。
而今,却是大门紧闭,门庭冷落,凄冷苍凉,闲言碎语不断。只有守门的石狮子犹在,无论主家待它们如何,它们都会不离不弃。
“镇,国,大,将,军,府。”
泛月仰望着这硕大的匾额出了神。昨日他自这里走,今日他归来却恍如隔世,竟有些生疏。他久久坐在车辇上,木讷地一字字念着,字字清晰,字字流血。
“吱呀”一声,厚重的大门缓缓推开,泛月移目观瞧。自府里走出两名红衣金甲的将士,雄壮威武,庄严肃穆,那是将军府的亲卫。二人抬眸,正与泛月的目光相撞。二人瞪大眼睛,同时惊呼:“少爷!”
“嗯,是我。我回来了。”
泛月苦笑着点了点头。
清净的院落,有落樱飘零,有绿茵摇曳,有鸟雀啁啾。正堂设有盘龙圣国主神,龙祖正神袛。传说龙祖正神乃神族之祖,建立了辉煌盛世的盘龙圣国。龙祖正神是神族的终极信仰,在神族人心中的地位无法撼动。
龙祖正神袛前,有一身着素衣的美貌妇人正跪在神袛前,尽管妇人年已长,却是风韵犹存。她正闭着眼睛,双手合十虔诚地祈祷着。
“求龙祖正神保佑。保佑相公与月儿都能平安归来!”
妇人言罢泪已自眼角流出。她正是洛持的妻子,泛月的娘亲,吟霜夫人。
这时背后忽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大喘着呼喊:“夫人夫人!”
吟霜闻声回过头,是白发苍苍的印管家。印管家脸通红,边奔边朝她招呼:“夫人,少爷回来了!”
“月儿?!”
吟霜心尖一颤,迅速站起身奔上前。
“月儿他真的回来了?!”
她看着印管家,满目急切,满面泪痕,满心期待。
印管家顾不得喘息,激动地使劲点头道:“夫人,是真的!少爷他回来了!”
“月儿他……真的……”
吟霜激动地语无伦次,她红着眼眶不顾一切地狂奔出去。印管家老泪纵横,紧跟在身后追出。
果然她前脚刚踏出门外,就看到了她朝思暮想,日盼夜盼的宝贝,她的心头肉,泛月。
泛月由众家仆簇拥而来,一眼见到娘亲也是激动地热泪盈眶。他哽咽许久,哑着嗓子喊了声“娘”。话音未落,他已不顾一切地奔了过去。
“月儿!”
吟霜奔上前,紧紧抱住了他。
这一刻,母子二人都热泪沾襟。
“娘!”
泛月虽已是堂堂七尺男儿,此刻却还是个孩子模样依赖地偎依在娘亲怀里,抹着眼泪。众家仆跟着泪流满面。
二人怆哭许久,吟霜率先擦净眼泪,又给泛月擦净眼泪,对他浑身上下细细检查:“月儿,你有没有受伤?”
泛月抽噎着摇摇头:“娘您尽管放心。孩儿无碍。”
吟霜还是不放心,便嘱咐印管家道:“老印,快去把家医请来,给少爷好好瞧瞧。”
印管家连声答应着,转身疾步匆匆地去寻了。
吟霜又对其他家仆吩咐道:“你们快去给少爷收拾房间,拿换洗衣服过来。”
那几个家仆答应着下去了。
她刚要吩咐一侧的团子,哪知团子早已跑出很远,大喊着:“我去给少爷准备吃食。”
泛月目送着团子的背影露出慰心一笑,果然还是家里好。
吟霜转而望着泛月,温柔道:“月儿乖,随娘亲回房里。”
泛月含泪用力点头:“嗯。”
吟霜便拉着他,泛月紧跟着娘亲,二人一起往房里走。几个家仆垂眉躬身跟在后面。
泛月走着走着,忽然想到了什么。他停住了脚步。吟霜随着停住,关切望着他询道:“月儿你怎么了?”
泛月喃喃自语:“枣红龙驹!”
吟霜蹙眉紧紧抓住他的手,含泪心疼道:“什么枣红龙驹,娘不许你再去战场!”
泛月笑了笑,安慰她道:“娘您放心。孩儿不去。”
他回眸看着身后的家仆,笑着问道:“我的那匹枣红龙驹呢?”
那家仆一揖,回道:“请少爷放心。那龙驹已被牵到后院马圈好生饲养了。”
泛月垂眸一笑,眼里有春意萌动,柔声道:“那就好。”
他抬眸看着那家仆,暖笑着又道:“一会儿,我去看看它。”
“是!”家仆再一揖,躬身退下了。
吟霜疑惑道:“一匹马有什么好看的?”
泛月脸有奇异红晕,吃吃一笑。
第80章 一波又起
不知是谁有意,厅堂内多了一盆优雅的幽兰,散发着淡淡的幽香,就像她淡淡的发香。泛月闭眼轻嗅,已是心驰神往,心醉神迷。他张目凝睇着幽兰,白雪般的色泽,婷立的腰肢,他仿佛又看到了她。
他自心底忽生出一股淡淡的忧伤,眸中水汽洇漫。
后会无期,这是她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与她是否真的再也不能见到了呢?!
若是不能再见她,他定会痛苦不已的!
谁让他对她动了不该动的情!
咎由自取!
自作自受!
“月儿,月儿,……”
吟霜连唤几声,泛月都是处在失神中,她不得不提高音量大喊:“月儿!”
泛月一惊回过神,瞪大眼睛瞧向娘亲:“娘,怎么了?”
吟霜给他碗里夹了一筷子菜,柔声道:“想什么呢?想得这么出神?”
泛月俊脸泛红却不自知,摇了摇头说:“没有啊。我什么都没想。”
吟霜抿嘴一笑,调笑道:“看你脸红的。莫非是在思念意中人?”
泛月的脸愈发的红,摇头不是,点头也不是。
吟霜掩嘴笑道:“我的月儿长大了。”
“娘~”
泛月像个小女孩儿一样,羞得低下头。
吟霜见状笑得更欢愉:“月儿你害羞的模样简直跟你爹一模一样。”
“爹?”
泛月的胸膛仿佛有一柄刀在无情地绞动,他的整颗心都碎裂了。
吟霜目光沉醉,仿佛又回到热恋期,自顾自地接着道:“你爹还是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我二人在酒席初见,当时他那张脸红得呀就像红炭。但不是喝多了酒哦,是因为看到你娘我,害羞的!”
泛月静静听着。
吟霜凝视着泛月,疼爱地摸着他的头,温柔地说:“后来,我们在一起了。再后来,就有了你!娘还记得你出生的那天,你爹抱着你啊,别提多高兴了,他深情亲吻你,温柔抚摸你,仿佛你是他在这世上最珍贵的宝贝!”
泛月苦笑一声,眼里已有泪花:“是吗?”
吟霜柔笑着点头:“当然!”
她蓦然敛回笑意,脸上多了几分忧愁,幽幽地道:“也不知道你爹怎么样了?有没有受伤?”
泛月在抽噎,已不想再说话。
尽管那个男人一心想致他于死地,可他毕竟是他爹,与他血脉相连,血浓于水,他又怎能不在意!
他能无情,但他不能!
吟霜揉揉他肩膀,俯身贴近:“月儿你没事吧?”
泛月霍然站起身,背过脸强硬道:“娘,我吃好了。”
似是害怕娘亲发现已溢出眼角的泪,他赶忙匆匆地逃开。吟霜察觉不对,紧跟着追出。她在身后喊他,他故意不应。
泛月闭着眼睛莽撞地往前冲,嘭的一声,他撞上了一堵坚硬的“墙”。他后倾倒下时,总算看清了这堵“墙”的真容,“墙”的面容凶狠,右眼罩着漆黑的眼罩,肌肉健硕发达,高大威猛,张着一张血盆大口,模样非正义之神,而是凶神恶煞。
事实也的确是这样的,“墙”并非神,而是神族驯养的凶器,狂兽。这种凶器,在盘龙被称为“东西”,也确如“东西”一般无脑无觉,无感无情,任人摆布。而与“东西”最大的不同,则是东西不会伤人,它却极度血腥残暴,杀人如麻。狂兽是专用于看守盘龙最血腥、最黑暗的黑死地狱的,那里专门关押神族的“穷凶极恶”的重刑犯。而今不知为何,它却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了将军府。
泛月意识到事情不简单,身体将要落地的刹那,他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竟然灵活翻了个筋斗立起。他知狂兽无命令是不会乱来的,故而神情平静地瞟向它身后。
六名靓丽蓝衣协同着大队锦衣白甲来势汹汹。泛月知那六名靓丽蓝衣隶属“明镜台”,专负责圣国的大案件的审理,那大队的锦衣白甲则是云蕾女皇的“白虎卫”,职责便是替云蕾监视众大臣的言行举动。两队人马一会儿就来到泛月跟前。
“明镜台”六蓝衣中最美的一位,上前一揖笑道:“明镜台刑使妙香,见过泛月公子!”
不等泛月言语,吟霜已挡在他身前,蹙眉瞧着她:“明镜台来我将军府有何贵干?”
妙香垂眉一揖,模样甚是卑恭:“刑使妙香见过夫人!”
吟霜瞄了眼妙香身后,表情立变严肃,道:“你带这么多人来我将军府究竟想做什么?!”
妙香视线移到泛月身上,微笑着道:“陛下令,押送叛国者入黑死狱待审!”
泛月瞪大眼睛,不禁惊呼出声:“叛国者?!我?!”
妙香点头,微微一笑。
第81章 别有深意
凛城,雪静,月明,风清,人安。
夜已深。
烛光犹在。
帘幕浮动,茗茶幽幽,有人静坐,望月等待。
“这月怎么还这样圆?”
“难道不应该残缺吗?”
望月人似乎心有很大不满,他凝望着那轮圆月,蓦地攥紧了茶杯,眼神憎恶,周身腾起浓重杀气。
房间本暖,此时却是寒冷刺骨。
他望着这轮圆月,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名为“泛月”的少年。那个泛月确实讨人厌,而且碍眼。每当他看到他,心里总是会不舒服。
或许,他就是疏璃口中的另一个帝星,与他相生相克,不然他又怎会这般在意!
如果真是如此,这泛月实在是个威胁,必须早些除掉才是!
“叩叩~”
轻微的叩门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尤为响亮。
望月人闻声眼睛亮光,腾腾杀意俱敛,满心欢喜地应着:“阿璃快进来!”
他按耐不住情绪激动,不顾一切地奔到门前,一下拉开了门。
一袭澄澈青衣立于门前,容颜倾世,在朦胧的月光映照下愈发的动人,在白雪的折射下却显苍白虚弱,疲惫不堪。
“疏璃见过二殿下!”
青衣拱手一揖,嗓音有些哑。
“跟我何来的那么多礼数!”
沐言挽起她的手,她的手冰凉刺骨,冷得他不由得浑身一颤。
疏璃敏锐感知,便要抽回手。
沐言却紧抓着她的手不放,温柔揽她入怀,柔情似水吻着她额头:“跟我进房里。”
疏璃凝望着他,红着脸轻应了“嗯”。
沐言温润一笑,揽着她踏入房内。
房内,暖炉嗡嗡,暖和温馨。他拉着她坐在塌边,一遍又一遍地温柔捋着她的发梢,满目柔情,满目思念。
“你不在的这几日,我很想你。”
疏璃轻抚他的脸,他的脸有些粗糙,隐约可见青色胡茬,明亮深邃的眼里已有血丝密布。她凝注着他,疼惜之泪盈眶,哑声道:“我的小言,我也很想你。我……”
她忍不住咳嗽起来,咳嗽带动伤痛,她抚着胸口,脸色更白。
沐言凝注着她的胸口,俊脸俱是担忧之色:“阿璃,你受伤了!”
疏璃摇摇头,无所谓道:“一点小伤罢了。”
她强抑住咳嗽,凝注着他莞尔一笑:“你不用担心。我没事。”
沐言却是凝视着她的嘴角眼眶发红,声音颤抖着:“你咳血了。”
“额,是吗?”
疏璃僵硬笑笑,赶忙背过身,伸出手将擦拭。
沐言却已抓住她手腕,把她转向自己。
疏璃柳眉已蹙,声音已颤:“小言?!”
沐言含泪伸出手,动作轻柔地擦净她嘴角的血迹。
“是我太没用了。总是害你受伤。”
他自责,他愧疚。
疏璃深情拥抱他,哽咽道:“小言,别这么说。这是我心甘情愿的。”
沐言紧拥着她,泪不争气淌下:“阿璃,要不然我们放手吧。不要再做这些事了。我们两个一起浪迹天涯,潇洒自在。”
疏璃慢慢抬眸,深情凝望着他:“我都听你的。”
“我……”
沐言蹙眉看着她,忽地心生犹豫。
心爱的女人,偌大的天下,他哪个都想要!
疏璃似是瞧出了他的迟疑,她垂眸黯然叹息了声,没有再言语。
许久沉寂。
疏璃离开他的怀抱,正色道:“殿下,我们还是商讨正事吧。”
沐言蹙眉凝睇着她,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知她在伤心,却不知该如何劝慰。
疏璃再未看他一眼,缓缓地说:“孤雪城守住了。常胜将军洛持也已落败。请您做下一步指示!”
沐言失神未语。他有些心慌,有些不知所措。
疏璃终于肯看他,一眼看穿,口吻严肃道:“把你的愧疚放到以后,现在时间有限,你必须做好安排。否则一步走错,满盘皆输。”
沐言不敢与她对视,垂眸点了点头:“嗯。”
疏璃在听着。
沐言长长叹了口气,道:“你把他放走了?”
疏璃一惊,却还是明知故问道:“他是谁?!”
沐言抬眸,目光已锐不可当:“你知道的!”
疏璃樱唇紧抿成一条线,她已无话可说。
沐言静静看着她,平静如水道:“我不怪你。”
疏璃瞳孔收缩,深呼吸了下道:“可他是你要挟洛持的筹码。”
沐言笑道:“你难道忘记了,洛持用霓虹弩诛杀他的事了。”
疏璃神情凝重,点了点头:“是!”
沐言举目望月,幽幽道:“洛持既能狠心杀他,就说明他已失却筹码的作用。他留在这里也没有什么意义。”
他忽地笑了笑,凝视着她,目光精明得可怕,又道:“但你放了他,却又有了意义!”
第82章 帝星将起
疏璃注视着他,一字字道:“怎么说?”
沐言抿唇一笑,颇具深意,道:“他活着回去,正好应了那个词‘叛国者’!”
疏璃颤声道:“然后呢?”
他的意思她已领略了大概,但她还不敢确定。
“然后……”沐言笑意更浓,眼睛深邃得就像深潭古井,深不见底,深不可测。
疏璃屏息凝神等着他说下去。
沐言伸出手温柔抚摸着她的脸,继续说:“他既成叛国者,云蕾女皇必要彻查这件事。女皇一发令,洛持是无论如何都要回去的。到时,自然就给了我族喘息修养的机会。但那却并不是最大的好处。”
他有意顿了顿,接而笑了笑,又道:“最大的好处是,云蕾女皇与洛持心生间隙!”
疏璃叹息道:“的确是个两全其美的妙法。”
沐言凤眼微眯:“既是妙法,你又为何叹息?”
疏璃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叹息。她慢慢回想着,是纤尘不染的白衣,还是高悬的明月?
泛月?!
她是在……担心他吗?!
可他的死活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凭什么要她担心!
她……
她已然心乱如麻,心力交瘁了。
“阿璃,阿璃,……”
沐言轻声一遍遍唤着,疏璃却目视前方,依旧失神。他不得不提高音量喊:“阿璃!”
疏璃茫然若失,扭头看着他:“需要我做什么?”
她的脸色已白得透明,仿佛微风轻轻一吹就能破碎。
沐言心疼得不敢再抚摸她的脸,摇了摇头道:“阿璃,你已太累了,该好好休息才是。”
疏璃倔强道:“我不累。”
她硬扯出一抹很不自然地笑意,似有心安慰:“成大事者,总不能一直睡觉。”
沐言疼爱摸摸她的头,起身去关了窗子:“我已找人做了。”
疏璃噌的站起:“是谁?!”
沐言转过身凝睇着她,似有难言之隐,许久才缓缓道:“十一。”
疏璃心脏一紧,嘶声道:“你竟然让他去?”
沐言重回她身边,摸着她肩膀,柔声道:“我知你担心他。”
疏璃眼眶发红,情绪激动:“你既知如此,又为何要让他去?!”
沐言垂眸,道:“是他自己要求的。”
他深深叹了口气,抬眸歉疚地看着她:“他不忍再看你劳累,想要替你分担。所以我就……”
“小十一!”
疏璃又忍不住咳嗽起来,这次她咳出了更多的血。
“阿璃!”
沐言惊恐万状,扶着她躺下,慌里慌张给她擦拭嘴角的血。
疏璃满头大汗瘫在他怀里,望着天花板,满目深深的歉疚,是对十一的歉疚,对他已逝父母的歉疚。她明明答应好好照顾他的。
“他是我唯一的弟弟!你怎么能让他去霓虹天城那龙潭虎穴?!”
“我,咳咳咳~”
她咳得缩成一团。
沐言紧紧抱着她,哽咽道:“你不用担心。他不会有事的。他是……”
不等他说完,疏璃已紧攥住他胸襟,双目通红瞪着他,咳嗽着厉声道:“我知你想说,他是神族人,故而容易混杂其中,不会有危险。”
沐言默然垂下头。
你果然是天下之主!
只有天下之主才会这般为达目的,而不择手段,不惜牺牲任何人!
是我自作自受,咎由自取,偏偏爱上你这天下之主!
我……
疏璃松了手,阖了眼。
苍凛多雪,晴日可贵。
晨光熹微,气息甜润,是苍凛城难得的好天气。
沐言端着熬好的药汤,疾步匆匆地往上房赶。昨夜,疏璃昏迷,他找人又医又治,开方抓药,折腾了一晚上。他彻夜焦虑,彻夜不安,想见疏璃醒来,又害怕她醒来无颜面对。他矛盾着,纠结着,已来到了上房门前。
他隔着窗纱往里瞧,塌上隐隐约约躺着一人。他深呼吸了下,轻轻推开了门,等他再往塌那看的时候,哪里还有什么人,裘被外翻,塌上空无一人。
“阿璃!”
沐言一惊,药汤脱手而落,药碗支离破碎,褐色的汤汁溅了他一身。他直盯着那空塌,眼含热泪奔了过去,他摸了摸被窝,还有余温,看来是刚走不久。
他没有追出去,因为他自知已不必追了。疏璃的速度无能能敌,他错失的这一会儿,她早已到了别处了。他仰天长叹一声,后倾重重躺在塌上。
这时,忽有一只青色的千纸鹤舞动着翅膀飞到他面前,轻轻落在他的鼻梁。
“阿璃?”
他眼睛亮起,捏起那只千纸鹤,从塌上翻身坐起。他迅捷拆开千纸鹤,里面有一行娟秀的笔迹,正是疏璃的笔迹。
孤雪有兆,帝星将起。
阿璃
“什么破帝星!”
沐言苦涩一笑,狠抽自己一耳光。
第83章 鬣狗
黑,暗无边际,永无天日。
赤,血流如注,尸积如山。
绝望,悲痛,死亡,在这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上演,不眠不休。
幽深的高墙,幽深的大门,幽深的道路,幽深的城堡,枯叶凋零,昏鸦哀鸣,恶臭弥漫。这里是盘龙圣国最黑暗、最血腥的地狱,黑死地狱。
泛月戴着沉重的手脚镣铐,由两个凶神恶煞的狱卒暴力押送着,一步步走在入地狱的路上,他一袭纤尘不染的白衣在这里尤其引人瞩目,仿若来自天堂挽救众生的天使,引得本在痛苦哀嚎的犯人都纷纷凑上前观瞧。
“龙祖正神,您是来救我出去的吗?”
一浑身是血,肢体残缺,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犯人仿佛看到了希望般直盯着他,原本绝望的眸子闪闪发光。
在暗无天日的空间待久了,难免会产生臆想。
其他犯人紧跟着大喊,朝他伸出手。
“龙祖正神,请您救救我!”
“龙祖正神,请您助我离开地狱!”
“……”
泛月就这样成了他们的“龙祖正神”,他们的信仰,他们的希望,但他却根本不是。若他是,他定要解救他们出地狱,获得自由。可惜他是泛月,将军府的废物少爷,无甚能力,连自保的能力都不具备。而今他已同他们一样,已身入地狱了。
泛月不忍直视,垂着头疾步走着,好似在逃避责任。
“龙祖正神!!!”
犯人们大躁动,已尽疯狂。
“妈的,给老子死回去!”
是恶狱卒肮脏的咒骂,是恶鞭夺命的抽打声,最后是犯人的哀嚎声、求饶声。
又有谁将死去?!
无人知道。
泛月蓦然回眸,已是泪流满面。
黑暗最深处,有几抹淡淡的橘黄色的烛光,前面隐隐约约有一扇厚重的黑铁门,铁门仅有一条小小的缝隙,可供狱卒观察犯人情况。这铁门由厚有三尺的黑硬铁打造,重逾千斤。门上嵌有金莲玄锁,仅狱卒可碰,犯人一碰便万箭穿心,万劫不复。整个牢房熔成一体,让牢房成为一个密闭空间,被关在这里,插翅也难飞。这种封闭牢房是专用于关押重中之重的重犯。
而泛月就是这重中之重的重犯!
狱卒狠踹他后背一脚,他被踹到对面去,正撞上对面的门。泛月磕到鼻子,顿淌下血来。他猛回过头,瞪眼朝那两个狱卒大骂:“眼瞎啊!”
“叛国的,你最好给我老实点!”
另一狱卒不由分说便挥鞭抽了他一鞭。
若是昔日,他还可跳跃躲避,如今他手脚负重,别说跳,走路都艰难。他老老实实挨了一鞭子。他没有喊痛,只是恨恨瞪着他们,眼神恨不得将他们生吞活剥。
两狱卒朝他啐了口唾沫:“我呸,镇国大将军!”
在他们这里,没有什么镇国将军,没有什么将军少爷,只有低贱的尘埃。
泛月冷笑一声:“鬣狗。”
两狱卒本在开锁,忽闻这两字,竟真如鬣狗一般灵敏同时抬起头,恶狠狠瞪着他吼道:“小子你敢再说一遍吗!”
泛月清清嗓子,提高音量大喊:“鬣狗!”
说罢,他便仰天哈哈大笑。
持鞭的狱卒红着眼睛,挥鞭而来,狠抽在他身上,抽出一道道深深的血口。
泛月一动不动,笑得愈发放肆:“鬣狗,鬣狗,……”
他以王者之尊,傲然而立,居高临下睥睨着这两条鬣狗。
“鬣狗!”
抽打的狱卒仰视着他,一股强烈的畏惧感和屈服感自心底油然而生,他控制不住地手抖,鞭子就势脱手落地,发出清脆撞地声,在无声无息的地狱来回荡着,久久不肯散去。
两狱卒目光齐投向鞭子,噗通一声同时跪在地上。
泛月静静看着,不发一言。
这时忽闻男子的爽朗大笑自背后的铁门传来。
“鬣狗!”
“说得好!”
“说得好!”
“哈哈哈!”
两狱卒闻声已是吓得脸色发青,浑身发抖。
泛月回过头,透过铁门细小的缝隙往里瞧,里面黑乎乎一片,隐约可见有一粗大的铁柱挺立。泛月眯眯眼,看得更清楚了些,铁柱之上似有一高大男人身影,男人身上绑缚着粗壮的铁链,有耀金符忽隐忽现,似有强力法阵禁锢。
如此这般,这男人一定不简单!
泛月的眉头蹙紧。
“小子,你很讨人喜!”
男人霍然抬眸,与泛月的目光正撞。那是一双明亮而锐利的眸子,那是一种骇人的迫力,使人不由自主地生出屈服,使人不由自主地想下跪。
泛月惊得瞳孔一颤,却不曾将目光移开,气势磅礴如旧。他紧盯着男人,一字字道:“敢问前辈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