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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吱吱     花开锦绣txt下载     花开锦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二章 借势

    傅庭筠问赵凌:“山西大通号是干什么的?”

    “他们是做南北贸易的,”赵凌沉吟道,“是宝庆楼最大的股东。”他颇有些感叹地道,“我原以为他们只是和关东做药材、毛皮生意,没想到他们还组商队和大食人做生意。”

    傅庭筠觉得这些和她的关系都不大,她更关心什么时候才能把赵凌的皮袄做好。

    出了永昌卫,下起了鹅毛大雪。

    雪花飘飘洒洒的,不过两盏茶的工夫,四野已是白茫茫一片。

    他们在山丹卫东乐驿旁边的客栈避雪,下了马车却看见留着八字胡的叶老爷一个人背手站在客栈门口,表情严肃地望着天空的飘雪,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看见赵凌,他微微有些惊讶,但还是客气地朝着赵凌点了点头。

    赵凌也颇为意外,点了点头,和叶老爷擦肩而过,进了客栈。

    杨玉成不禁回头瞥了叶老爷的身影一眼。

    金元宝道:“要不,我们今天就在这里歇一晚吧?雪太大了,要是走不到下一个驿站就麻烦了。”

    赵凌点头。

    金元宝向掌柜要了几间客房。

    刚刚安顿下来,外面一阵喧哗。

    郑三娘给傅庭筠铺好了床,帮郑三收拾客房去了。傅庭筠埋头给皮袄镶边——边镶好了,皮袄也就可以穿了。

    喧哗声却越来越大,不一会,朝傅庭筠他们住的地方来。

    “没有?没有也给老子腾两间出来!”一个粗鲁的声音大嚷大叫着,“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掌柜连声告罪。

    有人捶打着隔壁的房门。

    隔壁住的是赵凌。

    傅庭筠不由担心起来,丢下针线去开门。

    可她的手刚触到门闩,只听得旁边客房的门“吱呀”一声,外面就响起了赵凌的声音:“是哪位?”

    想到外面都是男子,傅庭筠把门开了道缝朝外望。

    只见七、八个汉子簇拥着个神色跋扈、穿绿色潞绸袍子的男子挤在走道上,掌柜陪着笑脸,不住地朝他们作着揖。

    跟在穿绿色潞绸袍男子身后的汉子中有人嚷道:“我们是甘肃总兵府的。有公干路过此地,你给我们把房腾出来。”

    傅庭筠眉头直蹙。

    既然是甘肃总兵府的,又是公干,为何放着旁边免费的驿站不住而非要住这要钱的客栈?

    “原来是甘肃总兵府的,”赵凌淡淡地笑,“我正好要去甘肃总兵府报备,说起来,我们也算是一家人了。不知道兄弟在哪里高就?日后有机会我们一起出来喝杯水酒。”

    他面容冷峻,下颌微扬,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傲慢望着那个穿绿色潞绸袍子的男子,一副没把甘肃总兵府放在眼里的味道,倒让那帮人面面相觑,半晌没有做声。

    “这位兄弟,”那穿绿色潞绸袍子的男子语气里就带了些许小心翼翼的试探,“不知道你任何职?到时候兄弟也好找你去讨杯水酒吃。”他目光游离地笑着。

    “哦!”赵凌淡淡地道,“我去庄浪卫任总旗……”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那帮人已哈哈大笑起来,笑容里满是张狂。那个穿绿色潞绸袍子的男子更是叫嚣着:“小小一个总旗,就想和我喝酒,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样子,老子可是永昌卫的百户……”

    一下子说漏了嘴。

    赵凌做出不屑的样子瞥了那个穿绿色潞绸袍子的男子一眼,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那个男子的话,叫着“三福”和“石柱”:“给我打,打到他闭嘴为止。”

    打个官爷!

    三福和石柱哪有这底气,又不敢违背赵凌的话,一边心虚地望着赵凌,一边捋了袖子朝那群人走去。

    赵凌好像对三福和石柱的态度很是不满,大喝了一声:“你们怕什么?出了事找陌毅就是了!”又道,“他既敢把我弄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就得给我收拾烂摊子!”

    三福和石柱一时没有明白赵凌的意思,傅庭筠却明白过来。

    他这是要借势啊!

    心里不由暗暗赞他聪明。

    那穿绿色潞绸袍子的男子脸上目光开始有些闪烁起来。

    陌毅的来头整个甘肃总兵府都是知道的。他出身名门,又能征善战,除了颖川侯,谁的面子也不买。对方既然是陌毅弄来的,不是亲就是故……他的声音不由低了下去:“请问您是陌将军的?”

    赵凌看也没看那男子一眼,“啪”地关了门。

    傅庭筠不由抿了嘴笑。

    三福和石柱此刻也反应过来,虽然挥着拳头就冲了过去,却也有分寸,动作并不是那么的快。

    开客栈的讲究和气生财,掌柜忙挡在了两帮人的中间,朝着这边作完了揖又朝着那边作揖:“大家都是自己人,自己人,何必为些小事伤了和气……”

    那绿色潞绸袍子的男子趁机给自己找了个台阶:“算了,看在陌将军的份上,我也不和你们生伤了。”火气自然就发泄到了掌柜的头上,“你他妈的快给我腾几间房出来,要不然,我把这客栈都给你拆了。”

    掌柜权衡再三,只得去找叶老爷商量。

    叶老爷什么也没有说,笑着腾了几间客房出来。

    听着外面的动静,杨玉成不免感叹:“我还以为只有那些小商贾才会如此,没想到生意做到大通号这样的,遇到这等不入流的也得陪着笑脸。”又道,“还是有官身的好啊!”

    赵凌笑笑没有做声。

    阿森在那里探头探脑的。

    “干什么呢?”金元宝笑着把他的脑袋拍了一下。

    阿森嘟了嘴,摸着脑袋委屈地道:“是傅姑娘让我来看看爷在干什么……”

    金元宝就笑着看了赵凌一眼,道:“傅姑娘有什么事找爷?”

    “好像是皮袄快要做好了。”阿森道,“傅姑娘想送过来……”

    “我去看看!”赵凌闻言站了起来,“你们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吃的,今天雪大,估计还会有人来投店,免得去晚了没什么吃的了!”

    金元宝应了一声。

    杨玉成看着赵凌出了门,朝着金元宝“喂”了一声,道:“你有没有觉得九爷……”他有点不知道怎么形容好,语气顿了顿才道,“去傅小姐那里,去得挺频繁的?”

    “没觉得!”金元宝一副想也没想的样子道,“傅小姐一介女流,跟着我们辛苦奔波,怎么也得多问两声吧?你也想的太多了。”

    杨玉成总觉得心里不对劲,又觉得金元宝说的也有道理,有些不好意思地嘿嘿干笑了几声。

    ※※※※※

    皮袄刚刚做好,傅庭筠还在收拾针头线脑,她没有想到赵凌会过来,放下手中的活,把皮袄递给了赵凌:“九爷试试合适不合适?要是有哪里不合身的,跟我说一声,我再改改。”

    赵凌“嗯”了一声,回屋换了皮袄过来给傅庭筠瞧。

    或者是将养了些日子,相比她初次见到他的时候,他不仅气色好了很多,而且身材也健壮了些。青色素罗皮袄穿在身姿笔挺的赵凌身上,竟然有种沉稳高雅的风仪。

    “怎么样?”他问傅庭筠。

    “哦!”傅庭筠忙收敛了情绪,仔细地打量着皮袄,“大小挺合适的,你动一动,看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

    赵凌一边伸展着手臂,一边道:“我身上这件棉袍也是你做的,我穿着就挺好。”言下之意是这件也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傅庭筠也没有发现什么不好的地方,不由松了口气。

    总算没有白忙。

    她心里涌起股淡淡的喜悦,笑道:“今天变了天,九爷就穿这件皮袄吧!”

    赵凌点头,坐到了旁边的太师椅上。

    傅庭筠很自然地去奉了杯热茶,说起刚才的事来:“……你这样,要是陌毅知道了,会不会扯你的后腿啊?”

    虽然知道赵凌的方法巧妙,可她从小受的教育却是低调务实,心里无论如何还是有些担心。

    这一片全是卫所,这件事应该很快会被传出去。要是陌毅到时候和他们撒清关系,那赵凌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她前些日子刚刚向郑三打听清楚。

    朝庭定制,每十人为一小旗,每五小旗为一总旗,每两总旗为一百户,每十百户为一千户,每五千户为一卫。

    赵凌现只是个总旗。

    “你别担心,我有分寸的。”赵凌喝了口茶,笑着把鲁成和陌毅的关系告诉了她,“我这样,也是希望通过那个百户把我的事传到鲁成的耳朵里。如果陌毅对鲁成据实以告,试想以鲁成的为人,连陌毅都会巴结,更何况是十六爷的人!如果陌毅对鲁成有所隐瞒,那更好,鲁成看在陌毅的份上,一定会对我们多加照顾。”又道,“要是陌毅想和我撇清关系,就让他撒清好了。我这样突然被都司派到这里,想必有很多人都想知道我的底细,到时候我要是照直说了。”他说着,朝着傅庭筠眨了一下眼睛,突然间流露出孩子般的稚气“只怕陌毅会更头痛。说不定还会主动跳出来承认我是他的亲戚呢!”

    傅庭筠的心突然就漏跳了般的一滞。

    她的脸微微有些发烫。

    突然想到阿森有时候也会这样眨着眼睛。

    原来,阿森是跟着赵凌学的啊!

    她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如破云而出的太阳,如清晨满天的朝霞,屋子里突然都显得亮敞了起来。

    赵凌只觉得心里暖暖的。

    要是时光能永远停留在这一刻该多好啊!

    他望着傅庭筠,希望她在他的面前,能够永远这样的快活,这样的明亮……

    ※

    我要加油……

第七十三章 客栈(粉红票640加更)

    第二天一大早,雪停了。

    银装素裹的世界,让人看了精神一振。

    趁着等早膳的时候,赵凌几个站在客栈前面看雪景。

    金元宝道:“既然开始下雪了,这天气一时半会肯定不会好,如果路上遇到了大风雪可就糟糕了,不如在客栈里歇几天,反正离张掖不过五、六天的路程了,又耽搁不了行程。”

    杨玉成想的却恰恰相反。

    “正因为离张掖不过五、六天的路程,我看不如早点走。”他笑道,“就算是中途遇到了大风雪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咬咬牙就挺过去了。到了张掖,就什么都好说了。这样滞留在路上,心里总觉得有些不踏实啊!”

    如果照着赵凌的本性,他是赞同杨玉成的做法的。

    就算是遇到大风雪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可想到傅庭筠,他又有些犹豫了。

    旁边有男子温和的笑道:“要不,你们随我们一起去张掖吧?”

    众人回头,看见那位大通号的叶老爷微笑着站在他们身边,他身后还跟着五、六个管事模样的人。

    见赵凌转过身来,叶老爷笑道:“我们商队有常年在这一带走动的向导,又有骆驼,真要是遇到大风雪了,也有个遮挡的,你看如何?”他目光炯炯地望着赵凌。

    赵凌想到昨天的那场争执……想必是这位叶老爷听说了什么……笑着说了声“那就有劳叶老爷了”。

    叶老爷显然有些意外:“公子知道我姓叶?”

    赵凌道:“上次叶老爷出客栈,我们进客栈,听客栈掌柜说的。”

    叶老爷呵呵地笑,正式向赵凌介绍自己:“老夫名守信,字尚诚,大通号的三掌柜。如若小兄弟不嫌弃,称我声三掌柜就是。”

    赵凌是半个生意人,对生意人有着本能的尊重,但也不会妄自菲薄,笑着说了一声“不敢”,道:“我姓赵,名凌,在家排行第九,尚诚兄叫我赵九就是了。”

    叶老爷作揖先礼:“赵老弟。”

    两人客客气气地说了一番天气,叶家的管事请叶老爷用早膳,叶老爷热情地邀请赵凌几人,赵凌婉言谢绝。

    杨玉成望着叶老爷的背影,有些兴奋:“我们真的和叶老爷同行?”

    大通号在商界是传奇。

    金元宝瞪了他一眼:“你有点出息行不行?你现在可是军爷了。”

    杨玉成想到那个绿衣百户,腰杆挺直了不少,但还是小声嘀咕道:“我不是觉得大通号的人都挺厉害的嘛!”又道,“这个叶老爷,对九爷这么好,不会是打九爷什么主意吧?”

    “叶老爷打我什么主意?”赵凌笑道,“我不过是个小小的总旗,像他们这样能组这么大商队、行程几千里的做南北贸易的大商贾,背后都是有人的,最少也得是个三品的封疆大吏,人家不过是不想惹是生非罢了。”又道,“好了。生意人,与人方便,与己方便。用不着想这么多,能有这样的便利,何乐而不为?你们快去收拾东西,我们好赶路。”

    一行人各自用了早膳,结伴上路。

    叶老爷对赵凌并没有特别的热情,也没有冷淡怠慢,言行举止,一切都显得自然而亲切。大家说说笑笑,谈些沿途的风光,叶老爷走南闯北,知道的自然多,赵凌年轻虽轻,但不管叶老爷说些什么都能搭得上话,这就让叶老爷暗暗有些惊讶,待赵凌的态度亲切中又多了些许的敬意。

    大雪下下停停,显然路上有些不便,但也没遇到特别大的风雪,一路上投宿也很顺利。只不过比预定的行程多走了两天,就到了张掖。

    雄伟壮观的城墙,绵延数里的城廓,让悄悄撩了帘子朝外张望的傅庭筠杏目圆瞪。

    赵凌一回头,看见青色的车帘上露出白玉般莹润的手指。

    他不由微微地笑。

    叶老爷策马过来:“赵老弟,你不如随我到山西会馆投宿吧?我们山西商会有常驻张掖的人,你有什么事,也有个使唤的人。”

    赵凌笑道:“我听人说,张掖的摘星楼依坡而建,可以眺望张掖城……”

    叶老爷听着笑起来:“张掖乃九边之一,军事要塞,怎么可能让人眺望张掖城?不过是地势有些高而已。”

    赵凌却坚持去摘星楼歇脚。

    毕竟交情浅,叶老爷不再说什么,排队进了张掖城。

    挤在熙熙攘攘、喧阗杂乱的人群里,他们找到了位于张掖最繁华街道上的摘星楼。

    正如叶老爷所言,那摘星楼不过是地基高一点。

    赵凌却很满意,让掌柜给他找几间临街的客房。

    掌柜有些为难。

    杨玉成低声道:“九爷,临街不安全……”让他不必坚持。

    “这里是张掖。”赵凌笑道,“我们也不是商贾。”

    见他主意已定,杨玉成不再说什么。

    “一间也可以。”赵凌笑着对那掌柜道,“我愿意出双倍的钱。”

    杨玉成等人有些不解。

    掌柜想了想,叫了个伙计低声交待了几声,小伙计应声而去,金元宝交了押金,小伙计回来,笑道:“还有一间临街的客房,请客官稍等片刻,客人正要退房。”

    大家都知道这是掌柜说通了房客腾房,装做不知道的样子在那里随意地聊了几句。

    杨玉成却几个箭步突然窜出了客栈,老鹰抓小鸡似的拎了个男子进来。

    “你一路跟着我们做什么?”他使劲把那男子丢在了地上。

    那男子半天都没有爬起来。

    傅庭筠觉得面生,郑三却认出这人是跟着那个绿衣百户的人之一,立刻到赵凌身边附耳说了几句。

    赵凌也认出来了,但郑三的机敏还是让他很满意,欣慰地朝着郑三点了点头,这才冷冷地问那个男子:“你们百户让你跟着我们做什么?”

    他表情冷凛,锐利的目光像箭似的射向那男子,让那男子打了个寒颤,但他一想到让自己来的人,心里就多了几分底气,嘟呶道:“我们百户说了,一个小小的总旗,哪有资格到甘肃总兵府来备报,让我来看看你们到底是真是假?”说到这里,他想起来时百户那句“只有千户才有资格亲自到总兵府备报”的话来,越发的怀疑赵凌,口气也强硬起来,“你们是真的也就罢了,要是假的,”他冷哼一声,“我们冯大人定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傅庭筠哪里知道这些,闻言不由心中一喜。

    可见陕西都司对赵凌还是另眼相待的。

    他们这样没有背景,没有后台的人,要是上面的人还不重视,是很难出人头地的。到时候想调任别的都司,只怕连门路也找不到。

    好比傅家的那些丫鬟婆子。只要能在主母们面前不时露露脸,有什么好差事的时候,在管事妈妈们身上略一使力,到时候管事的妈妈提一句,多半都能成事。

    这次去甘肃总兵府备报,得想办法和总兵府的人搭上关系才行。

    傅庭筠思忖着,就听见赵凌冷笑道:“既然你们冯百户要看个明白,我就让他看个明白好了。”他高声地喊着“玉成”,道:“你给他找间客房住下,我们去甘肃总兵府备报的时候带上他。”他的声音低沉,阴森森的,带着刺骨的寒意,“等他看清楚了,我们再好好地算算这笔帐。”显然不准备和冯百户善罢甘休。

    那男子打了个哆嗦。

    杨玉成大笑着拎了那男子的衣领:“走,我给你找间客房去。”把他往后拖。

    男子害怕起来,大声嚷道:“你们知道我们冯大人是谁吗?他可是西平侯的八公子……”

    杨玉成手一顿,赵凌却不为所动。

    事已至此,他们若是服软,只会白白受辱。

    杨玉成也想明白了,索性道:“你放心,打了你,我们爷自然会去跟西平侯说。”毫不手软地把他给拖下去了。

    傅庭筠虽然不知道这个西平侯是谁,但能被这男子叫嚣着威吓赵凌,可见不是个简单的角色。

    她不由头痛。

    这还没到甘肃总兵府备报,就先惹上了陌毅后惹上了这个冯百户……

    赵凌却自我打趣地安慰她:“不遭人妒非贤才。”又道,“颖川侯是京都豪门,西平侯世代镇守甘州,我就是再有本事,也不可能让他们两个人都喜欢我。何况我是十六爷推荐来的,总要所取舍的。”

    在他去陕西都司备报的时候只怕就已经被打上了颖川侯的烙印。

    傅庭筠从小学的是内宅平衡之术,讲求的是异中求同,一团和气。

    她不由叹了口气。

    或许,这就是外院和内宅的区别吧!

    赵凌就笑着朝她招了招手:“随我来!”

    傅庭筠跟在他身后,随他进了那间临街的客房。

    赵凌推开半扇窗户,指了窗下:“你看!”

    窗外是条街,穿着白色衣袍牵着高大骆驼的波斯人,腰间挂着弯刀留着两撇长长八字胡的色目人,梳着无数小辫、戴着四楞花帽、穿着皮比甲、提着水罐的回鹘少女,三五成群在街上匆匆而行的回回女子,人头攒动,声音嘈杂,大家说着她听不懂的话,热闹非凡。

    “这……”傅庭筠心有所悟,又怕是自己多心。她抿了唇,有些紧张地望着赵凌。

    “我只是庄浪卫的一个小小总旗,到总兵府备报后,以后只怕难得来一趟张掖了。”他目光如水地望着傅庭筠,“我准备在张掖停留几日,把能疏理的关系都疏理疏理。你到了这里,就是我的‘未婚妻’了,我多半没时间陪你到街上逛,你要是无聊了,就推开窗户瞧瞧,散散心!”

    ※

    O(∩_∩)O~

第七十四章 伤心

    阿森和郑三娘挤在半开的窗户前,朝着街上的行人指指点点。

    “你看,你看,那个走在昆仑奴身边的女子,长着双绿色的眼睛。”

    “哪里,哪里,”郑三娘尽管已经是做母亲的人,但还是难挡好奇之心。她顺着阿森指的方向望过去,低声惊呼道,“真的哦,是绿色的眼睛……像妖怪一样!”

    “这你就不懂了,”阿森用副过来人的口吻居高临下地教训着郑三娘,“他们大食人,就是长得奇怪。九爷说,还有长着红头发的呢!像我们贴的对子那样,红彤彤的……”说到这里,他怕郑三娘不相信,回头找傅庭筠,希望能得到傅庭筠的支持,却看见傅庭筠靠坐在床头,怀里抱着个色彩斑斓的靠枕,正在那里发呆。

    “傅姑娘,”阿森跑过去,“您怎么了?”

    自从住进这客栈,傅姑娘就显得有些心神不宁的。

    “哦!”傅庭筠回过神来,露出个笑颜,“没事。我在想事情。”

    阿森一听,立刻兴致勃勃地道:“那姑娘有什么事要吩咐我去做?”目光明亮地望着她,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傅庭筠忍不住笑起来:“你是想上街玩吧?”

    阿森被看穿了心思,不好意思地笑,上街玩耍的欲望还是战胜了羞赧,涎着脸道:“姑娘,您就上趟街吧,把我也带着。九爷听说是您要上街,肯定会答应的。”

    傅庭筠的脸腾地一下升起团红云,半是羞涩半是恼怒地喝斥他:“胡说些什么?我们这才刚住下,九爷他们都忙着打听颖川侯的事,怎么能在这个时候上街?整天只知道玩。”

    这一路上傅庭筠告诉阿森读书写字,给他缝衣做衫,待他像母亲又像姐姐,他对傅庭筠又敬又爱。闻言不由脸色通红,拔腿就往外跑:“我去看看临春醒了没有!”

    郑三娘也有些讪讪然。

    阿森还是个孩子,她也跟着阿森一齐起哄……

    “小姐,我,我,我去看看九爷那边要不要上茶!”她支吾着,也跟着阿森跑了出去。

    屋子里安静下来,傅庭筠的脸更红了。

    他说,她是他的未婚妻……

    她曲膝,把头埋在怀中微微有些刺肤的靠枕里。

    阿森也这么说。

    九爷听说是您要上街,肯定会答应的。

    只要是她想的,他总是会为她办到。

    就算她没有想到的,他想到了,也会为她办到。

    就像今天投店。

    不去有向导引领的山西会馆,绕了半天找到摘星楼,花了双倍的价钱给她要了间临街的客房……就是为了让她在他不在的时候不至于感觉到太无聊。

    还有上次在永靖县街上。他总是走在她的左手边……买了东西也不让拿,说是太重。

    每次马车上坡或是下坡的时候,他都护在马车旁,她只要一撩车窗,他就会策马过来问她有什么事……

    越想,这样的事就越多。

    他对她……真的很好……

    傅庭筠咬着唇,脸上火辣辣的,心如鼓擂,一阵急似一阵,让她透不过气来。

    怎么办?

    念头闪过,傅庭筠又羞又愧,全身都像被火烤似的滚烫滚烫的。

    她,她竟然想着该怎办?

    又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对……就算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未成亲之前,他们也不能这样的……何况她有父母在堂!他们这样,与私相授受有何不同……还有什么好说的……这样的念头根本就不应该有……

    这么一想,心里突然被针刺般尖锐地痛。

    可要是……她不理他……他那么高傲的人,肯定也不会理她的。

    脑海里突然浮现他冷淡而漠然的目光……她的眼泪就止不住地涌出来。

    她不喜欢,不喜欢……

    赵凌为什么要这样待她?

    要是如从前那样,该有多好。

    傅庭筠无声地哭了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叩门:“姑娘!”

    是阿森的声音。

    傅庭筠忙用手背擦着眼泪,低声道:“你等会。”

    阿森“嗯”了一声,静静地在门外等着。

    傅庭筠忙起身整理妆容。

    头昏沉沉的,眼睛又红又肿,睁都睁不开。

    她找了条帕子想洗个脸,把眼睛敷一敷,却发现屋里没有水。

    想了想,她问阿森:“你找我有什么事?”

    “九爷请傅姑娘过去有事商量。”阿森笑道,“好像是为了去总兵府的事。”

    这可是正事。

    傅庭筠深深地吸了口气,看见床边有半杯她自己喝剩的冷茶,端起来一饮而尽。

    冰冷的茶水滑过喉咙落在心间,她打了个寒颤,人也清醒了不少,然后去开了门。

    “傅姑娘……”阿森看见她的样子,笑容凝固在脸上。

    “没事!”傅庭筠拉了他进来,“我就是有点想家。”然后叮咛他,“你可别告诉别人。”又道,“你悄悄帮我打盆冷水来,我敷敷眼睛。”还是有点担心他会说给赵凌听,又加了句,“要是九爷看到我这个样子,想着我是为了他的事才来张掖的,会内疚的。”

    阿森听了恍然,连连点头:“姑娘放心,我悄悄地打了冷水来,谁也不知道。”

    傅庭筠勉强露出个笑容,朝着他笑了笑。

    ※※※※※

    冰冷的帕子覆在眼睑上,冻得她脸微微有些发白,眼睛的红肿却依旧那么明显。

    望着一旁有些不安的阿森,傅庭筠心里暗暗着急。

    赵凌已经等很久了,要是不耐烦地找了过来……追问她是怎么一回事,她又如何回答才好……那样岂不是更糟糕!

    最好是能画个妆。

    偏偏没有脂粉。

    算了,既然是商量去总兵府的事,杨玉成和金元宝多半也在,当着众人的面,赵凌肯定不好问她,等回了客房,她紧闭房门不出来就是。

    一夜的工夫,眼睛也该消肿了。

    明天赵凌再问起,装做不知道就是了。

    打定主意,她整了整鬓角,站了起来:“我们去见九爷吧!”

    阿森的目光在她的脸上打了个转。

    傅庭筠解释道:“我自有主张。”

    阿森放下心来,领着傅庭筠去了赵凌的客房。

    杨玉成和金元宝果然都在。

    看见傅庭筠过来,两人遵循着“非礼勿视”的礼仪,并没有过多的打量她,站起身来以示敬意。

    赵凌却一眼就看见了傅庭筠的异样。

    分明是哭过!

    他微微有些变色:“出了什么事?”一点也没有忌讳旁边有人。

    从前傅庭筠会觉得尴尬,此刻却只觉得伤心。

    她一点也不想提关于她哭的事,问赵凌:“九爷不是说找我来有事吗?不知是何事?”

    杨玉成和金元宝已听到动静朝着傅庭筠的脸上瞥了一眼,两人都露出惊讶的表情。

    她毕竟是女孩子,有些事怎么能拿到众人面前来说。

    赵凌看着,只好强忍着心中的焦灼,笑道:“是这样的,甘肃总兵府除了总兵颖川侯,还有位协守副总兵,分守凉州的副总兵,分守庄浪、肃州、西宁、镇番的参将,一位游击将军——陌毅。其中颖川侯和那位协守副总兵刘大人、陌毅,都是兵部派过来的,他们的家眷在京都,分守西宁的胡大人、分守肃州的彭大人、镇番的陈大人分别是榆林卫、绥德卫和凤翔卫调过来的,他们的家眷在家乡,分守凉州的副总兵是西平侯长子冯通,分守庄浪的是王义,西平侯世镇凉州,王义是山丹卫人士,他们的家眷一个在凉州,一个在张掖。”说到这里,赵凌沉吟道,“西平侯、分守肃州、西宁和镇番的几位参将可以不用理会,颖川侯、副总兵刘大人、陌毅和分守庄浪的王义却不能不打点,颖川侯、刘大人、陌毅身边都有侍妾服侍,王大人却是带着夫人在任上……颖川侯和陌毅那里都好说,据说刘大人身边的侍妾和西平侯家有点亲戚关系,也姓冯,为刘大人生了一个儿子,因此很受刘大人的宠爱。这位冯氏或许是侍妾的缘故,特别喜欢金银珠宝……”

    傅庭筠一听就明白过来。

    赵凌去总兵府备报,这几个人是一定得打点的。按道理,送些贵重的礼物也就是了。但因为刘大人的这个妾室的原因,不得不把内眷也打点一番。正妻和侍妾之间素来是有区别的,但又因为颖川侯、刘副总兵的职位又高于王大人,怎样打点内眷又不失礼数,就成了件棘手的事。

    好在东西都是她帮着买的。

    傅庭筠略一思忖,道:“那位冯氏不是喜欢金银珠宝吗?我看,不如到街上去买四个赤金酒盅好了。颖川侯那里,送羊脂玉的葫芦挂件;陌毅那里,送那对金镶玉鸳鸯簪;王大人那里,送金嵌红宝石的耳环。”

    金元宝不住地点头:“金酒盅可以直接当金子用,葫芦有多子多福、福禄双全的意思,鸳鸯寓意恩爱,红色是正室的颜色,傅姑娘安排得真好。”然后略露迟疑,“只是那红宝石小的很……”

    因为当时没有多余的钱买更好的。

    “但品相不错。”傅庭筠笑道,“有时候,不是东西大就好,心诚更重要。”

    金元宝笑起来:“但愿王夫人能体会您这一番苦心就好。”

    “那就这样决定了。”赵凌笑着。

    屋里的空气就活络起来。

    杨玉成自我打趣道:“那明天我得好好倒饬一番才行。”

    金元宝却踌躇半晌,道:“我看,明天还是九爷一个人去总兵府的好。”

    杨玉成面露诧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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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认识(粉红票680加更)

    金元宝斟酌道:“既然那个冯百户误会我们是豪门子弟,我看不如索性让他们误会到底好了!”

    杨玉成听出点意思来了,嘿嘿笑道:“你是说,让我们装成九爷的随从?”话一出口,他笑起来,“这有何不可?我们本来就是跟着九爷混饭吃的,不过是九爷仁义,认了我们做兄弟罢了。”然后道,“你吞吞吐吐的,莫非还有什么为难的事要我去做?”

    共患难易,共荣华难。

    现在的他们,虽然谈不上有什么大富贵,身份到底有些改变。

    见杨玉成一如往日般的爽直,金元宝松了口气,笑道:“到时候就要委屈你在旁边服侍酒水了。”

    杨玉成听着“呸”了一声,笑道:“我又不是那青楼楚馆的娘们。”话一出口,想到傅庭筠在座,赧然地干笑数声。

    众人也都笑起来。

    俗话说得好,朝廷有人好做官。他们若想三、五年之内就能脱颖而出,只有剑走偏锋了。

    赵凌笑道:“那你就要忍住脾气,我们好好演场戏给他们看。”

    “放心,放心,”杨玉成道,“我保证比阿森对九爷还恭顺。”

    见杨玉成把自己扯了进去,阿森不满地小声嘀咕:“我怎么了?我可从来没坏过爷的事!”

    杨玉成就狠狠地瞪了阿森一眼。

    阿森忙噤音。

    看样子,这个杨玉成曾经坏过事!

    傅庭筠抿了嘴笑。

    和这些人在一起,总是会听到很多让人发笑的话,让人觉得有趣的事。

    赵凌朝她看过来,眉宇间有着如三月春风般的温暖。

    傅庭筠面色微酡,只想这欢乐的气氛更久一点才好。

    她帮着出主意:“九爷到了张掖,少不得要宴请宴请颖川侯等诸位大人。诸位大人都有些什么喜好?是一起约了还是单独请?要是一起约,时间上凑不凑巧?我想着,要不九爷还是先和陌将军碰个头,把这些事先商定下来,再去总兵府备报,到时候也好说话。如果是能在备报之前就见到颖川侯,那就更好了。”她含蓄地解释,“正式去总兵府之前和诸位大人见了面,又一起喝过洒,等到总兵府备报的时候,也熟络些。知道的人,见九爷小小一个总旗却能宴请到总兵府的总兵、副总兵,自然会另眼相待。不知道的,还以为有什么人跟诸位大人打过招呼,所以待九爷会特别的客气……总兵府人来人往那么多的人,想必各有各的心思,说不定就是远在凉州的冯通冯大人都会听说这件事呢!”

    赵凌微微地笑,看她的眼神带着“就你聪明”的宽容和溺爱。

    金元宝瞥了赵凌一眼,颇有些凑趣的模样赞赏地点了点头。

    杨玉成索性竖起了大拇指:“傅姑娘能想到这些,真是女中豪杰!”

    惹得傅庭筠忍俊不禁,想起金元宝刚才的样子,心里暗嗔:难道她说的很离谱吗?干嘛一副看在赵凌面子上才捧她个场的表情……她是他的谁啊?凭什么金元宝以为给了她面子赵凌就会高兴?

    可心底有挡也挡不住的愉悦涌出来,她清澈的眸子闪闪发亮,灿如朝霞。

    赵凌见她神色欢快,娇美如花,心情立刻如那夏日的晴空般一碧如洗,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傅庭筠。

    金元宝看着,不动声色地拉了杨玉成要走:“跑了一天了,身上灰蒙蒙的,我们先回去梳洗梳洗,等会好一起用晚膳。”

    杨玉成却坐着不动:“这才酉时,用晚膳还早着呢?我们不如商量送什么给陌毅好?”

    金元宝又好气又好笑。

    还好赵凌言行果断,笑着站了起来:“那好,我们这就去拜访陌毅,然后把去总兵府备报的时间定下来。”

    杨玉成和金元宝自然没有异议,两人捧着礼盒和赵凌出了门。

    傅庭筠回到客房,笑容立刻垮了下来。

    她心乱如麻地躺在床上,那些和赵凌在一起的画面像走马灯似的在她脑海里转个不停,那么的清楚,又那么的遥远,迷迷糊糊的,直到郑三娘送了晚膳来,她这才知道已是掌灯时分。

    “九爷回来了没有?”她食之无味地咀嚼着嘴里的食物。

    郑三娘有些惊讶她在吃饭的时候说话,但还是恭敬地道:“还没有。”又道,“听我们家的说,九爷去见陌将军了,恐怕很晚才会回来。”

    晚点回来好了。

    晚点回来,说明两人之间能谈到一块。

    傅庭筠点了点头,胡乱梳洗了一番,放了帐子歇息。

    半夜,她突然惊醒。

    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响。

    她却感觉到门外有动静。

    支着耳朵听了半晌,什么声音也没有,可那种怪异的感觉就是驱之不散。

    傅庭筠暗暗后悔,应该留了郑三娘和自己做伴的。

    她想了想,悄悄起身,从枕头下把赵凌给她防身的那把匕首摸了出来握在手心,隔着客房门仔细地听。

    门外有轻盈如风吹动的声音。

    西北的天气冷,走道都是封死的,门口还挂着厚厚的皮帘子,怎么会有风吹进来的声音?

    她不由屏住了呼吸,低声喝道:“是谁在门外?”

    门外的声音突然消失不见。

    傅庭筠身子僵硬……得想办法让赵凌知道才行……她刚要大喊,外面传来一管低沉的声音:“是我!”

    她松一口气,身子几乎瘫软在了地上。

    “怎么是你?”她去开门,手软绵绵的使不出力来,半晌才将门闩抽开。

    月光皎洁地照在窗户上,屋里有莹莹蒙光。

    赵凌见傅庭筠只穿了件小袄,哆哆嗦嗦地拿着个什么,忙道:“冻坏了吧!快去把皮袄披上!”

    傅庭筠嘴角微抽:“我是被你吓着的好不好?”然后低声嘀咕道,“半夜三更的,就算有什么事,你就不能敲敲门,这样站在门口,还好我胆子大,要是换了别人,只怕要吓个半死。”这时才觉得背心全是冷汗,门外的冷气涌进来,身子微微有些发寒,想到他刚才去见了陌毅,怕是有什么要紧的事,侧身让他进来。

    赵凌本想晚上回来后和傅庭筠好好谈谈的,结果陌毅叫了陶牧和一个叫林迟的人来,非要和他喝个不醉不归,他只得奉陪,酒喝到了宵禁时分,陌毅又和他约好明天卯时去见颖川侯,并道:“如果侯爷没事,你做个东,我们也和侯爷喝上两盅。下午再去总兵府备报好了。”

    他自然允诺。

    等回到客栈,早已过了二更。

    梳洗一番歇下,惦记着傅庭筠,心头却一直觉得不安。

    干脆起床去叩傅庭筠的门。远远地听见三更的梆子声,想着她应该正睡得香,又有些不忍心吵醒她,可要是今天不把话说清楚了,只怕明天又没有空闲,时间长了,她憋在心里,小事也会变成大事。在门口犹豫了半天,连傅庭筠起床的脚步声都没有听见。

    他有些窘然地笑:“没想到你这么惊醒……”一边说,一边进了屋,这才发现傅庭筠手里拿着的是把匕首,更加尴尬了。

    傅庭筠却皱了皱鼻子:“你喝了很多酒吗?”

    “没有,”他想到那天中秋节家宴上傅庭筠的阻止,此时她的不悦,下意识的就想否认,随即想到自己身上的酒气掩也掩不住,讪讪然地改口,“喝了一点,不过还好,毕竟是去找陌毅办正事的。”

    傅庭筠只是怕他喝多了伤身体,想着他也是有分寸的人,不再继续追问,泡了壶浓茶,披了皮袄,坐在赵凌对面的炕上,静静地等赵凌开口。

    虽然都没有说话,但却有种安祥静谧的气氛萦绕,让赵凌很是留恋,慢慢地喝了大半盏茶才开口。

    “今天下午为什么哭?”他神色温柔地望着傅庭筠,直言不讳地道,语气中透着几分亲昵。

    他,他竟然是为了这件事,所以才半夜在她门前徘徊的吗?

    傅庭筠惊讶地望着赵凌。

    赵凌一向是敢作敢当的性子,虽然被她这样看着,很不自在,但也不至于去说谎。

    他点了点头:“我一直很担心,不知道你遇到了什么事?”

    难道真的如阿森说的那样,只要是她的事,他就会放在心上?

    骤然间,傅庭筠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和姊妹们偷偷地喝了祖母珍藏的梨花白,微醺着睡在在山茶花树下,大红色的花瓣灼灼逼人,她如腾云驾雾般轻飘飘地躺在云朵上。

    可见赵凌待她,也是真心的……

    她羞涩地低下头。

    如果他们能在一起……那,那也是很好啊!

    她脑海里突然浮现自己跌靠在他肩头时的情景。

    他身上暖暖的……

    心里顿时有十五个吊桶打水似的,七上八下。

    脸颊发起烫来。

    聘者为妻奔者为妾。

    不知道他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如果母亲看到了赵凌,肯定会很惊讶吧!

    她心里甜甜的,眉眼含笑,可很快,她神色一凛。

    先不说赵凌现在已经洗白了身家,自己却是个见不得光的人,以后不仅对他的仕途没有任何帮助,万一被人发现了,恐怕还会连累他。就是父亲那里……她想到每次父亲向人提起南京俞家时那种与有荣焉的表情和听母亲写信说大伯母要把二堂姐嫁给左俊杰回信时的严厉措词……心里就有种感觉,觉得纵然她被傅家除了名,父亲也十之八九瞧不上赵凌。大丈夫何患无妻,赵凌又怎么会平白去忍受父亲的白眼?与其到时候弄得不欢而散变成陌路甚至是仇人,还不如……

    傅庭筠的脸孔微微有些发白,仿佛瞬间从云端坠入泥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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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感动

    赵凌进了门,目光就没有离开过傅庭筠。

    他看着她一会儿欢喜,一会儿忧愁;一会儿眉头紧锁,一会儿展颜欢笑……七情六欲都在脸上,有种孩童般挚诚的纯真,让他看着心里就欢快起来,想护着她的心就更盛了。

    “到底是什么事?”他的声音越发地柔和了几分,“不管是什么事,两人商量着办,总比一个人憋在心里好。你说是不是?”

    是!

    只是这话她怎么说得出口!

    难道让她去问他,他是不是真心的待她?

    他会不会向她父母去提亲?

    要是父亲给他脸色看,他能不能为了她多多包涵?

    如果有一天她的身份被揭穿,他会不会宁愿不要前程仕途也要护着她的周全?

    她不敢想,更不敢问。

    眼眶突然湿润起来。

    她不能在他面前掉眼泪。

    她要他的真心维护,不要他的同情怜悯。

    傅庭筠使劲地眨了眨眼睛,把那些水气湮没在了身体里。

    “今天从窗户里看见街上有对夫妻模样的人在吵架,”她徐徐地道,“我想到从前的事,有些伤心而已。”

    是吗?

    赵凌有些怀疑。可看见傅庭筠神色中带着几分凄婉,又有些不确定起来。

    但他心胸宽广,想着自己既然已经决定一心一意待她好,她此时纵然不愿意说,他只要留心,未必不会发现。也不去追究这些细枝末节,笑着和她说起今天去见陌毅的事,希望她能高兴点:“……那个林迟,我怀疑他就是那天晚上袭击我的人。有时候酒桌上也可以看出人品,我瞧着他倒是个豪爽的性子,只是不知道他在神弩营里任什么职务?”

    傅庭筠也强忍着收起伤心,慢慢平复心情,和他说着闲话:“既然陌毅能叫了他来,想必和他私交不错,你又看着他是个豪爽的性子,不如装作不知道好了。”

    “那是自然。”赵凌笑着点头,“别说我们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就算是那不相干的,他那天吃了大亏都不曾来惹我,我就更不会去惹他了。”又道,“看样子陌毅和颖川侯的私交很好,听说我想让他帮着请颖川侯出来吃顿饭,他想也没想就替颖川侯答应了,那陶牧和林迟都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我们以后只怕要求陌毅的地方还多着。”

    傅庭筠想到在城隍庙里第一次见到陌毅时的情景,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当时只想着这是哪里来的恶汉,谁曾想他却是个游击将军,可见人不可以貌取之。”

    两人就这样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却有种难得的温馨宁静。虽然一个觉得天色已晚,应该回去了,一个觉得天气有些冷,上床去才好,但都不愿意提及道别的事。

    外面传来四更的鼓声。

    马上就要天亮了。

    赵凌一惊,忙站了起来:“那我先回房了。”心里暗暗后悔,天气这样冷,自己怎么突然那么多的话,“你快上床偎着吧!”又怕她着了凉,“等会让郑三娘帮你熬碗姜汤喝。”

    明天,不是,今天他还要去见颖川侯,说不定中午还要大喝一场,这样熬了夜又去应酬,最伤身体,都怪自己,听起这些外面的事来就没完了,也不看看时辰。傅庭筠的声音里就透着几分急切:“你也快去眯一会吧!”知道这顿酒别想着偷巧,索性道,“记得等会喝酒的时候先吃两口菜垫垫底。”

    赵凌见她眼角眉梢都是关心,唠唠叨叨的像个送丈夫远行的妻子,心里不知道有多欢喜,“嗯”了一声,眼底含笑地凝视了她片刻,这才转身离去。

    傅庭筠静默地站门口,看见他走到了房门口,看见他回头朝自己挥手示意她快点进屋去,看见他因为她没有听他的话行事还站在门口而不悦地皱着眉头,看见他无奈地微笑摇头叹气,推门进了客房,看见他不放心地出来查看,见她还没有回屋,冷着脸,气势汹汹地朝她走过来……

    她微微地笑,猛地转身,“啪”地将他关在了门外,靠着房门捂了嘴笑,脸上却湿漉漉冰凉的一片。

    ※※※※※

    赵凌的事进行地很顺利,他每天早出晚归,应酬不断,阿森年纪小,加上杨玉成、金元宝他们是要跟着他去庄浪卫的,有些人也要认识认识,身边只带着他们,阿森每天晚上听了墙根就跑来给傅庭筠报信。

    “……颖川侯虽然没有和爷一起出去吃饭,但爷去总兵府的时候,侯爷的贴身侍卫亲自在门口等着,把爷一路领到了侯爷的司房,侯爷让人叫了总兵府的知事去见他,亲自吩咐知事带侯爷去文书那里备报。出来的时候遇到副总兵刘大人,刘大人还停下脚步问爷是谁?称赞爷少年英雄,让爷以后好好为朝廷效力。”

    “……爷今天在喜沁楼宴请刘副总兵,分守肃州的彭大人和分守西宁的胡大人也都来了,他们轮番灌爷的酒,爷只喝了四、五杯,就装着不胜酒力的样子让我们给扶回来了。”

    “……陌将军的朋友林大人在喜沁楼给爷接风,还带了七、八个同僚来,爷把他们都给喝趴下了。”

    听得多了,傅庭筠不禁担心起来。问阿森:“爷什么时候去庄浪卫?”也可少些酒宴。

    “不知道!”阿森摇着头,乌黑的大眼睛骨碌碌地转,“要不,我去帮姑娘问问吧?”

    正说着,赵凌来了。

    “爷今天怎么没有应酬?”阿森立刻殷勤地跑了过去。

    赵凌摸了摸他的头:“总不能天天酒池肉林的吧?”眼睛却看着傅庭筠,好像是说给她听的。

    有莫名的情绪就像那泉眼下的泉水,咕噜噜地冒了出来,可她已决定不再去想这件事,强压着心底异样的情绪,笑着去给赵凌沏了茶。

    赵凌喝着茶,神色间露出几分犹豫来。

    他杀伐决断,不知道遇到了什么难事?

    这么一想,傅庭筠心里软下来,主动道:“九爷有什么事?直管说来便是。”

    赵凌闻言想了想,道:“我这几天就要启程去庄浪卫,我想,你不如留在张掖……”

    傅庭筠愕然。

    赵凌忙道:“这边热闹繁华些,又有陌毅帮着照应……”

    傅庭筠听着就误会了。

    当初她之所以跟着来张掖,就是为了做“人质”,如今到了张掖,自然应该住在陌毅随时可以看见的地方。

    “九爷放心。”她柔声道,“我会好好地待在张掖,门户紧闭,让那陌毅找不到半点差错的。”

    怎么答非所问啊!

    赵凌片刻的茫然之后才醒悟过来。

    他不由汗颜。

    可见这谎话说不得。

    如今如何收场好?

    要是让她误会自己是个卖妻求荣之人……他想想都觉得背脊发凉。

    “不是你想的那样,”他急急地道,“我和陌毅现在的关系不错,何况我已经到了庄浪卫,他没有什么恶意……”话未说完,就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没有恶意”,岂不是说,从前是“有恶意”的,为了他的前程,所以他才让她跟着来这里的?“是我的意思,”他焦急地解释道,“你这大半年都跟着我四处奔波,得将养些日子才行。张掖是西北要塞,想吃什么,穿什么,这里都买得着……”

    谁也不愿意让别人看见自己不堪的一面。

    对于赵凌来说,她跟着来了庄浪卫,算得上对十六爷、陌毅等人的一种臣服吧!

    “我也是这么想的。”傅庭筠笑道,“九爷不用担心我,安安心心地去庄浪卫就是了。我身边有郑三俩口子照应,不会有什么事的。就是有什么事,庄浪卫离这里也不远,我让人带个信,你快马加鞭,七、八天的工夫也就到了。”

    女人就是这么口是心非。

    明明心里介意得不得了,偏偏要做出一副宽宏大度的样子出来。

    傅庭筠那端庄中带着几分疏离的笑容,体贴中带着几分客气的话语,让赵凌急得想吐血。把他心底的话都给逼了出来:“我在庄浪卫不过是个小小的总旗,你跟了我去,上有千户的妻妾,下有同僚的家眷,你到时候陪了这个的笑脸还要陪那个的笑脸……不如和陌毅比邻而居,陌毅虽比我官职高,他屋里的那个却只是妾室,她说话好听,你就和她多说两句,她要是说话不好听,你只管关了门做你喜欢的事……”

    是怕她受委屈吗?

    傅庭筠明明已经决定要心如死水,可柔情却不受控制地如春水般漫延开来,让她无法呼吸,让她无法说话。

    她想起那个那绿衣百户。

    赵凌最终也不过是请陌毅派了贴身的侍卫将那人送了回去……还有分守庄浪卫的参将王义,一直都没有出来在他宴请的名单中,可见事情并不如阿森想的那样顺利。

    她不能帮他什么,至少,她可以做到不给他添乱,安安静静地待在张掖,让他能安心地去和外面的那些人周旋。

    “好!”她温顺地道,“我听九爷的,留在张掖。”

    话突然被傅庭筠打断,他不禁朝她望去。

    四目相对,傅庭筠目光柔和得像那皎洁的月光,让赵凌语塞,半晌才回过神来。

    他都说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可看傅庭筠的样子,好像很喜欢听似的……而且一下子就改变了态度和立场。

    赵凌隐隐觉得自己好像窥见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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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停留(粉红票720加更)

    有品阶的官员,官府都会提供住宿。

    陌毅没有住在总兵府,而是在总兵府后街的一条小巷里典了间小小的宅院,安置妾室鲁氏。他回请赵凌的时候,就是在那里。赵凌看着那里闹中取静,又多是总兵府衙役胥吏的一些家眷,闲杂人员不敢在附近逗留,就起了心。陌毅知道了,自然乐见其成,很热心地帮着赵凌典了隔壁的四合院:“……住得近些,有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总兵府我也会帮着打声招呼,你就放心去庄浪卫好了。”

    赵凌笑着向陌毅道谢,叫上陶牧、林迟,一起在喜沁楼喝了顿酒算是答谢,下午,带了傅庭筠来看房子。

    宅子不大,石头砌成的墙院高大结实,三间正房,左右两间厢房,倒座是马房,房里家具桌椅都是现成的,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

    傅庭筠很满意。

    “这里是原总兵府经历的宅子,”赵凌陪着她一边朝外走,一边笑道,“后来调到西宁卫做了佥事,这里就空下来了。陌毅知道我想在这边买个宅子,特意让人跑了趟西宁卫。”

    “让陌将军费心了。”傅庭筠笑道,“九爷要好好谢谢陌将军才是。”

    “这是自然。”赵凌笑道,“你看着哪里不满意要修理的,或是屋里要添置些什么的,就跟郑三说,让他去找陌毅……”

    两人说着,出了宅子门,郑三娘上前扶傅庭筠上了马车,眼角瞥见隔壁有人躲在门后朝这边窥视,暗暗留心,回去告诉了傅庭筠。

    “是左边的宅子还是右边的宅子?”傅庭筠道。

    左边的宅子住的是陌毅,右边那户人家姓戚的,丈夫在总兵府做库房做吏目。

    郑三娘回忆道:“是左边的宅子。”

    也就是说,是陌毅屋里的人在偷窥他们了!

    傅庭筠暗暗奇怪,只是从未曾谋面,不知对方的意图,只能放在心上。又怕郑三娘多心,想着以后大家都是邻居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笑道:“或者是见我们搬过去了好奇。”

    但这样偷窥,实在是有些不妥当。

    郑三娘不禁嘀咕道:“不是说陌将军出身名门吗?这位姨太太也太小家子气了!哪里有豪门大户的气派,倒像我们村里的那些喜欢搬弄口舌的……”

    “好了,”傅庭筠笑着打断了郑三娘的抱怨,“快收拾东西,九爷说,明天一早我们就搬过去。”又道,“九爷把我们安顿好了,也好启程去庄浪卫。”

    郑三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一面帮着把傅庭筠的物件装进箱笼里,一面道:“阿森是跟着我们在张掖还是跟着九爷去庄浪卫?”

    阿森父母早亡,让初为人母的初三娘非常的同情,待他犹如子侄般的爱护。

    “跟着我们留在张掖。”傅庭筠笑着把《千家诗》放进箱笼里,“九爷是去当差,总不能还带着个小厮吗?再说了,阿森跟着我们,正好可以识几个字。说不定还可以去私塾。”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郑三娘听了不住地点头。

    一来傅庭筠的东西不多,二来他们还要赶往庄浪卫,只拿了些换洗的衣裳出来,箱笼很快就收拾好了。

    赵凌拿着个红漆描金的匣子走了进来。

    “我和傅姑娘有话要说,”他打发郑三娘,“你先下去吧!”

    郑三娘忙曲膝行礼退了下去。

    傅庭筠请赵凌在炕上坐下,沏了茶奉上,朗声道:“九爷找我有什么事?”

    赵凌打开匣子,里面是个雕红漆的匣子。

    红彤彤的匣子上雕着的牧童吹笛,做工精致,栩栩如生,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

    赵凌将雕红漆的匣子递给傅庭筠:“宝庆街三间铺子、长安县一千七百多亩地的地契,还有宝庆楼五千两银票,都在这里。你仔细收好了……”

    傅庭筠愕然。

    这可是赵凌全部的家当!

    她收着,这算是怎么一回事啊!

    “不,不,不,我不能收。”她连声推辞,神色有些慌乱,“这可是你辛辛苦苦赚的……”

    “我到了庄浪卫,要住在卫所,”赵凌不容置疑地打断了她的话,“我哪有地方放这些东西?你帮我收着,我要用的时候,再找你拿好了。”

    说的有道理。

    只是,怎么心里觉得怪怪的?

    傅庭筠心底还有一丝犹豫,但看见赵凌那表情肃然的面孔,清亮的眼神,她又觉得自己想的太多了。

    “好吧!”她咬了咬牙,“我就暂时先帮九爷收着吧!”

    赵凌闻言表情微微有些放松,又交待了些琐事,微笑着起身告辞。

    傅庭筠在屋里清点金银细软,算着他们在张掖每月嚼用的费用,到了亥时才歇下。

    翌日天刚刚发白,他们坐着马车去了后街的宅子。

    正房的东屋傅庭筠住了,西屋放着赵凌的一些东西,东厢房做了客房,一间给阿森住,一间放着杨玉成、金元宝等人的东西,西厢房一间做了厨房,一间给郑三夫妻,马车和装货的大车放在了倒座,赵凌还给他们留了一匹马。

    阿森兴奋地在炕上打滚:“这是我的屋了,这是我的屋了!”把正和郑三娘一起陈设厅堂的傅庭筠逗得直笑,问他:“你一个人睡就不怕吗?”

    “不怕!”阿森高兴得满脸通红,“我想睡炕头就睡炕头,想睡炕尾就睡炕尾!”让赵凌都忍俊不禁,在他脑袋上轻轻地拍了一下,“以前难道你都睡在地上!”

    阿森嘿嘿笑。

    杨玉成则过去朝着他的屁股踢了一脚:“等我回来的时候,你就不是一个人睡了!”

    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

    傅庭筠听着觉得心里暖洋洋。

    阿森一溜烟地跑进了厅堂,躲到了傅庭筠的身后,伸出小脑袋和杨玉成叫板:“反正,大多数的时候都是我一个人睡。”

    大伙儿哄然大笑,兴高采烈地收拾着房间,午膳在街上买了几个胡饼来草草打发了事,下午安了神位,敬了神,傅庭筠亲自下厨,煎炒烹炸,做了四个冷盘、四个热盘、八个热菜,一个羊肉锅子,又让郑三去街头杂货铺沽了几斤高粱酒,大家围着桌子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直到亥初才散。

    郑三夫妻和阿森收拾残局,傅庭筠用香胰子净了手,坐在镜台前抹香膏,心里盘算着得让郑三再上趟街才好,厅堂里没有中堂,长案光秃秃的,或是买对梅瓶回来或是买对花觚来装饰一下才好……

    有人“笃笃笃”地叩着她内室的门框。

    她抬头,看见赵凌靠在门框上。

    或许是喝了酒的原故,他面色微红,明亮的眼睛隐隐含着笑意,好似三月温暖的江水,亲切而随和,让空气中都流淌着股浓浓的春意。

    “都收拾完了。”他笑着慢慢朝她走过去,声音有些嘶哑,目光温暖亲切,“我明天卯时就启程。”说着,他语气一顿,望着她的眼神渐渐变得深邃,嘴角微翕,欲言又止。

    不知道为什么,在他的注视下,傅庭筠没有离别的悲伤,只有他靠近带来的紧张。

    “是,是吗?”她的声音有些不稳,“那,那你一路保重!”

    赵凌停住脚步,一言不发,站在那里静静地凝望着她。

    好像有千万盏灯笼照在她的头顶,傅庭筠有种无所遁形的羞涩和不安。

    她刚从厨房回来,还没来得及沐浴,身上一股油烟味,他应该也闻得见吧!还有她的头发,刚才用帕子包着,回到屋里随手就将帕子扯下来丢在了镜台上,此时头发凌乱得不成样子……早知道这样,应该回屋就先洗漱一番的。

    傅庭筠后悔不迭,脸上渐渐浮起朵红云来。

    他们沉默相对,屋子里静悄悄的,远处隐约传来阿森的嬉笑声。

    赵凌低声道:“我一有空,就回来看你!”

    傅庭筠抿着嘴望着赵凌,心里砰砰乱跳。

    ※※※※※

    悬腕提笔,娟秀的簪花小楷就一个个落在了微黄的宣纸上:“……醋两坛,二百八十纹;酱油两坛,三百一十纹;胡椒十斤,一千两百纹。共计……”

    傅庭筠放下笔,慢慢地打着算盘。

    转眼已是腊月二十二,她和郑三夫妻一直忙着置办年货。

    还好她在家里的时候曾协理大伯母主持中馈,现在家里也不过三个大人两个小孩,倒也井井有条没出什么差错。

    明天就要祭灶神了,也不知道他们在庄浪卫过得好不好?会不会回来过年?有没有什么东西要捎带过去的?

    这么一想,拨着算珠的手就停在了那里。

    “我一有空,就回来看你……”他低沉而温柔的声音又在她耳边响起。

    她不由咬住了红唇。

    骗人!

    说好一有空就回来看她的,可自从月头的时候让人捎了封平安信回来,就再也没有了音讯,写信也不回,让她日夜担心,就没有睡个好觉。

    想到这里,她有些心浮气躁起来,手狠狠地拨了拨算盘珠子。

    噼里啪啦的木珠撞击声响起,让傅庭筠心头一惊,缓过神来。

    完了,账目又要重新算,偏偏她的算盘打得又不熟练。

    傅庭筠轻轻地叹了口气,把账册翻到第一页。

    这个家伙,就算没有把这句话放在心上,颖川侯等人的年节礼怎么办,也得拿个章程才是。

    要不是等他那边的消息,她何至于前两天才急匆匆地派了郑三去送年节礼。

    好在郑三是个会办事的,在给几家的管事悄悄塞了些银子之后,几家的管事答应在各位大人面前帮着说说好话,要不然,她可真是要急得跳脚了。

    想到这些,傅庭筠又有些走神。

    郑三娘走了进来:“姑娘,戚太太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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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_∩)O~

第七十八章 邻居

    戚太太住在傅庭筠的隔壁,丈夫在总兵府库房做吏目,虽然不入流,却是个肥缺。或许如此,戚太太长得白白胖胖,如尊笑口常开的弥勒佛似的。

    她进门就笑眯眯地拉了傅庭筠的手:“让你费心了,还特意给我们送了年节礼去。”说着,朝傅庭筠眨了眨眼睛,“前两天有人给我们家大人送了筐胡萝卜,我拿了些过来,你尝尝鲜。”

    傅庭筠强忍着才没有笑出来。

    想必这胡萝卜又是什么人孝敬给戚吏目的。

    她一边道着谢,一边请戚太太到厅堂里坐下。

    郑三娘奉了茶。

    戚太太喝了一口,立刻瞪大了眼睛:“哎哟,这可是上好的碧螺春,一斤怕得十几两银子吧?”

    这是上次在永靖的时候买的。

    傅庭筠含蓄地道:“戚太太觉得好喝就成了。”

    “好喝,好喝!”戚太太一双小眼睛骨碌碌直转。

    傅庭筠会意,立刻吩咐郑三娘:“把这茶叶给戚太太包上一斤。”

    “不敢当,不敢当。”戚太太连声推辞,傅庭筠但笑不语。

    说起来,有些事得感谢这位戚太太。

    赵凌走了没几天,戚太太就提了几盒点心登门拜访。

    她先是眯着双小眼睛前前后后把宅子打量了一番,然后像今天一样,拉了傅庭筠的手在厅堂里说话:“听说你们家是从京都来的?”

    傅庭筠微微一愣。

    哪有这样直言不讳问人家事的?

    她虽然心中不悦,但还是客气地道:“不是,我是平凉县人。”

    戚太太面露失望之色,道:“那颖川侯为何亲自让知事领了赵爷去备报啊?”

    傅庭筠突然明白过来。

    原来人家是来探他们底的。

    话问得这样直接,可见是欺负她年纪小,不懂事。

    只是不知道她是奉了戚吏目之命而来呢?还只是因为喜欢听人秘辛、道人是非呢?

    想到这些,她不由心中一凛。

    戚氏夫妻如果只是好奇那还好说,如果戚吏目也是奉他人之命前来打探呢?

    她脑子飞快地转着。

    祖母曾告诉她,看事情的时候,既要看见坏的,也要看见好的。既然有人想听他们的事,那她不如“据实以告”好了。

    想到这里,她心里生出几分促狭之心来。

    “我们家有亲戚在京都,”傅庭筠故作含糊地道,“所以颖川侯才让知事领了九爷去备报的。”

    她的父母在京都,这也不算扯谎吧?

    “真的?”戚太太精神一振:“那你们家亲戚在做什么?”

    傅庭筠道:“有的外放做过知府,有的在翰林院里做过侍讲,要看戚太太具体问的是谁了?”

    戚太太听着眼睛都亮了起来,道:“那你怎么跟着来了张掖?我听说,你们可是未婚夫妻。你这样跟着过来,你们家里的人难道就不管?怎么不先定了个名份再说?”

    傅庭筠臊得满脸通红,却不能不答。否则,明天这谣言就会满天飞了。而且对十六爷的那番说辞又不能用在这里,她只好现编:“我们家遇到了流民,九爷又急着到总兵府备报,只好把我带了过来。等过些日子,会送我去京都的。”

    戚太太看着她鬓角的小白花,恍然大悟。

    傅庭筠却在心里暗忖。

    不能让你到我家里来瞧了个遍,我却对你一无所知。那有这么好的事!

    “戚太太,您是哪里人士啊?”她目光清亮地望着戚太太,“我看您肌肤雪白,细若凝脂,不像是张掖人啊?”

    把个戚太太说得心花怒放,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傅庭筠就把戚太太是分守镇番的陈大人的远房表妹,因为得了胡参将的保荐,戚吏目才能在库房当差的事打听了个一清二楚。

    因为两人相谈甚欢,戚太太简直要把傅庭筠引为知己,没什么事就来家里串门。

    偶尔遇到傅庭筠在教阿森读书,傅庭筠会让戚太太等一会,出来后,她会面带歉意地道:“功课讲了一半,不好半途而废,让戚太太久候了。”

    戚太太神色异样:“姑娘原来还会识字断文!”

    傅庭筠谦逊地道:“也就是讲讲《千家诗》,其他的,可就力不从心了。”

    戚太太再看她,就多了几分忌惮。

    傅庭筠这才松了口气。让郑三出去打听,看有没有人在议论他们家的事?都议论些什么?

    郑三笑着回来。

    “外面的人都在说,我们家在朝廷里有人,九爷到庄浪卫去,不过是为了累了军功好升迁罢了。还说,我们家典这宅子一分钱都没有花,是那个西宁卫佥事为了巴结九爷白送的。说姑娘出身大家,不仅端庄贞静,女红针黹样样精通,而且还擅长诗棋书画,八股文章。”

    傅庭筠听得冷汗直冒,领教了谣言的威力。

    戚太太的一盏茶还没有喝完,郑三娘的茶叶已经送到了。戚太太不再推辞,笑盈盈地接过茶叶,闲聊了几句,戚太太起身告辞。

    傅庭筠把戚太太送到了门口。

    有马车从门口飞驰而过,雪水溅到了戚太太的裙子上。

    戚太太气得发抖,立刻指了马车道:“哪里不长眼的小子,赶着去奔丧啊!”

    快过年了,这句话说得刻薄了些。

    车帘立马撩了起来,露出张宜嗔宜怒的俏丽脸庞:“是谁呢?满嘴的杂碎!”

    几个人就打了个照面。

    然后俱是一愣。

    马车里坐的是陌毅小妾鲁氏的贴身婢女雪梅。

    在戚太太拜访了傅庭筠不久,鲁氏曾上门拜访,当时贴身服侍的,就是这位雪梅。

    她当时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傅庭筠看,看得傅庭筠莫名其妙,印象非常的深刻。

    “原来是傅姑娘。”雪梅由个跟车的婆子扶着下了马车,曲膝朝着傅庭筠福了福,“不知道是姑娘在这里,刚才多有冒犯,还请姑娘不要放在心上。”口气、身段都很软,却看也没看戚太太一眼。

    戚太太气得脸色发青。

    雪梅只是笑着和傅庭筠寒暄:“刚才出门的时候姨太太还说起姑娘送的年糕,洁白如霜,不粘不腻,十分的好吃。还让我看着姑娘哪天得闲,也教我做了,什么时候嘴馋了,就做一些。”

    傅庭筠的年节礼里,有十斤年糕。

    可这年糕是在街上买的,并不是她做的。

    只是此刻这个架势,实在是不宜实话实说。

    她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雪梅只说是快到春节了,寻思着她忙,改日再来拜访,然后扬长而去。

    戚太太气得全身的肥肉直抖,半晌才咬着牙不齿地“呸”了一声,狠狠地道:“什么姨太太,不过是在张掖请了两桌酒,能不能进陌家的门,那还得看陌夫人点不点头,看陌家的老太太开不开恩。别到时候一脚踏空了,连个名份都争不到。”

    这种事傅庭筠还是第一次听到,她暗暗有些吃惊,更不想论人长短,笑着问戚太太要不要紧?要不要到她屋里换条裙子再回去?

    戚太太的脸色这才好了一点,向傅庭筠道了谢,回了自己家。

    傅庭筠摇着头进了屋。

    王义的夫人派人送了帖子过来。

    “初五我们家夫人请春客。”王夫人贴身的妈妈傅庭筠还是第一次见到,之前她派人给王家送了年节礼,王家依礼还了礼,“请姑娘务必去热闹热闹。”

    傅庭筠收了帖子:“多谢你们家夫人。只是我有孝在身,还请夫人原谅。等除了服,我亲自去向夫人道谢。”

    王夫人贴身的妈妈没有勉强,笑着说了些“是我们家夫人疏忽”之类的话,起身告退。

    傅庭筠吩咐郑三娘送她出去。

    郑三娘本就是聪明伶俐的人,郑三又见过世面的,加上傅庭筠细心的教导,一些日常的礼节她很快就学会了。

    她陪着王夫人贴身的妈妈出了厅堂就从衣袖里掏出个荷包笑盈盈地递给了王夫人的贴身妈妈:“妈妈辛苦了,这是给妈妈喝茶的!”

    王夫人的贴身妈妈笑着道谢,大大方方地接了过去,坐着马车离开了后街。

    傅庭筠很快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和郑三娘他们一起祭了社神,清扫庭院,因为不知道赵凌家里的情况,她又是女子,不好安排祭祖的事,把从庙里求来的诸天神像挂在了中堂,买了个仿青铜的三足鼎,一篮子儿臂粗的香烛回来,准备着大年三十好拜神,又买了十二个大红灯笼挂在了大门和屋檐下。

    阿森欢天喜地跑了进来:“姑娘,姑娘,九爷回来了!”

    “真的!”傅庭筠喜出望外,丢下贴了一半的窗花就跑了出去。

    有人牵着马走了进来。

    高高的个子,挺拔的身姿,稳健的步伐……傅庭筠突然有点害怕,脚步越来越慢,停在了院子中央。

    清亮的眸子定定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我回来了!”他轻轻地道,笑意就从眼底溢出,染亮了他的脸庞。

    傅庭筠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赵凌。

    他穿着件玄色的漳绒袍子,外面罩着件宝蓝色棉氅衣,脚上是黑色的牛皮靴子,手上拎着马鞭,面色红润,神采飞扬,像个打猎归来的贵公子,哪里还有从前的一丝影子。

    傅庭筠突然间眼睛发涩,鼻子发酸。

    这混蛋,她在家里日夜为他担心,他倒好,吃得好,穿得好,一句轻飘飘的“我回来了”,就要把那些让她担惊受怕的日子都抹杀了……

    她不由紧紧地咬了咬唇角,淡淡地说了句“九爷回来了”,然后吩咐阿森,“快给爷把马牵到马棚里去!”

    声音冷静又理智。

    赵凌面露困惑,呆立当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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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抱歉,抱歉,晚了……⊙﹏⊙b汗……

第七十九章 过年(粉红票760加更)

    “西安府那边的产业暂时还没有什么收益,宝庆楼的银票最好是留着应急的时候用。九爷带了两千两银子过来,加上我这里的,合起来有三千五百四十二两六钱。我们刚刚落定,什么东西都得买,家里一个月大约要七、八两银子的嚼用……年节礼,我就自作主张帮你打点了。颖川侯那里按着二百两银子置办的东西,刘副总兵那里,五十两;分守庄浪卫的王大人,六十两;分守西宁的胡大人、分守肃州的彭大人、分守镇番的陈大人,各二十两,陌毅那里,四十两;戚吏目等几家认识的邻居,每家三百文……”

    屋子里安宁寂静,傅庭筠的声音如小珠大珠落玉盘般清脆悦耳,赵凌却头皮发麻。

    她刚见到他的瞬间眼底那毫不掩饰的喜悦之情他看得一清二楚,可转眼间,她就变得克制、礼貌,而且……疏离。

    他当时非常的惊愕,但不过心念一转就释然了。

    当着那么多的人,她听他回来的消息能小跑着出来见他,她对他的心意如何,已不言而喻,他怎能再苛求其他。

    想到这些,他脑海里就浮现出她娇美的容颜因为看见他如繁花绽放般艳丽无双时的情景,满心的欢喜就挡也挡不住地漫过心田,目光就再片刻也不想离开她。

    他坐在厅堂的太师椅上,看着她脚步轻盈地走到门口,笑着接过郑三娘送来的装有热水的提壶……她白皙的手指提着黑漆漆的提梁,莹润细腻,如上好的羊脂玉,让他忍不住想握在手里摩挲一番,是玉更光洁,还是她的手更光洁……热气腾腾的水落在透白的茶盅里,她微微向后挪了半步,好像是害怕被水烫着似的……他想起她曾经说过经常为祖母沏茶的话……也不知道有没有夸大其词……他笑容更深。

    她已端起茶盅放到了大红色描金海棠的茶盘里,双手捧盘,微笑着向他走来。

    绿色的是茶,葱白的是手,红彤彤的是茶盘,鲜艳明丽,如春天的颜色,让人流连,让他不由自主地笑着起身接过茶盅……然后她客气地微笑,坐在了他身边的太师椅上,没有问他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没有问他吃过饭了没有,没有问他这些日子都在做些什么……而是轻言细语地和他算起家里的嚼用来。

    那种就事论事,客气中带着冷漠的模样儿,就算是再粗心的人也能感觉到她的异样,何况一向观察入微的赵凌。

    问题到底出在哪里了呢?

    他当时打断了她的话,道:“这些都是小事,你做主就是了!”

    只是话音未落,傅庭筠的脸色就又冷了几分,不悦之情溢于言表:“九爷费了那么大的劲,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脱颖而出,摆脱受制于人的困境吗?莫非,月余不见,九爷改变了主意?竟然连给上司送年节礼的事也变成了小事!”她那略带讥讽的口吻竟然让他一时语塞。

    她乘机和他说起年节礼的事来:“……一直等到腊月二十,九爷那边还是没有什么动静。我想着原来在家里的时候,过了小年再送年节礼,就有些不成敬意了。就让郑三拿着你的名帖去各府请了个安……”

    这件事他早有准备,可望着傅庭筠仿佛有着层薄霜的脸庞,想到她全心为他操持的心意,他突然间失去了和盘托出的勇气。

    “是我疏忽了。”认错的话就这样像没有经过脑子似的脱口而出。

    他顿时大为尴尬。

    虽然已经下决心会对她好,可也不能这样不问对错吧?有些该说的话还是应该说说的。

    抬眼却看见她神色微霁,声音里也多了一丝暖意。

    他立刻放弃了刚才的决定。

    男子汉大丈夫,何必和一个女子计较这些口舌之快。既然她如此在意这件事,自己就当是哄她开心好了,也不必总是拘泥对错之类让人肃然的事而破坏彼此间的气氛。

    傅庭筠见赵凌爽快地认了错,心里纵然满是恼怒,也不好把人逼到墙角去没有一丝转圜的余地,不由得放松了语气,道:“鲁大人那里,你可曾去过了?”又想到他临走时把家当都交给了自己……或许,他以为把钱都交给了她,她自然会帮着他打点这一切,所以才没有管……心里的怒气一下子就消了大半,声音也变得柔和起来,对他说了句“你等会”,转身进了内室。

    赵凌不明所以,等了大约半盏茶的工夫,傅庭筠折了回来,将个宝蓝色织着缠绕花宝相纹的钱袋子放到了他的手边:“这里有二百五十两银子。其中二百两你拿去给鲁大人买东西,我让郑三快马加鞭地送去庄浪卫,只说是你一早吩咐家里的人了,因为路途遥远,天气不好,耽搁了。想必鲁指挥使也不会太过责怪。余下的,你过年的时候应酬用。既回来了,陌毅那边总是要走走的……”

    等等,她难道以为自己会在张掖过年不成?

    赵凌隐约觉得有点头痛,多年来养成的杀伐决断却让他明白,这件事越拖,后果就越严重。但他又不想让傅庭筠再次不愉,略一思考,他笑道:“我这次回来,就是陪着鲁指挥使来给颖川侯送年节礼的。他的那份,正好送到客栈去,也免得郑三往庄浪卫跑一趟。”

    傅庭筠惊讶地望着赵凌。

    难怪他一个人回来的,原来不是回来过年的,而是陪着上司送礼的!

    能陪着上司来送礼,赵凌和鲁成应该相处的不错吧!

    她悄悄地松了口气。

    赵凌硬着头皮点了点头,笑道:“我马上就要回客栈,下午还要陪着鲁指挥使去见颖川侯。”

    傅庭筠突然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心中的怒火化成了一股青烟,早袅袅不见踪影,心思全放在了那句“马上就要回客栈”的话上,忙道:“你用过午膳了没有?有没有约好什么时候回客栈?”想到刚才她有意冷落他和他唠唠叨叨地说了半天废话,心里很是后悔,又急急地问他,“有没有耽搁你的正事?”

    赵凌看着她那关切的表情,嘴角高高地翘成了个愉快的弧度。

    “不要紧。”他向她解释,“鲁指挥使一到客栈就让我回家看看,我瞧着那样子,只怕是有什么事要避着我,说不定中午还会一起用膳。我只要在他和颖川侯约定见面的申初之前回到客栈就行了。”

    傅庭筠放心下来,想到刚才他说的“鲁指挥使一到客栈就让我回家看看”的话,知道他还没有用午膳,扭头朝着长案上记时的沙漏看了一眼,见此时才刚过午初,心情又松懈了几分,道:“那九爷就好好在家里歇个脚吧!”想着正房西间的炕是冷的,等炕烧热,他也该走了,商量他,“我让郑三娘把阿森屋里收拾收拾?”

    从前的经历让他养成了哪里倒下都能很快睡着的习惯,对这些倒不讲究,笑道:“行啊!以前又不是没睡过。”

    也是!

    傅庭筠叫了阿森服侍赵凌去梳洗,吩咐郑三立刻上街去照着给颖川侯的年节礼再买一份回来:“……也不全一样。记得把那琉璃杯换成玉杯,如果没有玉的,换成金的也行;黄杨木的镇纸换成笔架。”喊了郑三娘,“九爷用了午膳就走,赶紧做午饭。”想着赵凌既然不回家过年,那些置办的年货留着也没什么意义了,又吩咐郑三娘,“把戚太太送的胡萝卜拿出来烧了羊肉,再把干黄花菜泡出来清炒一盘……”一时觉得有很多事要嘱咐,索性道:“算了,还是我下厨吧!”

    整个屋子里的人都动了起来,热闹喧阗扑面而来,却让人觉得温馨而踏实。

    赵凌洗了脸,换了身干净的衣裳躺在温暖的炕上,阿森立刻凑了过去:“爷,您给我讲讲军营的事吧?”满脸的渴求,“等再过几年,您也把我弄到卫所里去吧!”

    “等你能拿得动刀了再说。”赵凌笑着亲昵地拍了一下他的脑袋,想起在厨房的傅庭筠,问他“傅姑娘这些日子在家都干了些什么?”

    “也没干什么!”阿森有些无聊地道,“天天呆在家里,不是做针线就是教我读书,偶尔隔壁的戚太太会来串串门。您走后,我只上过两次街,还都是姑娘让郑三哥去置办年货,郑三哥要人在车上帮着看着。”

    这小子,从小跟着他野惯了,不过月余就受不了了。

    “你要听傅姑娘的话,知道吗?”赵凌正色地叮嘱阿森,“我们以后,要过正常的日子,傅姑娘教你的那些东西,就是正常孩子该学的,你要跟着好好学。”

    阿森最听赵凌的话,虽然不解,但还是连连点头。

    赵凌却有些发起呆来。

    有了傅家的这位九小姐,他的日子也会慢慢正常起来吧!

    每日为柴米油盐奔波,为出人头地谋划……汲汲营营,有时候,未尝不是种幸福。

    他哂然一笑。

    有男子的声音在大门口喊:“有人吗?”

    赵凌坐起身来。

    阿森忙跑去开门。

    不一会儿,陌毅随着阿森撩帘而入。

    “你这家伙,回来了也不吭个声!”他笑着朝赵凌的肩膀轻轻地捶了一下,看似粗鲁的动作里透着亲昵,“要不是遇见了鲁成,我还不知道呢!”

    鲁成的族妹,当初由鲁成做主,做了陌毅的妾室。

    他既来给颖川侯送年节礼,又怎么会忘记陌毅呢?

    赵凌笑着请他坐下:“这几天卫所的人都往总兵府跑,怕你没空。既然来了,一起在这里用午膳吧?”

    “好啊!”陌毅欣然道,“说实在的,我一直惦记着你们家那位的手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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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_∩)O~

第八十章 来往

    鼓蓬蓬的白面蒸饼,一碗汤白如乳的口蘑桃仁汆双脆,一碟香喷喷的胡萝卜烧羊肉,一碟香酥味醇的葫芦鸡,一碟色泽金亮的红烧肉,一碟肥肥的鸡米海参,一碟金灿灿的素炒黄花菜,一碟白生生的白糖蜜山药,一碗六碟,四荤两素,吃得陌毅如风卷残云:“我就说,你回来,准有好东西吃。”一边说,一边用白面蒸饼在只剩下汤汁的红烧肉碟子里沾了沾,塞进了嘴里。

    赵凌的吃相可比他文雅多了,正端了个葫芦锦鸡的粉彩小碗喝着汤。

    陌毅就停了箸盯着他看。

    赵凌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起来,道:“你虽然不管我,但好歹也是我上司,有什么话直管说就是了!”

    陌毅听了嘿嘿地笑,道:“你现在知道我是你上司了,那我说了,你可不能拒绝!”

    赵凌自然不会上他这个当,缓缓地道:“你先说来我听听。”

    陌毅眼底闪过一丝尴尬,顿了半晌才低声道:“我想让鲁氏过来跟着你们屋里的学学女红针黹。”

    赵凌诧异。

    陌毅表情有些窘迫,道:“明年九月,是我祖母的寿诞,母亲让我把鲁氏带回去……”话说出了口,他的神态反而自然了些,“你也知道,我们家的规矩多,鲁氏长在边荒,哪里知道这些。我思来想去,整个张掖也就你们家那口子可以指点她一二了。”他说着,“喂”了一声,“怎么样?我这可是第一次求你!”声音有些紧绷。一来是不惯于求人,二来对着赵凌,他隐约觉得摆世家公子的谱儿也未必有用,心情有些紧张。

    赵凌眉头微蹙:“这事得和傅姑娘商量商量才行。”

    陌毅闻言大笑,整个人都松懈下来:“那这件事就这么说定了!”

    谁家的事不是男人说了算。

    既然赵凌都答应了,这事也就成了。

    “来,我敬你一盅。”他喜笑颜开地举杯。

    厨房里,傅庭筠将烙好的肉饼用柳筐装了放到外面的窗台上——待凉了,用包袱包好了,让赵凌带给杨玉成和金元宝他们。

    小耳报神阿森跑了过来:“姑娘,姑娘,陌将军说,让您教他的小妾规矩。”然后把陌毅的话学给傅庭筠听。

    傅庭筠从小在大家族里长大,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是最基本的处事原则。那位鲁氏,还真给戚太太说中了,照这样看来,最多也就是个外室,连妾都不是。让她去教她规矩,哪天碰到了陌毅的夫人,她又当如何面对?

    但想到赵凌求陌毅的地方还多着,她也只好叹口气:“去跟九爷说,让他应了就是。”

    阿森哪里知道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只知道傅庭筠看在九爷的份上答应帮陌毅,高高兴兴地去了厅堂。

    尽管如此,赵凌还是没有答应陌毅。

    “我们犯不着连他屋里的事都管。”他走的时候对傅庭筠道,“你只管院门紧闭,他要是折腾了,还有颖川侯!想必侯爷也不愿意陌毅为了这件事和家里生分。”

    傅庭筠点头。

    赵凌就低声叮嘱她:“我只怕元宵节之前都不能回来,元宵节那天,张掖这边有社火,与别的地方大不相同,不如让郑三夫妇陪着你出去走走。别总闷在家里。”

    现在人人都在传她有情有义,宁愿跟着未婚夫婿到这边荒来吃苦也不愿意留在京都的亲戚那里享福……她虽然长得张扬,可并不代表她喜欢张扬。张掖巴掌大的地方,她又住在后街,来来往往的就是那些人。她闷在家里都常有人向戚太太打听她什么模样,要是出去走动,只怕背后要跟着一群指指点点的人。

    他又不真的是她的未婚夫……这纸怎么包得住火!

    常言说的好,言多必失。这做人也一样,到处乱走,认识的人就多,就容易被人认出来。到时候穿了头,她只怕跳到黄河里也洗不清了。

    还是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少出去的好。

    只是这话不好当着赵凌明说,“嗯”了一声,傅庭筠问起他大年三十祭祖的事。

    赵凌愣了半天,有些失魂落魄地写了“先考赵公集云”、“先妣孟孺人”交给了傅庭筠:“我已经有好几年没有好好祭拜过父母了。”眼中已有泪光闪动。

    望着这样伤心难过而显得软弱的赵凌,傅庭筠心中只有不舍、只有怜爱、只有心疼,先前的忿然、不满突然间变得有些可笑起来。她的声音温柔得如抚过树叶的春风:“九爷放心,我会好好准备祭品的。”

    如果不相信,怎么会把祭祀父母的事交给她办。

    赵凌朝着她微笑,笑容里却有着无法抹去的伤感。

    傅庭筠紧紧地攥拳,这才克制了自己想伸手摸摸他额头的欲/望。

    ※

    赵凌走后,傅庭筠先请人做了赵凌父母的牌位,然后蒸馒头,蒸年糕,又因为铺子休市,三牲祭品已经买不到了,就用面粉捏了些猪牛羊之类代替。到了大年三十,摆上整只的鸡鸭鱼肉,倒也很是丰盛。

    拜过祖先,不分主仆地围在一起吃了个团年饭,子时放了鞭炮,大家说说笑笑的守了岁。

    到了大年初一,郑三奉傅庭筠之命拿了赵凌的帖子往各位大人府门外的篓子里一投,算是赵凌给各位大人拜了年,也就没什么事了,关起门来每天就想着做些什么好吃的,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欢快的笑容。

    转眼间到了元宵节,郑三带着阿森和临春去街上看社火,傅庭筠和郑三娘在家里做针线。

    已经立了春,过些日子风吹在脸上就没有了寒意,赵凌该换春衫了。

    她父亲是正六品的官员,俸禄还不够买本中意的宋刻,何况是赵凌。

    柴多米多,不如日子多。还是得想法子省着点花才是。

    第二天一大早,有人来叩门:“傅姑娘,傅姑娘!”

    声音有些熟,傅庭筠却想不起是谁。

    郑三去开了门。

    进来的是鲁氏的贴身婢女雪梅,她身后还带着两个粗使的婆子,一个手里提着攒盒,一个手里捧着五六匹金光闪闪的遍地金的尺头。

    “傅姑娘在不在家?”她笑盈盈地给郑三福了福,“我们家姨太太来看望傅姑娘。”

    郑三抬头看见矜持地站在门外的鲁氏。

    他忙告了一声罪,叫了郑三娘去通禀。

    傅庭筠心里隐隐有点明白是为什么,想到赵凌,她犹豫片刻,让郑三娘请鲁氏进来。

    鲁氏不过十七、八岁,身段娇柔,相貌清丽,虽然出身西北,却有着江南水乡女子的婉约。

    “姑娘没有搬过来的时候就常听将军提起姑娘,”她态度十分谦和,“早就应该常过来看看,后来又听说姑娘在守孝,怕打扰了姑娘,就来得少了些。前几天将军又提起姑娘,说姑娘有手好厨艺,特别是那口蘑桃仁汆双脆,肚仁雪白,鸭肫脆嫩,爽利可口,做得十分地道,赞不绝口。这几天将军公事繁忙,吃什么都没有胃口,我看着心里难过,只好厚着脸皮来向姑娘讨教这菜怎么做。还请姑娘不要嫌弃我笨手笨脚,教教我。”

    绝口不提什么规矩,只说要跟着她学做菜,委婉又妥贴,一看就是个聪明人。

    想必早就和陌毅商量好了。

    傅庭筠笑着应喏,两人说说笑笑,约了做菜的时间。

    从那以后,鲁氏就每天都来。或是要学做菜,或是拿了针线过来让傅庭筠看,或是做了画、写了诗让傅庭筠指点,又看见她忙着给赵凌和杨玉成等人做春衫,把身边的几个丫鬟带了过来,让他们帮着郑三娘做针线。

    那几个丫鬟的针线很不错,只是傅庭筠还是觉得自己亲手做的比较放心,赵凌的衣衫鞋袜依旧是她做,几个丫鬟就帮着杨玉成等做针线。

    这件事被戚太太看在眼里。

    她看着傅庭筠家的烟囱,特意挑了个鲁氏跟着傅庭筠学做菜的时候来拜访,然后一惊一乍地进了厨房。

    “真没想到,傅姑娘灶上的手艺也这么好,瞧这驼蹄羹做的,细腻滑润,酥烂可口,”她拿起调羹就舀了一口到嘴里,“好吃,好吃!”又故意问傅庭筠,“姑娘是平凉县人吧?怎么会做我们张掖的菜?”对挽着衣袖站在一旁的鲁氏视若无睹。

    傅庭筠有些头痛,笑道:“有次九爷叫了喜沁楼的席面,正好有这一道,我看着九爷喜欢,就留了些心。”

    “傅姑娘可真是兰心惠质啊!”她说了一大通,然后像来的时候一样突兀地告辞了。

    傅庭筠摸不清头脑。

    鲁氏的脸色却很难看,勉强朝着她笑了笑,借口身体不舒服,也告辞了。

    不知道这两人有什么恩怨?

    傅庭筠可不想被人忽悠,差了郑三出去打听。

    戚太太和鲁氏的事没有打听着,倒是听到后街这一边的人都在传,说傅庭筠如何擅长做菜,就是鲁氏,也低了头向傅庭筠请教。

    这个消息肯定是戚太太传出去的。

    她无意把别人当成垫脚石,不由暗暗生愠。

    庄浪卫送来了赵凌的信。

    傅庭筠这才知道,原来年前赵凌陪着鲁成去了趟镇番卫,遇到大风雪,耽搁了回程,待回了庄浪卫,鲁成又急着给颖川侯送年节礼,他根本就没有收到她的信。

    “真是的!”傅庭筠红着脸小声嘀咕着,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个合适放信的匣子,特意吩咐郑三上了趟街,买了个雕红漆刻着缠枝纹的匣子回来,小心地把信放了进去,藏在了床头的炕柜里。

    到了晚上,一个人借着昏黄的灯光静静地给赵凌回信。

    只问他的日常起居,其他的,一字未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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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教训

    元月底,下了一场大雪。

    雪来得又急又猛,一天一夜的工夫,积雪已过了膝。

    郑三和阿森拿着扫帚和锹在院子里扫雪,看见分守庄浪卫的参将王义夫人身边贴身妈妈由两个小丫鬟簇拥着从门前走过。

    两个人都是记性好的,远远地给她们行了个礼。

    王夫人的贴身妈妈就客气地和他们寒暄:“傅姑娘这些日子可好!”

    “谢谢您惦记,一切安好!”郑三笑着,“您这是从哪里来?天气这么冷,不如进屋来喝杯热茶了再走。”

    “多谢了!”王夫人贴身的妈妈笑道,“我刚去了镇抚司陈吏目家,奉了我们家夫人之命,还有事要去见王太太,”见郑三满脸的困惑,又解释道,“王太太是张掖富商王老爷的太太,因和我们家老爷同姓,所以和我们家夫人认了干姊妹。城里冻死了不少人,我们家夫人想在城西施饼,请了陈太太和王太太去府里商量这事。”

    “这可是积功德的大好事啊!”郑三是逃过荒的人,知道这个时候一粥一饭都可能救条人命,颂扬的话说得十分真挚,不像有些人是表面上的客气。

    王夫人贴身的妈妈听着心里十分舒坦,和郑三说了会话才走。

    郑三回去讲给了郑三娘听,郑三娘和傅庭筠一起做针线的时候不免有些感慨:“还好遇到了姑娘,不然,在雪地里受冻的说不定就有我们。”

    外面乌云密布,北风呼啸,震得窗棂框框直响。

    他们坐在烧得火热的炕上,身上暖哄哄的。

    傅庭筠就笑着问她是什么一回事。

    郑三娘把郑三遇到王夫人贴身妈妈的事告诉了傅庭筠。

    傅庭筠听着神色渐渐凝重起来,吩咐三娘:“你去封十两银送到王夫人那里,就算是我们捐的。银子虽少,是一片心意。还请王夫人不要嫌弃。”

    力所能及地帮帮别人,是件令人愉快的事,何况郑三娘本就出身寒微,是吃过苦的人。她喜出望外,连声赞扬傅庭筠是菩萨心肠,还道:“我也跟着捐五分银子吧!”

    傅庭筠自然答应。

    郑三娘高高兴兴地用戥子称了十两银子,不顾外面又下起了雪,打着伞,高一脚低一脚地去了王夫人那里,直到掌灯时分才回来。

    “我在街上看见冻死的人了!”她抖着身上的雪,面孔有些发白,“是个小孩子,和我们家临春差不多大。”说着,抹起眼泪来。

    傅庭筠闻言心情沉重,晚上写信给赵凌,问他那边的天气如何。

    雪下了七、八天才放了晴,街上到处是泥水,郑三出去买灯油回来告诉傅庭筠:“城西开始施饼了。”

    傅庭筠想了想,让郑三娘去王夫人那里:“看那边要不要人帮忙。要是缺人手,你就留在那里帮几天。”

    郑三娘爽爽快快地应了,去了王夫人那里。

    王夫人那里正好缺个揉面的。

    郑三娘每日早早起来做了早膳温在锅里,然后去城西帮忙。

    戚太太过来串门,见是阿森帮着上的茶,问起郑三娘:“莫非是受了凉?我们街角那个回春堂的祝郎中不错,你去抓药,报我们家老爷的名字,他定会多送你把甘草或是金银花。”

    傅庭筠笑着道了谢,把郑三娘去城西帮着施饼的事告诉了戚太太。

    这件事官衙里的各位太太都知道,戚太太小气惯了,觉得这样没名没份地捐钱还不如到庙里多烧几炷高香,王太太来问的时候,她支支吾吾的,把这事给搪塞过去了。又怕别人问起失了颜面,想着赵凌并不是总兵府衙门的,傅庭筠又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定不知道这件事,这才过来走动走动。没想到傅庭筠不仅知道这件事,而且还让家里的奴婢去城西帮忙。她顿时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讪讪然地道:“你也知道我们家,四、五个孩子要养活,平日家里都难得吃顿肉……要不,我捐五分银子吧!”一边说,一边盯着傅庭筠的神色。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选择。行善应该是发自内心而不是无奈之举。

    “众人拾柴火焰高,”傅庭筠笑道,“积少成多嘛!”

    “是啊,是啊!”见傅庭筠并无轻视之色,戚太太立刻喜不自胜地道,“我也是因为家里实在困难……”说了一大堆为难之事来。

    傅庭筠看着她身上穿着的大红遍地金褙子,笑着没有做声。

    鲁氏看着天放了晴,也带了雪梅过来串门。

    见戚太太在座,她的神色立刻冷了下来,微微颌首打了个招呼,然后笑着指了雪梅手中的食盒:“这两天雪大,傅姑娘这边我也没有来,闲着无事,就做了些天花包子。姑娘尝尝味道如何?”她说着话,雪梅已把食盒放在了一旁的茶几上。

    傅庭筠笑着道了谢,让阿森拿去厨房蒸了:“大家都尝尝!”

    戚太太呵呵笑着应“好”,鲁氏却嫌她没有眼色,专挑了戚太太不知道的话说。戚太太听着,脸上就有些挂不住了,待吃了包子,笑盈盈地起身告辞,并道:“这热腾腾的包子下了肚,身上都暖和起来,正好太阳又出来了,我去王夫人施饼的地方看看,顺便捐些银子。”然后笑着对鲁氏道:“听说陌将军也捐了不少银子,姨太太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看?”

    这样的大事,哪有姨太太出面承办的道理。

    “你……”鲁氏咬碎了银牙,半晌才平静下来,冷笑道,“雪深地滑,我怕摔断了腿。”

    戚太太听着脸色胀得通红,正要反驳,傅庭筠站起身来挽了她的胳臂:“戚太太,天色不早了,您再不去王夫人那里,就只有等明天了。”戚太太冷冷地看了鲁氏一眼,这才跟着傅庭筠出了门。

    待傅庭筠转回来,鲁氏正坐在那里垂头低泣,见她进来,泪眼婆娑地向傅庭筠诉苦:“不过仗着是正室,就这样瞧我不起。我要不是看着大家是邻居的份上,在将军那里告上一状,他们家戚吏目只怕要吃不了兜着走了……”傅庭筠劝了她半晌,她才擦了眼泪,由雪梅扶着回去了。

    这些人全然不顾地方场合,在她的家里也能吵起来。

    傅庭筠躺在床上,觉得自己好像一脚踏进了河塘般满脚是泥,走起路来沉甸甸的。

    晚上,郑三娘回来,喜滋滋地告诉她:“颖川侯跟王老爷说好了,由王老爷出面救济灾民。明天开始,我就不用去了。”

    春秋末年,齐太公田和为齐国正卿,田氏常以大斗贷出,小斗收还,收揽人心,后废齐康公自立为国君,从那以后,历朝历代都禁止商贾私自修桥补路、开仓施粮。王老爷有了颖川侯授意,也就无所顾忌了。

    傅庭筠听了喜出望外。

    靠些妇孺这样施饼救人,财力和人力都有所限制,由官府和像王老爷这样有能力的商贾出面最好了。

    “只求老天爷保佑,别再下雪了。”

    郑三娘不住地点头。

    接下来的几天,不仅没有下雪,北风也停了,天气竟然渐渐转暖了。

    傅庭筠和郑三娘把被褥拿到院子里去晒,王夫人竟然带着两个贴身的妈妈来拜访她。

    “早就听大家赞扬你贤良淑德,只是一直无缘相见,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王夫人喝了口茶,微笑着打量傅庭筠。

    只见她穿了件月白色的粗布小袄,靓蓝色的马面裙,乌黑的头发整整齐齐地绾了个纂儿,露出光洁的额头,看上去干净整洁,不禁满意地微微颌首。

    傅庭筠陪坐在王夫人的下首,忙谦虚地应了声“多谢夫人夸奖”,眼角的余光也在打量这位初次见面的王夫人。

    她不过三十出头的样子,中等个子,清瘦端庄,穿着件宝蓝色宝瓶妆花褙子,看上去显得有些文弱。

    听了傅庭筠的话,王夫人微微一笑,面色和善了不少:“他们都知道,我是最不会夸奖人的。我请你去参加春宴,你能为长辈守孝而拒绝我;知道有城里有冻死的人,不仅主动捐银子,还派了身边的人去帮忙……你也算当得起‘贤良淑德’这四个字了!”

    这到底是褒还是贬呢?

    傅庭筠没想到王夫人说话这样尖锐,不免打起精神来应付:“夫人过奖了。我也不是过附骥尾而行事罢了。”

    “可有些人却连附骥尾行事都不愿意!”王夫人眉宇间露出几分冷意,“如今的张掖,可是越来越乱了!”

    这话的涉及面太广了,傅庭筠笑而不言。

    王夫人却不打算转移话题,道:“傅姑娘以为如何?”

    傅庭筠自然不愿意逞那口舌之事,笑道:“我初来乍到,又有孝在身,平日里也不大出门,倒没看出什么来。”

    “是吗?”王夫人挑眉一笑:“听说陌将军的外室跟着你在学规矩?”语气中带着些许的不屑。

    傅庭筠愣住。

    王夫人已道:“你虽然和赵总旗订了亲,可毕竟是未出阁的姑娘,她一个外室,以色侍人之辈,在你这里进进出出,纵然别人知道她是在跟着你学规矩,难免也会在心里嘀咕几声:一个狐媚之人,不知道能跟着那未出阁的姑娘学些什么?有些事,你要仔细想想才是。”话说到最后,已有些语重心长的味道,“陌将军虽然和你们家有旧,可有时候,这日子还得自己过才是!”

    一席话说得傅庭筠冷汗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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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开战

    王夫人见傅庭筠脸色发白额头直冒冷汗,想着她一个小姑娘家,身边也没个能规劝的长辈,心中不免有些不忍,放缓了语气:“虽说妇人之所贵者,柔也。可也要知礼义,辩是非,不可一味地忍让求全,反而坏了名声。我看你是个懂事的孩子,这才不顾交情尚浅,说这些肺腑之言。你要是觉得我的话还有些道理,不妨仔细思量思量;如若觉得我不明内情,言辞过激,不妨当作长辈的唠叨,听听也就算了……”

    “不,不,不,”傅庭筠忙道,“夫人字字珠玑,振聋发聩,是我糊涂,做事轻率。”说着,起身朝着王夫人深深地福了一福,“多谢夫人教我,大恩大德,没齿难忘!”态度恭顺,语气诚挚。

    王夫人不由微微颌首,语气越发的柔和了:“你年纪轻,经历的事少,不知道‘三人成虎’的厉害,也不怪你。以后行事谨小慎微些就是了。”又道,“我听说赵总旗的父母也都不在了,你在家里,须事事立个章程出来才行。要知道,居家乃是长久之计,儿女是否能勤俭耕读,家道是否能兴旺发达,男子在外为官,能管多少,全靠内政是否整肃。你要时时谦恭省俭,则福泽悠久。方为长远之道。”

    傅庭筠不由肃然起敬,恭声应喏,双手奉茶敬给王夫人。

    王夫人眼底露出欣慰的笑容,然后交待傅庭筠:“戚太太是个喜欢说话的,远之则怨,近之则厌,你自己好好把握就是了。至于鲁氏……”她沉吟道,“还是少来往的好。”

    傅庭筠一一应是。

    王夫人又说了些管家的事。

    平心而论,王夫人所言的还不如傅庭筠在家时所学的,只是在家里学的都是写在闺训里的书里,傅庭筠熟记于心却未必就能和一些事联系到一起,听了王夫人的话,她再回头想想,又有一番感受,对王夫人她心里就生出几分感激之情来,如弟子般俯首聆听。然后又亲自下厨,留王夫人吃了饭,一直把王夫人送到了大门口才折了回来。

    从那以后,傅庭筠牢记王夫人的话,戚太太和鲁氏来家里时,她就借口要给赵凌赶制春裳,请她们在厅堂坐下,手里的针线却不丢,说什么也只是随声应和几句,颇有些心不在焉,戚太太渐觉无趣,来的少了些;鲁氏那边虽然颇有微词,却也不能怪傅庭筠要帮赵凌做针线,只能等傅庭筠忙过这一阵再说。

    家里一时安宁下来。

    傅庭筠松了口气,院门紧闭,每天早上除了告诉阿森读书写字,就是帮赵凌做春衫。

    眨眼的功夫,到了三月中旬,郑三提议在院子里种两棵树,傅庭筠也觉得好,树刚刚种下没几天,乌云压境,狂风像打着旋的陀螺般地刮过张掖,连羊畜都卷到了半空中,甚至还有人家丢失了孩子,城里哭声震天。

    好在傅庭筠这边的屋舍大多都很牢固,隔壁又有经验丰富的家人大声叫嚷着什么“全都躲进屋里”、“把马牵到屋里”、“快关上门”之类的话,郑三在外经历得多,脑子活,也跟着别人收拾东西,除了那两棵树和临春忘在院子里的竹马,倒也没有其他的损失。

    临春找不到竹马了,哇哇大哭。

    正在收拾凌乱的院子的郑三轻轻拍了一下他的小脑袋:“能活着就不错了,还哭!”

    小家伙已经能满地走了,委屈的抱了阿森的大腿不放。

    大家哈哈地笑起来,冲淡了对龙卷风的恐惧。

    王夫人很快派了人过来看,见傅庭筠这边已收拾停当了,那位王夫人的贴身的妈妈不住地赞扬傅庭筠治家有方,让傅庭筠很不好意思,不住地道:“多亏了郑三两口子机敏。”

    那位妈妈不以为然,笑道:“那也是姑娘平日里内政严谨。”

    傅庭筠只得又谦虚了一阵子,因那位妈妈还要赶回去回禀王夫人,她也没有多留,让郑三娘赏了几分碎银子,送了出去。

    过了几天,竟然有个穿着红色胖袄的三旬军士来访。

    “我是庄浪卫分管屯田的赵鸣,因和赵总旗同姓,因此像兄弟一样。”他笑道,“赵兄弟听说张掖刮了黑风,这次我来总兵府备报顿田之事,赵兄弟特意托了我来看看家里怎样?”

    他眉宇间透着几分世故,精明地打量着厅堂里的陈设。

    郑三娘从内宅出来,笑着给赵鸣行礼,传傅庭筠的话:“赵管事辛苦了,还请转告我们家爷,家里的一切安好,不用惦记。”又道,“我们家爷不在家,姑娘又是一介女流,只有委屈赵管事独自一人到偏房喝杯薄酒以示谢意了!”

    “不用了,不用了!”赵鸣忙笑道,“我还有事在身,不便久留。哪天赵兄弟回来了,我再来叨扰一番也不迟啊!”极力推辞要走。

    这种情况也不好多留,说了些客气话,郑三提着早已准备好的风鸡风鸭等土仪送赵鸣出了门。

    第二天早上,鲁氏过来,打发了雪梅和郑三娘,和傅庭筠说着悄悄话:“昨天我哥哥来张掖了,听他说,蒙人进犯,归德所、镇海堡、伏羌堡均已失守。侯爷已命分守西宁卫的胡参将、分守庄浪卫的王参将赶往西宁卫,庄浪卫十之八九也要派兵增援,”她说着,脸上露出担忧之色来,“又要打仗了!”

    傅庭筠听着吓了一大跳:“真的吗?”怎么昨天那位叫赵鸣的屯田管事来一句都没有提?她想到镇海堡和伏羌堡都是西宁卫所的辖地,抱着一丝侥幸,迟疑道:“离西宁卫最近的不是碾伯所吗?要增援,也应该是碾伯所先去增援吧?”

    “你不知道,”鲁氏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流露出与有荣焉的骄傲,“那碾伯所的千户吴英乃是个无能之辈,全靠着他战死在嘉峪关的哥哥才做了千户的,论打仗,他不行。只能调了我哥哥去增援。”

    也就是说,赵凌也有机会上战场了!

    傅庭筠又惊又喜。惊的是战场太危险,想想就替赵凌担心。喜的是历来军功为第一,要是赵凌有机会上战场,说不定能立下军功,到时候就可以升迁,他们也可以早点离开军营了。

    “所有的人都会去西宁卫吗?”她问鲁氏。

    鲁氏笑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我可以跟我哥哥说说,让赵总旗跟着去西宁卫!”她说着,目光闪烁地望着傅庭筠。

    能跟着去西宁卫,就意味着能打仗,能打仗,就意味着能升迁!

    她是个很会察颜观色的人,要不然,陌毅也不会想在祖母的诞辰带她回去,也不会为了她而置傅庭筠于不顾。傅庭筠对她的冷淡,她早已察觉。

    早在见到傅庭筠之前,她就听到陌毅提起过傅庭筠。

    在陌毅的口中,这位傅姑娘这也好,那也好,还让她跟着去学规矩。她原以为,这位被陌毅推崇备至的傅姑娘是个性格刚烈的古板之人,没想到,她性情明朗,让人观之可亲,更让她心中不舒服的是,傅姑娘的容貌,别说是张掖了,恐怕整个甘肃总兵府治下十七卫里,也是数一数二的。

    陌毅是个目下无尘的人,却那么热心地帮赵家找宅子……因而每当她看到傅庭筠的笑脸,心里就觉得膈得慌。特别是这位傅姑娘父母双亡,家道中落,未婚夫赵凌不过是要靠着她兄长才能累积军功的总旗……傅庭筠对她的殷勤却坦然受之,她就很想找个机会告诫一下这位傅姑娘,让她别那么崖岸自高。

    傅庭筠颇不以为然。

    与其求她,还不如直接求陌毅。

    想必陌毅会很想知道赵凌的本事到底如何吧?

    说不定,陌毅早已经跟鲁成打过招呼了!

    “多谢鲁姨娘了。”傅庭筠道,“这件事,我想还是得赵爷决定,我不好帮他拿主意。”

    鲁氏有些目瞪口呆。

    这些年有颖川侯镇守甘肃总兵府,不管是蒙人、鞑子还是吐番,都曾在他手下吃过大亏,对他很是忌惮,偶尔有兵进犯,那也是饿得慌没办法了,只要总兵府出兵,那些人多半会闻风而散,就是抵抗,也显得畏畏缩缩的。因而各卫所听说有人进犯,常会抢着去增援,好挣军功。

    傅姑娘应该不知道,所以才会生出这样的念头来吧!

    鲁氏忙向傅庭筠解释了一番,

    傅庭筠不改初衷。

    鲁氏有些意外,眉头皱起又很快舒展开来。

    “也是。”她笑道,“都怪我,关心则乱。想必赵总旗早有了打算。”然后问说起城中刮黑风的事,“颖川侯过两天会亲自到大佛寺为遇难的百姓做道场,我也准备去为将军去祈福,傅姑娘,赵总旗万一去西宁卫……你不如和我一起去吧!”

    傅庭筠自然婉言谢绝。

    鲁氏失望地走了。

    傅庭筠立刻写了封信让郑三送到庄浪卫去:“……这消息只怕还没有传来,九爷若能早得了信,也好早做打算。”她说着,语气一顿,又道,“九爷是去是留,你也讨个准信给我。”

    心里却隐隐觉得,赵凌肯定不会放过这次机会的。

    大佛寺,的确得去一趟才好。

    郑三却面露难色:“九爷走时曾反复叮嘱,让我一步不离地守着姑娘。”

    他要是走了,家里小的小,弱的弱,怎能放心?

    “我们住在总兵府后街,”傅庭筠知道他的担心,“你就放心好了。”然后举例,“你看戚太太家,连个看门的都没有,不也好好的!”

    郑三犹豫再三,最后还是拗不过傅庭筠,去了庄浪卫。

    傅庭筠雇了辆车,和郑三娘一起去了大佛寺。

    大佛寺又叫卧佛寺,建寺已有三百多年,主殿供奉着一尊释迦牟尼涅磐像,身长十余丈,大佛的一根中指就能平躺一个人,气势极其雄伟,是傅庭筠从未见过。

    她却无心欣赏。

    挤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她虔诚地跪在蒲团上,喃喃向菩萨祷告着,求菩萨保佑赵凌平安康健,万事顺遂。

    那一刻,她心中有淡淡的后悔。

    刀枪无眼,要是万一……也许,她真不该推波助澜,让赵凌入了军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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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骚扰(粉红票800加更)

    傅庭筠低下头,拉了拉搭在头上的头巾,白皙如玉的面孔大部分隐藏在了头巾的阴影里。她快步从大佛寺正殿外坐在石栏杆上朝着她哄笑怪叫的一群游手好闲的浪荡子身边走过,那如坐针毡般的不安才略有些舒缓。

    她吩咐车夫:“快点回总兵府后街。”

    车夫也看见了刚才的情景,忙应了一声,急急地驱马离开了大佛寺。

    傅庭筠松了口气。

    她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不管是从衣饰还是行为举止,明明都已经很低调谦和了,混在那么多妇人中间,那群人还是很快就看见了她……盯着她的目光如盯着俎上的肉般带着毫不掩饰的贪婪,在她向功德箱里捐香火钱的时候也装作捐钱趁机靠近她……要不是她机敏,及时避开,那人只怕就撞到了她的身上。

    还好有惊无险地出了大佛寺!

    她心中的感慨声还没有落定,傅庭筠就听见郑三娘惊恐的声音:“姑娘,他们一路跟着我们!”

    傅庭筠循声望去。

    郑三娘一手撩着车帘子,神色惊慌地望着她。

    傅庭筠心中一沉,凑到车窗前朝外望去。

    刚才那个跟着她向功德箱里捐钱的男子骑着匹枣红色健马,带着四、五个浪荡子正不紧不慢地跟在她们的马车后面,两边的行人见了,纷纷给他出道来。

    傅庭筠心情越发的凝重起来。

    她问车夫:“您可认识这帮人?”

    “认识。”车夫朝身后望了望,神色微变,“这领头的是总兵府刘副总兵小妾的兄弟冯大虎。”他说着,露出困惑的表情,“这人虽然喜欢胡闹,可在张掖也不敢过于嚣张,今天怎么一路跟了过来?”

    傅庭筠却只想着他那句“不敢过于嚣张”的话,忙道:“敢问老丈,是因为侯爷镇守张掖还是有其他的什么缘故?”

    “当然是因为侯爷镇守张掖的缘故。”车夫道,“侯爷最讨厌治下有作奸犯科之事了,别说他一个小妾的兄弟,就是平西侯冯家的嫡子,都曾杖责过。”然后安慰她,“您也别担心。他看见您住总兵府后街想必会知难而退的。”

    但愿如此。

    傅庭筠还是一路小心翼翼地注意着这个冯大虎。

    果然,他远远地看见她们的马车进了总兵府的后街,就不再跟着,而是站在那里注视了她们良久。

    傅庭筠回屋就写了封信让阿森给王夫人送去,把在大佛寺里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全告诉了王夫人,请王夫人派个可靠之人帮着看守门户。

    王夫人立刻派了个身材魁梧、相貌老实敦厚的四旬汉子随着阿森一起回了后街,还让阿森给她带口讯:“此人姓魏,名石,跟了我们家参将二十几年,张掖的人没有不认识他的。”

    傅庭筠的经历告诉她,完全地依赖别人,性命也会掌握在别人的手里。

    她让郑三娘上街买了几盒点心去王夫人那里,算是谢礼。又让阿森上街去:“买也好,求也好,弄几条大狗回家。”

    从前她去田庄的时候,田庄里就养了很多狗看守门户。

    虽然说狗从小养最忠心,可她现在等着救急,只有死马当成活马医,能叫两声壮壮声势也不错。

    阿森听说可以养狗,兴高采烈地去了,到了下午,领了两头大黑狗,四、五条小黄狗回来。

    “这两头大黑狗用来吓唬人,”阿森眉飞色舞地解释,“小的我们好好养了,以后看家。”

    倒和傅庭筠想到一块去了。

    她笑着表扬了阿森一番,然后让阿森注意每天给狗洗澡:“免得长了跳蚤、虱子之类的跑到屋里或是爬到了人身上,到时候我就把你的头发剃光。”

    阿森抱着脑袋直吐舌头,乖乖地每天给狗洗澡,临春就蹲在一旁帮着淋水。

    一大一小,身边围着群温顺的狗儿,看见的人都露出笑容来。

    这样过了七、八天,一点动静都没有,傅庭筠渐渐放下心来。

    郑三回来了。

    进门看见魏石,他很是惊讶,但很快就收敛了异色,恭敬地到厅堂去给傅庭筠回话:“我快马加鞭,赶在鲁指挥使之前见到了九爷。待鲁指挥使一回来,九爷就去见了鲁指挥使。”他说着,咧着嘴笑了笑,“杨小旗说,鲁指挥使一直试探九爷和陌家的关系,上次带九爷去给颖川侯送年节礼,也是想看看颖川侯待九爷到底是何态度。九爷心里也明白,就提前写了封信给林迟,说见过颖川侯后,有事和林迟相商,又怕请假会惹得鲁指挥使不快,让林迟在鲁指挥使见过颖川侯出来的时候,找个借口把他留下。林迟不疑有它,依九爷所言,在鲁指挥使从颖川侯那里出来,帮九爷请了个假,把九爷给拽到了总兵府他的住处,鲁指挥使知道林池是颖川侯的贴身侍卫,只当是颖川侯要私下留九爷说两句话……从那以后,鲁指挥使就待九爷大不相同了。这次九爷又摆出一副早知道鲁指挥使去张掖做什么的模样,鲁指挥使就更没有猜忌了。九爷略一提,他就同意九爷去西宁卫,还说,让九爷放心听他调遣,到时候一个百户肯定是少不了的。”

    傅庭筠不禁仔细思索这事。

    赵凌的能力毋庸置疑,鲁成又愿意给他机会,她相信他肯定会立功。但凭着一次立功就提百户,恐怕还是要走颖川侯的路子。

    鲁成以为赵凌是颖川侯看好的人,所以才会有这样的把握。如果到时候赵凌不能如愿提了百户,之前的努力岂不是全废了?

    找谁好呢?

    王夫人?

    不好。

    听王夫人教训她的口气,王夫人多半是个凛遵礼制的人,她为赵凌的事奔波,说不定王夫人不但不欣赏反而还会觉得她牝鸡司晨,结果适得其反。

    找陌毅?

    她一介女流,怎好随意和他见面?

    其他的人,她又不认识。

    一时间,她陷入两难的境地。

    或者,听天由命?

    如果颖川侯升了赵凌做百户,那是最好;如果把鲁指挥使的请功薄压了下来,就说是颖川侯觉得赵凌只立了一次军功就升职,少年得志,势必骄傲,于日后不利,暂不升迁?

    傅庭筠七七八八的想了很多,直到感觉厅堂太过安静,这才回过神来,发现郑三还顺手恭立在她面前等她示下。

    “这件事我知道了。”她笑道,“你一路辛苦了,先下去歇了吧!”然后把魏石的事告诉了郑三,“封十两银子给魏石,明天再到外面找家馆子请他吃顿酒,然后你亲自送他回王夫人那里。”又叫了郑三娘进来,“郑三回来了,今天做些好吃的。”

    这些日子大家的情绪都有些紧张,郑三回来了,傅庭筠又吩咐了加菜,魏石和郑三虽然是第一次见面,郑三擅于与人打交道,魏石是王夫人派来帮着傅庭筠等女眷孩子看守门户的,性情必定老实厚道,两人一个有心,一个直爽,相见甚欢,家里的气氛就欢快起来。

    送魏石走后,郑三又把前前后后的门户仔细地检查了一遍,趁着天气好把围墙加固了一圈。

    三月底,西宁卫那边传来消息,西宁卫参将胡大人领了百户李炳、孙朔、唐斌、王愿等人与蒙人交战于大通的土坝堡,胡大人中箭身亡,李炳等人被斩首,全军覆灭。

    消息传来,张掖哗然。

    这是自从颖川侯镇守甘肃总兵府后死去的第一位正三品武将。

    颖川侯从甘州十卫中各抽一千人,亲自领兵前往西宁卫,并要求庄浪卫指挥使鲁成退到大通河以东,严防蒙人渡过大通河。由副总兵刘大人镇守张掖,游击将军陌毅随行。

    张掖城的空气立刻紧张起。

    傅庭筠在家里设了神龛,供奉了释迦牟尼像,每天早上起来净脸净手,给菩萨上香,然后再到赵凌的父母牌位前上香,求他们保佑赵凌平安无事。

    四月初,碾伯卫失守,千户吴英被杀。

    过两日,又传来吐番攻打嘉峪关的消息。

    张掖城风声鹤唳,人人自危,街上的行人都少了很多。

    鲁氏突然派人来请傅庭筠过去饮酒。

    傅庭筠婉言谢绝了:“我还在孝期。”

    鲁氏听了,亲自过来。

    “说是饮酒,也不过是借口。”她有些无精打采,喃喃道,“不过是想和姑娘聚一聚。这日子,过得真正让人不踏实。”

    傅庭筠让郑三娘给她上茶,笑道:“鲁姨娘应该相信颖川侯,相信陌将军才是。”

    鲁氏听了脸色微红,低下头去喝着茶,掩饰着心中的窘然。再抬头,直接把这话揭过,盛情邀请傅庭筠:“请姑娘明天务必赏光,我跟着姑娘学了这些日子的厨艺,姑娘也让我露个脸。”

    “多谢了!”傅庭筠依旧拒绝了,“等过些日子再说吧。若鲁姨娘觉得心中不安,常来我这里坐坐就是。我这几天,正要抄《心经》,鲁姨娘不如和我一起抄经书吧!”

    鲁氏的笑容就变得有些勉强起来。

    她支支吾吾地和傅庭筠说了几句话,起身告辞了。

    傅庭筠觉得她态度很奇怪,但也只是想一想就丢在了脑后,每天拜了菩萨去拜赵凌的父母,告诉阿森读完书后就开始抄《心经》。

    这样又过了几天,每天早上都要出去茶楼里转转打听消息的郑三面沉如水地来禀她:“姑娘,我听人说,蒙人过了大通河,庄浪卫的人死伤过半,指挥使鲁成也失踪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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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打听

    傅庭筠大惊失色,腾地一下子站了起来:“你说什么?”

    她的声音高亢而尖厉,把郑三吓了一大跳:“他们说,鲁指挥使失踪了!”

    “你听谁说的?”傅庭筠嘴唇颤抖,不安地在屋里来来回回地走着,“道听途说而已,这种话怎么能信!战事是军中机密,鲁指挥使又是三品大员,他要是失踪了,总兵府怎么会一点动静也没有……”

    郑三沉默地望着她。

    傅庭筠的眼泪就冒了出来。

    她低下头:“你去把三娘叫进来。”声音低沉,带着些许的落寞。

    郑三在心里叹了口气,去叫了妻子进来。

    傅庭筠在郑三娘的帮忙下重新装扮了一番,换了件衣裳,去了隔壁陌毅的宅子。

    鲁氏看见她很是惊讶,将她请进了厅堂:“傅姑娘今天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坐坐?”话里忍不住透出一丝讥讽。

    傅庭筠懒得和她计较,开门见山地把郑三听到的传闻告诉了鲁氏:“……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想向鲁姨娘讨个准信。”

    鲁氏显然是第一次听说。

    她神色大变,高声叫着“鲁妈妈”。

    一个三十多岁的婆子走了进来。

    她立刻道:“你快去跟鲁掌柜说一声,让他回趟庄浪卫,看看我哥哥怎样了?”

    那婆子二话没说,恭声应“是”,曲膝行礼退了下去。

    鲁氏就长长地透了口气。

    她好像非常的信任这个鲁掌柜,神色间渐渐舒缓,想了想,道:“傅姑娘是在担心赵总旗吗?您放心,等鲁掌柜回来,我们就一清二楚了。”

    傅庭筠点了点头,在鲁氏那里坐了一会,就起身告辞了。

    鲁氏也被这消息弄得心事重重的,说了两句客气话,送傅庭筠出了门。

    傅庭筠让郑三夫妻陪着,去了王夫人那里。

    王夫人住在总兵府衙门。守门的根本不认识赵凌,更不要说郑三了,傅庭筠又不敢冒充王夫人的亲眷,根本就进不去。还是郑三搬出了魏石,守门的让人叫了魏石出来,由魏石陪着,才放了他们进去。

    魏石虽然帮傅庭筠守了几天的门,却不认识傅庭筠,好奇地瞥了一眼,见傅庭筠头上搭着青莲色的帕子,只看到线条优美的圆润下巴,如羊脂玉般的细腻洁白,心砰砰乱跳,不敢再多看一眼,眼观鼻,鼻观心地走在路上,和郑三说着话:“你们找王夫人有什么事?要是再晚半个时辰,你们就见不着了我——我奉了夫人之命,马上要启程去西宁卫了……”

    傅庭筠听着心中生凛,忙道:“魏大人,小女子有一事请教。”没待他回答,已道,“魏大人去西宁卫,是为了探听王参将的行踪吗?”

    魏石微微一愣。

    那声音,真是好听。

    像山涧泉水的撞击,像堂上玉磬的轻鸣,清脆悦耳。

    “是啊,是啊!”他忙道,“夫人派我去西宁卫,就是去探听我们家老爷的行踪……”

    也就是说,传闻未必是空穴来风了?

    傅庭筠默然。

    魏石在那里低声唠叨着:“昨天晚上来的谍报,算算日子,鲁指挥使已经失踪五、六天了,我们家老爷也没有个准信……夫人昨天晚上一夜都没有睡,今天天刚亮就去了刘副总兵那里,刘副总兵全已确认了,还让我们夫人不要到处乱说,免得扰乱民心。”

    傅庭筠心里凉飕飕的,见到王夫人,还没有等她开口,王夫人已拉着她的手:“不用担心,我这就让魏石去趟西宁卫,他从前跟在参将身边,也算是身经百战了,颖川侯又驻守在门源,贴身的侍卫都认识魏石,魏石很快就会有消息过来的。”她的神色镇定,语气从容,让傅庭筠忐忑不安的心也跟着渐渐平静下来。

    王夫人留她用午膳:“……不为这件事,你也不会登我的门。”她笑着挽了傅庭筠的胳膊去了内室,叫了贴身的妈妈:“去,把两位小姐叫来,给傅姑娘行个礼。”

    这就是通家的礼仪了。

    傅庭筠哪里有准备,连道“不敢”,待见了王夫人的两个女儿,因没有准备,就把头上插的一对莲花银簪分别赏了十岁的王大小姐和七岁的王二小姐。

    两个小姑娘的教养都非常的好,落落大方地向傅庭筠道谢。

    王夫人就谦逊道:“给我惯坏了,不懂规矩,还请傅姑娘不要见笑。”

    王家大小姐毕竟年长些,听了母亲的话只是矜持地微笑,王家二小姐却有些不服气地鼓了鼓腮帮子。

    傅庭筠不禁莞然,心情顿时好了很多。

    王夫人和她聊着些家常,两位小姐就规规矩矩地坐在那里,安静又乖巧,到了吃饭的时候,妈妈们上了道肉松。

    傅庭筠惊讶地望着王夫人。

    王夫人笑着解释道:“家父乃福州卫指挥使。”

    傅庭筠不由动容。

    福州临海,倭寇猖獗,福建指挥司常出海剿匪,所获之物常十分之一缴公,十分之九私分,就是寻常的小旗、总旗都家底丰厚,更不要说是卫指挥使了。王夫人却跟着王参将来了张掖。

    “夫人怎么嫁到了山丹卫?”她记得,庄浪卫参将王义是山丹卫人士,两人可谓是天南地北,她忍不住道。

    王夫人眼底闪过一丝黯然,但很就收敛了这点情绪,笑道:“参将是熙平二十六年己末科的武进士,在福州卫任知事,家父见他品行端正,就将我许配给了他。我公公早已过世,婆婆无人奉养,参将就调到了甘肃总兵府。后来婆婆病逝,参将一个人在这边,我不放心,就跟着过来了。”

    没想到王参将竟然是武进士!

    傅庭筠有些意外,想到王夫人的神情,知道这其中只怕还有些隐情,暗暗责怪自己不应该乱说话,就笑着夹了一筷子肉松,道:“这还是我第二次吃肉松。第一次的时候,是跟着我祖母去南京……”她讲了一些在南京的见闻。

    王夫人和两位小姐听得津津有味,饭也吃得其乐融融,等傅庭筠告辞的时候,王家的两位小姐依依不舍地把她送到了门口,二小姐还拉了她的衣袖问她:“傅姐姐,您什么时候再来我们家做客?”十分的留恋。

    王夫人听着眼睛微红。

    张掖多是驻边的将士,低品阶官员的妻子通常出身寒微,她怕女儿沾染到市井之气,不愿与之交往;高品阶的官员身边服侍的多半都是小妾,就更不愿意来往了。一来二去,能走动的也就那几家,偏偏都没有适龄的小姑娘。

    傅庭筠也很喜欢这两姊妹,见王夫人这样,觉得王夫人不会阻止他们交往,就笑道:“你们如果有空,也可以去我那里做客啊!”

    王家二小姐就可怜巴巴地望着母亲。

    王夫人笑着摸了摸女儿的脸,对傅庭筠道:“那到时候我们就少不得要去打扰傅姑娘了。”

    “欢迎,欢迎。”傅庭筠笑道,“求之不得。”

    由王夫人亲自把她送到了总兵府的门前。

    路上,傅庭筠就问被安排和王家仆妇在一起吃饭的郑三娘:“王参将家只有这两位女儿吗?”

    如果有庶出的,主母不喜欢,不必出来见客。

    郑三娘点头:“王家只有这两位小姐。”想了想,又补充道,“王参将身边也只有王夫人一个人。”又道,“听说王参将在张掖已经有十年了,头几年王夫人不在的时候,王参将身边只有小厮服侍。”

    傅庭筠暗暗点头,深觉王氏夫妻是可交之人。

    进了后街的巷子,她看见鲁氏的门口停着两辆精美的马车,四五个跟车的婆子和车夫一起站在鲁氏的门口说着话,见有人进来,都好奇地瞥了一眼,有两个婆子就瞪大了眼睛,一溜烟地跑进了鲁氏的院子。

    傅庭筠很是不解,隐约觉得这与自己有关。

    待她走到了门口,鲁氏的院子里就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傅姑娘,我们刚刚还说起你来,”一个穿着大红色牡丹花开妆花褙子的花信女子由鲁氏陪着笑着走了出来,“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碰到了。”她笑盈盈地望着傅庭筠,乌黑的发髻边赤金的凤钗熠熠生辉,“妾身娘家姓冯,承蒙赵总旗的情,那四个错金喜雀登梅的酒盏,我很喜欢。”

    傅庭筠笑着朝冯氏曲膝行礼,心中却是骇然。

    她没有想到那跟车的婆子前脚进了鲁氏的门,冯氏后脚就赶过来碰她,更没有想到的是冯氏竟然穿戴着正室才能穿戴的大红色褙子、赤金的凤钗。冯氏的嚣张气焰,可见一般。

    “多谢抬爱,”她不想在口舌上树敌,特意省去了称谓,“您喜欢就好。”然后和鲁姨娘见礼。

    鲁氏可能还沉浸在傅庭筠早上带给她的消息里,有些心神不宁的。

    “我去了趟王夫人那里,满身灰尘,”傅庭筠笑道,“就不打扰两位了。哪天得闲,我再去拜访两位。”她决定把王夫人说出来镇一镇这位冯氏。

    冯氏和鲁氏都神色微变。

    鲁氏就看了冯氏一眼。

    冯氏略一沉,扬眉笑道:“傅姑娘去王夫人那里,是去打听赵总旗的消息吧?说起来,我也从我们家大人那里听说了一二……”她若有所思地望着傅庭筠,“傅姑娘不如到鲁姨娘屋里来坐坐,我定会知无不言的。”

    傅庭筠心中更是狐疑。

    这位冯氏到底要干什么?

    火石电光中,她突然想到了冯大虎……难道?

    她朝鲁氏望去。

    鲁氏笑望着她,笑容间略有些不自然。

    傅庭筠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想。

    有些事,躲得了一时,却躲不了一世,与其让人总惦记,时时担心,时时防备,还不如一了百了。

    她微微一笑:“风尘满面,冯姨娘待我换件衣裳就来。”

    这个冯氏,当不起她的礼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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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噩耗(粉红票840加更)

    这是傅庭筠第二次踏进陌毅的宅子。

    第一次,她来打听赵凌的消息,心慌意乱,哪里还会注意到其他,可这一次,她心怀戒备,不禁暗暗打量自己所处的环境。

    两家宅院的布局都是一样的,不过陌毅家的院子是大块的青石铺地,正屋台阶两旁的杨柳有合抱粗,倒座的马棚里除了马车,还停了乘轿子,看上去更气派些。

    她带着阿森。

    阿森留在正屋的屋檐下,她跟着雪梅进了厅堂。

    冯氏和鲁氏一左一右地坐在中堂的太师椅上,两人身后立着五、六个丫鬟,其中两个傅庭筠认识,是服侍鲁氏的,另外四个面生的很,想必是冯氏带过来的,相貌都很平常,却穿绸戴银,打扮得很是富贵,映衬着冯氏的大红衣裳赤金凤钗,一片富丽堂皇的景象。

    傅庭筠微微有些惊讶,她没有想到在鲁氏的家里,冯氏竟然坐在主座上。

    再看那黑漆彭牙四方桌,七、八个高脚青花瓷海水纹的果盘,除了苹果、葡萄、红枣、甜瓜这些如今地窖里还有的瓜果外,竟然还有一盘市面上此时根本就买不到的桃子……

    也不知道鲁氏是从什么地方弄来的?或者,是陌毅弄来的?

    就瞧着这手笔,就知道鲁氏对冯氏有多热情了。

    傅庭筠思忖着,冯氏已朝着她招手:“来,到我身边来坐!”一副长辈的口吻,指了指她下首的太师椅。

    傅庭筠在心里冷哼,微笑着和冯氏、鲁氏行了见面礼,依言坐在了冯氏的下首。

    “多谢冯姨娘!”她道着谢,目光却瞥向了鲁氏。

    意思是说,你是主人,现在竟然让一个外人在你的家里当家作主起来,你难道也不管一管?

    也不知道鲁氏是没看懂傅庭筠的眼神,还是觉得巴结冯氏更重要,对傅庭筠的暗示并没有什么反应,见傅庭筠朝她望过来,反而是客气地笑了笑,指了指雪梅给傅庭筠斟的茶:“上好的碧螺春。是过年的时候,京都颖川侯家里送过来的,颖川侯特意让人送了些给将军。我这几日都喝这茶,汤色清亮,茶味回甘,傅姑娘也尝尝,看看味道如何?”语气里有几分隐约的傲然。

    这两人蛇鼠一窝,傅庭筠觉得自己和她们周旋都是浪费表情。

    她微微点头,算是和鲁氏打过招呼了,随后目光炯然地望着冯氏:“冯姨娘,你刚才说,有赵总旗的消息,不知道是什么消息?”

    冯氏显然想到她会有此一问,并不意外,肃然地朝着身后的丫鬟做了个手势,几个丫鬟立刻曲膝行礼,鱼贯着退了下去。

    鲁氏见了,也朝着雪梅做了个手势,雪梅领着鲁氏的丫鬟也退了下去,还细心地帮她们带上了厅堂的槅门。

    屋子里就只留下傅庭筠、冯氏和鲁氏三人。

    冯氏脸色微沉,表情更显几分凝重,低声地问傅庭筠:“你去王夫人那里,王夫人都说了些什么?”

    傅庭筠当然不会实话实说,隐下了魏石之事,把王夫人从刘副总兵那里得到的消息告诉了冯氏,然后道:“不知道冯姨娘有什么法子能探得鲁指挥使和赵总旗在哪里?如果冯姨娘这边有什么消息,我定当重谢。”她说着,若有所指地望着鲁氏,“我想,鲁姨娘也应该和我一样心急才是!”

    鲁氏顿时恼羞成怒。

    这个傅姑娘,还真把自己当成了她的师傅,教训起她来毫不留情面。

    这话分明是讥讽她不关心鲁指挥使。

    仗着自己出身好一点,得了将军的青睐就以为什么都知道的黄毛丫头,现在让你嚣张,等你知道一旦刘副总兵和西北侯联手,就是颖川侯也要忍让三分的时候,看你还能不能像现在这样一副目下无尘的模样。

    她在心里冷笑,想到冯氏刚才劝她“你不过是鲁家的旁支,鲁家的千户是世袭的,只要你还是陌将军的女人,鲁家不管是谁袭了这职,都不会轻怠你,你要紧的是把陌将军抓在手里”的话,原本还有些犹豫的心此时再也没有什么踌躇,道:“鲁家在张掖有几间铺子,平日里庄浪卫要捎什么东西给我或是我要捎什么东西回庄浪卫,都由铺子里的鲁掌柜帮着传递,早上我听了你的话,立刻差了鲁妈妈去见鲁掌柜,结果鲁妈妈回来说,鲁掌柜两天前就回了庄浪卫……”她一想到陌毅如今还好生生地跟在颖川侯身边,就不由地感到一阵庆幸,心中也多了些许的底气,“鲁指挥使那里……我现在两眼一抹黑,只有请冯姐姐帮我做主了!”她说着,朝冯氏望去,及时把话题踢给了冯氏。

    而冯氏在听到傅庭筠说“定当重谢”的时候已两眼发光。待鲁氏的话音一落,她立刻道:“你们放心,刘副总兵看公文的时候,姐姐我就在一旁磨墨服侍,一有鲁指挥使和赵总旗的消息,我立刻会来告诉两位妹妹的。”她说完,欲言又止地望着傅庭筠和鲁氏。

    傅庭筠还没有说什么,鲁氏已急急地道:“莫非姐姐还有什么事瞒着我们不成?”她哀求般地去拉冯氏的衣袖,“好姐姐,我现在都快急死了,你就告诉我吧?”

    冯氏飞快地睃了傅庭筠一眼。

    傅庭筠抿着嘴,皱着眉头坐在那里,显得很苦恼的样子。

    冯氏暗暗颌首,低声对鲁氏道:“有件事,刘副总兵让谁也不能说,怕动摇民心,引起骚乱……”她眼角的余光注意着傅庭筠,“放出鲁指挥使失踪的消息,也是不得已的办法,实际上鲁指挥使没什么事……”

    “你说什么?”鲁氏又惊又喜,紧紧地拽住了冯氏的手,“姐姐,此话当真?您是怎么知道的?为什么说放出鲁指挥使失踪的消息是不得已的办法……”

    傅庭筠听了这话心中也如惊涛骇浪般。

    冯氏是刘副总兵的小妾,她肯定有机会接受到一些绝秘公文,这件事不仅攸关生死,而且还关系名声,她肯定冯氏不会乱说。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傅庭筠也激动起来,“难道鲁指挥使失踪,只是诱敌之计?”她急急地问冯氏。

    “不是!”冯氏看着她,神色悲壮地摇了摇头,沉声道,“鲁指挥使领了庄浪卫五百户所的兵力支持胡大人,结果全军覆没,只有鲁大人,在几个贴身护卫的保护之下逃了出来……按律,鲁大人这是死罪。可你也知道,鲁大人和颖川侯关系非比寻常,所以……颖川侯就出了这个主意。对外只说是失踪。如果能打场大胜仗,到时候把这军功记到鲁指挥使头上,将功补过……”

    “不,不,不,”傅庭筠知道,官官相护。那年他们家和华阴另一望族为田庄的灌渠打官司,因为县尊和伯父是同科,他们家只派了个管事到堂,县尊就判了他们家赢。赵凌说过,鲁成是颖川侯一手提拔起来,他爱护鲁成,那是自然,可赵凌……“九爷不会死的,”她拼命地摇着头,眼泪簌簌地往下落,“也许他只是和队伍散了,一时没找到大营;也许是受了伤,走不动……”心如刀剜般的痛,眼前一片模糊,她混混沌沌地朝外走,“我要去找他,他肯定还活着……”他还没有把她送到她父母身边,他怎么会死了!

    不会的,不会的……

    “傅姑娘!”有人紧紧地拉住了她的胳膊,浓郁的粉脂味钻进她的鼻子,“你冷静些,你冷静些。”是冯氏的声音,充满了同情和怜悯,“赵总旗,真的死了。他是陕西都司派遣过来的,刘副总兵要给陕西都司一个交待……他虽然只是个总旗,但名字列在了第一位,我看得清清楚楚,不会有错的。”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傅庭筠掩面大哭,他连冯老四都杀了,连十六爷都赏识他是条好汉,还把自己的名帖给他,他怎么会死,他怎么会死……“都是我,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她自以为是地给杨玉成出主意,他又怎么会去投军,难怪有诗说“悔叫夫君觅封侯”,早知道如此,她宁愿他依旧去贩私盐,“都是我害了他……”伤心,难过,悲痛,还有嫦娥夜盗灵药般的后悔。

    “傅姑娘,”她听到冯氏用悲天悯人般的语气安慰着她,“死去的人好说。两眼一闭,也就过去了。可活着的人可怜了。你看你,大老远的跟着赵总旗来了这张掖,一天的福也没有享,他就丢下你走了。你年纪轻轻的就没有了依靠,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以后的日子……

    傅庭筠茫然地望着眼前两个看不清楚面目的女子。

    她还有什么以后。

    自然是带着赵凌和他父母的牌位,找个庵堂,从此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只可恨她为什么不趁着赵凌什么都愿意跟她说的时候向赵凌问个明白,他的家乡到底在哪里,她也可以送他落叶归根。逢年过节的时候,也能享受后世子侄的香火……

    “傅姑娘,傅姑娘!”冯氏有些紧张地喊着傅庭筠。

    她没有想到傅庭筠竟然会如此悸动,比那些死了丈夫的妇人犹过之而无不及。

    难道两人已有夫妻之实!

    她在心里嘀咕着。

    可望着傅庭筠那张如雨打海棠般的面孔,想到傅庭筠所说的“定有重谢”,又顿时释怀。

    就算是有夫妻之实又如何,这姑娘这么漂亮,又有些家底,最要紧的是弟弟爱慕,承诺她只要她帮着娶了傅姑娘,就老老实实地做人,以后守着傅姑娘过日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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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吓唬

    傅庭筠迷惘地抬起头来,脸上挂满了泪珠。

    外面传来阿森焦灼的高声呼喊:“姑娘,姑娘,您怎么了?”

    她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真真该死!

    怎么听到赵凌出了事就慌了神,竟然忘了眼前的两人对她不怀好意,怎么她们说什么她就信了什么?

    还好冯氏邀请她来的时候她就留了个心眼,借口换衣服回了家,先是嘱咐郑三打探冯氏都带了些什么人来?有没有孔武有力的汉子?鲁氏的宅子里都是些什么人?当她知道冯氏身边除了两个赶车的五旬男子就是些妇孺,鲁氏的宅子里也没有其他外人时,她又叫了阿森:“你等会和我一起去陌将军那边,到时候看着情况不对,就大声叫嚷。”然后对郑三道:“你悄悄趴在墙头,听见阿森大声叫嚷就冲进来——想必那些妇孺都不是你的对手!”

    阿森这样叫喊,会把郑三给引来的。

    她还没有辨别出冯氏所说的话是真是假呢!

    傅庭筠忙道:“你别叫嚷,我没什么事!”

    隔着门,她听到阿森“哦”了一声。

    傅姑娘身边的这个小厮,也太多事了!

    冯氏心中有些不悦,但想到她还有更要紧的事做,决定暂时放过这个小厮,等以后再说。

    “看傅姑娘伤心的,”她同情地叹了口气,吩咐鲁氏,“让丫鬟打水进来给傅小姐净个脸吧?不管怎么说,赵总旗的事是刘副总兵吩咐了又吩咐,绝不能让别人知道的。傅姑娘又没有过门,这样哭红了眼睛出门,左邻右舍的看见了,只怕又有诸多的猜忌,对傅姑娘不好。”

    鲁氏连声应了,出门吩咐一声,不一会,雪梅打了热水、拿着帕子进来。

    冯氏亲手给傅庭筠挽衣袖。

    她头上的凤钗金光闪闪,提醒着傅庭筠此人是如何的嚣张,让傅庭筠心中有股“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感觉。

    傅庭筠拒绝了冯氏的殷勤,自己净了脸。

    鲁氏拿出自己的香脂膏:“这是京都国色坊的香脂,陌将军特意托人从京都带回来的。”

    傅庭筠摇头拒绝了。

    如果赵凌真的……她还用这些东西做什么?

    鲁氏见她神色戚婉却眉宇间一片毅色,只好讪讪然地收了起来。

    “冯姨娘,”傅庭筠心情渐渐平静下来,人也慢慢变得冷静,“赵总旗的事,不知道总兵府什么时候有个说法?”

    “这可就要等些日子了。”冯氏道,“最少也要等战事结束了。如若大捷还好说,万一……那就只有等皇上的圣意下来。要是颖川侯还镇守甘肃总兵府,那就得等颖川侯上了请罪折,内阁的公议出来,才能议死难将士的抚恤等事,那个时候赵总旗的事才能够尘埃落定;若颖川侯不再镇守甘肃总兵府,那就得等新任的甘肃总兵到任,不说别的,仅路上就得走三、四个月,赵总旗的事,恐怕就要拖到明年了。”

    傅庭筠微微颌首,问冯氏:“我能见见那张写着赵总旗阵亡的密报吗?如果需要打点,冯姨娘尽管开口!”

    打点,就意味着可以捞钱!

    冯氏好不容易才压下心底的欲望,道:“傅姑娘和我客气什么,只是这张密报如今被副总兵收着,不太好……”她说着,露出为难的神色。

    她不是每天都服侍刘副总兵笔墨的吗?

    以她的贪婪之名,她没有道理会拒绝才是?她这样惺惺作态,或者是想要更高的价码?或者……还有其他什么内幕不成?

    如果是平常,傅庭筠也许会和她周旋一二,可今天,她初听赵凌的噩耗,没有心情也没有精力和冯氏绕圈子。

    她神色有些疲倦地站了起来:“多谢冯姨娘告诉我赵总旗的事,赵总旗突然遭此横祸,我心情不佳,就先回去了。等过两天,再到府上去拜谢冯姨娘。”说着,起身就要走。

    冯氏和鲁氏俱是一愣。

    她们没有想到傅庭筠行事这样的干脆利落,一听说这件事不成,客气寒暄、哀求恳请全然没有,提起脚来说走就走。

    “等一等,傅姑娘。”冯氏想也没想地拦住了傅庭筠。

    傅庭筠静静地望着她,因为哭泣后更显清澈澄净的眸子能映出她的倒影来。

    冯氏突然间觉得有些心慌。

    她有些磕巴地道:“傅,傅姑娘,你这是准备去哪里?”话一说出口,情绪就稳定下来,她恢复了原来的伶俐口齿:“你是想去问王夫人吧?傅姑娘不用去了,王夫人是肯定看不到这张密报的。她不过是个参将的妻子,刘大人之前所以见她,不过是看在王参将在外领军要仗份上。什么事都不可一而再,再而三。姑娘要是信得过我,我倒有个主意,姑娘不妨仔细考虑考虑。”

    果然,冯氏不是拿不到,而是有条件!

    傅庭筠的心突然砰砰地跳,人有些紧张起来,有些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又让她很快地抛在脑后,不愿意去想。

    “不知道冯姨娘有什么主意?”她静静地望着冯氏,“我现在心中焦灼万分,也没有什么好主意。冯姨娘不妨说说,看我能不能做得到!”

    冯氏听着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这件事,傅姑娘一定做得到。”她眼睛里闪烁着异样的光彩,“你也知道,我能看到刘大人的密报,全因我是刘大人家里人的缘故。你可能不知道,刘大人对他自己家里的人,特别的包容,也特别的纵容。我出身凉州西平侯府,唯有个胞弟,叫冯大虎,今年二十三岁,使着一手好棍棒,平时刘大人有什么事,总是差了他去办,他总是能帮刘大人办得妥妥贴贴的,因而特别得刘大人的喜欢,待他比自己嫡亲的弟弟还好。我这个弟弟,眼孔很高,到如今也没有成家。我看,不如让我弟弟去把那密报偷出来。若是刘大人发现了,就说你是我弟弟的相好,我弟弟是为了博美人一笑才去偷那密报的,傅姑娘姿容出色,想必我们家刘大人听了也不会起疑。要是刘大人没有发现,那就更好说了,傅姑娘到时候买些瓜果去酬谢我弟弟一番就是了。”她说着,轻笑道,“傅姑娘,你看如何?”

    真是狼子贼心!

    这种人,连虚与委蛇都不配。

    傅庭筠冷笑:“我脑子不正常,才会陪着你们一起疯癫!”

    冯氏色变。

    鲁氏忙道:“傅姑娘,你冷静些。要不是你对赵总旗一往情深,冯姐姐怎么会这样帮你。冯姐姐这样,也是为了你好。你想想,赵总旗已经不在了,你孤身一人,别说去京都投亲了,就是走出张掖城也不容易。你是不知道,这张掖城里数得上号的就有七八个闲帮,专盯了像你这样的孤身女子,趁着天黑破门而入,把人打晕了用布袋子一装,或卖给永靖、武威的青楼妓院,或卖给出关的胡人……有时候,他们甚至在大白天抢人,城里的人都知道他们的凶恶,根本不敢吱声,等官衙的人赶到,人早已不知去向。傅姑娘,你就听我一句劝。又不是让你即刻就嫁了大虎兄弟,不过是让你依靠着他的名声,免得有人打你的主意。说起来,冯姐姐全是为你打算,你这样,难怪冯姐姐伤心了。”说完,她掩了嘴笑,“要我说,如若能弄假成真,也未必不是件好事。大虎兄弟的人品、相貌、家世,可是这张掖城里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要不是他眼光高,家里又宠着他,哪里轮得到傅姑娘和我们大虎兄弟有这样的缘分……”

    “不劳挂心!”傅庭筠清冷的目光刀锋般地瞥了鲁氏一眼,“王夫人凛守礼制,第一次去见刘副总兵,是为了救夫于囹圄,乃节义,怎可为了我的未婚夫让王夫人再去见刘副总兵?我准备去见颖川侯。既镇守在张掖的刘副总兵都已得到阵亡士兵的名册,想必颖川侯那里也有,到时候正好求了陌将军为我引见颖川侯。”

    她知道,王夫人是镇不住这位冯氏的,只好搬出了颖川侯。

    “不……”鲁氏听陌毅说过,傅庭筠曾一路从平凉县逃荒至西安府,陌毅不止一次的夸奖傅庭筠乃贞节烈女,听说傅庭筠要去找颖川侯,还要见陌毅,她禁不住勃然变色,又尖又细的声音里充满了恐惧。

    傅庭筠却心中一动。

    鲁氏为什么怕她去找颖川侯?

    或者,是怕她去见陌毅?

    难道赵凌的事……

    她忍不住往好的一方面想,眼角的余光不由自主飞快地睃了一下冯氏。

    冯氏的脸阴得像要下雨似的。

    她狠狠地瞪了鲁氏一眼,低声喝道:“你鬼叫些什么?给我闭嘴!”

    鲁氏脸上闪过一丝惶恐,忙低下了头。

    “傅姑娘,”冯氏望着傅庭筠,再也不复刚才的亲切,“你不要孩子气了!张掖城如今可是刘副总兵镇守,你去找颖川侯,去见陌将军,那也得走得出去才行。你乖乖地听话,嫁了我家兄弟,我会像疼爱妹妹一样的疼爱你。你要是不听话,”她冷哼道,“我就把你送给我家兄弟暖床,连个名分都没有!”

    冯氏自大得已经有些丧心病狂了,鲁氏却还有软胁。

    傅庭筠根本不理睬冯氏,直望着鲁氏:“既然如此,那我们就来打个赌,看我能不能走出这张掖城。”说着,她扬长而去。

    ※

    激动的战斗就要打响了……姊妹们,兄弟们,你们的粉红票呢?

    PS:谢谢竹影轻斜,告诉了我很多张掖的事。O(∩_∩)O~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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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开锦绣介绍:
诗书传家的傅氏最出名的不是恩封太子太保和状元及第,而是门口那三座贞节牌坊。
傅家被称为福慧双全的九小姐傅庭筠怎么也没有想到,表哥居然信誓旦旦地说和她有私情,逼得她几乎走投无路……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原来,只要坚强地活下去,在红尘喧嚣中,她就能如花绽放,一路锦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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