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东去
傅庭筠身子微微前倾,焦急显于眉宇间:“你别急,从头说。”
金元宝吸了口气,定了定神,道:“您的事很是蹊跷,令尊又是朝廷命官,我不敢冒冒然地上门拜访。就先在附近打听令堂的消息。周围的邻居都说,只知道令堂来京都养病,并不认识令堂,平常邻里间的走动,都是姑娘的嫂嫂在应酬打点。还说,令堂病得很厉害,刚来的时候,隔三岔五就会请了大夫上门看诊,这些日子倒不看诊了,令堂身边的妈妈却是每逢初一、十五就去庙里上香……”
“怎么会这样?”傅庭筠失声打断了金元宝的话,“不是说母亲只是受不了那些针对我的流言蜚语才称病进京的吗?”话音一落,她顿时哑然。常言说得好,心病难医。母亲或者正是因为她的缘故所以才心郁难舒,假病成真而缠绵病榻的……“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她喃喃自责,“要不是我,母亲怎么会生病……”泪水慢慢自眼眶涌出,她却神色一凛,道,“既然我母亲卧病在床,为何只有身边的妈妈去庙里上香?我嫂嫂?我哥哥呢?”
金元宝道:“令尊今年春天升了吏部文选司郎中,公务繁忙,不能再教令兄读书,所以将令兄送到了京都一位非常有名的陈姓老翰林处读书。令兄每天卯初即起,要步行三里路才能到陈翰林家里,晚上酉初才能归家。家中中馈全由令嫂打理……”
傅庭筠讶然。
吏部文选司掌官吏等级的升迁、改调,是一等一的肥缺,而文选司郎中,是正五品官员。他父亲从前不过是翰林院的一个侍讲学士,从五品。一下子提升到了吏部文选司任郎中……真可谓是官运亨通。
“纵然如此,母亲生病,哥哥、嫂嫂也不能坐视不理啊!”她沉声道,“那后来呢?你有没有向那些给我母亲看过病的大夫打听我母亲是什么病?”
“打听了。”金元宝顿了顿道,“都说不过是水土不服,脾胃失调,用些调理肠胃的方子,过些日子自然就好了。”
母亲去京都已经快一年吧,如果仅仅是水土不服,会越病越厉害吗?
傅庭筠很怀疑:“那跟在修竹家身后的小厮又是怎么一回事?”
金元宝道:“我见不到令堂,就打起仆妇的主意,想通过他们其中哪个人悄悄给令堂捎句话去,就打听哪些人是跟着令堂从华阴来的,谁知道周围的邻居却说,贵府的管事曾经抱怨,那些跟着令堂从华阴来的人既不会说官话,也不认识路,要是走丢了还要派人手去找,只让他们做些内宅的事,外面的事,都是他们这些跟着令尊在京都当差的仆妇跑腿。只有令堂身边的那位修竹家的,因是贴身服侍令堂的,偶尔会在外面走动,但也只是帮令堂做些小事而已。我只好蹲在贵府的门口等,好不容易等到修竹家的,她或是和其他的妈妈同出同进,或是身后跟着服侍的丫鬟,我始终找不到单独和她说话的机会。只好把银镯子丢在了她的篮子里,我算准了,要是她把东西给了令堂看,令堂定会命她想办法找到丢东西给她的人。待她回了四喜胡同,我就耐心地在门外等。果然,不过两盏茶的工夫,修竹家的就急匆匆出了门,我刚想和修竹家的说句话,就发现有小厮在跟着她……”
听这口吻,怎么像是被拘禁了似的。
傅庭筠被自己的这个想法给吓坏了。
她瞪大了眼睛,好半晌才没有做声。
金元宝低声道:“那小厮穿着寻常少年的衣饰,嗑着瓜子,不时逗逗别人笼子里的鸟,不时和人插科打诨一番,却始终不远不近地跟着修竹家的身后,就是修竹家的,也没有发现……所以我才不敢接近。”
原本以为,只要和母亲联络上了,一切就水落石出了。不曾想,等待她的却是更多的迷团,更大的困惑。
她神色怏然:“这么短的时候,从张掖到京都跑了一个来回,你一定很疲倦了。快下去歇了吧!”又道,“你能在张掖歇几天?什么时候回嘉峪关?”想到颖川侯把赵凌叫去揭了赵凌的老底,她把这件事直言不讳地告诉了金元宝,“你看,颖川侯那里怎么说好?”
金元宝听说颖川侯知道了他们的底细,很是惊骇,待傅庭筠的话说完,他已冷静下来,沉吟道:“这样更好——就说我们在道上还有事没个交待,这次去西安府就是要和从前的事一刀两断。颖川侯知道了肯定不会责怪的。”
傅庭筠也觉得这个主意好,喊了郑三娘,让她服侍金元宝去休息。
不一会,郑三娘折了回来:“姑娘,金爷说,他回总兵府去挤一夜,明天一早再就过来。”
傅庭筠不由头痛。
她隔壁原是金元宝和杨玉成等人的内室,现在她搬到了阿森的住处,和金元宝、杨玉成的内室比邻而居。金元宝定是觉得不方便,所以宁愿回总兵府和那些军卒们挤一夜。
他们这么大的一个院子,现在竟然住不下了。
一来是她决定和赵凌成亲以后搬去碾伯所住,二来是这宅子出过血案,在大家对这桩案子还有印象的时候卖,卖不出价钱来,因而她没想过要重新置办宅子的事。
傅庭筠撩帘而出,喊住正由阿森陪着往外走的金元宝:“你和九爷换个地方住就是了!哪有到了家里还到外面去挤的道理?要挤,也是和家里人挤。”
阿森本就想留金元宝,不过是留不住罢了,此时见傅庭筠发了话,立刻拽了金元宝的胳膊:“你看,傅姑娘都说了!”
金元宝嘴角翕翕,面色微赧地应了声“是”。
郑三两口子就帮着收拾房间。
傅庭筠站在屋檐下,看着他们来来往往的,心里乱糟糟的。
怎么办?
母亲到底是真病还是假病呢?
父亲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母亲?
这其中莫非还有什么内情不成?
她眉头紧锁,赵凌回来了。
看见金元宝,他大吃一惊。可屋里的人看见赵凌,也一样大吃一惊。一个问着“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一个问着“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了”,大家相视而笑,气氛立刻就热闹起来。
可怜金元宝,还没来得及喘口气,重新被赵凌拉去问话。
知道了京都的事,他低头沉思了良久,再抬头的时候,眼角眉梢已是一片毅然:“阿筠,我让人护送你回京都去!”
“啊!”傅庭筠错愕地望着赵凌。
赵凌点了点头,表情冷峻地道:“不管令堂是否真病了,既然有这样的说法,你就应该回去看看才是,我明年开了春就赶过去。”他说着,觉得自己的表情太过严肃,不由得神色微缓,道,“再说了,你先回去,到伯母面前透个口风,等我露面的时候,伯母也不会觉得太突兀。不是有句俗语,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说不定到时候还要指望伯母在伯父面前为我美言几句呢!”
金元宝听得目瞪口呆,好半天才缓过神来,他望了望傅庭筠,又望了望赵凌,磕磕巴巴地道:“你们……你们,是不是订了亲?”
傅庭筠恨不得拿块布把赵凌的嘴堵上,赵凌却大大方方地笑道:“这事八字还差一撇,现在还只是想想!”把傅庭筠弄得脸色通红,狠狠地瞪赵凌一眼,对金元宝道:“你别听他胡说八道。”
金元宝讪讪然地笑。
赵凌却突然正色道:“事不宜迟。现在已经九月了,再晚,路上都结冰了。我看,明天就收拾东西上路,反正元宝这几天会呆在张掖,有什么来不及处置的事,就交给元宝好了。”
这么急!
傅庭筠一愣,“过几天是你的生辰”就脱口而出。
赵凌目光一亮,直直地看着她,仿佛直透她心底,将她藏在心里的柔情蜜情一览无遗。
她不由喃喃地道:“不过迟几天而已……”
“阿筠!”他走过来,高大的身影如翠嶂般把她笼罩其中,“我该办的事已经办完了,明天也要回碾伯所了……明年,明年好不好?”他轻声地哄着她,“明年,阿筠好好地为我过个生日,可好?”
那声音,如暖流,静静地淌过她的心房,她不由自主地点头。
他们还有很多个明年……
※※※※※
天刚刚破晓,傅庭筠家里就热闹起来。
赵凌只给了她一天的时间,虽然只是简单的收拾了一下箱笼,和像戚太太这样的街坊邻居道别,傅庭筠还是忙得团团转,偏偏萧氏在此时来访。
傅庭筠在堆满笼箱的厅堂中间辟出一条道来,请萧氏到厅堂奉茶。
萧氏委婉拒地绝了:“……听说你今天就走,肯定还有很多事要安排,我就不给你添乱了。”说完,从身后丫鬟手里接过一个杉木的匣子递给了傅庭筠,“刚刚才听赵大人说起,知道你家里有长辈身体不适,你要回京都探望。也来不及准备什么,这是两株百年的人参,从前侯爷赏的,你带回去,算是我的一点小小心意。”
傅庭筠诧异,婉言拒绝:“不,不,不,太贵重了,还是你留着给侯爷用吧!”
“侯爷就是要用,也不差我这两株。”萧氏笑着将匣子放在了一旁的茶几上,“你忙你的吧,我也该回去了,侯爷过两天要启程去庄浪卫。”转身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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姊妹们,有个问题向大家解释一下。
明朝的时候,没有甘肃省,现在甘肃省的地盘,是由陕西省管,卫所被称为陕西行都司,而在陕西境内的卫所,被称为陕西都司,虽然只差一个字,却是两个单位……简而言之,颖川侯和李谨汝是平级的两个军区司令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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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 分别
傅庭筠指着茶几上的杉木匣子问赵凌:“这怎么办?”
“收着好了!”赵凌不以为意地道,“百年老参,有时候有钱也买不到,给伯母补补身子也好。”
傅庭筠却另有顾虑:“那以后怎么还礼?难道还和萧姨娘来往不成?”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赵凌显然不觉得这算个什么事,指了他抬进来的一个箱笼,“这里是些当归、黄芪、柴胡,你收好了,看到时候伯母用不用得上?”
“你从哪里弄的这么多药材?”傅庭筠很是惊讶。
“我能从哪里弄来,”赵凌笑道,“当然是买的。”又道,“张掖乃出关要塞,做什么生意的人没有?”
“也是!”傅庭筠却是感激赵凌的这片细心,她柔声地道了声“谢谢!”
赵凌有些苦恼地道:“你什么时候才能不向我道谢?”
傅庭筠不解。
赵凌低声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孝敬岳母,难道不是应该的!”
傅庭筠真是对这个人没辄了,连脾气都没了,转过身去喊郑三把这箱药材先搬到马车上放好。
赵凌却趁机从背后搂了她。
“阿筠……”他低低地喊着她的名字,“你会不会想我?”
背后是赵凌宽阔的胸膛,他呼出的热气似有似无地掠过她的脖子,让她心儿一颤,又生出那种酥酥麻麻的感觉来。
傅庭筠心里发慌,去掰那紧紧箍着她的手臂,胡乱地嘟呶道:“不想,不想……”
赵凌箍着她的手臂却越发地收紧了,仿佛要把她揉到身体里似的,让她的呼吸都困难起来:“可我会想阿筠……”他的声音低沉,还有些嘶哑,传递着某种莫名的情绪,让她心跳不已,“我会很想很想阿筠的……”
仿佛有什么东西从心底涌出,堵着她的胸口让她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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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急驰,张掖城渐渐变成了黄土坡上的一个小黑点,傅庭筠却仿佛还能看见赵凌骑在骏马上的飒爽英姿。
临春放下车帘,奶声奶气地问她:“姑娘,京都有水晶糖吃吗?”
傅庭筠从来没有去过京都,她也不知道。她笑道:“应该有吧!”
阿森则鄙视临春:“当然有了,那可是京都,是皇上住的地方。”他说着,笑嘻嘻地涎了脸问傅庭筠,“姑娘,我们已经在驿道上了,我能不能骑会儿马?”
“不行!”傅庭筠笑道,“我们天黑之前要赶到太平堡的驿站,一路急行,太危险了。等哪天我们不赶路了,你就可以试着骑骑马!”
阿森顿时气馁。
这一路上他们都要赶路,他什么时候才能骑马啊!
从前跟着九爷的时候,大家一夜急行百里,他连马鞍都够不着,只能趴在马背上颠得七荤八素的还被大家嗤笑娇气,现在倒好,他已经能骑着马跳过不太宽的小河了,姑娘却怕他摔着了……
这些话,阿森也只敢在心里嘀咕嘀咕,当着傅庭筠的面却是半点也不敢流露,只好闷闷不乐地撩了车帘,满脸艳羡地望着车外骑着马的郑三和颖川侯派来护送他们进京的护卫说说笑笑。
临春看了,也学着阿森的样子扒在车窗上朝外张望。
郑三娘把他拽到一旁坐下:“外面黄沙满天,你们这样,沙子都跑了进来,小心呛着了姑娘。”斥的是临春,说的却是阿森。
阿森不免有些讪讪然,嘿嘿笑着就要放下帘子。
“随他们看好了。”这样坐在颠簸的车里日夜兼程地赶路,大人都会觉得无聊,何况是孩子,傅庭筠笑道,“赶路哪能不风尘仆仆的?”
临春听着欢呼一声扑到了阿森的背上:“看骑马,看骑马。”
大家都笑了起来。
两个大人也不管孩子,只要他们不出马车,就随着他们的性子玩,靠在大迎枕上聊天。
“姑娘,我们真的歇在辅国公府吗?”郑三娘既憧憬又担心地问道。
这次去京都,赵凌考虑到他们无人护送,请了张掖最有名的一家镖局护送,又向颖川侯借了名帖,路上有个什么事,可以拿了颖川侯的名帖到官府求助。颖川侯知道后不仅给了张自己的名帖,还拿了张父亲辅国公的名帖给赵凌,另外派了二十几个护卫随行:“都是我家里的护卫,常年随我在张掖、京都两地间奔波,沿路驿站、官府都熟,找什么镖局啊!”然后道,“你跟傅姑娘说,去了京都,也不用找什么宅子,直接去见我们家的大总管,让他给你们安排个地方住就成了。”
镖局和辅国公府的护卫,那可是一个地下一个天上。赵凌考虑到傅庭筠的安危,笑着道谢,直接把人给领了回来,但对颖川侯的话却另有交待:“京城居,大不易,这我也知道,可到别人家里住,不免有些寄人篱下的拘束,不如请辅国公府的管事出面,帮着买个宅子。”
“买宅子?”傅庭筠当时非常的惊讶。
“嗯!”赵凌却点头,“我仔细想过,京都小小一间四合院也得一千多两银子,要是地段好点,成色新点,估计要五、六千两。我们还有五千两银票,去年在西安府,曾在宝庆街置了三间铺子,长安县置了一千七百多亩的良田,宝庆街的三间铺子一年有六百多两的收益,长安县东姜村的一千多亩地连在一起的,只要找个老实可靠的庄头帮着管着,节省些,一年的吃穿用度也都出来了。倒是鲁家村的三百亩地和西淮村的四百亩地,本来地就少,还零零散散的,这里几亩,那里十几亩的,再请了庄头帮着管,只怕收益都落了庄头的口袋,不划算。当时我买这七百多亩地的时候是一两一分银子一亩,今年风调雨顺,最少也能买出五到六两银子一亩的价钱。这次你路过西安府,不如歇两天,找吕掌柜把这七百亩地卖了,就算是卖得急,怎么也有三千多两银子到手,加上我们匣子里宝庆银楼的那五千两银票,在京都买个小一点的四合院足够了。加上我还有些字画、古玩留在吕老爷那里,你一并带去京都,到时候用来布置宅子,这又省了一大笔……”
“九爷,”傅庭筠听着不由皱眉,“我们又不在京都常住,何必这样大费周折……”望着他的目光中充满了困惑,“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这你就不懂了!”赵凌凑到她耳边低声道,“我们在京都置办个好一点的宅子,伯父见了,就更放心把你交给我了……”
“胡说八道。”傅庭筠横他一眼,脸上火辣辣地烫,“我们家有家训,娶媳求淑女,勿求妆奁;嫁女择佳婿,勿慕富贵……”
“我知道,我知道!”赵凌笑嘻嘻地打断了她的话,“我这点家底伯父怎么会看在眼里。若是那会读书,中了举人进士,要怎样的荣华富贵没有?”他说完,做出副怅然的表情叹着气,“我要是早点遇到你,怎么也要读书科举搏个前程,可恨我现在年纪大了,有心无力,只好拿这些俗物壮胆了!”
又和她嬉皮笑脸的。
傅庭筠又羞又恼,心中却颇为心动。
家里每每有丫鬟要配人,乳娘总是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他们要是能在京都置办个宅子,到时候也是个说服父亲的理由之一啊!
她不由嗔道:“我手里还有三千多两现银,匣子里还有母亲给我的两千两银票……又不缺银子,何必要卖地?”
地可以留给子孙后代,而且有地就有收成,有收成就有吃的,有吃的就能活命。不到万不得已,哪会去卖地!
“到了京都,花钱的地方还多得很,令堂给你的两千两银票是陪嫁,不能动,至于你手头的现银,你带着,遇到宝庆银楼的分号就换了银票带在身上,留着慢慢用好了。”赵凌道,“何况我们迟迟早早是要回江南的。要不是西安府离京都只有二十几天的路程,我连东姜村的地也不准备留。”
也是。如果他们回江南,西安府就太远了,地里的收益还不够那来来回回的损耗。
傅庭筠道:“我看现银还是留给你吧!你上下应酬,也要用银子。”
“你一去大半年,我把那些银子往哪里放?”赵凌笑道,“你给我留二百两银子零花就行了。”又道,“你还怕我弄不到银子!”
傅庭筠想到他带回来的那七百两银子,不由小心嘱咐他:“家里还有些老底子,你可别为了区区几个阿堵物就坏了名声。”
“你放心吧!”赵凌笑道,“该拿的一文钱也不能少我的,不该拿的多一文钱我也不会要。”
想到这里,傅庭筠不禁在心里暗暗嘟呶。
也不知道什么是该拿的?什么是不该拿的?
只盼着他好好生生当完这两年的差,提个千户,然后调出陕西行都司就好。
然后答着郑三娘的话:“我们不住在颖川侯府。九爷说,我们还是买个宅子安顿下来。”
“京都的宅子可是很贵的!”郑三娘有些忧心地道,“要不,我们先租个地方住吧?”
“不要紧。”傅庭筠含蓄地道,“好的地方买不起,那一般的地方还是买得起的。”
郑三娘咂舌,知道傅庭筠他们还有点家底,不再多问,问起京都的事来,“是姑娘的什么人病了?怎么还要姑娘千里迢迢地去京都探病?”
是她的什么人啊?
她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靠在迎枕上,望着一旁嬉闹的阿森和临春,半晌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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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 驿站
颖川侯的那些护卫训练有素,投店、喂马、值夜、服侍热汤热水,比郑三想的还要周到体贴,什么也不用他们管,他们只要跟着这些护卫走就行了。
不过半个月,他们就出了行都司,在宁靖县落脚。
郑三先去了趟银楼,将傅庭筠手里的现银兑了银票,然后找了家往张掖去的商行,把傅庭筠为赵凌生辰做的衣裳、鞋袜带到碾伯所去。
他们当时走得急,傅庭筠刚把衣裳裁好,这些日子赶路,傅庭筠白天睡觉,晚上投店就赶做针线。此时送去虽然已晚,可到底是她的一番心意。
东西送出去,傅庭筠松了口气。
想到了去年的这个时候,她第一次和赵凌逛街,赵凌送了她两块回回的头帕,他们还遇到了叶掌柜……不知道叶掌柜顺利地到了西安府没有?
休整了一夜,他们继续赶路。
走到武山县时,下了场大雨,拉箱笼的马车在泥泞的路面留下了深深车轮印,第二天,他们路过一段山路的时候,被群土匪团团围住。
他们只有二十几个,那群土匪却有三四十人。
傅庭筠看着心里发麻,腿都软了,但还是拉着阿森不让他下去:“等那些护卫支撑不住了再说。”有些后悔不应该辞退了那些镖师。
颖川侯的那些护卫却毫无惧色,领头护卫姓简,他一个手势,那些护卫纷纷从背后解下了弓弩,箭矢如流星般朝那群土匪射过去。
走在最前面的土匪甚至来不及拔剑,就哀嚎着倒了下去。
土匪中有人惊恐地喊道:“他们用的是军中的弓弩!”
简护卫冷笑,这才大声道:“我们是甘肃总兵颖川侯麾下。”
那群土匪一听,立刻惊叫着如鸟兽般散去。
护卫也不追,任那些残匪跑进了山里。
他们从容离去。
晚上在驿站歇息,武山县的县令和县丞都赶了过来。
简护卫大马金刀地坐在那里,任武山县的父母官满头大汗地朝他解释为什么武山县会有土匪出没。
阿森兴奋地讲给傅庭筠听,傅庭筠却暗暗叹了口气,心痛起赵凌来。
欠下了颖川侯这样大的一份人情,他不知道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才能还得清呢!
她决心到了京都后就和这群护卫分手,然后让郑三送一份厚礼到辅国公府以示感谢,至于买房子的事,她还是自己想办法吧!
之后的旅途很是平静,当天空飘起雪花的时候,他们到了西安府。
傅庭筠想到这一路上的辛苦,郑三在西安府比较繁华的地段找了间客栈,包下了客栈里一个安静的院子,整了几桌酒筵招待那些护卫。
西安是陕西首府,治安自然非寻常的县州可比,那些护卫放下心来,和郑三喝酒划拳,只留了两个当值的,另派了两个护送傅庭筠去了杨柳巷。
吕老爷和吕太太看见她大吃一惊,拉着她的手就问:“出了什么事?九爷呢?”神色惊疑不定地望着那两个身材魁梧,孔武有力,一看就不寻常的护卫。
“九爷好得很,立了军功,升了百户。”傅庭筠忙安抚了他们一番,然后道,“……京都的亲戚身体不适,我赶去看她。”
当初赵凌派了金元宝去给京都的亲戚报信的事吕氏夫妻是知道的,闻言立刻释怀,知道赵凌升了百户更是喜出望外,吕太太还要去广仁寺还愿:“我可是许了菩萨要捐二十两银子的香油钱的。”
吕老爷则热情地邀请两个护卫进屋去喝杯茶。
“不用了!”两个护卫门神似地站在那里,“我们奉命行事,就在这里等好了。”神色有些冷淡。
吕老爷想着这些人是颖川侯的护卫,站在门口,岂不是怠慢了客人?还要相劝,傅庭筠却想到阿森说起简护卫见武山县父母官时的情景,知道如果不是奉了颖川侯之命,这些人正眼也不会瞧他们一下,赶在吕老爷之前笑道:“既然是奉命行事,那就有劳两位军爷了!”又对吕太太道,“天气冷,等会让丫鬟给两位军爷送杯热茶来暖暖身。”这样,也算是全了礼数。
吕老爷和吕太太见傅庭筠说了话,不再勉强,笑着把傅庭筠迎了进去,又是热茶又是点心的在吕太太的内室坐下。
知道傅庭筠进京后还要买宅子,吕老爷想了想,道:“那我也跟着进京好了,免得你们上了当。”
“这怎么好?”傅庭筠忙道,“你年纪大了,这大风大雪的……”
“就让他和你们去吧!”吕太太见了,笑着在一旁道,“你们年纪轻,不懂事,这买卖房子窍门多得很。见你们是外面来的,或是一人装作牙人、一人装作屋主合起伙来骗钱;或是把那梁柱都要烂了的屋子重新漆一遍当八、九成新的房子卖给你们;或者拿了亲戚的房产忽悠你们的几个订钱……有他跟着,也多个帮着跑腿的人。再说了,他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跟着去京都看看热闹也好啊!”态度很是诚恳。
傅庭筠打定了主意不麻烦辅国公府的,而郑三之前不过是个走镖的镖师,让他看家护卫还行,和官府的那些胥役打交道就有些捉襟见肘了,她正愁没有可用之人,听吕氏夫妻这么一说,不免心动。略一沉思,笑道:“那就有劳吕老爷了!”
“看姑娘说的是哪里的话,”吕太太见她没有把他们俩口子见外,很是高兴,“我们受了九爷那么大的恩惠,如今不过是做些举手之劳的事……傅姑娘以后可千万不能这么客气了。”
傅庭爽快地了笑着应了,吕老爷说起卖地的事:“三间铺子的租金,长安县田里的收益都在我手里,加起来也有一千二百两,我这里还能想办法凑个五百两,我看,不如先卖两百亩地,这样一来,也解了京都那边的燃眉之急。”言下之意最后还是别卖地。
“你和我想到一块去了。”傅庭筠笑道,“我根本就没有打算卖。我这次来,是想劳烦你给找几个老实可靠的租户。”
赵凌总觉得给了她的钱就是她的体己钱了,不愿拿出来用。
“这好办,这好办。”听说不用卖田,吕老爷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现在租我们田的几户租户都很老实。”
两人说了会儿田里的事,看着天色不早,傅庭筠起身告辞。
次日,吕老爷把一年来的收益送了过来,吕太太又陪着她买了些西安的土产,休息了两天,吕老爷辞了吕太太,随着他们去了京都。
腊八节那天,他们歇在渭南县的驿站。
傅庭筠站在窗棂边望着飘飘洒洒的雪花良久无语。
郑三娘笑嘻嘻地端了腊八粥过来:“姑娘,我做的,您尝尝!”
傅庭筠笑着坐到了炕上,尝了几口。虽然如同嚼蜡,但她还是点了点头:“嗯,味道还不错。”
郑三娘听了笑着用围裙擦了擦手:“那您先吃着,我给简护卫他们也端些去。”
傅庭筠笑着颔首。
郑三娘撩了厚厚的棉布帘子,一阵哭泣责骂声传了进来。
“……臭/婊/子,我让你偷,我让你偷!”有男子大声地骂着。
“我没偷,我没偷,是你们丢在那里不要了,我才捡的……”
傅庭筠一怔。
争辩的是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声音细细的,带着几分倔强,听着却十分的耳熟。
她神色一变,不由走到了门口。
那责骂声就更清晰了。
“老子丢的也是老子的,谁让你在这里捡了,你捡了,就是偷……”男子声音蛮横无理,随后发出几声“嘭嘭嘭”,像是踢人的声音。
奇怪的是并没有听到那女子的哭泣或是求饶声。
傅庭筠循声走了过去。
驿站的后院,一个穿着靓蓝色粗布棉袍的瘦小男子正用脚踢着一个蜷缩在雪地里的女子。
大冷的天,那女子身上裹了几件破破烂烂的夏衫御寒,骨瘦如柴,裸/露在外面的皮肤冻得又青又紫。
“住手!”傅庭筠皱着眉着喝道,“她偷了你什么东西?”
瘦小的男子满脸戾气地抬起头来,待看清楚是今天持辅国公和颖川侯名帖住进来的那人,立刻恭顺地低下了头,有些诚惶诚恐地道:“小姐有所不知,这是个堕民,常常到驿站来偷东西吃。我是怕她把脏东西带进了厨房,贵人们吃了拉肚子、得了痢疾可怎么办?那小人可就是万死也不足惜了。我这才教训教训这个丫头的……”
“你撒谎,我从来没有进过厨房。”蜷缩在雪地里的女子喃喃地辩着,艰难地支肘抬头。
傅庭筠转头望过去。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碰在了一起。
傅庭筠如遭雷击,面色如霜地呆立在当场。
那女子眼睛瞪得大大的,满脸的置疑:“我,我这是在做梦吧……难道我已经死了,所以看见了小姐……”她说着,流下两行清泪,“小姐,小姐,”她匍匐着朝傅庭筠爬过去,“我对不起您,我对不起您……”雪地上,留下一道蜿蜒的印记,“她进府的时候就跟着我,我告诉她梳头,告诉她穿衣,告诉她怎样站,告诉她怎样笑……像我的妹妹一样,她帮我收拾您的箱笼,我还夸她乖巧懂事……小姐……”她伸出瘦骨嶙峋的手,颤颤巍巍地拽住了傅庭筠的裙角,“是我,是我害了您,是我害了您……”她伏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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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大家端午节合家欢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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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故人(加更求粉红票)
“雨微!”傅庭筠哽咽着,泪珠滚滚落下来。
瘦小的男子惊愕地望了望傅庭筠,又望了望趴在傅庭筠脚下哭泣的雨微,眼睛珠子乱转:“原来是贵人相熟的人啊!这全是一场误会,一场误会……”他一边说着,一边悄悄地朝后退,“这大冷天的,站在这里说话,小心冻着了!我看,贵人们不如进屋喝口热茶,有什么事,再慢慢地说。”他拔腿就跑,“我去给贵人们烧壶热水沏茶……”身影飞快地消失在驿舍的拐角。
而跟在傅庭筠身后的郑三娘听雨微话中有话,知道两人不仅是旧识,只怕还有些纠葛,而傅庭筠却全无责怪之意,只有悲泣伤心,忙上前扶了雨微:“姑娘快请起来!我们家姑娘最是宽厚不过的了,你有什么事,好好地和我们家姑娘说就是了……”眼角瞥见那打人的男子一溜烟地跑了也顾不上。
“你们家姑娘!”雨微抬头看了一眼郑三娘,然后仰视着傅庭筠,眼中全是困惑。
傅庭筠做梦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从前服侍自己的贴身大丫鬟雨微,更没有想到雨微落魄到如此的境地,千言万语堵在胸口,不知道从说起,不知道从何问起,直到郑三娘去扶雨微,她这才从震惊中缓过来,沉声道:“你起来说话吧!”
那熟悉的面容,那熟悉的声音,那熟悉的神态……逼真得让雨微心底的恍惚迷离一点点地褪去,目光渐渐变得清明。
“小姐,您,您难道真的是小姐?”她痴痴地望着傅庭筠喃喃地道,甩开了郑三娘的手不肯起来,“您真的是九小姐!”她嘶声惊叫,紧紧地抱住了傅庭筠的小腿,“九小姐,真的是您!”她说着,她失声痛哭,“九小姐,我找得您好苦啊!我没脸见您,可我要是死了,谁来给您作证……九小姐,九小姐……”
从前的过往如一帧帧画,一幕幕地出现在傅庭筠的脑海里,让她泪盈于睫,可曾经的过往又如一根刺般扎在她的心里,让她不能释怀。她目光复杂地望着雨微,虽然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有礼,却还是透露出淡淡的疏离:“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随我来!”
微雨素来心细如发,小心谨慎,想到从前的事,已经明白几分,心里就像误食了苦胆般的难受,偏偏一句辩解的话也说不出来,嘴角翕翕地应了声“是”,连哭都觉得没有资格哭,在郑三娘的搀扶下,无声地流着眼泪,随傅庭筠进了驿站的客舍。
他们这一路行来,傅庭筠虽然不是官员,却住的都是最好的客舍,一来是有辅国公和颖川侯的名帖,二来因为她是女眷,那些官员不好与她计较。尽管如此,驿站的客舍比起好一点的客栈,还是简陋了许多,不过是张挂着白色帐子的黑漆架子床,一张茶几,左右各摆着两把官帽椅,墙角是放着铜盆的镜架。
傅庭筠坐在了官帽椅上,微雨低头跪在她面前,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还是紧张或是其他的什么原因,瑟瑟发着抖。傅庭筠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吩咐站在一旁的郑三娘:“你先带她下去梳洗梳洗,然后找件冬衣给她换了,再弄些热粥让她暖暖身子。”
郑三娘笑着应是,上前携了雨微:“姑娘,随我下去吧!”
“九小姐……”雨微欲言又止。
傅庭筠淡淡地道:“有什么话,也不急在这一时。”
雨微恭敬地给她磕了个头,随着郑三娘退了下去。
傅庭筠一个人坐在屋里良久,这才喊了郑三,让他帮着送了个火盆进来。
炭火噼里啪啦地燃烧着,立刻驱散了屋里的清冷,傅庭筠却拢了拢身上的皮袄。
红彤彤的火光照在她的脸上,阴晴不定,让她的表情显得有些阴沉。
雨微神色不安地走了进来。乌黑的青丝虽然还湿着,却整整齐齐地绾了个纂儿,露出张梨花般白皙细腻的脸庞,大大的眼睛,尖尖的下巴,瘦骨伶仃的身子裹在郑三娘宽大的酱紫色细布棉袄里,又因眼底的那抹惶恐,就有了弱柳扶风般羸弱的风情。
傅庭筠在心底微微地叹了口气。
母亲的眼光果然不差,当初买雨微进府的时候,就是看中了她的漂亮,打算让自己带去夫家,因而女红针黹,管帐管事,都曾请人花了功夫教她,她性子沉稳,又肯花心思,不过几年的工夫,走出去就是寻常人家的小姐也未必有她的气度……想到这里,她轻轻摇头,把那些念头都抛在了脑后。
事过境迁,不管是谁,都有了改变,再也回不去从前了。
傅庭筠吩咐郑三娘:“你到外面守着,无论是谁来,都不准进来。我有话问请雨微。”
郑三娘低头应喏,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带上门,站在了屋檐下。
一阵寒风吹过,她不禁缩了缩脖子,想到傅庭筠和雨微相处的情景,她眼里有些许的困惑。
傅姑娘虽然说话还是那么柔和,举止还是那么从容,可不知怎地,好像又与她所熟知的傅姑娘有些不一样……具体哪里不一样,她又说不清楚……好像,和九爷一样,身上透着淡淡的威严,让人不敢随便地说笑。
想到这里,郑三娘不由重重地点了点头。
对,就是这感觉。
就像她每次见到九爷似的。
难道,两个人在一起相处的时间长了,就会有点像似?
郑三娘笑了笑。
管它呢?傅姑娘是他们的救命恩人,不仅待自己夫妻很好,就是待临春,也像子侄般。丈夫也说了,能跟了傅姑娘,有个像九爷这样厉害的人庇护,是他们的福气。
手冻得有些僵硬。
她使劲地搓着手,跺了跺脚。
雨微的手紧紧地攥成了拳。
她知道傅庭筠会问她些什么,心中愧疚难当,好不容易忍住的眼泪又涌了出来。
傅庭筠看着有些怅然,过了片刻,她才低声问:“你怎么知道我还活着?”
傅家当着外面的人都说她“病逝”了,可雨微见到自己却口口声声地说她找自己找得好苦。
“是依桐姐姐告诉我的。”依桐比雨微只大三个月,今年都刚满十七岁,雨微吸了吸鼻子,含泪道,“夫人问我们,是谁偷了您的贴身物件给左俊杰,”她说着,咬了咬牙。
傅庭筠默然。
从前她们都喊左俊杰表少爷,如今,却是直呼其名了。
“小姐的衣物都是由我收着,贴身的物件都由折柳帮着浆洗,今天穿了什么,明天穿了什么,各有多少件,都是一清二楚决不会弄混的。可我们怎么也想不出有谁能将小姐的东西偷了去,当着夫人的面把东西都清点了一遍,也没有少一件。”雨微低下了头,一滴水珠就落在了酱紫色的棉袄上,渐渐洇开,如同新鲜的血迹,“我们当时都松了口气。夫人还叮嘱我们,让我和折柳好好地看着小姐的箱笼,一点差错也不能出,还说,过几天大太太、太夫人,甚至是大老爷都有可能叫了我们去问话。我和依桐姐姐应了,心里却都生出股不好的感觉来。当即依桐姐姐就和我商量,说小姐那边可能是出了什么事,我负责屋里的东西,她负责屋里的人,这几天一定要小心再小心,不能有一点点的差错。
“我觉得依桐姐姐说的话有道理,带着折柳连夜地清点东西,依侗姐姐把屋里服侍的全都叫进了东厢房,厉令她们谁也不许离开,若是有人擅自出了东厢房的门,立刻禀了夫人叫人牙子来。
“大家心中惶恐,却没有人敢违令。
“谁知道第二天一大早,我们正在用早膳,大太太和陈妈妈就带着好几个五大三粗的婆子进来,先是把我们全堵在了屋里,然后一处一处地搜,完了说折柳得了恶疾,要把我们都送到田庄去。
“我和依桐姐姐都明白出大事了,可猝不及防的,心里又惊又怕,一时间呆在了那里。折柳却大声嚷嚷起来,陈妈妈亲自抡了折柳一耳光,还冷冷地道:谁要是敢再嚷嚷,立刻打死。”
雨微说着,当时的场景浮现在她的脑海里,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我们被带到了乡下的田庄里,被分置在不同的厢房里,由黎妈妈带着几个粗使的婆子亲自审问……”她的声音渐渐低如蚊蚋,“可我们实在是不知道,又不能冤别人……折柳受不住,当天晚上就走了……”
她语气微顿,傅庭筠却如晴天霹雳,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你,你说什么?”她杏目圆瞪,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雨微。
雨微哽咽着:“折柳……当天晚上就去了……”眼泪簌簌落下。
傅庭筠看到的,却是雨微藏在衣摆下的手。
“把手伸出来!”她厉声地道。
雨微打了个颤儿,抬头望着傅庭筠,如梨花带雨,颤颤悠悠,手像灌了铅似的,始终不能爽爽快快地伸出来。
傅庭筠的脸色沉了下去,拔高了声音:“把手伸出来!”
语气平静,呆板,冷漠,却让雨微脸色发白。
她慢慢地把手伸了出来。
右手还算完好,大拇指和食指却没有指甲盖,左手的指甲盖完整无缺,食指却以一种奇怪的角度扭曲着。
傅庭筠深深地吸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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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节日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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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有姊妹好厉害,猜中了是雨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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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 谣言
傅庭筠的表情很平静,可熟悉她的雨微却能感觉到她心中熊熊的怒火。
是因为她和折柳的遭遇吗?
雨微心中五味杂陈。
“小姐,我,我已经没事了!”她急急地道,因为紧张有些磕磕巴巴,“我这样的人,不值得您伤心。”说着,眼眶又红了。
傅庭筠睁开了眼睛。
漆黑的眸子有水光闪动,却更显得黝黑清亮。
“然后呢?”她沉声地问,声音有些嘶哑。
雨微垂下了眼帘:“然后,剪草病了……黎妈妈就说,不能再死人了,要不然,没法交待……”
她屋里服侍的,除了雨微和剪草是从外面买回来的,依桐几个的父母都是傅家的世仆,几代下来,彼此间都有些姻亲关系,有个什么风吹草动的,大家都会知道的。她屋里的丫鬟得了恶疾,死一个,两个还好说,要是死多了,又全是她屋里的人,加上她又“病逝”了,肯定会有些丫鬟的父母兄弟起疑心、追查自己的子女、姊妹之死的,若要是真的查出蛛丝马迹来,傅家恐怕会落下个虐待仆妇的名声,到时候傅家几代人攒起来的积善之名就会被抹黑了。这是傅家人最不愿意发生的事。
“请了大夫来给剪草瞧病,隔着帐子,手上搭了帕子,只说是突然发热发烫,大夫开的全是些去风解热之方,剪草吃了不仅不见效,而且很快就……”雨微喃喃地道,“正巧庄子里有人得了风寒,黎妈妈就说,是被我们传染的。这话越传越厉害,越传越邪乎。我心里十分的害怕……万一要是……我们全死了,也没人追查……有天傍晚,不知怎地,依桐姐姐突然摸到我屋里,说了句‘她们已无所顾忌了,小姐那里危险,不管谁有机会,都要想办法跑出去给小姐报个信’的话,就如来时一样悄悄地跑了。我想着依桐姐姐的话,没人给我水喝,我就喝自己的尿,没人给我饭吃,我就吃蟑螂……迷迷糊糊的,听到有人说我们屋里那个还没有留头的雪蓉也死了……我却是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心里想着,我是完了,只盼着依桐姐姐能跑出去,只盼着小姐能给我们做主,还我们个清白……外面到处是哭喊声,有群人冲进了我住的柴房,火把在我眼前晃动,我想说话,求他们救救我,却有人道:这女的染了时疫,快快丢出去……我再醒过来的时候,周围都是死人,有个老汉翻着死人的东西,我喊了声救命,他吓得撒腿就跑,不一会,又折了过来,把我从死人堆里拖了出去,还喂了点水给我喝,我感激得不得了,”她说着,表情却变得有些呆滞起来,“那老汉把我放置在一大堆从死人身上扒来的东西里,用独轮车推着我走走停停,不时给我喂点水和吃的,我渐渐缓过气来,他就不再给我东西吃了,眼睛偶尔留在我身上,眼神就像看他每日都要拿出来擦上两下的银锞子般,充满了贪婪。这眼神,我在我爹身上也看见过……我就装死,他又开始给我喂水喂吃的,有一次还喃喃自语地说着什么‘要是不能卖上十两银子那就亏了’之类的话……我就装着时而迷糊时而清醒的样子,他继续喂我吃的,我渐渐能爬起来了……有一天趁着他给我喂水的时候,我猛地咬住了他的脖子……”
她低下了头。
傅庭筠缓缓地坐在了太师椅上。
屋子里只闻噼里啪啦木炭燃烧的声音。
“后来,我把他身上值钱的东西,还有点水和吃食都藏在了怀里,在驿道边躲了五、六天,才遇到一家逃难的好心人,我这才知道我就在离庄子不远的孟家镇,我又想办法摸回了田庄。
“田庄空无一人,屋里的陈设或被砸了,或不见了,那些不容易搬走的床、香案也都被砸坏了。我记得田庄里有个粮仓,想办法开了粮仓。里面早已没有粮食,地上却落了些麦粒。我花了七、八天的工夫把那些麦粒一颗颗地都捡了起来,也有一海碗。就靠着这一海碗麦粒和院子里的那棵老榆树,我活了下来。”
或者是想到了那些艰苦的日子,她捂着脸,呜呜地低声哭了起来。
傅庭筠别过脸去,眼角润湿。
她有赵凌护着,尚且九死一生,何况是雨微。
想到这些,她心里又是暖暖的。
赵凌……
在心底轻轻地念着他的名字,心中那些积怨好像都变得没有那么沉重了般。
“风刮在身上有点冷的时候,下了场大雨。”过了一会,雨微擦着眼角,轻声地道,“有人回了田庄。我知道,田庄不能再待了,就偷偷回了华阴城。谁知道在城里一打听,大家都说小姐夏天的时候就已经‘病逝’了,夫人也因为思女心切而病倒,被老爷接到了任上。”她说着,神色激动起来,“我知道这其中有蹊跷,可那时候大家都在议论灾情,再打听,就些什么‘傅家九小姐根本没有死,而是和左俊杰私奔了’、‘傅家小姐根本不是病死的,而是被那些流民掳走了,傅家只好说九小姐病死了’之类的话……”
傅庭筠很是惊讶。
怎么会有这样的谣言传出来。
和左俊杰私奔之类的话至少还有些影子,可被流民掳走了,这又从何说起呢?
她眉头微蹙,听见雨微道:“再多的话,却是怎么也打听不出来了。我想找个傅家的人问问,可我们房的人都跟着夫人去了京都,留下的管事我又不熟悉,怕被人发现,我只好在傅家附近徘徊,结果遇到了乳娘的干姊妹米婆子。”她说着,面露感激之色:“米婆子悄悄把我带到了后巷的僻静处,给了我一两银子,让我快点离开华阴,还说,小姐身边的人不是病死了,就是远嫁了。只有依桐,因为早就订了亲,对方也不嫌弃她得了时疫,她父亲求大老爷给了个恩典,让她嫁了过去。
“我一听说依桐姐姐还活着,就像抓了根救命的稻草似的,忙问米婆子依桐姐姐嫁到哪里去了。
“米婆子说,依桐姐姐嫁到了离这里不远的城西村霍家,还说,让我别去找她了,依桐姐姐已经嫁了人,她的父母、兄弟姊妹都在傅家当差,我去找她,就是害了她。让我还是快点离开华阴县,以后再也不要回来了。”
是啊,就算依桐再怎么惦记着她,也不能不顾生她养她的父母,如同手足的兄弟姊妹。
傅庭筠眼神微黯。
“可我当时没有去处,不死心,去了城西村。”微雨道,“依桐姐姐已经有了身孕,见到我,喜极而泣,当着霍姐夫只说是远房的亲戚,逃荒逃到这里,听说她嫁了人,特意来看看她的。霍姐夫为人敦厚老实,特意上街买了斤五花肉招待我,还把炕腾出来让给我和依桐姐姐说话……”她一边说,露出惊疑不定的表情来,“依桐姐姐告诉我,说,傅家给小姐立的是衣冠冢,实际上,碧云庵曾遭流民抢劫,大太太派去服侍小姐的人,全都死了。”
“你说什么?”傅庭筠再也沉不住气,骇然喝斥,“大太太派去服侍我的人,全都死了?”
她立刻想到了赵凌。
清醒后她曾问他,寒烟和绿萼怎样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异色,还有那含含糊糊的回答……让她心悸。
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内情不成?
傅庭筠顿时心乱如麻,她连珠炮似的问道:“依桐是怎么知道的?她还说了些什么?大太太派去服侍我的人都死了,那碧云庵的果慧果智两位师傅呢?她们难道也死了?”
微雨摇头:“依桐姐姐说,来傅家报丧的就是果慧果智两位师傅。两位师傅来的时候,是依桐姐姐大哥的小姨子的婆婆去通禀的大太太,当时在大太太身边服侍的小丫鬟,是依桐姐姐表姐的小姑子稻香,两位师傅进门就要大太太遣了身边服侍的,然后没一盏茶的功夫,大太太就惊慌失措地和两位师傅去了太夫人那里,没多久,大老爷也来了,所有服侍的都退到了院子中间,可太夫人的责骂声和大太太的哭声还是能听见,而且大老爷从太夫人屋里出来的时候,大汗淋漓的,膝盖处还有跪过的灰尘……当天晚上,稻香就从大太太那里听到了您‘病逝’了的消息。
“稻香怕依桐姐姐受牵连,就连夜让人给自己的嫂嫂送信,依桐姐姐的表姐又连夜赶到了依桐姐姐的父母处,依桐姐姐的父母忙将依桐姐姐的两个哥哥喊了回来,想把依桐姐姐从田庄里接回家里来养病。可他们越商量越觉得这件事不简单,天一亮,依桐姐姐的两个哥哥就四处托人打听,结果先是传出您在碧云庵‘病逝’的消息,接着就传出碧云庵被流民洗劫,陈妈妈等人都被流民杀了的消息。可稻香和依桐大哥的小姨子的婆婆却都记得清清楚楚,那果慧果智师傅都只登过一次门,怎么碧云庵那边却一前一后地传出您病逝和流民打劫碧云庵的消息呢?”
傅庭筠脸色煞白,觉得全身的力气都像被抽走了似的,浑身软绵绵的。
杀人的,是赵凌吗?
陈妈妈灌她毒药,他失手杀了陈妈妈还说得过去,可寒烟和绿萼呢?她们怎么也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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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知后事,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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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谁偷的(加更求粉红票)
傅庭筠想到陈妈妈等人灌她药时寒烟和绿萼的悄无声息。
她们俩是最后服侍她的人,也是了解内幕的人之一,既然她都要“病逝”了,陈妈妈等人又怎么会放过寒烟和绿萼呢?
她之前虽然担心两人的处境,可想到赵凌因为母亲的遭遇,特别反感那些欺凌孤幼之事,如若陈妈妈等人要害寒烟和绿萼,赵凌当时看见了,肯定会援手相助。抱着这丝侥幸,她选择了掩耳盗铃,可现在……恐怕赵凌去的时候,寒烟和绿萼早已被陈妈妈害死了,所以他看见她被灌药的时候才会那样愤怒,以至于杀了陈妈妈等人。
因此果慧、果智两位师傅才会安然无恙,知道她被人救走了之后家里的人才会那样的慌张,对于陈妈妈等人的死,傅家只能说是碧云庵被流民抢劫,否则,死了这么多人,官衙定是要介入的……
赵凌,赵凌……要不是他,她早就只是一缕冤魂了!
傅庭筠在心里轻轻地喊着他的名字。
他不告诉她,也是怕她伤心吧!
不管是什么时候,他都是先顾着她的。
傅庭筠不禁落下泪来。
寒烟也好,绿萼也好,甚至是死去的折柳和剪草,不过是因为服侍她,就落得这样一个下场。她们是何其的冤枉!
想到这里,傅庭筠不由咬牙切齿。
都是左俊杰!
要不是他,折柳她们怎么会死?要不是他,寒烟和绿萼怎么会被害?
她问雨微:“是谁帮你收拾我的箱笼?”
雨微伏了下去,额头抵在冰冷的青砖上,身子瑟瑟如秋风中即将凋落的枯叶。
她哽咽:“是大奶奶屋里的墨香!”
“你说什么?”傅庭筠闻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大堂嫂屋里的墨香,原是她屋里的小丫鬟,不仅长得漂亮,而且读书写字颇有天赋,别人花上一天的工夫才能背下一段佛经,她不过一个时辰就背熟了。大堂嫂因常年要抄佛经,特意向母亲讨了她去,还给她取了墨香这个名字。她刚进府的时候,不过八、九岁,是由雨微带的,两人亲如姊妹一般。墨香后来又做得手好诗,在傅家慢慢得了些文名,府里的仆妇逢年过节、婚丧嫁娶都喜欢请她写喜联或是挽联,她渐渐有些倨傲,等闲人等从不搭理,傅庭筠虽然不喜她的性格,但见她在雨微面前却始终如一,念着她这份真性情,有一次六婶婶训斥她的时候,傅庭筠还曾帮她劝解六婶婶。
傅庭筠勃然大怒,咄咄逼人地道:“你怎么知道是她?既然如此,你当时为何不说?你知不知道,你这样顾着她一个人,却是害了这么多的人!”
“我当时不知道,”雨微哭起来,“我当时真的不知道。我和她虽情同手足,可我也不是那是非不分的人,何况出了这样的大事,弄不好小姐屋里服侍的都要死,我就是有心护着她,可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和我一个屋里住了好几年的折柳、剪草她们被冤枉甚至是丢性命啊!”她泣不成声,“我想着她是大奶奶身边的人,左俊杰又是大奶奶的兄弟,我回了华阴甚至不敢去找她。是后来和依桐姐姐说起,依桐姐姐说她自缢身亡了,死的时候已经有五个月的身孕,我这才想起来……有段日子她不知道跟谁在学画画,每天高高兴兴的,我给大奶奶绣的那幅观音像就是她画的,她嘱咐我,让我千万别说出去,还说,家里的姊妹因为她会做两首诗就对她满心忌妒,要是知道她跟着他学画画,还不要把她给恨死。我追问她跟谁学画画,她怎么也不肯说。当时四房的八少爷总是围着她转,我以为是八少爷,还告诫她,四太太精明能干,八少爷性情软弱,她要是有这心思,趁早让八少爷过了明路,要不然,等四太太发现,八少爷肯定不会护着她,而且她在孀居的大奶奶身边服侍,只怕大太太、大奶奶也不会饶过她。她听了只撇嘴,很是不屑地说,八少爷也就哄哄那些不识字的小丫鬟,想学着古人要她红袖添香,先把《千家诗》背利索了再说。
“我知道她喜欢那些有学问的,听她这么一说,放下心来,准备过些日子再好好问问她。可后来,先是有小姐的及笄礼,后有俞家来信说过夏天的时候派人来商定婚期,我们忙得团团转,我暂时也顾不上她……现在想起来,那人肯定是左俊杰。除了他,没有谁能随意进出大奶奶的屋子。而且墨香平时来我们屋里不过是坐坐就走,只有事发前的那几天,她连着两次来看我的时候都是在黄昏,我和折柳正忙着将给小姐晾晒的衣裳、被褥收进箱笼。有一次小姐的贴身衣物收了没来得及叠,就放在床上,她一边和我们说话,一边帮着叠衣服。还有一次,放你贴身衣裳的箱笼我明明记得关上的,转身却发现又打开了,我只当是忙糊涂了,没有放在心上……她女红不好,却会画画,分明就是她动了手脚!”
雨微的表情有些呆滞。
“再就是依桐姐姐那儿,以为我已经死了,想为小姐、为姊妹们洗清冤情,曾悄悄打听过左俊杰,不仅发现墨香的死是被大奶奶给压下去的,就是左俊杰逃走,也是大奶奶通的风报的信,因为这个,如今大太太对大奶奶很是不满,不仅借口天灾人祸把大奶奶身边的人全都换了,还让大奶奶搬到了后花园的汀香馆住,吩咐大奶奶没事不要随意在家里走动,免得惊吓了家里的小姐、少爷们。”
雨微说完,“砰砰砰”地给傅庭筠磕着头:“小姐,我知道,这些全是我的错,我就是死一千遍,死一万遍,也不足以弥补我犯下的错。可我要是死了,小姐的事就更说不清楚了。我要活着,要去京都找到老爷,找夫人,把这件事告诉他们。到时候就是老爷、夫人不说,我也会去跟折柳她们做伴,求她们原谅……”她抬起头来,洁白的额头一片殷红,“可我没有户籍没有路引,只怕还没有走出百里就会被人当成逃婢送到了县衙,只好在在这驿站周围徘徊,看有没有好心的人愿意买我为奴,带我去京都。可大半年过去了,偶尔遇到几个好心的,或无力带我去京都,打发我些碎银子让我另谋生路;或是仔细地盘问我的来历我却露了马脚让人顿生疑窦,怀疑我是逃婢;大多数,却是觊觎我的容貌。我是罪孽深重,只要能让我见到老爷、夫人,我什么都不怕,可我怕就是如了他们的意,也不过是被他们哄骗,成为是第二个墨香罢了……小姐,”傅庭筠锦衣怒马,她不敢问傅庭筠的遭遇,直直地望着傅庭筠,额头的鲜血爬过她的面颊,“我们去京都吧?我把这些都告诉老爷和夫人,老爷和夫人知道您是冤枉的,一定会为您做主的。那左俊杰既然诬陷我们,他不仁,我们为何还要和他讲什么什么义,我们也可以诬陷他啊……”她的表情狰狞,“我就是死,也要咬那左俊杰两口!”
“好,我们去京都!”傅庭筠站了起来,表情冰冷,下颌微扬,整个人仿佛突然间变得肃穆庄重起来,隐隐有种令人不敢忽视的威严,“左俊杰就是死了,我也要把他的尸体找出来!”
那铿锵的语气,让雨微心头一颤。
※※※※※
马车轻快地走在通往京都的驿道上,傅庭筠面沉如水,闭目靠着大迎枕,心念万千。
雨微乖巧地抱着已经睡着了的临春坐在车门口,低声答着郑三娘的话,偶尔抬头带着几分茫然地望一眼傅庭筠,显得有些拘谨。
郑三娘看着就掩了嘴低声地笑:“你不是说你从前曾经服侍过我们家姑娘吗?那你应该知道,我们家姑娘是很好的人,你不用怕。像我这样和姑娘无亲无故的人,姑娘都赏了口饭吃,更何况你这样孤身一个逃荒逃到这里的!”说完,安慰般地拍了拍她的手,“你且安下心来,好生生地服侍我们姑娘,我们姑娘不会亏待你的。”
既然编了个理由重新相认,雨微就恪守着先来后到的规矩,在郑三娘面前毕恭毕敬地应“是”,垂下了眼帘,掩饰住眼底的那一抹苦涩。
曾经何时,她已是九小姐身边的一个陌生人?
她轻轻地拍了拍怀里的临春。
小姐现在……应该也算不错吧?
能住在驿站,有护卫护送,决定带她去京都,叫了那位看上去很是沉稳的吕老爷来,吕老爷一听说她和小姐是旧故,立刻露出和蔼的笑容,第二天一大早,不仅拿了银子和那个简护卫请了牙人去官府里去办妥了卖身契,还给她买了几件过冬的衣裳,给了她几两碎银子,也和郑三娘一样,只叮嘱她要好好生生地照顾小姐。
想到这些,她又抬头打量了傅庭筠一眼,目光却和坐在傅庭筠身边那个叫阿森的小少爷看她的好奇目光对了个正着。
阿森面色一红,忙侧过脸去,又立刻望了过来,而且眼睛睁得大大的,不甘示弱地又瞪了回来。
雨微不由抿了嘴笑。
旋即微微一愣。
她已经多久没有笑过了?
有多久没有这样轻松的心情了?
感觉到视线有些模糊,雨微忙从衣袖里掏出帕子擦了擦眼角。
郑三娘满心狐疑。
按理说,这个雨微不过是从前服侍姑娘的人罢了,可看她掏帕子那轻柔敏捷的动作,却像个大家闺秀似的。
难道她也是个落难的人?
郑三娘不由生出几分怜惜来。
这该死的天灾,把好生生的人家都给毁了。
想到这些日子雨微说她靠捡驿站丢弃的吃食活命,她怜惜地道:“路途遥远,姑娘歇了,你也闭闭眼睛吧。”说着,轻手轻脚地去抱临春。
雨微身体虚弱,抱着结实的临春的确很是吃力。
她把临春交给了郑三娘,感激地朝着郑三娘笑了笑。
一直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的傅庭筠突然睁开了眼睛,淡淡地吩咐郑三娘:“等到了下一个驿站,你去跟吕老爷说一声,让他请个大夫来给雨微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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姊妹们,兄弟们,谢谢大家送到我那么多的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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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京都
京都乃天子脚下,京畿之地,外七门,内九门,地广人阜,物华天宝。傅庭筠等人还没有看见京都的城墙,只看到挑着担子的老汉,嘻嘻哈哈带着花枝招展的歌妓游玩的纨绔子弟,风尘仆仆、人吼马嘶的商队,趾高气扬、颐指气使的官吏……络绎于途,就已能感受到京都的繁华盛景。
郑三娘不禁感叹:“难怪我们村的陈二每次提起他曾到过京都,下巴就要翘上天了,不说别的,就这人人精神抖擞的样子,我也随着姑娘走了不少地方,就不曾见过。”
雨微听她说得有趣,扑哧想笑,可一想到死去的折柳,又把那一点笑意咽了下去,倒是阿森,和郑三娘嬉笑惯了的,接嘴道:“九爷说要在京都置宅子,那我们以后岂不是可以常常来京都住些日子?”
“那怎么能行?”郑三娘笑道,“来趟京都要走三、四个月呢?一来一回就去了大半年,还剩下小半年,能干些什么啊!”她说着,朝着笑坐一旁看着她们说话的傅庭筠道,“姑娘,您说是不是?”
傅庭筠笑了笑,没有做声,扭了头朝车窗外看。
那通往京都的驿道有两三丈宽,两旁植着柳树,长长的柳条吐着新绿垂在路边,路上行人也多脱了冬衣换上了夹衫,已是一派春意融融的景象。
她不由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们八月中旬从张掖出发,在保定府过的春节,过了元宵节才启程,到京都已是二月头,每到天气晴和之日,路上来来往往都是踏青的人。
不知道赵凌怎样了?
还在保定府的时候她托人给他送了封信去。
他说开了春把手头的事交待一番就启程来京都的,也不知道启程了没有?
她原想的很简单,见到了母亲,向母亲报个平安,请母亲看在赵凌救了她的份上,让母亲在父亲面前替赵凌说项,同意把她嫁给赵凌。
可自从听了雨微的话,她心里就有些不确定了。
连依桐和雨微两个丫鬟用心都能查出来的事,可家里最后还是选择让她“病逝”,这其中到底有什么内情?
想到父亲还曾为此回去一趟,但事态还是朝着不能收拾的方向发展,她心里就隐约不安。离京都越近,她的情绪就越紧张,话也就越少,各种乱七八糟的念头越多。
如果赵凌在她身边就好了!
不管是什么事,有赵凌在她身边,她的胆子就会大起来。
想到这里,她叫了随车的郑三:“我们离京都城还有多远?”
郑三走镖曾来过两趟,比起从未来过的傅庭筠等人,自然就成了向导。
“还有不到二十里地就到了。”郑三笑道,“晌午定能到达阜成门。”
在通州驿站的时候,吕老爷就代表傅庭筠和简护卫说好了,进了城,简护卫等人帮着找间客栈安顿他们就成了。至于找房子、会亲戚这样的小事,就不劳烦辅国公府的诸位管事了。只求日后去辅国公府问安的时候简护卫能帮着引见引见,房子买好了,再请辅国公府的管事给顺天府的打个招呼,早点把过户文书盖印。
这一路上吕老爷也好,郑三也好,对颖川侯身边的这些护卫虽然没有露出谄媚之色,却也不动声色地极力结交,和简护卫等人相处得很好,这些护卫虽然没有把傅庭筠等人放在眼里,但也心生好感。听吕老爷这么一说,不免要客气几句,后来见吕老爷对于进京的事安排得都有条有理的,再想到傅庭筠等人要是进了辅公国府,只怕连个体面的管事都见不着,更不要说住进去了,他们另寻住处也好,遂不再劝说,交待了些“有事来找我”之类的话,把这件事定了下来。
傅庭筠点了点头,重新倚了大迎枕坐下,想着她们都还穿着厚重的冬衣,吩咐郑三娘:“我们初来乍到,世人多是先敬衣裳后敬人,郑三要去辅国公府送谢礼,我要去看亲戚,等会到了客栈,你让郑三陪你出去转转,找间好一点的成衣铺子,给大家挑几件料子好一点的衣裳……”说话间,眼角无意间瞥过雨微,看见她一张神色黯然的脸,傅庭筠不禁语气微顿。
能和雨微重逢,能解开心中的一些迷团,傅庭筠觉得已是上天的厚爱。可雨微显然不这么想。
这些日子不管傅庭筠说什么,雨微总是会流露出深深的愧疚和忏悔之意,把从前的过错算到她自己的身上。
心病还要心药医。
既然她总觉得对不起自己,不如让她多做些事,这样她也可以少胡思乱想,时间长了,再慢慢开导她也不迟。
傅庭筠微微叹了口气,道:“雨微也跟着郑三娘一起去吧!到时候帮郑三娘拿个主意。”
“我!”雨微错愕地望着傅庭筠。
她原是傅庭筠屋里的丫鬟,傅庭筠使唤她是应该。可这些日子傅庭筠一路上给她请医问药,郑三娘也对她客客气气的,她心里没底,很是忐忑。听了傅庭筠的话,她不由喜出望外。
傅庭筠愿意用她了,是不是已经原谅她的过错呢?
雨微旋即露出惊喜的表情:“我和三娘一起去,我去!我知道挑些什么衣服的……”
郑三娘看着雨微那高兴的样子,不由笑起来,道:“不急,不急,我们先在客栈住下来再说。”
雨微赧然。
傅庭筠看着,嘴角微翘。
马车里的气氛变得欢快起来。
阿森问傅庭筠:“姑娘,我们住在哪里?”
今天吕老爷先他们一步启程,就是要在他们到达京都之前把落脚的客栈安排好。
“我也不太清楚。”傅庭筠笑道,“不过,辅国公府就住在离阜成门不远的西安门大街上,我们可能就在附近找个客栈,这样一来,有什么事也好请辅国公府的管事们帮忙。”
“那我能不能到辅国公府的门前看看?”阿森眨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我还从来没有看见过国公府呢?”
“可以啊!”傅庭筠觉得多看多读,会多些见识,心胸也会宽广一些,“京都稀罕的东西多着,等我们安顿好了,我让郑三带我们出去逛逛。”
“好啊!”阿森欢呼,摸着临春的头,临春见了,就学着阿森的样子欢呼,去摸阿森的头。
大家被逗得笑个不停。
马车到了阜成门前。
傅庭筠感觉到马车放慢了速度,简护卫等人一改之前的彪悍,好像多了份谨慎,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吕老爷就在阜成门前等,看见他们的马车,立刻笑着跑了过来:“我在西安门大街的高升客栈订了几间房,还安排了几桌席面,我们用了午膳,简护卫再回辅国公府复命也不迟!”
简护卫想了想,笑着应了。
远远地,有人大声地吆喝。
他们不由循声望去。
一大群护送两辆装饰奢华的马车朝他们这边急驰过来,路边的行人纷纷回避。
简护卫神色微变,忙道:“快让一让,那是腾骥卫左卫指挥使柳弧家的马车。”
赶车的也是颖川侯的人,还没有等简护卫开口,他已将马车赶到路边停下,那些护卫也都勒马停了下来,等简护卫的话音落下,腾骥卫左卫指挥使柳弧家的马车已从他们身边飞驰而过。
吕老爷不由瞠目:“这位柳指挥使是谁啊?”
简护卫苦笑,低声道:“是礼监秉笔太监洪度的干儿子。”
太监的干儿子,逼得辅国公府家的护卫回避?
吕老爷张口结舌。
简护卫却不愿多说,笑道:“你说的那个高升客栈在哪里呢?这都过了晌午,我们赶了大半天的路,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吕老爷是做过掌柜的人,这察颜观色不在话下。立刻闻音知雅,也不提那柳指挥使的事,忙道:“简护卫请随我来……就在离辅国公府不远处的一条胡同里,客栈虽然有点小,但胜在干干净净,那老板还做得一手好饭菜……”边说边从阜成门街拐进了西安门大街。
※※※※※
那客栈正如吕老爷说的有些小,不过三进,但收拾得干干净净,推开傅庭筠住的厢房门,正对着一方葡萄架,不过未到抽条的时候,只留枯藤缠在竹子搭成的架子上。
傅庭筠站在窗前,想着吕老爷的话。
“您什么时候去拜访亲戚?我也好备些礼品。”
“先把衣饰之类的置办齐了再说。”她回答吕老爷,“要去的时候我会提前跟你说的。”
吕老爷匆匆去前厅应酬简护卫了,她却在这里发着呆。
已经到了京都,母亲还病着,她应该第一时间去见母亲才是,为何心中却犹豫不决呢?
傅庭筠深深地吸了口气。
晚上,她让雨微值夜,问她:“你能想办法打听清楚我爹爹去衙门的时辰吗?”
有些事,她不方便交给郑三或是吕老爷办。
傅庭筠直觉地想避开父亲。
雨微没有犹豫:“姑娘给我找件粗布衣裳,我看街上很多卖小吃的,装着卖小吃的去打听打听!”
傅庭筠点了点头,当着郑三等人的面只说要让雨微出门买点体己的小物件,给了雨微二十两银子,雨微每天早出晚归的,吕老爷和郑三则采办东西到辅国公府道谢,找了牙人看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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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方便大家阅读,我解释一腾骥卫的职务,一把手是都指挥使,然后下面有左卫、右卫、前卫、后卫、中卫,这五卫的一把手是指挥使,也是相差一个字,但前者是后者的领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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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 四喜胡同(加更求粉红票)
待到郑三去给辅国公府送谢礼的时候,傅庭筠随礼递了张赵凌的名帖,不过辅国公府根本没有放在眼里,客客气气地道了谢,让傅庭筠不用上来拜访了,宫里一位太妃过生辰,辅国公府的女眷都进宫给那位太妃拜寿去了。
傅庭筠松了口气,觉得这样也好,人家压根就瞧不起她,去了也是找不自在。
吕老爷的宅子也找好了,请了傅庭筠过去看看:“多亏了简护卫帮忙,他一个朋友的家主致仕回乡,想把宅子卖了,在城东黄华坊史家胡同。我去看了,胡同笔直笔直的,既可以走马车也可以走轿子,旁边住的都是江南来京都做官的,进进出出的仆妇看上去都很规矩体面。宅子有三进,四四方方的,有二十八间房。去年秋天他们家主过寿,从屋顶到地砖,全都翻修了一遍,最少十年不用再动。那家开价一万二千两银子,价钱有点高,我说给宝庆楼的银票,让他们把家什留下,讲到了一万两银子。您要是看着满意,我再和那家人磨叽磨叽,看能不能再少点。”
钱倒是拿得出来,就是买了宅子手头就没什么活钱了,恐怕赵凌来京都打点应酬的钱都有些捉襟见肘了。
傅庭筠有些犹豫。
吕老爷也是知道的,和傅庭筠商量:“我瞧那宅子实在是气派,要不,先拿印子钱救救急?我回去就把那七百亩地卖了。九爷那箱古玩也值万金。”还有一句话他没有说,万一周转不过来,等赵凌和傅庭筠成了亲,再把这宅子卖了换间小的就是——他听郑三的口气,这宅子是买了给让赵凌在傅庭筠的亲戚面前做面子的。
做掌柜久了,他有着商人式的狡猾。
“先去看看再说吧!”傅庭筠还是主张买个小一点的宅子,不过既然吕老爷说好,去看看也无妨。
没想到,看了之后反而她舍不得了。
如意门前一左一右立着对猴子形状的上马石,进门是青砖的影壁,正中一个大大的福字,上面还雕了七、八个或坐或卧或嬉笑的孩子,新颖又有趣。南房前种了株合抱粗的槐树,看上去有百年的光景,树冠如伞,把整个院子都笼罩在其间,可以想像到了夏天时那绿荫如盖的景象。正房前右边是株石榴树,左边是株海棠树,院子里的紫藤架下摆了个青瓷莲纹大缸,正屋后面还有两株高低不齐的枣树。
进了屋,清一色的鸡翅木家什,内室还有座掐牙透雕镶大玻璃的镜子,就这些,已值二、三千两银子了,不要说正屋中堂还挂着幅雪景寒林图是范宽的真迹,最少也值三、四百两银子。
傅庭筠不由道:“这些都他们都送吗?”
“送!”吕老爷低声道,“上次我来看房子的时候,门上挂的都是大红刻丝夹板帘子,那夹板,用得都是上好的乌木……”
傅庭筠骇然:“这是谁家的宅子?为何要卖?”
吕老爷笑道:“是刑部的一位侍郎,不过四十来岁的年纪,曾在江南为官多年,专司刑名,这次却不知道为什么得罪了内阁首辅沈世充被迫致仕,他急着要银子打点,大家都知道,压着他的价,他只好把屋里的东西奉送……”
傅庭筠不禁叮嘱他:“这屋子的确是拣了个大漏,可你也打听清楚了,免得花钱找罪受。”
得罪了内阁首辅,内阁首辅好歹是读书人,自有读书人的行事章法,最怕的却是得罪了那些宦官和腾骥卫的,前者阴晴不定,谁也说不定下一刻又有什么主意,也不知道会不会因为买个宅子就被牵连进去。后者心狠手辣,只要犯到他们的手里,雁过拔毛,不把你弄得倾家荡产、死人翻船不会放手,这样的宅子买了就如同虎口夺食,那是自寻死路。
“小姐放心,我会仔细打听清楚的,宁愿不买,也能惹上什么麻烦。”吕老爷保证。
傅庭筠“嗯”了一声。
最后黄华坊史家胡同的宅子还是以一万两银子成交,不过屋主还送了他们一对汝窑花觚,锅碗瓢盆也都留给了他们。
傅庭筠让郑三娘去收拾房子,吩咐她:“我们又不会在这里常住,把门房和正房收拾出来就行了。”
郑三娘回来十分的激动:“这家人可真是有钱,正房西边的耳房里还丢了十五匹青色的夏布,两匹红色的夏布,十几斤上好的龙井茶,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
傅庭筠直摇头,笑道:“那你就把东西都收起来吧,到时候给郑三、临春他们做夏衣。”
郑三娘连连点头。
用晚膳的时候,雨微回来了。
她也给傅庭筠带来了好消息:“老爷每天早上寅初出门,申初回来,每隔十天就休沐一天。四少爷则是每天卯正出门,酉初归家,每十天也休息一天,我算过日子了,再过两天就是休沐了。”
傅庭筠想了想,道:“明天你跟我一起去四喜胡同。”
雨微应“是”,道:“我明天一早去叫辆车吧?四喜胡同在外城的正阳门大街上,走去得两个多时辰呢!”
四品以上京官才上朝,父亲是正五品,住得这么远,难怪要寅时就走。
傅庭筠没想到彼此隔得这么远,道:“我看,也不用叫车了,明天就让郑三驾车送我们去好了!”
她心里始终有隐约的担心,觉得身边有个像郑三这样孔武有力的人安全些。
雨微应喏,去跟郑三知会了一声说明天一早要用车,等用过晚膳,又将明天要送的礼品重新清点了一遍,整整齐齐地放好。
郑三娘不住地夸她细心,还问她订了亲没有,隐隐透出要给她说媒的意思。
雨微愣了半晌,摇了摇头,想到自己是待罪之身,哪里还有脸成亲?她找借口拒绝郑三娘:“我既然是小姐的丫鬟,自然要跟着小姐。”
郑三娘微微一愣,道:“姑娘也是聪明伶俐之人,怎有这样的心思?我看九爷待傅姑娘很好,而且他们还没有成亲,未必会往屋里收人。”
她是乡里人,觉得赵凌又不是没有子嗣,纳妾根本就是浪费粮食,太不划算了。
雨微之前怕傅庭筠是被流民掳走吃了亏,做了谁家的姨娘或是外室,虽然不敢问傅庭筠的遭遇,但傅庭筠和她身边人的举动她却看得仔细,知道傅庭筠是被一个称做九爷的人救了,两人私订了终身,那个九爷虽然只是小小的百户,对傅庭筠却十分的好,不仅家当都由傅庭筠掌管,就像这次来京都探亲,就是他千方百计借来了辅国公和颖川侯的名帖……听郑三娘这么一说,隐藏在心底的好奇再也压制不住地冒了出来。她做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试探郑三娘,想打听当年的事:“收不收人,得小姐说了算吧?”
“那就更不可能了。”郑三娘笑道着,心里有点鄙视雨微起来,放着好好的人家不嫁,要给人做妾,特意把傅庭筠在碾伯所的事告诉了她,“我看,姑娘还是趁早死了这心吧!”
雨微不由得张口结舌。
跑到男人主事的地方去大吵大闹?这是她所熟悉的那个九小姐吗?
她辗转反侧,一夜未睡,翌日强打起精神服侍傅庭筠用了早膳,一起坐了马车往四喜胡同去。
郑三路不熟,每到个路口就要停下来问雨微,走走停停,到了快晌午的时候才好不容易到了四喜胡同。
胡同口有点窄,马车进不去,郑三在马车上等,雨微提着要送的东西,陪傅庭筠走了进去。
胡同里面却另有乾坤。
胡同中间一棵大槐树,围着大槐树住着四家人,像个小小的庭院。
雨微指了其中一家朝西的四合院:“小姐,就是那里了!”
傅庭筠一阵激动。
就要见到母亲了,母亲会问她些什么呢?
还有嫂嫂,她还是年幼时见过一面,只记得她有张圆圆的脸,未语先笑,总是很快活的样子。她能认出自己来吗?
兄长的两个孩子她都未曾谋面,今年应该一个八岁,一个五岁了,不知道顽皮不顽皮,长得像谁?
她思绪万千,站在紧闭的大门前,手如千斤重。
门突然“吱呀”一声打了开来。
傅庭筠吓了一大跳。
难道母亲知道我来了?
抬头看见个三十出头的妇人走了出来,陌生得很,模样儿寻常,却穿戴整齐,眉宇间透着几分持重内敛。
看见傅庭筠,她也大吃一惊,道:“小姐找谁?”目光狐疑地瞥了雨微一眼。
傅庭筠定了定神,笑道:“这里是华阴傅家五老爷的宅第吧?不知道妈妈如何称呼?我是夫人的亲戚,从渭南来,还请这位妈妈帮着通传一声。”说着,将手腕上的银镯子脱下来递给那妇人,“这是当年夫人赏我的,烦请妈妈带进去给夫人看上一眼,夫人就知道我是谁了?”
“从渭南来的?”妇人问道,眼底闪过一丝警觉。
傅庭筠顿生不妙之感,但还是笑道:“是啊,我从渭南来。和夫人娘家沾亲带故,上次路过华阴的时候,听太夫人说夫人病了,我进京后特来拜访,”然后看了雨微一眼,“带些家乡的土仪,还请妈妈转交给夫人。”
那妇人犹豫良久,只接了手镯,道:“我去帮小姐通禀一声,还请小姐稍等。”然后转身进了宅子,“啪”地一声将傅庭筠和雨微关在了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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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亲人
傅庭筠和雨微面面相觑。
不知道站了多久,大门吱呀一声打开,那妇人曲膝给傅庭筠行了个礼,笑道:“累小姐久等了,我们家少奶奶请姑娘到厅堂里奉茶!”然后恭恭敬敬请傅庭筠进去。
为什么是去见嫂嫂而不是母亲?
都说母亲卧床在床,由嫂嫂主持中馈,家里来人了,自然是要先去见嫂嫂了!
傅庭筠告诉自己。
只要能见面就行了,其他的,可以慢慢地来。
傅庭筠带着雨微随着那妇人进了宅子。
她此时才理解吕老爷为什么说他们在史家胡同的宅子“四四方方”了。
这座院子的大门朝东开,院子南北长而东西短,正房五间对门开,到了夏天正对着西晒,又热又闷的。靠东的第二间做了厅堂,门扇大开,进了院子就可以看见中堂上的山水画和两旁黑漆的太师椅,北边两间厢房,一间是厨房,一间房门紧闭,好像是仆妇的内室。南边凸起的一面墙,挡住了正房西头的两间房,游廊大白天里也是黑漆漆的,还好南墙外不知道是谁家的花园,种了几株枣树,树枝一直伸到了院子里面,南墙下又养了几盆石榴,两盆夹竹桃,让院子里平添了些许的生气。
这么的简陋!甚至比不上她们傅家有体面的管事住的宅子。
傅庭筠暗暗吃惊,又在心里琢磨,不是说母亲病了吗,怎么满院子不闻药味?
她不动声色地坐在了靠南边的太师椅上,雨微则沉默地站在了她的身后。
身后有门扇响动的声音。
她一扭头,看见一个身穿葱绿色妆花褙子的圆脸女子走了进来。
这应该是她的嫂嫂吧?
傅庭筠有些不确定,微笑着站了起来,目光在她身上飞快地睃了一眼。
女子不过二十五、六岁的年纪,皮肤白净,身材微腴,头发梳成个圆髻,簪了两朵珠花,耳朵上坠了对赤金柳叶耳环,未语先笑,显得十分亲切。
领她们进来的妇人笑着引荐:“这是我们少奶奶。”
傅庭筠眼睛一亮,变得笑容可掬起来,亲亲热热地喊了声“嫂嫂”。
她嫂子微微一愣。
“不敢当姑娘如此客气。”她一边暗暗地打量着她,一边笑道:“姑娘快请坐!听冬姑说,你是从渭南来的。那是我婆婆的娘家,说起来,我们也不是外人,只是我婆婆身体不适,早已不见外客,姑娘要是有什么事,跟我说也是一样!”然后坐到了位于中堂主位的太师椅上,笑盈盈地望着她,语气虽然客气,话里却透着冷淡疏离,好像她是什么来京都打秋风的穷亲戚似的。
傅庭筠笑容僵在了脸上,良久才缓过神来,正要开口说话,被傅少奶奶称做冬姑的妇人端茶过来,她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谁知道那冬姑上了茶却并没有退下,而是将茶盘抱在怀里,站在了傅少奶奶的身后。
傅庭筠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眉头,沉声道:“我有话跟少奶奶说,还请少奶奶遣了身边服侍的为好。”
傅少奶奶却笑道:“冬姑是我乳娘,有什么话,姑娘只管说,并不妨事。”
全然一副防备她的样子。
傅庭筠有片刻的茫然。
事情怎么会这样?
她记忆中的嫂子,会讨好地冲着她笑,会耐心地陪着她玩泥巴,还会帮她洗澡,读好听的诗给她听……是什么,让一切都变了样子。
雨微见傅庭筠有些走神,忙轻轻地戳了戳她的后背。傅庭筠这才回过神来,她抿了抿嘴,低声道:“我有要紧事,还是回避些的好。”
傅家少奶奶神色微微有些不悦,想了想,朝着冬姑点了点头,冬姑朝着傅家少奶奶使了“你放心”的神色,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关上了厅堂的门。
“现在姑娘可以说了吧?”傅家少奶奶的表情有些冷。
“嫂嫂!”因为刚才的插曲,傅庭筠因为遇到亲人的满腔喜悦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她的声音变得冷静而理智,“我是傅庭筠!”
傅家少奶奶骤然变色:“你,你说什么?”急急地站了起来,衣袖扫在手边的茶盅上,茶盅翻到在桌上,碧绿色的茶叶散在了黑漆万字不断头彭牙的四方桌上,还有傅家少奶奶的衣摆上。“你,你说什么?”她顾不上这些,身子如筛糠般地发着抖,脸色又青又白地又追问了一声。
“嫂嫂……”傅庭筠刚刚喊了一声,门哐当一声被猛地推开,冬姑神色慌张地冲了进来:“少奶奶,怎么了?”
“没事,没事!”傅家少奶奶满脸的震惊,凭着直觉拒绝着冬姑,“就是不小心打翻了茶盅,没你的事了,我和傅小姐还有话说,你先出去吧!”
冬姑狐疑地望了脸色同样有些苍白的傅庭筠,喃喃地应了一声,恭声退下。
关门的吱呀声如佛语纶音,让傅家少奶奶猛地清醒过来。
她牙齿打着颤儿,厉声喝道:“你是哪里来的骗子?竟然敢冒认官亲。华阴谁不知道,我家小姑子因病逝世了。你休要在这里胡说!还不快快离开,否则,等我叫了顺天府的衙役来,你是要吃板子的。”又赶她,“你还不快走!”
傅庭筠想过很多种可能,这种可能也在她的预料之中,她甚至可以理解——只见过一面的小姑子突然死而复生,任谁遇到第一反应都会觉得是遇到了骗子。
既然如此,那嫂嫂为何要当着冬姑的面下意识地称她为“傅小姐”?
嫂嫂在心里分明认同了她是傅庭筠,却依旧拿话吓唬她,赶她走。
她又想到她上门自报是渭南来的老乡时冬姑眼里的那一抹戒备……
傅庭筠她突然间觉得如坠冰窟,身子发寒。
嫂嫂分明是事先得了叮嘱!
这个叮嘱她的人又是谁呢?
傅庭筠不敢想。
她有些木然地道:“我和嫂嫂只有一面之缘,嫂嫂自然不认识我。还请嫂嫂让我见见母亲,是真是假,见了母亲就知道了。”想到嫂嫂不过是做人媳妇的,上有公婆下有夫婿,这个家里的事未必轮得到她当家作主,又体贴地添了一句:“嫂嫂不必为难!”
傅家少奶奶的表情阴晴不定。
自家小姑子的事,她也曾听说过。
与外界传的不一样,公公说,小姑子是被流民掳走的。
同为女子,她还曾暗自为小姑子伤心过。
所以傅庭筠刚进来的时候她只是觉得有些眼熟,却不曾往这上面想,等到傅庭筠报了姓名,她这才恍然大悟。不说别的,就凭着他们兄妹眉宇间五、六分的相似,她就是相信傅庭筠没有说谎。
嫁到傅家的媳妇,不管你门第如何,第一件事就是要跟着长辈学傅家的女训。傅家的规矩她是知道的。何况小姑子出事后,公公还特意把她叫去叮嘱了一番……
想到这些,她的眼睛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傅庭筠发间那枚赤金填玉梅花簪子上。
这是婆婆的东西,她嫁到傅家第二天认亲给婆婆奉茶时,婆婆就戴着这梅簪子,簪子里填的是块上好的翡翠,碧汪汪的,像潭水在流动,连她这样出身大家的女子看了都艳羡不己,何况傅庭筠是被流民掳走的,她又怎么把这枚簪子保全下来的呢?
傅庭筠现在可是身世不明……就算是有世家子爱她的颜色,可又怎能娶她进门。
她只怕是……
想到这里,她不由咬了咬唇,说了声“你且等等”,转身就进了一旁的内室,又很快从内室折了回来,手里还拿了个钱袋子。
“这是二十两银子,我的私房钱,再多的,我也拿不出来了”傅少奶奶将钱袋子塞给傅庭筠,“你快走吧!要是等公公或是你哥哥回来就糟了。你现在也有自己的日子要过,像我,自从出嫁还从来没有回过娘家,你就当自己是嫁出去的姑娘好了……”她一面语无伦次地说着些安慰她的话,一面把她住外推。
“嫂嫂!”傅庭筠捏着那钱袋子,心中一暖,“我是冤枉的!我这次来,就是要跟母亲和父亲说这事,您就让我见母亲一面吧!”说着,又怕傅少奶奶不相信,忙指了一旁泪盈于睫的雨微,“这是我的贴身丫鬟,左俊杰是怎么陷害我的,她们都查出来了……”
“傅……”傅少奶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好,含含糊糊地喊了一声,道,“就算是这样,又能如何?如今你和俞家已经退了亲,家里对外都说你‘病逝’了,你也有了自己的小日子,再追究这些做什么?再说了,婆婆是真的病了。她不想起你的时候还好,她要是一想起你来,就没日没夜地哭个不停,眼睛哭坏了不说,因为这个,和公公也有了罅隙。你是知道的,公公对婆婆一向尊敬,在京都当差,宁愿叫了我们这些做儿子、儿媳的来服侍,也不曾收个人在房里服侍。如今公公和婆婆也都是年过四旬,正是含饴弄孙的年纪,你这样揪着不放,只会让他们更难受。你就当是报答公公和婆婆的养育之恩好了,行行好,消停消停,让他们过几天好日子吧!”她说着,含泪拉了傅庭筠的手,“我比你年长十岁,你就听我一句话吧!有些事,时间长了,也就淡了。你就当自己没有这福气嫁到俞家去官太太好了。”
“时间长了,也就淡了!”傅庭筠喃喃地重复傅少奶奶的话,呆呆地站在傅家的厅堂里,神色微微有些发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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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 父亲
那死去的折柳、剪草该怎么办?
受尽苦难的雨微该怎么办?
那逃走的左俊杰又该如何?
放左俊杰逃走的大堂嫂又该如何?
不,不,不!
傅庭筠在心里喊着。
有些事,随着时间的流失会被人淡忘,可有些事,随着时间的流失只会在记忆里更清晰。
她反手抓住了傅少奶奶的手:“嫂嫂,折柳她们,八岁就进府,十岁被拨到我屋里服侍。我那时候,最喜欢吃厨娘黄氏做的桃花包子,白生生的,鸡蛋大小,用模子做成桃子的模样,还在顶上点一点红,咬开了,里面是乳黄色的糖心,却不同于一般的糖心,是加了羊乳的,甜而不腻,浓而不稠。母亲却怕我吃坏了牙,不准我多吃。我每每想起就馋得流口水。大冬天的,白雪皑皑,祖母宴请陕西学政的夫人,我想着桃花包子,躺在炕上直翻来覆去睡不着,折柳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骨碌碌直转,悄声跟我说要去小解,却跑到厨房偷了碟桃花包子来。因为天气太冷,怕包子凉了不好吃,她就把包子揣在怀里,胸口都烫红了。
“我见了大喜过望,拉了折柳一起躲在被子里吃包子。
“第二天,家里就闹腾开了。
“那天用来招待陕西学政夫人的是套珍贵的青花瓷餐具,如今却少了个碟子。
“大伯母让陈妈妈彻底地查。
“我和折柳半夜三更悄悄穿了乳娘的白色棉袄,将碟子放到了大伯母的窗棂下。
“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
“我和折柳却偷偷笑了很长的时间。
“相比之下,剪草有点笨。但凡夏天去冰窖里取冰、半夜给人开门、逢年过节在屋里当差这类辛苦的差事,大家都推给她。可有一年的中秋节,我和七姐姐看管事们挂花灯,旁边竖着的梯子突然倒了下来,剪草把我推开,自己却被砸得不能动弹,偏还咧着嘴挤出笑容问我有没有伤着。”
“嫂嫂,”傅庭筠抓着傅少奶奶的指尖有些发白,“对别人来说,她们不过是些微不足道的丫鬟,不过是花名册上的一个名字,可对我来说,她们却是朝夕相处的玩伴,是同声共气的帮手,没有她们,就没有我。别人能忘记,我却不能忘记。别人能不追究,我却不能不追究。”
傅少奶奶眼眶湿润,雨微已经捂着嘴小声抽泣起来。
“嫂嫂,”傅庭筠哀求道,“您就让我见母亲一面吧!我只想让母亲安心,让她老人家知道,我还活着,我没有辜负她老人家的教诲,我从来没有做对不起傅家列祖列宗的事……”
“这……”傅少奶奶面露犹豫。
傅庭筠见她有所松动,心中一喜,忙道:“嫂嫂,你放心,我见了母亲,只会挑些好话说,决不会惹母亲伤心。母亲要见我,我也会尽量挑了父亲不在家的时候来。”
傅少奶奶抿了唇,表情很是矛盾。
傅庭筠看着,跪了下去:“嫂嫂……”
傅少奶奶吓了一大跳,也跟着跪了下去:“你,你快起来!快起来!”
“您要是不答应,我不就起来。”傅庭筠说着,眼泪忍不住簌簌地落了下来,“自从碧云庵一别,我就再也没有见到过母亲。母亲因我思念成疾,我已是不孝,如今我明知母亲有病在身,却不能在床前服侍,已是不恭,不孝不恭,我还有何面目活在这世上……”
傅少奶奶听着着急起来:“你快起来,你快起来!”
傅庭筠却面露毅色:“嫂嫂不答应,我就不起来。”
“你……”傅少奶奶无奈地叹气,“我,我带你去见婆婆就是!”
傅庭筠大喜,站起来给傅少奶奶道谢:“嫂嫂大恩,我没齿难忘。”
傅少奶奶却苦笑着摇头,再三叮嘱道:“你答应的话可要算数。”
傅庭筠连连点头:“我不会让嫂嫂为难的……”
她的话还没有说话,室内突然传来“哐当”一声的巨响,门扇被人用力地推开。
屋里的人全部都望了过去。
室外明亮的日光从来人高大的身后射进来,让人看不清楚来人的面目,可绣着海水纹的官绿色袍裾和黑色的朝靴却泄露了来人的身份。
“爹爹……”傅庭筠喃喃地道,愣愣地望着来人一步步地向她走过来。
冬姑的脸从门扇边探了出来,她满脸歉意地望着傅少奶奶。
傅少奶奶摇了摇头,示意她不用放在心上,然后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轻手轻脚地朝后退,仿佛这样,就离危险远一点似的。
或者是应了怕什么来什么的话,来人的目光偏偏就落在了她的身上。
“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我不过是个小小的五品京官而已,若是有人相求,喝杯茶,送二两银子的程仪,也就全了礼数。你竟然把我的话当成耳边风,在家里招待客人,难道你想忤逆公爹不成?”喝斥声如雷鸣,嗡嗡地回荡在厅堂。
傅少奶奶吓得脸色苍白,她扑腾一声就跪在了来人的面前:“公公恕罪,公公恕罪!”别的,却是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傅庭筠身子一晃,扶住身边的茶几才站稳了身子。
她瞪大了眼睛,满脸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的人。
虽然已年过四旬,可父亲的身材却依旧如她记忆中的高大挺拔,白皙的皮肤,宽宽的额头,挺直的鼻子……两人如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任谁见到他们,都会说他们是血亲。
“爹爹!”傅庭筠眼泪婆娑,呐呐自语。
她从小跟母亲生活在老家华阴,见父亲的次数虽然屈指可数,可通过母亲的描述,父亲在她的心目中如山般伟岸,海般宽厚,她决不会认错的。
傅五老爷却是看也没看她一眼,径直吩咐傅家少奶奶:“还不快把人打发走了!”好像她是一只让人讨厌的苍蝇或是蚊虫,多在这里呆一刻钟就会多一刻钟的脏乱。
傅庭筠愣住。
傅少奶奶已挽了她的胳膊:“小姐快随我出去吧!”
傅庭筠这才回过神来,用力挣扎,想摆脱傅少奶奶的拉拽。在旁边暗暗哭泣的雨微已扑通跪在了傅五老爷的面前:“五老爷,她是九小姐,是您的亲生女儿九小姐啊!我们好不容易才找到您,我们是冤枉的。求五老爷给我们做主……”
“放肆!”傅五老爷勃然大怒,英俊的面孔上闪过一道凛然,“我的女儿荃蕙早在前年七月就已病逝于陕西华阴的碧云庵,还请姑娘不要乱说。否则,休怪我叫了官差来,到时候一个‘冒认官亲’的罪名你是跑不脱的……”
“冒认官亲?”傅庭筠定定地望着父亲,那个从前于她似高山大海般的人物,说话的话如万箭穿心,让她痛彻心肺,“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来见您已经是冒认官亲了?”她喃喃地望着父亲。
他根本不想知道她为什么找他,也不关心她是怎样找到他的,他只想草草地把她打发走,还出言吓唬她,好像她是个无知的妇孺,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
他怎么能这样?
他不是她的父亲吗?
他不是生她养她庇护她爱悯她的人吗?
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
“既然如此,那就请傅大人将官府的人请来吧!”傅庭筠的声音骤然间变得尖锐又犀利,如划破长空的箭,朝着傅五老爷射去,“我倒要看看,官府会怎样评判?”
傅五老爷身影一顿,望着她的目光仿佛有团火苗在跳动。他面容冷竣,沉声质问她:“你这是在威胁我吗?”
“威胁?”傅庭筠冷冷地笑,“傅大人乃堂堂五品京官,而我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刚才傅大人还说要带我去见官,不知道傅大人有什么把柄捏在了我的手里,怎么转眼之间我就能‘威胁’傅大人了呢?这可真是奇怪!”
“啪”地一声,傅五老爷一掌拍在了茶几上:“反了,反了,你母亲是这样教养你的吗?有你这样跟……”说到这里,他像想到什么似的,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下,道,“我说话的吗?”
“哦!”傅庭筠身子站得更直,看傅五老爷的目光更凌厉,“我母亲倒是教导过我要孝顺父母,尊爱兄长。可您是我什么人?我为什么不能跟您这样说话?”
傅五老爷词穷,恼羞成怒,“啪”地就给了傅庭筠一巴掌。
猝不及防,屋里的人都呆住。
傅庭筠的面颊立刻变得又红又肿。
傅少奶奶低低地“啊”了一声,捂着嘴惊恐地望着傅五老爷。
雨微则哭着抱住了傅五老爷的腿:“五老爷,求求您,您别打小姐,我们真的没有做对不起傅家的事。是左俊杰,全是他诬陷小姐的……您要相信我们……”
傅五老爷气得浑身发抖,喝斥着雨微:“贱/婢,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不知道规矩的东西!”
傅庭筠像此刻才清醒过来似的。
长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挨耳光。
她摸着自己又红又肿的脸,目光炯炯地直视着傅五老爷:“规矩?您竟然要和我讲规矩?”她眼中迸射出冰冷的寒芒,“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大堂嫂既然进了傅家的门,就是傅家的人,受傅家供养,享傅家祭祀。她孀居在室,身边的丫鬟竟然怀孕五个多月,她是傅家的媳妇,却为了左氏的香火放走了左俊杰,全然不顾我的死活,弃傅家百年清誉而不顾,你们却只是草草一声责问了事,而我千里迢迢找到您,想让您帮我洗刷身上的冤屈,您却说我冒认官亲……如果说这就是您所谓的规矩,是傅家所谓的规矩,我看,这样的规矩不要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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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感冒了,头晕目眩,中午去打针了,只写了一章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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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明天快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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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 搬迁
这样的口齿伶俐,这样的惹是逞强,哪里有一点大家女子的气度?
傅五老爷气得全身发抖。
“好,好,好!这就是解氏教出来的好女儿。”他指着大门吼道,“你给我滚!从我这里滚出去!”
父亲的态度让傅庭筠指尖发寒。
“放心,我见过了母亲,自然会走,”她一面说,一面撩开了左室的帘子。
刚才傅少奶奶就是从这间屋子里走出来的。
那是件内室,黑漆架子床,大红色团花纹杭绸坐垫,炕上还丢着一个拨浪鼓一只木雕的小鸟,竟然是傅少奶奶的内室。
厅堂旁不是应该住着长辈的吗?
傅庭筠微微一愣。
傅少奶奶已意识到她的意图,不由慌慌张张地站了起来。
傅五老爷也明白过来,大声喝着:“你要干什么?”上前要去拦傅庭筠。
傅庭筠没有理他,转身就朝厅堂外跑去,一面跑,还一面大声喊着:“娘,我是荃蕙,我来看您了!”
傅五老爷面如寒霜地追了出去,看见自己随身的小厮傻愣愣地站在院子里,不由勃然大怒:“蠢货,你还杵在那里做什么?还不赶快把她给我拖出去!”
小厮一个激灵,跑上前就要去拉傅庭筠,却被雨微给拦腰抱住:“五老爷,您就让小姐见见夫人吧!小姐每次想起夫人都眼泪汪汪的……”
一个小小的丫鬟,竟然也敢违抗他!
傅五老爷气极败坏,三步并做两步,亲自上前抓住了正要撩开旁边屋子挂着的帘子的傅庭筠:“你给我滚!给我滚!”一面吼着,一面使劲地把她往外拽。
傅庭筠心里凉飕飕的。
这样闹腾,母亲却始终不见人影。
难道母亲也不想见她?
不会的,不会的……如果母亲不想见她,金元宝将自己的银镯子送过来的时候,修竹家的为何还要四处打探她的消息?
这么一想,她又有了勇气。
“我见了母亲,自然会走,”傅庭筠挣扎着,“用不着您多言。”
“这是我的宅子,我的家,”傅五老爷大力把傅庭筠往外拖,“还轮不到你说话。”
一时间,院子里又是嚷又是哭又是怒骂又是叫嚷,乱成了一片。
出身官宦世家的傅少奶奶生平从未曾见过这样的场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还是她的乳娘冬姑怕她有什么闪失,上前去搀她,她这才回过神来。
傅庭筠哪里比得上傅五老爷的力气,雨微也不敌那小厮的孔武,主仆两人一前一后被推出了傅家的大门。
傅庭筠不甘心地往里闯:“我见了母亲自然就走!”
傅五老爷闻言脸色铁青地拦在了大门口,抬眼看见隔壁户部给事中周大人家门前停着乘官轿,周家的轿夫和随行的小厮都伸长了脖子朝这边张望。
此刻正是下衙的时候……怎么把这件事给忘了!
傅五老爷又恼怒了几分,低声道:“你要是不嫌丢脸,就给我尽情地闹好了。”
傅庭筠也看见了,她讥笑道:“您住在这里都不嫌丢脸,我怕什么!”
“你……”傅五老爷怒视着傅庭筠,那模样,狠不得要把傅庭筠吃了。
傅少奶奶却怕他们继续这样闹下去不好收场,忙上前拉住了傅庭筠:“你别这样!总归是父女俩,这样闹僵了,只会让婆婆难过而已!”
傅庭筠抿了嘴。
傅五老爷冷冷地“哼”了一声,气势骤然间弱了几分。
傅少奶奶不由得松了口气,小声地劝着傅庭筠:“你先回去,有什么事,我们以后再说!”
傅五老爷看着儿媳那低声下气的样子,怒火又冒了起来,大声道:“以后,还有什么以后。她要是有本事,就从此再也别登我的门!”
傅庭筠忍不住要出言反击,却被傅少奶奶狠狠地捏了一下:“待我跟婆婆说……”
她声音低沉而急促,目光中带着不容错识的哀求之意。
傅庭筠不由沉默,片刻后,捏了捏傅少奶奶的手,示意她别忘了说过的话,然后喊了“雨微”:“我们走!”
雨微急急应喏,上前去搀傅庭筠。
傅庭筠却一甩手,挺直了脊背,头也不回地朝胡同口走去。
雨微一愣,望了望傅家的大门,又望了望渐渐远去的傅庭筠,拔腿朝傅庭筠追去。
傅五老爷望着渐行渐远的女儿,眼底闪过一丝异样的神色。
周家仆人窃窃的议论声传了过来。
他毅然地转身,吩咐傅少奶奶:“给我关门!”
傅少奶奶慌忙应“是”,亲自去关了大门。
身后却传来公公阴沉的声音:“你少在你婆婆面前搬弄是非,否则,休怪我让节之休了你。”
节之,是丈夫傅庭筀的字。
傅少奶奶不由打了个寒颤,忙转过身去,却看见公公已大步进了厅堂。
※※※※※
郑三看见傅庭筠红肿的半边脸,不禁失声:“您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此时,傅庭筠才露出几分疲惫之态,“我累了,我们快回客栈去吧!”
虽然相处快两年了,但傅庭筠和赵凌处处都透着几分神秘,郑三常在江湖走动,也看出些许,但傅庭筠和赵凌对他们一家却是真心实意地好,他在西安府和京都都有从前相熟的朋友,出于对傅庭筠和赵凌的尊重,他并没有去打探两人的来历,反而有意无意地和从前的那些朋友都疏远起来。
他没有多问,待雨微扶着傅庭筠上了马车,他跳坐在车辕上,默默地赶着马车出了四喜胡同。
车厢里,雨微轻轻地用帕子沾着傅庭筠的脸:“小姐,您,您怎么样了?”又道,“老爷他是无心的……”
傅庭筠吃痛,“嘶”地一声别过脸去:“你不用帮他说好话。”
“小姐……”雨微忙拿开了手,“不管怎么说,毕竟是父女俩,您总不能忤逆老爷啊……”
傅庭筠没有做声,眉宇间却一片峻然。
雨微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
回到客栈,吕老爷正好也从外面进来,看见傅庭筠的脸,他满脸错愕:“这是怎么了?”随即面露怒色,“傅姑娘,您也不用息事宁人,我刚才和辅国公府的两位管事一起去顺天府办了过户文书,又请了顺天府的几位大人一起吃的酒,刚刚才散席……”
在京都,顺天府算个什么?
傅庭筠笑了笑,眼角却瞥见面带担忧的郑三,她不由得心中一暖。
“是些家务事,也不好找顺天府的人帮忙。”她感激地望着吕老爷,“您也不用担心,这件事我会解决的。”又笑道,“要是真解决不了,你再请了顺天府的人帮忙也不迟。”
吕老爷闻言也不好深说,只得吩咐郑三快去找个大夫来,和傅庭筠回了客房,把办好的文书一一交给她:“宅子有些大,虽然只是临时住些日子,可要是不收拾,很快就会颓败下去。我做主,托了隔壁邻居的管事们帮着介绍两个粗使的婆子,隔三岔五地过来打扫打扫,既然可以节省些工钱,也可以帮郑三娘打打下手。”
“还是您考虑的周到。”
两人说着,考虑到已经买了宅子,在客栈多住一天就多花一在的钱,向客栈的掌柜借了黄历,定下了二月十四搬迁,吕老爷赶着请道士看风水,请和尚安家神,郑三找了师傅来粉墙,修整花木,郑三娘则忙着打扫宅子,清洗锅碗瓢盆,阿森则跑来跑去,或是帮着吕老爷到傅庭筠这里传话,或是帮着郑三到傅庭筠这里支银子,或是帮着郑三娘带临春,都忙个不停,总算赶在二月十四日之前把诸事都准备妥当,放了两串鞭炮,正式地搬了过去。
立刻就有人派了仆妇过来送恭贺:“我们是对面吴老爷家府上的,奉了夫人之命,来恭贺……”她看着傅庭筠一副姑娘家的打扮,偏偏又是这宅子的当家人,一时竟然不知道怎样称呼好。
傅庭筠笑道:“我姓傅。”
那婆子也机灵,立刻笑称“傅小姐”,道:“我们家老爷是熙平十七年的进士,如今在礼部任侍郎,浙江舟山人氏。不知道傅小姐是哪里人氏?怎么会移居京都?”委婉地打听她的来历。
“我们是从西安府来的。”傅庭筠含糊地道,“来京都走亲戚,住在客栈太贵,就置了间宅子。”然后吩咐郑三娘备了四色礼品给那婆子带回去,“替我多谢你们家夫人,等安顿好了,再请你们家夫人过来喝杯薄酒。”赏了对四分的银锞子。
那婆子回去禀了夫人:“若说是做生意的,那位傅姑娘落落大方,不见丝毫的铜臭味,不像。要说是出仕的,一来没有听说这样的人家,二来她含糊其辞,看着也不像。在史家胡同置宅子,应该也不是谁家的外室……”
石文彬夫人五十寿延,吴夫人正为送什么礼犯愁,闻言不以为意地道:“我们的礼数到了就行了。以后你注意些,要是打听清楚了是哪家的亲眷,再来报了我也不迟。”
那婆子笑着应声,退了下去。
傅庭筠这边却接二连三地接了左邻右舍的恭贺,吕老爷建议选个好日子请左邻右舍的夫人们过来喝杯薄酒,傅庭筠却反对:“我一个孤身女子,却不好请客。就是九爷来了,隔壁住的不是侍郎就是少卿,人家也未必愿意应酬,还是算了吧——我们过了夏天,也要回张掖了。”
吕老爷不再坚持。
傅庭筠心里却惦记着四喜胡同,在心里嘀咕着:“说好了给母亲报个信的,怎么还没有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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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章 遗憾(加更求粉红票)
傅庭筠悄悄地嘱咐雨微:“你去四喜胡同那边看看。”
雨微会意而去。
郑三娘领了两个婆子来见傅庭筠:“是对面吴大人家的管事介绍过来的,在前面本司胡同的厉大人家做活。那厉家原是山西大户,熙平三十二年,厉大人中了进士,入选翰林院庶吉士,去年春上放了湖州知府,如今只留了七、八个下人在这边照看,不过是打扫打扫宅子,浇浇花木之类的事,空闲得很。听说我们家要找两个婆子帮着做些粗活,就请了吴府的管事引荐。”
两个婆子听着,就朝着傅庭筠露出些许拘谨又谄媚的笑容来。
看得出来,这两个婆子都是比较老实的那种人。
但傅庭筠却在心里感慨。
郑三娘毕竟是良家子,又是在乡下地方长大,这些为仆为婢的事却完全不会,从前在小地方住着也没什么,现在到了京都有些弊端就显现出来了。如果是雨微,定会先把这几个婆子的底细摸清楚了,然后再询问一番,觉得合适了,来回她,她同意了,才把人带来见她。这样把人直接带到她面前来,她们初来乍到,邻居间都不熟悉,最好不要随便得罪人,倒让她不好拒绝。
“那就烦请两位妈妈辛苦些,”她只好客气地道,“有什么事,郑三娘会吩咐两位妈妈的。”
这就是答应了。
两个婆子喜形于色,连连道谢。
傅庭筠端了茶。
毕竟是在大户人家当差,两个婆子立刻起身告辞。
傅庭筠思索着要不要教郑三娘一些规矩,隐约又觉得郑三娘这样挺好,何必把她变成另一个人。
一时间竟然有些犹豫起来。
雨微回来。
傅庭筠看着她面色凝重,心里不由“咯噔”一下,和她去了正屋东间的内室说话。
“我没能见到少奶奶,但见到了冬姑。”她低声道,“冬姑说,五老爷发了脾气,不许少奶奶再管小姐的事。因此少奶奶想让她给我们带句话都走不开身。但少奶奶也特意嘱咐冬姑,若我们再去问信,就代话让我们稍安勿躁,等五老爷的脾气过去了再说。我也问了夫人的病,冬姑说,是心病,身边又有修竹家的照顾、陪伴,不打紧,让小姐放心。其他的,倒也问不出什么来了。”
那天闹得那么大,母亲到底听见了还是没有听见呢?若是说听见了,既然是心病,又不是躺着不能动弹了,为何不出来见她?若是没有听见,宅子那么小,又没什么病,怎么会听不见呢?
傅庭筠百思不得其解,心里隐隐不安,总觉得嫂嫂的话安抚她意味更重。
“那我们就再等两天,”她沉吟道,“要是过两天四喜胡同那边还是没有消息,我再去一趟。”
天地君亲师。
雨微还想劝劝傅庭筠,可见傅庭筠一副主意已定的模样,又想着那左俊杰还逍遥法外,就把劝慰的话又咽了下去。
傅庭筠就吩咐她:“明天会有两个婆子过来帮着郑三娘做些粗活,你到时间仔细看看,要是还行,就留下来,要是不行。等过些日子找个借口体体面面地把人打发走。”然后把两个婆子的来历交待了一番。
雨微应喏,郑三娘走了进来:“小姐,有个妇人要见您,说是您的老乡,知道您来了京都,特意来拜访。”
老乡?
傅庭筠不由和雨微交换了个眼神:“请她进来吧!”
郑三娘笑着应“是”,转身去请来人。
傅庭筠和雨微却如临大敌,一个正襟危坐,一个屏气凝神。
不一会,屋外响起渐行渐近的脚步声。
郑三娘笑着撩了帘子:“这位大嫂,快请进来!”
来人温和有礼地道谢。
那熟悉的声音让傅庭筠“哎呀”一声站了起来,还未来得及和来人打个照面,已失声唤道:“修竹家的!”
“小姐!”穿着件丁香色宝瓶杭绸褙子的修竹家的喊了一声,泪珠儿已滚滚地落下。
她曲膝给傅庭筠行礼,却被傅庭筠一把携住:“快起来,快起来。你怎么来了?我母亲可好?我前几天去过四喜胡同了,父亲不让我见母亲,母亲知道了吗?”
一句接着一句,一句待不得一句。
修竹家的见蹲不下去,知道傅庭筠心里着急,也不勉强,急急地道:“夫人当时就在屋里,因吃了药,迷迷糊糊的,我也走不开。小姐走后,夫人才醒过来,我把我在屋里听到的全告诉了夫人,夫人又招了少奶奶来问,知道了前因后果,又是欢喜又是愁的,欢喜的是小姐平平安安地找了来,愁的是小姐如今和老爷针尖麦芒地对上了,要是老爷狠了心,治小姐一个忤逆,小姐可是连个退路都没有了。特意嘱咐我,让我想办法找到小姐,给小姐带句话,五老爷那里,自有夫人做主,让您别乱来。父女俩,哪里有隔夜的仇。”说到这里,语气一转,柔和了不少,“小姐,我是看着您长大的,知道您从来没受过这样的委屈。可您仔细想想,有谁家的闺女是这样跟父亲说话的?还不是因为您心里清楚,不管是老爷还是夫人,都是心痛您的……”
傅庭筠没有做声。
修竹家的不由松了口气。
雨微忙沏了茶过来:“修竹婶子,您坐下来喝杯茶?”又适时地改变了话题,“您是怎么找过来的?”
有了母亲的话,傅庭筠心中大定。
她仔细想想,要把左俊杰给找出来,要找大堂嫂讨个公道,没有父亲出面,还真就不行。
有雨微出面,傅庭筠顺势而下,请修竹家的在一旁的太师椅上坐下。
修竹家的不敢落座,雨微搬了个小杌子放在了门前,修竹家的这才坐下,接了雨微递过来的茶。
“老爷被小姐给气坏了,交待家里守门的,不让我们出门。我寻思着,小姐得不到四喜胡同的音讯,肯定会再找来的,就说夫人这几天心里不舒服,让我陪着说话解闷,等着小姐派人来问信,然后借口忘了给在寺里点的长明灯添香油钱,追着雨微过来的。”她一面说,一面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屋子里的陈设,“没想到雨微走得那么急,我追到崇文门里街的时候就追丢了,只好一个胡同一个胡同地找,正好听两个婆子和人说话,说什么要到史家胡同一户新从陕西搬过来的赵姓人家做活,我就死马当成活马医,找了过来,没想到还真是的……”说着,如口渴了般的喝了口茶,眼角的余光却一直注意着傅庭筠。
傅庭筠有些意外。
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巧合!
她正想打趣几句,抬头却看见了修竹家的那探询的目光。
修竹家的现在如同母亲的眼、耳,别人她可以不予理睬,修竹家的却不能不解释一番。
她心中十分尴尬,脸上不由浮出一团红云来。
“母亲托了赵爷去碧云庵救我,”傅庭筠低着头,声如蚊蚋地道,“我……我们……”那私相授受的话,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修竹家的看她一副女儿家的娇羞模样,哪里还看不出来,忙道:“那赵爷是何人?做何营生的?可曾娶妻纳妾?家里可有做得了主的长辈?”全然一副问亲的口吻。
傅庭筠全身发烫,却不能不答,呐呐道:“他叫赵凌,原是淞江人,年幼父母双亡,跟着亲戚逃难到了陕西,做些小买卖为生,后来逃难到华阴,在碧云庵落脚的时候无意间认识了我,我觉得他人很好,就托了他给母亲去送信……”说到这里,她想到舅舅一家的遭遇,不由眼睛一红,“后来舅舅家里遇难,我无处可去,他只好带着我去西安府投亲,经亲戚的引见,去了西安府行都司总兵颖川侯孟大人麾下效力。他能力出众,很得颖川侯器重,去年夏天蒙人进犯行都司的时候又救了上司庄浪卫鲁指挥使的命,不到一年的工夫,就从总旗升了百户,颖川侯还让他代了碾伯所千户的职位。”
她一心想把赵凌好的一面展示给母亲,希望母亲到时候能在父亲面前为他们说好话,关于赵凌贩私盐的事,却是提也不也提的。
“他没有娶妻纳妾,家中也没有能做主的长辈了。原准备今年春天和我一起来京都见父亲和母亲的。”她脸上火辣辣的,“结果他派来给母亲递信的人说母亲病了,我急得不得了,一心要回来。他又有公务在身,走不开,只好让他远房的姨父吕老爷亲自送了我回京都,还让吕老爷帮着置了这宅子,说是以后来京都,也有个落脚的地方……”
修竹家的听着半信半疑,咄咄逼人地追问:“这位赵爷真的没有娶妻纳妾?您可打听清楚了?”
傅庭筠臊红了脸,嗔道:“你要是不信,去问吕老爷好了?”
谁知道修竹家的真就站了起来,指了雨微:“你带了我去见吕老爷!”
雨微窘然,知道修竹家的定是代了夫人来问话,不敢不从,带着她去找吕老爷。
傅庭筠又羞又涩,喊了修竹家的:“你这样,让我以后怎么见人?”
“总比以后不能见人的好!”修竹家的语重心长地道,“您要是过得好了,夫人也好在老爷面前帮着您说话不是?”
傅庭筠心动,任雨微带着修竹家的去见了吕老爷。
吕老爷是什么人,心中虽然惊诧不己,但还是答得滴水不漏,修竹家这才放下心来。
“那我就先回去了!”她带着三分感慨、三分怅然、三分伤心地望着傅庭筠,“这也是你的缘份。”
却并不欢天喜地。
傅庭筠不由的愕然。
她能在生死的关头遇到赵凌,她觉得已是上天的眷顾,为什么在修竹家的眼里却依旧有遗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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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一章 大比之年
傅庭筠心中暗暗奇怪,想问问修竹家的是否有碧波家的消息,又有些害怕,几次欲言又止,直到送走了修竹家的,这话还是没能问出口。
转回来的时候,听到谁家噼里啪啦的在放爆竹。
“是谁家娶媳妇还是做寿啊?”郑三娘喃喃地道。
傅庭筠没有放在心上。
第二天,两个婆子过来清扫后罩房,走后,郑三娘来告诉她:“住在厉大人隔壁的大理寺少卿计大人家的二公子中了举人,只等定了名次,就要摆流水席了。”
傅庭筠恍然大悟。
今年是甲戌年,乃大比之年。
她突然心中一动。
去年是癸酉年,有乡试。
难道修竹家的欲言又止与这件事有关?
傅庭筠叫了雨微进来说悄悄话:“我记得俞公子的父亲,是都察院任左都御史,督察百官,纠劾百司,要是打听起来,应该很容易吧?”
雨微吓了一大跳,道:“小姐,您待怎地?”语气紧张。
傅庭筠笑道:“我只是有点奇怪修竹家的既然证实了九爷没有娶妻纳妾为何还是露出些许的憾色而已……”
雨微有些失礼地打断了傅庭筠的话:“纵然如此,小姐不应该去打听才是。要是让赵爷的人知道传到他的耳朵里?”她露出些许的担忧来。
赵凌吗?
傅庭筠想到他对她坦言,自她答应跟着他去张掖后,他就打定主意要和她成亲,这才会对她多了几分亲昵,少了些许的礼数……那样自信的一个人,应该会不放在心上吧?
想到这里,她心里就甜滋滋的。
“我就是好奇,”傅庭筠反而不太想知道了,“你觉得不妥就算了。”
雨微从小和她一起长大,想到她每次说好奇的时候折腾出来的那些事,不禁觉得头痛,想了想,还是去打听了一下南京丰乐坊俞家的事。
没想到俞家在京都这样的有名,她一问,大家都能七七八八地说上几句。她很快了解到,去年春天,俞家二老爷俞国梁已授文渊阁大学士,升了礼部尚书;大老爷俞国材如今累官至福建布政使;俞家三老爷也出了仕,在浙江绍兴任知府。这都不是最让人羡慕的,最让人羡慕的是俞家后继有人,去年秋天,俞家的大公子直隶乡试第一,今年参加廷试,又是第一,而且他今年才二十一岁,大家都在传,俞公子若不是点了状元,定会是探花。
傅庭筠很是意外,笑道:“父亲一直说俞家大公子聪慧,前途无量,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相比之下,赵凌黯然失色。
但愿父亲不会把赵凌和俞公子相比。
又觉得不太可能。
傅庭筠不由得长长叹了口气。
雨微看了就小心翼翼地加了一句:“不过,听说俞公子去年冬天成亲了!”
傅庭筠一愣。
这么快!
虽然说她是前年七月间传出来的死讯,俞公子去年冬天才成亲,可大户人家说亲,从挑选到议亲到下定,怎么也要年余,何况俞公子是“死”了未婚妻的人,讲究些的人家嫁女儿,都会有些忌讳,何况俞公子那时还没有考中会元……
她不禁问:“可知道俞公子娶的是哪家的千金?”
雨微只盼着傅庭筠死心,道:“是江南名儒范大缙范坤的次女。”
那就难怪。
两家知根知底,那俞公子又跟着范坤学习制艺,范坤对自己这个学生的人品、心性、学识自然了如指掌,俞公子虽然未婚妻“病逝”,但对于范坤来说,想必只是白玉微暇而已。
不过,俞公子又是议亲,又是参加乡试,又是娶妻,又是参加廷试,事情都凑到一块了,他竟然还能取得这样好的成绩,可见功夫在平时,真有几分本领!
她不禁关心起殿试来。
到了四月中旬发榜,俞家大公俞德圃俞敬修果然点了状元。
二十一岁的状元郎。
一时间,俞敬修名动大江南北。
可没几天,这件让街头巷尾的人都兴奋的事就被皇上因病不能上早朝的消息笼罩上了一层阴影,大家的注意力快速转移到了皇上能否康复,作为皇上唯一的儿子的庄王什么时候会被封为太子,前文渊阁大学士、礼部尚书莫英伯一直是支持庄王继位的,要是庄王继位,不知道现任内阁首辅沈世充还能不能继续做首辅……就是两个来家里做活的粗使婆子,也和郑三娘嘀咕上两句。
傅庭筠倒不关心这些。
皇上只有一个儿子庄王,于情于理都应该他继位才是。而且颖川侯和庄王是连襟,赵凌又在颖川侯麾下,龙椅交替之时,颖川侯就算不升迁,也不会落魄。
她只是担心这件事会影响到赵凌来京都的行程。
加上四喜胡同那边修竹家的来过一次后就再也没有消息。四月初八佛生辰,满京都的人都出门赶庙会的日子,傅庭筠派雨微守在傅家胡同口也没守到傅家女眷出门。
她决定想办法见兄长傅庭筀一面。
如果能说服他,她岂不是又多了一分助力。
赵凌如果走得快,五月就应该到京都了,她不想赵凌为了她的事在父亲面前受委屈。
她写了封信,让雨微在兄长求学的路上递给他。
这时,有客人来拜访。
傅庭筠有些惊讶。
或者是左邻右舍都住的是些官宦之家,他们对庙堂上的风吹草动特别的敏感,先有腾骥卫都指挥使石文彬的夫人做寿,又有新科的进士放榜,现在皇上又病了,大家忙完了祝寿忙着宴请及第的同乡,如今想到庄王继位又是几家欢喜几家愁,根本就没人来她这里走动。
“快请进来!”她放下笔,吩咐郑三娘。
郑三娘有些犹豫:“是大通号的三掌柜。您看,在哪里见好?”
“啊!”傅庭筠难掩震惊之色,“快请三掌柜到南房厅堂,让阿森先陪着坐坐,我换件衣裳就来。”
南房有六间,一间是门房的,一间开了大门,三间是会外客的厅堂,另两间从中砌了个院子,是书房兼内室,多用来给坐馆的先生住或是读书的子弟用。
阿森现在是赵凌的义弟,而且今年也有十一岁了,她安排阿森住在了南房的书房。
待傅庭筠去的时候,阿森正在问叶三掌柜的伤势如何了,那小模样,倒有几分大人的样子了,让傅庭筠微微地笑了起来。
叶三掌柜看见傅庭筠忙站了起来,拱手就要给傅庭筠行礼。
傅庭筠忙拦了:“叶掌柜比我年长,又是我们九爷的的好友,这样多礼,我却是生受不起。”
那叶三掌柜原在外面跑的人,既有细心谨慎的一面,也有大胆豪爽的一面,见傅庭筠说得真诚,笑笑作罢,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客气了。”
两人寒暄着,分主次坐下。
未待傅庭筠问及他的来意,他即道:“我回去后,家里的长辈们觉得我不再合适呆在西北,就让我来了京都,帮着我大哥主持京都这边的生意。我是去年十一月份来的,前两天接到了赵大人的书信,说您到了京都,还说,要是我有空,就来你们这边看看,你们这边有什么事,也能照应一二。这不,我一接到信就过来了。”又笑道,“您也不用和我客气,我现在闲着也是闲着,来你们这边走动走动,正好活动活动筋骨。”
想必是被叶家的人闲置了。
傅庭筠突然生出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触来:“叶掌柜要是有空,直管来就是。正好吕掌柜也在京都,虽然比不上您管着上千人的驼队,可到底是同行,想必也有话说。”
“傅小姐抬举了,”叶三掌柜笑道,“那都是从前的事了,现如今我也就是个帮着看看库房的管事而已。”
傅庭筠见他神色间一片坦然,不由暗暗点头,让郑三娘去请了吕掌柜进来,自己和他客气了几句,就回了正房。
中午,吕掌柜替傅庭筠留了叶掌柜午膳,送走叶掌柜后,吕掌柜进来和傅庭筠商量:“叶掌柜想请我们和他一起做粮食生意,我瞧着,可做。”然后把京都共有多少官宦人家,每家每年各有多少禄米,每斗禄米换多少新米,叶掌柜和漕运的人关系如何的好等等的分析了一遍,傅庭筠听着,知道是叶掌柜早就调查好了的,今天来只等着说服自己做这桩买卖。
官宦的俸禄有银子也有米绢,称为禄米,通常禄米都是些陈米,官宦人家哪里吃得惯这些,通常会低价把禄米卖给那些粮铺或是按比率把禄米换成新米,这其中的差价惊人。但需要店家有过人的背景,否则,遇到了那些不讲道理的,一比一的换,那生意就做不下去了。
她不由狐疑:“除了我们,叶掌柜还准备邀谁入股?”
“就我们两家。”吕掌柜迟疑了片刻,道,“说本钱不多,就一万两银子。这做生意最忌五五分成,到时候两家意见不和的时候,这生意也就做不下去了。他知道我们刚置了宅子,提出八二入股,他八,我们二……”
如果做得起来,这如同天上掉馅饼的事。
傅庭筠沉吟道:“你可问清楚了,我们这买卖是和叶家做,还是和他做?”
吕掌柜有些踌躇:“是和叶掌柜做。”
他那凭什么做这桩买卖?
傅庭筠没有做声。
吕掌柜老脸一红,道:“要是小姐觉得不行,我就去回了叶掌柜吧!”
“如此甚好。”傅庭筠低声道,“我们可别扯进了叶家的内斗里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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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里惦记着今天的更新,结果怎么也睡不着,然后爬起来写文……估计错字有点多,大家将就着先看,我马上来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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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二章 交替
很快,傅庭筠就发现自己误会叶三掌柜了。
就在叶三掌柜来拜访她的第二天,在位四十一年的皇上驾崩了,原定于三日后举行的庶吉士朝考暂不举行,依先帝遗嘱,庄王继承大统。
京都城外各寺观为大行皇帝造福冥中的钟鸣声响彻天地。
礼部会同内阁、翰林院官集议,向嗣皇帝进大行皇帝丧礼仪注,商量国丧的日期,嗣皇帝登极的时间和礼仪,撰写即位诏书,为已故帝、后上尊谥,在京三品以上文武官员及命妇着丧衣早晚两次由西华门入宫到思善门外哭灵,寻常百姓也都在门前挂上了白帐和白灯笼,一时间,京都的白布、白灯笼都涨了价,甚至出现了有些商铺因准备不足而断货的情况。
史家胡同住的多是官宦人家,这种丧礼的气氛就更隆重了。
傅庭筠自然也不能免俗,吩咐郑三夫妻到街上买了白帐回来,又从库房里找了两个旧灯笼出来,和阿森一起糊了白纸,挂在了门外。
郑三娘回来笑道:“大家都在说,还是四十几年前看见过梓宫发引了,大行皇帝出殡时,要早点去占个位置!”
全然一副看热闹的心态。
傅庭筠失笑。
但也不过是失笑而已。她更关心交给雨微的差事:“怎么?一直没有遇到我哥哥吗?”
雨微点头,眉头皱了起来:“您说,会不会因为大行皇帝殡天,所以少爷暂时放了假啊!不是说,连吉庶士的朝考都取消了吗?”
进士及第,一般多从县丞做起,有的甚至从主薄做起。可要是考中了庶吉士,则不一样了,会留在翰林院观政,并由经验丰富的教习授予各种从政知识,三年后散馆,多分派往六部任主吏或是御史,因为起点高,平步青云的机会大,因而有“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之说。就是那些散馆时考核不理想的,若有机会外放,最低也能做个知府、同知之类的。
不举行庶吉士的朝考,那就等于这一科的进士没有机会进入翰林院观政。
傅庭筠也听说了。雨微再次提起,她不禁道:“这消息可靠吗?”
“可靠。”雨微道,“听说计家的二少爷卯足了劲准备考个庶吉士光耀门楣,结果朝廷不朝考了,整个人都傻了,躺在床上不吃不喝了好几天,还是计夫人劝了又劝,又让管家带着计少爷去西山散了几天心,这才缓过气来。”
这就是命运吧?
傅庭筠也不由跟着叹了口气,说起给兄长送信的事:“那就只能再瞅机会了。”
雨微低头应“是”。
郑三娘笑着走了进来:“姑娘,您吩咐我打点的端午节礼,我都准备好了。”
在京都过端午节,傅庭筠除了给辅国公府送去一份厚重的节礼外,也给四喜胡同准备了一份。
这可是她第一次给家里送节礼。
傅庭筠闻言立刻兴致勃勃地站了起来,笑着喊了雨微:“走,我们去看看去!”然后率先出了内室。
雨微长长地透了口气,望着傅庭筠的背影,她暗自伤心。
其实,她见到少爷了。
不过,少爷听说了她的来意,不仅没有接小姐的信,而且话里话外还透露出小姐既然已被流民掳走过,为何不以死全了名节的意思来。那硬生生的话,就是她听了心里都像压着块大石头似的,她哪里还敢转述给小姐听?
雨微只好这样拖着,盼着夫人那边能有好消息过来。
想到这里,她忙收敛了情绪,笑着快步赶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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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老爷去辅国公府送的节礼,辅国公府的回礼是两瓶御酒,两盒清水粽子,两盒糕点,两篮什锦水果,还打赏了吕老爷两锭八分的元宝银锞子。
雨微去四喜胡同送的节礼,却是原封不动地拎了回来。
傅庭筠冷笑:“他既然无情,也休怪我不孝。”说着,吩咐郑三娘,“把东西收了,我们过端午节的时候自己用。”
郑三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慌慌张张地拎了东西下去。
傅庭筠气得站在屋檐下深呼吸。
吕老爷就笑着给她讲外面的事:“……我听辅国公府的那些管事私底下议论,说大行皇帝原想立秦王为储君,那司礼监秉笔太监洪度因与秦王有罅隙,中秋节大行皇帝赏百官月饼,洪度明明知道秦王不能吃糖,却还特意指使去送月饼的小太监将皇上赏给秦王的素馅月饼换成了冰糖月饼,还借传圣旨,让秦王即食。结果秦王吃过就病了……”
傅庭筠骇然,没等吕老爷说完,立刻示意吕老爷和她到厅堂里说话。
“你是怎么听说的?”她让雨微关了门,神色凝重地低声地问吕老爷。
吕老爷对傅庭筠的郑重其事很是意外,道:“我去送节礼的时候,辅国公府回事处总管事正好送了庄肃侯府的管事出门,听到两位管事在那里嘀咕。”
傅庭筠听得胆颤心惊:“他们就这样边走边议论吗?”
吕老爷听她这么一说,才觉得不对劲。不由得脸色发白:“傅姑娘,您看这事……”
“你快出去打听打听,看外面的人都是怎么说的?”
吕老爷慌慌张张地出了门。
傅庭筠在厅堂里来来回回地走着。
她想到了赵凌。
颖川侯和当今皇上可是连襟,而且颖川侯祖上,还曾出过一位太妃,他们家的管事怎么能私底下议论这种事?
前些日子她还听说,大行皇帝临终前,身边服侍的大太监就是洪度,而且大行皇帝的遗嘱也是由洪度用的大宝,由他亲自送到内阁去的……是顾命太监。
她越想越心惊,越想越胆寒。
到底出了什么事?
她想到陌家,想到了任陕西都司指挥使的李汝谨……
傅庭筠高声地叫着雨微:“快,快去街上给我寻一本地理志来,我要看看从四川、湖广到京都要经过哪些省份!”
雨微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傅庭筠那慌乱的神色让她的心弦也跟着崩得紧紧的,她急急地应喏,叫上郑三,匆匆出了门。
黄昏时分,吕老爷神色紧张又疲惫地回了史家胡同。
“外面说什么的都有。”他眼下的褶子好像突然多了几道,让他看上去突然间老了好几岁,“大意不过是洪度结党营私,蒙蔽先帝,扰乱朝政,不仅害死了秦王,还指使腾骥卫指挥使石文彬趁着先帝病重之时以莫须有的罪名弹劾蜀王,致使蜀王被贬为庶民,松藩巡抚刘瑞灏被杀……至于被陷害的大臣,那就更多了,从早年被弃市的兵部尚书何慧到前些日子因弹劾腾骥卫左卫指挥使、洪度的干儿子柳弧被处死的御史杜千文,都是洪度支持、默许的。”
傅庭筠已是冷汗淋淋。
别人听了也许只是诧异怎么这么多的事都算到了洪度的身上,她却知道还有个十六爷。
项庄舞剑,志在沛公!
她疾声道:“快,快去请了叶三掌柜来。”
吕老爷错愕,虽然已快宵禁,但还是立刻转身去了大通号位于正阳门前外大街的分店。
他前脚刚走,雨微就回来了,满头大汗地抱了一摞地理志。
傅庭筠也不说话,示意雨微将地理志放到西间的书房里,亲自点了盏灯,坐在书案旁翻了起来。
雨微看着,也不提用晚膳的事,在一旁磨墨。
四川到京都,一万零七百七十一里,要经过陕西,山西,到达北直隶,进入京都;湖广到京都五千一百七十里,经过河南到达北直隶,进入京都。
傅庭筠的心怦怦乱跳。
门外传来郑三娘的声音:“姑娘,叶三掌柜过来了。”
傅庭筠站起身来,突然一阵天旋地转。
雨微忙扶了她:“小姐,您,您这是怎么了?”她眼底闪过一丝担忧。
“没事,没事。”傅庭筠喃喃地道,“看书看久了。”眼角瞥见雨微有些腊黄的脸,她这才惊觉,雨微好像一直在服侍她笔墨。
“你快下去歇了吧!”她忙道,“你还没有用晚膳吧?”
“您不也没有用晚膳。”雨微扶着傅庭筠,“我陪你去见叶掌柜吧?”
也好,不把这件事解决了,别说是吃睡,就是坐,也不得安生。
傅庭筠没有拒绝,和雨微一起去了南房的厅堂。
叶三掌柜看见傅庭筠就站了起来。
厅堂里没有别人,傅庭筠也不和他客气,开门见山地道:“九爷给您的信,是从哪里发出来的?托谁送到您手里的?”
叶三掌柜在路上已从吕老爷口中打听到了傅庭筠请他来的目的。既然傅庭筠这么聪颖,在她面前再说些敷衍之词,未免不恭。
尽管如此,叶三掌柜望着她年轻的面庞还是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是托叶家的商队带给我的……从湖广带过来的。”
傅庭筠听着眼前一黑,全靠雨微眼疾手快地扶着才没有倒下去。
这个混蛋,这个混蛋……
傅庭筠的眼泪簌簌落下。
难怪她走的时候他不顾礼仪地把她搂在怀里说了那些甜言蜜语的话。
难怪他急急地把她送到京都来,还骗她,说什么让她打头阵,说服她父母同意他们成亲。
难怪他要她把鲁家村、西淮村的地卖了。
难怪他要她在京都置宅子。
这混蛋,这个混蛋……
她哽咽着问叶三掌柜:“他还跟您说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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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三章 忐忑
叶三掌柜犹豫了一下,斟酌道:“九爷还说,外面再怎么乱,除非是要改朝换代了,否则无论如何也乱不到京都来。让您安安心心地在京都住着!”
傅庭筠愕然。
这可是株连九族的事,赵凌竟然事先告诉了叶三掌柜!
他就这样信任叶三掌柜?
她愣愣地望着叶三掌柜,一时间忘记了哭泣。
叶三掌柜看着苦笑,道:“先前我也不明白九爷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现在想想,才明白过来。”
“此话怎样?”傅庭筠急急地追问。
“这句话是九爷让人给我带的口讯,我当时听着觉得古怪,还以为是九爷让你在京都住下的安抚之言。”叶三掌柜沉吟道:“今年湖广粮食丰产,漕运却比往年要冷清很多,而且还有人在浙江收购粮食运往湖广,家主当时就很奇怪,还以为是我们大通号在湖广生意出了什么问题,特派了家中两位精明能干的长辈前往湖广分号查看。就在六天前,家主得到消息,穆王反了。我这才想起九爷这句口讯的真正含义……”
傅庭筠已是满头大汗:“反了……真的,反了……”她望着叶三掌柜,满目的惶恐。
叶三掌柜的脸色也有些苍白,嘴角翕翕半晌,最终只是点了点头。
要是失败了怎么办?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到时候皇上肯定会肃清天下的,赵凌是反贼,人人得而诛之,哪里还有他的容身之处?
傅庭筠一想到失败的后果,心如刀绞,眼泪忍不住又纷纷落下来。
他不是在颖川侯麾下当差吗?怎么又跑去了湖广?他不过是个小小的百户,代了几天碾伯所的千户罢了,他能做些什么?还有陌毅,说是去给祖母祝寿,他是真去祝寿,还是找了借口在帮十六爷?不,现在应该很清楚了,十六爷就是那位镇守湖广的穆王,陌毅到底是回家探亲了还是去给穆王办事去了?还有颖川侯,他和当今圣上可是连襟,哪里有帮着外人不帮着自己人的道理?赵凌去湖广,是颖川侯的主意还是陌毅的相邀呢?或者,是十六爷派人给他递的信?
他那么聪明,好好做他的碾伯所代千户就是了,为什么要跟着去冒这丢脑袋的风险?
她越想越觉得不明白,越想心中越是惶惶不安。
叶掌柜看了忍不住劝她:“傅姑娘,您也是个聪明人。既然九爷把您早早地送到了京都,想必是想把您从这其中拔出来,说不定到时候九爷还能有个落脚的地方。这个时候,您可千万不要乱了阵脚才是。否则,九爷的一番苦心可就全浪费了。”
傅庭筠听着悚然。
赵凌做事一向未雨绸缪,他把家里的财产都让她带到了京都,应该还有其他打算才是。
就像他从前,很早就在杨柳巷买了个宅子。
想到这些,她用帕子擦了擦眼泪,尽量地克制住自己的激动。
叶三掌柜则有些唏嘘。
当初赵凌毫不犹豫地救了他时,他就知道眼前的这个小伙子虽然年轻,但很不简单,假以时日,说不定又是个颖川侯。可他还是没有想到,他会铤而走险地走这一着棋。
一瞬跃龙门,一瞬落黄泉。
真正是杀伐决断啊!
他出身商贾,心里清楚明白,商人地位低下,若没有朝廷大员的支持,任你有通天的本事也只能做个走南闯北的贩货人。他们叶家发迹,就是因为先祖曾在无意间救了位进士老爷的命。之后叶家子弟想竞争家主之位,首要的就是看你有没有经商的天赋,其次还要看你有没有和朝廷大员打交道的能力。
他自认为自己有经商的天赋,只是少了像大堂哥那样因为常年坐镇京都分店而与朝廷命官结交的机缘。他虽然有些着急,但并不迫切,总觉得自己还年轻,还有机会。
可驼队被洗劫,他九死一生回到叶家,几经周折,几经较量,最终却被派到了京都帮大堂哥管理内务,等于是把驼队被劫的过失全算到了他的头上。他知道,自己再也没有机会去角逐家主之位了。
但现在,又有一个机会摆到了他的面前。
而且,是唯一的一个机会……
叶三掌柜脑海中骤然浮现赵凌年轻英俊的脸庞,清冷如寒星的眸子。
他都既然敢,自己又有何惧!
叶三掌柜不由跃跃欲试,沉声道:“傅姑娘,这些年先帝任用宦官和腾骥卫,朝政崩坏,纲纪废弛,湖广之事,我看一时未必会传到京都来,就是传到京都来,朝廷怎样应对,恐怕还要看洪度的意思。您这些日子最好还是闭门不出,以静制动为好。”
傅庭筠讶然:“怎么会这样?这可是谋逆……”
叶三掌柜道:“要不然,怎么说是朝政崩坏,纲纪废弛呢?”
傅庭筠默然。
叶三掌柜不便久留,很快告辞而去:“一有什么消息,我立刻来通知您。”
翌日,他让人送了几石米和面来。
傅庭筠这才明了叶三掌柜的良苦用心。
一旦战事起,粮食就会很紧张,所以叶三掌柜才想趁机做粮食生意吧?
她立刻吩咐郑三娘和雨微腌制咸菜,囤积油盐酱醋和柴炭,而她周围的邻居却都还在为新帝的登基几家欢喜几家忧,或是日夜奔走,或是相聚谋划,好像并没有谁注意到他们家的异样。
傅庭筠暗暗松了口气。
可这样的局面并没有维持多久。
四月二十八日,穆王打着“诛洪石,清君侧”的旗号在湖广起兵,正式檄文递到京都时,穆王兵马已到了河南的新乡。
京都哗然,而朝廷第二天才反应过来,命五军都督府都督吴秉成佩将军印为总兵官,洪度的干儿子严福为监军,率京都十三卫出兵,又命陕西都指挥使李汝谨,河南都指挥使邓忠协同吴秉成一同作战。
叶三掌柜悄悄告诉傅庭筠:“陕西都司按兵不动,河南都司避而不战,那吴秉成绰号‘熊掌都督’——他原是铁岭卫指挥使,靠着给洪度送熊掌而升迁至五军都督府的都督,捕熊还成,这打仗,只怕有些勉强。”
“阿弥陀佛!”傅庭筠双手合十,“但愿如此。”
叶三掌柜注意到她手腕上缠了三串伽南珠。
傅庭筠顺着他的目光望下去,解释道:“闲着也是闲着,没事的时候就念念经文。”
是在为赵凌祷告吧!
叶三掌柜明了地笑了笑,又提起做粮食买卖来:“现在也不算晚。”
傅庭筠实是没有这样的心情,婉言拒绝了。
叶三掌柜不再勉强。
没过几天,穆王兵马过了栾城。
“怎么来得这样快?”
“不是说还在新乡吗?”
“那李汝谨和邓孝在干什么?”
京都的百姓坐在茶馆里议论纷纷。
傅庭筠暗暗心惊。
这样看来,那河南都指挥使邓孝只怕和穆王也有些关系。
这位穆王到底谋划了多少?
还有哪些人牵扯进去?
相比外面,史家胡同的气氛却显得有些紧张。
郑三娘告诉傅庭筠:“对面的吴夫人这两天天天往住在前面本司胡同的计夫人家里跑,听说计夫人也是舟山人士。”
在这种情况之下,没有比同在异乡的乡亲更亲近的了。
傅庭筠惦记着四喜胡同的母亲,又怨父亲铁石心肠,生了半天的闷气。
厉家来做活的婆子不明所以,看见傅庭筠一个人站在屋檐下,神色不虞,笑着奉承:“西苑要赛龙舟,姑娘不如去看看,可热闹了。”
傅庭筠骇然:“今年还赛龙舟吗?”
“为何不赛?”两个婆子笑道,“新皇登极,应该还要比往年更热闹才是。”全然一副歌舞升平的模样。
傅庭筠无语。
端午节过后,定州被穆王兵马攻陷,定州知府战死,京都十三卫中的左卫、右卫覆没,前卫死伤过半。
京都这才有了些许的慌乱。
清早郑三起来打扫院子,看见吴家门前一溜停着七、八辆马车。一旁的吴家管事忙笑着过来解释:“我们家夫人、奶奶要去城外的观月庵上香。”
“今天天气凉爽,上午去再合适不过了。”郑三笑着和那管事寒暄,却看见几个婆子抬了箱笼放进了马车里。
他禀了傅庭筠。
“难道他们想逃难不成?”傅庭筠在心里嘀咕,“他们家老爷可是礼部任侍郎啊!”然后让雨微留心。
吴家的女眷没再回来。
傅庭筠叹气。
待到傅庭筠生辰的时候,穆王的兵马攻占了保定府。
五月二十四日,穆王兵马与吴秉成会师涿州,大败京卫营,吴秉成战死,严福逃回京都。
皇上震怒,杀了严福,招内阁、兵部集议。
沈世充建议敕令兵部侍郎陈清啸为大将军,代替吴秉成作战。
皇上采纳,调山西、山东、辽东等地兵马进京勤王。
未等各地兵马来京,六月十四日,京都被围。
京都顿时乱做一团,米比金贵,不时有抢劫商铺银楼、官宦富户之事发生,却无人管辖,人人自危。
傅庭筠把东西都集中在后罩房安放,所有的人都搬到了后罩房居住,郑三带着阿森巡视,白天则由吕老爷负责出去打探消息。
有的说穆王兵马不足,全靠骑马以快取胜,一路打到京都的。如今到了京都,京都兵强马壮,骑兵优势全无,山西都司兵马已至新乐,暂断了穆王的退路,穆王不日就要兵败。也有的说,河南都司的邓孝依附了穆王,带着河南都司的人马把山西都司的人马拦在了新乐,和山西都司打仗的都是河南都司的人。
说什么的都有,分不清真假,也不知道胜负。
却始终没有听到陕西都司和广东都司的消息。
西边和南边都异样地保持着沉默。
傅庭筠供了释迦摩尼像,每日早中晚给菩萨上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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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把打仗的章节写完了,也不用查这方面的资料了……~~~~(>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