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七零 旧事
轮回秩序崩塌,后土大帝陨落,幽冥诸神、泰山诸神烟消云散,如此惊天动地的大事,修为浅薄的还则罢了,只惶惶惊惧。
而大罗金仙则瞬间知晓到底发生了什么。
钱塘君在甲字恒宇天界察知此事时正在洞庭湖与兄长洞庭君夫妇言说,问起三娘失踪之事。
毕竟刚不久,常昆还寻到祂钱塘水府去。
常昆走后,祂便去洞庭湖,将此事告知兄长夫妇,见二人淡然,心下正犹疑之时,轮回秩序便崩塌了。
到这里,洞庭君与夫人玄冥娘娘才将一应因果说了出来。
钱塘君顿时无语凝噎。
合着自家除了自己,谁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糊涂啊!”
钱塘君无语过后,不禁斥骂道:“怎生想出这般手段来对付他?既早定计以情义网罗牵绊,何不一以贯之?到这里却来个这样的转折,这不是逼的他原地爆炸嘛!”
洞庭君叹了口气:“你当初本源大损,母亲碍着颜面,死扛着不愿去求女娲娘娘。而当时事急,女娲娘娘与青帝应对那恐怖都来不及,更不曾有闲暇兼顾你我。而致使你不得不沉睡养伤,到头来那时候的事都不记得了。”
“后来母亲被天帝禁锢,其中一因,便源自于此。母亲的性子你知道,她是个不服输的,更好颜面。因当初父亲将你我送上前线,她便心中不美,致你我本源受创,由此深恨之。”
“她也知道,是她强撑颜面,没有及时请女娲娘娘救治你我,心中有愧。久而久之,便成了怨。便怨恨起女娲娘娘来。”
“天帝降世,镇住劫数。人王为青帝,助天帝主持运转后天万道;女娲娘娘便为人王,主持引领苍生重建大荒。母亲便把这怨恨,发泄到了这里。各种阻挠苍生大计,更掀起洪水,要覆亡苍生。女娲娘娘大怒,擒了母亲于天帝座下问罪啊。”
“母亲于劫数之中,多有立功。天帝这才敕封为正神,执宰水行大道。只因心中有怨恨,犯下如此大错,被夺了水神正位,禁锢于光阴尽头。”
洞庭君叙说如此,拉着玄冥娘娘的手,是叹息连连。
此间事,玄冥娘娘也无法说什么。
实在是冰夷自己作的死。
于情于理,前因后果,都怪不到女娲娘娘身上去。说来当初,女娲娘娘匆忙之中还提醒过她,教她早些把两个儿子带下前线,送回来给治伤。
可惜冰夷撑着颜面,不愿去见女娲娘娘。而错过了那一会儿,女娲娘娘哪里还有时间兼顾此事?
本来是冰夷的错,但渐渐怨恨起来。便与女娲娘娘作对,妨害苍生重建大计,甚至还要覆亡苍生。
使女娲娘娘大怒,擒之问罪。
玄冥是人族,人王伏羲分诸部时,建了玄冥部,她便是其首。在人王麾下短暂时间,人王登天辅助天帝去了,后来便一直追随女娲娘娘,护卫人族、庇佑苍生。
所以这件事,玄冥是夹在中间。知道是冰夷的错,但也不好说什么。更不可能去说女娲娘娘的不是。
钱塘君迟疑了一下,道:“若只如此,当不得把母亲禁锢到永恒罢?只能算是犯错未遂,毕竟没有覆亡苍生。如兄长所言,母亲也是有大功劳的,而且水行大道的正神,天地之间也是位高权重。”
洞庭君闻言,唏嘘道:“许多事,忘了的好,便如你。可惜一直记着,心中煎熬,每每回想,都十分郁郁。”
祂道:“母亲之祸,上述其一。更兼有父亲的祸患啊!”
洞庭君神色黯淡:“母亲深恨父亲,恨他把你我送去华胥,与邪物厮杀,致使遭到重创。”
祂道:“你是忘了,我兄弟二人之父,那也是惊天动地的人物。便是而今,也高高在上。”
洞庭君语气有一瞬间的迟疑,道:“...父亲旧日乃是玄武,大道之下有数的先天道祖。青帝旧日为苍龙,与玄武交好。青帝早知灾祸,与父亲商议,定下计略。于是在灾难降临之前,父亲便弃了玄武之身,以真灵投生到人族。”
“便是柏皇氏玄。”
钱塘君一怔,即惊诧:“柏皇氏玄?那不是传说中后天魔道的开辟者,魔祖吗?”
洞庭君颔首:“正是。”
“父亲生于柏皇氏,为当时柏皇氏首领之子。劫数爆发时,柏皇氏死伤惨重,父亲便率领残存的族人,应有巢氏人王之召,聚于有巢氏,共力以抗劫数。”
“劫数深重,黑暗淹没宇宙,遮蔽了大道。为了开辟出新的道路,在有巢氏人王的包容和默许之下,父亲走上了以魔制魔的路数,便是最初的魔道。”
“后来劫数再度爆发,恐怖根源复苏,天地间的邪物、灾兽围攻有巢氏,使有巢氏覆亡。时人王与娲皇率华胥氏来援,救出了幸存的苍生。”
“母亲与我说,当时父亲因为不了解人王,不知人王心胸,不敢去见人王,害怕人王排斥魔道的极端。便半道而走。”
“于是寄身于龙泉。那便是父母二人的开始。”
“劫数最终爆发之时,父亲以魔道之法,迫使恐怖根源生出的先天五魔自绝,以之同根同源之力,炸开了恐怖根源对大道的遮蔽。女娲娘娘以身为柱,上下牵连先天后天,前后沟通过去未来。”
“这才令都天星斗大阵得以圆满,争取到了一线生机。”
“而父亲,在迫使先天五魔自绝之后,借留下的诸般后手,于祂当初遗弃的玄武之躯——河图之中重生。”
“可是父亲经此一遭,已深含大患。祂距离那恐怖根源只剩下半步。”
“在天帝镇住恐怖之后,许多幸存的大神都担忧父亲会彻底堕入恐怖的境地。但青帝力排众议,认可了父亲的功勋,请天帝敕封为玄帝!”
“玄帝!”
钱塘君傻眼了。
祂万万没有想到,玄帝竟然就是父亲!
“是啊,玄帝。”洞庭君没有丝毫喜色:“因着此事,有如此牵连。在母亲被擒拿问罪时,诸神发难,使罪加一等。而当时,父亲没有说一句话。”
“便是后来,我家种种遭遇,也于此深深的牵连在一起。”
一七一章 隐患
“不对!不对!”
钱塘君听罢兄长之言,思虑片刻,直言道:“便若父亲身有隐患,诸神也不该牵连母亲。何况如兄长所言,母亲与父亲已是决裂!”
洞庭君黯然不语。
则玄冥娘娘此时开口:“玄帝有大胸怀。亦知身有大患,由是配合而已。”
她道:“彼时一战,元始、灵宝、道德三位大道君与青帝、娲皇、金母、应龙等诸大神助力天帝以抗劫数。而似我等这般,则不过蝼蚁而已,便那余波擦一擦碰一碰,也是死伤甚重。”
“我一身伤势,至今未复,源头便是那余波碰了一下。当时还不觉如何,劫数之后修为还有精进。可隐患深藏——后来一朝爆发,险些使我失去理智彻底沉沦。”
“如我这般遭遇,当初参战的,后来可不在少数。”
当初参战,如玄冥这等级数人物,实则只能算是摇旗呐喊。面对那恐怖存在,连其气机都捱不过。
好多冲上去的道友,尚未及近,便下饺子一般成片成片的陨落。
战后的幸存者也都没讨到好——战场之中,皆被余波扫中。后来养伤也算顺利,可暗藏隐患。一段时间之后突然爆发,陆陆续续,不少的道友都吃了这隐患的暗亏。
闹出许多惨绝人寰的事,有的甚至因此彻底陨落。
这使得当时的参战者,后来的天庭诸神、各教派的教主大能,皆是心有余悸。
“这隐患,直到黄帝时才被黄帝彻底割去。你知道蚩尤,他便是这隐患的最终显化。”
“玄帝开辟魔道,这一脉在劫数之中,多有功勋。青帝胸怀广大,并不排斥,多有包容。但魔道一脉毕竟极端,在混乱之中有建树,可一旦混乱过去,于秩序之中,便格格不入。”
“娲皇为人王时,魔道一脉的族人与主流人族摩擦渐甚。于是娲皇便将南方黎地封与魔道一脉,将魔道一脉从人族主流分离出去,让他们自己发展,由此避免人族内部的矛盾加剧。”
“魔道一脉于是在黎地繁衍生息。因着如此分离,少了摩擦,倒也安稳。”
“娲皇退隐之后,一个多大道纪元以降,历代人王皆遵循青帝与娲皇的政策,对其多有包容。这种包容在赤帝为人王时达到巅峰。”
“赤帝魁隗氏之心胸,几不次于青帝伏羲。”玄冥娘娘感叹道:“他多次深入黎地,与魔道一脉的族人交流,使其心悦诚服,再无造次。”
“直到赤帝登天,黄帝为共主...”
玄冥露出深深的回忆之色:“当时,在劫数之中幸存的诸位道友,一个接着一个爆发隐患。我也是在那时爆出了隐患。这些道友个个都是惊天动地的人物,隐患一爆,立时引的天地大乱。”
“彼时黎地魔道一脉,已发展出了九部,号称九黎。以蚩尤为首。蚩尤修行的,正是玄帝的正宗魔道。”
“赤帝在时,蚩尤极其顺服。他无比崇敬赤帝,甘愿听从赤帝。可赤帝去位,黄帝登极,蚩尤便不服。”
“正逢些个道友爆出隐患。虽然有不少道友如我这般扛了过来,但还有不少没能抵住,在隐患的爆发之中,失去了自我,成为了彻头彻尾的邪物、魔。”
“黄帝四处灭火,绞杀邪魔。而蚩尤也四处出击,要以魔道之法,行以魔制魔之道。在这个过程中,与黄帝起了许多冲突。”
“一次次的冲突积攒下来,蚩尤怨愤愈深。他降伏了八十一尊邪魔,自己的修为也达到了一个极其了得的境地。”
“大抵是自持有了这般能为,再无惧矣。而更兼人族内部对魔道的排斥越来越浓烈。于是他揭竿而起,要推翻黄帝,以魔道治人族。”
听着玄冥述说到这里,钱塘君忍不住道:“这如何可能!”
玄冥颔首,悠悠道:“是啊,这如何能够?魔道极端,本就不是治世之道。若教蚩尤得逞,天地之间岂不又是个小劫数?”
“黄帝初时被蚩尤打了个措手不及。”
玄冥接着道:“黄帝一开始并未想到蚩尤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因此猝不及防,使许多族人遭了荼毒。”
“后来反应过来,集结力量与之大战,却是相持不下。”
说到这里,玄冥娘娘也略微惊叹:“蚩尤降伏了八十一尊邪魔,修为之强横,已不次于黄帝。更兼陆陆续续,不少被隐患折磨的失去了自我的邪魔加入其队伍,使得黄帝一时之间难以压制。”
“当初的大劫虽然在那时已过去了一个多大道纪元,但造成的后果,在幸存的诸位道友的心中,仍历历在目。”
“许多已为天庭正神的道友坐不住,譬如玄女娘娘,便是第一个从天庭下来,襄助黄帝的大神。”
“因着有天庭正神相助,蚩尤渐渐难以为继。他却是丧心病狂,竟要唤醒那被镇压的恐怖根源!”
“于是应龙大神出面,消弭了此事。蚩尤山穷水尽,与黄帝战于涿鹿。黄帝亲手诛杀了蚩尤。”
玄冥回忆连连,仿佛回到了黄帝为苍生主宰的那个时候。
“先有叙命大劫,后又蚩尤之劫。更使诸神杯弓蛇影。没有谁不害怕那恐怖的根源。谁都不愿意再经历那样的劫数啊!”
玄冥深深的吸了口气:“蚩尤之劫让诸神警惕。蚩尤修行魔道,作为后起之秀,险些爆出大乱。那么开辟了魔道,作为天庭五位大帝君之一的玄帝,又当如何?”
“若玄帝失控,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蚩尤都有能力唤醒恐怖,一旦玄帝失控,比起蚩尤来,更厉害许多倍。
钱塘君无语凝噎,则道:“可这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玄冥道:“因为你和你兄长,是玄帝之子,身具玄武炁!”
她道:“玄帝当初逼迫先天五魔自绝,炸开了恐怖根源对大道的遮蔽。而玄帝自身的魔祖之身——柏皇氏玄,也被毁灭在那一刻。玄帝是借助河图——祂早年遗弃的玄武之躯复生。”
“玄帝复生,留下了很大的隐患。我曾听青帝说过此事。玄帝于玄武躯中复生,因距离恐怖只剩半步,为防失控,将自己彻底禁锢在了玄武躯壳之中。”
一七二章 父亲母亲
“而你和你兄长,作为柏皇氏玄之子,在孕育之时,柏皇氏玄割舍了其真灵中残存的玄武本源——亦即玄武炁,为塑造根基。”
玄冥说到这里,苦笑一声。
洞庭君亦是苦笑。
祂道:“这玄武炁,就是我家诸般遭遇的祸根啊!”
祂接替玄冥,为钱塘君解惑:“玄武炁乃玄武本源,是父亲当初与母亲结合,孕育我兄弟二人时,专门割舍的真灵中残存的玄武本源,本意是与我你我塑造强大根基。”
“这玄武炁作为玄武本源,冥冥之中,与父亲牵连极深。为了预防父亲失控,难以遏制,所以天庭之中就有一些正神提出了一个建议。”
洞庭君哀叹一声:“便是取了我等玄武本源,作为在父亲可能失控的时候,遏制祂的一个有效手段。”
“此事,父亲是默许的。”洞庭君不知何等表情:“祂知道自己身有隐患,一旦失控不堪设想。便认同了这个计划。”
所以玄冥之前说,玄帝有大胸怀。便是在此。
玄帝知道自己有可能失控,所以便有必要造就一个可以钳制祂的手段,作为备用。
可这便要苦了洞庭君与钱塘君。
“此事,若母亲知晓,必定反抗。”洞庭君道:“母亲就是这样的性子。所以在很早以前,就将母亲禁锢,使她无力干涉。”
冰夷或许有一丝无辜。但在大局而言,便是一种必然。
洞庭君道:“母亲毕竟是古老的水神,也有许多朋友。天庭的不少正神在灾难之中,也受过母亲的恩惠。若不将母亲隔绝在此事之外,一旦母亲闹起来,不知道该如何收场了。”
听到这里,钱塘君的神色,已是复杂之极。
现在,该明白的都明白了。
一切的遭遇,都是为了大局。都是为了不再重蹈覆辙,重现那大劫!
以前隐瞒的都说了,洞庭君也没有其他好隐瞒的了,道:“佛门源自于当初大劫时,人族的妥协一脉。劫数之中,他们束手旁观,不曾有涓滴贡献。”
算是躺赢。
“到释迦牟尼成道,作了佛门之主。他也是个有大胸怀的。知道佛门来源的卑劣,意图洗刷此辱。”
“于是自告奋勇,接下了大局中的许多安排。”
“我因降雨不力被夺黄河龙君之位,便是其中的一件。内里种种,都是佛门操刀安排。”
钱塘君忍不住道:“兄长当时何不...”
说了半句,止。
既是早有安排,提醒又如何?
“...那,嫂嫂怀上三娘,也是安排的一环?”
洞庭君道:“算是吧。”
祂顿了顿:“我记得是与你嫂嫂去锦绣天拜访娲皇时,娲皇说的此事。”
玄冥笑了笑:“是娲皇说的。虽未点明,意思很明确。但也是让我们自己决定,若不愿,也不勉强。”
她道:“三娘毕竟是我们的血脉,怜之爱之,还计较安排不安排的?到底也是你我自愿。”
洞庭君颔首:“不错。我与你婚配多年,实则早想有个儿女。”
玄冥轻轻叹道:“我女儿是个好姑娘...而今看来,那常昆倒也不差——若非他与祂的关系,无论如何都是一桩好事。可惜...”
洞庭君默然片刻:“其实是娲皇一番好意。我们这一脉,实在干系重大。父亲、母亲,皆有大因果。三娘与常昆之事,既是安排,也有因缘际会。常昆毕竟非同寻常,三娘随了他,终局里,也是一重保障。”
钱塘君听着,立时叫道:“既是如此,又何以...三娘现在到底在何处?常昆告知于我,他去太明玉完天的天寿宫,得知是兄长夫妇去接走了她们!”
“既是要以情义牵绊,以因果网罗,以前都是交好,现在却一反常态,分明要逼他原地爆炸。这是何故?”
洞庭君眼神黯淡了一下,轻叹道:“实属无可奈何。”
祂道:“是母亲之意,亦是父亲之意。”
“......”钱塘君瞪大了眼睛。
洞庭君道:“数个大道纪元以降,母亲如何还遭得住禁锢?她所思虑者,便是要以一己之力降伏常昆,从而立下大功,使天帝赦免了她。”
“早在此前,我尚不知。她便有了动作。在我知此事时,其中那个唤作聂隐的姑娘,已身死道消。这是父亲作的!”
“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我还能怎么办?只能随了母亲之意,一条路走到黑。”
洞庭君闭上眼,神色微微泛青。
“若皆完好无损,我无论如何,也要把人从母亲那里抢出来。可...我知道的晚了,收不住了。”
皆沉默起来。
钱塘君神色最不好看。
祂良久道:“母亲被禁锢了这么久,心急我理解。她本来也不是个思虑长远的。有此想法、有此行为,在所难免。但父亲...祂让聂隐身死道消,这无疑是要激怒常昆!”
说到这里,钱塘君猛地抬起头,露出惊骇之色:“莫非父亲已...”
洞庭君无言。
玄冥娘娘则叹道:“我与你兄长也有此思虑。或许玄帝已是快要控制不住,才会作出此事。”
顿了顿,她推测道:“玄帝自控不能,会渐渐成为恐怖根源的附庸。如此,激怒常昆,从而刺激恐怖根源,使其复苏,便是一条很清晰的线。”
“这样一来,以前的一切作为,岂不是都付诸流水?”
钱塘君失色:“难得用情义将常昆网罗,现在一下子打回原形。可怜回道人他们多番努力,怕是竹篮打水呀!”
洞庭君道:“倒也不能说不可挽回。”
顿了顿:“聂隐虽去,毕竟还有其他几个姑娘。现在情义网罗已是废了,便只能作为人质,以之迫使常昆低头。这也是我在得知聂隐已殁,没有再跟母亲争论的原因。”
钱塘君吐出口气:“眼下也只能如此了。”
道:“但无论如何,再不能教那几个姑娘任何一个出事。否则常昆一定会爆炸,到时候绝无挽回的可能了。”
话说到这里,突然天地震动。冥冥之中,一股大毁灭涌上心头。立时,皆知发生了什么事!
“...轮回秩序崩了...”钱塘君眼珠子险些突出来,良久崩出这几个字。
一七三章 苍生不易
“...是常昆。”
洞庭君与玄冥夫妇神态为之一滞,即面上露无比复杂之色。
祂夫妻二人是先天道君,感知到轮回秩序的崩塌,转瞬便知道了前因后果。
——是常昆打崩了幽冥世界,覆灭了轮回秩序。
这令人吃惊,出乎意料。
知道常昆的性子,从以往发生的种种来看,覆灭轮回秩序这样的事,常昆不会做才对。他一直是个谨守着底线和原则的,可现在却毁灭了幽冥世界!
夫妇二人相视无言。
钱塘君在听到洞庭君点明之后,才相继感应到。
祂毕竟只是大罗金仙。
虽然早在叙命纪时,钱塘君出生不久就已是大罗金仙,可惜祂受创太重,连自我都丢失了一部分。
——也说不上到底好坏。洞庭君和玄冥是先天道君,可一身旧伤至今未复,时时折磨;钱塘君虽然丢失了许多本源,到如今也只是大罗金仙,可伤势却抚平了。
这里三个,此时皆是心惊不已。
轮回秩序崩塌可不是件小事!
自从佛门主导开辟幽冥,建立地府轮回;天帝下放轮回权柄,形成了现有的成体系的稳固的轮回秩序。
轮回秩序的存在,是苍生、万物生灭轮转的中枢。
一旦崩塌,将波及整个后天存在的一切事物。
小到蜉蝣的朝生暮死,大到宇宙的创生毁灭,都与此有着密切的关联。轮回秩序的崩塌虽然不代表后天轮回大道的崩塌,但仍有着巨大的影响。
便好似一个王朝的覆灭,在下一个王朝建立之前,这之间的必定混乱期。
对于超脱了后天存在的大罗金仙而言自然没有什么妨害,但对那芸芸苍生来说,却是天崩地裂的大事。
对于运转后天万道,镇压一切秩序的天庭来说,更是罪大恶极。
钱塘君怔滞片刻,即气急败坏道:“好得很,这下母亲该如意了!她要降伏常昆,现在好了,轮回秩序崩塌,接下来就该掀翻天庭,我看天帝怎么赦免她!”
洞庭君张了张嘴,无言以对。
“他性子刚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钱塘君站起来:“聂隐既死,线头拉开,还想要他服软?母亲糊涂啊!”
便已消失无踪。
...
混沌虚空之中,钱塘君紧赶慢赶,好歹赶上了。天庭诸神与佛门诸佛好歹还没与常昆大打出手。
“...你切莫冲动。”
祂忙道:“我也听了,你也说后天万物精彩,更是为人,谨守原则。而今虽已失手,但未尝不可挽回。你且去天帝面前认个错,再将轮回重新建立起来。”
常昆看到钱塘君,毕竟也是老朋友,听祂这么说,却笑着摇了摇头:“你莫非还不知此间因果?看来你当初受创的确甚重,什么都忘了。”
这是轮回的问题吗?
不是。
这只是从叙命纪的大劫延续到现在,种种因果交织,形成的一个环节罢了。
钱塘君怔忡了一下,叹息道:“我已知之。然此间事,只在你一念之间,何不罢手?”
常昆大笑一声:“罢手?种种因果以我为源头,我如何罢手?止教我受委屈,我常昆可不是个受气包!”
他声震混沌:“诸般事,我大可以不必计较。可我那几个婆娘,却不得不计较。钱塘君,你若有心,便使她们安然回来,如若不然...”
钱塘君无言,想到聂隐已死,又是自家父母作的妖,其他几个还在母亲手中,一时间是心乱如麻。
见祂无话可说,常昆目光越过祂,与雷泽道:“我还是那句话。要我罢手亦可,便拿我问罪亦可。只须把我家中几个安然交出来。”
雷泽亦是棘手不已。
祂知道常昆的意思。首先要交出他的几个内眷,须得不能有所损伤。在这个前提下,才有可能将这件事只局限于当前——与佛门做个了断即可。
否则必定无法善了。
覆灭了轮回秩序又如何?连天庭也给你掀翻,亦未尝不可。
这并非是说笑。
这话,换成谁来,都是笑话。独常昆有那资格说到做到。一旦常昆放弃自我,祂转身跳出来,又是个叙命纪的大劫。
这也是雷泽大神没有一来就动手的原因。的确是心存一丝侥幸,意图挽回。
不知何时,回道人也来了。
他背着剑,峨冠博带,潇洒自在模样。
可眼中含着从未有过的巨大忧虑。
轻叹一声:“小子,咱们一边去说几句。”
直近身来,拖着常昆便往一边走。
各路神魔皆是看着,不曾动作。
两个淹没在混沌之中,不见了踪影。
回道人站定,叹息一声,与常昆道:“眼下你想必已是尽知一切。”
常昆点点头:“我去那叙命纪走了一遭,如何不知一切。”
回道人道:“所以你一回来,便要掀翻这一切?”
常昆微微摇头:“非是我一定要这么做,而是逼的我这么做。若没有这乱七八糟的事,我便知道你一路算计于我,我也不当回事。牛鼻子,咱们相交,你虽有诸般算计,可我也知情真意切。”
“你我也算是臭味相投...可为何走到现在这一步。”
他说着,也是无言。
回道人吁了口气:“世间种种,哪能算尽呢?何况算的是你。你非常人,算不周全啊。若能算的周全,便可顺着你性子,教你一个安稳。哪有现在。”
“任何事,只要存在一线可能,在足够大的时空尺度上,便必定会发生。”他自嘲一笑,摇头道:“所以其实,即便教你一个安稳,也只不过是延长了发生的时间而已,早晚还是会爆发。”
“你不是寻常的生灵。寻常的生灵,无法将他的可能拉长到足够大的时间尺度。普通的生灵寿元短暂,能耐不足的则会被轻易镇压。只有你这样独一无二的,只要你身上存在任何一丝可能,便必定会发生。”
“所以当祂们决定把你送回叙命纪时,我没有说话。青帝的计略我是赞同的。应该让你更深刻的知道先辈们的不易,知道苍生的不幸,才能让你心怀更多的怜悯和不舍。”
“苍生不易,你如何还要毁灭他们!”
一七四章 人
常昆的心中,这一刻,流淌过无数的画面。
有当初与青帝见面时,要他记住,他是人的承诺的那一幕。
有初见回,目睹无回部落被灾兽毁灭的画面;有与空桑氏大巫师凫在空桑山顶对话的画面;有空桑氏被毁灭之后留下的废墟的画面;有大燧点燃薪火的画面;有有巢氏人王枯槁而死的画面...
无数的苦难,无数的呐喊。
那些先辈们苦苦挣扎的无数画面,奋勇不屈的无数的画面,都在常昆的心中流淌而过。
他怔怔无言。
却有一股巨大的怒火,一下子冒出来。常昆低沉闷喝:“要我如何才好!”
回道人被这一声闷喝逼的连退了数步,心下惊骇之余,则道:“只要你心怀一朵‘薪火’。”
常昆闭目,两腮抽搐:“所以什么都要我来选择,都要我来承受?!”
虽是问句,但常昆却自己有了答案:是的,要他选择,要他来承受。因为他是祂的一面。
恍惚间,常昆又回到了叙命纪。
他仿佛在一个巨大的房子里,站在高高的窗台上,这一刻心中没有任何情绪,只有石头般的冷漠和理智。
他看着自己与天帝交战,打的难分难解。
看着伏羲和女娲与诸神如狂风中的秋叶般,在祂的周身上下翻飞。
先天大道操诸于手,后天万物犹如尘埃。
大道之下,过去未来,四极八荒,命运因果,都在祂的脚下,都任凭祂蹂躏。
大音希声,每一次交锋,都是如此的惊天动地。两道亘古的意志贯穿一切,将这一切分割为二,在一切的一切的存在之中,在每一个时间、空间、命运和因果上,杀的难分难解。
平分秋色。
祂和天帝并肩。
每一个霎那,在那不可捉摸的冥冥之中,祂们在最漫长、最广大、最可能也最不可能的地方,碰撞无数次。
大道为之震颤,已被淹没在无尽不可捉摸之境地的先天五太被搅成了一锅粥。
后天演化的一切,那混沌虚空之中,一道道毁灭一切的闪电霹雳,混沌虚空成片成片的崩塌,无数的宇宙如大风中的烛光,成片成片的熄灭!
“你奈何不得我。”
祂淡漠道:“得胜的终将是我。”
这并非妄言。
祂也奈何不得天帝。但二者交锋,每一丝浸透出去的余波都能造成大毁灭。只要交手的时间足够长,祂不需要再去做其他的,就可以达到目的。
一个是攻,一个是守。久守必失!
天帝叹息:“何以至此!”
祂道:“此我本心也。”
言语间,并未有一丝丝的留手。
天庭的诸神驾驭着都天星斗大阵,徘徊在祂的附近,却无法接近。灵宝大道君主持此阵,方才得以与之对抗,而每一次碰撞,都使得这阵法摇摇欲坠,诸神如下饺子般成片成片的坠落。
然后重整旗鼓,继续飞蛾扑火。
许多本该在任何一个地方,任何一个宇宙,在混沌中横行无忌的强大存在——人族的先辈、各族的首领、天生地养的神魔,在这里,无疑只是蝼蚁。
但没有人退却。
人族的先辈最是舍生忘死。
他们,是支撑起‘不屈’二字的柱石,是诠释了勇气和毅力的象征。
虚皇大道君与太上大道君作为枢纽,接连女娲、伏羲、应龙、金母四位先天道祖,为天帝打辅助,却也艰难无比,几乎很难摸到祂的衣角。
这样的战斗令人心焦,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
天帝若无法占据上风,那么这场战斗将延续到最终——一切有和无都被毁灭,及至于大道重归亘古那一刻,才会歇止。
不知战了多久,当元始天尊虚皇大道君与道德天尊太上大道君已是披头散发犹如疯魔,当应龙双翼摧折,龙躯残破;当金母化作的先天太白炁的长河只剩下半条;当伏羲和女娲的道都被撕裂。
都天星斗大阵崩塌,诸神寥落。灵宝天尊玉宸大道君衣衫褴褛。
狂风卷动,如扫落叶。
独天帝与祂不曾损伤。
这是令人绝望的。
在所有还幸存着的存在的感应之中,原本的无比广大——后天演化的一切,那无尽的混沌虚空、混沌虚空中的无数宇宙、那后天的万法万道——此时都已缩水到了极致。
就好比本是一片无尽的汪洋,此时却干涸到了一汪水潭。
一切的覆灭,只在旦夕。
倏而,天帝与祂停手对峙。
天帝叹息一声:“久守者必失。我制不住你,便也成了毁灭这一切的帮凶。”
祂仍是漠然:“我胜了。”
天帝束手:“你须得知晓,即便你毁灭了这一次,在无穷的无中,仍然还有无数次先后天演化。”
祂道:“那就毁灭无数次。”
却难得多说一句:“或许这已不是第一次了。我胜了你,或许也不是第一次。”
天帝沉默了一下:“这是你的轮回。”
就在这个时候,伏羲和女娲脱身而出,落在那寥落的人族之间。
兄妹二人结连,化作一个巨大的道字,一朵璀璨的火焰在道中燃烧。一尊形容枯槁的身影在火焰中显化。
他面含悲切四顾,垂落下泪来。
“大燧!”
苍生悲呼,齐齐落泪。
苍生哭喊,大燧落泪,他枯槁的身影在火焰中一步步走向那最高处。他张开双臂,托出一卷画卷。
画卷展开,是人族从诞生以来,直至于现在的悲欢、奋斗、厮杀、和不屈!
这是人的洪流,是人的一切。
在那两尊伟大的存在面前,这似乎渺小,似乎不值一提。但无与伦比的精神,从这画卷中勃发,就像那火焰,燃烧着,倔强着,不愿意熄灭!
呐喊!
画卷中,人的洪流如涛涛的长河,激荡!流淌!一朵朵历史的水花跃起,每一朵水花都是精彩绝伦!
“大道演化天地!”
“天地孕育了我们!”
“我们从这一刻出现!”
“厮杀!”
“奋斗!”
“不屈!”
“战天斗地,战胜自我!”
“人啊!顶天立地!”
“尊老且爱幼!”
“包容亦无疆!”
“天地是我的父母,自然是我温床。”
“大道永恒,人族不灭!”
“常昆!常昆!常昆!人族的儿郎!”
一七五章 扑火
大燧在火光中的身影如开天一线,以最无畏不屈、最坚固刚强的姿态,在苍生求生求存的坚定信念的支持下,破开一切阻碍,来到天帝身前。
两道亘古的目光落在大燧的那如风雨中飘摇又倔强的火光身影上。
大燧向天帝一拜,天帝微微避过,还了半礼。
“苍生不幸,人族不幸,有此灾祸;更劳的天帝降世,此我之过欤。”
大燧的声音,凝聚沉厚,铿锵坚固,仿佛亿万苍生的呐喊。
他道:“若命数如此,吾不服命;运数如此,吾不服运。苍生何辜?人族何辜?竟有此难!”
“吾不甘心,苍生不甘,人族不甘啊!”
天帝淡漠道:“我无能为也。”
祂是大道化身,本来无情。
大道无情,方是大道,方可至公。
“天帝降世,是大道维护苍生。”大燧道:“能为与否,至此已无关紧要。便请天帝作个见证——吾,苍生,便是毁灭,也要毁灭在抗争的道路上。”
天帝颔首:“吾作见证。”
大燧拜谢,转身面对祂。
亦无言语,合身便扑了上去。
祂面无表情,见大燧扑来,只探掌一抓,将大燧的身影抓的散开,只一朵豆大的火焰残留祂指尖,倔强着不肯熄灭。
祂垂下目光,落在指尖的火焰的上,在这一瞬,竟神色恍惚。
有个什么东西,在祂的最深处,蠢蠢欲动。
就在这一霎那,天帝的手悄无声息的出现在祂额前,圆润的指尖在祂额头上一弹,即蔓延过去未来一切时空,上至先天太易之境,大道剧烈震动。
在这一刻,天帝的指头在祂的额前与祂交锋,祂抬头,目光混沌,正要反击。却一瞬,祂那指尖上残留的豆丁薪火火光大作,人道的洪流,苍生的呐喊响彻!
祂神色又是一恍。
天帝的指头弹过后,缓缓勾起,仿佛勾动着一个无比沉重的事物,拉扯着,从祂的眉心,扯出一点明光!
从大燧飞蛾扑火似的扑向祂,到天帝从祂眉心勾出这点明光,时间是静止的。
自大道始动的先天太易,至后天一切过去未来,这一刻,是凝固的。
只有一个与祂一模一样的影子,渺小的影子,在火光中徜徉着。那是一个随太上西行的影子,是一个埋头打造桐木之舟的影子,是一个与伏羲、女娲坐而论道的影子,是一个驾驭着宝船奋力航行的影子!
当这点明光被天帝从祂的眉心勾出来,那影子,无数的画面,浓缩凝聚,投入这点明光之中。
天帝抬起指尖,轻轻一弹,这点明光不见了踪影。
即见祂大叫一声,捂着头栽倒下去。天帝紧跟而上,身旁不知何时,女娲与伏羲那摇摇欲坠的身影已是出现。
天帝信手一抓,将那四分五裂的都天星斗大阵抓来,又将玄武河图、山河社稷图一并抓来,贴在掌中,照着那栽倒的身影一按!
只见那乾坤翻覆、大道浩荡,一方真宇冉冉升起。大荒蔓延,十八层天宇拔地而起,与都天星斗大阵及其内含的十八层天宇、玄武河图、山河社稷图合在一处,立时明光大放,照耀混沌!
这一切,都在天帝掌心之中。祂覆掌按下,将那栽倒的身影按在掌下的阴影里。便见一座天宫在霞光中生出来,一切的一切为之一转,天帝已端坐于那天宫中的宝座上!
......
常昆恍然回神,这一瞬间,他几乎已经触碰到了祂。
常昆的脸上,万般神色变幻、扭曲,时而喜色如狂,时而咬牙切齿。他的身躯也随着神色万般变化涨缩,时而为人形,时而为混沌。
回道人怀着无比的担忧,眼睁睁看着常昆,却是手足无措。
只是喊:“常昆!常昆!”
在常昆变幻扭曲之时,整个混沌虚空都在震动,不知有多少宇宙在这一刻扭曲、腐化,生机勃勃的光一点点的熄灭在混沌虚空里。
混沌虚空愈是寥落了。
良久,常昆的神色定住,变幻的身形也定住。
他轻轻吐出口气,举目四顾,见混沌寂寥,原本合该璀璨的无数宇宙的光辉,此时只在那极遥远处,还有三五几点。
一股大寂寞、大丧失的感受涌上心头,让常昆好不难受。
他迎着回道人担忧的目光,突然叹了一声,道:“罢了,罢了。牛鼻子,你去告诉祂们,只消把我几个婆娘送回来,我便寻个地方归隐,再不出来啦。”
听到这话,回道人笑了。
这笑容极是灿烂,可笑着笑着,便渐渐虚无,在常昆的呆滞之中,彻底消失在眼前。
“牛鼻子?”
常昆唤了一声。
无回。
“牛鼻子!”
常昆大呼。
仍无回。
他站在这茫茫的混沌虚空里,一时间手足无措。心中,有一股大恐怖酝酿,让他心惊,让他肉跳。
他慌乱顾盼,这茫茫的混沌里,那里还有天庭诸神的影子?哪里还有佛门诸佛的影子?哪里还有各路神魔的影子?!
常昆心里,一下子空荡荡的。
他跌坐在混沌里,只剩下一片茫然。
不知过了多久,幽深黑暗的混沌虚空,好像有什么东西,成片成片的接近。常昆慌忙站起来,四下里一看——
——只见浩浩荡荡,张牙舞爪,无数的混黄、漆黑、灰白的团团好像一大片望不到边的恶心的虫子,四面八方,向着他而来。
常昆呆滞。
这是什么团团?
分明是一座座宇宙!大如恒宇的,小如芥子的,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宇宙,此时生出了爪牙、长出了触手、流出了脓包!
一种复杂的心绪涌上来——看着这些活过来的‘宇宙’,常昆一边极度厌恶,恨不得一瞬间将其碾成齑粉,一边却又诡异的生出一种亲近感!
无量的宇宙汇聚,就像蚂蚁之于蚁后,蜜蜂之于蜂后!
而他常昆,就是这蚁后、蜂后!
每一个宇宙都想最靠近他,于是祂们在簇拥过来的过程中,互相厮杀、吞噬着,邪祟之炁,弥漫激荡,淹没了大片大片的混沌虚空。
常昆的脸分成了两半,一半面无表情,一半抽搐颤抖。
一七六章 真幻
疯狂的嚎叫在无边无垠的混沌虚空中回荡,一个狂乱的巨大身影在幽深黑暗之中左冲右突。
他形象怪异——就像一个零件失调的机器。半边身子手舞足蹈,半边身子岿然不动。半张脸神态狰狞,半张脸漠如铁石。
挥舞着的一只手一下接着一下的击打着岿然不动的半边身子,打自己的脸,捶自己的胸口,打的皮肉溃烂、骨骼碎裂。
却难改那半边漠然。
他一只脚胡乱蹬踢,合以狂舞着的一条手臂掀起的余波,将那些簇拥过来的混黄、漆黑、灰白的宇宙打的烟消云散。
寂寥的黑暗的,本来似乎空荡荡的混沌虚空仿佛热闹起来。
扭曲的热闹着。
他厮打着自己,连带那些宇宙被成片成片的覆灭。不知过了多久,他脸上的神色渐渐统一,人渐渐安静下来。
而在他周围,已什么都没有了。
只剩下浓重如墨的邪祟之炁,形成了一片邪祟的海洋。
不过这邪祟之炁已被抹除了一切活力,安静的回荡着,再无一头邪物自其中衍生。
他四肢纠缠着,以极扭曲的姿势,卧在这邪祟的海洋畔,脸上原本的狂乱和冷漠渐渐统一,眉宇间的狰狞消弭,神态变得安宁。
纠缠着的四肢缓缓解开,他就这样躺着,感受着一种大寂寞。
口里则念叨:“我是我,我不是你,我是常昆。谁也不能控制我,谁也不能,谁也不能!”
好久,他才蹒跚着爬起来,意图离开。走了几步,顿住脚,转身又走回来,覆掌将那片毁灭腐化所有宇宙形成的邪祟海洋炼成一粒黑漆漆的珠,收了起来。
这邪祟的海洋虽然暂时失去了活力,无法衍生邪物,不能腐蚀混沌,但这只是暂时的。源自于祂的力量,是绝对不朽的。
虽然常昆可以抹杀其活力,但过不久又会恢复。这样一片邪祟海洋,天知道会孕育出什么样的邪物和灾兽。
虽然这混沌虚空已经空荡荡的了,原本繁华的点点宇宙光辉,此时几乎已经找不到。但在那遥远处,那三五几点,仍值得怜惜。
常昆一边走,一边将散布在混沌虚空中的残留邪祟聚拢,皆炼入那珠子里。
他喜欢干净的混沌虚空。
不过常昆也知道,无论是散布的,还是凝聚,危险都是存在的。散布着的邪祟会悄无声息的腐化混沌虚空中的一切,包括混沌虚空本身。
只要混沌虚空不被毁灭,就能孕育宇宙。而被腐化的混沌虚空,孕育的宇宙,无疑便是那流着脓包的腐化宇宙。
那样,整个混沌虚空就没救了。
而凝聚的邪祟,则是唤起祂的引子。越是凝聚,越容易唤醒祂。
邪祟是祂的力量,但无论邪祟散布还是凝聚,祂本身都不增不减。只不过凝聚起来的,就好比更亮、瓦数更大的灯泡,容易引起沉睡着的祂的注意,从而将祂唤醒。
不过常昆无所畏惧。
没有什么,是他不敢面对的——除了当初与小七和大丫头去见金母的时候——见丈母娘除外。
丈母娘才是最恐怖的存在。
想到这,常昆自己个儿竟然笑了起来。在这寂寥的混沌虚空里。
笑的有些凄凉。
“你们在哪儿...”
常昆也就剩下这点念头了。
他漫无目的的在混沌虚空中游走,将所有散布的邪祟都聚集起来,然后他往真宇而去。
心中虽然有了猜测,但常昆仍需要做个确定。
真宇没有光彩——与他记忆中的真宇,截然不同。记忆中,真宇的光芒,在混沌虚空之中,就像唯一的太阳,最是明亮,最是蓬勃。
而现在的看到的,却是灰蒙蒙的,就像朽木。
常昆走进真宇的胎膜,抬头仰望,天上是一颗黯淡的发黄发绿的太阳——在他的眼中,那是一头已经失去了脑袋,断掉了两足,只剩下一足耷拉着的庞大金乌的尸体!
这尸体已经发黄发绿,流淌着脓液。
祂仍然照耀着真宇,缓缓的运转。那光,便是那脓液散发的光。
举目四顾,一片平坦的荒芜——没有山,没有河。仿佛有绝大的力量,在这大地上抹了一下,摧折了山,填平了河,留下苍茫茫的灰暗的沙漠。
整个大荒,都是一片大沙漠。
在大荒的四周,原本湛蓝幽深的大海,则如一个巨大的发绿的臭水塘。咕嘟嘟的冒着一个个大大小小的气泡,那些气泡大的有万万里。
气泡里,裹着无数生灵的尸体。有断掉了头颅的龙,有只剩下一张皮的鲲鹏,有虾、有蟹,有神魔、有大妖!
这些尸体早已腐朽。
是邪祟的力量,感染、支撑着。祂们早已彻底死亡——彻彻底底的死亡,身躯不会有任何一丝生机留存——如果有,那就是没有死亡。
对于那些尤其在大罗金仙甚至之上的存在来说,死便是彻底的死,不会留下什么还鲜活的躯体什么的——如果躯体还鲜活,那么祂就没有死。
譬如大罗金仙,不朽不灭,一切时空逍遥自在。祂们本身,就是不朽的概念。无法被彻底抹除。任何一个时间点上,哪怕有一丁点念头苏醒,祂就会复活。
只有镇压着,让祂的念头不苏醒,祂才会安静。但也不是死亡。
可惜,大罗金仙的不朽,先天道君、先天道祖的不朽,在祂的面前,却不值一提。
全都死了!
常昆看着这些恶心气泡中的尸体,连一点执念都没剩下,彻彻底底被抹杀。这些尸体之中,有一些熟悉的影子,有四海龙王,有佛门的菩萨,有道家真仙...
这些,常昆还记得,那场法会上,好多都是见过的,主持泰山神府的时候好多都是打过一下交道的——祂们本该无比鲜活。而现在,看到的,却是不知死了多久,留下的腐朽的躯壳。
常昆一步走到东海,一丝微风掀起,吹破了一个巨大的烂绿气泡。一头鳌的尸体紧随着这破裂的气泡,崩碎化作了一团黄绿的烟雾。
常昆呆呆的,好久。
才又动身,往那高天之上,原本天庭矗立而入目处却是支离破碎的天穹而去。
一七七章 窟窿
天穹如网,无数巨大扭曲的裂纹镶嵌在支离破碎的九天之上;大地荒芜,苍茫茫一眼望不到边的苍白沙漠。
天上地下,黯淡是混黄惨绿的光。
大海如同腐臭了无数年的烂泥潭,大大小小的气泡咕嘟,都是神魔苍生朽败的尸体。
举目四顾,茫然里,找不到哪怕一丁点生机。
天地沧桑寥落,寂寂然,死了一般。
常昆的身影在天空中,是如此的孤独。
他奔天穹而去,却看到北方的大地上,有一片黑漆漆的斑。不禁驻足,转向北方而走。
亿万里足下,也只一步。
才看到,是一个巨大的,亿亿万里之巨的窟窿,是个深不见底的深渊,如同一块镶嵌在大地上的黑斑。
常昆落身在窟窿边,举目望去,如是一片黑色的海洋——那深不见底的窟窿里,如有实质的煞炁来回荡漾,就好像层层叠叠的波浪。
常昆怔滞良久。
他跺了跺脚,脚下灰白的沙坍塌,露出一角朽坏了的金属。伸手一抓,抓出来一看,却是半截战车。
这战车不知被什么利器削掉了一半,断口仍然见的一些平滑模样。但大多都已锈蚀了——看得出来,这战车并非等闲之物。
以常昆的眼光,可以看出,这东西,是一件太乙真仙级数的炼器造物。
但却锈蚀成这般模样。
那镶嵌在这半截战车里里外外的云纹,都已模糊不清。但常昆大抵还能看出些奥妙来。
这战车,与常昆曾经见过的,虽已有很大的不同,但看得出是一脉相承。
当初女娲以乾坤鼎造物,最初造物的战车,显然便是眼前这半截战车的源头。
这多半也是乾坤鼎的造物。
像这样的战车,单独一辆,便可成为一个完整的作战单位——其内部自成小世界,可以独立生产各种所需之物,支撑战车各种作战。
谁要是有了这样一辆战车,便如同拥有了一个独立的王国。驾驭出去,只要不碰上大罗金仙,几乎可以横着走——这绝对算是大罗金仙之下,最强的单位。
混沌虚空之中,恒宇之下的任何等级的宇宙,都挡不住这种战车。
这绝对是乾坤鼎于大罗之下的极限造物——是女娲在造化一道上基础坚实的精微体现。
看着这战车,常昆便忍不住想起叙命纪时的种种。
他轻叹一声,丢掉这半截战车,又跺了跺脚。这庞大幽深的窟窿周围,无数亿亿万里周长周边的沙漠沙尘翻卷,露出大片大片毁坏、腐朽的战车、舰船、兵器甲胄,还有那皑皑的白骨。
常昆注视着,神色黯淡。忽然看到了什么,信手摄来,却是半卷残旗。
灰白的残旗上,还遗留有一些失色的淡黄的纹路,其上的云纹也都已经失去了玄妙,有字迹,也已不清。
大略能看出一个‘黄’字来。
“黄...”
常昆咀嚼着这个字,四顾八方:“这里...涿鹿?”
他举步而起,屹立在巨大窟窿的上方,身影往高天而去。其下,黑色的窟窿如同被什么力量挤压,迅速缩小,最后缩成一颗拳头大的珠子,追着常昆的身影飞去。
原处,只剩下一片空白。
苍穹之上,一道道扭曲的裂纹交织,这些裂纹扭曲着,撕裂了时空,颠倒了阴阳。可常昆所过,裂纹状的网被撕裂,形成一条笔直的路。
穿过层层叠叠的破碎的天空,常昆循着记忆,来到了南天门。
只见那南天门前,原本广大无边的白玉广场,如今四分五裂,一块块横七竖八的碎片零落,失去了玉的光彩,变的灰白。
高大的,本该镶嵌于时间长河的主干上,联通混沌虚空的每一个宇宙的南天门,只剩下残垣断壁。
站在一块破裂的灰白石头上,常昆恍惚还记得当初进出这南天门时的境况。
神将看门,天兵巡守,祥云滚滚,霞光万丈。
哪里还有?
南天门的残垣断壁之下,一些破损的甲胄和兵器散落着,还有已经彻底化为灰烬,留下那么一丁点痕迹的骨灰。
残缺的法宝碎片,仿佛还预示着它的主人曾经的强大。
可惜,那些镇守南天门的神兵神将,此时连骨头都没了。
便则是真仙,便是抹杀了一切生机,死了之后,留下的肢体、骨头,也能永恒保持光泽。
可现在这里,都只剩下一些灰烬的痕迹。
走进残破的南天门,在门的内侧,一块倒塌的华表之下,一条长枪镶嵌在裂缝里,那枪头不知遭受了怎样的伟力,以至于扭成了麻花,却还倔强的指着天,腐朽了还不肯倒下。
这枪常昆看着有点眼熟。
是中坛元帅哪吒的枪。
果然,在倒下的华表的另一侧,有两个已经瘪了的轮子,风火轮。原是金灿灿模样,而今却也是灰暗锈蚀了。
一具腐朽的枯骨依着华表。这具枯骨大部分都已经塌了,骷髅头却镶嵌在华表里,头的眉心处有一个婴儿拳头大的洞。
常昆几乎可有想象出当时的场景——中坛元帅与敌交锋,不敌,被敌人将头颅按入了华表,眉心的窟窿可能是指头造成的,也可能是其他的肢体或者兵器。
他于是死在了这里。
常昆心下黯然。哪吒也算是个熟人了。想想那交集,虽然如今看来,也不知是真是幻,但常昆认了这交集——虽一开始并非友军,后来却是幡然悔悟,说来在他作泰山府君的那些年,交情的确还不错,互有来往。
这里却只是一具腐朽了的枯骨了。
常昆就着这倒塌的华表作了个棺材,把哪吒的枯骨和他的枪、风火轮,都装了进去。
过了南天门,便是天庭所在。
三十六层恒宇浩大无疆,本该是祥和、安宁之所在。却见的比外面还要残破的气象。
每一层天,那原本恢弘的宫殿、仙府,都已化作了废墟。本该有着的天人的城池、山间的精灵、神兽,都已不见了踪影,多是化作了废墟中的枯骨。
层层天宇,比天穹下的大荒还要破碎离乱。一个个巨大的窟窿镶嵌在层层天宇之间,不知是什么拳脚、兵器打出来的。
一七八章 再见
常昆越过一层层破碎的天宇,至太明玉完天,欲寻天寿宫,寻着到记忆中的地方,却什么也没有。
连残垣断壁、废墟都没有。
只是一片空白。
常昆在这空白里站了好一会儿,不知是个如何的心绪。
或许这里本来就没有天寿宫——他已经分不清真幻——或许有,但被某种力量直接给抹除了。
无论是哪一个,都不是常昆想要的。
常昆的心很沉很沉。
深深的吸了口气,他继续往上。再穿过几层天宇,却见着巨大的黑影凌压在这天宇之上——之前看不到。
常昆望着这覆压天穹的黑影,一下子看不真切,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但感受不到任何气机,或许是遗留的战争的痕迹...
他继续向上,正要穿过这层天宇。却忽然感到两层天宇之间的时空夹缝中,有一点灵气儿,是如此的耀眼。
在无尽的黑暗中,一丁点的光明也无比耀眼。正如现在。
他忙赶过去,只见一片飘荡在时空夹缝的甲胄枯骨之中,有一点光明灭不定。常昆忙扫开这些甲胄和枯骨,拈指摄来一粒裂纹密布的珠子!
常昆脱口而出:“玄冥珠!”
这珠子太熟悉了!
正是玄冥珠无疑!
不单单是曾经从冰夷手中得到它,还祭炼它,又交给三娘的这个流程。常昆更知道,这颗珠子的源头和来历。
并非冰夷所说的祂的伴生之物。
这颗珠子,本就源自于常昆之手。
叙命纪的黑暗大破灭之中,正是常昆为了保障华胥氏的生存,造了一颗水源珠,酿出一潭泉水。
这颗珠子,是华胥氏后来一段时间的生存依仗。被冰夷从女娲手中骗取。然后冰夷藉由此珠造了龙泉,一次次祭炼,将这水源珠炼成了玄冥珠——本来也不叫玄冥珠,是因其子洞庭君与玄冥娘娘结合,祂把这珠子本是赠与玄冥来着。
所以叫了玄冥珠。
后来冰夷因深恨女娲,与人族决裂。玄冥便将这珠子还了冰夷,以示立场。
常昆不知自己早前经历的,到底是真是幻。但这珠子,毕竟没有什么好疑惑的。
在那经历之中,他把这珠子交给了三娘,作为三娘的护身之物。而现在,在这地方,见到了这珠子!
常昆心下一紧,珠子落在这儿,三娘呢?
他不禁翻遍了那片枯骨,总算没寻着眼熟的。
这叫他多了一丝侥幸。
手中的玄冥珠,虽然裂纹密布,好歹没有彻底破碎。竟然还留下了一点灵光。比起一路走来,看到的那些彻底损坏腐朽的宝物,玄冥珠无疑好太多。
紧了紧拳头,常昆却不敢用力。生怕稍多施一点力气,这珠子就碎了。
他凝神盯着这珠子,一些信息随之浮现在心头。
断断续续的信息里,隐约见的天崩地裂的场景,混乱、厮杀、惊惶,一群人从高天之上下来,在这夹缝中遭到某种力量的阻击,死伤者甚重。
幸存的一些人则就此撕开时空,消失无踪。
在这些消失的人之中,常昆看到了三娘那熟悉的身影。
常昆忍不住把目光投降那信息里显示的撕开时空的位置,没有找到任何痕迹。又忍不住低头再看玄冥珠。
忽然常昆眼睛一亮。
“是了...玄冥珠受损严重,却还能保持一丝灵光...莫非它的主人还在?”
可常昆并未在这珠子里发现任何元灵烙印。不过可以理解——多半是当时厮杀激烈,被打散了其中的元灵烙印。
如若不然,这珠子应该会被召走。不可能一直留在这里。
常昆心思转动,片刻之后,托起这珠子,念头勾动因果牵连时空,却只一片空白。但他不死心,各种手段施展,终于,隐约抓住了一点冥冥中的联系!
常昆脸上露出极喜之色!
当即也不继续登天了,伸手撕开时空,一步跨入,循着那一丝联系,消失在了离乱的时空长河之中。
在因果交织的节点外,时空密布的夹缝下,常昆循着心中感应,不知绕了多少时空尺度、穿过纷乱破碎的因果大网,终于,一道幻灭不定的影子,出现在了眼帘的边缘。
常昆急忙赶过去,却见一个垂头散发,遮蔽面容的枯槁人影,盘坐在一片黯淡倒卷的光芒外。
似是感应到有人到来,那身影有了一点动静。
当常昆走近,那身影终于勉强直起头,纷乱如枯草的头发间,露出了一些面容。是个老妪,脸上干枯的只剩下一张皮,完全看不出模样了。
常昆站在她面前。
老妪嘴巴动了动,就像千万年不曾启动过的机器,显得非常僵硬。
嘶哑的声音传出:“你好歹是来了。”
常昆打量着她,不确定道:“冰夷?”
老妪咧了咧嘴:“还好,你认得我。”
是冰夷。
常昆见过冰夷许多次。最初的时候,是不知真幻的,那一次在龙泉。是个老妇人模样,却也雍容高贵。
在叙命纪时,还曾与冰夷交过手。后来执念的影子在大荒行走,也见过多次,那可是风华绝代的模样呢。
而现在,却跟一具枯骨一般无二。
“我等你好久了。”
冰夷动了动,一股气机勃发,身躯迅速饱满起来。但这股气机,无疑有种头重脚轻的空虚感——而且充满了暮气。
“你...”
常昆张了张嘴。
冰夷这模样,已是只剩下一口气了。现在这口气勃发出来,接下来就要死了。
彻彻底底的死亡。
一位先天道君的彻底死亡。
第一眼,常昆就知道,冰夷是重伤欲死之身。祂的本源被莫大的伟力抹杀,能勉强坚持着一口气不落下,已是不可思议的事。
而能抹杀一位先天道君的不朽先天本质,常昆知道,除了天帝,只有祂。
在冰夷身上,还残留着那股味道,是祂。
冰夷的身躯迅速饱满起来,又成了常昆最初的印象,那雍容的老妇人。
她站起来,长袖一甩:“跟我来罢。”
常昆默默的跟着祂,走进了脚下这片向内倒卷的微弱的光。
时空翻覆,一步之间,已是来到一座云霞遮蔽的山巅,在悬崖边的独亭之中,相对而坐。
一七九章 真灵性光
常昆坐在石凳上,感受着勃勃生机的环境,神色略微有些变化。
山巅冷肃,山风凛冽;云海翻滚,气象万千。云霞之上,阳光灿灿;云霞之下,生气蓬勃。
方才历了真宇的毁败,一转眼到了这里,截然相反的感受,殊为诧异。
但常昆神色变化,不在于此。
而在于——他觉得身处之所,颇为有些熟悉之感。
冰夷适时道:“察觉到了?”
常昆看祂。
冰夷道:“此乃盘古宇宙甲字恒宇。”
甲字恒宇?
盘古宇宙?
常昆咀嚼着。
冰夷道:“正是你所开辟之宇宙,你倒是忘了?”
常昆一怔。
是了。
难怪有些熟悉之感。冰夷这么一说,常昆便想起来了。叙命纪时,他驾驭宝船送各族八百万妇孺离开真宇,于混沌虚空之中开辟了一方宇宙予以存身。
此时似真似幻,所以他没有第一时间想起来。
于他而言,那一番经历,仿佛是个梦。
他记得自己驾驭宝船,回道人弃了性命送来船幡,却也吃不住祂苏醒时的伟岸压力。于是以身祭船,方才离开真宇。
这宇宙,是祭船之后,幻梦幻灭里,他残留的意志开辟而来。
这道残留的意志最终与这个宇宙相合,将宇宙藏了起来,遵循他当时的意愿,以避过祂的目光。
常昆神色有些恍惚。
冰夷悠悠道:“叙命纪时,此宇宙予八百万妇孺以存身;到现在,也是我等这些丧家之犬最后的巢穴了...”
常昆回过神来,问道:“诸般种种,犹如幻梦,教我难辨真假。许多过往,朦胧明灭,教我分不清虚实。”
他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冰夷微微颔首:“我在此等候于你,已有无数年月。吊着一口气,便是要与你解惑。”
常昆吸了口气,道:“好。”
问:“如我历经种种,分明叙命纪时,天帝降世,伏羲、女娲及诸神魔,将祂镇压,已是抚平劫数。”
“自我于东晋年间起始,至返叙命,其间也是诸世繁华,天庭鼎盛。可这一转眼,皆成了虚幻。”
“真宇那般毁败,留下一片荒芜、无尽尸骨,实在教人难以接受。”
“前一刻,我还在与诸神对峙,要与佛门了结因果。钱塘君还跑来与我苦口婆心。下一刻,回道人烟消云散,诸神无踪,佛门无影。”
“光芒点点璀璨的混沌虚空,却剩下一片寂寞;无数宇宙腐化成了邪物,浩荡混沌虚空生机寥寥。”
“那么我所经历的——尤以自东晋起始至返叙命之前,到底是真是假?若是真,又如何一转眼成了这般模样?若是假,怎把我瞒的不知所措?”
常昆如此问来,冰夷含笑,于是答道:“亦真亦假。”
道:“若想知晓通透,还要从叙命纪说起。”
“我虽只剩下最后半口气,倒也可与你说个明白。”
冰夷露出深深的回忆之色。
祂道:“叙命纪啊...那可真是个噩梦。这样的噩梦,经历了两回。”
“两次?”
常昆神色微动。
冰夷点头,道:“是两回。”
“一回没你,二回有你。”
常昆听了,心下隐约有些恍悟。
冰夷娓娓道来:“那劫数最早之时,没有你这个人。其艰难之处,更甚你所知者。苍生几乎灭尽,天帝以伤换伤,元始、灵宝、太上以身祭道,伏羲、女娲几乎死亡,才从祂身上撕下一点真灵性光,好不容易将祂镇压。”
“真灵性光...”
常昆喃喃不已。
冰夷道:“如你所想,这点真灵性光不是别的,就是你。”
常昆微微闭上了眼睛。
冰夷道:“你知天帝每逢一段时间,便要下凡洗尘。便是因与祂以伤换伤,留了后患之故。”
常昆怔了一下:“不是说天帝洗尘,是因主持万道运转,受了苍生红尘的冲击...”
冰夷失笑:“天帝,大道化身也。苍生红尘,无尽欲望,于天帝而言又算的了什么?便大罗金仙也不惧。”
常昆默然。
冰夷接着道:“天帝是大道的化身,按说不该久驻于世。应当完了劫数,便回归大道。可那恐怖之源祸患未清,只得一个镇压。若天帝离去,谁也镇不住祂,祂便立刻要出来。”
“所以在伏羲和女娲的建议之下,天帝驻世,立了天庭。天庭存在的最大意义,不是为了运转后天万道,而是为了镇压祂!”
常昆心中恍悟如光。
是啊。
于大道而言,一切的演化过程,都当是自然而然。不需要任何干涉。又怎么会让天帝专门立个天庭,来干涉后天一切的运转呢?没有意义。
所以无疑如冰夷所言,天庭的存在,是为了镇压祂。
“...立了天庭,天帝重造真宇;又搜集侥幸没被湮灭的诸神真灵,令其投生。短短时间,使真宇重现繁华。”
“天帝主持天庭,运转万道,在伏羲和女娲的助力之下,使混沌虚空之中,宇宙如雨后春笋,飞快衍生。”
“各族加紧发展,脚步遍及无数宇宙,竭力的提升着力量。”
“佛门、道家,更是蓬勃发展,各路教派加足马力,在无数宇宙之中传道,甄选根性深厚者。”
“更有天庭正神出主意,向混沌诸宇宙无数世界,散播各种培养战士、强者的手段。当时,以主神空间为首,轮回空间、梦魇空间、时空管理局等等,数之不尽。”
“还有各种穿越机缘、种类繁多的系统,皆是各路神魔炼制的专门培养战士和强者的工具。”
“因为我们都知道,叙命纪的劫数虽然过去了,但只是暂时的。叙命纪时,有自后天初演以来,积累的先天道祖、道君和无数大罗金仙,却也惨淡收场——叙命纪后,只剩下大猫小猫两三只。”
“一旦祂脱困而出,便再也没有那么多的强者站出来与祂厮杀。”
“我们不但需要强者,还需要比叙命纪时更多的强者。”
冰夷说着,神情激动。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
叙命纪的大劫,有先天三神、十余二十位先天道祖、数以百计的先天道君,大罗金仙更是不可计数,这么多的强悍存在,也是个凄惨零落。
一旦祂再度苏醒脱困,侥幸生存下来的这点人,拿什么去拼?
连天庭的都天星斗大阵都填不满,没有丝毫反抗之力。
所以用尽一切手段培养更多强者,便是理所当然的事。
一八零章 二回
“那我呢?”
常昆开口问道。
冰夷道:“先天三神以身祭道,天帝以伤换伤,就是为了你的诞生。你是一个希望。”
祂说着,长长的吸了口气:“你是祂真灵性光所化,与祂深深牵连。祂是何其恐怖的存在,天帝都镇不住祂,只能与祂换伤。要对付祂,唯一的法子,便是祂自己对付自己。”
“所以呢?”
常昆脸上看不出表情。
“所以,”冰夷道:“就必须要让你向着苍生,悖离祂。”
常昆很是理解——这是成功的——至少常昆现在,都是站在人的角度上面对这一切,他的屁股是坐在人的立场的。
无疑,常昆已经悖离了祂。
冰夷叹道:“你是祂的一道真灵性光所化——祂是何等的存在啊?!你这道真灵性光,也是天帝、青帝和娲皇用了许多办法,才得以孕化。”
祂的真灵性光,本质之高,之稳固,要使之孕化,投生为人,必定难之又难。这是可以想象的。
“在一个多大道纪元里,都拿这道真灵性光没有办法。为了将你化生,天帝甚至亲自下场,以其尊贵之身,与金母结合,孕下七女,以为试验。”
常昆无言之中。
竟然还有这样的事。大丫头她们的诞生,竟然是因为天帝要让常昆化生作的试验!
必定是成功了。
不然也就没有常昆这个人了。
“终归还是成了。”冰夷笑了一声:“你终于在混沌虚空深处的偏远小世界里诞生。但很多人都已经看不到了。你的诞生,需要的时间太长太长。长到祂二度苏醒脱困,长到天庭崩塌、诸神覆灭,你都还没有诞生。”
说到这里,冰夷满脸悲哀。
沉默。
良久,常昆道:“是什么时候——祂再度苏醒?”
冰夷道:“莫急,听我慢慢给你说。”
祂道:“诸般计略,皆是围绕着你的存在而建立。许多计划,在很早很早以前,便已制定的完美无缺。”
“等你诞生,道友们留下的执念,将给你造就出繁华,予以你情义和原则的磨砺,直到你彻底成长起来,拥有可以撼动祂的力量。”
“执念么......”
常昆低声笑了一下:“可是...”
冰夷摇了摇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所经历者,并非全然是好的磨砺。你应该知道,我们有算计,祂也有。”
常昆眼睛一睁。
冰夷道:“你经历的似是而非,其中很多,都是受到祂的影响而形成的。祂虽然被镇压,但并非镇压的毫无破绽。祂的力量,仍能延申出一些来。”
“许多为了激怒你而刻意的事,几乎都有祂的影子。让你愤怒,让你失望,让你不会悖逆祂。”
冰夷神色悠悠,目光很长,越过常昆,看着天边卷动的云霞,道:“我们留下了很多手段,与之交锋。在恰当的时间里,把你送回叙命。”
“所以我们又一起经历了第二次叙命纪。这是天帝争取来的。于大道而言,这是大逆不道,是不可违背的。只有天帝,有这样的力量,可以将你送回去,再历叙命。”
“这不是混沌虚空中的某个宇宙,时空因果的分支,细小处,怎么作弄都无所谓,因为不会影响到大道演化的主干。可这件事,却是大道演化的主干上的大事。”
大道演化,后天无尽。混沌虚空中,宇宙无可计数。有的宇宙之中,一些井底之蛙,因为掌握了宇宙的本源,动不动重启宇宙、动不动分化平行、动不动独断万古,因为那不重要,因为那只是旁支末节。
而在大道演化的主干而言,这是决然不可能的事。
大罗金仙若掌控了恒宇,就能将恒宇的时空因果操诸于手,动不动玩出许多花样来。但教他有本事在真宇玩一手,在大道主干上玩一手试试?
当场教他完蛋!
也只有天帝,有这样的权柄。因为祂是大道化身。
也只有天帝,才有机会悖逆大道。剩下,都不行。
“二回叙命,并不能影响大局的延续。”祂道:“只能给我们多争取到一二张底牌。”
祂指了指这漫天的云霞:“比如这方你开辟的宇宙。”
“在一次叙命时,没有这方宇宙。没有八百万妇孺的存身之所。二次叙命,有了你,才有了这方隐藏起来,可以避过祂的目光的宇宙。不但让八百万妇孺在此存身,用这漫长的时间,发展出强大的力量。”
“更让我们这些苟延残喘的丧家之犬,在二次劫数之后,有一个藏身之处。”
常昆更多明悟了。
祂的存在,与天帝并肩。这世间,绝无可以瞒过祂的。便是天帝,也瞒不住。唯有祂自己可以瞒住祂自己!
典型的灯下黑。
所以这盘古宇宙的存在,便是一张很好的底牌。有一个可以安然发展,不受祂影响的好去处,有一个在紧急关头可以藏身的避难所!
“许多道友在叙命之劫时,身死道消,真灵便遁入这方宇宙;二次劫数时,真灵没有被湮灭的,也都遁入这里,从头再来。”
“这虽只是区区一方恒宇,而今却已积蓄起强大的力量。”
在劫数之中,许多强大存在身死。但真灵遁走,藏入常昆开辟的这个宇宙。这是个极好的法子。
一是教祂以为那些存在都已经彻底被抹杀,二是暗暗积蓄力量。
可以想象,现在,这区区一方恒宇之中,潜藏了多少的厉害人物。
常昆不禁长长的舒了口气。
心里高兴多过于复杂。
也略微有些激动——自家的几个婆娘,或许就在这里等着他。他隐隐有些按捺不住了。
不过他并未躁动,却问:“这二次劫数是如何经历?天帝而今在哪里?青帝、娲皇他们,而今可还在?”
冰夷道:“二次劫数,便是那涿鹿之劫。”
涿鹿之劫!
常昆道:“我在真宇之中,见那大荒北方,一个大窟窿。大抵便是涿鹿。莫非便是黄帝与蚩尤的涿鹿之战?”
冰夷道:“可以这么说。当初叙命劫时,许多道友身受重伤,含有莫大隐患。这隐患,在黄帝继人王之后,爆发出来。”
“蚩尤承玄帝魔道,他心高气傲,却最终没能持住本心,与玄帝一般,皆成了祂的附庸。此事被黄帝发现,于是一场大战,于涿鹿,黄帝斩杀了蚩尤。可蚩尤绝决,在被斩杀之时,以麾下诸魔为祭,撕开了封印一角,玄帝为内应,唤醒了祂!”
一八一章 涿鹿
冰夷的神色颇为复杂。
涿鹿之劫,玄帝是亦是祸首。而玄帝曾是祂的道侣,是洞庭君与钱塘君的父亲。
常昆想了想,道:“玄帝开辟魔道,以魔制魔的立意倒也高远,可毕竟有些不切实际。越是走的高,越是接近祂,早晚成为祂的一部分。”
应当说,没有谁比常昆更了解祂了。
现如今,常昆能知道都知道,尤其是明悟己身。对祂的了解,恐怕连天帝都要排在常昆的后面。
回想当初在叙命纪时,观察那些魔道修士,还曾感叹于玄帝的智慧,惊奇于他的以魔制魔的理念。现在知道玄帝这理念制的是谁,便知是镜花水月。
这是一条死路。
祂的存在,是一种无法形容的,近乎于大道的高于一切可以名状的存在的存在。就如同道德经所言之: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无法强行冠以某个称谓。
但无疑,祂的本质来讲,无论是祂本来的自身,还是后来走上这条路的每一个人。就算玄帝完成了那不可能完成的以魔制魔的理念,取代了祂,那么唯一的结果,就是玄帝变成了祂——
——也就是说,玄帝将取代祂,完成祂未竟的事业。
——玄帝会成为这个高于一切的不可名状的存在的一部分,并遵循这个存在,去完成祂要完成的事。变成另一个一模一样的祂。
当然,前提是以魔制魔,能走到那一步。
实际上,无法走到那一步,接近祂,就会融入祂。
却问:“按说以天帝的智慧,当知玄帝之患。为何没早做提备?还把他立在高位?”
冰夷闻言,轻叹道:“无论是天帝,还是青帝、娲皇,祂们都知道玄的隐患。但正因如此,才使他立于高位。”
“当初我是反对的。我倒不曾看的多远,当时并未想到这一茬。”
“我只是...他当初执意要我二子与邪物厮杀,我恨他。不愿看他得意。”
“后来青帝来找我,与我说了通透。”冰夷道:“青帝谓我曰:玄身有大患,当置之于眼前,一旦有变,可及时镇压。”
又道:“青帝还说:玄有大功,不可不赏。若不赏,便是不明。如此,也是一石二鸟。若玄的隐患不发,便正是赏功;若发了隐患,在眼皮子底下,便于及时处理。”
常昆恍然大悟。
也是。青帝、娲皇何等智慧?眼光深远,看的比谁都清楚。自然是有提备的。
玄帝既有隐患,的确,以其修行的境界,若放之下野,转身一藏起来,暗暗搅风搅雨,无疑会搞出莫大难以收拾的乱子。
倒不如放在眼前,时刻看着。一旦有异,便可及时镇压,不使流毒。
“自叙命以后,历经多位人王,到黄帝,这其间,玄身上的隐患数次爆发。都被天帝和青帝祂们及时镇压住了。”
无疑,这印证了青帝祂们的智慧。
“那...涿鹿之劫,为何没能镇压住?”
常昆道。
冰夷于是道:“我先前有言,我等有计略,祂亦有计略。漫长时光下来,再小的可能都会变成必然。很多东西积累着,到了一定的程度,便会爆发。”
顿了顿:“叙命劫时,不少道友都有暗伤隐患。虽然天帝镇压天庭,以天庭神位镇压隐患,却也无法彻底抹平。”
“到黄帝继为人王,人族内部、苍生各族,自叙命后积攒的矛盾愈发显著。以黎地九部与人族本部之间,因魔道路数的问题,冲突日甚为导火索。”
“各种积累的隐患,在其中被点燃。这是无可奈何的事。”
“本以黄帝之能,可迅速平定。可天庭的一些天神,在其中起到了许多不好的作用。这些天神身有隐患,在祂的影响下暗暗支持蚩尤。又有当初少数一些拒绝为天庭正神的道友,这些道友不知何时已经成了祂的爪牙。”
“一时间使黄帝猝不及防。”
“可黄帝毕竟是人族有史以来最有智慧、最强大的人王之一。蚩尤无疑不是黄帝的对手。”
“但蚩尤却早有谋算。他在决战之前,就已做好了呼唤祂的一切准备。见事不妙,蚩尤在被黄帝斩杀之前,发动了谋算。”
听祂娓娓道来,一幅波澜壮阔的画卷徐徐展开。
蚩尤早有谋算,绝境之中见事不可为,发动了暗手。撕开了都天星斗大阵的一角,将祂唤醒。
一时间真宇飘摇。
天帝不得已分心镇压宇宙,是时玄帝暴起,青帝和娲皇等没能将祂第一时间镇住,给了玄帝一线机会。于是玄帝将祂放了出来。
“其实这一切都在预料之中。但正因如此,才教人绝望。明明知道会这样,但就是堵不住,无论如何都堵不住。”
“祂一出来,便落在涿鹿。是时,人族这么多年积攒的一切力量都在彼处。好一番大战——说来是自夸,实则只三五几下,除了黄帝、应龙、玄女少数几个,其他的全都死在了那儿!”
接下来不用冰夷说,常昆也可以想象得出。
必定是苍生凋零,天庭崩塌,诸神陨落!
沉默了好一阵,冰夷在回忆当时的惨况,常昆则默默无言。
好久,他道:“天帝呢?天帝奈何不得祂,祂也奈何不得天帝。”
冰夷道:“你未登大罗天罢?如果你登上去瞧一眼,就知道天帝在哪儿。”
长叹一声:“为保后天万物,天帝与之对峙角力。而今后天尚存,说明天帝与祂的角力未完,还在相持之中。”
“大罗天?”常昆道。
冰夷颔首:“然。”
常昆想起之前登天时,看到的那覆压一切的庞大阴影。只因为玄冥珠的灵光吸引,使他转道来了这里,而没有继续往上攀登,因此不知那阴影到底是什么。
“所以你在这里等我。”常昆吐出口气:“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有作用。我并不知道我现在有多大的神通。”
他的确不知道——他现在的状态非常奇怪。
说强大,却也强大,说强的顶天,又说不准。
他自己都不好理解自己现在到底是个什么形式。
一八二章 死亡
“尽人事。”
冰夷道:“我们能做的都做了,还能怎么样呢?你如今并未倒向祂,这就是好的。”
常昆可以确定,自己的确不会倒向祂。
但他也觉得,自己可能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重要。
一道真灵性光,对祂来说,真的那么重吗?
而且常昆知道祂的厉害,是无可匹敌的强大。除非自己真有想象中的重要性,可以真实影响祂,否则以自己现在的能耐,是决然办不成什么的。
只希望青帝他们的判断不出差错,自己真的有那么重要才好。
又是一阵沉默。
片刻后,常昆道:“那...她们呢?大丫头、三娘她们...”
如果终局将近,常昆希望能再见到她们。
这大抵就是他剩下的那么点念头了,他并没有别的挂碍,除此。
冰夷笑了笑:“你会见到她们的...”
祂的身影渐渐淡化,气机迅速衰落。
祂叹息道:“我诞生于后天初演之际,天地孕育,也算是大道钟爱。数个大道纪元以降,在叙命之前,也算得上逍遥自在。”
“遇到他,是我的转折,也是我选择的命运。我不曾撒播气机,造出一个族类,不似烛龙那般。祂们那种货色的后裔,对祂们来说并不重要,气机孕育而已。由是我看重血脉。”
“我是个小气的,眼光也不见得长远。说来若不是得大道钟爱生于后天之初,大抵也没有先天道君的成就。”
“这是我的缺陷。使我短视,使我犯下许多错误。”
“我尝羡慕于女娲,她是如此的智慧。也嫉妒她们。似乎那许多女神,止我一个短视愚蠢,而她们都有远见卓识。”
“我也能观照未来,有全知之能。可我即便知道,也改不了。这是性格。”
“关乎于我儿之事,我便冲动易怒。我强持颜面,更不肯向人低头。”
“可我也无惧生死。”
祂的身影已淡如雾。
声音只剩下一丝飘渺:“我恨他,玄,他使我屡屡心焦;我也爱他,因为我们有两个儿,有孙女。他现在在哪儿呢?成了祂的一部分罢?我想再见见他...”
到这里,已如蚊蝇,渐不可闻。
常昆闭上了眼睛,心下情绪难言。
冰夷殁了。淡淡飘散,连真灵也溃了。
应该说冰夷早已殁去——这里,见着的,是祂唯一剩下的一点念头罢。
作为先天道君,祂本该存在于不朽之中。存在于过去未来,每一个时间、空间和命运因果的点上。存在于先天大道之中。
显然,祂受到重创,被抹去了先后天的一切,只剩下眼前这点念头,也消散了,就消散在常昆的眼前。
恍惚间,冰夷的音容笑貌,仿佛还如昨日。
在龙泉,常昆最初见到的那样。一个被囚禁的雍容老妇人。
在叙命纪时,风华绝代的水神。
有一些悲哀。
常昆心中沉沉。
说不上冰夷是好是坏。每一个独立的个体,都是特殊的存在,都是与别人不一样的。伏羲和女娲都是人族的圣贤,都是顶天立地的强大存在,都有着大胸怀、大智慧。但他们也是不同的。
而冰夷自然无法与他们相比。可正如祂自己所说的那样,祂有很多缺陷,却也不惧生死。
祂也是奋战过的。
所以,如冰夷所说,祂是得了大道的钟爱,才有先天道君的成就,当是一种自辱。只不惧生死这一点,便足以令祂在任何时候,都有成就。
这世间,不惧生死者,其实不多。
大多数的,便是修成仙的,也仍畏惧死亡。只是因为有不惧生死的领袖,带领着他们,他们才有勇气奋力一搏。
冰夷则是个独特的存在。祂其实一直以来,并不畏服伏羲、女娲这些领袖。祂做的事,出发点都是祂自己,而不是因为领袖。
所以祂说祂不惧生死,那是真的不惧生死。而不是盲从的不惧生死。
不是因为受到谁的影响,被谁的思想说服,被谁的行为感染。而是祂自己真的不畏死。
有大成就的人,也许在某些方面并不完美,甚至卑鄙无耻。但一定有某个方面,是璀璨绚烂的。
只要有这一点璀璨绚烂,无论在什么时候,什么境况之下,得到大成就的可能,都是绝对的高。
不怕有缺陷,就怕没优点。
常昆的脑子里,显得有些乱。许许多多乱七八糟的心绪,涌出来,冲击着心灵。
回道人的笑容,冰夷的鸟之将亡,婆娘们的容颜,还有真宇的荒芜,都在激荡着。
他忽然又回忆起自己的最初,那个人道繁盛的世界。还记得自有记忆开始,就没有父母的家庭,还记得成年之初就亡故的唯一的亲人祖父。
常昆现在大抵知道,自己本来就没有父母。而祖父,极有可能,就是这个大局之中,某个被安排来照看他成长的棋子。
或许是天庭的某位正神的化身?或者是道家某个真仙的他我?
但现在,这都不重要了。
他是祂的一道真灵性光化生而来,无父无母。祂的真灵性光,是决然不可能在某个凡人的腹中孕化的。
因为承受不起。
如冰夷所言,无疑是天帝、青帝祂们用了什么法子,绞尽脑汁,才让他常昆化生出来。
然后便是东晋。
便结识了回道人...
常昆目中空空,他站起来,走到悬崖边上。云雾就在脚边流淌。
思绪在一瞬间,已充斥于这宇宙之间。一起信息都在一霎那归纳到心湖之中。
许许多多似是而非的,与曾经所知、所见、所闻有所差异的人或者事的信息,流淌着,冲击着。
但独没有大丫头她们的痕迹。
常昆看到,在这方宇宙的中央大世界,已集结了无数的强大战士,无数的战舰、战车。看到许多隐约熟悉的面孔。
紧张的气氛充斥着。
但常昆并不打算去见祂们。
现在,常昆只想找个地方,找个安静的地方,睡一觉。在梦里,去创造自己想要的。去见见她们。
虽然冰夷说,他会见到她们。但常昆仍心绪低谙。
他觉得有些累。
一八三章 都是天人
梦想中的大同世界是怎样的?
就是常昆所开辟的这个宇宙现在的样子。
物质需求空前满足——凭空创造任何个体的任何物质需求——无论这种需求有多么奇怪,有多么的不可思议。
人道法网遍布宇宙的每一个角落,处于人道法网之下的任何一个公民,无论他有怎样的需求,都可以使用人道法网的个人权限,凭空创造出他所需要的东西。
人道法网将大罗之上的无中生有的神通,发挥到了极致。
而法网的根源,常昆也看到了。是承载着整个人道的一座大鼎——那鼎很熟悉,是女娲的乾坤鼎。
但必须要知道,物质的满足,并不能完全代表大同世界。
真正的大同世界,是在物质需求得到空前满足的前提下,精神需求也要圆润饱满。
美好的,向上的,超越的——不是勾心斗角,不是贪痴嗔念,不是恨怒欲狂。
是一切美好德行繁盛如花。
不是物质满足之后的精神堕落,而是物质满足的同时,精神更昂扬,更具希望。超越,是超越自我!
每一个公民,他们的竞争对手,摆在第一位的,永远是自己。
超越自我,才是精神层面的最美境界。
一次次的超越自我,就是最完美的修行过程。
并非不好斗,而斗的首先是自己。并非没有血性,而血性第一个是针对自己。
这才是长久的完美世界。
这个宇宙的人,每一个都是天人。
拥有最高尚的品德,最强大的斗志,最完美的精神。同时,也有着强大修为和体魄。
当物质得到满足,每一个人不需要劳作,对于平凡普通的世界来说,或许将要走到尽头。因为会使人迷茫,消极。
什么都不缺,于是去寻找刺激,最后把自己折腾了没了。
但在这里,不会。
领袖的重要性,无与伦比。当一以贯之的,是从初祖们传承、积累下来的美好品德,而不是糟粕,那么,永恒的美好终将到来。
作为诸般算计之下幸存下来的隐蔽之所,这个宇宙成长到现在这样的境地,是许许多多人努力创造和维护的结果。
常昆在人道法网之中,看到了伏羲和女娲的影子,看到了赤帝、黄帝的影子。在那核心之处,还看到了那朵最初的薪火,看到了薪火中大燧他们的影子。
祖先们把最美好最智慧的东西,赋予了人道法网,烙印在人道之上,绵绵传承,尽心引导,才有了这样的世界。
虽然战争的脚步在临近,中央大世界兵锋汇聚。但没有人惶恐,没有人不安。有的只是刚强和抗争。
人道法网无疑严密。但对常昆来说,一则这个宇宙是他开辟的,二则他是奇异存在,因此大抵成为第一个黑进人道法网的人。
他给自己创造了身份,在一个宁静的小村里住了下来。
其实在常昆创造身份的时候,人道法网是有反应的。不过常昆没有在意——察觉到反应的人,也没有在意。
陈都,历代人王居住之所,还是那古老沧桑模样。
女娲不禁对伏羲道:“要去见见他吗?”
常昆的到来,并非隐秘。既然连接待的事都早安排着——冰夷,那么必定瞒不过伏羲、女娲等人。
这里人道法网里的一丝异常,更是表露无疑。
伏羲身披的辉光,闻言微微摇头:“不必。他人来了就够了。且虽知他已落脚,却不知他具体何处,没必要大张旗鼓。”
赤帝迟疑了一下:“我不曾与他打过交道...终局将至,若他...”
伏羲笑道:“到时候他一定会出现的。”
又道:“这个宇宙是他给我们的,我们已经占了他很多便宜——他便不闻不问,也不该怪他。我诸般算计于他,已是心中有愧。”
黄帝面容肃穆:“此言极是。未来毕竟靠我们自己打拼。他不闻不问也是应该的。如果我们失败了,那也不算遗憾。至少我们尽力了。”
伏羲含笑:“诚然如此。”
便道:“而今后天万物凋零,混沌虚空繁华宇宙几乎尽殁。只剩三五几个,却也不能放弃。此间终局将至,那几个宇宙须得先作些安排。以我之见,不妨将之皆迁徙过来。”
顿了顿,叹了口气:“此间我属实没有把握。这个宇宙是他开辟的,可以避过祂的感应。如果我们失败了,这里或许能保留下来,也算是留个火种。”
女娲道:“此言甚善。可以将多数生灵迁来。按照既定的战略,从外围入手,先将邪化的宇宙清剿、净化。那几个幸存的边缘宇宙迁走生灵之后,正好拿来作前沿基地。”
并不是说一股脑儿直接打上真宇,开头就找祂决战。
盘古宇宙埋头发展了几个大道纪元,积累了许多强者,积攒了无数武力。但大多数都未经过血火的洗礼。
这是其一。
其二,清剿混沌虚空中的邪物,也是为了避免在决战之时,遭到反包围。
所以战略计划,一开始是从外围入手。先让战士们在清剿邪化宇宙的过程中磨砺血火,适应邪祟侵袭。
并免除后顾之忧,以保障在杀进真宇,决战之时,不会遭到数不清的邪物的反包围。
叙命劫、涿鹿劫,两次大劫的经验教训历历在目。祂的确是最重要的,但对于大多数的生灵来说,那无穷无尽的邪物,也是巨大的威胁。
“可以开始了。”
伏羲道:“没有继续按捺着的必要。清剿邪化宇宙,涤荡混沌虚空,便拉开序幕罢。”
如同一座最最庞大、最最精密的机器,人道迅速运转起来。
而刚刚落脚,还没安生几天的常昆,也得到了消息。
人道法网传递的消息。
常昆接收了消息,刚刚安顿下来的心思,难免有些波动。那几个边缘宇宙常昆也想去瞧瞧。
因为其中一个,就是他出生的地方。
虽然那地方其实没有什么牵挂。但没提起还则罢了,提起来便难免有些思虑。
或许是该去看看?
这样想着,他终于还是没有按捺的住。几天后,混入了一艘战舰,跟随首批前往边缘宇宙,负责迁移那几个宇宙生灵的人族战士,往边缘宇宙而去。
一八四章 吾心安处
混沌虚空是没有边界的。
说是边缘宇宙,其实说的是,宇宙的衍生,大趋势刚刚达到那一片混沌虚空而已。
自后天初演以来,混沌虚空中的宇宙,其衍生的大趋势,是以唯一真宇为核心,向四面八方蔓延。
在大道主干的时空和因果的尺度上,越是先诞生的宇宙,距离真宇越近。越是后诞生的宇宙,距离真宇越远。
并不是单纯的空间距离。
而同样,祂的力量,对后天万物的腐化,也是从真宇开始的。
那几个边缘宇宙在大道的尺度上距离真宇最远,而且在涿鹿之劫过后,伏羲他们也暗暗施展了一些手段,才勉强把这几个宇宙保下来。
算是幸运儿级别的宇宙。
常昆当初清剿了许多,那黑珠子如今还在他兜里呢。可他不曾走遍混沌虚空,自然不曾将所有的邪化宇宙都清剿干净。
实际上混沌虚空无穷大,仍然还有着不可计数的邪化宇宙。仍然还有无数的邪物。
常昆开辟的盘古宇宙,算是极其奇妙的一个所在。在大道的尺度上,是隐藏状态。若说距离远近的问题,盘古宇宙距离任何一个宇宙,真宇也好,其他的宇宙也罢,都是一样的大道距离。
常昆所在的战舰外面看起来不大,其形态如同一个倒过来的透明水滴。但其内部,却是个小千世界。
内部空间极是广大,如太阳系那样的空间容量,能装下上万个。
是完善的自然体系,有日月交替,有四季轮回。
这种战舰的奥妙,常昆一眼便看的通透。这是乾坤鼎的造物——而且是无中生有的成批量的造物。
不过这战舰内部,却建立了完善的造物体系和囤积了大量的生产资料。
一旦有需要,这些造物体系便可以运转起来,利用囤积的生产资料自行生产各种必备所需。
虽然盘古宇宙内,无中生有已是普及到任何一个人。在盘古宇宙内,需要任何东西,是说造就造,不必任何条件。
但作为战舰,则不一样。以前的经验和教训还历历在目——在祂的力量的影响之下,会遭到巨大的压制,失去很多神通。
盘古宇宙能这么高,是因为避过了祂的感应。
一旦面对祂,无中生有的能耐,便立刻丧失。
所以作为用来战斗的战舰,在必要的时候必定会面对祂的力量,就要考虑到在祂的影响之下,要做怎样的准备。
这样才不会措手不及。
否则到时候许多功能被压制,便成了拔掉牙的老虎,屁用没有。
常昆并未在战舰的内部,他附着于战舰外。这艘倒过来的透明水滴状的战舰,在驶出盘古宇宙的一霎那,便进入了大道主干。
玄之又玄的气机笼罩着战舰,使得在大道主干上不会显形,保持着隐蔽的状态。
只是一瞬间,又从大道主干跳出去,紧接着,便已出现在混沌虚空之中——就在不远处,一个笼罩在阵法之中,散发着淡淡光芒的宇宙,出现在眼帘里。
阵法的光芒托着战舰,仿似检索。片刻后,将战舰吞没。
于是战舰进入到了这个宇宙之中。
随同的,其他的上万艘同样的战舰,也一并进来了。
就是这个宇宙。
常昆一进来,便有一种淡淡的熟悉感。
这是他出生的地方。
不必再跟随战舰,常昆一转眼,便已来到了这个宇宙的一颗星球上。太阳系,地球。
这是个独特的星球——在很多宇宙之中,似乎都有它的影子。
以前常昆觉得,是因为甲字恒宇——也就是盘古宇宙的缘故。因为那时候,他们告诉常昆,甲字恒宇盘古宇宙是真宇的嫡系恒宇,所以大道映照,使得很多宇宙都与盘古宇宙产生了相似的物质演化。
但现在常昆知道,是因为他常昆。
盘古宇宙是他常昆开辟的,因为在他的记忆中,有着地球的存在。冥冥之中,便有了某种因果的牵绊。
不知道是未来牵绊过去,还是过去牵绊未来。
于是许多宇宙,都有了相似的物质演化。
不是因为地球本身有多特殊——实际上地球只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生命星球而已,没有任何奇异之处。
真正奇异的,是常昆对地球的印象。
从而形成了某种因果的牵连。
常昆出现在这颗星球上,那个熟悉的国度,熟悉的家乡——好像没有什么变化。
这并不奇怪。
常昆立刻知道,对于这个宇宙来说,他其实刚刚离开,又刚刚回来。
这真是不奇怪。
在某些计略之上,是不能留下时间间隔的。否则会给对手见缝插针的机会。
走过村子的小公路,常昆看到一张张恍然熟悉的脸。见到常昆,点点头,打声招呼什么的。
对于他们来说,常昆还是那个常昆。他们看不到常昆的变化。
从村村通小公路下来,走过一条狭窄的小路,登上一座小山包,翻过去,一座坟墓出现在眼帘里。
是祖父的坟。
常昆看到这坟墓,已看到坟墓中埋藏的棺材,看到棺材内空空如也。
果然。
常昆轻轻叹了口气。
那与自己相依为命,把自己一手拉扯长大的祖父,绝非凡人。正如此前想的那样,多半是天庭的某位正神——现在盘古宇宙中的某个先辈或者老朋友的化身。
“我这一生,都是被人安排来的。”
常昆梦呓一般。
但说着这话,出奇的,并没有愤怒或者其他什么情绪。只是有一股空虚感。
好在这些不适的情绪,一瞬便被自己的心灵斩杀抹除。
轻轻摇了摇头,常昆转身离开。
回到‘家’里,一座比较古旧的小院——这是常昆曾经的老家。那时候,他在外面打拼,累了或者失败的时候,就回来住一段时间。
现在重新踏入这座院子,油然便有了一股安宁。
常昆吸了口气:“正好,我想静静。老家好,还是老家好啊。”
常昆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根。人说落叶归根,常昆也不知道自己的根到底是什么。是这座小院,自己生长的地方,还是祂——那个造就他的源头。
但这都不重要。
吾心安处即家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