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6章 山中安乐神
“今年收成看起来不错。”
“现在看倒是不错,就是不晓得好不好吃,顶不顶肚皮。”老农如实答道,“我们也是第一次种,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收,怎么吃。”
“啊……”
宋游于是起身,走到路边,摸了摸茎干上的苞果又撕开一点看了看,一边做着一边对老农说:“我是说这都快要秋分了,要是放在栩州那边兴许早就已经收完晾干了,看老丈这块地里的燕米也早就可以收了,却一直没有收,还以为是这边气候不一样。”
“先生认得?”
“认得,认得。”宋游一边点头,一边微笑着对他说,“像是这种燕米,看见茎叶都已经干黄了,撕开包衣一看,里头也已经干了,摸起来坚硬没有水分而且变轻了,就可以收回去了。收回去后将燕米一粒粒抹下来,找个空地铺张凉席,晒干,便如谷子一样,经得起存放,存放过程中便切记不可受潮了。吃时既可以打成粉来调成糊糊,也可以用来煮饭,烙饼。”
“那小老儿可得记清楚了……”
“此外这燕米还嫩时,外头的包衣还是青的,须还是紫红色时,也可以摘下来,那时候嫩,生啃也可,水煮火烧弄熟也可以,甚至还可以将嫩米剥下来用来做饭,做菜,不剥切成块,也可以煲汤,吃法不少,也顶肚皮。”
“哎哟!先生可是帮了我大忙了!”
不知不觉,不懂礼数的老农态度也变得恭敬起来。
此乃本能是淳朴的知恩思想。
“举手之劳……”
宋游也依然恭敬说道。
安清燕子衔米而来,功德无量,自己则教一地老农怎么采收食用,也算是又多了一点参与感了。
“今日天气也好,老丈若是得闲,便可以将这两块地的燕米收回去了,免得明天下雨,又要淋湿。”宋游又提醒了一句,顿了一下,“若是老丈真的想要感谢我们,便赠我们一根燕米吧,一根即可。”
“一根怎么能行?”
老农顿时睁圆了眼睛,走过来说:“老汉家虽然不富裕,但这地里的谷麦熟了,倒也不差这么一点!先生乃是修道之人,莫说帮了忙,就是寻常路过碰见老汉要讨几根,也断没有拒绝的道理!”
说完便走过来,咵咵咵,在地里一阵掰。
“够了够了……”
宋游连忙劝止了他的动作:“多了我们也带不上,何况也只是想尝个味道罢了。”
“那好。”
老农将六七根燕米堆在地上。
“本只想讨要一根,这么一来,在下倒是不好意思白收了。”宋游说着将手伸进被袋里,摸出一个小竹筒,竹筒粗细还不如小拇指,长度更是只有小拇指的一半左右,却十分精致,雕花绣云,“不过在下也不给老丈钱财,便同样回赠老丈一样海外作物吧。”
“哦?”
老丈本想拒绝,听见他说的话,不由一愣。
便见道人打开那个极小的、比信筒还小不少的竹筒的封塞,从中一倒,倒出一粒芝麻大小的种子,随即他竟将种子原地种在了路旁,又取来被袋旁边放着的水囊,浇了些水上去。
便眼见得那枚种子生根发芽,刚刚才湿润下来的土地上立马多出了一点绿意。
顷刻之间,路旁竟多了一根藤蔓。
藤蔓长长的,匍匐于地面。
上面结出了青色的果子,都比大拇指略大一些,又只是眨眼之间,便已经红了,像一颗颗小灯笼一样。
道人随手取下一颗,递与他吃。
“此乃在下游历海上,自小人国得来的一味良蔬,小人国唤之酸茄。口味微酸,既可生食,也可炒菜煮汤做酱,易于下饭。春种夏收。虽不算什么难得的珍馐美味,可它收成极好,生命力也顽强,老丈若是喜欢,取了种子随便找片荒地洒下即可,种下之后即使不用管,到成熟时也能每天都有吃不完的酸茄,也算是为饭桌多添了一些滋味,兴许还能换些小钱来花。”
“这……”
老农不禁愣住了。
低头看着路边这株才刚刚长出的藤蔓,还有手上这颗冰凉凉真实无比的果实,他一时不知说什么,只知今日碰上了真会法术的修道之人。
“多谢先生。”
老农过了许久才道谢,又看了眼宋游此时咕咕冒气的小锅,对他说道:“先生是会法术的高人,不过今日乃是山下祭奠山中神灵的日子,这里正是祭奠神灵的必经之路,为免冲撞神灵,先生吃完饭、歇息够了还是快快离去吧。”
说起神灵,他脸上喜色忽然一暗。
“哦?”
宋游看着他的表情,来了些兴趣:“不知老丈这边敬奉的是哪位神灵?”
“乃是我们这片大山本地的山神。”
“山神姓甚名谁呢?”
“无名无姓,尊称为安乐神。”
“这安乐神在下倒是从未听过,不知是朝廷敕封的,还是众位乡亲自发供奉出来的神仙呢?”宋游好奇的问道。
说起神灵,小女童也投来了目光。
“是朝廷敕封的,说是咱们这边山高林深,很有灵气,于是封了一个山神,都已经封了二十多年了。”
“既是朝廷敕封的,便是正儿八经的山神,可为何老丈提起的时候,却面露不喜呢?”
“这……”
老农下意识想反驳,但吞吐几句,也没有反驳出口,而是说道:“这哪里敢说?”
“无妨。”宋游微微一笑,假装左右环顾一看,“虽说这整片山都是山神的地盘,可在下看了一圈,山神并不在这里,许是在别地修行。老丈有什么稀奇故事大可与在下说来。”
“倒不是什么稀奇故事……”老农纠结了下,这才放低声音,“就是这位山神啊,最近越发让人害怕了。”
“怎么说呢?”
“原先官府刚建了山神庙的时候,这位山神还挺老实,虽不见山上有什么变化,但也很少闹出什么事情来。最多就是有人晚上走夜路,或者在山上干活回家晚了,偶然遇见他老人家,被吓一跳罢了。”老农压低着声音,给他讲述,“可自从一年多以前,有个师傅来了这里,说是奉什么国师之命来除妖的,那天晚上山上有些光闪,也把山神庙给拆了,可第二天,那师傅却没有下山,自那以后,山神就变了性子……”
“师傅?”
“是个高僧,说话很温和。”
“奉国师之命?”
“听说是……”
“山神变了性子?”
小女童表情顿时严肃起来,目光转移到了道人的身上,眼中有些思索。
总感觉这道士说话的方式有些熟悉。
却只听老农小声说道,声音小到几乎已经没了音色,只剩下吐气声:“当初山神托梦给我们,叫我们重新修了庙子,修得比以前还大,之后又叫我们定期去上香供奉,每次都要带上六畜中的一样,最开始叫我们带鸡,后来叫我们带猪带狗,再后来叫我们带马带羊,再到后来,连耕牛也要叫我们带去敬奉给他,前段时间,山神又托梦,竟叫我们带去小儿……”
“小儿?”
“男娃女娃都行,他老人家不挑。”老农低声说道,“若是不然,就要备齐六畜,一样都不能少。”
“诸位乡亲怎么选的呢?”
“唉……”
老农叹了口气,依然小声说道:“我们这里虽是穷乡僻壤,可也不是不懂礼数的,何况官府还在,谁敢拿活人去供山神?去年阳州有个庙子里的和尚们把老和尚烧死了,说是涅槃,还被官府全抓了呢,我们就算再穷也得凑出六畜来……”
“这可不容易。”
“谁说不是呢?”老农忧心忡忡,“这位安乐神胃口一次比一次大,谁知道以后又会讨要些什么?”
“这倒也是。”
宋游说着停顿了下,便又微笑道:“多谢老丈赠予的燕米,老丈将茄果都摘了,便快些下山去吧。”
“也好。”
老农叹息着摇了摇头,也不多说了,只弯腰摘捡茄果,摘完用衣裳兜着,便下山去了。
宋游回过身时,身后的小女童穿着三色衣裳缩在火炉旁边,小小一只,仰头一眨不眨的盯着他,小锅中热气升腾。
“粥煮好了。”
“多谢三花娘娘。”
“不客气!”
宋游盘坐下来,盛了一碗粥,便是今日路旁的午饭了。
粥中有鱼干,倒也有滋味。
没过一会儿忽有吹打声。
宋游端着碗中半碗粥,顺着官道看去,只见前边转弯处正有一群人吹锣打鼓的往这边走来,身后有人抬着香案,还有人牵着贡品,果然如方才老农所说,牛羊马,猪狗鸡,样样不少,都拴着红布带。
那群人看见在路旁歇息的道人,似乎也有些意外,还有人看着被袋边的几颗燕米,皱起了眉,不过脚步没有停,也没有对他说什么。
“便请三花娘娘帮个小忙了。”
宋游转头很小声的对小女童说道。
“唔?帮什么忙?”小女童眨巴着眼睛与他对视,也学着他,声音很小的答,却不等宋游答,便又抢先说道,“好的。”
“自是降妖除魔……”
宋游声音又降低了一些。
“降妖除魔?”
小女童便也跟着他弯腰低头,也跟着将声音降低了些。
偏偏表情又很认真……
模样真是可爱极了。
第437章 山神的来历
供神的队伍吹吹打打,已从道人面前走过。
小女童的目光追随着他们离去,随即又移回来,看向自家道士。
道人却是不急不忙,仰头喝完碗中最后一口稀粥,甚至还保持着仰头举碗的姿势,好使得挂壁的稀粥全都流下来,流进他的嘴里,这才心满意足的将碗放下,以清水冲洗干净。
本身没有什么油水,只是有些鱼干的腥气,清水一冲,便也干净得可以搓得出响声了。
擦干水分,收进被袋。
随即宋游依旧不慌不忙,还将老农赠予的燕米一一拿起来,拨开包衣,露出里头金黄色的米粒,这才插进被袋中,随即放到马儿背上去。
“先生,可要我去看看他们往哪去了?”
“这倒不必。”
宋游淡淡的摇了摇头。
此时那吹打声仍在山间回荡,依稀可以听见,只是似乎已经偏离了官道。
宋游循着声音,伸长脖子往左边山上看了一眼,果真在大山间、草木遮掩的一条小路上看到了那群人的身影。
顺着他们前行的方向往上看去,又在山顶密林深处看见一间小庙的一角。
“走吧。”
宋游拄着竹杖,往前走去:“最近天天吃海鲜,实在没什么油水,恰好被袋里还有一点面又得别人赠了燕米,今晚便吃只鸡好了。我看那些乡亲拿去敬奉给山神的那只鸡挺大的。”
“海鲜多好吃啊!”小女童篷然一声变成猫儿,跟着他走着,边走边说,“还不要钱!”
“鸡也好吃,也不要钱。”
“唔!”
猫儿神情顿时一凝,随即问道:“你要三花娘娘怎么帮你忙?帮了你忙就有鸡吃吗?”
“须得请三花娘娘先变回人形。”
“篷……”
“变回来咯!”
“三花娘娘可有闻到类似臭耗子的味道?”
“三花娘娘没有闻到类似臭耗子的味道……”
“没有吗?”
“没有的!”
“也许是离得太远了,风向不对,也可能是时间太久了,味道已经散去,还可能是替国师收集香根的另有其人。”
“什么什么什么?”
小女童仰头看他,连问好几句。
宋游却是拄杖低头,微笑看她:“三花娘娘猜到他的来历了吗?”
“什么来历?”
“山神的来历。”
“山神的来历!”
“没有猜到吗?”
“伱猜到了喵?”
“大致猜到了。”
“你怎么猜到的?”
“我很聪明。”
“!”
小女童严肃的看着他。
哪有人天天这么说的……
“阳州之地有专人替国师搜集药材,以炼制丹药,又从尧州运往丰州。朝廷不会轻易封一个来历不明的‘神仙’为山神,国师也不会无缘无故留下后手要在自己死后派人将朝廷敕封的山神诛杀。”宋游一边走,一边对猫儿说,“除非它根本不是山神,也不配为山神。”
“听不懂~”
“先生的意思是说,这位山神乃是原先替国师在山中搜寻药材的妖怪?”燕子扑扇着翅膀在前边悬停,开口说道。
“正是。”
宋游对他点头。
“唔?”
小女童则一脸愣神,抬头把燕子盯着。
“我、我也是瞎猜的……”
燕子立马扑扇着翅膀,飞高了些。
“此地确是灵气浓厚之地,国师定是看重这位什么本事,于是才将之封为此山山神,利用它的本事,又以山神职能再助它一臂之力,好教他替自己在这片深山里搜寻天材地宝。”宋游顿了一下,“不过国师定是早知晓它的品行,或是出于别的目的,例如封口之类的,于是早在丰州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安排,自己死后,便请高僧来这里将它诛杀。”
“!!”
小女童眼睛陡然睁大:“你好厉害!”
“比不得三花娘娘。”
“又讲!又讲!”
“这位山神不知是早有准备,还是天赋异禀,不仅在国师安排用以降伏它的高僧手下活了下来,反倒将那高僧留在了这里。以我看来,多半不是聪明至极便是狡猾机警。若是我在庙中等他,恐会惊扰得它不敢来。”宋游对三花娘娘说,“正好它想要小儿,三花娘娘便是小儿。”
“三花娘娘是小儿!”
“三花娘娘神通广大,法力高强,又聪明机灵,届时我给三花娘娘准备几道符箓,又以冬藏灵力隐去三花娘娘不凡之处。若那山神来,便请三花娘娘既发挥聪明机灵,又发挥法术本事,与他周旋了。”
“要三花娘娘假装是喂给那个山神的小儿吗?”
“这是上上段话的内容了。”
“喵?”
“这是最简单省心的办法。”
“要三花娘娘把它打死吗?”
“若它想吃三花娘娘,将之打死最好了。”宋游顿了一下,“不过最重要的,自然还是三花娘娘自己的安全,这点三花娘娘最明白了。”
“对的!”
小女童严肃点头,依旧跟着道人的身后走,此时早已走出燕米地,没有了燕米的遮挡,即使以她的身高,稍微一仰头,也可以看到那群在大山间行走的人和若隐若现的小庙。
“那牛儿、马儿、猪儿和羊子呢?”
“那些太贵重了。区区山神,对于修行已经趋于大成的三花娘娘来说,不过是信手拈来,既然如此,我们取一只大鸡公也就够了。”
“唔……”
三花娘娘心中舍不得,但也觉得他说得有道理——道理并不是他说的这样,但反正是有道理的。
不久,两人一马也离开了官道,踏上了这条往山上走的小路。
道人抿着嘴不说话了。
小女童也沉默不语。
这条小路只是寻常百姓上山耕种务农走的小路,也是两块土的分界线,最多比寻常田间小路略宽一些,这个时节,杂草也已开始黄了,从小路上踩踏的痕迹以及杂草侵蚀的痕迹来看,这条路平常走的人也不少。
宋游慢吞吞往上走去。
走到小路尽头,庙宇显现,正好是那群乡亲供奉祭拜安乐神到了尾声的时候。
庙宇前边有几棵树,树下皆是爆竹燃爆过的痕迹,此时树上拴着一头耕牛,一匹瘦弱的花马,一只山羊,一头小黑猪,一只大黄狗,那只大红鸡公也被拴着腿,绑在了树上。
人们一一持香进庙,在神台
就好比那头耕牛、那只黄狗,通灵性的它们,也似乎已经预料到了自己的下场,神情中都有几分悲戚。
小女童也仰头打量着这座庙。
这座庙子比她最初的小庙自然要大了不少,不过比她后来的那间大庙,还是要小上一圈只是装潢颇为精致讲究,里头礼器也更齐全。
忽有村民发现他们,过来询问。
听见声音,许多村民都看向宋游。
三花娘娘便也扭头看向道士。
只见道人面不改色,开口说道:
“在下乃是从山北边来的道人,当地村民也信奉安乐神,近期接到了安乐神托梦,说是要选小儿去当神子神女,侍奉于安乐神身旁。村民们几经挑选才选出了这一位,却不忍将她带来,于是委托在下带来此处。”
“你们那边没有庙子吗?为何往日不见你们来这里供奉?”
“足下有所不知,今年夏天雨大,山上起了山洪,不知怎的,竟然冲了山神庙,于是听山神指引,带到了这九壤山来。”
“这样啊……”
众人看向道人身边的女童,都面露不忍与悲戚之色,可眼下就在山神庙前,他们又怎敢说什么,千言万语,出口时也只得化作一阵叹息。
倒是那小女童,闻言扭头愣愣的盯着道人,也不知在想什么。
终究是有警觉之人,出来说道:“你这道士最好说的都是实话,可莫要动什么歪念头,否则即使我们奈何不了你,山神大人也不饶你。”
“足下说笑了,安乐神法力高强,在下怎敢动什么歪念头。”
“倒也是……”
众位村民便再无疑心。
只是看着那道人身边的小女童,见其长得白净乖巧,真好似金童玉女,尤其是那女童也向他们看来,眼神灵动而清澈,与之稍一触碰,就是再铁石心肠的人也忍不住将心软下来,只得暗道一声造孽,把目光扭过去。
宋游则始终留意着他们的神情——
差不多可以看得出来,那位老农所说句句属实没有一个字是假的。
“啪啪啪……”
最后一阵爆竹声响起。
村民们开始陆续下山。
只是他们倒也机警,竟留了几个人,在山下小路上等待观察,多半是怕道人乃是抱着歪念头而来的江湖人,打起了牛羊马的主意。
“在这庙子里倒是闻得到一点点臭耗子的味道了!”小女童严肃看向道人,小声说道。
“不出所料。”
“你好像很厉害!”
“比不得三花娘娘。”
“唔……”
“我要走了。”宋游语气温和,“三花娘娘切记,我就在不远处。”
“好的!”
“便拜托三花娘娘。”
“好的!”
“燕安留下陪三花娘娘吧,也好有个伴,免得孤独。”
“好的!”
“是……”
“万事小心。”
宋游并不担心,带着马便下山而去。
夜幕缓缓降临,山中多有枯枝野草,影影绰绰,又有夜枭啼叫,令人不寒而栗,守在山下的几名村民也不敢久留,飞一般的往山下跑去。
庙中只留女童一名,树上燕子一只。
第438章 你要吃我,那你完了
小庙里满是香烛油气。
女童站在庙子中间,仰着脑袋,愣愣的盯着神台上的小儿神像。
这种味道还让她觉得挺熟悉,可仔细一想,却也已经是八年多以前的事情了。
“唔……”
三花娘娘收回了目光,吸吸鼻子,并没有“贡品”的自觉,反倒十分活泼,开始在庙里走来走去,爬上爬下,这里看看那里瞧瞧,盖着的粗制香炉也得揭开看看里面是什么,神像被红布半遮半掩,她也得爬上去捻起来,睁着一双清澈又好奇的眼睛,看看底下长什么样子,至于神台上那些摆放的贡品,更是要一一凑过去看一看、闻一闻。
要说这样做的意义是什么?
恐怕只有猫儿自己才知道了。
“这里的香不好闻……”
女童从神台上一跃而下,落地却轻巧无比,左右环顾,见不到自家道士,无聊之下,只好抬起头,对外边树上的燕子说:“跟你讲,三花娘娘原先当猫儿神那个地方,那里的人做的香才好闻!”
“只是三花娘娘闻习惯了而已。”燕子站在高处,开口说道,“就像三花娘娘觉得耗子好吃一样。”
“耗子本来就好吃!”
“是是是……”
“而且道士都特地去找了个老的人,跟她学香怎么做!”
“那看来是真的很好闻了。”
燕子听到这话,立马便不与她争辩了。
道人行走天下有不少习惯,喜欢进宫观寺庙,不见得拜神,却喜欢看门口的门联,喜欢闻香,但凡闻到别致的、喜欢的,就会询问宫观寺庙里的修行人或者来上香的香客,然后就会去拜访,恭恭敬敬向制香人学习香的做法配料——制香人见他是道人,懂礼,又从远道而来,大多数都会将自己的手艺告知与他,不全部告知,也会告知大部分。
这一点燕子自然也是知道的。
“好闻!又好吃!”
女童回想起来仍然有些怀念,但是她很快就摇了摇头,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全部从自己脑子里甩了出去,随即又说:
“这个山神什么时候才来啊……”
“这个山神虽为山神,但其实为神不久,加上如今其实已经走了邪路,庙子里都有阴邪之气,已经更像是邪魔了。如此一来,白天阳气重的时候它定然是不会轻易出现的,哪怕这里是它的寺庙。”燕子虽不知道三花娘娘到底是在问自己,还是在自言自语,但也认真答道,“以我猜测他可能要等到夜深时候才会来。”
“你好像很会猜!”
“……三花娘娘莫要露馅了!”
“三花娘娘最会捉耗子!”
“那是自然。”
“?”
“怎、怎么了……”
“没怎么。”小女童也感觉有些疑惑,挠了挠头,“听起来挺耳熟的。”
“……”
“……”
猫儿和燕子都不说话了。
天色已暗,女童又转到了小庙外头。
黑猪被捆住四脚仰躺在地,许是已经挣扎得腻了现在只喘着气,一声不吭。
“真造孽……”
小女童忍不住说了一句。
庙前大大小小几棵树,猪的旁边就是山羊,被拴在小树上竟还在低头啃草。
“真傻啊……”
小女童又忍不住说了一句。
黄狗和耕牛被拴在同一棵大树上,此时都仰着头,一个可怜兮兮,一个眼巴巴,都把她给盯着,希望她可以把他们放掉。
“三花娘娘会救你们的……”
那匹瘦弱的花马则被拴在另一棵树上。
三花娘娘爱屋及乌,最心疼它,于是走过去摸着它的脖颈,心里想不明白,这么贵的马儿,那些人竟也舍得拿来给山神吃,这么贵的马儿那山神竟也舍得用来吃,心情一时复杂极了。
“三花娘娘也会救伱的。”
小女童仍然小声嘀咕,神情认真。
剩下一只大红鸡公。
“你……”
小女童吞了口口水,砸吧了下嘴巴,挠了挠头,没有说什么,只踱着步,又进了庙子。
庙中油灯通明,香火烟气未散。
这次她坐上神台,不再动了。
三花娘娘并不着急——她曾当过神灵,虽然没有得到朝廷的敕封,也没有得到天宫的认可,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当初的金阳道猫儿神可比面前这个歪山神正经多了,如今虽久不为神,可对于神灵的本事还是了解的,山神若借神庙神像显身,她定有所察。
夜越来越深,乌云遮月。
女童侧躺在神台前面,却睁着眼睛,时而眨巴一下,不知在想什么。
燕子缩着脖子,依然没有睡。
山间越来越冷,寒深露重。
“呼……”
山上忽然吹来一阵寒风。
就是这一阵寒风,引得山间犬吠不止,牛马鸣嘶,就连那公鸡和黑猪都受了惊,发出了些声响动静。
一时庙外嘈杂不已。
三花娘娘不由疑惑的盯着外边。
但是此后却又无事发生。
没人进来,也无神降。
没有多久,外边便安静下来。
此后便一直保持着安静。
不知过了多久。
可能有从上半夜到下半夜那么久,外头终于又有了动静,却只是寻常脚步声。
“汪汪……”
黄狗叫了两声。
但也只叫了两声。
不是遇害了,而是两声过后,它的情绪就从警惕转为了疑惑。
三花娘娘也疑惑,继续盯着外面。
“安乐神大人在上,小人被官府缉拿,实在无处可去,夜逃至此,只好在山神大人这里来求一求庇护了!此后若逃得生天,能再回来,定然为山神大人带来六畜好香烛,好好感谢山神大人!”
门外传来一个粗浑男子的声音。
“若大神大人不准便只闹个动静出来,小人听见了,扭头就走,绝不多扰!
“山神大人?
“看来山神大人是同意了!
“那小人可就进来了!”
随即只听吱呀一声,门顿时被推开。
白天村民们点的长明灯少说还剩一半的油,豆大的火光,在这深夜洒满整间山神庙显得无比艰难,于是一切都昏昏暗暗,影影绰绰,女童可以看清进来的是一名身着麻衣、略有破烂,神情慌张中蕴藏凶厉的男子。
可刚一进来,看见神台上躺着的女童,他也为之一愣。
“刷!”
男子瞬间便把腰间务农用的弯刀抽了出来,警惕的盯着女童:“你这女娃,怎会在山神庙里?庙里可还有别人?出来!”
“没有别人……”
女童揉着眼睛,弱弱说道。
外头树枝上的燕子也睁开了眼,透过山神庙门,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盯着庙里。
“那你怎会在这里?快给我老实说来!”
“村里的人说今天山神老爷过大寿,很高兴,要叫一个小娃娃去给他当童儿,以后就是神仙了,我是来给山神当神仙的……”
“当神仙?”
“是的……”
“供给山神?”
“不知道……”
“你几岁了?”
男子眉眼不禁一挑,十分震惊。
“我……我忘记了……”
“忘记了?”
“好像……将将满了八岁……”
“你这口音不像本地人啊。”
“我们从很远的地方来的……”
“难怪……”
男子皱起了眉头,却依然怒目圆瞪。
难怪被用来供给山神。
若是本地人家的娃娃,爹娘亲族都在本地,谁舍得用来供给山神?
“我也听说今天是山神的大祭,可我又听说那九壤乡的乡民百姓已经凑齐了六畜,准备以六畜奉山神,怎么还会叫你来?”
“我要当神仙的……”
“当神仙?”男子眯了眯眼睛,不敢嘲讽或揭露,只咬牙说道,“定是山下那群农户,好生狠心恶毒,为了讨好山神,不仅凑了六畜,也将你这外地来的女娃也给诓骗到了这里来。”
“……”
小女童睁着眼睛闪闪发亮,直盯着他。
“你姓甚名谁?父母何在?”
“三花……”
“只有小名?”
“……”
小女童似是被他吓着了,此后无论他怎么问,也不出声了,只愣愣把他盯着。
男子也不禁上下打量着她。
此时的小女童已然变换了些容貌,没有了往日的漂亮,皮肤也不再如往日那般洁白无瑕,但也清秀白净,尤其一双眼睛,单纯而灵动,这身略有褪色的三色小衣裳穿在她身上也恰当极了,在精致与简朴中有了个完美的平衡,真是一个惹人生怜的小女娃。
怎会有人舍得将这么个女娃供给山神呢?
男子眼神明灭不定,脸色阵青阵白。
可他本就是来山神庙寻求庇佑的,知晓山神庙的灵验,要他违逆山神,试问他又如何敢呢?
“罢了罢了,人各有命,便任你去侍奉山神,到山神身边当神仙吧。”男子低头摆手,眼不见心不烦,“既然山神点名要小人敬奉,今晚上肯定要来这里把你……带走,如此我倒是不便在此了,我看你口齿也伶俐,自求多福吧。”
“……”
小女童仍旧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俺去也!”
男子转身便往外走。
只是刚走出一步,他便忽然转身。
“吼!”
男子的头颅陡然变大,足足变得有磨盘大小,嘴巴一咧,真是一张血盆大口,满嘴尖牙如排排钢剑,森寒而腥臭,脖子也瞬间伸长,带着这颗张开大口的巨大头颅朝着神台上的女童咬来。
怕是要一口将女童吞进口中。
“刷……”
却不料躺着的女童瞬间往后飞起,不知是哪来这么快的反应,也不知是如何发力,竟然躺着也能突然跳起半丈高,几乎触到了房顶,随即手足并用落在了神像上边,稳稳当当,低头凝视着下边的邪魔,一开口就是:
“你要吃我!你完了!”
此时女童姿态不像是人,倒像是猫,说出来的话,也不像是人面对这幅场景能说得出口的。
“噗噗噗……”
门外燕子也已经飞了起来。
……
金色茉莉花向您发起了拯救过期月票计划——
投给茉莉吧!
第439章 猫燕斗山神
“咦?”
安乐神伸长的脖子陡然缩了回去,不过头颅却并未变回那男子模样,而是依旧如磨盘一般大小,圆滚滚的,牙齿密密麻麻如钢剑排列,却是惊疑而奇怪的盯着神像上的女童,瞬间知晓不对,似有所感,又回头看向身后悬停于门外的燕子,开口问道:
“你们是何人?”
“我乃逸州灵泉县道士身边的三花娘娘,原先在金阳道旁做猫儿神!”小女童歪头盯着它的脑袋和脖子连接处,开口答道。
“安清燕子,燕仙后人,燕安。”
“燕仙传人……”安乐神喃喃自语,随即铜铃大小的眼中精光大放,“你们也是那道士请来除我的?”
“是的!”
“是,也不是。”燕子开口道,“我家先生与你心中所想的那位道人,恐怕不是同一位。”
“管他是哪个道人!真以为我好欺负?一个长元子,求我办事,爷爷我兢兢业业,不曾偷懒,末了却要派人来诛杀于我!那和尚死了,今天又不知从哪来一个道士,又要除我!”安乐神自言自语一般,却是咬牙切齿,说到后面,已然状若疯狂,“一只鸟,一只猫,好好好,竟敢在我管辖的山脉对我撒野,便都留在这里,和那和尚陪葬吧!”
话音落地,它摇身一变。
“呼……”
山神庙中阴风大起。
安乐神已化作化形。
这是一个难以形容的精怪——
身躯比例像是干瘦的几岁孩童,腰腹突出排骨,手脚骨头也显眼,却又有成人那么高。在它的头顶,顶着的却仍旧是那颗磨盘一般大、活像是一颗巨大的圆瓜的脑袋,牙齿森然,配上那干柴般的身体和细细的脖颈,十分不协调。
同时它的肚皮好像是半透明的,里头燃烧着明火,不知肚皮真是半透明,还是火光太亮,映出了薄薄的寻常肌肉皮肤。
不具备山中任何动植物的特征,一看就晓得乃是山生水养,灵韵化作。
与此同时,小女童也将手伸进了褡裢,从中拿出一面小旗子。
“给我下来!”
“刷!”
安乐神再次伸长脖子,这次比上次速度更快,真像是闪电一般,巨大的头颅张开血盆大口,那满口钢牙,瞬间便朝神像顶上的猫儿咬去。
却不料女童反应依旧神速,速度也依旧很快,瞬间又再次跳起。
“轰!”
巨大的头颅撞坏了神像。
与此同时,在空中挥出旗子。
“老虎出来!”
“篷……”
一大篷黑烟在空中炸开,落地化为两头猛虎。
那安乐神并未因为三花娘娘跳了起来就放弃攻势,而是头颅继续往上,竟然追着三花娘娘跑。只是三花娘娘早有准备,这一下跳得用力,原本足可以支撑她撞上房顶,可她还在空中时就已经翻转了身体,于是双脚在房梁上一蹬,便又转了一个方向,往另一边跳去。
动作依然灵敏迅速如闪电般。
安乐神的脖子再长,也只得又咬了个空。
等它再想追上去咬的时候,却只听一声虎啸,两头猛虎一左一右,朝它扑了出来。
“竟敢坏我神像!!
“啊呀呀!!”
安乐神咬着牙,愤怒不已。
接着只见它肚皮里的火光一盛,忽然噗的一声,从四肢百骸里喷出灰烟。灰烟滚滚,浓郁熏人,瞬间在它身旁散开了一团浓郁烟雾。
“嗷呜……”
一左一右扑向它的猛虎,扑进灰烟之中,又一左一右的从灰烟之中扑了出来。
竟一点也没有沾到它。
两头猛虎愣了一下,回头一看,不由龇牙咧嘴,凶性大发,亦毫不犹豫,瞄准它的身躯又扑了过去。
“呼……”
扑击带来劲风,吹动灰烟。
只是两头猛虎仍旧扑了个空。
“嘎嘎……”
安乐神咧嘴笑了两声,直接不去管这两头猛虎,只紧紧盯着旁边已然落地的小女童,两只胳膊往左右一伸,顿时伸长,弯弯爪曲金钩随即脖子也再一次伸长,密密牙排钢剑不知是要将她撕碎,还是要将她嚼烂。
“呜!”
左手爪子抓过来,好似连空气也被抓碎,发出惨痛的呜咽声。
小女童往右边一跳。
抓了个空。
“呜!”
右手爪子随后就即至。
小女童往后一跳。
又抓了个空。
“刷!”
磨盘大的头颅从顶上袭来。
小女童又往左边瞬间一闪。
“碰!”
头颅便结结实实撞在了地上。
小女童抓着旗子一挥,又洒出一大篷黑烟,化作几只大狼,替自己抵挡安乐神的抓咬。
可这些狼便不如她敏捷了。
安乐神的爪牙也太过锋利,基本上一巴掌就能抓死一个,一口就能将一头狼咬得只剩半截,俱都化作黑烟,回到旗子中。
小女童看得心疼,便不再召出狼群,而是将两只猛虎叫回来,帮助自己抵挡周旋。
“三花娘娘用真火!”
门外传来燕子的声音。
小女童正准备这么做,听在耳中,便更是毫不犹豫,立刻吸了一口气,张嘴一吐:
“呼……”
空中顿时火焰如柱,随她扭头而撩烧。
“啊!!”
安乐神的双手与头颅被真火一撩到,顿觉滚烫不已,像是要被烧得融化,瞬间便缩了回来,躲在了灰烟当中。
“烧它灰烟!”
燕子的声音再次传来。
三花娘娘于是深吸了一大口气,胸脯都鼓了起来,瞪着眼睛盯着前边,再次一吐:
“轰……”
庙宇中顿时光芒大盛,怕是山下都看得清楚。
火焰几乎充满了半间庙宇。
烟雾遇火,迅速消弭。
“啊呀!”
安乐神又呼喊一声,声音十分干涩,随即往旁边一滚,借助神台,躲开了真火的撩烧。
先前被灰烟所挡,看不清楚,如今灰烟消失殆尽,这才看见,它刚刚被女童真火所撩烧的脖颈与手臂已经被烧得通红发亮,像是木头或是钢铁被烧得融化了一部分,显出一个伤痕,并且发着红光。
“火!火!火!”
这安乐神真像是疯了一般,只咬牙切齿的念叨着,怒视着小女童,不知在想什么。
随即它开始摇头晃脑。
瘦小的身板,巨大的头颅,左摇右晃,看起来十分诡异,让三花娘娘不由替它担忧,怕它的脖子撑不起那巨大的头颅,就这么被摇断了。
“摇断了好……
“那肯定很有趣!”
小女童盯着他,心中如是想。
可与此同时,这安乐神也跟小女童先前一样,张大嘴巴,深深吸气。
“嘶……”
它的肚皮忽然鼓了起来。
里头火光陡然大盛。
像是要爆炸一样。
然而肚皮还没有爆炸,脑袋倒是摇得出现了残影,恍惚一看,像是有很多颗脑袋一样。
不对!不是残影!
真的变出了很多颗脑袋!
而且还在越来越多!
这些脑袋全都如他头顶上的脑袋一样,有磨盘那般大,却又圆滚滚的,眼如铜铃牙排钢剑,却都离开了脖子,在空中漂浮着。
此般巨大可怖的脑袋每多一颗,他肚皮里的火光就暗淡一分,他真正的头颅也小一圈。
说时迟,那时快,只是两三个眨眼的功夫,安乐神肚皮里的火光便十分暗淡了,透过肚皮,已经只剩烛火那么亮,也就比庙中原本豆大一点的长明灯稍微明亮一些。他的头颅也变小了太多,甚至只剩下一个拳头那般大,原先不协调,现在也不协调,只是原先是大得不协调,现如今又是小得不协调了。而他似乎也耗尽了精力元气,变得虚弱了不少。
与之相应的,是小半间山神庙里,二十几颗漂浮的巨大头颅。
头颅飘在空中,高低不一,却全都面朝同一个方向,盯着三花娘娘。
“刷!”
头颅顿时全朝三花娘娘冲了过来。
张开血盆大口,露出满口尖牙,这才发现,每颗头里边都是空的,烧着一团火焰。
“唔!”
小女童立马闪避,同时吐出真火。
与此同时,两头猛虎迎了上去。
不过它们的体型虽比安乐神的头颅大很多,自己的头却不如这些头颅大,牙齿更没有它们长、也没有它们密,猛虎站起来挥舞前爪,能拍开一颗两颗却不能全部拍开,被两三颗头颅咬住撕扯之后,便也只得化作黑烟,回到旗子。
“三花娘娘!我来助伱!”
门外响起燕子的声音,紧随其后,是一大片拍打翅膀的声音。
“扑扑扑……”
许多由烟气凝聚而成的燕子从山神庙外飞了进来,个个都不怕死,全都主动迎向这些巨头,待得它们张开血盆大口时,便主动飞进去。
每有一只燕子被巨头吞下,或者说每有一只燕子飞进巨头的口中,巨头里边的火焰立马便黯淡三分,等到三五只燕子飞进去,巨头里的火光就算不熄灭也只剩豆大那么一点,弱得可怜。
带来的后果就是巨头再也飞不起来,动弹不了,纷纷落到地上。
“三花娘娘!狼!”
“篷!”
旗子一挥,狼群落地。
“叼走!”
无需燕子再教,小女童持着旗子一挥,这些大狼刚一落地,便三五头冲上去,咬住一颗巨头,使劲浑身力气,又同向发力,往庙外拖去。
每几头狼咬着巨头拖出小庙,都跑向不同的方向,消失在浓浓夜里。
倒是山神庙外的牛羊马狗被吓得不轻,拼了命的挣扎。
第440章 满载而归
“轰!”
小庙山门好似被撞开。
一阵灰烟逃窜而出,贴地飞行,在月光下被清晰的映照出踪迹形状,往夜色下的大山逃窜。
身后虎狼皆从小庙中冲出,源源不断,数量多得已经超过了不足一间民房大小的山神庙所能容纳的范围,对其紧追不舍。
满山都是狼嚎与奔逃之声。
可惜虎狼没生翅膀,在山间奔跑再怎么自如,也不如飞得快,唯有满天燕子不停骚扰拦截,也为它们指引方向,才勉强让它们没有跟丢。
于是只见月色下群山茫茫,一股灰烟贴着山地四处钻窜,天上跟着无数叽叽喳喳的燕子,翅膀拍出的风声连成了一片,地上又是四头猛虎与群狼化作的洪流在山间穷追不舍,仿佛不知疲倦,其余各个山头,皆散布有叼出巨头的狼群,设伏冲出,只是没法伤到灰烟罢了。
就在这时,前方出现了一道身影。
乃是一名身着旧道袍的年轻道人,拄着竹杖站在小路间,身后老老实实的站着一匹枣红马。
灰烟一见到他,立马便转向。
便见道人轻轻一举竹杖——
“轰隆!”
晴夜霹雳,秋日惊雷。
青白色的单道雷霆凭空出现,到末端才显出几道分叉,正正打在那股灰烟之上。
“篷!”
灰烟瞬间便散入了林间。
“哗啦……”
猛虎狼群随后而至。
此乃山间一片杂树林,杂草满地,小树稀疏,大大小小碎石遍布,是一块无人耕种的荒土。
四头猛虎,上百头狼,简直像是一股洪流,瞬间就将这片土地给占满了,猛虎伸长脖子四下环顾,狼群有几头俯身低头不断嗅着味道,其余的则自觉四散而开,一面将这片荒地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起来,一面占据高地,四下观察动静。
穿着三色衣裳的小女童骑在一头猛虎背上,座下猛虎比之最强壮的那头猛虎要瘦小了不少,却也不是四头猛虎中最瘦小的,乃是当初她最先从小旗子中召出的那一头——
三花娘娘念旧得很,对它感情深厚。
此时女童右腿绕虎背半圈,绕到与左腿并排,小身板往下一滑,很轻松就从虎背上滑了下来,她也低着头在荒地上不断踱步吸气。
嗅着嗅着,她又折回身,将自己身上斜挎的褡裢取下来,挂在猛虎头上。
“篷……”
干脆变成猫儿,贴地嗅着味道。
“它受了重伤躲起来了。”燕子悬浮在空中,不敢落下。
“知道的!”
“它是山精,善于变化成山中之物,而它又是山神,躲在山中,很难被找出来。”燕子继续提醒道,“三花娘娘小心身边的草木顽石。”
“三花娘娘见过山怪要放个那个,会爆的那个,就会把它吓出来。”猫儿仰头看向天上,“它身上有臭耗子的味道。”
这时狼群身后传来脚步声。
道人拨开杂草,拄杖走了过来,枣红马背上多了一口大铁锅,跟在身后,马蹄声得得,铃铛又回荡在这山间。
狼群扭头回看,纷纷为他让路。
“这位可比我们当初在雁回山上遇见的山怪厉害聪明多了,爆竹可没有办法将它吓出来。”宋游微微一笑“不过三花娘娘神通广大,确认这位山神在一个区域,便可以火撩山,在下自会帮三花娘娘控制火势,不令其蔓延。”
“是哦……”
猫儿回头愣愣盯着他。
于是折身一阵跑还没有野草高,跑到猛虎身边,一个起跳,跳到虎背上,再一跳便跳到了猛虎头顶。
猛虎头颅很大,头顶还真可以轻松容纳一只猫儿站着。
只见猫儿深深吸气……
可就在此时——
“噗!”
地上陡然炸开一团灰烟。
竟是前边一块有人膝盖那般高的碎石,陡然变回了安乐神的模样——
如干瘦孩童又与成年人一般高的身躯,顶着个拳头大小的头颅,肚皮里隐隐可见微弱的火光晃荡,一见宋游就朝他抬手作揖,高声喊道:
“饶命!饶命!”
猫儿愣了一下,刚吸进去的一大口气一时不知该不该吐,只回头看向宋游,憋得猫脸上都显出了复杂的表情。
“足下已向村民索要孩童来食,身上也害了不止一条人命,如何能放过足下?”
宋游却是开口说道。
“嗝……”
猫儿立马便又把气吐了出去,没吐干净的,便噎在喉咙里,化作一个嗝。
“怪那长元子!都怪那长元子!都怪那国师!我辛辛苦苦替他做事,不曾偷懒,末了他却要派人来除我!”虚弱的安乐神状若疯狂,这疯狂不仅体现在他的措辞语气里,也体现在眉目神情、手舞足蹈上,“我如何能不气?”
“在下黄昏时已去山下找村民问过了,足下早在两年前,就下山啃食村***狗牛羊了,否则的话,足下的道行精进想来也没有这么快。”
“怪那长元子!怪那长元子!”安乐神不断重复,“都怪人!不怪我!都怪人!”
“如今只想请问足下——”
“问?问我?问我什么?”
“当初国师搜集天材地宝,除了足下,还安排了哪些位妖精鬼怪人神,如今他们又怎么样了,不知足下对此可有了解?”
“除了我?除了我?除了我还有四个!四个!”安乐神语气快而激烈,常有重复,说着顿了一下,又说道,“阳州和周边,山里,城里,总共有五个神仙替他找,原先都不是好东西,除了我,恐怕都死了!都死了!长元子!!”
“五个……”
“放了我!我说了!就放了我!放了我!”
“那可不行。”宋游摇了摇头,“这个问题太简单了,只能换来足下无痛无苦。”
安乐神一听便鼓圆了眼睛,它的脑回路也是有趣,第一反应不是生气跳脚,也不是继续求饶,而是一个劲的劝他:
“换个难的!换个难的!”
“修行难得,性命可贵,当初国师派佛门高人来诛除足下,哪怕足下在反杀他之后,能被敲响警钟,此后改过自新,在下今日从此路过,也断然不会要了足下性命,可惜足下过于残忍,已经疯了,如何也不能留下足下了。”宋游却是神情淡然,缓缓摇头,“可惜,在下还没来得及在天下各地筹建与阴司连通的城隍府衙,否则便将足下交给城隍与阴司来判了。”
“你才疯……”
“呼……”
安乐神的话还没有说完,山间便掠过一阵清风,清风所过,草木摇晃,妖邪的身影在风中就像云烟,一吹就随风消散了。
端的是一个无痛无苦,自己都无所察觉。
“唉……”
宋游叹了口气,转头寻找猫儿。
却见猫儿已经又化作了女童,背上了自己的褡裢,从褡裢中摸出几张折成方形与三角的符箓,举起来手递给他:
“你的符!”
宋游伸手将之接过:“既已给了三花娘娘符箓,三花娘娘为何不用呢?”
“因为三花娘娘觉得它很厉害,但是三花娘娘还要更厉害一点!”小女童仰头与他对视,严肃的说道,“而且符要用纸写,纸很贵的!”
“三花娘娘果然是有文化了,夸自己的方式都精进了不少。”
“什么?”
小女童又把头微微一偏,满脸不解。
“没什么……”
宋游摇了摇头,拄着竹杖,借着月光,转身便往回走了,边走边说:“这位山神很有本事,放在北边几州或许不算什么,可放在南边,便是世间少有的凶悍妖魔了,寻常民间高人难以祛除,加之又狡猾无比,难怪国师派来的那位佛门高人会栽在这里……”
说着一顿,微微偏头:
“不过三花娘娘与燕安却能将之降伏,说明你们两个已能独当一面了。”
“毒倒一面!”
“都是三花娘娘厉害……”
“三花娘娘本来可以叫四只老虎出来帮忙的,那个庙子太小了,都只叫了两只!”
“三花娘娘厉害……”
山风吹拂,声音听不清楚。
一大一小两道人影,带着枣红马与燕子,又走回了山神庙门口。
此时的山神庙已然一片狼藉,房梁差一点就被烧断,艰难的支撑着房顶。庙中墙壁满是打斗的痕迹,烟熏火燎抓痕撞坑,神台上的神像被那安乐神自己一头给撞掉了脑袋,又被猛虎摔倒在了地上,脖颈朝下,原本神像上披的被风衣更是被烧得一点也没剩下。
六畜还在门口。
三花娘娘迅速跑了过去,一把就将地上的大红鸡公抱了起来,随即毫不停留,一低头又跑进神庙中,在一片狼藉的神台上一阵翻找。
这里摆着不少水果和供米,她早就盯上了它们,因此吐火之时也特地避开了它们。
如今只垫着脚尖,将米全部捧起,放进自己的褡裢中,那些梨儿橘子便难免被大战波及,此时在她看来,大致分成两种:
一种没烂的,可以用来喂道士。
一种被砸烂了的,可以用来喂马儿。
除了第一种,全是第二种。
倒不是三花娘娘轻视马儿,实在是那道人过场太多。这也不吃,那也不吃。坏了也不吃,脏了也不吃。相比起来,马儿就可爱多了。
小女童表情认真,动作麻利,全部拿起,也都装进褡裢,装在另一个口袋里。
再走出小庙时,便已是满载而归了。
……
金色茉莉花向您发起了拯救过期月票计划——
投给三花娘娘吧!
第441章 除邪神的神仙爱吃鸡
“咵嗤……”
庙中身首异处的神像上边顿时如冰裂一般,布满了裂纹,很快碎成无数块,就连里头的木枝茅草也纷纷断裂,散落在地。
庙子乃是村民集资修建,好歹也是一栋建筑,宋游并未将之毁坏,只是从山上召了一块大石头来,停在小庙门口,竹杖隔空一挥,便在石头上切出一块平整的断面,随即看向刚跑出来的小女童:
“三花娘娘,请替我写字吧。”
“写字?”
三花娘娘挎着胀鼓鼓的褡裢,另一只手还抱着大红鸡公,闻言顿时抬起头,愣愣的看向他。
“不是别的,实在是三花娘娘苦心练字多年,于书法一道已然有所造诣,便想请三花娘娘替我代笔,在这石头上写一段话,敬告百姓。”
“敬告百姓?”
“就是告知他们,山神已除。”
“好的!”
小女童立马把褡裢取下,放在地上,又去马背上取来了笔,这才走过来:
“写什么?”
“就写……”宋游顿了一下,“邪神已除,不可再拜,牲畜自行领回,公鸡便是报酬,诸公心善,但愿今后继续坚守本心,必有后福。”
“邪神已除……”
小女童站在石头面前从上往下写。
先是高举着手,还要垫着脚尖,随即慢慢向下写平,又慢慢弯下腰,蹲下去写,直到再次站起。
三花娘娘的字迹仍然工整,许是读书读多了,原先像极了宋游的笔体,如今又向印刷体靠拢了不少,仍然缺乏自己的特色,少了些灵性。
“为善……”
等到最后一个字写完。
哗啦一阵声响。
石头上顿时落下一片石屑灰尘,随风飘散,将三花娘娘吓了一跳,虽是提笔蹲着,却也往后退了两步。
再抬头看向石面时,上面她写下的每一个字迹都已经刻进了石头中。
“哦呀!”
“背面也写几个小字吧。”
“小字!”
“就说,官府通缉犯,也是当地人,此前夜至山神庙藏身,已被邪神吞食,具体怎么写,三花娘娘自己定吧。”
“好的!”
小女童于是又提笔,写下一串小字。
字成之时,飞粉掉屑,深入石中。
“这是什么法术?”
“区区小手段。”
“蛐蛐小手段!”
三花娘娘斜着眼睛瞄向他。
“走吧。”宋游从她手上接过公鸡,挂在马背上,拄杖往前走去,“先前三花娘娘在山神庙中藏守,在下也没有闲着,去村里借了个锅,正好那位老丈赠予了我们一些燕米,又得了一只大鸡公,今日便吃一锅柴火鸡,贴个饼子。”
“去哪里借的锅?”
“山下村里,有位老者,很好说话,顺便向他问了问这位山神和附近的事情。”宋游一边走一边说,“我押了一小吊钱在他那里。”
“我们去哪里吃?”
“自是先去找个山泉把鸡收拾好,然后找个风景秀丽、视野开阔之处,慢慢烹煮。”
“我就知道!”
“自然……”
月亮不知何时已从天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天边一抹鱼肚白,满天星辰,只剩一颗启明。
长夜将明,世界尤昏,一行人沿着上山的小路,越走越远,只留山间一座空庙、庙前一块石碑而已。
……
大山之间有不少山泉,时常能听见流水潺潺之声,不知是当地村民还是经常从这条路上经过的客商脚力,亦或是当地官府乡吏为之,许多山泉都被插上了竹筒竹片将水引了出来,彻夜不停地流,人们无论接水饮水,都很方便。
宋游便找了一处离官道稍远些的山泉,烧了热水,将鸡杀了收拾干净,切块之后,这才用芭蕉叶包着,上了一座山顶。
寻来木柴,掏出灶架上锅。
老农的燕米许久未收在山上就已经干透了,道人将之抹下来,用自己寻常煮饭的小锅装着,盖上锅盖稍一摇晃,不见有什么动作,只听得锅中燕米粒晃荡得叮当响,可响声很快就变弱乃至消失,等再打开锅盖时,里头的燕米早已成了白黄色的燕米粉。
又加白面,揉成面团。
道人这才点燃了灶火,开始炒鸡。
穿着三色衣裳又挎着褡裢的小女童睡眼惺忪,时不时就要揉一下眼睛,却依旧倔强的站在锅灶旁边,紧盯着道人的动作。
任何一个细节也不肯放过。
宋游一边烧火一边做饭,同时说道:“三花娘娘昨夜除妖,彻夜未眠,不如休息一会儿,等三花娘娘睡醒了,这一锅鸡也就已经好了。”
“三花娘娘不困!”
小女童声音十分坚定。
突出一个求知若渴,好学成性,亦不放过任何一个能将耗子变得好吃的方法。
“……”
道人十分无奈,动作却也不停。
此时天已大亮,风轻而云淡,既不热也不凉,是个令人舒适的清晨。
山下的村庄逐渐苏醒,鸡鸣犬吠,道道炊烟在山间积蓄了薄雾,绕着群山,像是一条玉带。
山顶荒野之处,亦是人间烟火。
眼见锅中的油烧得热了,鸡肉嗤啦一声下锅,鼓出无数油泡,随即鸡肉迅速褪了血色,变得金黄,肉质也慢慢缩紧。除了没有豆瓣酱,姜蒜辣椒香料宋游一样不少,一一加进里边,不觉已是浓郁的香气,被山风吹向远方。
“咕咚!”
小女童揉揉眼睛,又吞咽口水。
小女童揉揉眼睛,又吞咽口水。
道人掺了一些水进去,将斗笠取下来盖在锅上,便是盖子了,接着不急不忙,坐下来看云绕青山,等了许久,这才揭开斗笠。
随即将玉米饼子贴到锅上去,靠近鸡肉汤汁的地方,总共贴了六个,便又盖上斗笠,继续在旁边坐着。
小女童也坐到了他边上来。
这山顶很小一块,也没人种地,长满了针茅,就是那种能长出一小团,每根草都如发丝一样的野草,常长在山顶或崖壁上,这种草的好处就是把它稍一摊平,直接就成了一个垫子,可以坐上去。
旁边锅中咕噜作响,热气不断透过斗笠。
香气亦不断蔓延开来。
道人盘坐不动,眺望远方。
三花娘娘眼睛好像已经睁不开了,时不时就要揉一下,却又撑着不睡,要学着道人一样往远处看,又要不时扭头看一眼旁边的铁锅,实在困了就爬起来去把今日那些从山神庙中得来的、被踩坏了的橘子和梨喂给马儿吃。
时间流逝,悠然缓慢。
山顶野草上的露珠慢慢干了。
不知不觉,小女童已经垂下了头,眼睛半眯,似在思考人生。
“好了!”
宋游终于揭开了盖子。
“刷!”
小女童瞬间抬头起身,跑去取来了碗筷。
“坐吧。”
宋游招呼她围锅而坐。
燕子很少吃人做的食物,更不吃禽类,就不为难他了。
此时锅中是一大锅鸡肉,只有几样野菜作为点缀,铁锅旁边又贴着几个薄饼,已经成了金黄色,透出的是令宋游熟悉又久违的香气。
自然地,宋游第一筷子,便夹向了一个燕米饼子。
三花娘娘也是有样学样。
宋游咬了一口。
女童也咬了一口。
饼子表面是金黄的,有着粗糙的质感,底部却已经被烙成了褐红色,一口咬下去,口感略显粗糙,但又十分香甜。
“……”
宋游沉默了下,熟悉的感觉自然带出尘封已久的回忆,品悟起来,便不再局限于玉米饼本身的味道了。
不过他也没说什么,只夹着饼子,将之摁进柴火鸡的汤汁里,等到吸饱了汤汁,这才又夹起来。
三花娘娘同样跟着学,一边做一边紧盯着他,连淹饼子的时间也和他一样久。
这种动作总让人觉得可爱。
不过当想到未来的有一天,老农赠予宋游的剩下几根燕米中,会有一根少了一半米粒,被她做成和今天相差不大的饼子,然后以和今天差不多的动作淹进一锅柴火耗子的汤汁中,这份可爱之中,便掺杂了一抹怪异。
“三花娘娘觉得如何?”
“三花娘娘觉得好吃!”
“吃肉吧。”
“吃肉!”
宋游夹向了第一块鸡肉。
小女童这才跟着做。
起码是两三年的大红鸡公了,肉质其实有些老硬,炖煮之后则显得紧实,鸡皮也富有弹性,同样吸饱了汤汁,也吸足了香料的味道,这一口下去便让宋游和三花娘娘觉得昨夜的邪魔没有白除了。
“好吃!”
小女童赞叹之余,严肃思索。
宋游则不说话,默默享受美食。
这一刻昨夜疲劳一扫而空,天地辽阔而内心满足,无疑是旅途中难得的舒畅时候。
于此同时,远处山间有些喧闹。
……
一群村民鼓起勇气,结伴上了山神庙。
本是想看看昨日敬奉的六畜今日还剩下了什么,也收拾一下山神庙,只是知晓山神要吃六畜,又见有人供了小女娃去,心中不由害怕,便叫上了一大群老人和年轻人一并前来。
却只见山神庙前六畜除了鸡以外,其余的都没有少,被拴在树上,山神庙前一块青石切面为碑,上面写有文字,庙中则已是一片狼藉。
最令人震惊的是,山神像已然碎裂。
“怎么回事?”
“遭了!”
“定是昨夜那道士!”
“这上面有字!”
“认字的来念一念!”
“张三公,张三公来念!”
一时所有人全都围在了山神庙门口、山石碑前边,盯着上边的文字。
有人念出声来。
众人皆惊。
这才知晓,昨夜那道人,既不是来供山神的,也不是来偷六畜的,乃是知晓此地有邪神,特来诛除的真神仙!也只有真神仙,才会在除了邪神之后放着珍贵的牛羊马不取,连猪狗也不要,却只取了一只最不值钱的鸡走。
若非垂怜世人,便是喜爱吃鸡。
第442章 明德九年秋游至阳州
山民们震惊与议论之余,可能谁都想不到,他们猜想的神仙、昨夜除了邪神的高人,此时就在隔空相对的另一座山头,正与童儿一起,美美的吃着一锅本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美食。
“道士!你说谎了!”
“嗯?”
“你说谎了!”
“什么时候?”
“昨天!”
“昨天什么时候?”
“你和那些上香的人!说谎了!”
小女童双手抱着一块鸡肉,却是拐筋那一块,土生土长几年的大公鸡,这一块拐筋那叫一个结实,只见她两只手用力抓着拐筋往前扯,牙齿又咬着往反方向扯,费了不知多大力气,等到拐筋一断,整个人的上半身都往后猛仰了一下,脑袋也一阵晃颤:
“三花娘娘听见了!”
“三花娘娘说话的时候要把嘴巴里的东西先吞进去再讲话。”
“哦……”
三花娘娘从善如流,老实照做。
只是拐筋坚韧,嚼起来又硬又弹,好在它并非单纯费劲而没有滋味,反倒嚼起来满是土鸡的肉香,只要牙口好,越嚼越香。
三花娘娘也不是个会浪费的猫。
于是又费了不少功夫,将之嚼烂,一口吞下这才继续抬头盯着道人,说道:
“三花娘娘听见了!”
“转移不了呢……”
宋游无奈的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却也不急不忙,反问道:“那本是权宜之计,一片好心,如何能叫说谎呢?”
“唔?”
“就好比三花娘娘。”宋游放下筷子,慢慢说道,“刚刚吃饭的时候,听三花娘娘吹起自己在庙中智斗山神的场景,可谓风采无两,可是在这个过程中三花娘娘不也说了几句无伤大雅的不真实的话?”
“吹起?”
“那不重要……”
“无伤大雅的不真实的话……”
小女童重复着,严肃的盯着他。
“正是。”
宋游承认得毫无心理负担,随即又继续道:“难道这也能叫做是说谎?难道因此三花娘娘就成了一只爱说谎的、不诚实的猫了吗?”
“喵?”
“自然没有。那只不过是三花娘娘平常用来捉老鼠的手段罢了,昨夜也只是为了替民除害、诛灭邪神,而在平日和别人的正常相处中,三花娘娘并不会用这些手段。”宋游对她说道,“因此三花娘娘诚实依旧,而我亦然。”
“!”
小女童顿时又睁大了眼睛。
好厉害的道士!这么复杂的道理,竟然一下子就说清了!
三花娘娘握着鸡骨,心中震撼。
“我吃饱了……”
宋游放下碗站了起来,擦了擦嘴,低头看向才吃了一半的大锅,想了想说:“三花娘娘吃完就把锅放在这吧,中午还可以再吃一顿,吃完洗干净了再拿到山下去物归原主,我昨夜没睡,有点困了,先睡一觉。”
“好的!”
山顶寂静无人,风轻云淡。
宋游从被袋中拿出毛毡,往地上一铺,也无需毯被,就往上边一躺,以双臂为枕,眼中便是满满当当的天空。
天空向来是很好看的。
白云如烟,隐隐透蓝,那透出的蓝天像是没有底部,不可直视。若一直盯着不动,便会觉得它像是一个无底深渊,有着致命的吸引力,而伱的目光无论前行多久,也永远到不了尽头,于是在觉得辽阔之余,又感怀于自己的渺小,因而难免感到恐惧与心悸。
好在这是有益无害的。
宋游便很喜欢看天。
“倏……”
燕子在天上轻巧的划过。
身边小女童似乎也已经吃完了,能听得见她收拾碗筷的声音。
宋游又盯着天空看了一会儿,等到身边声音平息下来,偏过头看去时,只见三花娘娘独自一人蹲在一丛枯黄的针茅草面前,小小的身板缩成一团后比那丛针茅草也高不了多少,而她一声不吭,真将针茅的草丝当做了头发,正认认真真将其编成麻花辫。
知道宋游在睡觉休息她便自娱自乐。
宋游也不管她,把头收回来,也不看天空了,随便伸手抓了两片草叶子,往眼睛上一遮,便睡了过去。
也许这也是一种神仙日子。
……
等他再一睁开眼睛,便已经是半下午了。
此时一两丈见方的山顶上,除了被压在毛毡下被当做枕垫的针茅以外,入眼能见到的所有针茅,都已经被编成了麻花辫,却不见女童的身影。
“……”
宋游坐起身又爬起,走到山顶土包的边缘,果然见到坡面上的针茅也被编成了麻花辫,于是绕着土包边缘行走,才走半圈,便在麻花辫与原始针茅的分界线处见到了侧腿斜坐、缩成一团的小女童——她正在给新的一株针茅编头发,认认真真,好像不知疲倦。
“三花娘娘。”宋游喊道。
“三花娘娘。”宋游喊道。
“唔!道士你醒啦?”小女童顿时抬起头来,面无表情的看向他。
“三花娘娘在做什么?”
“三花娘娘在给它们编头发!”小女童脸上依然不见表情,白白净净,却回答得快而诚实。
“三花娘娘怎么没有睡觉?”
“因为我们煮的鸡肉都还剩一半没有吃完,山上的贼娃子太多了,我怕它们趁我们睡着来偷我们的肉吃。”小女童说完低头看了一眼,似乎半天时间已经使她编麻花辫的技能熟练度增长了不少,手上的动作根本没有停过,她也只看了这一眼,便又抬起头继续把道士盯着,“而且三花娘娘看你平常好像很喜欢给三花娘娘编头发,所以三花娘娘自己也玩一玩。”
“好玩吗?”
“不知道……”
“那三花娘娘不困吗?”
“等下三花娘娘可以在马儿背上睡。”
“辛苦了……”
宋游摇头叹了口气。
猫儿太懂事了也不好。
随即重新升起了火,顺便给锅中再添了一点水,冲淡久煮的咸味,等到他将剩余半锅柴火鸡也给热好,整个山顶的小山包上,所有枯黄或半黄的针茅也都已经拥有了自己的发型。
多谢这只大红鸡公了,使得一人一猫又美滋滋吃了一顿。
随即宋游略施话术,劝得三花娘娘打消了洗锅刷碗的心思,使她变回猫儿,回到马背上的褡裢中睡觉,自己则带着锅碗下山找山泉,将碗筷洗净收入被袋中,又将铁锅洗得干净,将饮水补足了,顺便还取出洗脸帕和牙香筹,借着清凉的山泉,收拾一下个人卫生。
“道士~”
三花猫从褡裢中探出头来,迷迷糊糊把他盯着:“我们又要去哪里呢?”
“再往前走,就是阳州了。”
“阳州?”
“是的。”
“狐狸那个阳州吗?”
“……”
宋游含了一口山泉,咕噜咕噜吐掉,又拿起帕子去接水打湿,同时答道:“现在阳州可没有狐狸在等我们了。倒是听昨晚的安乐神说,原先国师在阳州及阳州周边地区封了五位神仙,替他寻天材地宝。听当时安乐神的说法,也不知道是这五位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还是说他觉得国师会把所有与此有关的人都给灭口,总之我决定都去拜访一下。”
“你知道他们在哪里吗?”
“不知道。”
“那你怎么找?”
“……”
宋游拧了拧洗脸帕,又将之抖开,转身朝向马儿,洗脸帕材质不好,用得也太久了,上面竟然破了个洞,可借着这个洞,他正好与马背上探出头来的三花娘娘对视,说道:“朝廷敕封地神,官府都有记录的,当地宫观寺庙也有记载,去走一趟就知晓了。”
“你好聪明。”
“不比三花娘娘。”
“你的帕子烂了一个洞。”
“才一个而已,还能再用一段时间。”宋游亦是一个念旧之人,看着这张帕子,无端总有一种它上边不仅满是自己的味道、而且连帕子上的纹路甚至于破洞都与自己的脸皮相贴合的感觉,便更舍不得了,“到阳州再买新的吧。”
“到阳州买新的!”
“哗啦……”
宋游又一次拧干帕子上的水,转身看向迷糊的三花猫,等她反应过来,刚想把脑袋缩回去,他就抢先一步,将帕子按在了她的脸上。
“三花娘娘睡前要洗脸的。”
说着话时一阵胡乱揉搓摩擦。
“好了,睡吧。”
宋游满意的收回了手,又搓了搓帕子,这才将之收好,端起锅动身上路。
此山之下有人家。
宋游昨日正是在山下找了几户人家询问的安乐神之事,又挑了一位好说话的老者,借了这一口大锅。
那老者许是见他长得面善,说话又温和有礼,是个道人又问起了邪神之事,便很果断的将锅借给了他,压的一小吊钱是宋游安他的心,免得老人家以为自己是为祛除邪神而折了一口锅,心疼得睡不着觉。
如今鸡也吃完了,锅也没有用处了,宋游自然将之拿下山去,还给那位老人家,取回了自己的一小吊钱,还硬给了几文,以作租金。
此间事便已了了。
随即带着马儿,沿着大山间的官道,悠悠闲闲,叮叮当当,往远处走去。
再往前走几十里地,便是阳州。
阳州乃是天下第一州。
论起繁华富庶,还要超过长京所在的昂州,论起文化底蕴,即使本朝逸州文化盛极一时,也得屈居阳州之后。
刚到第一郡,便已显出了几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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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3章 阳州青云宫
阳州乐郡青女县,乃是乐郡郡城。
阳州水系水运都很发达,青女县也是依水而建,穿城而过的便是青女江。这亦是一座很美的江南郡城,所有房屋皆白墙黛瓦,每个清晨黄昏都笼罩在薄薄的雾气中,白墙浸在白雾中,墙与雾的界限都变得模糊。
这座郡城比宋游走过的很多州城还要繁华,街边商铺林立,路上人来人往,车如流水马如龙,与浪州相比,好似两个世界。
除了繁华富庶,行走在街上,还时常能从旁边的青女江上听到来自船夫口中的一两声歌唱,或是来自船头文人诗人口中的一两句诗词,又或是听到从路旁酒楼青楼中传来的管弦之声,悠然动听。这阳州无论县城也好,郡城也罢,似乎都有着逛不完的青楼酒肆。
这便是它其它的迷人之处了。
难怪长平公主年轻时那么爱下阳州。
同样的,在这里也能买到大晏买得到的任何东西。
宋游找了一间临江的客栈,直接订了半个月,这是店家能给出折扣的最短时长,也是宋游想借此好好冲一冲尧州与浪州的蛮荒之气。
不过除了前面两天出去逛了逛,将三花娘娘在路上采的多余的蜂蜜换成了钱,也将一路以来消耗的油盐酱醋香料补充完整,还有宋游为自己做了一双新鞋子以外,便很少再出去逛了。
平日多数时候他都倚靠在窗边,探出半个身子,默默看着下方碧绿的江水以及来往不断的船只,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看得乏了,他就写一写游记。
开头几天觉得每天都很长,在这待上半个月不动,定是很长的一段时间,觉得自己一定可以休息个够,可等一个回头,便已是十天过去。
这十天里,江南小城带来的新奇感和久违的繁华便利带来的感触渐渐褪去,反倒觉得每日住在客栈,无论是叫客栈的伙计送饭上来、还是出门去附近街道找个馆子,亦或是从酒楼订餐送上门来,吃的饭食都清淡无比。尤其在这个时代,简直清淡得能吃出肉腥味和鱼腥味。三花娘娘已经又开始深更半夜偷偷卤耗子了,宋游则还不知何去何从。
于是便只剩下这条江水可看。
江水除了晴雨,几乎不变,可来往于江面上的画船蓬船里的客人,却是从不相同。
既有忙于生计的苦命人,也有翩翩公子俏佳人,有些贵人也请上几位乐师歌姬,一边游船玩耍,一边使乐师弹奏歌姬唱曲,每到这时,宋游便与沿江两岸的行人商户一同,沾些他们的光,也搭着赏一段雅趣。
哪怕是晚上,都还有灯船夜游。
看民生百态,亦是修行之一。
“唉……”
宋游从窗外的江上收回了目光,转身看向屋中的童儿。
小女童身着三色衣裳,趴在方桌上,桌上铺开一张方纸,以夜叉赠予的宝石镇着,她正小心提着毛笔,在纸下写下一个个蝇头小字。
写着写着还要顿一下,露出思索之色。
“三花娘娘。”
“唔?”
小女童立马抬起,警惕的盯着他。
宋游站在窗边,知晓自己一旦走近,她立马就会伸手把纸捂住,自己再走近,她就会把纸收起来,于是并不走近,只背靠窗台问道:“三花娘娘该不会是在写海外见闻吧?”
“游记!”
“为何我写游记三花娘娘就要坐在对面看,而三花娘娘写游记就不准我坐在对面看呢?”
“唔!”
“而且还专挑我看风景的时候写。”
“不是!”
“嗯?”
“半夜你睡觉的时候也写了!”
“原来如此。”宋游无奈的看向小女童,“三花娘娘可真双标啊。”
“双标!”
“就是三花娘娘这样……”
“听不懂~”
“唉……”
宋游依然倚靠在窗边,心中丝毫也没有偷窥她写什么的意思,只是叹了口气,无奈说道:“天天在这里呆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不过这座县城好像也没有多少好玩的地方……”
“三花娘娘看见很多人去那种挂着很多灯笼、看起来很漂亮的木房子里去!”小女童给他建议,“好像很好玩!我们也可以去那里玩!”
“那里啊……也没那么好玩……”
“那些人好像玩得很开心!”小女童严肃说道,这并不是假话。
“那些烟柳风尘之地,不适合修道之人进去玩,最多进去吃点东西喝点酒,听听音乐看看跳舞,就可以了。”
“那猫呢?”
“修道之猫也不行。”
“为什么?”
“……”
宋游沉默了一下:“那里面很贵。”
“!”
小女童神情一凝。
“听说城里有个青云宫,十分灵验,也是整个乐郡最大的宫观,我们可以去看看,上一炷香。”宋游说着话时,却朝旁边低下头,用手指轻轻点着燕子的脑门顶,顿了一下,“顺便也去问问国师当初封的神灵。”
“什么时候去?”
“三花娘娘写完就去。”
“三花娘娘写完啦!”
小女童说完立马收起笔,深吸一口气,对着面前桌上的纸张缓缓一吹,满篇墨迹顿干。
“对了,凝香墨好像也是阳州产的,也许在阳州本地会便宜一些,我们可以问问它的产地,路过就买几条。”宋游也是看见她的动作,看见纸张上那微微泛蓝的墨迹,这才想起的。
凝香好啊,用过一条,念念不忘。
当初还用它给观中老道写过信来着。
一晃就是八年啊……
一时竟有种恍惚感。
“凝香墨!”
小女童的复读打断了他的思绪。
宋游摇了摇头,将恍惚驱散,只微笑的看向她:“三花娘娘如今学识长进极快,于书法一道也有了不错的造诣,而且还在著下大作。既然如此,自然要世间最好的墨,才能配得上三花娘娘的笔体,也才能配得上三花娘娘正在创作的大作。”
“三花娘娘的鼻涕~”
“三花娘娘明明知道我在说什么。”
“明明知道!”
小女童一边说着,一边认真的将纸张收起放好,便直挺挺的站在原地,仰头盯着道人,意思是自己已经做好出门的准备了。
“走吧。”
宋游迈步往门外走去。
“走吧……”
小女童也同时迈步。
“扑扑扑……”
燕子则不走门,而是从窗外飞出去,在外边空中肆意的转了几圈,又从房顶上绕过去,飞到街道上方,始终跟随着他们。
……
不久,青云宫外来了三道身影。
一名穿着新鞋子旧道袍、拄着竹杖的年轻道人,一名穿着三色衣裳、编着麻花辫的漂亮小女童,一名身着黑白色衣裳、俊美高瘦的少年。
宋游照例抬头看门联。
青云宫的门口写的是:
福因慈善得;
祸向巧奸来。
很简单的门联。
宋游收回目光,踏入山门。
宫观中果然香火很盛,香客不断,几间神殿供奉着诸多神灵,天宫主要神灵少有缺席的,只是或许因为阳州太平富庶已久,又或者人们的主要追求集中在财富和功名上,因此供奉的多是天宫文官。香火最盛的除了赤金大帝,便是财神爷与文曲星,然后才是本地信奉的神灵。
至于武官,无论金灵官还是周雷公,这里都没有他们的神像。
倒是有老燕仙的神像——
阳州已经开始种植安清燕子衔回的海外良种了,作为乐郡最大的宫观寺庙,自然该有老燕仙的神像,这是朝廷的死命令。
老燕仙的香火还不少。
便见那名俊美得不似凡人的少年第一时间买了三炷香,来到了供有老燕仙神像的神殿前,却在门口等了好久,直到里边上香的人少了,他才抓住时机走上前去,跪在蒲团上,给自己老祖宗上香。
动作和寻常香客几乎一样。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真是来上香的。
只是来给老燕仙上香的人里,多是来求丰收的,很少有他这般年少之人,更没有如他这般生得貌美的。
而他也不是祈祷,而是小声报家常。
老燕仙对他颇为严厉,可他心中自然知晓,这是出于对自己的看重以及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急切心情,其实老祖宗对他很好。
而他也没有别的亲人了。
既然如此,跟随先生数年,近些时日以来的感悟、长进,还有那些只与自己有关的趣事,自然抽空便要讲给老祖宗听。
低声呢喃间,神庙里起了清风,柔和舒爽,掀不动人的衣裳,最多使发梢晃动,变得痒酥酥的,又吹起神台上的香火使之搭着璇儿,一时间那尊冰冷的神像好似也多了些神采,眉眼便柔和了不少。
这不是燕子才能看到的。
是哪怕寻常人也能感觉出来的。
青云宫里的道长正从里院往外走,路过这间神殿时似有所感,不由停步疑惑转头望去,入眼这一幕,不禁也愣了下。
少年跪坐低语,香烟袅绕,神仙显灵。
道长一时看得出了神。
等他回过神来,面前则多了一名年轻道人,新鞋旧道袍,如玉的竹杖,对他微笑行礼:“在下姓宋名游,从逸州而来,道友,有礼了。”
第444章 来客不凡
身着黑白衣裳的少年也从神殿中走了出来,走到年轻道人旁边站着,悄悄看向中年道长,那模样气度,一看就知不是凡人。
中年道长见状又是一愣,再面对宋游时,顿时便不敢有轻慢之心了,只恭敬回礼:“贫道清怀子,道友慈悲。”
“此次前来,是想向道友打听一件事情。”
“打听一件事情?”
“正是。”
“好说好说!”
清怀子原是要往外走,不知去做什么,此时也不出去了,只对他做出一个请的手势:“道友远来是客,还请到后院来,容我们煎一壶茶,让道友尝尝乐郡青云观的果子手艺,茶间慢慢说来。”
“也好……”
宋游低头看了眼身边的小女童,又回头看了眼身后的燕子,这才跟随清怀子而去。
“不知道友是从哪座仙山洞府来?”
“称不上仙山,乃是逸州灵泉县一座小山,名唤阴阳山,也不是什么洞府,只是山上一间小道观,平日里也没什么香火名曰伏龙观。”
“阴阳山伏龙观……”
“没甚名气。”
“山有高低,有仙则名,宫观大小有神则灵。”清怀子一边打开后院的红漆木门,一边又偏头问,“这两位是……”
“我乃三花娘娘!”
“姓燕名安,有礼了。”
“那我也有礼了!”
两名小妖怪一前一后的回答着,跟在宋游身后,也一前一后的跨进青云宫的后院。
清怀子听着,做着请的手势,依然领着他们往前走,表面镇定,其实内心已然起了些许波澜——
那名女童看着年纪不大,像是这位道友的道童,却也和那名少年一样,仅从面容气度、神情举止中也能看出不是凡人。三花娘娘这个名字听在道人耳中显然不是个寻常称呼,配上她那身三色衣裳,不是妖怪便是神灵。
这名少年身着黑白衣裳,姓燕名安,又能引得安清真君显灵……
难道是燕仙后人?
清怀子不懂什么法术修行,也不常见到神仙显灵,只会照着流程规制设坛作法,然而身处道观之中,耳濡目染多了,又侍奉神灵已久,对于这些事情自然也有自己的认识和猜想。
当即便知,来客不凡。
没过多久,几人便在一间木房间中对案而坐,旁边火炉煎茶,桌上摆了几盘果子。
所谓果子,并不只指水果,而是大晏部分地区对于下茶的零食点心的叫法,一般以果脯、糕点和肉干为主,此风尤以江南地区为重。
“哗……”
清怀子为他们斟上几杯茶。
“多谢……”
宋游与燕子皆捧茶道谢。
三花娘娘也道了声谢,却只是瞄了那杯茶一眼,便任其放在桌上,只坐在道人身边,左右扭着头,满眼好奇,到处乱看。
“道长想问什么呢?”
“是这样的……”
宋游闻言便暂时放下了手中茶杯,详细讲来:
“我等此次乃是从浪州过来,可在走到浪州阳州交界之处时,却发现当地山民供奉邪神,名为安乐神。这位安乐神乃是朝廷封的地神,在国师生前他们好歹受着约束,国师死后,便逐渐露出了本性,这位安乐神竟开始胁迫山民,以小儿献祭,天理律法皆不容。”
“国师死了?”清怀子听了却是一愣,瞪大了眼睛。
“死了一年有半了。”
“我等……我等怎么没有听说呢?”清怀子更为震惊了。
“国师离京已有数年,道人回归山野,便是闲云野鹤,世人就算找不到他,也只以为他闭关修行、苦练仙丹或是去山水间寻自在去了,恐怕如今朝中多数人也不知晓他已经死了。”
“那……那敢问道长!国师可是寿终正寝?或是成仙成神?”
“不提也罢。”
“……”
清怀子依然愣愣的。
“言归正传。后来又听闻,像是安乐神这样的神灵,当时朝廷在阳州及其周边一共封了五位,各有秘事要做,在一两年前,应该有从朝廷礼部或是国师那里下令,废除这五位神灵。”宋游说着端茶饮了一口,对他微微一笑,“阳州太大了,挨着挨着找起来颇为麻烦。这种地神的废立应当都会知会并通过当地最大的宫观寺庙,于是来拜访青云宫,想要打听一下。”
“安乐神……”
清怀子皱眉呢喃。
“道友听过?”
“道长稍等。”
清怀子道了一声,便立马起身往外走。
小女童高仰着头,目光追随着他。
道人则不急,坐在原地,举杯品茶不时捻起一块糕点,只掰出指甲盖那般大的一小块,送入嘴中。
阳州人的生活果然讲究,哪怕是一间宫观,平日吃的点心也如此精致。绿豆糕红豆糕轻轻一碰就要成粉,干吃自然糊嘴,可若是在吃的时候配上一口香茶,便是入口即化,化作一股带着糕点清香与茶香的水,唇齿留香。
门外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在宋游吃了小半块糕点的时候,脚步声又回来了。
“吱呀……”
清怀子推门回到了房间,此时他手中已拿了两本册子。
“道长说的安乐神,贫道有些印象,只是记不太清楚了。可若说是十几年前朝廷无故封的几位地神,一年多以前又无故将之废除的,贫道的印象可就十分深刻了,十几年前就疑惑过,一年多以前又疑惑了一次。”清怀子坐下来翻开册子,对宋游说道,“好在如道长所说,朝廷敕封当地神灵都会知会当地宫观寺庙,也会通过我们传达给地方宫观庙宇以及百姓乡亲,我们都是有记录的。”
“哦?”
宋游偏身转头过去,看着他翻找。
“这五位地神名字都差不多,除了先生说的安乐神,还有极乐神、享乐神、安逸神和平安神。原本分封在阳州各地和周边不同地区,可由于各地贩夫走卒的来往交流,慢慢也混杂了,又因为其常常显身显灵,各有神通,有人共称其为五显神,信奉的人还不少。”
清怀子一边说着一边将册子给他看。
宋游低头认真看去。
上边其实并没有如清怀子所说的这般详细介绍五位地神,而是朝廷敕封五位地神的原文抄录——
大抵是说某地有神灵,原名叫做什么什么,大抵吹嘘一下他的功德与神通,然后被封为神灵,九壤山的安乐神便是其中之一。
清怀子挨着挨着给他翻看。
连着五篇,都是一样的。
随即又拿起另一本册子也翻给他看。
同样的原文抄录,却是指责那五位神灵在其位不谋其政,不仅不造福百姓,反倒常常无端显身、惊吓百姓,于是将其废除。
“乐郡蛩山,享乐神。”
宋游用手指点在册子上,指着其中一个名字:“不知清怀子道友对这位享乐神可有了解?”
“自然知晓。当初官府封他为神,在蛩山脚下建了神庙,还是我们青云宫派的一位师兄去给他当了一年的庙祝,好让当地人都来供奉,等到香火越发昌盛之后师兄才回来。可惜他近些天出去做法事去了,要七七四十九天,这才十来天。”
清怀子瞄了宋游一眼,才继续说:
“不过贫道那位师兄也没怎么见过享乐神的真容,只听他说,在他当庙祝那一年,常常梦见一只山魈对他道谢,说一些“让他独自留在这山野小庙中,辛苦他了”之类的话。有时一觉醒来,会发现床边摆着稀奇水果。看似都是山中寻常野果,却长得极大,闻起来香气诱人,大抵便是传说中的灵果之类的。他吃了不少。所以直到现在,师兄已过不惑之年,看起来都还和三十岁差不多,身体也很好。”
“这位享乐神倒是讲究。”
“我们也不知真假……”
“可这上面又说,享乐神常在山中无端显身,惊吓百姓,又威胁百姓上供,这又是真是假呢?”
“唉,不瞒道长,也算真的。”
“哦?”
“人心易变,神鬼又何尝不是如此?”清怀子说着,不禁长叹了口气,“其实前几年的时候,有蛩山下的百姓来宫中烧香,说起此事,贫道的那位师兄还不敢相信,于是特地坐船,又去了蛩山,在蛩山神庙中住了好几日,不过他再也无法如曾经那样梦见那头老山魈了,每日清晨醒来,也只有庙外的寒霜与雾气,不见山中灵果。师兄回来以后,很久没有和任何人说话。”
“原来如此……”
宋游一时不免也有些感怀。
从繁华的乐郡治所,人来人往的知名宫观,去一个山村小庙做庙祝,吃喝拉撒都得在庙中解决,平日里还得为一位新封的地神奔走,向四周百姓宣传它的名讳与神通,为他吸敛香火,巩固神位,是何等的清苦艰难?
想来当时那位享乐神也是真心感谢,于是托梦道谢,送来灵果慰劳。
一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多半互相之间也有些情谊。
当时那位道长心情又该何等复杂?
“道长问这些是……”
清怀子的声音打断了宋游的思绪。
“哦,在下游历天下,最爱听些稀奇故事,最爱四处拜访宫观神庙。”宋游笑着行礼,“所以想问问道友蛩山怎么走,想去拜访一下。”
……
金色茉莉花向您发起了拯救过期月票计划——
马上就要过期啦!
第445章 船游蛩山
“蛩山好走啊!”
清怀子对宋游说道:“咱们阳州水路四通八达,人们出行也多走水路。道长明日到渡口上去,随便找一艘向阳都方向的船就可以去了。只是那蛩山并没有渡口,道长最好找个小船,清早出发的话,大概半下午,或者将近傍晚的时候,就能到蛩山脚下了。若是大船,道长就只有坐到下一个有渡口的地方,人家才会让你下来了,还得走二十里的回头路。”
清怀子说着顿了顿,怕他不知晓,又详细的为他讲解:
“道长若是怕找的渡船不知晓蛩山在哪,就说去银华县,从这往东,便很少有大山了,多是小山,小家子气快到银华渡口的时候,道长能从右手边看到一片巍峨的大山,向江的一面,是陡峭的石壁,像刀子砍的一样,峭壁不长草,那便是蛩山了。”
“听起来风景也不错。”
“阳州难得的好山了。”清怀子说着笑了笑,“贫道二十几岁时,也曾去别郡游历过,那蛩山和银华,做法事也去跑过好几趟了。”
“那便当做去登高赏秋了。”
“道长雅兴!”
“去蛩山船钱多少呢?”
女童闻言也转回了不安分的脑袋,将目光聚集在清怀子脸上。
“那要看道长坐什么船了。”清怀子哈哈一笑,“阳州富庶,此去蛩山往东,去阳都也往东,都走青女江,大船小船都有。道长若是乘一艘商贾士人喜欢的、有歌姬舞女演奏、酒水也管够的大船,那价钱可就贵了。若乘小船,看大小和人多与少,一般一个人也就二十文钱。不过若是返程逆流,便得翻个一番了。”
“阳州商贾士子还真会享受。”
“道长坐哪种呢?”
“我们坐个小船就可以了。”
“小船好啊轻舟流水,半日百里。”
“便多谢道友了。”
“不过闲聊,何谈道谢?”
清怀子说完之后,又皱了皱眉,忍不住心中好奇,与他问道:“国师真的已经仙去?为何贫道未曾听说,道长又是如何知晓的呢?”
“不敢说谎。”宋游说道,“我们是从尧州进的浪州,又是从丰州进的尧州,路过丰州之时,刚好见到了国师身死。”
“亲眼所见?”
“亲眼所见。”
“这……”
清怀子依旧惊异,愣了一下,又不禁长叹一口气。
宋游对此并不意外。
长元子在全天下道人心中的地位应该都是很高的,形象也是极好的,尤其是正统道观。
一来国师本就出自鹿鸣山,乃是天下四大道教名山之一,出身挑不出毛病,在天下道教中天然有不错的地位。二来国师一度掌控朝政,连带着天下所有道教宫观与修道之人在大晏的地位都水涨船高,平民百姓敬奉,官吏氏族也多有尊重天下修道之人都是直接受益者。而且国师在朝中在民间的风评都很好,修道之人视他为榜样也很正常。
宋游没有说什么,饮完了茶,便向清怀子道别离去了。
女童与少年都紧随在他身后。
等他们走后许久,才有一名小道童进来收拾桌案上的茶具,同时好奇的盯着在旁边沉思的清怀子,问道:“师父,那两位客人是谁啊?”
“我也未曾见过。”
“那师父你怎么对他们那么客气?”
“定是世间仙人。”
“仙人?”
“九壤山,安乐神……”清怀子喃喃自语,实在忍不住心中好奇,忽然起身,“我得去打听一下九壤山都发生了什么……”
……
次日清早,青女渡口。
年轻道人只挎着一个褡裢,褡裢两层兜,一层装着一只三花猫,露出一颗圆滚滚的猫儿头,好奇的打量着这个世界,一层装着干粮,道人拄着竹杖扫视着渡口与来往的船只旅客。
这里实在繁华热闹,河道两边停满了各种各样的船只,瓜皮船,蓬船,大黄船小黄船,货船画船,全都整整齐齐沿河排列。
有苦工搬着货物上船,亦有旅客带着行李从此去远乡,或是与亲人道别。
拄杖站在这里,身边人来人往,嘈杂不断,虽自己一步也不曾挪动,却有一种从整个世界经过的感觉。
也或许是从这个时代经过。
说不准此时哪个挎着包裹从道人身旁走过、坐小舟远去的人,便是某个流传千古的大诗人,后人万万人都将因背诵他的诗词而苦恼,亦或是某个足以影响整个天下的政客,世界都将因他而改变。
若是宋游有天算师祖的本领,放眼一望,来来往往千百人,气运应当尽收眼底,而他没有,便又是另一种乐趣了。
“……”
宋游微微一笑,终于迈步,往前走去。
还没走近,就有人询问:
“先生要去哪?”
“去蛩山。”
远处人群中立马就有人高喊:
“可是银华那个蛩山?”
宋游闻声看去,是个中年船夫。
“正是。”
“只差一人了,马上就走!”
“多少船钱呢?”
“就按到银华县收,到蛩山小人找个好下船的地儿,烦请先生跳一下,也就下去了。”船家笑呵呵的看着宋游,“就收个二十五文吧。”
“喵呜……”
“二十文。”
宋游低头摸了摸猫儿脑袋。
“今日不顺风啊。”船家苦着脸,“小人也只挣个苦力钱。”
“喵!”
“二十文,都给小平。”
宋游不免露出微笑,忽然想到了当年去安清的念平渡口,往事多引人感怀啊。
就连猫儿也抬起头来,仰头盯着宋游。
似是也觉得这般对话有些耳熟。
“先生请上船吧!”
船家撑来了一条瓜皮船。
瓜皮船很小,一排只能坐一个人,几个人坐成一列,远远看去,分不清是蹲是坐。
不过瓜皮船胜在轻快,船家所说的不顺风又是假话,其实顺流又顺风,一路东去,不少大船都被他们轻松超过。
出了青女县,两岸多是良田好山,船上无人说话,只有船家看宋游是道人与他说了几句,其余多数时候宋游都只默默坐着看两岸风景,撸一撸猫和三花娘娘小声说几句话,不觉便已行出百里。
远处江畔果然出现了大山。
江道开始从峡谷中穿过,两旁则是巍峨的高山,峭壁几乎垂直,岩石上寸草不生,婉约的阳州风景在此多了些许壮观与雄壮。
“到蛩山咯!”
船家回头对宋游喊道,指着天上:“这就是蛩山,天门岩。”
“这山好像很大。”
“大得很咯!”船家咧嘴一笑,“这么看离得远,还不大,若是走近了,那才叫大,要往山上走啊,太阳都看不到!”
“风景不错……”
“等下那边有个地方可以下,小人把船靠过去,放慢一点,先生一个使劲,就跳上去了,免得找地方靠岸。”
“多谢。”
宋游数出二十文钱,递给船家。
小船很快靠近了一处岸边。
猫儿早已站在船边等着了,一直扭头盯着船家,满脸严肃,只等船家一声跳,她便猛然发力,轻巧一跃,稳稳落到岸上。
船上顿时一片赞扬之声。
宋游也跨步一跳,跳上了岸。
船家仍旧站在船上,笑呵呵的,一边撑船,一边夸宋游的猫有灵性。
小舟载着余下的客人,渐渐远去。
三花猫面无表情,好似丝毫不因船家和客人的惊叹夸赞而得意,只仰头盯着宋游,这才开口说话:“要是我们的船没有卖,三花娘娘就也可以出来跑船挣钱了。”
“憋了一路了吧?”
“跑船好挣钱!”
“三花娘娘还是专心写自己的海外游记吧。”宋游说道,抬起头来,看向天上,“不知那位享乐神是否还在。”
如船家所说,到了山脚,方知山大。
此时仰起头,树林茂盛,透出的天空只剩可怜的一丁点儿,而无论是旁边的岩石峭壁,还是正前方的山顶,都有种看不到头的感觉。
燕子早已飞入深山,找庙去了。
宋游也迈开步,往山中而去。
此处灵气浓郁,端的是个好山好水,时有鸟鸣,使山更幽,深秋凉爽,可山中草木凋敝得也不多,依旧青葱,面前有小路,不知通何方。
在燕子的指引下,宋游很快找到了享乐神的神庙。
不过这间神庙已经破败。本就是山下一间小庙如今神像破碎,神台崩塌,庙前散落着一些破碗碎瓦,险些被杂草淹没。
也早已经没了香火的气息。
“庙子好像烂了……”
三花猫回过头对道人说道。
“看见了。”
宋游点了点头,却继续看向山上。
山中灵气比山下更浓郁。
宋游又迈开了脚步,没有进庙一探究竟的意思,而是继续往山上走。
此山好,正适合登高。
隐隐听到樵夫在山中自在高歌,声音回荡不绝,韵味十足,又见山中鸟雀贪嘴,吃了落地发酵的浆果,竟也醉倒在了路边。
“想松风、吹断茶烟,著我白云堆里,安知不是神仙……
“月下风前,逍遥自在……
“兴则高歌困则眠……”
歌声似唱似念,回味悠长。
宋游循着声音,碰见了一位樵夫。
第446章 三花娘娘山间得宝
“有礼了。”
“哎哟!是位道长!”樵夫立马停下了口中歌声,好奇的看向宋游,问道,“道长这是去哪?莫非是来游玩这蛩山的?怎的还带只猫?”
“也差不多。”宋游对他行礼,“在下姓宋名游,从逸州来,本是游历天下,听说此地有座蛩山,有一幅阳州难得的好风景,又听说蛩山脚下有位享乐神颇为特别,所以来游访一下。只是享乐神的庙宇似乎已经破败很久了。”
“早破了!去年就破了!”樵夫闻言放下了肩上挑的一大捆柴,上下打量着宋游,“听道长的自称,不太像是道长啊?”
“习惯使然。”宋游微微一笑,“足下唱的词亦不像樵夫。”
“小人就是个打柴的。”樵夫摆手擦汗,“只是年轻时候,山下庙子里住了位从郡城来的道长,那道长孤身住在这里,也没个人说话小人每日从这庙前经过便与他说几句话,时间长了,便也学得几句。”
“那位道长还喜爱诗词啊?”
“那位道长可有文采着呢!”樵夫闻言顿时瞪眼,随即又有些感叹,“只是也许多年不曾见到过了,也不知他过得可好……”
“在下昨日才去了青云宫,听青云宫的清怀子道长、也就是足下口中那位道长的师弟说,那位道长如今道法精深,隐隐要接手青云宫,想来也是过得很不错了吧。”宋游笑着说道。
“那就好!”
樵夫顿时笑了,摆着手说:“当初山上砍柴,没少受他的恩。”
“哦?什么恩呢?”
“还能有什么恩?我们这些苦哈哈,下苦力的,天天在山中受累,能有个地方讨口水喝,便已经很不容易了。还有时候被蛇虫咬伤,或是不小心摔下山坎扭到了筋骨,那位道长也懂些草药医术,若非是他,小人现在怕早都上不了山了。”
“真是个善人啊。”
“谁说不是呢?要真能当个观主,也算他应得的了!”
“呵呵……”
宋游笑了两声以作回应,从樵夫脸上收回了目光,这才问道:“足下每日上山砍柴,不知是否知晓,那山下神庙中的神像是何时破碎的呢?”
“神庙神像?”
“正是。”
“这说来可就长了……”
樵夫趁此歇息,也和他闲聊:“以前官府突然在这里修了个庙子,说给我们这里封了个神仙,以后保佑我们。不过没有保佑到谁,反倒是有时候进山的人被神仙吓着,小人都有几年不太敢上山砍柴。尤其是后头几年,但凡山下百姓上香上供不够勤快了,神仙就要托梦来催促,甚至有时候还要恐吓于人。于是去年还是前年,官府又派了人来,说是把神仙给贬了,叫我们以后不要拜了。”
樵夫说着再次上上下下打量宋游:“道长不会也是来找那个神仙的吧?”
“听来还有别人来找过?”
“咦!你这嫩芽儿道长还挺聪明!”
“……”宋游也没有说什么,只继续温和问道,“可否讲来听听?”
脚下的三花猫也抬起头,扭头盯着自家道士看了一会儿,又将头扭向另外一边,直直盯着樵夫的脸。
“也就是官府贬了神仙之后没有多久,小人上山砍柴,也有一个老道长过来,向小人问上山的路,又问那个神仙最常在哪里显身。”樵夫说着这话的时候声音明显变小,神情却又透出几分兴奋,“当天晚上,有人看见这边山上金光大作,等小人第二天再来山上砍柴时,便发现山下庙里的神像已经碎成了块,山上许多树木也都被折断了。”
“原来如此。”
“依我看啊!那老道长定是神仙,下界来除山上的邪神的!”
“多半是……”
“道长你又为何找那邪神呢?”
“只是心中好奇,顺便登高望远。”
“闲着没事干了是……”
“哈哈,多谢足下。”
宋游笑着拱手,与之告辞。
随即继续往山上走去。
身前密林深深,身后亦然,一会儿后又传出了樵夫的高歌,歌声震林樾。
“休言万事转头空……
“未转头时皆梦……”
道人神情宁静,脚步不停。
有山泉化作溪水,潺潺流下。
道人走得累了,觉得渴了,便伸手掬一捧,放进嘴里,便是满口清冽与甘甜。
“嫩芽儿道长!”
“……”
宋游随着声音看去,只见猫儿亦是俯身趴到溪边,却扭头看他。
溪水中倒映出了她精致的面容,还有那疑惑中掺杂着新奇的神情,眼神纯净有如琥珀。
“为什么他叫你嫩芽儿道长?”
“可能是看我面容年轻,当地方言吧。”宋游小声答道,“无需计较这些。”
“咦!伱这嫩芽儿道长,还挺聪明!”
“三花娘娘也无需学这些……”
“三花娘娘要学这些!”
“……”
“今天这个山上的神仙都被那个老道长给打死了,我们还要去山上吗?”三花猫严肃问道。
“自然要去。”
“闲着没事干了是~”
“三花娘娘……”
“唔?”
猫儿偏过头,反倒疑惑把他盯着。
“唉……”
宋游无奈的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对她说道:“三花娘娘快些喝完水吧,我们好出发了。”
“好的!”
三花猫这才老实下来,将身子又俯低了一点,低下头,在溪水中舔着水。
好像有些疑惑,却又想不起来。
于是很快便忘记了。
“三花娘娘快些喝完水了!”猫儿抬起了身,从溪水边走了回来,同时抬头看向道人,“走吧嫩芽儿道长!”
“……”
一人一猫继续往上,燕子在空中掠过。
俯瞰山下江河,远眺银华县城,一路往上登高,秋高气爽,便已看饱了风景。
逐渐到了深山,灵力最浓之处。
此地前有飞瀑,后有果林,可静听水声,可坐观江河,云雾缭绕,灵气浓郁,鸟语不断,芬芳不绝,真是一个神仙所在。
“嘶嘶……”
猫儿又开始在草丛中四处乱嗅了。
宋游也随意散步,四下打量。
有些碎石之中,有啃过的果核,既没有被土掩埋,也没有腐烂,更没有生根发芽,只是变黑腐朽了,估计至少也是去年留下的了。这似乎说明那位享乐神曾经在此生活与修行过。
一年半的时间也不足以抹去斗法的所有痕迹。
至少旁边断裂的大树还没有长回来,最多只是从断口长出了新芽,反而正好从新芽的长度判断出断裂的时间。
宋游伸手摸着断口,也摸着新枝新芽。
大概也就是去年春夏的事情。
断口既有折断的、撞断的,也有切断的,有些树干上还有被洞穿的伤口,多数已经长成了疤结。
“金针符……”
宋游摸着树上结的疤,心中猜测。
随即又扭过头,看向远处。
峭壁下方隐隐有抓痕,还未消退,有些石头上也粘着血迹猴毛,还未被雨冲刷掉。
“喵~”
猫儿找到了两样宝贝。
一样是山间的灵株,结着灵果,在这时节正好成熟散发出诱人的芬芳,甚至在有修行的人与妖眼中,还隐隐放着灵光。
一样是享乐神的尸骸。
那是一头巨大的靠树而坐的山魈。
山魈本身就有道行修为,又是被封于此地的神灵,整座蛩山便是它的辖区,在此山之中自然尸身不腐。
可不腐不代表永存。
宋游走到它面前一丈远,与它对视,只见得这头山魈靠树而坐,姿态像极了人,而它身上除遍体鳞伤以外,颜色也开始慢慢褪去了。乍一看还以为是它风吹日晒积累了一身泥沙,可仔细看才发现,它是正在化为一尊石像的途中。
可能要不到几年时间,若没有人把它搬出这座山的话,它很快就会化作一块石头。
届时也许后人来此,见到这块石头,也会惊觉它像人又像猴,然后给它取个什么名字,当做这座山的奇景之一。
看来这位享乐神并没有安乐神那般的本事,将国师派来诛灭它的高人反杀于此,国师终究还是精于算计,这一次派来的人没再失手。
宋游凝视着它,却是十分感慨。
当初国师将它封在此地为神,青云宫派来道人为它做庙祝,帮它敛聚香火,巩固神位,它又是托梦道谢,又是送来灵果,可谓知恩图报,也算是一只讲礼节的淳朴妖怪了。听说后来几年,它也一直安分守己,未曾作乱。
作乱是好几年之后的事了。
山魈为神,几年就会堕落。
天宫神灵也会如此堕落吗?
宋游思考着这个问题,沉默了许久。
“道士你看这个!”
轻轻细细的声音将他拉了出来。
宋游从山魈身上转开目光,看向不远处的猫儿与灵株,开口解释道:“只是山间野果因为灵气充沛、福运深厚,吸了灵气,成了灵株,便是山下世人常说的灵果了,是天材地宝,倒也难得。三花娘娘喜欢的话,可以摘几颗来尝尝,也许对修为也有帮助。”
“对修为有帮助!”
“那便摘几颗来尝尝吧。”
“结了好多!”
“摘几颗果腹就好,灵果珍贵,便任它留在这里,等待有缘人吧。”
“珍贵!!”
“这般宝物不宜换钱,换钱反倒浪费了它。”宋游耐心的说道,“相比起来,更好的是把它留在这里,留待有缘人来,这样很妙。”
“有缘人!”
“三花娘娘也是有缘人,不过三花娘娘一个人可吃不完。”
“有缘猫!”
“是……”
“那摘几颗?”
“三花娘娘吃三颗就够了,多吃就只有解渴果腹的功效了。”
“三颗!”
“是……”
“一、二、三,三花娘娘三颗,马儿三颗,燕子三颗,嫩芽儿道长三颗……”
猫儿化作小女童,却仍旧忍不住贪心,扯着自己的衣裳做兜,踮着脚伸长手,在比她高不了多少的小树上摘果子,全部兜进衣兜里。
这颗树上大概结了二十多颗果子。
全都红彤彤,拳头那般大,已然熟透了,摘的时候还荡开云雾氤氲,一眼便不凡。
这么一来,一棵树便去了一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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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天啦!不投浪费啦!
第447章 赠果
“咵嗤……”
道人小口品尝灵果,边吃边走。
“咵嗤……”
身后女童和他动作几乎一样。
这果子不知原先是什么果,闻着香气浓郁,灵气扑鼻,但尝起来其实甜度并不高,水分充足,口感清脆,这为它带来了很泡的口感,轻轻一口就能咬下一块果肉来,在嘴里都无需用太多力气,就化作了汁水,十分清爽。
宋游只吃了一颗,就没吃了。
真当是尝鲜、解渴充饥了。
一大一小两道身影并未下山,而是继续往山顶走直到登上蛩山之巅,那面唤作天门岩的悬崖峭壁之上,这才盘坐下来。
半下午到的山脚,此时已近黄昏,只是夕阳还没有落下西山,天上的层积云怕是铺开了好几百里,云层中间又有缝隙,夕阳停在云上,层云中间缝隙便洒下一道道金光,从天宫来,直落人间。
下方就是青女江,碧绿如玉带。
“……”
宋游再往下走,又遇上了带着扁担柴刀上山来的樵夫。
樵夫还未伸手接过,便已闻到了一阵清香。
“你突然讲话,吓三花娘娘一跳。”
宋游不回答,只转头看她。
“足下起得早啊……”
三花娘娘将三颗灵果分给了他。
三花娘娘第一时间就是去马厩看望她的马儿,见它被客栈伙计照顾得不错,这才放下了心,于是将灵果喂给它吃,又在它耳边悄悄叮嘱,说让它吃完后好好修行,什么感悟灵韵之类的,这才放下心来。
歌声似乎是昨天听过的。
“明天我们就出发吧,五显神还剩三位,咱们一一去拜访一下,看看都有几位从国师手下逃脱了。顺便逛逛阳州。”宋游一边说着,一边拿出最后一颗灵果,搁在桌子上,扭头看向一旁的燕子,“前几日去青云宫,清怀子道长对我们以礼相待,于情于理,都该还他一礼。这颗灵果便麻烦你去一趟青云宫,找到清怀子道长,将之赠予他吧。”
“既是缘,便说缘。”
宋游则径直回了房间,燕子随他一同。
一人一猫下到山底,等了许久,才等来一艘回郡城且能靠岸载他们的船。
“这……”
“有时听得懂。”
“我们是苦哈哈,自然起得早……”樵夫颇有些嘲笑的看向宋游,“先生莫不是在山上露宿,冷得睡不着?”
“多谢先生提醒,燕安谨记。”
“皆是有缘。”
“这怎么是好?”
猫儿时常高仰起头,用一双琥珀似的眼睛,循着声音寻找鸟雀的位置,有时看得入神,顾不了脚下,还得打个出溜滑。
“猜的啊……”
猫儿小碎步不断却扭头愣愣盯着他。
“好的……”
宋游盘坐于地,静静欣赏。
“好像记得是。”樵夫说道,“我与他也聊过几句。”
“先生下山了啊!”
三花娘娘则早已经习惯了他对于山顶、风景和夕阳的固执追求,不仅一点异议也没有,甚至都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只走到悬崖边上,很自然的往下看了眼这片峭壁有多高,便又走了回来,挨着道人,也学着道人的样子,盘坐下来,一手撑脸,一手啃果,无聊的盯着夕阳。
“不必客气。”宋游顿了一下,对他说道,“非要道谢的话,就请告知我去年那位老道长如何称呼、除完妖下山之后又往哪里去了吧。”
燕子道了一声,扇着翅膀飞起,爪子抓住细线,轻轻松松便将灵果提了起来,就像当年在安清时,他提着装燕儿丹的玉瓶来找宋游一样。
“还请收下。”
这次他依然停下了脚步。
“等等……”
“多谢,便告辞了。”
樵夫手拿果子,抬头看道人,低头看猫儿,抬头低头皆是四目相对,这才说道:“那位老道长自称文平子,说是以后要去阳都修行,不过阳都离这里好像也不近哦,阳都那么大,也不知道他去了哪……”
只是今日马儿留在郡城客栈中,没有携带毛毡毛毯,兴许有些寒冷罢了。
清晨的蛩山连一丝微风也无,宋游依然坐在山头崖边,此时看的却是晨雾萦绕于大山腰间、飘荡于青女江上的场景了——此时无论青女江上还是远方村落都比黄昏多了许多生机,来来往往的船只,飘飘袅袅的炊烟,少许歌声干吼,几声鸡鸣犬吠,都在大山之间回荡。
“不是在下突然讲话,而是三花娘娘天赋异禀,心性纯善,吃着灵果,恍惚之间,已与天地相合,才会如此轻易就被我的话所惊吓到。”
“对哦!那三花娘娘给马儿留的三个果子,回去给马儿吃,马儿不是会亏大了?”
只觉果子红得像滴血,晶莹剔透,好似萦绕着淡淡雾气,随之流转,仔细一看,又什么都没有。
宋游从被袋里取出线,像是寻常人用麻绳捆酒一样,将这颗鸡蛋大小的灵果捆起来,又打了一个结,方便燕子的爪子抓握。
樵夫不敢耽搁,立马接过。
道人已经带着猫与樵夫错过,往山下走去了,樵夫则还站在原地,杵着扁担歇息,扭头盯着他们,似乎仍觉奇怪。
“好了。”
山风越发聒噪寒冷了。
樵夫低头一看,顿时不好意思了:“昨天也就是停下歇干,随便说两句,道长这么挂念,这弄得……”
山中灵气灵韵皆在此方流转。
“许是她觉得你说话有趣。”
反正下山也回不了城了,在山下露宿,还不如在山顶睡一晚。
“听不懂。”
离她远些的燕子也闭上了眼睛。
“扑扑扑……”
两只小妖都吐出一口白气。
宋游依然微笑以对。昨日三花娘娘给他摘了三颗灵果,他只吃了一颗如今拿出一颗,递给樵夫。
宋游一边走一边对身边猫儿说道。
“昨日与足下相谈,耽搁了足下不少砍柴功夫,也多亏足下告知我们去年之事,有些收获。行走山间,摘了几颗野果,野果长于深山,似乎也吸收了山中灵气精华,吃来颇为清爽舒泰,特地给足下留了一颗,便算作报答吧。”
“怎么了?”
就连山下江上的舟船也没了影子,只余一个老渔夫,站在竹筏上撒网捕鱼,隔得太远,身影看起来便也很小了。
清早大山之中,鸟鸣清脆。
好山好水好灵韵,绝美晚霞自在心情,便是他的修行。
依然是一艘瓜皮小船,只是来时顺风顺水,轻快无比,回程则是逆流,船家划得艰难,用了两日时间,才将他们送回郡城。
“……没怎么。”猫儿摇了摇头,依旧看着他,“道士伱怎么把果子给他吃了?”
此时客栈还剩明天一天。
“她莫非听得懂人话?”
“听不懂……”
“走快点,猫崽儿。”
“是啊。”
“没问题!”
山间空幽唯有风声。
夜幕降临,满天繁星。
那股清香难以形容,不似任何山间杂果或野花,也不像野果那般闻着就觉得好吃,不像野花那般闻着就觉得鲜艳,而是轻轻一吸气,身上便有种十分舒爽的感觉,而这股香气给人的感觉也是如此玄妙——只要吃了,就会很舒服。
“这怕是仙果?”
宋游与两只小妖在这山头一坐就是一夜,修行之中,不知寒冷,亦不知时间,只等背后晨光将人唤醒。
宋游则依旧坐着不动,并不闭眼,静看远方夕阳西沉,天云洒下万两碎金,直到日落之后,夕光逆上,烧红了半边晚霞。
“你家这猫崽子怎的一直看着我?”
……
昨夜壮丽震撼,今早清丽安宁。
“此处灵气浓郁,灵韵玄妙,灵果中的灵性药性固然难得,可更难得的是,它本就诞生于此方山水,与天地灵韵天生契合。三花娘娘与燕安今日吃完灵果就好好在此修行一夜吧,好好消化灵果中的灵性药性,亦感悟此方山水灵韵,若能借助灵果与山水相合,便再好不过了。”
“山中野果。”
一枚山间灵果,灵力于他而言,自然只得尝个新鲜、解渴果腹,可其扎根于这片山水,生长于此方天地,其中灵韵于他而言也是有用的,也能助他更清晰的感悟此方山水灵韵,不过却是一枚就够了。
“猜的。”
“叫回道士了?”
“差得不多。”
“便多谢道长!”
燕子也落了下来,化作少年,亦盘坐于道人身后。
对岸大山险峻依旧,底下又有良田村落,亦是风光无限。
小女童一脸严肃,连忙闭上了眼睛。
宋游见他们醒了,回头看了一眼,微微一笑,便起身了。
“真的?”
“燕安去了!”
“三花娘娘,修行吧。”
“哎哟……”
“奇了……”
“阳都啊?”
“?”
“咦?道长又怎么知道我会知道?”
山间又传来了隐约的歌声。
燕子从窗户飞了出去,迅速远去。
宋游收回目光,摇了摇头,随即坐在窗前,借着窗外的光,翻开舆地纪胜,翻到阳州,看其余三位地神所封之地大致是在什么方向,也看阳州都有些什么风景名胜与当地特产,那大名鼎鼎的凝香墨又产自何地。
猫儿回来也没有发现。
第448章 繁华阳都(加更求月票)
青云宫中。
清怀子手拿道经,盘坐于地,旁边桌案上的铜香炉中飘出袅袅青烟,带着令人心静的味道,门外大殿隐隐飘来弟子们晚课诵经的声音,宫观中的道乐也带着几分阳州的温柔婉约,与之相合,更使人心静。
清怀子却没有看道经,而是思索着昨天打听到的事情。
阳州商贸发达,四处皆有商客往来,宫观寺庙又是鱼龙混杂之地,从浪州来的客商也不少,清怀子稍一打听就知晓了。
大约一个月前,浪州与阳州交界,九壤山上,安乐神大祭,有一道人携一女童参与大祭,当日过后,安乐神神像破碎,神庙半毁,只在神庙前留下一块山石切碑,告知乡民,邪神已除。
六畜中有五畜物归原主,诛除邪神的高人只取了一只鸡走,未留姓名。
清怀子不免又回想起了前几日那名道人。
那名道人自身虽不曾展露任何不凡之处,可他言辞温和有礼,谈吐亦是不凡,加之身旁女童与少年,细想起来,其实处处皆是不凡之处。
“……”
“……”
蒸面点、煮汤饼的水蒸气在冬日实在显眼,一揭开锅盖就能冲起老高,连续几家便仿佛能化作天云。
宋游边走边看。
燕子在天上左右乱飞。
这城外集镇风景绵延了十几里。
相比起长京帝都,天子脚下,阳都没有那么多顾虑,可以更为张扬,便更像是一座消费城市——阳都离长京不近,却胜在水路发达方便,自开朝以来一直有很多达官贵人、文人墨客来到这里,放肆的玩上一段时间才离去,有的甚至整日留连青楼,直至花光所有钱财。
燕子扑扇着翅膀在窗外停留片刻,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往屋里看,在他脸上扫了又扫,似是在确认房中的人,片刻之后终于飞了进来。
燕子落在了桌上。
出示度牒,顺利进城。
青楼千家,画桥无数,可惜正是寒冬,江畔柳枝尚未抽芽,否则应是风景如画。
“灵果既已送到,不敢过多打扰,便向道长告辞了。”
城中更是商贾云集,千商幅凑,春风十里,繁华如梦。
宋游到地方的时候,当地乡绅豪强都还在大肆搜刮民脂民膏,以供奉给平安神,又四处搜集美貌妇女,献给平安神做妻妾。
清怀子如此思索,只觉越品越香,干脆将果子拿在袖口擦一擦,便送入了嘴中。
“是啊。”
红果子便也落在了桌上,滚了两三圈,把细线绷直后才停下来。
燕子也睁着眼睛与他对视,竟同样开口,口吐人言:“可是清怀子道长?”
此去往东,直达阳都。
清怀子则连忙起身,走到窗前,拱手行礼而目送他远去,眼睛依旧睁得很大。
“……”
“是这样的。多亏道长指路,我家先生前几日去蛩山走了一遭,那里山清水秀,灵气充沛,收获良多。那日我们又承蒙道长热情招待,我家先生也一直念着道长的招待之情。”燕子一口气说着,只是语气有些像是背词,“我与我家先生明日就将离去,正好前几日游玩蛩山,在山间灵气充沛之处找到了一株灵果,摘了几颗,于是先生特地请我送来一颗,给道长尝尝滋味,算作道谢。”
宋游低头一看脚步不停,自言自语般的回答道:“先找个客栈住着吧……”
“没有办法。我们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也不知道住哪里更好。”道人拄着竹杖,边走边说,也不怕路上行人投来的异样眼光,“所以只能先找个客栈住几天,把阳都逛一圈,之后再找房牙子租房。自己做饭方便一些。这边的饭菜,想来三花娘娘吃着也不合胃口。”
宋游没走水路,但差不多也是沿着青女江走,大多数时候都能看得到江水,这样也好,至少取水方便。
可阳都却与长京一样。仅是走近阳都,还未进城,便已能看见乡村遍布,官道两旁满是商铺、酒楼、车马店和来往货运商家的仓库。官道几乎是贴着江河修建,两旁河面上来往船只不断,官道两旁车马行人亦是络绎不绝,时常有人停下,就在路旁吃饭饮酒,住宿歇息。
“这怎么好意思……”
不知他究竟是天宫神仙下界,还是山中隐世高人,只听他诛除邪神,不留名不牟利,只取了一只鸡走,此番品德便足够令人敬佩了。
反应过来,又连忙恢复原样。
清怀子转头疑惑望去。
“三花娘娘挣的钱还有很多。”
就在这时,窗外忽有风声。
只见窗外有一只燕子飞来,燕子是常见的燕子,可在它脚下却抓着一样东西。
“正是!”
清怀子远远看着,直到那个小黑点彻底消失在空中,怎么也找不到了,这才收回目光,又连忙坐回原位,捏起桌上红果,小心翼翼。
“阳都……”
如此走到阳都时,便已入冬了。
道人已然穿上了厚衣裳,带着枣红马,慢慢悠悠走近这座天下繁华之城。
刚想说用一壶清茶几盘果子换了一样天材地宝,自己赚大了,可细细一想,也不过互相的好意而已,实在无需纠结那些。刚想说那日的少年果然是安清燕仙的后人,那位道长多半也是神仙了,可今日见他品行,是不是神仙,好似也不要紧了。
灵果清爽,入嘴淡如水,回味悠长。……
“那位……”
红果晶莹剔透,散发奇异芬芳,闻之便觉得浑身舒泰,像是睡了极好的一觉过后精力神采皆恢复到最佳的感觉,捏着不动,仔细看去,果子上好似还会散发出淡淡氤氲,若有若无,个中神异,几乎与书本上记载一样。
不过宋游并未直接去阳都,而是先沿青女江走,又沿着倒流江走,绕了阳州半圈先去拜访了南边的安逸神,又去拜访了东边的平安神。
谈吐如此讲究,行事如此有礼,也必不是寻常山间精怪,加之那日燕仙显灵,定是燕仙后人了。
清怀子拿着道经,与鸟对视而交谈,总觉得奇妙,只是他毕竟是道人,倒也保持着镇定,问道:“小燕仙来此有何事呢?”
哪怕逸都也是如此。
“喵?”
“唔……”
“果真是灵果……”
脚下响起了自家猫儿的声音。
南边的安逸神安分守己,在兢兢业业为国师搜集天材地宝之余,既未随意显身吓到当地百姓,也并未勒取香火,更没有像九壤山的安乐神那般直接吞吃活人且要求以人做牲,献祭于他。因此国师虽然也有准备,派来了一位民间高人,却只是叫民间高人来探查与监督,当发现这位安逸神确实没有逾越之举后,便只是罢黜了他的神位,并没有将之诛灭。
“不敢不敢……”
仔细一看,乃是一颗绑着细线的红果子,鸡蛋大小,换作寻常燕子,抓着这么重的东西定然是飞不起来的,可它却飞得轻松。
还是蓝天广阔,风中自在。
寻常城池,不管是郡治也好,州治也罢,要想领略城中繁华,大多都要先见城墙,进了城门,才是繁华街道。
东边的平安神最是暴躁,其过分之举还要超过九壤山的安乐神。
就连宋游也忍不住腹中饥饿,停下来吃了碗热腾腾的橡子面,这才沿着官道继续前行。
一人一猫一马,沿官道而行。
阳都有位极乐神,乃是五位地神中唯一一位被封于城镇的神灵。
“前几日我们见过一面,只是,只是在下愚钝,脑海中模糊了道长真容,还请恕罪。”
“喵!”
“喵啊?”
清怀子即使心中早有猜测,毕竟少有见到这般奇异之事,还是忍不住微微往后仰身,下意识避了避。
“喵安?”
猫儿也抬起头,同样盯着城墙上方。
自然将之交给郡官惩治。
可其实宋游几经走访、四下调查发现,一年多以前,国师乃是请的一位出自真山的老道长出面,已然将这位平安神诛除,如今闹得阳州东部几县之地人心惶惶、连地方官都敢怒不敢言的所谓平安神,其实只不过是人心之恶,欲望无止境。
清怀子睁大眼睛,喃喃自语。
同样是送东西,燕子说话已比当年安清从容自然了许多。
“敢问……”
“蜂蜜虽然值钱但我们也不多了,还是留着三花娘娘泡水喝吧。”
清怀子忐忑的看向它。
燕子按着自己飞来路上心中暗自演练过好几次的程序,将话说完,总算说话没有磕绊、给先生丢人,随即也不给清怀子回话的机会,只一扭身,扑扇着翅膀,便又从窗口飞了出去。
“扑扑扑……”
果然是一只燕子。
酒旗迎着寒风招摆,猎猎作响,伴随着下方店中客人的谈话声、高喊声与大笑声,还未走进阳都,这份热闹便已超过了沿途大多数城池。
“喵呜……”
宋游驻足抬头,喃喃念着。
阳都城墙终于出现在了面前。
“果然……”
也与那位师兄说过的差不多。
猫儿把头低了下去,继续迈着小碎步跟着道人走,敏捷的避开来往行人的脚,同时扭动着头,用一双琥珀般的眸子将这座城市映入眼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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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真心换真心!
拜托拜托(合十)~
第449章 阳都琐碎
阳都房价很贵,远比乐郡贵,宋游本想住一间客栈,结果只住了一间车马店。
在一楼的房间,有些老旧,房间中除了一张木头发黑的架子床,就只剩下一张方桌四根板凳,板凳还是倒过来放在桌上的。仅有的一个小窗户还在墙边比较高的位置,阳光透过窗斜斜照进来,在地上打出一道光斑,照出尘埃飞舞。
宋游提着行囊进来,左右环视一圈,便将被袋放下了。
随即也将板凳从桌上放下来。
被袋中什么都有,就算是在荒山中一间破庙,只要能遮风挡雨,也足以让他们过得不错,对于这间简陋的房间,宋游自是不介意的。
猫儿更不介意,甚至心中从无房间好坏的概念,此时走进房间,她也只是沿着墙边逛了一圈,将房中味道嗅了个清楚,便安下心来,很快跑到窗口投下的光柱下边,直起身来伸出爪子,勾着光柱中的灰尘玩耍。
一下子她也到了光柱中。
阳光照得她的毛发,好似在发光。
“……”
宋游坐在桌边,本是要从被袋中拿出杯碗油灯的,也不免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心中好似被这一刻的美好画面与她单纯的快乐所感染,即使身处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完全陌生的所在,心也立刻静了下来。
“玉花煎鱼!”
书封上写着书名:《天牝志异》。
“咕噜噜……”
“小店有的可就多了!城中大酒楼有的山珍海味咱们不见得有,可也只是没有那般昂贵的食材罢了,论手艺也不比他们差!”年轻的伙计将抹布搭在自己肩膀上,笑意吟吟对他说,夸下海口。
从叶家先祖出海,如何出事,流落夜叉岛,又如何与母夜叉相处,诞生感情,如何教会夜叉岛上夜叉生火烤肉,如何趁机逃出夜叉岛,还有子嗣从军后官至将军,再到后来被官府猜忌罢官,从而没落,都写得清楚。
后面几声是学人精叫。
“既然有位狸奴,便为先生来一道煎江鱼吧,保管好吃。”伙计顿了一下,“既是两道,就再加一道小店招牌,茶煮虾仁,如何?”
“麻烦足下了。”
这种书既能满足人的猎奇心理,读来又轻松,最适合缩在家中打发时间看,因此一向卖得很好。
前面几声是肚子叫。
宋游作为一个从海上回来、又沿海一路走来的人,既对这些奇异故事感兴趣,也想知道自己一路走来都错过了些什么。
一人一猫推门出去。
纸上墨迹溶入昏暗的房间,越发看不清楚,反倒是宋游的肚子响了起来。
“咕咕咕……”
三花猫表情有些严肃了。
坐在店中,能听见他嘹亮的喊声。
全都摆在桌子上边。
“哗……”
不知不觉间,猫儿化作小女童,来到了他身后,和他一同,一声不吭的盯着书上。
“那么三花娘娘的大作写了多少了呢?写到哪里来了呢?”宋游看着书问道。
才刚纠结一小会儿,道士就已经把该拿出来的东西拿得差不多了,自己再去也帮不上什么忙了,于是三花娘娘心安理得的收回了目光,继续迎着光看向满天灰尘,一只爪子抓啊抓。
宋游最后摆在桌上的,是一本书。
“好嘞!”
口味仍然很清淡,江鱼腥气并未除尽。这般做法,又不像直接下锅油炸能将之炸酥炸透,只外层煎酥了,最里头的鱼肉还是绵软的。
仿佛要用目光逼它降价似的。
“不给告诉!”
所谓玉花煎鱼,用的是不足两指宽、大多也就一指宽,长也不过大半个巴掌的小鱼,认不出是什么鱼,调上面糊葱花摆进锅中煎。大抵摆的时候就在锅中摆成了一个圆,煎好翻过面,形状不坏,仍然是一个圆。
宋游朝左后方转头,女童亦是朝右前方转头,两人目光对视。
“好的……”
两相比对,也是妙趣。
“先生!吃什么?”
“三花娘娘觉得我说得如何?”宋游依然头也没回的问道。
“有些什么?”
宋游合上书,站了起来。
此外这种故事书,也是老少咸宜的。
女童一转身炸开黑烟,变回猫儿,依旧仰头盯着他:“这里耗子好多!”
上边既有小人国群兽国,又有夜叉国胡须国,只是上边记述很不详细,多多少少有些失真,掺杂了人的想象进去,进行了后期加工。
“翻篇了……”
“吃饭吧……”
“哗……”
猫儿则在宋游脚边端正坐着,因为冬天地寒她将尾巴绕到前边来,踩在脚下当脚垫,却仰头看向旁边墙上。
大海的别称之一。
“三花娘娘看见了吗?现在的人一般写书,都是这么写的。”宋游故意看得慢了很多,用手指翻书,头也不回的说道,“不过这上面记的故事大多都很简短,而且很杂,是各种各样的小故事拼凑起来的,这个和三花娘娘要写的著作不同。”
“放心!小店诚信为本,童叟无欺,更遑论一位观中先生!”伙计咧嘴一笑,目光一低,看向他身边猫儿,“这猫是先生带来的?”
道人走在前头,猫儿跟在后头,一人一猫步速一致,穿过石板街道,上拱桥又下拱桥。
宋游与女童都看得格外认真。
随即往反方向一扭头,盯着道士,可是道士却一直没有看她。她没有办法,只好又把头扭回去,继续严肃的盯着墙上菜牌。
宋游看得入神。
面糊与鱼都煎得金黄,因葱花而散发出了浓郁的香气。
“三花娘娘不肯解一解我的好奇吗?”
这个车马店只提供住宿、驻马和货物暂存,马儿倒有粮草,人吃饭只有蒸饼馒头与米汤,所幸过桥便有一间吃饭的馆子。
伙计一转身,便去通报后厨了。
牝,谷也。天牝,谓海也。
书上还记录了不少海上的神灵,哪位神拜了能不翻船,哪位神拜了能不遇风浪,出事掉进了海里又该呼唤哪位神灵的名讳,还有这些神灵应该在何时祭拜才是最好,上供什么才能投其所好,都写得清清楚楚,也不知有几分真几分假。
千百年后不知又会被传成什么模样。
宋游慢慢翻书,认真读来。
那猫儿听见动静,也扭过头来盯着他,眼中闪过一抹犹豫,好像想来帮他,却又玩得正兴起,于是保持直立的姿态,爪子也还举着,就这么愣在原地一眨不眨的把他盯着,整只猫一时看起来有些呆傻。
猫儿长大了啊。
就在今年夏天,这些鱼啊虾啊,可都是分文不收而且吃也吃不完的。
书中所述的故事比当时叶新荣亲口讲的还要详细许多,也真如叶新荣说的一样,流传于世的故事,比他自己讲得还要好些。只是叶新荣讲的贵在真实,多了许多运气成分少了许多个人智勇,自然也少了不少跌宕起伏、引人入胜的情节。相比起来,流传于世和记入书中的版本无疑是人们更喜欢听、更喜欢看的故事。
“先尝尝当地有什么吃的吧。”
只是窗外透进来的光越发暗了。
“三花娘娘觉得你说得对!”小女童也老老实实的答。
“是我同游之伴。”
看得出著书者不仅没有亲身去过这些奇异国度,就连听说也不是从亲历者的口中听说的,而是转了不知多少张嘴。甚至于著作者听说这些事情的时候这些事便已在沿海地区流传多年了,早就变了模样。
“唉……”
也有一些奇异风俗、有趣之事。
宋游再伸手翻篇。
茶杯小碗油灯筷勺。
过了会儿,他才笑着摇头,继续自己的事。
伙计高声唱菜,端来一个盘子。
三花猫挨着挨着看,仔细寻找,终于找到了一道叫“玉花煎鱼”和一道叫“茶香虾仁”的菜,看到下边的价格,使她整只猫都愣了一下。
这面墙上挂着许多木牌,都写着菜名,下边还写着价钱。
“吃饭吧。”
“唔……”
“噗……”
“唔……”
道人停在前头看风景,猫儿也驻足扭头看去。
路上百姓见了,都称奇异。
时间替她做出了选择——
这一篇算是这部书中难得的长故事了,讲的正是叶新荣曾祖父海上流落夜叉岛的故事。
宋游从褡裢中拿出小碗,玲珑青花瓷,先夹了一条小鱼,放在板凳上,献给三花娘娘,随即才夹入自己碗里,小口品尝。
这本书就是刚刚进城的时候买的,书上主要记叙的是海上的奇闻轶事,多为妖鬼神异之事,或是一些本不沾及妖鬼神说但世人难以理解之事。
或许用海鱼会更适合一些。
“若是三花娘娘将自己从岚安出海,一路所见所闻,无论是钓鱼也好,鲸跃也罢,亦或是沿途风景,再到后来的夜叉国、群兽国、小人国还有后边乱七八糟的诸多海上国度全部记下来,把它们穿成了串,既是这个世上无人走过的一条路,便也定是这个世上无人写过的一部书。”
“在下初来阳都,也不知晓贵地贵店都有什么好吃,便请店家做主,上两道特色小菜吧。”宋游微微笑着,“只是在下乃是清贫道人,店家莫要以些昂贵之物来坑害在下就好。”
虽是一家路边小店,却也与大酒楼做得差不多了,只是这些木牌没有如大酒楼那般雕花刻字、菜名也没有故意取得“文雅拗口”罢了。
好在葱花香气浓郁,与面糊同煎,散发出类似葱油饼的诱人香气,为之补回不少味道。
宋游又夹了一条小鱼给三花猫,自己挑了一块面饼进嘴,刚好伙计给他盛来了一碗白饭,饭中有些金黄的细小碎粒和一些青红色的小丁,又替他端来了一小碟咸菜佐饭,这两样看起来倒是好吃多了。
于是笑着对伙计道谢,趁机问起极乐神之事。
第450章 极乐财神
“极乐神?”
伙计很意外的看向宋游。
“怎么了?”
“先生为何打听这位?”
“在下此前听闻过这位神灵的名讳,但是又听说城里已经没了它的庙宇,官府也罢黜了它,不知为何,心中好奇,于是想问一问。”
“先生所说不假,不过小人也不敢与先生多说。”伙计为难道,“对神仙不敬可是要招来祸端的。”
“只是说说情况,不诋毁污蔑神灵,又怎能是对神灵不敬呢?”宋游微笑着看向他,“何况这里又不是神庙,也没有神像,再神通广大的神仙也无法将世间每一个人的话都收入耳中吧。”
“这可不见得!”
“这样啊……”
宋游从怀里一摸,掏出几枚铜钱,挨着挨着,整齐摆在桌子上。
不过这两位都有逾越之处。
恰巧,他们本事也几乎一样。
却只见道人持着筷子,用碗中夹出一粒淡青色的小方丁,拿起来对他问道:“此物可是燕薯?”
青红色的小方丁,红色的是红萝卜,应该也才刚传入大晏不久,别地几乎都没有见到,应当是还没有普及开。而那淡青色的小方丁,起来软糯中透着一丝丝糯香,却是数年前安清燕子才从海外带回来的良种之一,名曰燕薯。
伙计向宋游一弯腰一点头,便向后厨走去。
后厨传来一声喊声。
宋游则继续低下头,用筷子拨弄碗里的饭粒,还有那小方丁。
宋游对他笑着点头。
有没有哪位神灵真的可以主宰财运,他不知道,但是传闻中分管财运的神灵,不管是前朝本朝,有没有换过,几乎都是由大神担任。
“信了发不发财不知道,可若是不信,定是发不了财的,说不得啊,还得散财。”伙计压低了声音。
“信了真能发财吗?”宋游低头看了眼自家猫儿,见她端坐于板凳上,连煎鱼也不吃了,只直起身子高仰着头,好使眼睛高于桌面,一眨不眨的将伙计盯着,便替她问了一句。
“菜齐了!先生慢用!”
“在哪里能买得到呢?”
这年头的茶本就滋味丰富,这茶又是较为古老的煎法,里头有糖又有盐还有梅子提供酸味儿,有姜去腥。这道菜就是直接用它来煮的虾仁。
一时不由得陷入思索。
“原来如此。”
“来了!”
伙计随手一拨,铜钱便入了手。
宋游稍作思考,也没有直接问这位极乐神如何喜怒无常,乖张小气,怕又吓到这个伙计,而只是问道:
“不知这位极乐神又有什么本事呢?”
这玩意儿香火太盛了。
“怎么样?先生!”
“这个呢?”
都是靠偷盗。
“挺有特色的。”
只听这伙计说极乐神与财运有关,宋游便知晓,这位极乐神当初在阳都的香火定是盛极一时。不过这也注定它的信仰难以走出阳都。
这年头的贵人大多是些压迫者,以国师的性格和想法,如今大晏国内矛盾积累越发深厚,国师没有变法要他们的家产和人头算不错了,从他们仓库中取些天材地宝、珍稀药材他多半是不会有心理负担的。只是这种做法也称不上对就是了。然而极乐神在这个过程中,很快发现自己可以凭此牟取巨大利益,于是开始向民众索取、逼取香火信仰,若有不信他的、触怒他的,就用法术神通拿走人家财产,使人家不得收获,这就不对了。
“哦?”
“呼……”
“都是真事?”
分管财运的神灵自然受欢迎。
宋游微微一笑,低头吃饭。
“过桥右手边,早上有卖,但得起早,过了中午菜贩子就回去了。”
宋游抿了抿嘴。
“发财?”
这名极乐神便更过分了——
虾仁吃不出是河虾还是海虾,没有煮进什么滋味,配上茶汤,倒有些茶香,口味奇妙。
就是茶水煮的虾仁,别无玄妙。
逸都那名僧人除了偷盗天材地宝、珍稀药材献给国师,自己也留了不少古玩字画、珍器宝物。而且他为了省心省事,培养了一名帮手,这也是他不得不扩大偷盗范围的原因之一。
果真不愧是阳都啊……
“还有一件事想请问足下。”
凭借以“财运”牟取来的香火,这些年来,它的本领多半也增长了不少。
配了一个汤匙。
这碗米饭倒是煮的不错,既松软可口,又有燕薯的香气。
道人有些惊疑了。
“这还有假?”伙计瞪大眼睛,“全阳都人都知道,不少人还打着极乐神在街上捡过钱呢,先生找个人一问就知晓了。”
一切新事物都来得好快。
阳都虽是天下第二城,甚至比长京还更繁华,却也并非什么风水宝地、灵气浓厚灵韵玄妙之处,在这人挤人的街头是长不出天材地宝的。然而阳都却又繁华如梦商贾云集,大晏各州的人自会采集天材地宝、珍稀药材,往商贸的中心聚集,便是这里了。
“这位极乐神可了不得神通广大,法力高强,前些年的时候,阳都信奉他老人家的人可真不少,每逢大祭烧香都能聚出一片乌云。”伙计干脆在宋游对面坐了下来,“只是后来,后来,后来官府说他老人家喜怒无常,乖张小气,不造福百姓,反而用神力谋害那些不信他的人,所以去年就在各大闹市口张了榜,不准再供他了,庙子也拆了。但是还是有不少人供他,偷偷的供。”
伙计松了口气,连忙赞道:“先生好见识,此物正是燕薯,前两年官府才叫阳州百姓种植,先生果真见多识广!”
碗中是一碗茶汤,里头隐约可见白色的虾仁,虾仁清理得倒是干净。
人人皆爱财,尤其是在商业高度发达的大晏,爱财之心,人皆有之,大家都忙于搞钱,没有人会和钱过不去。
“说是信了极乐神,就能发财。”
“不信他还好,若是惹他生气……”伙计顿了一下,目光扫过道人,又扫过道人身旁直勾勾把自己盯着的猫,总觉得那猫眼神像人,迟疑了一下他才凑过来说道,“前面几年,经常有贵人惹得神灵发怒,家中宝物丢失。又有百姓家中所积钱财银两,自行飞出窗外,飞向四面八方,叮叮当当在街道上落了一地。还有农户种地种不出来的。”
心中已有了几道好菜。
如今不知他又要问什么。
伙计就在旁边把他盯着,眼含期待。
伙计又端了一个汤碗来,放在桌上。
“怎么说呢?”
这个伙计倒是聪明,借官府的口来说。
“红萝卜。不知从哪传来的,近些年阳州种的人倒是不少。秋种的如今正好收熟,咱们一般切丁煮饭,有时也素炒一盘,先生若喜欢,改天有空可以再来尝尝。咱家的手艺可不是吹的。”
没有别的原因——
“刷……”
“当然有!只是少了!若非当街辱骂神灵,或是大肆宣扬神灵的不是,都没听说谁被迁怒的!”伙计说着,掂了掂手上的铜钱,“若非如此,就算借小人几个胆子,也不敢轻易给先生说这些啊!”
宋游又夹起一粒红色小方丁。
甚至有些人,平日里并不烧香礼神的,可在财神面前,也得低下高傲的头颅。
寻常人家可没有达官贵人那般丰厚的家底,本就是社会底层,要是钱财飞走,或是种一年地长不出庄稼,可是会饿死人的。“最近一年也有人丢财吗?我指的是,银钱四走而出那种。”
因此自古以来,历朝历代,不管财神爷是哪一位,通常都会是民间百姓最欢迎的神灵之一。
“多谢。”
刚刚这先生问起他极乐神之事,若非如今极乐神已大不如前,他就算敢说,也定是不敢说实话的。饶是如此,也鼓足了勇气。
伙计心中登时一跳——
“多谢足下。”
“就好比雷公会除妖,信了雷公,妖邪奸佞便不得近身。”宋游低头,用筷子拨着碗里的米粒,尤其是那青红色的小方丁,“又好比前些年新入庙中神坛的那位燕仙,信了他,收成自然好。”
所以这位极乐神注定与阳州其它地神不同,它的手段应当类似于当初逸都的那名僧人,从阳都的权贵富人手中获取宝物。
“什么?”
宋游尝了这两口,便将所有虾仁都一一舀起,放进板凳上猫儿的御碗中。
“有空一定。”
就连那猫儿眼睛也一缩,竟好似也听懂了他的话,随之而感到震惊一样。
“走菜!”
宋游拿起汤匙,先舀了一口茶汤,又舀了一粒虾仁放进嘴里。
“什么本事?”
“茶香虾仁!”
三花娘娘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宋游便知晓这位极乐神是如何喜怒无常、乖张小气的了。
喜怒无常,乖张小气。
看来这位极乐神还尚在。
宋游此时粗略一猜,那些贵人家中宝物丢失,丢的大概都是些天材地宝、珍稀药材,最终应该都流向了丰州。
看得伙计一愣一愣的。
随即不再多说,专心吃饭。
多亏猫儿不挑食,吃鱼又吃虾,两三下吃完两道菜,结账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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