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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金色茉莉花     我本无意成仙txt下载     我本无意成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55章 万里走单骑

    大山巍峨,连绵起伏数百里。

    在这远离尘世、久无人迹的大山之间,却有一座精美的亭舍,一株弯下腰探出枝条来的迎客松,一张桌案,摆着茶水。

    剑客与山神对谈。

    “请喝茶。”

    “多谢。”

    剑客一路劳顿,正好渴了。

    没有什么可担忧谨慎的,也没有扭捏推辞的必要,只举着茶杯,仰头一口饮尽,尽显豪迈气质。

    皱了皱眉,又将茶杯放下。

    “咕噜噜……”

    水从杯底冒出,茶杯又满了。

    “以武入道?”

    山神笑眯眯的看着他。

    “阁下怎知?”

    “我在此为神已经一千多年了,以前这条路可比现在繁华很多。”山神指着剑客身后罕有人迹却不长杂草的山路,似乎有些感慨,“一千多年来不知曾有多少人从这里走过,时间长了,就会无聊,我亦与世上顶尖的武人对谈过。”

    “原来如此。”

    “看得出你已到了以武入道的边缘,只差一步。”

    “还差得远。”

    山神摇头笑笑,不对此多谈,只继续问道:“你从雪原来?”

    “禾州归郡之北,原名禾原,与言州交界。”剑客也会意,详细说来,“禾原长二百五十里,宽二百里,地下有灵泽,偶然诞生灵韵,成为一方地泽的先天神灵,因为战乱涨了道行,化身妖魔,盘踞一方,祸害百姓,已经十几年,去年我随先生走到禾州,今年进雪原除妖。”

    “天宫呢?”

    “天宫年年清剿,但听说那位妖魔有了不得的保命神通,若非抽干地下灵泽,或灭除雪原生机,否则便不能将之剿灭。”

    “竟有此本领。”

    “先生不愿禾原良田化为荒土,而整个归郡又一座山都没有,因此托舒某前来,向山神借一座山,将之镇压。”

    “原来如此。”

    山神虽脾气暴躁,秉性纯直,毕竟活了千年,见多识广,只稍稍一想,便知晓了其中诀窍。

    为何要将禾原化作雪原?

    为何要以山镇水?

    为何来自己这里借山?

    瞬间都已明了。

    再多想一想,也能品出这件事情对自己的好处。

    回过神来,剑客仍旧看着他。

    眼神似是询问,又似是催促。

    山神便对其微微一笑。

    “请饮茶。”

    “……”剑客便又端起了茶杯,抿了一小口,又对他说,“先生说,只需随便一座山头即可。”

    “怎能随便?”

    “阁下意思是……”

    “不知可否稍等片刻?”

    “舒某从禾州而来,五千里路,已走了六天,不急于一时。”

    “六天?”

    山神似是也有些惊讶,随即转头看向旁边歇息吃草的黑马,这才说道:“千里马难求啊。”

    剑客本想谦虚一下,说这只是一匹寻常马,又或是说都是托先生的福,但话到嘴边,又想到先生对枣红马、对三花猫的态度,便又说道:

    “正是。”

    “哈哈……”

    山神豪爽一笑,随即道:“便稍等片刻!”

    “呼……”

    山风吹过,他的身影陡然消失不见。

    这半山腰只剩亭舍、迎客松和桌案上的茶。

    剑客砸吧了下嘴,将茶杯放下,安静坐着,一边沉思剑道,一边等待山神归来。

    山风吹拂,有些凉意。

    如此等了至少大半天,才又吹来一阵风,身边无声无息的,便出现了山神的踪影。

    此时的山神带着一个小木匣。

    木匣和一本书差不多大,高度约有一指,不知是什么木料做的,色泽暗红有纹路,有扣无锁,山神将之放在桌上,推给剑客。

    “这是……”

    “山!”

    “山?”

    剑客郑重接过,只觉手中毫无重量,仿佛拿的只是一个空盒子。

    “此山便当做是我赠给你家先生的,不求再还。只是这条路越发冷清了,今后若再走回平州,还该来找我再喝杯茶才是。”山神说着,又微微笑着盯着剑客,“虽说伱也不见得能将之打开,但我也得提醒一句,不可随便将之打开。”

    “舒某知晓!”

    “今日已晚了,你也久等了,山中冷清,我就不留你了,下山去吧。赶着时间,倒是可以在山下城中借宿。”

    “多谢阁下!告辞!”

    剑客立马起身,抱剑行礼。

    只是刚走出亭舍,又听见身后传来声音。

    “江湖人。”

    “嗯?”

    剑客疑惑转身。

    只见那山神坐在亭舍案前饮茶,转头看向他,笑着说:“我曾听古时一位以武入道的侠客说过:苦思之时,最是困扰,若长久没有进展,不妨试着用几天来……什么也不做。”

    “什么也不做?”

    “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山神悠悠然说,“或许几日之后,你会忘掉一些不该执着的,又发现一些原先遗漏的,或有新的体会。”

    “……”

    剑客若有所思,随即再次抱剑:“多谢山神阁下,舒某走了。”

    这次要诚心许多。

    随即翻身上马。

    策马离去时,回头一看,那山间路旁不过是一堆杂草,既无亭舍,也无古松,山神更是早已消失无踪。

    一切仍旧无声无息。

    “彻!”

    黑马在山中奔踏起来。

    下山之时太阳便已西斜,到山脚下已落到了天边,确实该去城中歇息一晚。

    几日以来,颠簸劳顿,不知黑马怎么样,反正以剑客近似铁打的身板,也有几分疲劳。夜宿城中客栈比夜宿荒山耽搁不了多少时间,剑客只想洗个热水澡,把备用的衣裳换上,也给黑马好好吃一顿精料。

    此地名为南画,一座小城。

    进城时刚好黄昏。

    剑客没有在城中打马,而是进了城便下马步行,牵着马沿着昏暗的街道缓缓而过。

    这边与禾州完全不同。

    这里繁华,安定。

    黄昏也有商铺开门。

    剑客却想起了山神的话,于是果真放空心神,不再时刻沉思自己的剑道,转而去看身边走过的街道,看傍晚坐在门口闲聊的百姓,与这一张张带着好奇朝他看过来的面孔对视,也寻找着客栈。

    忽然又想起另一件事——

    当初先生从栩州进平州,似乎正是走的这一条已被废弃的老路,那么定然也是来过这南画县的。

    大概也进过城。

    说不得自己此时走过的街道,便是曾经先生走过的街道,自己现在遇见的这些人,说不得也在几年前曾与先生有过照面。

    感觉便多了几分奇妙。

    终于找到一间客栈,名为静福。

    剑客想也没想,便走了过去。

    “笃笃……”

    虽然开着门,却也敲了敲门框。

    店家顿时从后院出来,问了他是不是要住店之后,便十分热情,说店中正好剩下最后一间客房,随即将马牵到了马厩,带他去房间。

    行李可以放下,盒子与剑却不能。

    “客官是个江湖人?”

    “闲散人。”

    “刚进城么?”

    “刚进城。”

    “那想来定是还没有吃夜饭,可要吃点什么?”店主不敢问盒子里装的是什么,也不关心,只笑呵呵的看向他。

    “我的马可得给最好的精料。”

    “好嘞,最上等的精料。”

    剑客这才放了心,坐着问道:“你们这有什么?”

    “哎哟这可不是小店吹嘘,要说我们这儿,最好的吃食,便是汤饼,要说哪家最好,定是小店的神仙面了,连神仙吃了也赞不绝口。”店主笑呵呵的对他说道,“虽说现在别家也有人开始管这汤饼叫神仙面,可南画县谁不知道,最正宗的,便是在小店这里了。去年郡守上任,听说了神仙的事迹,还特意从郡城来小店吃了一回。”

    “什么神仙面?”

    “便是南画汤饼,薄宽的汤饼,一碗精心熬制的骨头汤,只要二十文钱,还带了一根棒子骨。”

    “为何取这个名字?”

    “客官有所不知,四年前,曾有神仙化做凡人行走人间,来过咱们这里,便住在小店,住了好几天,吃了一回小店的汤饼,便每日都吃,临走之时都还赞不绝口呢,说有机会还要来吃一趟。”店家乐呵呵,脸上满是自豪,“小店几年如一日,每日选最新鲜的棒子骨,精心熬汤,又选买最好的面,一点都不敢马虎,就等着神仙再回来吃一趟。”

    “神仙?”

    剑客神情有些恍惚,嘴上却说:“不会是骗人的吧?”

    “哎哟可不敢!那可是要挨天打雷劈的!这南画县的人都知道,谁又敢扯假话?”

    “说来听听。”

    “这……”

    “来三碗!”

    “三碗?”

    “尽管上!”

    “好嘞!”

    店家进去吩咐了后厨,便又出来,这才给剑客细细讲来。

    剑客听着,很少说话。

    尽管在禾州跟随先生除妖已有一年,不知除了多少妖魔鬼怪,降了多少奸人歹邪,但自己到此本是偶然,夜宿城中是偶然,到这店里也是偶然,此时听店家讲述,心中仍旧不免觉得奇妙。

    仿佛自己在此偶遇了四年前的先生。

    想来先生听说此地四年的变化,心中也会有不少感慨吧?

    剑客耐心听完,微微一笑。

    此刻心中全无剑道。

    晚上吃了三碗汤饼,洗了个热水澡,第二天早晨又吃三碗,道别店家,牵马穿过整个南画,便又重新上了马,疾驰而去。

    此事急,依然耽搁不得。

    回程的路上速度虽然不变,只是却不再像来时一样,骑在马上也时刻思索剑道,而是暂且将之放下,看路边泥花草露,山水风景,夜逢恶鬼便随手将之斩掉,路遇山贼剑上也染上鲜血。

    偶尔在官道旁边喝茶,有不讲究的人见他一人一马,却又时刻护着一个小木匣子,以为是珍宝,也挑着无人的风水宝地来寻个死路。

    终于再次进了禾州,到了归郡。

    过了北风关,直达雪原。

    真乃万里走单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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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6章 禾原生机

    到了原本的雪原,剑客却不由放慢了脚步。

    雪原上的冰雪已经彻底融化,一片平整的大地上,才十来天的功夫,青草便已然冒出了头,远远看去,大地一片青绿,万物复发,生机勃勃。

    策马行走其中,无论是剑客还是黑马,心情仿佛都柔缓了许多。

    而在这柔缓当中,却又不免发愣。

    这便是那片冰雪妖国吗?

    心中还记得当初冰封大地、风雪肆虐的场景,也记得之后雷霆万钧、毁天灭地的画面,哪怕临走之时,这里也是有雪的。

    此时真当判若两地。

    无雪,无雷,唯有遍地生机。

    这便是天雷的生吗?

    一时又不禁恍惚。

    蓝天白云,草地青葱,远处露出的民房,隐隐能辨出的官道,划分出来的田土,道旁枯死已久的行道树,一切好似都回到了原本的模样。

    若非平原上那些庙子还在,自己也确实过了庙子,他甚至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到了雪原。

    不觉已是二月下了啊。

    或许该改回禾原之名了。

    “彻!”

    剑客许久才大呼一声。

    黑马顿时撒蹄狂奔,踏草而行,蹄下扬起黑土也扬起草碎。

    只是这一路再走过来,便也能看见这片土地的不凡之处了——无论是地上的森森白骨,还是那道旁倒着的正在腐烂的巨大妖魔躯体,躯体旁边散成一堆或隐隐现出巨大人形的碎石,又或是地上被砸出的深坑、被犁出的沟壑,都显示着这里曾有一段时间,并不再是人的国界,也显示着人在将之收回的过程中,曾有过一番了不得的大战。

    终于又到了那眼泉水边。

    这里的青草更盛,大地已变成了一片青绿,唯有那眼泉水四周色泽斑斓,像是大地中睁开的一双妖鬼之眼。

    一匹枣红马安安静静在远处吃草,道人依然坐在泉眼边,位置和原先一样,姿势也不曾改变,仿佛这方世界似乎唯有他没有变化。一只三花猫背靠着他的身体像是人一样瘫坐着,看着远处出神。

    直到马蹄声近了,她才换了姿势,爬起来盯着剑客。

    “吁……”

    剑客翻身下马,捧着匣子。

    “先生!幸不辱命!”

    “这么快啊。”

    “该再快些!”剑客小心的捧着木匣子走过来,“山神告诉我,这便是山,只让我带回来给先生!”

    “知晓了。”

    宋游坐着不动,反身从他手中接过匣子。

    只看了一眼,便就明白了。

    随手将盒子打开,里头铺着锦布,有一块不足巴掌大的小石头,大致呈三角形,细看能在上边看到无数细密的纹路,还有青绿的小点儿,仿佛是将一座险峻的石峰一点不差的等比缩小,做成了把玩的物件。

    剑客目不转睛的看着。

    三花猫也扒拉着道人的胳膊,将目光投过来。

    神奇的是,刚一打开盒子,这小石头见光便长。一个眨眼,便已大了一圈,稍不留神原先的盒子竟然就已经装不下它了。

    “喵……”

    三花猫看得一愣一愣,爪子差点不受自己控制,要伸过去摸。

    “离远一些。”

    道人捧着盒子,终于起身。

    回身走出一段距离,一边走一边施法,将阴阳四时法阵与这座山石中的灵韵相连,以山石灵韵来供给法阵,便随手将之一抛。

    石头飞到空中,瞬间变大。

    眼前出现一道黑影。

    “轰!”

    大地都颤了一下,水花与泥土四溅。

    等到剑客与猫儿回过神来,石头已经变成了一座直径十来丈、高也差不了多少的小石头山,落在大地上,刚巧将整个泉眼罩住。溅射出的水与泥土最远的也刚巧落到了一行人的脚边。

    更神奇的是,这座落在地上的小山竟然还在增长。

    地上的泥土与青草被它逐渐推开。

    小山的底部也逐渐陷于地下。

    剑客直盯着那边,稍微回过神来,只见身边先生笑着看他,问道:“山神可好说话?这一路可有遇到麻烦?”

    “回先生,山神阁下很好说话,我只将信呈给他,讲了禾州禾原之事,他便取来了这座山。”剑客心中仍旧有些震撼,却还是答道,“路上虽有一些不开眼的人,但也称不上麻烦,倒是舒某从山神手中借过山,下山之后在南画夜宿,听说了些先生以往的故事。”

    “南画啊……”

    宋游陷入了回忆。

    好似过了很久。

    又好似没有多久。

    “走吧。”

    宋游抖一抖已彻底被泥水浸透的道袍,又瞄了眼小山上已经显出形状但却显得格外小的古松,转身往远处走去:“这山还不知有多大,我们最好离远一些,再慢慢说。”

    “是。”

    一路远离泉眼与小山。

    期间剑客与三花猫几度回头,想看那山长得有多大了,又想看道人要走多远,但见道人一路远离,走得很远,直到那座已经长到十多丈高的小山在视线中成了一个远远的小石包,这才停下来。

    几人在青草地上坐下。

    剑客目光瞄向远处,又忍不住看向身旁的青草,低头掐了一根,这才对宋游说:“说来也巧,舒某到了南画,随便找了一家客栈住下,便是先生与三花娘娘曾住过的那家。”

    “可是静福客栈?”

    “正是!”

    剑客说到这里也不禁觉得有趣:“先生可还记得南画的汤饼?”

    “自然记得。”

    “先生临走之时,可还说过,以后还要再去吃?”

    “似乎说过。”

    “那想来先生对它赞不绝口也是真的了。”

    “倒也是真的。”

    “只是先生定然不知,在先生走后,整个南画县都在流传先生的传说。那静福客栈的店家更是给自家的汤饼取了个名字,叫神仙面,听说南画城中大大小小有不少卖吃食的店都开始效仿,将汤饼改称作神仙面。”剑客不禁笑了笑,“听客栈的店家说,此前郡守新上任,听闻先生的神仙故事还曾特地来过南画,在那静福客栈吃了一碗汤饼。”

    “这倒是有趣。”

    宋游也不禁露出了笑意。

    “兴许等先生以后再回平州,路过南画,城中大街小巷都是卖汤饼的。”剑客说到这里,这才顿了下,“对了,舒某这才想起,临走之时平州山神曾托舒某带一句话。”

    “嗯?”

    “山神说,这座山峰便算是赠给先生的,无需归还,只是如今平州那条老路越发冷清了,让先生以后再路过平州,记得去找他再喝一杯茶。”

    话音刚落,旁边便响起声音——

    “苦啾啾的……”

    剑客闻言立马低头,看向猫儿。

    猫儿也正仰头看向他。

    一人一猫似乎有些同感。

    “那是自然。”

    宋游则笑了一声,缓缓说道。

    这位山神倒也粗中有细。

    假设这座山要在此处镇压雪原妖王五百年,这五百年中,山神自然香火不断。若是要还,自然也就这五百年香火,若是无需归还,等到此处的雪原妖王不需要这座山的镇压之后,山神仍旧能继续享用禾州百姓香火,也许千千万万年。

    只是计较自然有计较,人情也是实打实的人情,做不得假的。

    宋游该欠平州山神一次。

    未来也当再去喝一杯茶。

    “那你可有从店家口中听过南画城外的尼姑庵?”宋游继续问道。

    “听说过。”剑客会意,立马说来,“听说尼姑庵里原本有几位尼姑,只是现在都不在尼姑庵里了,尼姑庵也废弃了。不过倒又听说,那李大官人准备出钱将那尼姑庵改成义塾,还拿出了田地,当成学田。而那几位尼姑现在有的在自己织布,有的在城里做小生意,卖腌菜。”

    “南画的布可是一绝。”

    宋游看了眼身边的三花猫。

    可惜今天三花娘娘是三花猫,自她领悟了变化衣服的神通之后,也再没有穿过那身在南画做的三色衣裳了,只是宋游依旧把那身小衣裳留着,一直搁在被袋底下,舍不得丢掉。

    而后来三花娘娘化作人形时,衣服无论厚薄,基本都是三种颜色,样式也都和南画那身三色衣裳相差不多。

    想到了布和三花娘娘的小衣裳,便又想到了那晚的腌油菜花。

    “南画的腌油菜花也有特色,你去的时候,油菜花应该正好开放,尼姑庵里有一位做得很好。”

    “那我倒是错过了。”剑客笑了笑,也没多遗憾,继续讲述,“那位李大官人则成了南画县远近闻名的大善人,家里人开了一家布庄,专门请城中穷苦人家的妇女去做工,待她们很好,做的布也很好,各地的人来买布,都愿意从他这里买。原先他是在县里有官职的,听说新来的知县不仅不介意他原先做过的错事,反倒对他十分看重,也算有几分气魄。”

    “也是好事一件。”

    宋游如此说着,心中却很感慨。

    世事真是难以预料,这才四年时间,旧事旧人便都有了变化。

    谈话间的功夫远方的山又长大了一些,只是如今的它已经很大了,加上离得远,增长的幅度便不如先前那般令人震撼。

    倒也明显看得出来。

    天色慢慢暗了下来。

    禾原妖魔已伏,积雪已化,小草都已钻出了土层,然而飞禽走兽一时半会儿仍旧没有回归此地,夜里一片寂静。

    二月的禾原,仍有凉意。

    宋游已是许久未睡了,如今一倒,垫着毛毡,裹着毯子,便结结实实的睡了一觉。

    连梦也不忍搅扰了他。

    醒来时正是清晨,天将亮不亮,头顶和西边还黑着,东边却已显出了光亮。几乎睁开眼没有一会儿,便有一缕晨光射出,自平整的大地边沿一直斜斜的射向头顶天空,是透着勃勃生机的红。

    晨光慢慢往下,镀染了石山。

    一夜之间,前方大地之上已多出了一座巍峨雄壮的石山。

第257章 古老的神话到了面前

    石山巍峨雄壮,又并不粗陋,占据了视线里的大半区域。

    偏偏此处一片平整,视线所及之处,连一丝起伏都看不到,这不仅是大地之上唯一的起伏,也是唯一的一座山。

    这山又不是土山,也不是矮山,它就像是一块灰白色的巨石,若说有多高,自然远比不得那些高原山脉和连绵重叠的群山,可它拔地而起,既不站在高原也不站在别的山上,分明只是平地上一座独立的峰头,如此便算是很高了,若是大雾天,山顶恐能穿透云雾。

    山体并不光滑,又很陡峭,上边除了一些扎根于石缝间的古松,几乎没有植物。在这片辽阔的平原之上,它既显得突兀,又觉得是点睛之笔,宛如此方天地的中心,给人以极强的视觉震撼。

    这么一座山,即使在别处看见,也会为之惊叹,何况是在此处。

    何况是一夜之间长出来的。

    “……”

    反正剑客眼中是充满了震撼。

    道人见了,亦是不免惊叹。

    平州山神是用了心了。

    “过去看看。”

    “好!”

    一行人立马起身,收拾行囊,往前方那座巍峨石山走去。

    原本昨日是走了挺远的,然而今早起来一看,这座大山却似乎已经到了面前,占据了视线中的一大部分,有一种近乎扑面而来的压迫感。

    远远望去,只觉气势雄壮无比。

    走近一看,才觉险峻难以攀登。

    绕山一圈,才知占地有多广阔。

    这么一座山,真是放在任何地方都可以成为名山盛景的,却被道人一封书信便从平州数百里大山深处,借到了这从无大山的禾州归郡来。

    剑客震撼,道人亦然。

    然而送别千里,终须一别,此时雪原事已了,便也是他们分别的时候了。

    “舒大侠。”

    宋游转身对剑客说:“此处已是禾州边缘,你去光州,要南下折返,我和三花娘娘要继续北上,便就在此山脚下别过吧。”

    “好!”

    剑客也很干脆,与他抱拳:“便祝先生北上一路顺风!”

    在此别过,倒也是好事一件。

    “也愿足下寻亲顺利,早日找到自己的剑道,我和三花娘娘会在江湖中留意着你的传说。”宋游说道,“多谢相送。”

    “但愿有缘再会。”

    “舒某有缘再会~”

    这一路走遍整个禾州,何止千里,无论是剑客的陪伴与护送,或是道人的指点,都并不简单,一路降妖除魔,经历也不寻常,只是两人与三花娘娘都没有多说道谢或扭捏的话,互相行了礼,便算道了别。

    “彻!”

    剑客翻身上马,往身后来时路去。

    大山边上只留下一人一马一猫,马儿仿佛没有感情,低头吃草,猫儿目送着那离去的一人一马,道人则收回了目光,仰头看向这座大山。

    “呼……”

    只见道人对着山吹一口气。

    “哗……”

    山上碎石滚落,原本凸出的一块山石变成了一块石碑,生在此山中。

    石碑上写着一行字:

    明德六年二月,舒一凡与黑马自平州山神处借来镇妖。

    “走吧。”

    道人收回目光,也转身离开此处。

    却是仿佛已经预料到了,当归郡人再次鼓起勇气走入禾原,当年长的客商再次从此经过,见到这座突然出现却又险峻巍峨的大山的震撼。也仿佛已经预料到了,未来千百年间文人墨客来到此处,见到此山后写下的诗词文章。

    又仿佛预料到了今后这里的香火。

    敬山为神,本就是世间传统,何况这么一座独特的神山。

    而道人已经走远了。

    枣红马默默跟在后头,三花猫则停在原地,多看了那石碑几眼,待认清字后,这才转身小跑着追上去。

    一行人往北而行。

    ……

    金姓小吏在北城门已等待了将近两月。

    这将近两月以来,他每日无论白天还是晚上,都常常站上城头,眺望北方,一看就是许久。

    毕竟离得远,即使地势平坦,借助城高,也远远看不到雪原中的景象,但却可以看得到那方的天空。

    寒酥大疫直到前几日才被彻底控下,自己就算有胆量过去看,也不能随意出城,倒是从外地来了一支赠药的队伍,还有大夫,据说是在别地听闻了蔡神医的事迹后自发前来的,他们住在城中,有时会从城中出去,前往各地村落看病赠药。有些村落距离雪原并没有多远,能从他们口中听说雪原的动向。

    前面十几日,那方风起云涌,夜晚偶尔可以看到光芒闪烁,似乎有雷霆,但是离得太远了,已经听不见雷声了。

    十几日后,又听出城赠药回来的人说,雪原一下冰雪融化,一下大雪纷飞,又常常雷霆肆虐,十分神异。

    听闻消息,即使城中贵人也忍不住到了这方城墙上,眺望北方,只以为是又有神灵下界,在雪原除妖。

    寒酥人深受其害,自然希望这次能将雪原妖魔彻底剿灭。

    然而这种事好几次了,谁也拿不准。

    直到正月过去,二月到来。

    那方天空的阴霾明显散去,听去赠药的人回来说,雪原之上始终萦绕的暴风雪也在停息,甚至积雪都在融化。

    后来随同先生一同前往雪原的舒大侠到了城下,问自己要了些干粮,便又匆匆忙忙策马而去,不知前往何方。似乎正是自那以后,便听说雪原的暴风雪已经彻底平息,上空的阴霾也彻底散去,积雪一日比一日薄,有雪水从雪原流出。

    城中无论官吏百姓,皆是大喜。

    金姓小吏自然也是大喜,只是大喜之中,又多几分震惊。

    二月下旬。

    寒酥大疫被除,城门再度开启。

    虽仍旧少有人进出,但城中还幸存下来的人也都走出了家门。

    街道上终究是见到有人影了。

    人们互相慰问,感慨交谈,仿佛共同走过一场大难,便有种莫名的情感。

    自然无人忘记去年冬日那场灵雨,无人忘记托梦的社神,更无人忘记走入病迁坊为病患消灾解难的道人与僧侣。

    当日人最多的地方,便是城中庙宇。

    香火最盛的不是正殿中的神佛,而是门口左边将将半人高的小庙,庙前泥方摆了一块又一块,插满了草香,烟火如云。

    然而说来也巧,也就正是开启城门的当天晚上,寒酥县的百姓又都同时做了一个梦,梦中仍是当初来提醒城中百姓外出沐浴甘霖的社神,乃是名为罗盈花的一位慈祥老妇,只是身材比上次梦见时高了些。

    社神告知他们,今年正月初一,有仙人踏入雪原,在雷公协助下,耗时七七四十九天,已然镇压了禾原妖王,今后的禾原回归太平。

    人们醒来,自然又是大惊。

    还在大清早,城中便沸沸扬扬,明明人没剩下多少,却大街小巷都是互相佐证与议论之声。

    愿意相信,又有所顾虑。

    想要查探,又不敢前往。

    县衙之中也是一样,一片议论之声。

    有人说该派人去看一看,有人想再等一等,有人对土地婆充分信任,又有人更为谨慎。好不容易决定好了要派人去看,可是多年以来,雪原妖王在寒酥官民之间的形象已是极为可怖,谁又敢带队前往?

    金姓小吏原本只是城中一个无足轻重的胥吏,地位很是低下,因为大疫之下,城中胥吏死了不少,兄长又因为主动接管病迁坊而染了病,这才慢慢在县衙里有了说话的地方,听闻贵人们的纠结犹豫,稍作思索,咬了咬牙,便主动站出来。

    “大人,属下愿往!”

    “你愿前去?”

    “愿意!”

    “好!太好了!便由伱带人前去,查探回来,本官再记你一大功!”

    “多谢大人!”

    小吏这便应允下来。

    带队的人有了,又带谁前去,换了别的胥吏,或许为难,但他却也觉得好找。

    自家兄长虽说痊愈,但痊愈之后身体也不太好,一直在家养病,是不便前往的。然而当初病迁坊中亦有别的胥吏班役,有的病轻,才刚到红眼的第一天就被控制住了,现在已经回复原职,这些人都知晓那位先生与大师是什么样的人,自己去与他们说清,大概会有人愿意同行。

    不出所料,仅仅次日,小吏便带上了几个人和一头驴子,出城往北而去。

    半天时间,到了雪原。

    和传闻中的一样,此时的雪原头顶早已没了阴霾,暴风雪也已经停歇,大地积雪融化,已经长出了青草,沐浴在阳光下,恍然如梦。

    那些庙宇依旧矗立着,仿佛一条线,说明此处曾经禁锢过了不起的妖王。

    众人面面相觑,在小吏的催促下,才胆敢跨过庙宇,走进雪原。

    一切如常,却又让人心惊胆战。

    一行人一路往前行去。

    冰雪果然一点都见不到了,重新融化成水,填满了路边的沟壑溪河,不仅青草钻出了土,而且有些看似已经枯死的树,竟然也发了芽。若非所有从冰雪中露出的房屋都空空荡荡,常有白骨,路上一个人都没有,甚至让人觉得这里不是雪原,只是归郡很寻常的一片地方。

    直到再往深处走一段……

    那路边巨大的飞禽走兽尸体,有的已经腐烂,有的只剩白骨,有的则才刚刚开始烂。有的还很完整,有的则被捶得破破烂烂。这一切都昭示着这里曾经有过很多场令凡人心惊的大战。

    一行人看得害怕不已。

    胆子稍微小些的,没走多远就提出想要回去了,只是金姓小吏壮着胆子继续往前,众人这才越走越深。

    然而没多久,他们又惊住了。

    远方天际出现了一座山。

    从无山丘的归郡,居然有了一座山。

    起先模模糊糊,随着众人走近,这才慢慢显出真容来,整个靠近的过程,亦是众人逐渐震惊的过程。

    直到一行人来到它的面前。

    这是许多禾州人一生也没有见过的大山,人在它面前,显得如此渺小。

    这一刻众人心底的震撼无以言表。

    仿佛古老的神话到了面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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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8章 言州军营(加更求月票)

    雪原另一边也建有庙宇。

    到了此处,大地也终于有了起伏。

    数十上百丈高的山丘,却有着温柔的曲线,临近阳春三月,已长满青草,想来即使最陡峭的山坡,马儿也可以斜着走上去。

    庙宇便建在这些山丘上。

    禾原冰封十几年,雪化之后,原先的官道自然显现出来。

    一人一猫一马便沿着禾原通往言州的官马大道前行,一直走到山脚下,便已经看见了原先设立的禾州与言州的界碑。然而再往前看去,道路十几年没有人走,早已经被青草覆盖,辨别不出来了。

    道人带着枣红马继续往前。

    猫儿在草丛中小心迈步,不时停下来,看向身边,不知被什么动静吸引。

    依稀能看出原先道路的方向。

    因为两旁都是连绵的山丘,中间只有这一条通道,道路自然也不会平白无故的翻山而过,自然也是从中间经过。

    总共花了一日,走出禾原。

    又花半日,见到了关卡。

    关卡据山而建,有精兵把守。

    守军既守北方,又守南方,如今这个时候,无论是哪一方,都不敢掉以轻心。

    城楼上的兵士远远看见有一人一马从禾原的方向走来,既警惕又惊骇,甚至弓弩都已经上了弦,待得仔细一看,又慌忙去禀报校尉。

    校尉一看,又立马去叫守将。

    将军来时,道人已到关下。

    低头一看,这才看出,来者不仅一人一马,脚边还有一只三花猫,只是猫儿太小,隐没在草丛中,隔得远了实在看不清楚。

    守将没有立马让身边的人放松警惕,稍作沉思,这才对着下方喊道:

    “来者何人?”

    宋游仰头与守将对视,抬手行礼,诚实答道:“在下姓宋名游,乃是一游方道人,自禾州来,要去言州,有度牒与普郡太守手书为证。”

    “哪里的道人?”

    “逸州灵泉县。”

    “……”

    将军闻言不禁左右转头,与身边人交换了下眼神,这才继续问道:“禾州与此有禾原相隔,禾原已是妖魔盘踞,你又如何过得来?”

    “禾原大妖已除。”

    “大妖真被除了?”

    “雪原已化,将军难道不知?”

    “……”将军目光闪烁,“先生在禾州之前,又从何处来?”

    “回将军,从长京来。”

    “可是榆树街?”

    “回将军,是柳树街。”

    “果真是宋先生!”

    将军喊了一声,立马挥手,身边便有一人大喊开城门,将军则对下方喊道:“宋先生莫要见怪,妖鬼狡诈,常有善于骗人的,我等虽早已知晓宋先生可能会来,也早已知晓禾原冰雪已化,却也怕有妖魔未被除尽,想以诡计过关逃脱,不得不多些谨慎!”

    “不敢不敢。”

    门内逐渐传来沉重的推门声。

    宋游则四下打量。

    这座关口还挺气派,城门也大,能想象得到雪原妖魔作乱以前,此处作为禾州通往言州的交通要道,不知有多少人从此处进进出出。如今关口朝南的一端不仅长满了杂草,自己一路走来,也见到过没被清理干净的碎骨,有些能明显辨别得出不属于人,因此又能想象得到,偶尔也有小妖小怪混过庙宇神灵的警戒,意图从此往北,被官兵发现,击杀在关口前。

    就如城中捕役平常查人案,有时也要捉妖鬼一样,此处守军除了防备塞北草原十八部,也要防备雪原的妖怪。

    大晏走的是精兵路线,边军精锐以武人为主,本就血气旺盛,武艺高强,在军中磨练出了一身胆气煞气,再加上一身甲胄,强弓硬弩,寻常虎豹豺狼或是得道不久的小妖小怪,还真的不够看。

    “嘭……”

    眼前城门已经彻底打开。

    关口左右各站着一队甲士,全都长得一边儿高,一身铠甲怕有几十斤,头盔连脸都看不见。领头一名高大将军,身后站着几个小校,无论将军还是小校都给人以极强的压迫感,却都是重礼相待。

    “末将蒲正业,多有耽搁,先生还请见谅!”

    “将军言重了,正是将军这般尽忠职守的人,才能守得大晏安宁,又哪来的见谅?”宋游与之行礼。

    “先生请进!”

    蒲将军对他做出请的手势,随同他一同走进关城门洞,这才说道:“我等去年便已接到陈子毅陈将军的来信,若有一名道人,带着一匹枣红马与一只三花猫从禾原而来,要从此去言州,禾原妖魔便已平定,命我们务必礼遇放行,我等已在此恭候多时,不过真当等到先生来时,还是险些不敢相信。”

    一句话里,既讲明了自己为什么知晓他会来,又讲了为何陈将军书信在前,自己等人却还是格外谨慎。

    恐怕当初接到陈将军书信时,他们也是不敢相信的,只是由于陈将军的威信,便也不敢轻慢,通报了全军。然而等啊等,却由夏入秋,又从明德五年等到了明德六年,如今都开春了,才等到。

    怕是早就觉得那道人不可能来了。

    “陈将军有心了。”宋游道了一句,随即又问,“不知陈将军可安好?”

    “应当安好,前两个月才接到从边境传来的陈将军的将令,说要严守关卡,免得有塞北的小股游骑或妖魔鬼怪从此经过,进了雪原去,又与雪原的妖魔里应外合搅起更大的乱子来。”

    “边境战事又如何呢?”

    “具体不清楚,似乎十分激烈,不过陈将军既已回到北方,自然能胜。”

    “原来如此。”

    宋游听着若有所思。

    蒲将军不敢怠慢于他,又想知道禾原之事,便命人杀了牛羊,要在大帐中摆宴席,盛情款待他。

    此次没有上次北风关那般急切,加上宋游初到言州,人生地不熟,也有些想问的,便应了下来。正好在雪原两个月来,不仅没睡过床,也还没有正儿八经的吃过一顿饭,也该歇息一日。

    当天晚上,大帐之中,除了蒲将军、宋游和三花猫以外,只坐了几个亲信小校,有士卒端来好酒好肉。

    酒都是大坛的酒,用大碗来装,肉都是大坨的肉,既有煮的也有烤的,在中间点起了火盆,映得大帐火晃晃的,将军小校说话嗓门都大,一下子便有了几分军营分炙的豪迈,亦是宋游没有体会过的。

    主客先敬酒,说几句客套话。

    用刀子切肉,宋游照旧先给三花娘娘。

    “先生这猫可有讲究?”将军看出了道人对猫的态度。

    “将军有所不知,此非凡猫,乃是三花娘娘,原本就是逸州的猫儿神,法力高强,神通广大,在下一路走来,多亏了她。”宋游解释道。

    “哦?原来是三花娘娘!”将军和小校皆是大惊,“不知三花娘娘可能懂人言?”

    “自然懂的。”

    这位将军镇守于此,想必见过不少妖魔鬼怪,与南方人不同,宋游也没必要在他面前隐瞒。

    “那便是末将失礼了,该给三花娘娘添一张桌案才对!”

    “这倒不必,三花娘娘与我在一起就好。”

    宋游低头看向猫儿。

    猫儿则一只爪子按着他的腿,仰头直勾勾的盯着说话的将军。

    又过了一会儿,宋游才问道:

    “不知此处距离北方边境还有多远?从此处过去又是什么地界呢?”

    “这里距离边境也就六七百里,从此往北,乃是一片草原,名曰多达。大部分地方被划作了官家牧场,为军中养马,也有牧民。先生若是沿着大路走的话便没什么关系,只是春天野草疯长,有时候我们都找不到路。要是先生进了草原深处,若是遇见牧民,不要慌乱,大概是要请你去帐篷里喝一顿酒的。”蒲将军说着哈哈大笑几声,心中豪迈,随即才又说,“言州早在虞朝便归属我中原,牧民有北人也有中原人,要是语言不通也没关系,他们定会拉着先生你说个不停,伱听不听都成,只要有个活人,他们就高兴了。”

    “此处百姓很热情啊。”

    “那是!”

    蒲将军说着顿了一下:“不过若是不慎进了官家牧场,先生那匹马,嗯,末将一会儿便给先生写封书信,自然也没人敢为难先生。”

    “那便多谢了。”

    “先生此时倒是来得正好。”下边又有个小校说,“下月初八乃是多达的赛马节,整片草原的人都会聚在一起,热闹不已,特别是,特别是草原上的人和南边的人性子不同,能歌善舞,又好歌舞,从南边过来的人,若去赛马节上走一趟,定会震惊不已。”

    “如今也办赛马节吗?”

    “自然要办。”小校说道,“妖魔是妖魔,战乱是人祸,赛马节是天大的事,只要塞北十八部还没打过来,都是要办的。”

    “那倒真该去看看。”

    “先生若想前往,我们倒可以派个人带先生去。”蒲将军说。

    “这倒不必,随缘就好。”宋游笑着说道,“在下正好在草原上多转转,领略一番南方见不到的草原风光。”

    “哈哈,便依先生。”

    众人把酒言谈,又说起雪原。

    只是宋游实在不好意思太过吹嘘,只讲个大概,点到为止,具体的,想来过两日关卡自会派探马去看。

    再说起归郡的瘟疫,说起蔡神医,说起长枪门的江湖好汉,皆令人感慨不已。

    此处条件不好,没有专门从事歌舞的人,唯有一名偏将弹得一手铜琵琶,用破锣嗓子唱着豪迈的词,像是今日傍晚草原上的落日,映在了在九曲十八弯的溪流里。有小校喝醉了,也高喊两声,亦或拔剑舞来助兴,剑术比不得舒一凡,却也都是有武艺的人,若不从军,混迹江湖,恐怕也能在一方地界有些名号,一时也引得喝彩连连。

    宋游与三花娘娘在军营中吃喝了一顿,睡了一夜,第二天早上蒲将军还赠了他干粮,这才道别离去。

    前方已是言州,道路也已显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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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9章 确实多亏了三花娘娘

    几日之后,已是阳春三月。

    山丘之间,一条溪流缓缓流过,溪流边上有两棵树,两树之间被拉了一根绳子,上边搭着道人的衣裳,道人则坐在树荫下,捧着一本书,面前的篝火上正熬着小米粥,如今草原越来越绿了,亦长了不少野菜,道人找了一些,洗净撕碎扔进了锅里,与粥同煮。

    三花猫在远处扑腾来扑腾去。

    身影在草丛中时隐时现。

    宋游也不知自己走到了哪里。

    只知此时耳边溪水潺潺,锅里又咕噜噜冒着泡,声音令人心静,他便低头专心看书,思索未来的路线。

    言州已是大晏最北之州,到了此处,若是往西便是大西北,可以通往西域,若是往东则可通往东北,总之都沿着最北方的边境线走。

    自己自然是要往东的。

    言州南北窄而东西长,有草原但不光是草原,也有沙漠、森林、山地与平原,沿着这条最北的边境线走,往东正是越州。

    听逸州说书的张老先生说,越州之北有一地生满青桐,每一棵皆有千年万载的岁月,高耸入云,若是夏至冬至时节去,便可能见到凤凰。

    再往东走,便是召州。

    这便是大晏的最东最北了,和西域一样,是离长京最远的地方。

    到了召州,便该往南走一点,下至寒州,再往西便是光州,光州挨着禾州,走一点回头路,便能回到昂州长京。

    心中有底了,宋游便收回了目光,转而眺望远处。

    眼前的草原几乎一望无际,山丘有着温柔的曲线,环顾四周,见不到任何一点人烟,除了蓝天与白云以外,大地全是绿色,绿得纯粹。这样的地方总是让人忍不住想,若是往前,要走多久才能走到尽头,又要怎么走才能找得到有人的地方。

    远处山线上还有一匹枣红马在奔跑。

    宋游这才想到,自家枣红马是北元马,大晏境内的北元马,应该大多都出自言州,说不定这里还是它的故乡。

    想到这里,嘴边便有了一丝笑意。

    与此同时,身边也有了悉悉索索的动静。

    宋游转头看去——

    只见一只三花猫拖着一只几乎长得和她差不多大的肥硕巨鼠,正费劲的朝他走来。

    见到宋游看向她,她立马便停了下来,松开了肥硕巨鼠,抬头看他。

    “吃兔子!”

    这哪里是兔子?分明是鼧鼥鼠。

    读作坨拔,也有叫土拨鼠的。

    这草原辽阔,有不少野兔和土拨鼠。

    这种体型肥大又长相独特的动物初见之时让逸州来的土包子三花娘娘感到十分震惊,分不清这是兔子还是耗子,不过在三花猫的眼中,这种东西向来只有能吃和不能吃的区别,实践出真理,当天晚上,她就浅尝了一只。

    味道不错,一顿根本吃不完。

    这边的人也确实要吃土拨鼠。

    宋游的《舆地纪胜》上就记载了这种动物,说它生于山后草泽中,穴土为窠,形似獭,北人掘取以食之,虽肥,煮则无油,汤无味。然而前几日草头关的蒲将军又说,这玩意儿味道鲜美,油似猪油,北人爱吃,他们粮草不济时,也会捉来吃,皮毛更是可以避水。

    宋游倒是还没有吃过。

    如今三花娘娘虽然带来了一只,只是看着那样子,一时也实在有些下不了嘴。

    “吃兔子!”

    见他不说话,三花猫又催促一下。

    用爪子轻轻按在土拨鼠上。

    “……”宋游沉默了下,才对她说,“这是鼧鼥鼠。”

    “听不懂……”

    “也叫土拨鼠。”

    “兔拨鼠!兔子!”

    三花猫直勾勾把他盯着。

    “……”

    宋游无奈摇头:“三花娘娘吃吧。”

    三花猫却不肯轻易放过他,脑袋一歪,不解的盯着他:“你怎么不吃?”

    说完不忘补充:“是兔子。”

    “我煮了粥。”

    “煮了粥~”

    三花猫便人立而起,变成竖着的长长一条,扭头看一眼锅中,又重新趴下来,看向宋游,眉头微皱:“你怎么老吃草?”

    “是粥,野菜粥。”

    “草的籽籽,和草。”

    “倒也差不多了。”

    “吃肉。”

    三花猫一边看向他,一边用爪子不断去碰身边的土拨鼠:

    “兔子肉。”

    “我不想吃这种兔子。”宋游无奈的说,“何况我已经煮了粥了,这种兔子的肉不适合煮进粥里。”

    “那什么适合?”

    “什么适合……”

    宋游真的思索了起来,余光忽然瞄见了身边的小溪,便说道:“鱼肉适合,三花娘娘帮我去捉吧。”

    “可是鱼在水里……”三花猫的眉头立马皱了起来,说道,“三花娘娘自己都没有鱼吃。”

    “三花娘娘神通广大。”

    “!”

    三花猫神情一凝,直盯着他。

    “三花娘娘不仅神通广大,而且聪明机智。”宋游趁热打铁,“想来捉鱼这种小事,是难不倒三花娘娘的。”

    “!!”

    三花猫神情又一凝。

    盯着他看了许久,又扭头看向旁边的小溪,纠结片刻,真当放下土拨鼠,跑去小溪边给他捉鱼去了。

    宋游看着,只觉得好笑。

    终于又得了空闲,干脆背靠树干躺下,以最舒服的姿势,悠悠然然,看天空白云流转,山间云影亦随之而动。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又传来声音:

    “道士!鱼!”

    转头一看,小女童高举着一只手跑回来。

    等跑到他的身边,便立马将高举着的那只手放下来,朝他伸出,小小一只手中,竟然真的握着一条鱼。

    一条不到二指宽的小鱼,刚巧握住。也不知她是怎么捉到的,只能看见她的脸上溅了几点水珠,一点落到了额头上,便粘住了头发,一点落在了眼睛处,便使她的眼睛只好半眯着,不时眨动。

    好似一脸严肃,又好似没有表情,只将手伸向宋游,睁一只眼眯一只眼,悄悄观察他。

    “多谢三花娘娘。”

    宋游从她手上接过了鱼。

    “不客气。”

    小女童这才用手掌擦着自己额头上、眼睛处和脸上溅的水,擦完顺手放在嘴边,把水吃掉。

    “三花娘娘果然神通广大。”

    “!”

    小女童顿时神情又一凝,直盯着他。

    宋游见状,连忙又补了一句:“不过这条已经够了。”

    “已经够了……”

    “够了。”

    宋游便只好爬了起来,从被袋里取出小刀,拿着这条鱼,到小溪边剖洗干净,直接往小米粥里一丢,便又坐着不管了。

    小女童则一路跟着他,像个小跟屁虫,等他重新坐下后,这才问道:

    “你喜欢吃鱼呀?”

    “鱼有营养。”

    “有营养~”

    “就是吃了对身体好,蛋白质丰富。”

    “蛋白治!”

    “吃了对身体好。”

    “对身体好!”小女童说完,便立马转身,又往小溪边走,“三花娘娘再去捉一点!”

    “不必劳烦了。”

    小女童却不理他,依旧往小溪边走,只传来她倔强而清细的嘀咕声:

    “三花娘娘神通广大……”

    “……”

    宋游只得无奈摇头。

    小女童忙活半天,捉到三条鱼。

    和第一条差不多大。

    因为捉到的时候,粥已经差不多熬好了,宋游依旧剖洗之后,便随便找了根小木棍一串,架在火边烤。

    小锅里盛出粥,自己一碗,给三花娘娘象征性的盛一点,想分半条鱼给她,又被她严肃拒绝了,宋游便只好都放到自己碗里,对着蓝天草原和旷野上的风吸溜一口,感觉自由到了极点。

    把粥喝完,小鱼也差不多烤好。

    宋游将之拿起,又看向三花猫:“这两条总该我们一人一条了吧?”

    “三花娘娘不是人。”

    “一人一猫各一条。”

    “三花娘娘不要。”

    “为什么?”

    “三花娘娘有耗子!耗子也有营养,蛋白治丰富!”

    “嗯?不是兔子吗?”

    “……”

    小女童顿时被噎了一下,愣愣盯着他,随即才说:“是兔拨鼠……”

    “也好,那便承蒙三花娘娘照顾了。”

    “谢谢三花娘娘。”

    “谢谢三花娘娘。”

    “不客气。”

    一碗野菜小鱼粥,加上两条烤鱼,倒也真是有营养了。

    宋游吃完也不急着离去,反正洗的衣服还没有干,便随便往后一躺。

    一时鼻尖满是青草芬芳,眼前亦全是蓝天白云,心中开阔之下,禾州的妖魔、瘟疫和雪原的妖王就好像没有存在过一样。自己显然刚走过那片疮痍的土地,可内心却并不因此而暗沉。

    就如三花娘娘。

    而细细一想,这片草原虽然辽阔无边,地广人稀,可是又哪里去不得呢?

    如此一来,心里也静了。

    只听远处不时传来水声,是吃完土拨鼠的三花娘娘又在给他捉鱼了,不用去看,也能想象到她沿着水边行走、悄悄观察游鱼的模样。

    听说人生有三种快乐。

    一种是获得了直接的好处,是物质上、生理上的快乐。一种是因为做了正确的事情而感到快乐,是道德上的快乐。

    还有一种则很特别,它既没有给伱好处,也不涉及道德,比如此时躺在无边无际的大草原上,却并不觉得茫然不知所往,有心安之处,被这草原上的风吹着,被这春日的太阳晒着,感到舒服,便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心灵上的快乐。

    前两者易得,而后者难得。

    宋游不觉露出了笑意。

    干脆闭着眼睛睡一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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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0章 草原会与赛马

    一觉睡醒,身边已整整齐齐摆了七八条小鱼,三花猫浑身湿漉漉的,就躺在旁边草地上、阳光里,睡得很沉。

    天地依然辽阔,枣红马则跑了回来,正站在树荫旁吃草。

    “……”

    宋游长出一口气,不急不忙的起身,去把鱼全部剖洗了。听见动静,三花猫抬起头来看了他几眼,便又翻一个身,继续躺着睡觉了。

    晚餐便是烤鱼和烤鼠。

    就着星河入眠。

    衣裳晒了一日,又吹了一晚的风,第二天早上便已干了。

    一人一猫一马这才继续启程。

    行走于草原之中。

    言州地广人稀,独自行走在这样的天地间,确实会有种孤独感。然而一旦接受了它,它便丝毫不足为惧,反倒使内心变得更辽阔与宁静。

    独行是一种最常见的修行。

    无论对谁都是一样。

    偶尔走上山坡时,会在远处看见一个白色的帐篷包,偶尔点着篝火过夜,会有群狼试探的过来查探,有雨时便找一棵树坐一晚上,没有雨的时候便躺在这片大地上看满天星河流转。

    如蒲将军所说,有时会被牧民请去做客,有时会被官家牧场的人拦下,因为枣红马既没有缰绳也没有放过坐鞍的痕迹,而受到怀疑。

    遇见人是好事,可以问问路。

    遇不见也是好事,正好享受独行。

    宋游走得很慢,一日就走几十里路,多数时候都在休息、出神与感悟天地灵韵,如此也慢慢接近了蒲将军和小校说的举行赛马会的地方。

    路上已然遇见了同行之人。

    宋游和一位负责官家牧场的大人聊过,这赛马会其实并不叫赛马会,它有自己的名字是祭拜天地的活动,然而就如中原的庙会一样,这么多人好不容易才聚到了一起来,尤其是这大草原上,难得看到这么多人,自然不能光是祭拜天地。

    歌舞表演要有。

    贸易往来要有。

    各种娱乐活动以及促成男女婚配的活动也要有。

    大家皆是世间凡人,活生生有血有肉有思想的人,七情六欲与人间烟火气,自是一样都不能少。

    其中最热闹的活动,便是草原上的贸易往来,换些生活物资还有套马、赛马等活动。军中的人对赛马最关注,便管它叫赛马会了。

    脚下的路慢慢看得清楚了,有着明显的被人马踩踏、车轮倾轧过的痕迹。

    宋游不疾不徐,沿着路走。

    三花娘娘化作女童,跟在身边,拿着竹棍打路边的草。

    不时有少年自身边打马而过,也有举家出动骑着马自他身边慢慢超过去的,还有赶着牛车马车拉着货物的,走在路上叮叮哐哐的响。所有人看见宋游身边既无缰绳也无马鞍的枣红马,都忍不住向他多投来目光。

    不知是本性热情,还是草原太空旷、太久没和人说话憋的,很多人都会与他打招呼,有说当地话的,也有说大晏官话的。

    听不懂的,宋游便微笑颔首。

    听得懂的,便对谈几句。

    言州虽有一部分是草原,也与塞北接壤,毕竟从虞朝起便归属中原,迄今已有千年。北边早就铸了长城,除中原王朝衰弱时可能沦陷,其余多数时候都掌握在中原王朝手里,在这草原当中,哪怕是当地人,也只是与塞北人有相似之处,其实早已不一样了。

    尤其是各朝各代对言州这片草原的管理方法不同,前朝便是由北王自治,不过北王对前朝过于忠心,大晏打天下时,顺便把他也打了,现在的言州北人在文化上便越发向中原人靠拢了,甚至要读书科举,不乏入朝为官的,也是大晏强盛包容的体现。

    而过了这片草原,言州别处便和其它州差不多了,就好比当初遇见的那位算命的道人,就来自言州。

    走着走着,忽然从身后传来了喊声:

    “那个道长!”

    声音清亮而有少年感。

    宋游不由回头。

    是一名骑在一匹黄马上的少年,脸被晒得黝黑,对他一笑,牙齿却很白。

    看起来似乎是跟随家人一同来参加草原会的,身边还跟着兄弟姐妹与一男一女两名中年人,也都对宋游露出笑意。

    “有礼。”

    宋游仰头说道。

    “你们也是去参加草原会的吗?”马背上的少年逐渐追了上来。

    少年骑的同样是一匹北元马,只是要比宋游的枣红马高大一些。

    “是,去看看热闹。”

    “就在前边,没有多远了。”

    “多谢。”

    “你们有马怎么不骑?”

    “走路就好。”

    “嘿嘿,是不是你的马太小了,驮这么重的东西,怕把它压死了?”

    少年说着哈哈一笑。

    身边几个与他大小不一的兄弟姐妹也跟着笑。

    宋游倒能察觉得出,里头并无恶意,于是也回道:“确实是怕把它累着了。”

    枣红马也依旧默默的往前走。

    只有三花娘娘忍不住停下脚步,站在路边上,高高抬起头盯着说话的人。

    骑马比走路快,少年一行人慢慢从宋游身边超过,走到了前头去。

    只是少年仍旧转过头来,好心的提醒他们:“虽然没有多远,但是不骑马的话,可能也要走到晚上去了,晚上草原容易迷路,还有狼,先生最好在晚上之前走到草原会的营地去,不然小心小女娃被狼叼走。”

    “多谢。”

    宋游微笑送走他。

    小女童则依旧站在原地,高高仰头盯着他,眼中露出思索之色,直到他走远,自家道士也走远了,才快步追上去。

    走路确实不如骑马快,不知多少人从道人身边经过,双方互相转头,对视了不知多少面。不过道人脚步坚定,即使本来想要多休息,三花娘娘却似乎想要快些到草原会的营地去,宋游自然要听三花娘娘的,便几乎没停。

    傍晚时候便看见了营地。

    是一大片白色的帐篷,有大有小,除了中间几座大帐排列较为规矩以外,其余的都很杂乱。大的能比一间房,小的也就只能躺一个人。中间有人堆了木柴正在点篝火,外围还有一大片场地,已被马践踏得看不见青草了,正有人骑着马在上边奔踏,并不断发出嘹亮的喊声。

    两人一马慢慢走过去。

    耳边突然就变得热闹了起来,许多人说话的声音汇集在一起,使得在草原中穿行数日的他们一时还有些不习惯。

    一大一小两人不禁对视了一眼。

    “诶?先生。”

    身后忽然又传来了喊声。

    宋游转头看过去,还是那名少年。

    少年开心的笑道:

    “又见面了!”

    “很有缘。”

    “伱们在哪住?”

    “还不知道。”宋游便停下来与他说话,“大概随便找个地方吧。”

    “草原会上有很多小偷,你们没有帐篷,东西放在地上,可能被偷走,马也可能被偷走。”少年直率的提醒道,说着还忍不住笑,“而且经常有人出去之后找不到自己住哪,有人东西被偷完了,还以为自己走错了。”

    “那我们得小心些。”

    “要是下雨就更惨了。”

    “是啊。”宋游回道,抬头看天,“还好这几天都不会下雨。”

    “你怎么知道?”

    “猜的。”

    “你会法术嗷?”

    “略懂。”

    “真的会呀?”

    “一点点。”

    “听说晚上也有会法术的人,很厉害,会表演法术,我还没见过。”

    “这样……”

    少年的话太多太热情,宋游一时不知怎么回他。

    双方聊了几句这才分开。

    前方不知多少营帐,中间人来人往,还有牛羊马,宋游带着枣红马从中穿过,小女童亦小心的避开来往的大人和地上的马粪,紧跟着他。

    到处都有人在饮酒对谈,高声说话。

    熙熙攘攘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来。

    可惜即使现在大晏强盛,哪怕远在西域的人,也以会说大晏官话为荣,但这终究不属于穷苦百姓。在此交谈的人大多用的当地语言,耳边充斥着的大部分声音宋游都听不懂,只能静观他们神态,由此感受他们的情绪。

    听得出人们有忧心,应当是受战乱与妖魔所困扰。

    不过更多的还是喜悦和兴奋。

    也听得出有人是早就认识的,也有人本是陌生的,来自这片几百里的大草原上不同的地方,似乎本不需要提前认识,一坐下来就是朋友。

    偶尔也有听得懂的,多数来自此地的商人和官吏。

    宋游转了一圈,旁听过从言州别地来的商人的交谈,也与自来熟的官吏聊过天,差不多搞清楚了这草原会的流程。

    正式祭拜天地的盛典在五天之后,而这五天中,也是草原盛会。

    每天早晨都有赛马,规矩非常简单,一人一马,以速度取胜。

    和宋游想象不一样的是,正式的赛马会多为小孩参加,因为这里的小孩从小便在马背上长大,马术并不弱于大人,而骑着同样的马,在不需要太多技术的赛事里,大人是跑不过小孩的。

    若是大人也想比的话,便在正式的赛马会比完后,自己叫上一群好友或差不多的成年人,自己设置奖励,自己比着玩。

    前几天胜者奖羊一只,最后一天奖马一匹。

    下午有套马赛,这才是成年人的游戏。

    晚上则是放松的时候,基本会围着篝火唱歌跳舞,也有人会去摔跤。

    中间的间隙则多是贸易时间。

    宋游一路走过,便看见了很多装满商品的帐篷,有民众自发带着东西来售卖或互换,也有专门从别地赶来的客商,还有专门的妓女帐篷。

    每当听见帐篷里传来喘息声,道人都会带着小女童快步离开,而小女童则恰恰相反,会被好奇心所吸引,停下来站在原地,盯着帐篷看,道人的催促也只能使她站着不动,这已经是起了作用了——若是没有道人的催促,她定是要跑过去掀开帘子往里看的。

    之后道人便只好牵着她的手了。

    拉着手时,三花娘娘便很老实了,会顺从的被他拉着走,最多将脑袋转向不同的方向,四处洒下好奇的目光。

第261章 三花娘娘的赛马会

    夜慢慢深了。

    道人并没有像其他没带帐篷的人一样,在下方营地中随便找个地方歇息,而是在黑夜中走了很远,到了旁边的一座山上去。

    人多的地方有人多的麻烦,人少的地方有人少的危险,道人其实无所谓麻烦与危险,只是想着离得远些,清净一点,空气好一些,而且在这山上可以很好的俯瞰整个营地的火光,倒也惬意。

    三花猫便走到了山坡边缘,远望下方。

    只给道人留了个很小的背影,在草丛中几乎看不清楚。

    山下点着很大一堆篝火,营帐中又稀稀疏疏的点着许多火把,许多人围成一圈,在篝火旁边跳舞,歌声与呼声离得这么远都听得清楚,那炙热毫不掩饰的情感仿佛连猫儿也感受得到。

    道人则盘坐在后边羊毛毡上,端着一个青花玲珑瓷的小碗,碗中有大半碗水。

    “三花娘娘该喝水了。”

    “……”

    前边那道小小的背影这才转过身来,先看一眼手中的碗,又抬头看一眼他,这才轻轻细细的说:“三花娘娘喝过水了。”

    “三花娘娘刚刚只舔了两口。”

    “够了的。”

    “不够的。”

    “够了的。”

    “三花娘娘一天没喝水了,水是生命之源,三花娘娘要当一个爱喝水的小孩子。”宋游平静的看着她,仿佛知道她要说什么,稍作停顿又补充一句,“小猫子也一样。”

    “好吧好吧……”

    三花娘娘善于纳谏,于是小声嘀咕着,收回看下方的目光,不情愿的走了回来,俯身在小碗边上,吧唧吧唧的舔水喝。

    舔着舔着,她又抬起头来,看向道人:

    “明天早晨他们要赛马!”

    “嗯。”

    “跑得最快的,可以得一根羊子!”

    “嗯。”

    “我们的马儿是好马!跑得很快!”

    “那是当然。”

    “三花娘娘也会骑马!”

    “多喝点水。”

    “在喝了在喝了……”

    三花猫于是又把头低下去,吧唧吧唧的舔几口水,也没喝到多少点,然后又把头抬起来,眼睛在黑夜中也亮晶晶:“道士你说,三花娘娘可不可以去和他们一起赛马?赢一根羊子回来?就像你赢灯笼一样!”

    说着又转过头,看向身边。

    那个小马儿灯笼她一直带着。

    “应该可以。”

    “那三花娘娘可以去吗?”

    “三花娘娘是在问我吗?”

    “三花娘娘是在问你……”

    “三花娘娘是个成熟聪明的猫。如果三花娘娘知道喝水对身体好,所以能知道自己应该多喝水,想来三花娘娘自然也知道别的事情,也能在别的事情上做出正确的决定。”宋游坐着羊毛毡上,平静的对她说,“这样的三花娘娘显然是可以自己做决定的。”

    “自然知道的!”

    三花猫对他说完,似乎为了表示自己真的知道,立马又把头低了下去,连舔了几口水。

    也不知她是否听懂了宋游的意思,总之抬起头后,还是看着宋游,问道:

    “那三花娘娘可以去吗?”

    “既然三花娘娘已经可以自己做决定了,三花娘娘想去的话,我又怎么能阻拦三花娘娘呢?”宋游想了想,“不过赛马这种事并非是三花娘娘一个人可以完成的,所以还该和马儿商量一下才行。”

    “马儿是我们的马儿,马儿会听三花娘娘的话。”

    “那便好。”宋游点点头,“不过我们是外来人,对于赛马会的流程是比较陌生的,我明天早晨得去找个官员问问才知道。”

    “找个官员问问。”

    “在下擅长和官员打交道。”

    “三花娘娘擅长和兔拨鼠打交道。”

    “很对。”

    宋游微微笑着不多说了。

    三花猫则连忙低头喝水。

    平常怎么也不愿意多喝的水,今天竟然将一碗都喝得干干净净,喝完走动的时候,肚子里的水都晃动得咕咕响。

    这给她与兔拨鼠打交道增添了不少麻烦。

    宋游则闭上了眼睛,感悟天地灵韵。

    此时三月上旬,已是晚春。

    若在南方,天气好些,阳光一晒恐怕已经能找到几分夏天的感觉了。天气不好,又可能在过冬。然而在这言州草原上,早晚温差大,即使这几日都是阳光普照,晚上也能感到几分寒意,要穿得厚些,披上毛毯,才能御寒。

    此处辽阔,没有大山,没有激流,最高的山也不过百来丈,然而此方天地的灵韵却也有其特别之处。

    辽阔,平静。

    古往今来,言州向来是北方草原部落与中原王朝的战场,不知多少英雄豪杰曾在这片土地上厮杀,亦不知多少名将挥兵驰骋而过,这片辽阔的土地像是头顶的星空一样,见证着双方的争斗,文明的起伏。

    呼啸的风中好像都是历史的低语。

    宋游感悟着此方天地,亦将自己的心交给天地,让它知晓,在这明德六年的晚春,曾有这么一名道人从此经过。

    也许多年之后,还会有别的修行者来到此处,在此盘膝一坐就是一夜,与此方天地灵韵交流,也与千百年前的他隔空对谈。

    三花猫则依旧在草原上跑来跑去,时而捕捉野兔,时而又跑去与马儿对话,到半夜的时候,才跑到宋游身边来,老老实实的呆着,既吸取环绕于他身边的天地灵韵,也吸取月亮精华。

    ……

    次日清早。

    宋游收拾了一番东西,便下山而去,重新到了营地中。

    以前多达草原由北王自治的时候,这草原会便由北王举行,现在北王没了,多达充入言州,自然便由官府举办。

    宋游找了一位官吏询问。

    大晏的官吏很尊重道人僧人,也很爱与僧人道人交流,宋游很快便问清楚了。

    官办的赛马会在巳时开始,报名不需要什么,只需要人和马去就行,也没有多少讲究,比赛场地绕着营地一圈,也几乎绕山一圈,只要不抄近路和中途混入就行,最先到终点即为取胜。

    听说最后一天要复杂一些,会在马儿身上写字,会有人开设盘口,奖励也会更丰富,不过前几天都很简单,以娱乐为主。

    谁都可以参加。

    等宋游带着三花娘娘和枣红马到了起点时,此处已经聚了很多人了。

    参赛的以半大少年为主,所骑的要么是精心挑选的好马,要么便是自己从小陪伴着长大的爱马,几乎都没有坐鞍和马镫,只有缰绳。没有坐鞍和马镫倒是和三花娘娘骑的枣红马一样,但连缰绳也没有的马,却只有枣红马独一份。

    除了三花娘娘,倒是也有别的女孩子,只是像三花娘娘年纪这么小的,却是一个也没有,而像她这般白白嫩嫩、粉雕玉琢的,更是没有。

    因此当三花娘娘骑着枣红马走入马群中时,几乎参赛的和围观的所有人都朝她投去了目光。

    不仅人小,马也小。

    虽说在场的大部分都是北元马,和枣红马应当是同一品种,不过枣红马确是其中长得最矮小的。

    众人要么咧嘴笑着,要么议论纷纷。

    其中还有一个熟人,正是昨天那名少年。

    只是他来得早,占了一个靠前的位置。

    一见到宋游,他便向宋游打招呼,笑容灿烂:“先生,又见到了。”

    “有缘。”

    宋游也与他笑道。

    少年没有在他身边看见马和女童,回头往身后一看果然看见了,不由惊讶的问:“伱们也来赛马?”

    “玩耍为主。”

    “嘿嘿你也想赢羊?”

    “玩耍为主。”

    “你这马这么小,怎么跑得过?”

    “常言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其实马也是如此。”宋游站在外边,声音温和,“足下有所不知,我这马虽小,却擅长奔跑,我家三花娘娘亦是难得的骑术高手,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少年听了,忍不住笑出声。

    四周的人说着本地话,听不懂说什么,宋游大抵也能猜得出来。

    本就是三花娘娘的娱乐,宋游既不在意,也实在不想多说,只站在旁边笑而不语,直到有好心人找来表示担忧,怕三花娘娘年纪太小,这马儿又连缰绳也没有,会掉下去有危险,宋游才开口,给他们解释几句,免得自家三花娘娘被拉出来。

    有人前来主持赛事。

    少年好心,给他们翻译。

    马背上的小女童听得认真。

    直到一声大喊——

    围观群众顿时一阵骚动,传出极有当地特色的怪吼声,排在前面的马已在主人催促下往前跑去,后面的少年们也连忙催马紧跟上去。

    “马儿,快跑!”

    一道轻轻细细的声音。

    三花娘娘伏低身子,两手抓住马儿鬃毛,多的便什么也不管了。

    任由枣红马往前跑去。

    只听一连片杂乱的马蹄声和呼声,至少数十匹马同时奔跑,马背上虽多是少年,然而少年意气,倒也颇有气势。

    宋游的目光却只看向那一道——

    矮小的枣红马,没有缰绳。

    小女童紧紧趴着,却是一脸严肃。

    竟也有几分英姿飒爽。

    而在一大群马中,枣红马又矮又小,若非上边坐着一个年纪最小又生得格外漂亮的女童,实在不起眼。

    然而跑出没多远,两旁的围观群众便发现了不对。

    这马虽然矮小,却跑得异常快!

    本身是在很靠后的位置,然而一跑起来,便是在不断的超过前边的马,一匹接着一匹,还不到一半的路程,便已经跑到了最前边去。

    “喔嚯……”

    围观者既惊讶又意外,却又因此格外兴奋。

    马蹄声逐渐远去,又绕了回来。

    跑在最前边的正是枣红马。

    枣红马虽然先天不足,生得矮小,但早已由后天弥补了先天,甚至已然超凡,三花娘娘其实不会马术,但胜在个子小体型轻,即使一骑绝尘的枣红马也已经是在悠着跑了,结果实在没有悬念。

    宋游既不意外,也不欣喜。

    只有在听到身边一阵呼声后,看到高兴坏了的三花娘娘在一群人的围观吹捧中牵着一只羊走回来时,见到她脸上的神色,他才露出一丝笑容。

第262章 龟城阴鬼

    “你们的马怎么跑这么快?”

    那名少年牵着马过来,睁着一双惊讶不解的目光,看向小女童和她的马。

    “向足下说过了,我家马儿虽然长得矮小,但善于奔跑。”宋游笑着说,“倒是抢了足下的名头了。”

    “没事,反正我才跑第三个,没有你们我也拿不到第一。”少年笑容很灿烂,“我今天才第一天来,还有几天呢,我明天再去跑。”

    “便祝足下明日夺魁。”

    “昨晚你们住哪?”

    “住那座山上。”

    宋游转身指了指昨晚夜宿的山头。

    “那么远啊?”少年回身看了一眼,这才说道,“怎么不在下边住,晚上多热闹,住在山上,还可以遇到坏人和狼。”

    “上边清净。”

    “那今晚呢?”

    “今晚说不好。”

    “阿爹说,伱们很厉害,今天请你们和我们一起吃饭。”

    “这……”

    宋游不禁露出了笑容。

    自进入言州以来这样的事实在不少,尤其是此前走在草原中的时候。这边的人好似就是这样,随便聊几句,就能请人去帐中吃饭。

    对于当地人来说,这好似是一种很平常的事情。

    稍作犹豫,他便答应下来。

    少年便高兴在前边带路。

    一路走着时互相又聊几句,才知晓他姓林名乐,父亲本是言州东部的商人,因来多达草原上经商,不知怎的就留了下来,当了女婿。

    进了帐篷,便是他的父亲来接待,母亲和姐妹去忙活做饭,还有一个林乐的弟弟也在帐中,几人好奇的与这名从南方来的道人说话。

    林乐的父亲叫林常。

    知晓宋游从禾州来,林常便问起禾州的近况,听说道人游历天下,林乐和弟弟便问他有没有遇见过妖怪和鬼。

    聊天内容像是志怪小说里的故事。

    直到中午开饭。

    草原上条件有限以莜麦面为主食,加上牛羊肉和奶茶,算不得丰盛,但也实在与简陋没有关系了。

    水煮的大坨牛羊肉,炖得稀溜耙,用盘子装,端上来还冒着热气。

    “吃吃吃!”

    林常连忙招呼道。

    “多谢主人家招待。”宋游照例道谢,随即也拿出一个小罐子,“不好意思光吃主人家的饭菜,在下也有样好东西,是从南边得来的,想要拿出来给主人家尝尝,看合不合胃口。”

    “什么?”

    宋游便起身了。

    拿着小罐子,挨着走到主人家面前,无论男女老少,都在他们的盘子中倒一点,正是自制的混合了香料和辣椒的蘸料。

    没什么辣度,主要是香。

    罐子中本就只有小半罐了,这么一分下来,刚好全部倒空。

    “这是一种香料,用来蘸肉吃最好。”宋游回到座位上,见大家都投来疑惑的目光,便率先用刀子切了一块肉,蘸了一点放进嘴里,嚼完吞下之后才对他们说道,“主人家尽请放心,不是什么有毒的东西,只是回报主人家的热情。”

    草原人性情豪迈,本没那么多弯绕。

    只是最近几年言州也不太平,众人都听说过很多妖鬼用法术害人的故事,加上宋游又穿着道袍,像是会法术的样子,这莫名的粉末,即使他先吃了也有些让人不敢轻易下嘴。

    然而转念一想,自己热情招待于他,别人实在没理由害自己。何况此时正直草原会,外边这么多人,哪怕真是妖怪也得收敛一些吧。

    男主人便切了一块肉,蘸了蘸那因为添加诸多香料而变成了黄红色的粉末,放进嘴中,尝了尝。

    “嗯?”

    男主人表情顿时一凝。

    其余人这才跟着学。

    同样以刀切肉,蘸一点蘸料,放进嘴里一尝,顿时睁大眼睛。

    道人则是微微笑。

    在这个年代,哪怕是相对富庶、文化兴盛的南方,饮食技艺也相当有限,即使是南方的贵人第一次尝到自己的秘制配方,恐怕也会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味蕾上的新奇体验,何况居住在草原上的人,寻常除了盐,恐怕没有几样别的调味料了。

    从他们的表情中,宋游看到了原先第一次尝到的舒一凡。

    倒是宋游自己,吃得多了,反倒觉得草原上的牛羊品质上乘,就这么吃便是美味,实在无需别的点缀。

    味觉就是这样,有时稀奇的加成很大。

    便请他们吃个稀奇好了。

    看得出一家人都十分享受。

    吃完的时候,林乐的弟弟还想问宋游还有没有多的,只是他的父亲显然知晓这种香料有多珍贵,便喝止住了他。

    宋游也确实没有多的了。

    饭后再坐着对谈片刻,到了下午,又相约一起去看套马比赛。

    这才是技术与力量的比拼。

    和林乐一家同行很有好处,他们可以当翻译,宋游有任何不懂的,也可以问他们,比自己一个人到处转,要了解得深入许多。

    晚上又点起了篝火。

    宋游和三花娘娘依然被林乐一家拉着一同去玩,连行囊和羊也放在了他们帐篷里,随即一群人便坐在篝火边,感受这草原上的盛宴。

    有人唱歌,有人跳舞。

    也有与官吏同行的高人出来表演法术,一块肉干,可以分给在场的所有人吃,一壶酒,可以倒给在场的所有人喝,不收取任何费用。和宋游坐在一起的林乐一家人也拿着盘子,讨了肉干来吃,又拿了酒杯,讨了酒来喝,尝完之后,说肉是好肉,酒也是好酒。

    其余人尝了也都是一片好评。

    就连宋游也讨了一点来尝,尝完之后,又把肉干分给三花娘娘。

    别说,味道还真不错。

    不过也只是不错罢了,远远没有在场的众人尤其是那几位官吏夸奖的那么惊艳,多出来的应当都是心理作用,法术加成。

    “真是神了。”

    林常对宋游说道。

    “是啊。”

    宋游知晓这些肉干与酒大抵就在附近的一座帐篷里藏着,但也确实有些本事,他也不吝啬一句赞美。

    “这位的法术真是了不起!”林常则似乎大为惊叹,“要是灾荒的时候,能救多少人啊!”

    “也许。”

    宋游依然不说破。

    这时只听林乐的弟弟出言说道:“这么厉害的神仙,为什么不去把北边那座城里的鬼全部打死呢?”

    林常闻言却是面色一变:

    “别乱说!”

    “嗯?”宋游听了,忍不住来了几分好奇,出言道,“不知北方的鬼又是怎么回事?”

    “小孩子乱说罢了。”

    “在下正是往北而去啊。”

    “……”

    林常听了,陷入犹豫。

    转头看了眼宋游,见他一脸好奇的盯着自己,而他身边一直乖巧坐着不说话的小女童也转过了投来,盯着自己,想了想,这才开口:

    “也算不得什么秘密,本身听说先生昨晚独自在山顶上过夜,就想要提醒先生的。从这里往北,大概三四十里的地方,有一座土城,原先是屯兵用的,不过好些年前里头就已经没有人了,听说全是鬼,后来旁边连草都不长。这些鬼倒也不吃人,只是经常跑出来偷一些牛羊马来吃,先生就算是会法术的,晚上最好还是不要一个人住在山上,最好是下来和大家住在一起,人多鬼就不敢来了,免得自己的马和羊被鬼吃了。”

    “这草原上应当有不少狼熊吧?又怎么知道是被鬼吃的呢?”

    “自然是有人遇到过,而且还不少。”林常说道,“我们这里确实有狼和熊,但我们也会养狗,牧场有东西来的时候,狗就会叫,有人听见叫声出来看便看见过鬼兵,穿着盔甲,趴在牛羊身上,等第二天,牛羊就已经死了。”

    “原来如此。”宋游点点头,又问道,“又知道是那座土城里的鬼呢?”

    “以前草原上请过高人来除鬼,找到了那边去,而且先生有所不知,那座土城早就空了,里头的人全部死完了。不过这几年来,不仅北边的将军们没有派新的人进去,每天黄昏和早晨时,也常常看到有鬼影进出,像是和生前一样,在巡逻。”

    “原来如此。”

    宋游继续点头,不说话了。

    见他收回目光,身边的小女童便也跟着收回目光,继续看向前方。

    道人伸手摸她的头发。

    这时那名表演法术的高人也已经将肉干与美酒分给了所有人,坐回原位。

    宋游将目光投了过去。

    在这高人身边坐着一位年轻的官吏,似乎也对高人凭空来物的本事感到十分震惊,也不由出口问道:“仙人既然有这么了不起的本事,为何不去将北方龟城里的恶鬼清除呢?”

    高人一听,似是有些意外。

    思索片刻,却又皱起了眉。

    就在年轻官吏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可能得罪高人的时候,又听高人说:“倒也不是我拿那龟城中的厉鬼没有办法,实在是他们特殊,要想将他们全部除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哦?不知有何特殊之处?”

    “想来大人也知晓,那龟城原本是北方军事要塞,里头都是精锐,被塞北人屠杀殆尽之后,才有些化成了厉鬼。”那高人说道,“一来这些鬼兵鬼将都很有本事,二来他们皆是为国捐躯的英魂,要想除掉,不仅要多方布置,兴许还要上下打点才行,否则怕是要折了我的寿啊。”

    “哦?”

    与他坐在一起的几位官吏听说有办法,立马来了精神,互相对视。

    片刻后,才有位年长一些的官吏说:“那龟城中的阴鬼就算是英魂,毕竟已经变成了鬼如今也是祸乱四周百姓已久,不仅祸害牲畜,而且不少人因此被吓得生病,甚至被吓死,仙人若真有办法,需要什么,便尽管说来。”

    高人眼珠子转动着,便压低了声音,与几位官员讨论。

    具体如何,就传不过来了。

    宋游只能听见断断续续的言语,再从官员脸上的表情判断,应当是委婉的要了不少钱财。

    然而就在这时,却有一股阴气袭来。

    “呼……”

    阴气自远处而来,化作阴风,直袭那与官员们坐在主位的高人。

    “嘭!”

    看起来高人除了这招来迹去的手段,并没有别的应对妖鬼与斗法的本事,竟一时不查,直接被吹得往后翻滚,滚了好几圈。

    官员们顿时大惊。

    高人带的徒弟也大惊。

    等到高人直起身来,已经满脸的血。

第263章 三花娘娘也会法术

    “刷!”

    三花娘娘瞬间朝右边扭过头,似是察觉到了什么,直直盯着那个方向,目不转睛。

    远处的高人爬起来,却是左顾右盼,脸上除了鲜血,还有满脸慌乱。

    此处毕竟大,人多声音杂,方才高人表演完神乎其神的法术之后,又与官员们说了一会儿话,此时并不是所有人都时刻注意着这方,只有离官员与高人近的人才看见了高人摔倒,却也只觉得是没有坐稳,直到见他爬起来满脸都是血,也依旧不明所以。

    哪怕就坐在身边的官员,借着火光,也只能看到他满脸的血,一时看不清楚,这人满脸都已是伤口。

    “怎么了仙人?”“别别别······”

    高人只顾着左顾右盼,躲在人的背后。这下官员们也多了几分慌乱。

    随着朝他们投去目光的人越来越多,慌乱由近及远开始蔓延。就在这时又是数道阴气袭来。

    “呼····..”

    依然化作阴风,席卷而来。

    高人冒着身子,躲在一名大肚子高官背后,探头看去。

    奇妙的是,瞄准那位高人的阴风却在有意识的绕过前边的大肚官员,吹向那名高人,其余几道则吹向了他身边的几个徒弟。

    “刷!”

    高人顿时再度被吹得往后翻滚。

    面前的官员也难免被牵涉到,被吹得倒在了地上,倒是没有承受那么大的力道,没有翻滚起来。

    此外高人的几名徒弟亦是倒地,要么往后翻滚,要么便被吹飞出去。“啊·····.”

    一声惨烈的痛呼之声。

    等高人和徒弟慌张的挣扎着爬起来时,不仅满脸是血身上的衣服也像是被许多细小的刀子或尖刺划过一样,布满了不深但密集的口子。反倒是同样被掀飞的大肚子官员以及身边离得近同样感觉到了阴风的其他人,最多被风吹到,并未受此伤害。

    高人见状,哪里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别说他了,就是身边的官员,也差不多反应了过来。

    早就听书上或老人说过,不仅人喜欢热闹,有些鬼和妖怪也都喜欢热闹,过年和庙会时便会有鬼扮作人的模样,出来闲逛,有时候被鞭炮狗叫乃至路边抬过的神像一惊,就会化成原形——怕不是今天草原会热闹,那龟城里的鬼兵鬼将又离得***常独自在那冷清惯了,所以都扮作人形或是藏匿身形来这草原会上看热闹,听见有人在讨论说要除掉他们,于是出手伤人。

    这么多人在场,朝廷命官在此,还敢动手,这鬼竟如此猖狂!官员们或惊或怒,身边的高人和徒弟则是已经求起饶来。

    “鬼仙饶命!”“鬼爷爷饶命啊!”

    “我等没有想去冒犯你们的意思,只是来草原会上游玩,刚巧遇上了,便随口那么一说,想骗些钱来花花······”

    “饶命啊饶命!”

    声音越传越远慌乱也随之蔓延。

    而听见这群人的讨饶声,众位官员皆是大惊,尤其是那名最先提出要去除龟城鬼魂的年轻官员,更是脸都白了。

    歌舞声渐渐停歇下来。

    几乎所有民众都开始看向那方。

    所幸大部分当地人听不懂官员和这高人说的话,此前表演法术,也是有人做翻译,他们只是慌乱惊讶,却不知道为什么。

    本就离得不远的林乐一家人也都看向了那方,表情或惊慌或好奇。他们却是听得懂的。

    奇怪的是,几乎所有人都在向左转头,唯有道人身边的小女童向右转头,目光直直的盯着一个方向。

    “刷······”又是几道阴风袭来。

    这几道比方才那几道更凌厉,似乎是奔着要取那几人的性命去的,还有一样不同是,坐在一旁被吓得面色惨白的年轻官员也被分了一道。

    道人以木杖点地。“......”

    无声无息,阴风便消失了。

    三花娘娘依旧看向那方却好似感觉到身边自家道士的行动,于是又转回头来,看了眼自家道士。

    宋游只微笑着摸摸她的头。

    三花娘娘便乖巧的坐着不动,只继续将头转向右边,看向人群外的黑暗中。

    在她那双明亮的眼睛中,倒映着一名身披铠甲、头盔遮得连脸都看不见的鬼魂,正惊疑的到处看,只是左看右看,也没有看到高人,反倒转头与小女童充满好奇的目光对视上了,随即才看向她身边的道人,惊疑一会儿,便默默退去。

    道人也没有阻拦他。

    此处的骚动好一会儿才停歇下来。

    几名官吏心中渐渐平缓之时,余光一瞥,却见那高人和几個徒弟正步履蹒跚的往外走,似乎想逃。想起他们先前的话,心中怒意升起,反倒是暂时将心中残存的几分不安压了下去。

    连忙有个官员与一名北人中德高望重的络腮胡子交谈,叫了几个大汉,去将他们拿下。

    民众又是一阵不明所以。

    也多亏了他们不懂大晏官话,这才没那么害怕,使得篝火晚会可以顺利举行。倒是几名官员陆续退去了。

    不久又有人上去摔跤,都是体型雄壮的大汉,往往一人先上场,从容踱步,展示风采,目光扫过下方,然后一人起身迎战,双方捉对,败者下场而胜者留在场上,继续展示自己的风采,直到被下一个人放倒。

    挥洒的汗水,两百多斤的汉子被砸在地上的闷响,尽显力量感。

    场下的观众中,无论男女,皆对此十分着迷,而更值得一提的是,无论赢家输家,只要上了场,都能得到人们的喝彩。

    也无论胜败,都满面笑容。

    只是身边的林乐一家却有些忧心。“先生······”

    林常忍不住低头凑在宋游耳边问,压低声音:“刚才那个······那个······高人······是不是遇到鬼了?”

    “也许。”

    “这鬼······”

    “足下都说了,这鬼并不吃人,刚才虽说伤到了那几个江湖骗子,不过也没伤到别的人,又何须担忧呢?”宋游笑着道。

    “这······”

    林常一听,倒也觉得有理。

    再一看这先生,则是满脸从容。林常心中不免又是一惊。

    此前听说这先生是从禾州过来的,又带着一匹不拴缰绳的马,便知晓多半是有些本事的。看见他能以这匹矮瘦的枣红马而一骑绝尘,那么多草原牧场上挑出来的好马都比不过它,便知晓真的是有些本事的,于是请他来帐中做客,倒也不为别的,只是觉得这样好耍。

    如今再看他明显遇到鬼事,却依旧如此从容,便知晓这位先生的本事恐怕比自己想的还要高些。

    至少不是普通的江湖奇人。态度不免便多了几分尊敬。

    宋游则继续坐在原地,看场中大汉摔跤,看得认真,直到摔跤环节结束,他才开始思索起那鬼魂之事。

    看来那鬼确实来自北边龟城。

    鬼也多种多样,根据死法和一些特殊原因而有不同,不都是常见的鬼魂模样。

    就好比有擅长水性的水鬼,有浑身好似金属的青铜鬼,也有能喝血吃肉的恶鬼,还有许多本不是人死后化成的邪物,也被人们称作是鬼。

    只是这北边土城里边的这群鬼,似乎是当地驻军死后化成的,林常说那附近已经寸草不生,应当是鬼气太重所致,证明里头鬼不少。又听林常说他们只偶尔出来偷些牲畜吸取血气精华,既不轻易害人,当地的将军也不派新的人去驻扎,不知是什么原因。

    宋游倒是打算去看一看。

    夜慢慢深了。

    林常本想邀请宋游在自己的帐篷里住宿,被宋游婉拒了,又转而邀请宋游在帐篷旁边住下,也被宋游婉拒之后,便叫儿子林乐送他。

    于是枣红马又驮上了被袋,随着道人往外走。

    小女童一手提着小马灯笼,灯笼里却没有光,另一只手牵着她赢来的羊,也紧紧跟在道人身边,好奇的转头左看右看。

    “那个高人那么厉害······”林乐似乎并没有听清最后高人的喊声,边走边说,“居然也打不过那土城里的鬼!”

    “人各有所长,那位确实会些法术,也学得不错,不过也只会这一样了。”宋游对他解释,但也不禁摇了摇头,看来言州禾州都一样,即使乱世已经让百姓苦不堪言,也还是有人趁此机会,要给苦难中再添一笔,“那也算不得什么高人,只是会些法术的江湖骗子罢了。”

    “骗子?”“是。”

    “那先生你会法术吗?”"......”

    宋游转头与这少年对视,从他眼中看到了纯粹的好奇,于是点头说:“会一些。”

    “那你也会他那种······一块肉就可以喂饱这么多人,一壶酒就可以分给这么多人喝的法术吗?”

    “不会。”“那你会什么?”

    “你想看?”

    “想看!”

    宋游想了想才说:“我会的不好展示,不过我身边的三花娘娘也法力高强,神通广大,你可以请三花娘娘向伱表演一下她的法术。”

    少年闻言诧异转头,看向小女童。

    小女童则抬起头,脸上神情凝重,一眨不眨的与他对视。

    早在听道人说话的时候,那“法力高强”、“神通广大”两个词,便使她的神情凝了又凝,此时见少年投来目光,几乎无需他开口,小女童便高高举起了手中由红木杖子连着的小马灯笼。

    和,

    吹一口气,灯笼中便凭空亮起了火光。都没有从火阳真君那里借灯。

    少年忍不住睁大了眼睛。

    小女童见状,心中便满意了,只是面上丝毫也看不出来,只能见她默默收回了目光,放下自己的灯笼照路,便往前走着。

    一边走一边斜着眼睛,悄悄瞄向少年。“对了--”

    少年正愣神时,边上又传来了道人的声音,将他吓了一跳。

    “距离三月初八还有三天,想来当天才是最热闹的,至于这几天······草原风光挺好的,我便和三花娘娘准备出去走一走,过两天再回来,这两天便不会来营地了,等回来时,再来找小友。”

    “你们要去哪?”“四处走走。”

    “草原很大,可不要走丢了,找不到回来。

    “那便随缘好了。”"......”少年忍不住挠头。

    倒是三花娘娘依旧举着灯笼、牵着羊往前走着,仿佛对于道人做的决定一点不惊讶,又好似一点不关心一样。

第264章 社牛猫养成记

    深夜的山坡依旧宁静。

    山下营地中的人已经散了许多,篝火也暗了许多,不过仍有人不舍得离去,依旧围着火堆,载歌载舞,好似有用不完的精力和热情。

    “咩······”身后传来羊的叫声。

    三花娘娘一只手抓着绳子,站在羊的旁边,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羊的脖颈,小声与羊说话。

    不仔细听,还觉得画面很美好。仔细听才发现她说的是:

    “羊子羊子乖······“晚上不要乱跑······“这里有鬼的。“明天就好了。

    “明天就把你吃掉。”

    宋游面无表情,心中亦毫无所动,只一手端着碗,一手拿着水囊,往碗里倒水。“咕噜······”

    有轻微的水声传来。

    三花娘娘听见了,伸长脖子朝这方看了眼,见道人手中的碗是自己的碗,水也差不多倒了半碗,本想装作不知道的,都把头扭过去了,不知想到什么又把头扭了回来,犹豫两下,便自觉的走了过来。

    “三花娘娘该喝水了。”

    轻轻细细的声音,却是从她自己口中说出来的。

    说完之后,便从道人手中接过碗,仰头咕嘟咕嘟,几口便喝了下去。喝完捧着碗若有所思。

    感觉有些奇妙。

    变成人的时候,喝水好像很快。“......”

    三花娘娘砸吧了下嘴巴,转身把自己的小碗放回自己的褡裢中,这才走回来对道人说:“道士你说,三花娘娘和马儿可不可以天天去跑,天天都赢一根羊子回来?这样我们就有很多羊子了。”

    “那样不好。”道人淡淡的对她说。“为什么?”

    “因为这是草原上的盛会,是人家草原人办的,我们是外来人,能够赢走一只羊,已经是人家的大度了,不能太贪心。”宋游说道,“而且三花娘娘很厉害,老和别人抢的话,显得像是在欺负人。

    “三花娘娘很厉害!”

    “对,厉害的人如果大度一些,就会很有魅力。”“魅力~”

    “就是讨人喜欢。

    “三花娘娘讨人喜欢!”“这个当然,”

    “那三花娘娘这两天不去,最后一天去。”小女童一边说着一边悄悄瞄向道人,“再赢一匹马儿回来呢?马儿比羊子贵。”

    “我们已经有马了,就将那匹马儿让给别人吧。”宋游微笑着看向她,“三花娘娘这么厉害了,实在没必要和那些小孩子一起抢。”

    “是哦······”

    “三花娘娘觉得呢?”

    “三花娘娘觉得你说得对。”“三花娘娘大度。”

    “三花娘娘厉害又大度!”

    三花娘娘自言自语,说完才转过头,看向身后自己今天赢的、也可能是自己唯一赢的一只羊,问道:“那我们明天怎么吃这根羊子呢?”

    “这么一大只羊,我们恐怕吃不完。”“是哦······”

    “那怎么办呢?”“那怎么办呢?”

    “三花娘娘说怎么办?”“道士说怎么办!”

    “既然是三花娘娘赢来的羊,自然该三花娘娘来做决定。”

    “既然是三花娘娘和马儿一起赢来的羊,自然该三花娘娘和马儿来做决定。”三花娘娘说着,扭头看向旁边的马,“马儿你说怎么办?”

    然而枣红马只是默默站着,啃地上的草吃,理都不理她。

    于是仅仅看了片刻,她便只得将目光收了回来,面对着道人思索了下,这才说道:“我们可以把吃不完的羊子做成腊肉。”

    “是吗?”

    “是哦,现在天热了,做不了腊肉了。”

    “三花娘娘很聪明。”“那还有什么办法呢?”

    “那还有什么办法呢?”宋游学着三花娘娘的习惯,也学着她说话,又补了句,“三花娘娘很聪明,区区小事,定然难不倒三花娘娘。”..

    “三花娘娘很聪明······”

    三花娘娘重复着他说的话,才刚说完,便又立马说道:“我们可以去下边把羊子卖掉,换成钱,这样就可以一直带着了!”

    “三花娘娘果然聪明。”“那明天三花娘娘去卖。“那明天······”

    小女童习惯性重复着,但话说到一半便愣住了,抬头把他盯着。宋游便露出了笑容:“我和三花娘娘一起。”

    “好的!”“三花娘娘睡吧。”

    “三花娘娘不睡。”小女童回头看向身边的夜,“三花娘娘今天在下边看见有卖兔子的,兔子也可以卖钱。”

    "......”

    宋游颇有些无奈,却也不想管,只得说道:“那祝三花娘娘收获丰富。”“好的。”

    一声烟气炸开。

    眼前的小女童已经消失不见,转而是一只三花猫,扭着头不知道看向哪里。

    宋游叹一口气,默默躺下。

    三月上旬,月亮如丝。一睁开便是满天星河。道人闭上了眼睛。“咩.·....”

    身边不时有羊的叫声。这羊一晚上都不安静。

    夜半时分,有鬼在山间游荡,有时在下方营帐中穿梭,一个帐篷一个帐篷的看,不知在做些什么,有时跑去祸害人家的牛羊,被人发现,犬吠声中惊起一大群胆大的草原汉子,只好仓皇逃窜,有时又跑到山顶来,从道人身边路过,只是还没有来得及凑近道人,就被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三花猫一口烟气给吓得逃离此处。

    次日清早。

    青空明净,万里无云,入眼所见,地上皆是青绿,天空皆是碧蓝,单调枯燥,又开阔无边。

    道人如此前的每一日一样,耐心的收拾好东西,便带着枣红马、三花娘娘,还有她赢来的羊、捉了一夜的野兔下山了。

    山线柔缓,几道身影缓缓往下。

    牛羊马的贸易是草原会贸易市场的重要部分,专门有一片地方用来售卖牲畜。尤其是马。

    这里出产整個大晏最好的马,此时又是一年中草原最大的盛会,哪怕如今北方混乱,四处皆有妖鬼,若非陈将军去年紧急回到边境坐镇,塞北人的铁骑随时可能跨过此地,但仍有各地商人从不同的路线来到这里,看能不能用各种办法,捡一些官府买剩下的马。

    市场中熙熙攘攘。

    宋游一路走过来,倒是有不少人认出三花娘娘和枣红马昨日上午在赛马会上夺了魁,想将这匹其貌不扬的马买下来,然而不等宋游拒绝,三花娘娘便很严肃的回绝了他们,并转而问他们要不要买羊和兔子。

    这小东西是真的很聪明。

    随即一行人走到卖羊的市场,三花娘娘独自跑过去,盯着别人看了很久,想要知道一只羊多少钱,暗中学习人的卖羊技巧。

    买家多是从别地来的商人。卖家多是本地牧民。

    官话和本地话交杂其中。

    有人小声议价,有人暗自摸手。

    若是议价的,也听得懂的,她便凭着自己的听力,站在远处直勾勾把别人盯着,认真偷听。

    若是袖中摸手的,她便跑过去悄悄掀开别人的袖子往里看。遇到有和善的人,一脸呆愣的盯着她,她就抬起头与别人对视,开口询问,遇到有脾气坏的出言呵斥她,她就像是一只寻常的被人驱赶的猫儿一般,习以为常的连忙跑开,拉开距离再盯着他。

    花了不少时间终于把羊卖了出去。几只兔子卖得也挺顺利。

    因为三花娘娘捉的兔子只有脖颈有几个小孔,对比起用箭射的,对皮毛影响不大,卖出的价也很不错。

    常常有人问他们怎么捉的。三花娘娘都说是自己捉的。

    卖完离开此地,三花娘娘怀里揣着钱,沉甸甸的,成就感满满。

    虽然脸上依旧看不出什么表情,但在足够了解她的宋游眼中,那得意劲儿几乎怕都有三丈高了。

    卖完牛羊,还得去找官员问问。

    林常虽然知晓北方龟城鬼魂之事,但想来消息得来的渠道多是当地传说,自然没有官府准确。就好比昨日晚上,林常说那些鬼不吃人,但官员又说他们吓病吓死了不少人,兼听则明,无论如何,这种事情,实在不能只听一家之言。

    于是前往最中间的几间大帐。

    刚巧走到此处便碰见了昨天晚上出言问那位高人为何不去北边除妖的年轻官吏,宋游此前询问草原会详情时,也与他说过几句话。

    年轻官吏还不知晓昨夜自己差一点就被那恶鬼一并给弄死了,只是才刚被骗,又被鬼吓到了,心中也很谨慎。听说道人要去鬼城看看,不由得以怀疑警惕的目光看他,直到道人说自己什么也不要,只是想询问一下,他才凭着年轻气盛,与他讲来。

    那龟城的鬼,确实是兵将化成。

    这些年来,也确实没有吃人的案例。只是不吃人不代表不害人。

    与他们相关的案子并不少。

    兵匪有时本就难说即便大晏军法严格,北方边军又尤为严格,官兵与民的冲突还是难以避免。

    更何况化成了鬼。

    这草原中也不是家家户户都有牛羊成群骏马无数,大多百姓也是在过苦日子,有鬼出来,把人家的牲口祸害了,轻的就是祸害资产,重的便可能导致一户人家在一个冬天被饿死。

    不过这事倒不罕见。各地军队都常做这种事。

    有的官员知道了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些则正气凛然,不愿容忍。

    再者便是阴鬼聚集,鬼气太重,一片土地化作荒地,他们这些官员也很为难。

    加上人鬼殊途,有人阳气弱,八字轻,偶然遇到恶鬼出没,轻则大病一场,重则当场吓死,却是不知又算不算是害人。

    官府接到报案,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大晏的各种律法细则可是相当严明周到。

    若不派人去看,不请人去处理,便算失职,可是请来的民间高人也曾有被鬼给杀了的。

    其中说来实在复杂。

    又去找别人问问,大抵也是如此。宋游听来倒是越发好奇。

第265章 夜遇鬼兵

    草原山丘连绵起伏多数地方都没有人烟,行走其中的,唯有一名道人、一只女童和一匹枣红马而已。

    三花娘娘特地保持着人形,好揣着自己的钱,不时便要伸手摸一摸。“原来羊子这么贵!”

    “大晏人喜欢吃羊。”

    “大晏人喜欢吃羊。”三花娘娘重复着,却忍不住感到费解,“大晏人为什么不喜欢吃耗子呢?”

    道人只笑而不语继续往前。

    一大一小两道身影,加上枣红马,时而攀上山丘,时而下坡缓行,时而又在天边的山脊线上行走,寻找着道路,也寻找着那座龟城。

    黄昏时候才终于走到。

    这里较为平整,山丘很矮,幅度也缓,大地上隐隐可见一条土色的长龙,连接着一座土城。

    土城周边倒也不能说寸草不生,不过毕竟鬼气重阴气盛,周边的草也大多长得不好,枯黄了一大片。

    宋游远远停下,盘膝而坐。

    从被袋里掏出一个小玉瓶,服下燕儿丹,便化作燕子。

    飞上高空,更觉草原无边,大地的边沿都成了弧线,夕阳正缓缓落下,一片壮美。清凉的空气与广阔的天地为飞行多添了一抹自在。

    下方的土城也更直观的展现出来。这原是一座军事要塞。

    为何要叫龟城?

    因为它的主体大致是个椭圆,四个方向又筑有突出来的瓮城,整個形状便像是一只乌龟,有着四足,因此得名。

    燕子扑扇着翅膀,自由变化方向,在空中轻巧的掠过。不像是在观察,更像是在玩耍。

    在体验凡人体验不到的自在。

    由高空看去,龟城通体由黄土筑成,四周有护城河,城外有个池塘,修有庙宇,不知原本供奉的是谁,如今已然荒废。城内许多房屋,不知原本都是分配的什么作用,几乎都没了房顶,也没了大门,看起来像是被大火烧过,像是早已荒废,又像是还有人住,颇为奇怪。

    看起来至少也能住几千人。此外龟城还连接着长城。

    一条通往言都的方向,一条通往北边,应当是直连边境。

    不过这龟城也好,长城也罢,都是前朝修的了,不知是不再符合大晏国情战略,还是原本设置便有不合理之处,目前已经被废置了,长城上的破损之处都没有人再去修缮。

    慢慢的,天光暗了下来。

    燕子降低高度,几乎从龟城顶上掠过去,隐约看见下方出现了鬼影,不等鬼影发现它,便轻巧掠过,飞出了城外,似是要归巢而去。

    “....

    燕子撞进道人的身体。道人也睁开了眼睛。

    三花娘娘乖巧的坐在他旁边,又把钱拿出来数了一遍,这才恋恋不舍的放进被袋里边,随即变回猫儿。

    “走吧。”

    道人站了起来,走向远方。猫儿和马皆跟在身边。

    辽阔的大地上,黄土筑造的长城直通向前方龟城,道人一路走到长城下边,便沿着长城走,既看远方,也看这条长城,时不时低头,能在脚下看到不知多少年前未被清理干净的碎骨、布料和箭簇残片。

    也许多年后还会被人挖出来。

    没走出多远天便黑了下来,今夜的月光倒是比昨夜要明亮一些,不过仍旧看不清楚。

    道人摸着黑往那个方向走。“有人出来······

    “哦!是鬼!”

    猫儿伸长脖子往前边看,对道人说。“人多么?”

    “一、二······十个。”三花猫逐一数道,又说,“他们往我们这里走了,是走的这上面。”

    “发现我们了吗?”“好像没有。”“这样啊······”“我们怎么办?

    “三花娘娘说怎么办?”

    “他们好像一边走路一边讲话。”猫儿伸长脖子,就差站起来了,视线不仅透过黑夜,且看得很远,眼中闪烁着浓浓的好奇,“我们可以悄悄躲着听听他们在说什么,那样肯定很好玩。”

    “就按三花娘娘说的办。”

    宋游微微笑道,继续往前迈步。

    猫儿似乎对偷听偷看和隐藏踪迹有种特别的执念,随着越走越近,不仅自己放轻了脚步,还回头叮嘱道人也小心一点、靠着长城边上走。

    宋游只好照着她说的做。双方越来越近。

    一方在长城上,一方在长城下。道人已经停下了脚步。

    夜风往这边吹,倒确实听到了上边传来的说话声。讨论的竟然似乎还是自己。

    “禾原那么大的妖魔啊,天生地养的神灵,居然也能被除掉!”“再大的妖魔,又怎能比得过神仙?”

    “那可说不准,地上的人不也有造反成功的吗?说不准天宫也会改朝换代!”“这你也敢说?”

    “活着不敢说,死了还不敢?何况听说禾州的妖魔根本不是被天宫的神仙除掉的,是被一个地上的道人除掉的。”

    “地上的道人?神仙下凡还差不多!”

    “听说带着一匹枣红马,一只三花猫,神通广大,本事滔天,硬是在禾原上······那禾原你们原先知道吧?一片掌平啊,那道人硬是从别的地方搬来了一座大山放在禾原中间,将那妖王给镇压了。”走在最前边的鬼说着,又有些忧心,“我有时候就在想啊,禾原那么大的妖王,在北边几个妖王里边就算不算最能打的,也是最难剿灭的吧?都被镇压了,咱们这群鬼在这里,呵,也不知道能逍遥多久。”..

    道人站着不动,猫儿和马也站着不动。

    这群鬼便从他们前方和头顶走来,越走越近,时走时停,走得慢吞吞,好似完全没有发现就站在下边的一行人。

    “前几天不是打了雷吗?那可是晴天。有一道就劈在北边城楼上。”

    “唉,这阳间啊,是活人的世界,怎么能容得下我们?等雷公腾出手来·“我怎么觉得有点不对?”

    “我也是。”“有人!”

    这一队鬼不愧曾是边军精锐,即使视线都在远处,天又黑漆漆,依然发现了底下的人。

    众鬼纷纷趴在长城边,往下一看。借着月光,果然见到有人。

    不仅有人,还有马。“什么人?”“是人是鬼!”“是鬼是妖?”

    顿时有鬼从上边跳了下来。

    丈高的长城,轻松落地。

    其余鬼见状也纷纷跟上。刚刚好十只鬼。

    有的鬼还穿着身前的盔甲,或是残破或是完整,有的鬼则没有,只穿着布衣,不过所有鬼都没有兵刃。

    “呼!”

    一只鬼高高跃起,当先朝宋游扑来。三花猫神情一凝,张口吐气。

    “呼····..”

    一大篷火焰炸开,照亮黄土长城粗糙的表面,照出满地枯草,也照出此处的人与鬼。

    “啊!”

    那鬼以更快的速度缩了回去。

    其余鬼倒没有那么暴躁的脾气,直盯着下方被火焰映出的道人、三花猫和枣红马,顿时都睁大了眼睛。

    “这······”

    刚刚还在当做神话一样谈论的人物,这就出现在了自己面前。这种感觉实在难以言表。

    道人看向他们,一脸平静。

    他们也看向道人,却是震惊无比。“见过仙人······”

    一只身着盔甲的鬼当先抱拳行礼。“见······见过仙人!”

    其余鬼也纷纷效仿,声音都在发抖,又各自有着不同的口音。“诸位这是要去哪?”

    "......”众鬼一时面面相觑。

    还是那名最先开口的穿着盔甲的鬼出声说道:“回仙人,我们,我们四处逛逛···“在巡逻吗?”

    “回仙人,不敢欺瞒仙人,只是无聊出来逛逛,不过若遇到恶鬼邪魔,我们倒也确实出手诛杀过。”

    “原来如此。”

    宋游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人是完整的,鬼则不是,没了肉身,很多鬼都有执念,又要忍受和生前习惯完全相悖的生活环境,有些奇奇怪怪的行为也都是常事。

    就好比长京的书生鬼。再看这些鬼--

    不仅口音不同,面容也有不同,有些看起来像中原人,有些看起来又像草原人,北方南方都有,甚至有人长着西域的面孔。

    这在大晏的边军中也很正常。

    “不知仙人······可是在禾原镇压了那妖王的仙人?”

    “诸位久居于此,又死后成鬼,昼伏夜出,与人应当少有接触,又是如何知晓的呢?”宋游反问道。

    听见他承认,众鬼更是一片惊讶。

    虽说是边军精锐,但再怎么精锐,也会畏惧朝中大官与天上的神仙,何况是这一位。一时众鬼都以为他是来除鬼的,自己的又一次死期到了。

    “回······回仙人······”

    先前那名说话的鬼颤抖着行礼道:“南边草头关和北方边境常有通信往来,都是军中的弟兄,无论是谁,但凡从咱们这路过的时候,往往都要带点肉食和酒来祭咱们一杯,哪怕是新兵也一样。有的路过时,会在附近随便找个地方过夜,遇见这种,咱们一般都会找过去感谢一番,顺便和他们说说话,要是不在附近过夜,就没法了。”“原来如此。

    “仙人······”

    “在下只是一介道人不是神仙,诸位叫先生或道长都可以。”宋游微微一笑,“在下此来也没有那么大的恶意,诸位不必害怕。

    “那先生深夜来此是·····”

    “听说这龟城中常常有鬼趁夜出去游荡,祸害当地人的牛羊,又曾吓死过人,加上像是诸位这样的、死后集体成鬼的情况,真是少见,所以在下想过来涨涨见识,也劝诸位安分一些。”宋游说着,顿了一下,“不过现在听来,雷公已然注意到了这里,那便轮不到在下管了。只是走都已经走到这里了,便进去涨涨见识好了。

    “这·····.”

    众鬼听了又面面相觑。

    宋游则对他们问道:“几位可是要继续往前闲逛散心?”

    “远安城就在前边,以我等的本事,定是阻拦不了先生。远安也早就没得城门了,白天哪个都能进出,晚上也不过能吓到凡人罢了,实在没得什么可以阻挡得住先生的。”那个鬼开口说道,“先生既然只是想进去逛逛,便由我等带先生前去好了。”“这样好吗?”

    “先生是神仙,能为先生带路,是我等的荣幸,有何不好?”

    “那便多谢了。”

    “请!”

    这鬼说完便做出请的手势,往前带路了。宋游不禁多看了他几眼。

第266章 逸都旧事

    三花猫迈着欢快的小碎步,独自走在前头,时走时停。停下来时便扭头往后看一眼。

    身后人鬼同行。

    道人对身边的鬼魂问道:“不知现在城中有多少鬼呢?”“回先生,一千二百余。”

    “这么多啊······”

    “去年就有这么多了。”“真是神奇。”

    “不知······不知神奇在何处?”“都是原先远安城的驻军么?”

    “那先生听来的消息却是不对了。”身着盔甲的鬼说道,“十多年前塞北人南下,确实将这远安城攻下,不仅将这城中将士屠戮一空,且很多将士都是被他们折磨致死,怨气冲天之下,城中驻军三千,确实有少许人化作阴魂恶鬼,不肯散去,然而现在城中一千二百多鬼,绝大多数都并不是当初那三千驻军化成的,原先远安城的守军,化成鬼的不过二三十。”

    “哦?”

    “就好比我等。”身着盔甲的鬼回头看了眼自己身边的人,“我等便是十几年前在北方边境战场上战死成鬼的,几经辗转才到了这里。”

    “原来如此。”这样便比较合理了。

    原先以为这龟城中的鬼都是城中驻军化成,那可真是将他吓了一跳——即使是现在,几千守军也不可能有几百人成鬼,更别说十几年前。

    宋游又看了这鬼几眼,随即继续好奇问:“那么几位又为何会到这里来呢?”“这个实属无奈。”

    “死了没地方去啊。”

    “听说这里有一座龟城,变成了鬼城,自被塞北人屠城后,朝廷也没有再派新的人进来,我们觉得好歹有个安身的地方,便聚了过来。”

    “听说近两年来有从南方来的道士、和尚和鬼差在到处搜寻我们这些死后成鬼的士兵,有的人被他们带走,不知做什么去。听说啊,有些被带过去的鬼后果都不太好,我们不想去,便只好留在这里。这里鬼多势众,那些人也不敢来。”

    “不知那些鬼都被带到了哪去······”

    “听说南边建了阴间鬼城?不知是真是假?”

    众鬼似乎是看出来了,宋游对他们恶意不大,又觉得这等神仙也实在没必要装样子来欺瞒自己,便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起来。

    宋游也点点头,表示了解。

    大多数鬼其实有着和人相近的思想,但是又远远比人孤独孤独久了,便会胆小,还可能产生变化,若能聚众取暖,没有鬼会拒绝。

    “在下也听说国师在丰州建了阴间鬼城,只是在下虽游历天下,倒也还没有亲眼去丰州看过,便不敢与诸位说了。”宋游顿了一下,“不过阴鬼聚集在阳间确实不是好事,诸位要单单聚集在此还好,偏偏又闹了些事情出来。听诸位先前说已经有雷公前几日降了雷下来,恐怕这座龟城今后确实难以继续再做诸位的托身之处了。”

    众鬼一听,纷纷大惊。

    都不是新鬼了,这十几年聚在此处,又与南方那些自成鬼之日起便没有同伴的鬼不同,这里常有妖鬼作乱,又常有神灵除妖,他们就算只是看也多少了解了一些东西。

    “都怪那封大耳!”

    “早劝他老实了!”“还有昌将军呢····.·”“唉·····.”

    “那可如何是好呢?”

    一时众鬼有惊怒的,有埋怨的,有叹息的,也有焦头烂额的。偏偏这草原还不比南方。

    南方到处都是村落,有村落必定有坟,有坟就可以歇脚。而这里地广人稀,坟也比南方更不好找,他们虽是武人成鬼,却成鬼不久,说起道行其实远远比不得长京那名书生鬼,白天只能在阴气重的地方躲藏。若是离了这龟城,在这大草原上,要去别处安身,一天之内恐怕都不见得能找到下一个有坟冢的地方,实在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这时身边又传来道人的声音。

    “方才听诸位说,诸位皆来自北边不同的军队,那么想来诸位与那祸乱四周百姓的鬼也不见得就是从属关系,在下就直接问了。”宋游转头微笑着看向几位鬼兵,“不知诸位说的,那位封大耳是谁?昌将军又是谁?近些年四周的事,似乎是和他们有关?”

    “这······”

    方才话很多的穿着盔甲的鬼却不肯说了。

    片刻后,还是他身后的一只鬼咬咬牙,出声说道:“这有什么不好说的?

    “那封大耳虽有本事,但生性贪婪,祸害百姓,又算得了什么好汉?你我虽从军又成鬼,可生前谁又不是百姓家的子弟?

    “昌将军倒是不干这种事,但他也不是我们在北边时的将军!何况这人脾气暴躁,常常鞭打士卒,他犯下的罪行,我们又何必替他隐瞒?

    “这两人做的事情,凭什么要我们来受他的连累?

    “便回先生!那封大耳和昌将军是这城中仅有的两個鬼将,城中不少鬼都听他们的调遣!我们聚在此处后,曾从长京传来过国师法令,说将此处给我们做安身之处,命我们不得作乱,不得伤人,我们也多谨记,这才苟延到了如今!

    “可那封大耳却仗着自己最先成鬼,本事高强,以及在此地颇有追随,总派人出去祸害百姓的牛羊,与昌将军争权夺利!”

    宋游又好奇的问:“昌将军呢?”

    “昌将军原是北方的游骑将军,十分勇猛,从北方来的鬼大多都愿意听他的。此前封大耳常常在四周作乱,言州官府曾派人来查看,其中有一回有群人一上来就要把咱们这再烧一遍,还掘土开坟,早晨来,下午走,挨着挨着的烧,挨着挨着的掘,好几个兄弟都魂飞魄散了,昌将军又是个脾气爆的,知晓他们的住处后,当天晚上就下令,带人,哦不,带鬼去找了他们······”

    “是这样啊····.·.”

    宋游听来也是觉得有趣。

    这鬼则是一个圆脸的少年郎。听口音像是竞州那边的。

    想想也挺令人感慨,此鬼看来死时最多不过十七八岁,却是这么年轻就在战场上丢了性命。

    抬头一看,远方黑暗中有了片巨大的影子,应该是快到龟城了。

    三花猫依旧走在前头,不时停下来,回头看道人一眼,听他与鬼都说些什么。与这圆脸的鬼再多谈几句,宋游差不多便明白了。

    封大耳与昌将军都是原本北方边军中的将领,生前便武艺高强,十分勇猛,军中斩首不知多少,化成鬼后,自然也都不凡。

    封大耳最先成鬼,最先来此,本事高,资历深,加之常常不顾国师法令,出去吸食百姓牛羊马的精华血气,壮大自身,因此本领很高。不过这几名鬼都对这封大耳很不屑,也对他不听国师的话,为龟城惹来麻烦一事很不满。

    昌将军在北边时战绩出色,比封大耳威信更高,不过他脾气暴躁,嗜杀成性,没有仗打,就常常欺凌鬼兵,因此也不讨这几只鬼的喜欢。

    然而军中的规矩毕竟不同。

    无论封大耳也好,昌将军也罢,都不是他们生前追随的将领。不过毕竟是将军,生前也有颇有威势,死后又同在这龟城安身,这几名鬼中除了这圆脸的鬼愿意说他们的事,其余鬼都不太愿说。

    而这两鬼也不是都干坏事。

    此处距离边境很近,十几年前塞北人大举南下,甚至一度跨过言州、进入禾州,打到了北风关门口,死在这里的人可不光是大晏人,也不光是大晏人才有资格变化成鬼,双方生前便是仇敌,死后更是在执念催促下,天然不对付。

    龟城的鬼可容不得他们。

    加之近两年来,塞北草原十八部再次往南用兵,听说便有妖鬼参与。此前常有小妖小鬼越过边境,一路南下,似是想去雪原,不少小鬼都是在通过这龟城附近的时候被拦下来的。

    说起来实在复杂。“先生······”

    身着盔甲的鬼看向宋游,忐忑的说:“远安城就在前边了。”“好。”

    宋游差不多知道他们的意思。

    这龟城确实无需谁来带路,就在这草原上边,沿着长城走便能走到,如此望去,也确实已经没有了大门,谁都可以进。想来这几只鬼是听说自己在禾原降妖除魔的事迹,心中畏怯且敬仰,这才带自己来,但即使自己说只是来涨涨见识,也仍难免与城中之鬼有些冲突,他们也怕别的鬼对他们有意见,觉得他们是叛徒之类的。

    “诸位便带到这里吧,既然此地无门,是荒废的官家之地,在下自己进去就好。“那便依先生。

    身着盔甲的鬼这才拱手说道。刚准备离去,又听这道人喊道:“请等一下。”

    “先生还有何吩咐?”

    却只见这道人目不转睛的把他盯着:“听将军的口音,像是逸州人,看将军的样貌,又有些面熟,不知生前家住何方?高姓大名?”

    这鬼看穿着应当是个校尉。

    “回先生,小的生前家住逸都,姓唐名安。”校尉鬼回答。“唐安·····.”

    宋游已然露出了笑容。回忆好像也被勾起了。“是。”

    校尉鬼一时却不知他是为何。

    “将军有所不知。”宋游对他说道,“在下下山之前,便在逸州灵泉县修行,下山第一站便是逸都。”

    “那······那便是有缘······”

    校尉鬼想起他说的“有些面熟”,顿时有种类似活着时心一紧的感觉。若非已无呼吸,呼吸怕也要一顿。

    “将军可是有个弟弟?”

    “吾弟名唤唐中!”

    “将军与他长得挺像。”

    “从小大家都这么说!”校尉鬼的语气有了些变化,“先生······先生曾在逸都见过吾弟?”

    “见过。”“吾弟可还安好?

    “在下离开逸都已是五年前,那时还挺好的。

    宋游想起了逸都的那名中年人,也想起了那妇人的残魂执念。

    残魂常在院中唱曲起舞,曲声哀怨舞姿翩翩,以这种方式盼望着夫君的归来,是宋游在逸都最深刻的回忆了。

    而那唐中虽然很想借助宋游之手将自家嫂子留下的残魂执念除去,再将兄嫂的院落收归己有,不过宋游没有如他所愿最后他似乎也放弃了。

    至于这人如何······

    人性复杂,千人千面,世事也复杂,宋游并不想过多评价。“安好就好,安好就好。”

    校尉鬼喃喃自语像是失了魂。这时却又听道人对他说:

    “将军还有个娘子?”

    “先生!先生也见过我家娘子?她怎么样了?这些年过得可好?我的死讯可有传回去?我死前已被提至翊麾校尉,他们可有拿到抚恤?”

    “许是当年死的人太多了,似乎并无消息传回去。”宋游摇着头说道,“不过虽无音信,但令正一直在家中等你回去。”

    “她······她还没有改嫁?”

    “没有。”

    “她还在等我?”

    “在等。”宋游说,“痴痴地等。”“......”

    身着盔甲的校尉鬼顿时愣在原地。若非鬼无泪,早已泪满襟。

第267章 吓跑一方鬼将

    “这么些年,将军想过回去吗?”

    “自然想过,无时无刻都在想。”校尉鬼神情复杂,既有苦涩,又有悲痛,还有无奈,交杂在一起,却又没有泪流下来,“然而这里距离逸都怕是有大几千里的距离,活人走过去尚且不易,我刚成鬼不久,又怎能走得回去?”

    “这样啊......”

    宋游站在原地,举头眺望天边钩月,想了想才说道:“说来在下与三花娘娘在逸都之时,还曾受过将军与令正的恩惠,多亏二位,我与三花娘娘才好在逸都立足,若是将军真的有心想再回去看看,我倒愿意帮将军一把。”

    “先生愿意带我回逸都?”

    “我倒确实要回逸都,不过那多半也已经是十多年后的事了,将军虽是鬼身,带着方便,然而这十多年里,将军又是何等孤寂漫长啊。”

    “我已等了十几年,也不怕再等十几年。”校尉鬼毫不犹豫的说道,不知想到什么传闻故事,又说道“只要先生能带我回到故乡,就是拿个葫芦把我装着,装个十几年,无需将我放出来,也可以。”

    “那岂不是比坐十几年的牢还可怕?”“我也愿意!!”

    能以暗无天日的十几年孤寂为代价,只愿回到家乡,不得不引人唏嘘。

    宋游对他说道:“将军与令正感情深厚,令人感叹,不过实在无需这么麻烦。有在下相助,将军完全可以自己走回去,顺利的话,也许过两个月将军就能回到逸都,与令正相见了。”

    “啊?”

    校尉鬼似乎惊讶得有些不敢置信:“先生所言当真?”

    “自然做不得假。”宋游微笑道,“也算是还了将军与令正的恩情了。“不知是何恩情?”

    “将军回去便知晓了。”

    “先生这恩才是天大的恩,无论当初内人如何相助先生,都抵不了先生这份恩情啊。

    “将军若觉心中亏欠,待在下进了城之后,便替在下向封昌二位将军引荐一番好了。”宋游说道,“虽说雷公定然已是要来管了,不过等雷公下界还不知是什么时候,在下也好向两位将军说清利害,劝劝他们,这些天安分一点。”

    “是!”

    “将军等下来寻我便是。”

    宋游说着便已迈开脚步,走向前方。众鬼在他身后纷纷散去。

    渐渐走近了这座龟城。

    黑漆漆的影子在眼前逐渐变得清晰。

    这座城的周长怕有三四里,城墙高四丈多厚两丈有余,大门已经没有了,只有一個空空的城洞,本身月光就暗,从中走过时,眼前一片漆黑。

    然而穿过城洞,场景立马便不同了。耳边也多出了不少人声。

    白天飞过龟城上空的时候,看到的是一座被烧毁废弃的龟城,房屋皆无门无顶,然而此时再看,一切仿佛都是原来的样子。

    里头每间房屋院落都有木门,亦有瓦顶,门上牌匾依旧,门口皆挂着灯笼,灯笼里是惨白的光。

    有鬼在路上行走,也有鬼在街边闲聊,不仅有穿着盔甲的,也有穿布衣的,看见一只猫儿大摇大摆的走进来,都忍不住向她投去目光,猫儿亦是抬起头好奇的与他们对视。随即将目光往猫儿身后看,便看见了缓步走进来的一人一马。

    众鬼无论原先在做什么,顿时停住不动,无论原先在说什么,也立马闭口不言。全都转头,直直将人盯着。

    片刻后才有小声的言语传出。“是个人·····.”

    “是个道人!”

    “来做什么?不会又是来除我们的吧?”“快去禀报将军!”

    “这个道人好像有点熟悉“别轻举妄动!”

    宋游听着,脚步却不停。

    也不管他们在说什么,自顾自的迈着脚步,左看右看,从路上走过,仿佛是在白天逛某个寻常集镇。

    众鬼纷纷避开他。

    夜里这座土城似乎已修复如初。

    城墙内边绕墙一周,修有马道,里头既有军营屋舍,也有将军的府邸,有磨坊马场,俨然一座完备的军事要塞。

    宋游虽去过草头关军营,却还从未进过这样的军事要塞。眼中自然充满了好奇。

    而这显然是这里的鬼的手笔。

    也算得上挺高明了。

    要说起来,这里的鬼最多不过死了十几年,却有这般本事,倒也是值得高看一眼直到走了好一会儿,才在前边被一群鬼兵拦了路。

    倒也不是拦路,只是聚了一群鬼兵,由另一个穿着校尉盔甲的鬼带着,站在前边等他。

    等宋游走近,领头的校尉鬼便当先站出来,对他施礼,瞄着走在他前边的三花猫和走在他身后的枣红马,内心忐忑的说:

    “不知仙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宋游见状一怔,也回了一礼:“将军如此大礼,在下可承担不起。”“仙人······可是来镇压我等的?”

    “将军误会了。”宋游便笑着说“在下只是听说此地有座鬼城,里头多是将士英魂,不知原因,好奇之下过来看看罢了,莫要紧张。”

    “呼·····.”

    前方的鬼这才松了口气。

    虽说自己鬼多势众,然而这位的名头他们前两天才听说过,禾州那么大的妖王都能镇压,一座山都能搬过来,面对这等移山填海的神仙,他们不过一群死了几年十几年的新鬼而已,又有什么反抗之力呢?

    要是心中坦然还好。

    为国捐躯的英魂,就是皇帝见了,怕是也要先行一礼,关切几句,遇到演技好的,说不得还得洒落几滴热泪。心中无愧,自然无惧,然而此地的这群鬼却又做不到这一点,心中有了忐忑,动摇之下,自然也就有了畏怯不安。

    不知何时,唐安出现在了这群鬼的身后。

    不过他的官职和威信似乎比不上方才说话的那名校尉鬼,于是只是默默站着,没有出声。..

    “不过在下来时,倒也听草原会上的人说过一些事情,顺路就来看看。”宋游像是没有看到唐安一样,只对面前的校尉鬼说,“不知这城中管事的又是哪位将军,可是有什么难处?”

    “回仙人,城中原本有两位将军,一位姓封,一位姓昌,都本领高强,很有威信,城中大部分鬼都听他们的。”

    “在下不是什么仙人,只是逸州灵泉县一名山人,将军是保家卫国的英魂,却是当不起将军的如此敬称,只叫先生即可。”宋游一边说着一边又对着面前的校尉鬼抬手行礼,“至于城中的封昌二位将军,不知将军可否替在下引荐一下?”

    “这······”

    校尉突然为难了起来,左顾右盼,片刻后才说道:“不敢欺瞒仙人,封昌二位将军都不见了。”

    “不见了?”宋游有些意外。

    这时唐安才站出来,拱手说道:“回禀先生,小的刚刚听说,封将军和昌将军昨夜便已带上亲信离开了。似乎是他们去了草原会那边,听说先生已经来了此处,自觉自己做了错事,生怕先生将他们灭了,于是昌将军昨夜上半夜就已经跑了,封将军听说之后,下半夜也跑了。”

    “......”

    宋游不免有些哭笑不得。细细一想却又合理。

    昨夜草原会篝火晚会上,便见到一名将校打扮的鬼,有些道行,今早起床又听三花娘娘说,深夜又有小鬼在山间游荡,跑到了山上来,见到三花娘娘的瞬间就被吓跑了,宋游还恭维了她几句。

    现在想来,篝火会上那位大抵便是昌将军或昌将军手下的鬼,脾气暴躁,不仅一点不合便要取人性命,更是连当地官员也要顺手宰了,倒是附和那名圆脸鬼对昌将军的描述。

    当时虽只见到一名道人和一名女童,不见三花猫,也不见枣红马,但想来也是觉得不对,后来查探一番,知晓是禾原上镇压妖王的那位。

    自觉自己杀念太重,犯了重罪,又知晓鬼的地位,心中惶惶,于是毫不犹豫,连夜便跑了。

    倒也是果断。

    封将军本事虽高,胆量气魄都不如昌将军,见昌将军一跑,自己也担心“神仙”降罪,不知后来有没有派人来查探过,总之也跟着跑了。

    “先生..···”

    “罢了,走就走了,这种事本就不该在下来管,该是雷部的职责,如今雷部正神既然已经注意到,便让雷公们去操心吧。”

    天下虽大,被雷公盯上的妖鬼,还没有几个跑得掉的。

    只是一方面雷部正神可能被北方大妖所牵绊,暂时忙不过来,想先警告他们一番,让他们老实一些,等忙完了再来慢慢查明,妥善处理。一方面可能雷部正神也知晓他们身份特殊,以他们此前的过错,也不愿意将他们随便灭杀,更不愿意上下同罪,一杀百了。

    宋游感受倒是有些奇妙。

    没想到自己也有人还没到便能吓得一方鬼将仓皇逃窜的一天。

    莫名奇妙的,居然也有点传说中那些仅靠一个名字就能震慑妖鬼的大能的感觉了。

    不过更奇妙的还是这个地方。

    原本以为此地是有什么玄机,才引得这么多人集体成鬼,现在看来都是由边境各地聚过来的。

    国师近两年来收拢阴魂,明知此处鬼兵众多,却反倒下了法令让他们在此栖身,显然不是这里鬼多势众抓不走,应当也有别的考虑。

第268章 不去当神在这做鬼

    “请仙人明鉴!”

    旁边传出那名校尉鬼的声音:“祸害百姓牛羊,都是封将军在做的事,下令杀人的,也是昌将军,却是与其余将士无关!”

    “将军莫急,在下只是道人,并非除鬼的神灵,将军为国捐躯,只要安分守己,不祸害百姓,在下又怎敢为难将军?”宋游连忙说,“何况诸位就算有做得不到位之处,也该由天宫与雷公来管才是。”

    “雷公……”

    众鬼又是面面相觑。

    “仙人……”

    “将军还有何事?”

    “仙人是有大神通的,又是仁善之人,我等……”

    “将军不必如此。”宋游颇有些无奈的说,“直说便是了。”

    “我等并非有意在此处聚为鬼城,实在是死后成鬼,四处飘零,无处可去,孤独无依,这才聚集于此。出去祸害牛羊皆是封将军所为,后来官府也是因为此事才派人找了过来。那来除妖的人甚是可恶,不仅要将我等赶尽杀绝,还对我等辱骂不已,昌将军这才带人找了过去。我等却都是守卫疆土的将士,绝无害人之心。”

    “在下明了。”

    “然而我等聚在此处,当初鬼少还好,一旦多了,却似乎既为天上神仙所不容,也为当地官府所不准。”校尉无奈说道,“这么一来,我等也不知何去何从了,所以斗胆,想请仙人指条明路。”

    “这样啊……”

    宋游点了点头,露出思索。

    校尉一听,似是有望,与身边几鬼对视一眼,立马对宋游说:

    “仙人这边请!”

    “在下姓宋名游,叫道长、先生都可。”

    “小的卢宝原是照夜城陆文陆将军帐下昭武副尉,十三年前战死照夜城,死前被提至上阶,曾为陆将军领精骑团。”卢宝说道,“小的虽不是在这远安城战死的,不过死后也在这里待了十三年了,宋先生若想逛逛,便由小的带路好了。”

    “那便多谢。”

    宋游跟着他往前走去。

    三花猫与枣红马也都跟着。

    昭武副尉是武散官,正六品下,死前被提至上阶,就是昭武校尉,正六品上。

    将军之下最高级别的散位了。

    不过当年塞北人大举南下,北方死了很多人,战争又正当头,很多武官都是以高级散官任低级职事。这个就看你怎么想了,一方面导致北方军中有很多品阶高的武官,一方面这些武官的品阶又是实实在在拿命换来的,甚至很多还没享受过散位品阶带来的待遇,就已经死了。

    这位卢校尉应当便是城中除封昌二位将军以外,品阶最高的了。

    宋游一边走一边思索,说着:“诸位都是守家卫国的将士,确实该有所归宿,如今聚在此处,若安分守己,不祸乱百姓,也不是不行。”

    “仙人有所不知,就在前两日,已有天雷降世,就落在了南边城头上。”卢校尉露出为难之色。

    “如今雷部管事的乃是周雷公,周雷公为人公正刚直,对不为恶的妖鬼没有那么多偏见,犯了错的,也并不一刀斩,诸位皆是英魂,想来那日那道雷也是警告为主,加上如今封将军与昌将军已离开此处,以我看来,诸位却是不用担心雷公降罚了。”

    宋游说着停顿了一下。

    “不过死后魂魄逗留原本是有违天道之事,鬼魂聚在一处,就算不作乱,阴气鬼气外泄,也会影响到周边土地的生机。从这一点来说,诸位也确实难以长久待在此处。”

    “难道我等就只能飘流天地,或是随着那些和尚道士、鬼差去那阴间鬼城吗?”

    “嗯?”

    宋游倒是来了疑惑,不解的问:“诸位既然知晓南边有了阴间鬼城,又为何不愿前去呢?”

    “这……”

    “不便说吗?”

    “先生是神仙高人,我等自不隐瞒。”卢校尉犹豫了下才说,“也有愿意去阴间鬼城的,愿意去的,早都去了,还有北边新成鬼的,很多不明不白也被带到了那阴间鬼城去,有传说是国师建的。”

    “确实如此。”

    “留在这里的,多是不愿去的。”卢校尉说道,“我们军中儿郎,自有我们军中儿郎的情谊,很多都是同生共死的,有老鬼去了那边,凭着本事和道行当了鬼差,也有的没有,有的当了鬼差又曾同生共死过的弟兄到北边来捉鬼,从这里路过,回来看看,便听他们说,最好别去,做过亏心事的尤其不要去,可问他们为什么,他们却不肯说。”

    “原来如此。”

    宋游点点头,若有所思。

    再看身后这些阴魂,从年轻的半大小子到白发苍苍的老兵都有,皆是为守卫国土而死,成鬼多年,本就惶惶不安,现在又多了一抹茫然。

    天地之大,阴魂又何处容身?

    宋游知晓很多恶鬼厉鬼生前就不是好人,死后自然也当不了好鬼,也有些是死得太惨,心理扭曲,又或是成鬼之时有所缺陷,但同时也知晓很多恶鬼厉鬼生前并不算大奸大恶,死也死得正常,偶然成鬼,成鬼之初,也都是好鬼,但慢慢的也变成了恶鬼厉鬼。

    就好比雁回山那位。

    “唉……”

    只得叹一口气。

    这时卢校尉已带他走到了一间高门大户的院落前,夜晚看不清楚,只知晓大概是这远安城的中间位置,听卢校尉介绍说,原本是镇守远安城的将军平日居住和升帐议事的地方。

    卢校尉请他进去参观,又请他上坐,宋游自然不肯,于是与他同坐下边。

    “既然国师已传过法令,答应将此处给诸位容身,若诸位今后能保证不祸害百姓,不深夜外出吓到人,严于律己,在下倒可略施手段,隔绝此处的阴气与鬼气,好让诸位不影响到阳间。这样一来,雷部想来也不会再多为难了。”宋游愿意帮他们一把,只是看了他们一圈,又说,“然而我与诸位也是初见,虽感念于诸位舍身为国的英雄气度,也不愿诸位四处漂流,可诸位又如何保证,在我离去之后,能严于律己呢?”

    “先生所言甚是。若先生助了我等,我等却利用先生的帮助,更肆无忌惮的为乱,岂不是为先生添了孽债?”卢校尉毫不犹豫的说,“卢某可指天发誓绝对严格约束自己和城中弟兄,若不相信,可将这龟城封锁起来,我等无法外出,自然不会再祸害或吓到百姓。”

    “那岂不是等于将诸位关了起来?”宋游笑了。

    “我等已然成鬼,本就无需外出,也少有外出,就算是封起来也无事。”

    “将军说话可算数?”

    “卢某在此处也颇有威信,只是官职不如封将军与昌将军罢了,既然两位将军已走,卢某说的话倒也管点用。”卢校尉一拱手,“更主要的是这本就是城中所有弟兄的想法。”

    此言一出,其余鬼也纷纷附和。

    唐安也站出来说道:“此地除了封昌二位将军,卢校尉官位最高,又为人正直,其实大家都很愿意听他的。”

    “那好。”

    半晌交谈之间,宋游也已看出这位卢校尉为人不错,对于逸州老乡、唐安的话也自然愿意相信。

    “在下便相信卢校尉,助诸位一把。”

    宋游左右看了看,屋中虽有梁有顶又有桌椅,却不过都是小鬼的障眼法罢了,一块真实的木料也没有,于是收回目光:“明天白天,在下便会施法封锁此地鬼气阴气,至于将这远安城也一并封锁起来,便不必了,在下信任卢将军。”

    宋游着重的看向卢校尉:“只请卢将军多费费心,约束其他英魂,不要随意进出,更不要随便走到百姓的聚居地去,免得把人吓坏了。”

    “必不负先生的信任与相助之情!”卢校尉顿时拱手“若今后再有害人之事,便请先生天打雷劈好了!”

    “将军言重了。”宋游笑笑,“若封昌两位将军回来,也请卢将军劝劝他们,阴阳两隔,阴鬼生在阳间,该莫要害人才是。”

    “这个自然!”

    “只是这也只能治标,不能治本。”

    “啊?”

    “在下就算设下封印,也终究不能长久,若诸位想在天地久存,又不愿去南边阴间鬼城的话,还是得多行好事才是。”宋游说道,“诸位乃是守家卫国的将士,本占了优势,若能以善行和德行得到百姓认可,朝廷承认,成就香火阴神自然便得以长存了。”

    “……”

    众鬼一听,顿时大惊。

    本身想的是不被天雷打死,却怎么也没想到在先生口中,自己这些阴魂,竟似还有更进一步得证神灵的一天。

    这怎么能不让鬼惊讶?

    “我等怎敢奢望……”

    “哈哈,诸位莫要小看了自己,也莫要高看了阴神地神。”宋游笑着说道,“那长京城隍庙,庙里城隍麾下几位武官,生前也不过是京中尽职尽责的武官或是民间有德行的武人罢了,诸位官职功绩都不弱于他们,又怎能妄自菲薄呢?”

    众鬼面面相觑,随即才拱手说:

    “请先生指点!”

    “听说如今北方混乱,常有妖鬼作乱,多是些小妖小鬼。”宋游对他们说道,“诸位虽成鬼不久,却很有本事,若能在此处保一方安宁,使得此地的百姓再不被小妖小鬼所祸害,也是好事一件,若再能得百姓敬重供奉,得官府敕封,不又是另一件好事吗?”

    一时间众鬼有种被刷新认知的感觉。

    却是初次为鬼,也没接触过神灵与道法,不知还能这样。

    仔细一想,好像又确实这样。

    城隍生前不也是凡人?

    周雷公当初不也只是个捕头吗?

    那阴差不也是鬼在当?

    众鬼再看向宋游时,目光已然变了模样。

    原本只是想来向“仙人”解释清楚,保住鬼命,后来能得“仙人”帮助,已是意外之喜,甚至欣喜若狂,却是万万没想到,还能有这般收获。

    若真能成神,受人敬仰供奉,难道不比在这当鬼担惊受怕来得好吗?

    哪个鬼又能拒绝这样的诱惑?

    一时间众鬼的目光都炽热起来。

    “多谢仙人!”

    “我等定然照做!”

    “仙人大恩!”

    “我等如何相报?”

    无论面前这人是不是仙人,此时这声仙人,都是诚心诚意了。

    感谢“某马”大佬的盟主,鞠躬露胸!

第269章 旧事了结

    “不过只言片语,哪里谈得上恩情与报答?诸位生前便保家卫国若死后能继续保得一方安宁,该在下替百姓谢过诸位才是,若诸位真能藉此得证阴神之道,也该是诸位辛苦得来,皆与在下无关。”宋游笑了笑,已然站了起来,“在下再去逛逛这远安城。”

    “小的领仙人去!”

    众鬼纷纷跟着,为他介绍。

    将这城中仔仔细细逛了一圈,他们才纷纷散去,这时宋游与猫马已经回到了原位,就是原本城中守将住的地方,宋游今夜准备在此过夜。

    此时身边还剩一只鬼,便是唐安。

    宋游正好对他问道:“听将军先前说此次塞北人之所以再度来犯,是因为有妖鬼参与?”

    “听往来边境与草头关送信的人说,塞北人军帐中有妖鬼助阵。”唐安如实答道“不知他们从哪找来的妖鬼,竟然愿意帮人打仗,若非如此塞北人恐怕也不敢南下。”

    “厉害么?那些妖鬼。”

    “在下也不是很清楚,不过根据送信人的口风,肯定比不得那几位妖王。”唐安说道,“妖鬼毕竟与人不同,军中人多,胆气虽壮,但遇上有道行手段又诡异的妖鬼倒也麻烦,听说陈将军回北方坐镇之前,边军已被那些妖鬼闹得人心惶惶,陈将军去了后,才安定了下来。

    “原来如此。”宋游皱起了眉头。唐安却悄悄看向他。

    “将军莫急。”宋游眉头顿时舒展开来,也露出笑意,知晓他的意思,也并不磨蹭,“在下可赠将军一缕灵力,好使将军能走回逸都。”

    说完便伸出手,手心有一道流光。

    唐安低头看向这道流光,眼中倒映着它的光泽,连忙拱手:“多谢先生!”

    “你我算是半个故人,无需客气。”

    宋游将手一抬,流光便飞起,没入他体内。

    唐安顿时浑身一个激灵,鬼躯好似都冒出了一阵光泽,几息过后才消散下去。

    “虽说知晓将军心意坚决,无所畏惧,却也得提醒将军,此去逸州,有几千里路,山高水远,路上既有邪魔恶鬼,也有除妖除鬼的人,还有宫观寺庙与路边神像,有爱对鬼吠的狗,尤其中间要过禾州,禾州无论妖鬼亦或是民间高人都不少。”宋游提醒他道,“若遇见高人,将军可如实告知他们,是在下助将军回逸州,请他们高抬贵手。过了禾州应当就会安宁许多了。请将军莫要进城,路上遇见庙宇,最好避开。至于沿途村落守夜的狗,将军道行虽不算深,却也实在不算浅了,想来是不足为惧的。

    “先生大恩,在下没齿难忘!”

    “再说一遍,在下姓宋名游,逸州灵泉县人,若回去之后,还能遇见令正,遇见令弟,遇见对门的罗捕头,请替我向他们带声好。”

    “在下谨记!”

    唐安说着顿了一下,却又问道:“不过在下即使回到逸都,见到内人,却也阴阳两隔,今后还是要再寻安身之处,却是想再请教先生,那丰州的阴间鬼城到底能不能去。

    宋游听着有些感慨。却不是阴阳两隔了······

    不过无论阴不阴阳两不两隔,等他回了逸都,也确实要寻安身之处。

    于是他想了想,才对他说:“诸位将军校尉在北边军中的旧识鬼差不是劝诸位不要去吗?”

    “确实如此,然而在下自诩一生坦荡,除了少年不懂事时有过些小错,此外没有做过亏心事,这也不能去么?”

    “......”

    宋游与他对视片刻,依然说道:“在下没有去过丰州,却是不知那边情况,只是毕竟不是小事,得劝将军慎重一些。”

    唐安也与他对视,片刻后才拱手:“明白了。”

    “将军慢走。”“先生告辞!”

    唐安行了个大礼,转身快步而去。

    宋游则目送着他,直到看不见了,才收回目光,借着三花娘娘举起的灯笼,开始取出被垫,就地铺开。

    受人恩惠,要将之还了,如此才算是一桩美事。五年前在逸都遇见的旧事了,竟然能在这里了结,也算是一個不错的句号。

    就算仅仅如此,此行也不虚了。愿君一路顺风,直到故乡处。“唉······”

    宋游躺了下来,闭上眼睛。

    三花娘娘找了个地方将灯笼挂着,学着他叹口气,也变成猫儿,在羊毛毡上趴了下来。

    清晨的阳光直直的照到了面门。

    宋游清醒了过来,也睁开了眼睛。一眼便看到了蓝天。

    昨夜本是在房中睡的,有瓦顶遮月、房门挡风,屋中虽然没什么别的东西,却也只是简陋而已。如今醒来,却已只剩四面黄土墙,甚至这黄土夯成的墙壁都有些破损,所有梁柱桌椅都已消失不见,唯有一杆灯笼,插在土墙的裂缝上。

    眼前哪里有房顶了?

    连天上飞过的鸟儿都看得清楚。

    幸好早晨无风,可晨光却实实在在的照在了脸上,将道人催醒。枣红马安静站在一旁。

    腰间也很暖和。

    掀开毛毯低头一看,三花猫正靠着自己腰间,仰躺着露出肚皮。她倒是舒服。

    感觉到光,三花猫嗯了一声,用一只爪子来捂住眼睛。“......”

    宋游把毛毯盖回去,抹了一把脸,小心站了起来。穿上鞋子,出门一看。

    外头是个宽敞的空地。似乎曾是一片院落。

    院落外四处都是断壁残垣,一片荒废之景,墙边路上都长了野草,也无人清理,唯有道人和枣红马昨夜踩出的一串脚印,也十分模糊。夜里所见的完备的军事要塞似乎从来就没有存在过。

    这无疑是春日草原中的一个黄土世界。

    无论地上、墙壁,皆是黄色。残破之余,又添一抹荒凉。

    屋中的三花猫感觉到他的离去,本是只翻了一个身,便继续睡,可闭上眼睛没多久,又不安心,于是把头伸出毛毯,眯着眼睛看他,一张小脸上竟清晰可见的出现了纠结之色,过了一会儿,才纠结出个结果。

    于是迈出毛毯,跟了上去。

    一人一猫便又在城中转了一圈。昨夜终究是晚上,看不清楚。就算看得清楚,也与此时不同。

    如今再走一圈,才更能看清这远安城的设计,甚至一人一猫还走上了城墙,在这宽得可以跑马的城墙上,绕着整座远安城走了一圈。

    前朝建的城,十几年前荒废的,此时竟有了一种历史的苍凉感。比之昨夜,自是别有一番风味。

    三花娘娘也不问他去哪、要做什么,只与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偏偏她又很好动,好奇心强,总是这里瞧瞧,那里看看,到处乱跑,仿佛在专心做着自己的事情,完全不关他的事或完全不关心他做什么似的,可无论如何,又始终与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城楼、箭楼,都还保留着。

    甚至站在城墙边上眺望远处,还能看见那连绵成线的烽火台。墙上还有箭簇损伤的痕迹。

    昨夜是城中原本的样子。

    如今则是这座城现在的样子。

    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可能也是这样。只是不知能留多少年了。

    宋游倒希望它能长存下去,最好留到几百年后,这样的话,自己和三花娘娘如今走过的地方,还会有很多后人来再走一次。

    宋游停下脚步环顾一圈。随即抬起手来,掌心摊开。“倏倏······”

    十几道流光自手中飞出,落在这座远安城的边缘,一半用以恢复周边土地的生机,一半用来封住城中阴气鬼气。

    从此只要这城中的鬼自己不外出作乱,便影响不到周边的土地。只是还得再留一手。

    宋游在瓮城上边找到了一截插在城墙中的木料,似乎原本这里也有建筑,伸手在木料上轻轻一掰,便掰下一块来,放在手心里一揉搓,便只见得木屑纷纷扬扬的落下,等打开手掌心,里头的木料已成了一个大致的令牌的形状。

    “走了。”

    宋游对三花娘娘说道。说完便转身走下城墙。

    三花猫则依旧站在城墙上的垛口上,用一双琥珀似的眼睛眺望远方天地,不知在想什么,又像是完全没有听见道人的话一样,直到片刻后她才转身从垛口上跳下来,小跑着追上道人。

    “我们走了吗?”“走了。”

    “不多玩玩吗?”

    “这里有很多耗子吗?”“很多的。”

    “草原上也多还有兔子,兔子能卖钱。”“是哦······”

    回到过夜处,收拾好东西,一人一猫一马便继续迈着不急不慢的步子,走出城洞,又在城外池塘鞠一把水洗脸,回身稍一施法,聚土成墙,在城门前起了一堵大约四尺高的黄土墙壁,随即便离开了这座龟城。

    再回头看时,那土城已很小了。

    宋游大致知晓国师留着这龟城、又将鬼兵鬼将们收拢于此是要做什么了。阴间地府将成。

    阴间自然是要有鬼兵的。

    不过莫名其妙的,宋游却又觉得,也许自己与他们也还有再见之日。

    也有可能没有,或者等自己游历一圈,回到阴阳山伏龙观养老时,会在很多年后,以某种渠道听说这言州草原上有英魂,颇为灵验,又或是其中哪位德行与本领尤为出众的成了什么什么神官,手下草神杂神多少多少,如此也算是另一种见面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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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无意成仙介绍:

我本他乡客,无意成仙。
……
深山修道二十年,师父让宋游下山,去见识妖魔鬼怪,人生百态,去寻访名山大川,传说中的仙,说那才是真正的修行。
没有想到,走遍大江南北,仙人竟是我自己。我本无意成仙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本无意成仙,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本无意成仙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