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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金色茉莉花     我本无意成仙txt下载     我本无意成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10章 晴夜霹雳

    “多谢款待。”

    “两位可吃好了?”

    “吃好了吃好了。”宋游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拿出很小一块碎银,“主人家热情,我等也不白吃白喝,便当礼钱了。”

    “这……”

    仆从愣了一下,随即说道:“小人要去问问主人才行。”

    说完转身便走。

    没一会儿,主人家便匆忙来了。

    “先生的心意我等已经收到,只是先生乃是世外之人,今日本就是路过,因为缘分才走到这里,不过请先生吃顿便饭,再赠些水食,没有给先生带上一些盘缠已是我等失礼,又怎能收先生的礼钱呢?”中年人对宋游说道,“两位若是吃好了,便请洪二带两位去老房子将就一晚吧,若是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是地方习俗,便请二位莫要见怪就是。”

    “那便多谢主人家。”宋游便也收回了银钱,“只是也不敢再劳烦主人家了,我们自己寻过去就是。”

    “那怎么能行?”中年人说道,“外面一片漆黑,村中路又窄,离得也远,没有人带路,先生怎么找得到那里去?去了又怎知是哪间?”

    “找不到也无妨,随便在哪里将就一晚便是。”宋游打量着他,“我等一路走来,露宿荒山也已经习惯了。”

    “若这里是荒山便也罢了,可先生既已走到了这里来,怎好再让先生随地露宿?”中年人言辞恳切,“费不了多少工夫,便让洪二带两位去吧。”

    “那便多谢。”

    宋游便不再推辞,笑着应下。

    随即仆从便打着灯笼带他们出门。

    路过时扭头一瞥,院子里已挂满了灯笼,装饰得极为喜庆,和寻常人家娶妻差别不大,唯独大堂内摆着一幅黑漆漆的棺材,太过于显眼。

    “小心门槛。”

    仆从对他们提醒道。

    “多谢。”

    宋游收回目光,迈步出门。

    取回两匹马,走出这户人家,他们跟随仆从在黑漆漆的村路里穿梭。

    此处是村子最东边,废弃的老宅在村子最西边,村子挺大,道路曲折,四通八达,若没有仆从带路,也许真的找不到。

    “到了。”

    仆从推开了屋子的门。

    “多谢。”

    “太久没人住了,有些灰尘,需不需要小人打扫一遍?”

    “不必了。”

    “那小人便告辞了。”仆从说着,“小人还要回去,灯笼便提走了,二位早些休息。”

    “慢走。”

    宋游谦恭有礼的送走他。

    仆从提着灯笼一走,这里便立刻恢复了黑暗,唯有漫天星光。

    然而三花猫知晓人的眼睛不行,便化成人形去把自己的小马灯笼拿了过来,放在桌上。

    “鸿元浩德五行至尊火阳神威真君,我乃逸州灵泉县阴阳山伏龙观旁边猫儿庙的三花娘娘,请真君借我一点火光点灯笼。”

    “呼……”

    灯笼里亮起了一点火光。

    屋中也被灯光照亮。

    借着光打量屋子,确实空空荡荡,几乎什么也没有,只能遮风避雨。

    “先生……”

    灰衣剑客看向宋游:“有些不对。”

    “是。”

    宋游也点点头。

    丁家确实热情不假,不过未免有些小心,好像在刻意隐瞒什么。

    知晓他们今日不肯走了,要住在村里,便将他们从最东边带到了最西边的屋子里,怕是有什么事不想让他们知道。

    “也许只是习俗,不便给外人看。”

    “那我们……”

    “也去看看。”

    “好!”

    剑客答应下来。

    两人一猫便在屋中坐着,两匹马老实的站在外头,随着时间越来越晚,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鞭炮声,若有若无。

    “……”

    两人一猫这才出门。

    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鞭炮声越来越清晰,随即便是一阵敲锣打鼓声,颇为喜庆。

    道人与灰衣剑客退到路边,隐在夜色中。

    今夜星光清明,地上有着少许雾气,只听远处吹打声越发清晰响亮,越来越近,就是道人身后屋舍中的村民也悄悄打开了窗,看向外边。

    只见一队迎亲队伍缓缓走来。

    夜里光线暗淡,离得远时,只能看见些许灯火和一队人影,待离得近了,这才看清这队迎亲的队伍。

    好一队气派的迎亲队伍。

    前边几名从人,举着开道旗,后边是开道锣,再后边吹唢呐的,提灯的、提篮的、抬箱的、打火把的,至少二三十个人,中间八抬大轿。

    “娶的是正妻……”

    灰衣剑客盯着前方,小声呢喃,忽然眉头一皱。

    “不对!轿子?”

    这般冥婚,带的若非尸骨,也该是灵牌才对。

    这个时候,迎亲队伍已从他们面前走过。

    隐隐可以听见轿子里传来呜咽的哭声。

    “……”

    灰衣剑客又回头看了眼宋游。

    一般来说并不会有人用活人来配冥婚。

    本身世人之所以为自家儿女寻找冥婚,除了信奉风水、想要造福活人,便是想让自家儿女在死后也有个伴,不至于孤身一鬼。可用活人来配冥婚的话便达不到后面一个目的了,且要冒着被世人唾弃的风险,一般来说,都是有更特别的讲究。

    这样一个女子,过门便是寡妇,未来通常也不会过得太好。

    其实冥婚本就是没什么意义的事,有人觉得是陋习,有人觉得不是,可即便是王侯将相,也很少有用活人来给自己死去的儿子配冥婚的,这无疑是一种更没有意义且更为世间礼法所不容的事,荒诞绝伦。

    只是这年头啊,也不太好说。

    有人本身就活不下去,将自己儿女卖与别人为奴为婢,卖出去了,反倒是条活路,你非得去阻止,反倒是断了人家活路。

    然而轿中哭声呜咽,透着绝望,却又让人觉得事情并不简单。

    就在这时,又听轿子中一阵碰撞声。

    轿子本身也一阵摇晃。

    像是里头有人在挣扎。

    “嘭……”

    一道人影撞出了轿子。

    迎亲队伍顿时一停,吹打声也为之一滞。

    借着灯笼和火把的光亮,可以看到一道穿着大红色嫁衣的女子跌出轿子。可她却是被绳捆索绑,身上根本动弹不得,连嘴巴都被堵住了。

    “呜呜呜……”

    灰衣剑客神情顿时一凝,提着长剑的手也动了一下。

    毫不怀疑,若非宋游站在身边,或是今夜没有被这户人家招待一番的话,恐怕此时他的宝剑已然出鞘,又不知要溅多少鲜血。

    “新娘子掉咯……”

    前边有人高喊了一声。

    新娘子还在呜咽挣扎,在地上像是一只虫一样扭动,却已经有两个中年人走来,将她抓起重新塞进了轿子里。

    “起轿……”

    又有人高喊了一声。

    吹打声顿时继续响起,迎亲队伍也重新上路。

    道人与剑客却站着不动。

    剑客在思索纠结。

    道人则在听身后屋中的动静。

    身后是村中一间茅屋,里头住的是夫妻二人,道人、剑客与猫儿贴着墙站在窗子旁边,屋中之人隔着窗户看不到屋外的人,只能看到那队迎亲队伍在吹吹打打之间慢慢走远,随即在屋中小声议论。

    “这丁家怎么变得这么缺德了?好好一个小娘子,把人家拉去和死人成亲!迟早遭天打雷劈!”

    “之前丁家不是连着死了好几个人嘛,听说是犯了什么风水忌讳……”

    “以前没见他们这么缺德啊?”

    “要说缺德谁比得上那曹老大?弟弟弟妹才刚死,当大伯的,就把侄女儿卖给死人当老婆,这天下哪见过这么缺德的事?”

    “不卖又能怎么样呢?那曹老大自己都吃不起饭,难不成还能再养个小娘子?”

    “你知道什么?”

    声音陡然变小了一点。

    “我听说啊,丁家把曹家小娘子买过去,可是出了大价钱的!这么高的价,买过去可不是要当寡妇的,是要和他们家孙子一起入土的!”

    屋外两人神情皆有变化。

    剑客已经怒发冲冠。

    只是剑客虽然刚正不阿,却也有耐性,继续站在门外听着。

    “啊?”

    “我还能骗你不成?不然伱觉得为什么要把曹家小娘子捆起来?那曹老二本就是被饿死的,曹家小娘子嫁到丁家,虽然是给死人当老婆,可是好歹是可以吃得起饭的,怎么也比以前过得好吧?”

    “那丁家也没有这么缺德吧?”

    “听说啊……”

    屋内两人的谈话声越来越小。

    屋外的人也静静听着。

    过了会儿,屋中彻底没了动静。

    “先生……”

    剑客压低声音看向身边道人。

    “先去看看。”

    宋游迈开了步子,往东边走。

    剑客持剑跟在他身后,沉声说道:“这丁家看似和善,没想到能做出这种事情,天理不容……”

    “自然不容。”

    “……”

    剑客便不说话了,眼光闪烁,心中计较不停。

    想要忘掉先前招待之情,提剑找过去,看看此处究竟有多不平,好换一身快意,又怕自己不能将丁家好几百口人全都杀光,一旦自己离去,曹家小娘子在哪里都生活不下去。想要处事柔和一点,救下小娘子,却又觉得自己既劝不了丁家,也无法安顿好这小娘子。

    “莫要冲动。”

    前边传来道人的声音:“先过去看看,此事是否有别的蹊跷。”

    “是。”

    灰衣剑客心也真的静了一些。

    慢慢走回丁家门口。

    只见道人掐了个指印,随手一弹,便是一道流光飞上天空。

    “轰隆!”

    顿时一道惊雷,闪电照亮夜空。

    然而奇妙的是,此时夜空却十分清朗,漫天繁星,一朵云都没有。

第211章 有人搞鬼

    “嘶!”

    深宅大院之中,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

    心里有多虚,此时就有多惊恐。

    “打雷了?”

    “要下雨了?”

    “怎么会打雷?”

    “去看看……”

    “外、外头全是星星,一朵云都看不见……”

    “怎会晴夜霹雳!”

    “莫不是雷公……”

    “不要乱说。”

    一时间院子里满是人们的说话声。

    众人好不容易才安静下来,但也惊魂未定,满脸犹疑。

    “父亲……”

    “二叔……”

    众人全都看向上座的老者。

    大家的意思都很清楚。

    没有人不知道,这种事情缺德到了极点,天理不容。本身做这种事心中就已是忐忑不已,偏偏平白无故的,天上打了一道雷,众人都忐忑,要不要继续办下去,又都在怕,继续办下去会不会真的被天打雷劈。

    老者又何尝不怕。

    就在这时,又有仆从跑进来,说道:“禀报主人,刚才送走的那两名客人又回来了。”

    “什么?”

    “怎么又回来了?”

    “回来做什么?”

    众人纷纷盯着这名仆从。

    “领头的那位先生说,说他夜观天象,觉得咱们这边不太对劲,于是过来查看,刚走到门口,便见天上晴夜霹雳,恐是所做之事有违天理,伤了天和……”仆从小心翼翼打量着众人,“因为主人招待他吃了一顿饭,又给他房子住宿,他心中感激,所以特地过来探寻。”

    众人一时都面面相觑。

    “快快有请!”

    老者立马站起了身来。

    片刻之后,宋游一行便被迎了进来。

    “先生……”

    老者在屋门口迎他,深深施礼。

    “不必多礼。”

    宋游对他平静说道。

    灰衣剑客持剑跟在他身后,面无表情,眼中也比先前少了许多恭敬。

    先前恭敬有礼,是因为人家素不相识便招待了他们,对他们有恩义,自然要对人家恭敬。可现在知晓他们做出这等事情,哪怕那户农家夜里所说的活埋一事并不是真的,仅就绑着新娘嫁给死人这种事,也是不可容忍的。

    就如那天空一道雷霆。

    并不是活人下葬才如此威慑,仅是绑着新娘嫁给死人这种事,也是当得起这道晴夜霹雳的。

    只见老者恭恭敬敬:“听先生方才说,是因我们府上做了有伤天和之事,这才引来晴夜霹雳,不知这又是什么说法?”

    “做了什么事,诸位应当比在下更清楚。”

    “这……”

    “其实在下也能猜到一点。”

    “请先生赐教。”

    “俗话说得好,阴阳有别,活人冥婚本就有伤天和,若是自愿还好,若有强迫,便是天理不容。”宋游语气平静,说出的话却让人害怕,“方才的晴夜霹雳只是个开头,若老丈执意为之,恐怕全家人都要大祸临头。”

    “什么大祸临头?”

    “不好说。”

    老丈闻言不由大惊,睁大了眼睛,与身边的亲朋晚辈面面相觑。

    只听身后有人问道:

    “先生所言当真?”

    大家都能听得出,说话的这人是怀疑宋游是江湖骗子,看见了晴夜霹雳的天地异象,这才又折回来,想藉此骗点钱花。

    然而刚好道人一转身——

    “轰隆!”

    又一次晴空霹雳。

    这次打得更近。

    方才那道还是在空中炸响,这次却直接劈到了房顶上,直打得瓦片碎裂四溅,也惊得屋中众人魂都快掉了。有人惊呼出声,有人浑身一颤,甚至有人下意识的弯下了腰,想躲起来。

    只见道人一脸淡然。

    “诸位也看见了,方才那一道霹雳确实只是个开头,而在下之所以回来相助,不过是念及方才诸位的招待之情,又觉得诸位怕也有无奈之处,若没有诸位方才的热情招待,也许现在,在场的所有人都已经遭了大祸了。”

    宋游语气诚恳,一句假话也无。

    “在下此行折返,可向诸位保证,不取一文钱,只给诸位避灾解难……何况诸位也看见了,如此天威浩荡,在下又怎敢借此行骗?”

    众人闻言,皆面面相觑。

    终究是老者见识更广,只听他哎呀一声,便站了出来,拱手问道:“不知先生是哪方高人?”

    “在下原在逸州灵泉县修行。”

    “原来是逸州的高人。”老者恭恭敬敬,继续问道,“不知先生有什么妙计法门,能化解我丁家的灾祸呢?”

    “要化解灾祸,却是要先知道是什么灾祸才行。”

    “这……”

    老者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宋游见状也只是笑笑,继续问道:“不知新娘子又在何方?”

    “新娘子?”

    众人又都面面相觑。

    新娘子还未过门,怎能随便给别人看?

    “先生……”

    “非是在下要求过分,实在是天威浩荡,雷公震怒,若不早点化解,挨天打雷劈也只是小事,恐怕还有更大的灾祸。”

    “这……”

    老者一阵犹疑。

    抬头看了看天,又看了看一脸平静的宋游和他身边面无表情的剑客,终是咬了咬牙,将手一挥:

    “去带过来。”

    “是……”

    立马便有人过去。

    随即便有两个大汉带着新娘子来了。

    此时的新娘子仍旧一身嫁衣,仍旧绳捆索绑,仍旧被堵着嘴巴,盖着红盖头。

    新娘子带到,大汉便退下了。

    “呼……”

    说来也奇怪,明明是在房中,却突然来了一阵怪风。

    这风不吹别人,只吹新娘子。

    刚好掀开了盖头。

    屋中烛火黯淡,帘帐被掀起又落下,影影绰绰,映出一张清秀的脸,看起来才十几岁。

    宋游又看了眼旁边的同行人。

    “刷!”

    灰衣剑客瞬间拔剑,只随意一挥,轻轻松松便砍断了新娘子身上的绳索,而除了绳索,别说伤到人了,就是衣裳也没有被划破半点。

    直到他嗤的一声将剑插回剑鞘,众人才反应过来。

    只这一手,有见多识广之人便明白了,莫说这名道人本事如何,就是身边跟随的这名剑客,也绝非简单之辈。

    随即灰衣剑客又一伸手,取掉了新娘子嘴上塞的布。

    “你们不得好死!”

    新娘子第一句便是咒骂。

    宋游没有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盯着新娘子,却是开口对老者说:“在下来时便知,只是活人冥婚,怎会引得天打雷劈,现在看来,诸位恐怕不仅仅只是用活人来配冥婚这么简单。”

    说着停顿一下:

    “我等来到这里,与诸位素不相识,便蒙诸位热情款待,从村中百姓口中也可得知,诸位平日行事还算善良,可知诸位并非大奸大恶之人,又为何会做出这种伤天害理之事呢?”

    “我等也不愿,实非无奈。”

    “怎么个无奈法呢?”

    “……”

    老者叹了口气,却是避开了他的目光,嘴唇嗫嚅几句,也没说出什么,继续说道:“事已至此,先生可有什么办法助我等化解灾祸吗?”

    “此为天罚,也是人祸,既是天罚,又怎是凡人可以轻易化解的?”宋游平静的看着新娘子,没有看老者,口中继续说,“从古至今,天罚只有挽回的说法,而没有化解的说法。”

    “挽回?”

    老者愣了一下。

    “正是。”

    宋游依然盯着新娘子,心中如何不可知,语气却镇定:“还是那句话,强迫活人嫁给死人已是有伤天和,但若还要将人活埋,便是罪大恶极,不光在场的所有人都将受到牵连,就是死了的这位,九泉之下也不得安生,没有什么化解的法子。然而上天毕竟有好生之德,三尺之上的神灵也乐于见到凡人弃恶从善,悔过自新,若是诸位悬崖勒马,便能免得一死,若是慢慢补过,则或许还能挽回。”

    “这……”

    “老丈还不肯说吗?”

    “便不瞒先生……”

    老者长叹一口气,终于说来:“我等确非大奸大恶之人,在这村中,与村中农户相处也算融洽,从未欺压百姓,反而对周边百姓多有善行,然而自前段时间开始,家中突然鸡犬不宁,有了许多怪事,直到十来天前……”

    老者看了眼大堂中的黑漆棺材。

    “老朽的长孙,也是唯一一个孙子,忽然得病死了。”

    “然后呢?”

    “长孙死后,家中更不安宁,又连着死了好几个人,甚至偶尔还能见到大家的鬼魂游荡,幸得此时有位游方高人上门来找……”

    “但说无妨。”

    “高人告诉我们,说是祖坟风水有变所致,长久下去,不久家中绝后,还会后患无穷,而且死的人,也可能变鬼作乱。”老者叹了口气,“老朽本育有三子,此时只剩一子,这一子也只生了一个,此刻便躺在棺中了……”

    “原来如此。”

    宋游点了点头,果有蹊跷。

    “那么又如何化解呢?”

    “高人设法,暂时阻绝了灾祸发生,又为我们找了一处风水宝地,说要找一位八字特殊的女子,与老朽亡孙结成冥婚,合葬于此,灾厄自解。若非如此家中几百口人,恐怕会连着死绝。”

    “老丈果然打算将这小娘子活埋。”宋游摇了摇头,“真是好狠的心啊。”

    “此乃老朽一人决断,与其余人无关。”

    “莫要自欺欺人了。”

    “这也实乃无奈之举……”

    老者再次叹了口气:“不过老朽也没有亏待这小娘子,她父母前段时间死了,一直无处安葬,是老朽为他们置办的葬礼。把她买过来,也给了她家伯父够吃一辈子的钱财,只愿多少有些弥补。”

    宋游抿着嘴,没有说什么。

    只感到了善恶的扭曲。

    说这老者恶吧,他能热情招待素不相识的过路人,平日里对村里百姓也算不错,说这老者善吧,他能将无辜的女子活埋,又说他恶吧,他又能做这么多弥补,做了这些所谓的弥补之后,他们心中便又好似真的少了一些愧疚。

    这其中善恶对不上账的部分,很大一部分是被一种“不把人当人”的思想来消弭掉的。

    自己有钱有势,性命值钱。

    平民百姓有时则算不得人。

    “老丈能帮助小娘子的父母置办葬礼,本是善行,可也只是对她父母的善行。老丈能对她的伯父付出重金,也不过是对她伯父的大方,却与这位小娘子没有任何干系。”宋游继续说道,“为了死人安宁也好,为了家族延续、解除灾厄也好,无论如何,将人活埋,都为天理不容。”

    “请先生指点!”

    老者几乎要跪了下来。

    “还是那句话,悬崖勒马,改过自新,弥补罪过,方可解除灾祸,否则即便官府饶得了,雷公饶得了,上苍也饶不了。诸位不仅生前遭灾,死后更是要下重重地狱,受烈火之刑。”

    “这……”

    “趁着现在小娘子还未与贵府亡孙成亲,也未被害,就此收手,还来得及。”宋游说道,“至少可免除诸位生前死罪。”

    “自该如此,可如此的话,我丁家近期的灾祸又如何解呢?”

    “……”

    宋游站在原地,垂眼与这女子对视。

    这女子起先满脸绝望怨恨,只觉得在场众人都该下重重地狱,不过听宋游说到这里,渐渐也明白了一些,眼中有了些变化。

    至少多了一点希望……

    宋游又看了眼老者,与他浑浊的目光对视,想了许久,才说:“在下倒有一法。”

    “先生请说!”

    “在下会一种法术,能将草木化作成人,栩栩如生,若知晓小娘子生辰八字,这草木假人也可替代小娘子,与贵府亡孙举行冥婚。”宋游一边说一边盯着旁边那口黑棺,棺中之人已死几天,然而尸身之上却并无鬼魂相附,若非没有成鬼,便是被人取走了魂魄,无论如何,都定然是有修行玄门中人在暗中搞鬼,不知谋划什么,“届时老丈照样将之下葬即可。”

    “这……可真能成?”

    “请找草木来。”

    “可有什么要求?”

    “不拘于什么草木,细枝杂草即可。”

    “便依先生!”

    老者立马叫仆从打着灯笼去找了草木来。

    找了一次,少了一些,又再出去了一趟,这次够了。便只见道人拿着草木,随便几下,对着女子挽成人形,又要了女子的生辰八字,最后对着草木假人吹一口气,洒落光泽几点,恍惚之间,那草木假人竟真的化作了人形,与女子几乎一样,难以区分。

    看得众人吃惊不已。

    只觉此乃真高人也。

第212章 掘坟的道人

    满堂烛花红,人影摇晃。

    本是喜庆的画面,然而配上摆在中间的那口棺材,所有的喜庆又都变成诡异,就是现场的宾客,也感到心里发毛。

    “一拜天地……”

    有人颤着声音高声喊道。

    堂中三人,一人抱着一个灵牌,便代表新郎了。一人搀扶着身着嫁衣的新娘,只是新娘子肢体僵硬,诡异便又多了几分。

    宋游与三花娘娘、灰衣剑客都站在旁边,各自盯着前方的场景,一个表情平静,一个满眼好奇,一个眼神冷漠。

    曹家小娘子也站在他们身后,满脸畏怯。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站在灰衣剑客身边的曹家小娘子怔怔的盯着前边景象,紧咬着牙,浑身颤抖,又恨又怕,泪水划过脸庞,一下站不稳,竟软倒在地。

    灰衣剑客连忙将她扶起来。

    站起来了,却还是站不稳。

    “别怕。”

    直到身边传来了道人的声音。

    这声音好似有种让人心静的能力,只刚一听见,她的心便真的静了几分,惊惧也去了三分,不多不少,刚好能使她维持住自己的姿态,又不至于使她失去了此时此地本该有的情感。

    “在下与身边同伴定能保足下无恙,而堂中这些人,还有的惩治报应也还是会有。”宋游小声对她说,免得别人听到,“然而事已至此,当务之急还是请足下想好,未来该何去何从,有任何想要的补偿,之后都可以提出来。”

    女子许是说不出话,没有回答。

    宋游也继续看向前边。

    万万没有想到,这才到昂州与禾州的边缘,此地便已如此混乱了。也没有想到,自己此去北方,还没有看见妖魔,倒先看见了好似妖魔的人。

    前方吹打声依旧。

    只是拜完堂后,却不是送入洞房,而是将新娘子推进了棺材。

    新娘子是假人,才没有挣扎。

    否则难以想象此刻画面有多残忍。

    “嗤……”

    棺材盖被慢慢合上。

    曹家小娘子又是一阵颤抖腿软,好在有剑客搀扶着她——若非今日有身边这两位来到这里,此时被封进棺材里的,便是她自己。

    又是一阵吹吹打打。

    只是方才吹打的还是喜号,此时已变成了哀乐,二者衔接几乎无缝,转变却又突兀,让人只觉不适。

    立马便有几名中年妇人跪到了棺材面前,嚎啕大哭,俨然送葬。

    丁家老者又到了宋游面前。

    “先生,该下葬了。”

    “……”

    宋游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出殡!”

    有人高呼一声。

    还是方才那群抬轿子的人,不知是不是专门抬棺的抬脚帮,一声吆喝,便起了棺,只是方才他们抬着轿子进门,此刻却又抬着棺材出门。

    众人有前有后,也都随着出去。

    宋游看了眼身边的小娘子,知晓她定然不敢独自留在府上,便转头说道:“足下若还能走动的话,便随我们前去,见识一下那位点名要足下陪葬的高人的风采,若是走不动了,便让在下同伴在此陪着你,足下放心,在下这位同伴武艺高强,乃是当今天下的第一剑客,定能保你无恙。”

    “……”

    这小娘子也就十几岁,真是怕到了极点,然而扭头看了他一眼,竟跌跌撞撞的迈开了脚步。

    宋游见状,便也跟了上去。

    一路又是敲锣打鼓,鞭炮齐鸣,弄得震天响,纸钱纷飞,烟味弥漫,伴随着抬脚帮特有的具备极强的当地特色民风的吆喝声,穿过半个村子。

    “茉莉花才是香哦……”

    “诶嘿……”

    中间不知多少人家被吵醒,村民们多多少少都知晓此事,此刻都爬起来,打开窗户往外看。

    宋游察觉到了这些目光。

    有的十分麻木,有的是纯粹的好奇,有的愤懑不平,有人竟似觉得新奇刺激。

    直到有人看见走在最后面的道人、剑客与本该在棺材里的曹家小娘子,这才露出惊诧之色,在送葬的队伍走远之后,又忍不住窃窃私语。

    讨论声也传入了道人的耳朵。

    “不是说要把曹家小娘子给一起下葬吗?曹家小娘子怎么还在那?”

    “我就说丁家做不出这种事!”

    “多半啊,是怕官府。”

    “丁家还怕官府?”

    “……”

    道人表情不动,平静的往前走着。

    夜风吹来,烛光摇曳,分不清是烟是雾。

    渐渐到了一处小山的半山腰。

    宋游不懂风水,看不出这里有什么妙处,不过以他看来,可能也没有什么风水上的玄机。

    墓是已经修好了的,下葬的时间也是算好了的,一切都是那位高人定的。像丁家这样的大家族,流程仪式,一样都不能少。

    宋游只站着默默的看。

    前方一阵嚎哭声,燃烧的纸钱被风一吹,火星飘得到处都是。

    香烛味道十分浓郁。

    “噼啦啪啦……”

    鞭炮声回荡在山间。

    按照当地习俗,下葬完后,亲属要在头顶插上杨树枝,迅速回家,怎样都不能回头,于是一群人又都打着灯笼往回走。

    山间灯火连成了一条线。

    “先生……”

    老者再一次走到了宋游面前。

    面对着这位拍板要将人送入棺材活埋的财主,宋游依旧露出微笑,对他说道:“老丈,在下用草木化成的假人不可以离在下太远,若离在下太远恐怕立马就会重新变回草木。而以在下猜测,令孙与曹家小娘子合葬此处要想起到更改风水的作用,恐怕要多等一会儿才行。便请诸位先回,在下在这里多守候一会儿,以保府上高枕无忧。”

    “哎呀那便多谢先生了。”老者连忙行礼,“只是怎敢让先生独自在此守候,老朽叫几个年轻小伙子在这里陪着先生。”

    “人多无益,还是请回吧。”

    “……”

    老者一听,虽有疑惑,但此般玄学之事,也不敢反驳,何况前段时间家中的变故、连续死掉的几人,还有半夜游荡的鬼魂,以及今夜仿佛神仙动怒般的晴夜霹雳,都将他吓得不轻,一时更不敢质疑了,便也只好答应下来。

    “不知先生几时回来呢?”

    “也许天亮前,也许天亮后。”

    “老朽恭候先生。”

    “请回吧……”

    “这曹家小娘子……”

    “小娘子被吓得不轻,也不敢再信诸位,便和我们在一起,之后我们带她一同回来。”

    “多谢先生……”

    老者点点头,在后辈的搀扶下,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在场便只剩下年轻道人,脚边一脸懵懂疑惑却又十分好奇的三花猫、冷着脸的灰衣剑客,还有扶着树枝才能站稳的女子。

    “道士……”

    “嗯?”

    “他们这是在做什么?”猫儿的声音轻轻细细,眼中一片清澈。

    “没什么……”

    曹家小娘子低头盯着她。

    只见年轻道人已就地盘坐下来,一边摸着三花猫的脑袋,一边抬头看她:“足下莫要害怕,在下乃逸州灵泉县阴阳山的道人,云游至此,与足下与丁家相遇都是缘,此时等在这里,只想看看幕后之人,至于在下身边这两位,一位是三花娘娘,曾是逸州金阳道上受多人供奉的猫儿神,一位乃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大侠,舒一凡,绝不会害了足下。”

    “多……多谢先生……”

    “还有三花娘娘。”

    “多……多谢三花娘娘,也多谢大侠……”

    “……”宋游笑了笑,“足下可有想清楚,未来何去何从?”

    “我不知道……”

    “足下年纪虽小,却颇有胆识,可以慢慢想。”宋游说着,看了眼远处,“不过此后还请安静一些,莫要惊到来人了。”

    “……”

    一时此处都无人说话。

    只有前方坟前的蜡烛还在烧着,火光摇曳,纸钱也没有烧完,偶尔被风掀起,冒出几点火星,风中香烛和酒味都飘了过来。

    时不时有夜枭的叫声。

    此时已是四更天。

    大约快等到五更时,远方忽然有了动静。

    三花猫最先觉察,扭头看向那方,随即是灰衣剑客,道人则仿佛毫无察觉,盘坐不动。

    曹家小娘子又冷又怕,缩着发抖。

    “噗噗……”

    空中一阵声音,有一只很大的乌鸦飞来,落在坟头上。

    漫天星光之下,有几道人影来。

    隐约可见领头一人穿着长袍,长发飘飘,肩上扛着一把铁锹,慢慢悠悠走来,身后两人动作僵硬,身体强壮,紧随其后。

    走到坟前,他便开始掘坟。

    远处一排柏树下,剑客持剑而立,身上有杀意丝毫也不外露,三花猫伸长脖子,眼中只有新奇,道人则盘坐不动,静静看着。而远方坟墓前的人只顾着用铁锹一下一下的挖掘着土,对这边的人也毫无察觉。

    刚埋的新坟,好挖得很。

    仓促之下建的墓,也并不复杂。

    掘开上面的土,搬开石板,底下便是棺材。

    这人身后的两道身影多数时候都站着不动,只在这人下令之后,才过来做些需要力气的杂活,做完便又站着一动不动了,看着不像活人。

    不多时,又见这人使唤着身后两人,让他们撬开棺材板。

    “嘿嘿……”

    这人弯腰俯身,似在搬尸。

    “足下就留在这里。”

    宋游终于起身,缓缓走去。

    剑客立马紧随其后。

    三花猫扭头愣愣盯着他们,等见他们走出几步,便也连忙跟了上去。

    直到坟前之人搬出丁家亡孙的尸体,又搬出了第二具,对着尸体喃喃念了几句,施法不知想做什么,这才觉察到不对,小声“咦?”了一声。

    几乎同时,身边乌鸦也叫出了声。

    “啊~啊~”

    这人顿时直起身来,扭头望身后看。

    “谁?”

    只见风吹雾走,两大一小三道身影在黑夜中朝他走来,走在最前边的,正是一名年轻道人。

    “怎么?”

    年轻道人一边走来,一边问道:“足下发现它也是假的了?还是足下在疑惑,魂魄都去了哪?”

    “!”

    此人瞬间警惕起来。

    宋游渐渐走近,借着星光,勉强可以看清,这人身上穿的似乎也是一身道袍,只是肮脏破烂,留着胡须,看起来年纪不小。而在他身后,则是一名身材高大的青年男子,提着厚重长刀,以及一名同样长得不矮,不知是壮是胖,总之膀大腰圆的中年壮汉,手中拿着金瓜铁锤。

    只见掘坟的道人眯起眼睛,看向宋游:“道友何处高人?这又是什么意思?”

第213章 在下擅长钓鱼

    “在下姓宋名游,逸州灵泉县人,下山云游至此。”宋游一边走近,一边答道,“恰好路过这里时没了水粮,前后都无村庄,过来询问,这才有缘撞破了丁家欲行之事,也撞破了足下的谋划。”

    “既是无意撞见,若就此离去,贫道可当没有发生过,念着缘分一段,还可请道友喝一杯茶。”

    “恐怕不行。”

    “江湖莫问他人事,好管闲情夭亡多,道友既是下山云游,想必也清楚,此地不比逸州,天下混乱,可莫要强出头。”

    “在下所在传承世代信奉天道,知晓冥冥中自有天意,既然在下走到了这里,哪有坐视不管的道理?”宋游说着话时,已经走近了,他在距离掘坟道人和坟墓几丈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在下看过丁家亡孙的尸首,是被咒术害死,不免心中好奇,足下不仅还要曹家小娘子的尸身魂魄,还偏偏要与丁家的亡孙合葬,不知又有什么讲究?”

    “道友意欲如何?”

    “足下不肯指点吗?”

    “……”

    掘坟道人将铁锹插在地上,借着满天星光,抬头打量宋游,见其一脸从容,又看向他身后的剑客和剑客手中的剑,再将目光略微一低,看向那只停在道人脚边探头探脑观察着他的三花猫,脑中思索,心中衡量。

    “道友若看不惯贫道掘坟取尸的行径,贫道这便离去就是。”

    “恐怕不行。”

    “那么道友又想如何?”

    “足下先害死了丁家长孙,又在丁家连着害死几人,炮制鬼魂害人的说法,费了这么大力气,才逼得丁家买来曹家小娘子做冥婚,不知其中的门道究竟是冥婚呢,还是曹家小娘子的怨恨呢?”宋游继续问道,“在下好奇心重,若足下肯讲出其中门道,便再好不过了。”

    脚边的三花猫专心听着,依旧迷糊。

    听不懂听不懂。

    “想要贫道说明,道友却得先说自己的意图才行,若只是好奇贫道修的法门,那自然好说……”

    三花猫听到这里,已经竖起了耳朵。

    然而却只见那道人一挥袍袖。

    “刷……”

    一阵阴风袭来,吹起尘沙,亦吹起坟前的纸灰,吹灭了蜡烛。

    于此同时,一只漆黑的乌鸦从他背后飞来,与夜空几乎融为一体,像是一支离弦的箭,直直射向宋游。

    “刷……”

    猫儿像是无需反应,瞬间跳起。

    若是目光敏锐之人,能看见她起跳的动作与在空中舒展开的优美的身姿,变成长长的一条,右边前爪高高伸出,刚好在乌鸦飞来之时,这一只爪子刚好抓住乌鸦的腹部,一丝一毫都不差。

    “噗!”

    就像她平日里抓小鸟一样,轻轻松松的就将这只乌鸦抓了下来。

    一切只在瞬间发生。

    等到掘坟的道人反应过来,自己的乌鸦已经被三花猫摁在地上,并且咬住了脖子。

    “?”

    三花猫似乎也才反应过来,连忙松开乌鸦的脖子,低头愣愣的把乌鸦盯着,随即立马扭头看宋游,又扭头看对面的掘坟道人。

    看那表情,就好像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她的本能行为,其实她自己并不明白这只乌鸦是哪来的,又是怎么被自己捉住的。

    “好本事。”

    掘坟道人道了一声,随即后退两步,随手从旁边扯了一些杂草。

    都是去年冬天的枯草,早已干了,而他将之拿在手上,轻轻揉搓起来,很轻松就将之搓得粉碎。

    然而这些被搓碎的枯草却并没有掉落成渣,而是全部变化成了不知是飞蛾还是什么虫子,接二连三的朝着道人这边飞来。

    掘坟道人眼睛微微眯起——

    别看只是幻化成的小虫子,其实只要叮在身上,注入毒素,不管你有多身强体壮,都会感到疼痛难忍,不足几息,就会丧失掉反抗能力,且就算逃走也会在一天之内浑身溃烂而死,唯一缺点便是虫子飞得慢,白天容易被江湖人躲掉或拦下。

    不过此时正是晚上,正适合这一招。

    然而三花猫却是晚上也能视物的。

    借着星光,在她眼中好比白昼。

    “喵?”

    只见三花猫瞬间给了身下的乌鸦一巴掌,将之打得昏昏沉沉,借着果断放弃了它,又往前几步,高高跳起,一爪一个,将前边两只飞虫拍死。

    剑客也几乎同时踏出,挡在道人前边,长剑出鞘,以他的本事根本无需视物,只借着空中的细微声音,随意舞剑,便斩落几只飞虫。

    落下的飞虫全部变成了碎掉的枯草。

    三花猫也随之落地,抬头一看,见还有好些虫子飞来,扭头看了眼身后道士,便毫不犹豫,张口一吐。

    “呼……”

    一大篷火焰,照亮大片山林。

    三花娘娘的火行之法进展不慢,所吐火焰早已有了灵性,这些飞虫又本是枯草化成,哪里经得住烧,只瞬间便成了灰飞。甚至那火焰还带着惊人的温度燎到了掘坟道人的面门,使他感觉身上一阵滚烫。

    掘坟道人见状,顿时一惊,知晓这是有道行、会法术的猫妖,却还强作镇定:“道友果真好本事!难怪敢管不平!不知师承何处?”

    “在下早已讲过来历,倒是足下,连名字也未曾告知,实在无礼。”

    “贫道俗名姓李,无意得来的修行法门,若道友有兴趣,贫道亦可将之分给道友看。”

    “在下只是好奇,不是兴趣。”

    “不管是好奇还是兴趣,道友当今日之事没有看见,贫道也将尸身装回棺中,坟墓也掩埋回去,便都讲给道友听,如何?”

    “足下心中已有答案。”

    “道友!”

    掘坟道人立马皱眉:“都是有道行的人,修行不易,也都各有手段,各有传承,何必因一些小事便打生打死?”

    “哦?”宋游反倒来了兴趣,“足下还有传承吗?不知是在何处?”

    “却是不便告知。”

    “看来是骗我的。”

    “道友何意?”

    “生死之间无小事。”

    “道友过于嚣张了!”掘坟道人神情一凝,“那便看看道友除了这得了道行的猫妖,还有什么别的本事了!”

    “请足下出招。”

    若常人见了,恐怕不觉得这是两人不死不休的斗法,而像是一场约好的交流。

    “何欢何苦!”

    只听掘坟道人大喊一声,手掐法诀,又退一步。

    “杀了他们!”

    在他身后的两道人影瞬间眼神一厉,好似活了过来,各自持着武器,便朝着宋游这方走来。

    “人傀术?”

    “道友好见识!”掘坟道人冷哼一声,眯起眼睛,“这两人生前便是江湖上的一流高手,有斩妖斩鬼的本事,被贫道得来后精心制成人傀,虽少了生前的一些灵活变化,但也无惧生死,不知疼痛,且刀枪难入,水火难侵,道友还请小心才是!”

    没等宋游说话,灰衣剑客便一脸淡然,持剑踏出。

    双方互相靠近,几丈的距离,实在用不了几步,何况双方对上眼后,便都已全力爆发,只瞬间就碰撞到了一起。

    “刷!”

    高大男子持刀劈砍。

    肥壮汉子从一个角度持捶挥打。

    那刀身雪亮,有劈山之势,在空中划过时能听见嗤嗤的声音,好似空气也被劈开。

    铁锤更是势大力沉,壮硕人傀举全身之力,横着挥过来,挥舞出呜呜的声响,若打在身上,怕是一锤就会被舂成肉泥,用手一挤都能成丸子。

    “哼……”

    灰衣剑客却十分从容,闲庭散步一般,持剑一挥,拨开高大男子的刀刃,再往旁边踏出一步,身子一斜,便又躲开了肥壮汉子的金瓜铁锤。

    几乎同时,剑在手中转成了花。

    一剑扫过,有金石难抵之势。

    “嗤……”

    高大男子头颅落地。

    肥壮汉子双手举捶,反身又挥了过来。

    灰衣剑客却连弯腰也懒得,只稍稍后退一步,这本该将他头颅击碎的铁锤,便刚刚好的从他面庞前边挥了过去。

    “呜……”

    铁锤带起的风比铁还冷。

    看似随意的闪避,其实灰衣剑客在后退,举捶的人傀也在前进,但这一锤偏偏就是打不到他身上,其中透出的是极高的距离感与绝对的自信。

    铁锤势大力沉,难以抵挡,绝世的剑客也不敢正面交锋,然而天下兵刃也好、武艺也罢,有得有失,巨大的力量是由灵活换来的,这一锤挥过去注定不能像刀剑那样迅速掉转、再挥过来。人傀偏又没有活人那么机智,等他反应过来,再想反手再把铁锤挥舞回来时,面前已多了一道剑光。

    剑光如雪,又如春雷。

    其势也如雷霆,又快又猛,瞬间便到了面前,蕴含着万钧之力。

    “刷!”

    又一颗人头落地。

    轻轻松松,干净利落。

    像是三年前那个惊蛰的夜晚,那只从棺中爬出的邪物,在剑客剑下也是如此简单。

    当时的剑客便已有绝世风范,三年过去,更是今非昔比。

    各地说书人说得果然没错,江湖偶遇,几人敢说自己能在那舒一凡剑下活命?两个死了的江湖一流高手,偏偏遇到了活着的天下第一剑客,于是所谓的刀枪难入,也就成了一个笑话。

    “……”

    灰衣剑客摇了摇头,一抖手腕,看似轻松的动作力量却极大,剑身都被抖得几乎变形,哗啦一声,剑上沾的污血与肉泥瞬间便被甩了个干净。

    掘坟道人刚刚抓了一把枯草,还没来得及搓,便已睁大了眼睛。

    万万没想到,自己两个人傀,竟只一瞬便被双双斩首。

    “你……你是什么人?”

    “舒一凡。”

    灰衣剑客弯腰捡起了地上的铁锤。

    “惊雷剑舒一凡!”掘坟道人显然听过舒一凡的大名,短暂的震惊过后,忍不住笑了两声,“呵呵,谁能想到?名满江湖的天下第一剑客,竟为一名逸州来的游方道人做随从,传出去也不怕惹人笑话!”

    “……”

    舒一凡并不回答,瞬间扔出铁锤。

    这只特制的长柄金瓜铁锤看着不大,其实连长柄都是实心铁铸的,少说也有十几二十斤重,可在舒一凡手上却像是木头做的,只将手一抖,立马就被甩向了掘坟道人,只有那铁锤在空中旋转时发出的呜呜声,才能说明它的重量。

    掘坟道人会不少法术不假,却不会武功,见状只得往左一扑,仓皇躲避。

    然而深夜无光,离得稍微远点便看不清楚,他却不知晓,那铁锤砸向的正是他的左边。

    不躲还砸不中!

    这一躲,便像是自己送上了门!

    说来好笑,正是他自己吹熄了坟前的烛火,本想借着黑暗偷取几分便利,却没想到,这黑暗成了自己的催命符。

    “嘭!”

    一声沉闷的声响。

    莫说是人了,任他是黑熊也好,猛虎也罢,也禁不住这一锤,哪怕浑身内外都是铁打的,也得被砸出一个坑来。

    掘坟道人立马便倒了下去,不动弹了。

    剑客也几乎同时赶到——

    手中长剑满是寒霜,一剑戳下去,却不像是戳进肉里,而像是戳进了木头里。

    弯腰借着星光一看,哪里是人?

    只是一个人形的木头罢了,穿着宽松的道袍,身上贴着不少符纸,腰身被这一锤砸的稀烂。

    身后传来脚步声。

    “先生。”

    剑客立马扭头。

    却见宋游伸手一招,一张符纸便自动飞起,落入他的手中,宋游一边低头查看,一边并不意外的说:“这位很警觉,来的只是个假人。”

    “难怪这般从容……”剑客点头,“先生早就知晓?”

    “在下也精于此道。”

    “真身应该离此不远吧?”

    “足下也很有见识。”

    “舒某这就去找!”

    绝世剑客,浑身是胆,好一身江湖侠客的风范,当下便要提着剑摸黑去寻他。

    “这倒不必。”

    宋游叫住了他,捏着符纸继续一边打量一边说道:“山林重重,夜晚又难以视物,找起来太过麻烦,何况村中还有别的事情,不急于一时。”

    “那……”

    “正好,之后不知道该往哪边走,过两天便去寻访一下他。”宋游说道,“顺便看看他是真有传承,还是随口一说,有传承又是什么传承。”

    “是!”

    剑客点了点头,将宝剑插在地上,又拿起了旁边铁锹。

第214章 道人托梦

    “这人挺有本事。”

    舒一凡将丁家亡孙的尸体塞回棺中,又将坟墓掩埋了回去,这才将铁锹扔掉。

    “是。”

    宋游也很认可他的话。

    这位仅就今夜表现来看,至少也懂得好几样法术,以至于已经成了体系,可进可退,可攻可守,这样的人在江湖奇人异士中是不多见的——寻常江湖人会他几样本事中的一样,便已称得上是奇人异士了,甚至能藉此在江湖上有些名气,要学会好几样并不容易。

    所以宋游才没有追他。

    过些天便去拜访,看看他是否真有传承。

    伸手随意一指——

    “篷……”

    原本用来装作曹家小娘子的草木假人便燃烧了起来,迅速就烧成了灰烬。

    再扭头一看——

    “篷……”

    又是一声,乌鸦也烧了起来。

    三花猫蹲坐在旁边看着,十分疑惑,又凑近乌鸦上看下看,仔细观察,吸耸着鼻子,嗅了又嗅,这才看向宋游:

    “刚才那个人是谁?”

    “坏人。”

    “三花娘娘知道那是坏人。”

    “三花娘娘聪明。”

    “那这个雀子呢?”

    “坏人的雀子。”

    “三花娘娘也知道。”

    “果然聪明。”

    宋游走到她面前,弯腰将她抱起:“刚才多亏三花娘娘了。”

    “……”

    三花猫扭动着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

    “对的。”

    两人一猫走了回去,带上曹家小娘子,慢慢下山,走回村庄。

    坟前已经熄灭的蜡烛又亮了起来。

    此时天边已有了一丝鱼肚白。

    正是人多梦的时候。

    宋游路过丁家大院,停下脚步,转头看了看,对着里头吹了口气,这才走回废旧老屋。

    曹家小娘子自然跟他们一起。

    ……

    早晨的丁家大院依旧热闹。

    昨晚的宾朋大部分都没有走。

    却不是为了想再看看热闹,而是于心有亏,又见到了雷公发怒、晴夜霹雳的景象,哪里还敢轻易离去?

    既盼又等,终于等到了先生回来。

    众人连忙把他迎进大堂。

    “先生还请上座。”

    “诸位客气了,在下哪里敢坐上边?”宋游对他们说着,转头瞄了眼身边女子,“诸位对不起的,只有曹家小娘子。”

    “这个自然这个自然。”

    “曹家小娘子也请上座。”

    曹家小娘子才十多岁,是个长得很清秀的小姑娘,见状也不知所措,只看向宋游。

    “请吧。”

    宋游对她做了个请的手势。

    小娘子也胆大,立马便坐了上去。

    宋游也被众人推了上去。

    堂中之人最少也是三十多岁的年纪,年长的怕有六七十岁,此时却都站在下边,恭敬而拘束。反倒是年轻道人与曹家小娘子皆坐在上位,白衣剑客持剑站在他们身边,一只三花猫轻巧跳上了案几,调转方向盯着他们。

    堂中众人纷纷对视。

    只见丁家老爷子带头,当先一跪,却不是对着宋游,而是曹家小娘子。

    身后的人便像是早已说好一般,纷纷跟随着他跪下,磕头赔罪。

    “老朽糊涂啊,对不起曹家小娘子,不过此事皆是老朽的主意,老朽给小娘子下跪磕头了,也愿意一命偿一命,只求曹家小娘子能够谅解。”

    “我们糊涂……”

    “那也是没法啊……”

    “求小娘子谅解……”

    曹家小娘子盯着他们,并未出声。

    跪着的众人便又看向旁边的宋游。

    “先生……”

    丁家老爷子再次开口:“如今我家孙儿和先生做的假人也已经下葬,曹家小娘子也好端端的,不知我等该如何才能洗清罪孽、求得心安呢?”

    “请先生指路!”

    底下立马响起一片杂乱声音。

    宋游坐在上边看着他们,开口问了一句:“不知诸位可有亏心?”

    “自然亏心……”

    “我等已然知错。”

    众人声音杂乱,神情则不一。

    有人尴尬,有人羞愧,有人心中有些不平,似是觉得自己也没办法,有人只是害怕,怕的自然是自己信奉的冥冥中的责罚。

    不同的情绪体现出的不仅是不一样的性格,也能从中看出他们参与的程度深浅。

    宋游扫了一眼,心中便有数了。

    “先生……”

    “在下拙见,无论诸位是因为什么,欲将活人下葬这种事情,都天理不容。”宋游说道,“好在大祸并未酿成,诸位也有无奈之处,在下一介不相干的游方道人实在不好多管闲事。只是诸位既已感到亏心,也已知错,有洗清罪孽之心,想求心安,自然便要取得曹家小娘子的谅解。”

    “这个自然这个自然。”

    “不知曹家小娘子想要什么,只要老朽能做到的,定然满足。”

    “幸得先生,昨夜没有酿成大祸,既未拜堂,也未成亲,若……若曹家小娘子愿意待在我丁家,必以孙媳之礼相待,绝不敢亏待欺负了。”这人说着似乎也觉得羞愧,说不下去,便又将话一转,“若曹家小娘子不愿,有什么要求,也可尽管提来。”

    宋游转头看了眼曹家小娘子,声音轻柔:

    “若不愿,便说不愿。”

    “……”

    小娘子低头沉默着,咬着嘴唇,许久才将头抬起来,吸着气说:

    “我要离开这里。”

    想来她也是知道的——

    自己一个弱女子,如今父母双亡,举目无亲,即使上天降雷将这屋中的人全部打死,一个也不留,自己的未来也很堪忧。

    而其实这些人也确实无奈,如今自己又安然无恙,怕是雷公亲至,也不可能一道雷将所有人全部打死。

    “不算什么问题,老朽原先也在县里为官,薄有资产,这便为小娘子准备白银百两,节省一些,度过此生不算困难。”丁家老爷子说道,“老朽在县城里还有一处宅子,久无人住,也赠予小娘子。”

    “怀长太近,这边太乱。”宋游提醒了句,“女子孤身一人,怕是难以生活。”

    “先生说得对。”

    丁家老爷子依旧不多犹豫:“小娘子想去哪里,尽管说来。”

    曹家小娘子闻言,却答不上来了。

    “长京要好一些。”

    宋游再次提醒了一句,又说道:“只是长京远,京城繁华,生活更为不易。”

    “我们正好有些与长京的生意,又正好有位远亲,前段时间得病死了。”下边一个跪着的中年人立马抬起头来,说道,“届时可说曹家小娘子是我们丁家的远亲,送到长京,有个正经的身份,所带银钱也有解释。”

    “老朽可再添些银钱。”

    宋游便又看向了曹家小娘子。

    “可以……”

    曹家小娘子点点头,声音细若蚊吟。

    “还有吗?”

    “我那二伯……”

    曹家小娘子咬了咬牙,没说出口。

    “老朽知晓。”丁家老爷子年纪已大,跪在地上,膝盖已经疼痛,立马说道,“老朽这就将他赶出我丁家村。”

    “我二姑对我很好……”

    “老朽定然厚待。”

    “嗯……”

    “不知小娘子还有何吩咐?”

    “……”

    “那老朽今日便叫人去城中安排,让犬子亲自带着银两送小娘子到京城去,将小娘子安顿好为止!”

    “嗯……”

    曹家小娘子并不多言。

    “先生……”

    众人这才看向年轻道人。

    “诸位心善。”

    宋游点头恭维了一句,随即说道:“老丈年事已高,还是起身吧。”

    “不知先生可会解梦?”

    “嗯?”

    “先生有所不知。”丁家老爷子为难的说道,“我等昨夜……不知是过于忧心还是……还是神官有所启示,都做了些梦。”

    “不知都梦见了什么呢?”

    “梦见金甲神官,与我等陈说利弊,劝我等此生好好向善……”老者说完看向宋游,心中忐忑,“不知我等为何会做这种梦?这又是何意?”

    “那就要问问诸位今日表现,究竟是诚心悔过,还是被梦中神官所吓住了。”

    “自然诚心悔过。”

    “若是诚心悔过,便都好说。”

    “请先生指路……”

    感谢“雁雨歌白天不懂夜的黑”大佬的盟主,鞠躬露胸!

第215章 劝诸位向善积福

    “天地有秤,生前善恶几何都记在账上,想要洗清罪孽,便要靠善行。”宋游伸手摸了摸旁边的三花猫,说道,“不过既然神官并未责罚,只是在梦中为诸位陈说利弊,劝诸位好好向善,那便向善即可。”

    “请先生指路。”

    “首先一点,便是这位曹家小娘子,她在此处已活不下去了,诸位是知道的,所以诸位答应的,应当一点折扣也打不得。”

    “这个自然!”

    “我等再无坏心!”

    “我等已然知错,必不能再错上加错!先生敬请放心,也请曹家小娘子放心,我等答应的定然一点也不少!”

    “这样最好了。”宋游点点头,顿了一下才又接着说,“佛家的话说得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在下一路走来,附近百姓多有贫困,就连同在丁家村的百姓,也是吃了上顿没有下顿……”

    宋游说到这里,便停下了。

    “如今人多地少,昨年天气也一般,收成不好,不只是我们这里,很多地方都吃不饱饭。”有个中年人站出来,“确实不是我们苛刻所致。”

    “没有怪罪诸位的意思。”宋游说道,“只是俗话说得好,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诸位富裕,若为富而仁,无疑是当地百姓之福。”

    “原来如此。”

    这名中年人好似这才反应过来,立马拱手:“多谢先生指点。”

    底下一群人也纷纷附和。

    “行善是道,如何行善则是术,而真正的行善之道,却是不拘于任何方式且没有止境的。”

    “我等知晓……”

    “诸位只管去安排、去行善即可,只愿诸位都能生前坦然,死后亦不受鬼城刑法折磨。”宋游摆了摆手,停顿一下,又看向丁家老爷子,“在下本该今日便离去的,奈何昨夜一夜几乎未睡,便再借老丈的老屋休息一日,明日再走,不知是否方便?”

    “家中便有空房!”

    “不必了,在下就住那边。”

    宋游这才站起身,却又转头,对身边女子说:“说来很巧,在下此行便是从长京而来,长京西城有条柳树街,在下原先就住在那里,现在还有一位朋友也住在那个地方。与足下相遇,实在有缘,等足下在长京安顿好,请务必去寻一寻,只消到柳树街一打听,就能知晓在下原本住哪。等在下从北方走了一趟回到京城,若到时还有缘,说不定还要去找小娘子呢。”

    “一定……”

    曹家小娘子说道。

    宋游这才迈步出去。

    三花猫也连忙跳下案几,跟了上去。

    一人一猫离去了,剑客却仍旧持剑站在旁边,盯着众人。

    这时才有机灵的人明白过来,这位先生哪是要在这里休息,分明是找个理由在这里多留一天,好看着他们将一切安排好,也好给这女子心安。

    要去长京,要有路引。

    要有合法身份证明。

    丁家敢在这里做这样的事,自然是在城中有不少势力的,甚至很可能原先就是城中官吏,一切办起来都很快。到下午的时候,便已为曹家小娘子办好了路引与身份证明,由丁家的长子亲自陪同,与商队同行,前往长京。

    曹家小娘子在舒一凡的陪同下,来村西老屋找宋游道谢。

    “先生大恩,小女子无以为报……”

    “只是有缘相遇,不求报答。”宋游盘坐在床上与她说道,“此事罪魁祸首乃是一名道人,足下应是有特别之处,被他看上,这才设计加害,那名道人作恶多端,在下之后自然会去寻他,讨个公道。也请足下从此离去之后,路上多多小心,今后莫要随意透露自己生辰八字。”

    “小女子记住了……”

    小娘子说到这里已哭了起来。

    “至于这丁家,既是那道人手下的受害者,也是足下的加害者。只是当地官府怕是审判不了他们了,且此事实在复杂,在下也不是官府,能做的也只是说几句谎话,免得他们轻易将之放下,也督促他们今后更好的恪守行善之道,为富而仁,造福当地百姓。”

    “……”

    小娘子这才愣了愣,抬头看他。

    眼睛还红肿湿润,却又很呆滞。

    这时她才反应过来,什么天雷,什么托梦,都是面前这位先生一人所为,立马屈身一跪:

    “先生是神仙……”

    “在下若真是神仙,便不会有这种事发生了。”宋游也是无奈摇头,往前扶她,“快快请起。”

    “神仙以后到了长京,小女子再做报答。”

    “……”

    宋游不愿与她多说,只摇了摇头:“走吧走吧,料想那些人也不敢再对足下怎样了,只是此去长京还有几日行程,足下也得万事小心。到了长京之后足下举目无亲,也请多些当心,对于丁家之人,有能用的地方,也可适当开口。只祝足下余生顺遂,忘掉过去,在长京过好自己的日子。”

    小娘子只连连点头。

    随即身边的剑客提醒她,该走了,她才一步三回头的跟着出去。

    屋中一时又只剩下一人一猫。

    宋游扭头看了眼身边依旧一脸疑惑、好似既听不懂又看不懂的三花猫,伸手挠了挠她的脑门,这才叹了一口气。

    “唉……”

    此时阴间未成,哪来的地府?

    天意最是难说,谁知道自己走到这里是冥冥中的安排,还是纯粹的巧合?

    然而在这个时代,民间已深信阴间地府一说,又深信天意,深信神灵,有时藉此撒一个谎,还真是好用。甚至可能比官府、王法还更好用些。

    ……

    次日下午。

    丁家老爷子来找宋游。

    宋游并没有闭门不见,而是很平静的与他交谈,告知他此事乃是那名道人的算计,害死丁家长孙还有其他几人的是那道人,出主意要他们将曹家小娘子与长孙配冥婚活葬的也是那道人,丁家老爷子听完,懊悔莫及,宋游则劝他今后擦亮眼睛,教导后人,好生用剩下的时间行善。

    直到去送曹家小娘子的舒一凡回来,宋游才向丁家众人道谢道别。

    丁家赠来银钱,他也没有收。

    慢慢已经走到了村口。

    “先生。”

    舒一凡将剑插在马上,对他问道:“我们要去哪里寻那道人?”

    “只管往前。”

    “是。”

    两人一猫慢慢上了大路。

    回头一看,村庄依旧宁静,再看前方,道路也与身后走过的没多少区别。

    “……”

    吃人的是世道啊。

    一行人继续往前,路过了怀长县,却没有往禾州走,而是换了一个方向。

    如此又走了一天。

    一路上依旧与原先一样,看山看水,看风土人情,仿佛丁家村的事从未经历过,自己等人也不是去寻那害人的道人的。

    渐渐已离丁家村有一两百里了。

    “……”

    宋游停下了脚步。

    灰衣剑客牵着黑马跟在他身后,抬头一看,只见前方一座小山,山顶有一间道观,暮霭重重,道观中正有炊烟袅袅升空。

    “是这里了。”

    宋游再次迈开了脚步。

    却没想到,这都黄昏了,竟然还有人与他们一同上山。

    是一名大约三十多岁的男子,牵着一头驴,从衣着上看不出贫穷与富裕,不过腰间沉重,似乎揣了不少钱财,脚步也匆匆。

    双方见面时,男子难免警惕。

    不过看见宋游一身道袍,还带着一只三花猫,眼光犹疑了下,心中这才稍稍放心一些,但也没有与他们打招呼的打算。

    然而宋游却笑着与他先打招呼:

    “足下有礼。”

    这人这才转头看向他,却是不好不回,于是说了一句:

    “有礼……”

    “在下姓宋名游,乃是逸州灵泉县一山人,下山云游至此。”宋游率先自我介绍,随即笑着问,“相逢有缘,不知足下这是去哪?”

    “还能去哪?自然是去山中道观。”

    “在下初来此地,也是在山下看见山上道观,这才前来寻访的,却是不知这道观叫什么名字?”

    “名曰雷清观。”

    “雷清观……”

    宋游念了两句,抬头看向上边。

第216章 神灵不灵,就该烧庙

    “不知这雷清观共有几人、供奉的都是哪些神灵呢?”

    “……”

    男子仔细打量了宋游几眼,兴许是见他不像恶人,包括那名带着宝剑、牵着黑马又生得英武不凡的男子,也像是他的护卫,见他谈吐之间不仅态度温和而且谦恭有礼,便也稍稍放缓脚步,对他拱手道:

    “在下姓徐,单名一个穆字。”

    “原来是徐公,有礼了。”

    “回答先生的疑问,据徐某所知,这雷清观总共师徒三人,并不算多,至于供奉的嘛……”徐穆有些窘迫,“徐某来了几次,都没看遍,不过自然是有赤金大帝和几位天宫重神,主要供奉的还是几位雷公。”

    “只有三人?”

    “徐某记得只有三人。”

    “供奉有几位雷公?”

    “正是。”

    宋游不由眯了眯眼睛。

    徐穆似乎是有见识的,想了想才又解释道:“先生有所不知,北方常年战乱,妖鬼横生,这里虽是昂州地界,但其实与禾州只几十里路,平常经常听到哪里有妖鬼作乱的传言,所以比起南边,我们这边的道观和庙子供奉雷公比较多。”

    “听起来足下去过南方?”

    “徐某去京城走过商。”

    “原来如此。”

    宋游见识过周雷公的风采,当时接触虽然也不多,但直觉周雷公亦是个正直之人,因而哪怕此时知晓那道人就在山上寺庙里边,知晓这道观里边主要供奉雷公,也知晓那道人乃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妖道,也并没有妄下决断,只是又问徐穆:

    “足下来此又是为何呢?”

    “唉,实不相瞒。”徐穆叹了口气,“最近徐某家中便闹了一些怪事,因此想来雷清观找观主看一看、帮帮忙。”

    “这间道观很灵验么?”

    “灵验……灵验倒是谈不上,不过观主是有道行的,驱邪降魔之事都很擅长。”徐穆说着顿了顿,面露无奈,摊开一只手掂量了下,“只是要想请高人出马办事,这个嘛,是少不了的。”

    “原来如此。”

    宋游顿了一下,又笑着说:“与足下相遇,甚觉有缘,与足下相谈,受足下解惑,也甚是感激。恰好,在下也会些法术,也擅长驱邪降魔,却是不知足下家中遇到的都是些什么怪事?”

    “先生也懂法术?”

    “略懂。”

    宋游知晓他是怀疑,于是又说:“若恰好能解足下之忧,便为足下省点香火奉钱了。若是不会,便是在下学艺不精,只能向足下说声抱歉,请足下依旧上山去寻雷清观的观主。”

    徐穆一听,怀疑便去了几分。

    想了想才说道:

    “其实也不算多大的事,只是徐某家中老母近期以来,也不知晓是中了什么邪,常常在家中与……仿佛看不见的人谈话。”

    徐穆说到这里声音小了一些,像是不愿意谈及鬼神之事,也避开了那些敏感的字。

    “有时她会说有人在叫她,叫她起床,叫她吃饭,叫她出门摘豌豆、打菜籽,叫她去洗衣服。有时她吃饭会招呼人一起,有时她躺在床上,会说前面站着一个人看着她。可是这些所有事情,她面前都没有人。我们问她那是谁,她有时能说得出来,但说的人也都不一样。有时说是我们已经死去多年的老父,有时说是她的姐妹,有时说是同村死了的其他老妪,有时她也说不出来,说是不认识的陌生人。我们听了都很害怕……”

    “这样啊。”

    宋游想了想,不能妄下决断:“这个要在下过去看看才行。”

    “哈哈多谢先生,不过徐某来都来了,钱财也都凑齐带上了,还是上山一趟吧,只求早点解除家中老母的烦忧,也免得先生大老远跑一趟。”

    “足下是个大孝子。”

    “哈哈俗话说得好,百善孝为先,何况徐某幼时家贫,弱龄失怙,母亲含辛茹苦将我们拉扯大,辛苦极了,怎能不孝?”

    宋游点点头,并不多说。

    于是与徐穆结伴同行,一同到了山上道观门口。

    道观不大不小,红漆木门。

    “笃笃……”

    徐穆率先敲响了门。

    里头传来脚步声。

    三花娘娘已然明白那日的掘坟道人是自己一行的仇人,也明白今日是来寻那道人的,虽然因自家道士和路人谈话的态度而感到迷惑,但也并不妨碍她的警惕与保护自家道士的决心,此时早已蓄势待发。

    剑客提剑的手也往前伸了伸。

    “吱呀……”

    开门的是一名小道士。

    “?”

    三花猫将头一歪,愣愣盯着他。

    剑客也皱了皱眉,没有轻易动手。

    小道士十几岁的样子,开门一看,不由问道:

    “几位找谁?”

    “小人姓徐名穆,母亲似是中了邪,想来请观主解我母亲之忧。”徐穆毕恭毕敬。

    “哦……”

    小道士点了点头,又看向宋游:

    “那道长找谁?”

    “在下乃是云游的道人,见此处有间道观,过来拜访一下。”宋游微笑着,“不知是否方便?”

    “……”小道士上上下下看他一眼,“不是我们不懂待客,实在是我们道观不大,除了供奉神仙的宫殿,总共只有两间可以住人的房间,实在没有地方留宿道长和跟道长一起的这位大侠。”

    “我们并不留宿,只进来看看。”

    “这样啊……”

    小道士又有些为难了:“可是我家师父昨日修行出了点差池,身体抱恙,怕是也难以招待道长……”

    “道友的师父可是一个蓄着胡须的中年道长,大约与我一般高,长得很瘦?”

    “咦?你怎知晓?”

    “与观主有过一面之缘,不过却并不知晓观主道号。”

    “那……”

    “不如小道友先让我们进去,再禀报观主。若观主愿意见,在下便与之长谈一番,若观主实在身体抱恙、不便待客,在下离去便是了。”

    “这样也好。”

    小道士点了点头,把门打开了:“那便请几位进来吧。”

    “先生,我就不进去了,在外面看着马。”灰衣剑客对宋游说道。

    “有劳。”

    宋游知晓他的意思。

    随即跟名叫徐穆的男子一起,跟在小道士身后,走进道观,来到主殿。

    小道士问了他们要不要上香,徐穆花了十几文钱,买了三炷香,宋游则婉拒了。小道士便让他们在主殿稍作等候,并提醒别让猫儿进去,以免猫儿不懂事亵渎了神灵,自己去知会师父。

    三花猫扭头直直把这小道士盯着。

    收回目光,看见自家道士和那个路上遇见的男的人已经进了神殿,她目光闪烁的想了想,便也真的就地坐下来,舔起爪子,不愿进去了。

    主殿中点着光明灯,没有蜡烛。

    已有几支香在燃烧着。

    应是道观的道士敬的。

    宋游背负着手,站在门口,一一打量着神殿中的神像。

    正中果然是赤金大帝的神像,左右两边的神像与多数道观并不一样,但也是当前大晏道教比较重要的几位神灵。

    此外边上便是几位雷部神灵神像。

    从香火和贡品可以看出,这间道观主要供奉的便是赤金大帝与雷部主官,道教尊称九天玄都雷霆普化天尊,民间若只单说雷公,便是指的他。伏龙观近几代传人一般称其为傅雷公。

    其余几尊雷公像做得不好,难以辨认出谁是谁,也没有任何吸取过香火愿力的迹象,没有灵性,亦没有神光。若有灵性神光,做得再不像,宋游可能也能认出几尊熟悉的,不过如此一来,便连他也分辨不出谁是谁了。

    自然地,神灵自己也分不出来。

    此时神殿中香烟袅袅,几乎只飘向两个方向。

    一是赤金大帝,二便是傅雷公。

    “你们还真敢收……”

    宋游看着香火,露出一抹笑意。

    敬奉赤金大帝可能是出于尊重,毕竟天宫之主,道观没有不拜的,其余几位神灵便是纯粹的尊重了,除了尊重别的一丝一毫东西也没有。雷清观主要供奉的则是雷部主官傅雷公,其余的雷部神灵,也只是象征意义的摆上神像,写了名字,但其实根本认不出谁是谁。

    至于为何这几位毫无灵性神光……

    也许是他们早已察觉到这间道观的观主走上了歪路,修了邪道,也许是因为道观建立之初、塑像之时根本就没有诚心想要供奉他们,既无诚心也做得一丁点都不像,自然他们也感知不到此处有了自己的神像,或是感知到了,也并不在意。

    身旁徐穆也在诚心上香,已将手中香点燃,跪拜许愿后,也插在了傅雷公的面前。

    香火愿力仍旧只飘向那两位。

    “两位……”

    小道士又跑了回来,对他们说道:“贫道刚去叫醒师父问了问,师父说他身体有恙,不便待客,请两位回去。”

    “哦?”徐穆很吃惊,“那我老母该怎么办?”

    “师父说过些时日再来。”

    “这……”

    “实在对不住。”小道士说道,“善人过些时日再来,可免去钱财。”

    “那好吧。”

    徐穆只得答应下来,便又看向了宋游。

    “不知足下家住何方?”宋游笑着问道,“在下云游天下,也许就走到足下那里来了,若届时足下还没找到别的法子,也可以让在下试试。”

    “那便多谢先生!”

    徐穆连忙深施一礼,事关老母,倒也没有推辞,而是说道:“徐某家住止江县,城北二乔街,稍稍打听一下,就能找到,先生若来到,徐某家中虽也称不上大富大贵,但也有酒菜相待。”

    “足下慢走。”

    “那先生……”

    “在下与这道观有缘,而且还没上过香,便再上一炷香再走。”

    “上炷香要多久?徐某等着先生就是。”

    “足下先行离去吧。”

    “这……”

    徐穆虽不知为什么,但才刚认识,也不好多纠缠,只好答应下来,笑着离去。

    宋游便也在怀里掏了掏,还回头看了眼端坐在院子里的三花猫,在她灼灼目光的注视下,掏出一把钱,数出十几文,递给了旁边小道士。

    同为道人,上门敬香,按理来说,不该收钱,不过小道士笑嘻嘻的,竟也一把接过,很顺溜的就揣进了怀里。

    “……”

    宋游得到三炷香,吹了口气,香便自动燃烧了起来,插在了雷部主官傅雷公面前。

    “这位道长……”

    小道士刚想劝离宋游,便听一声轻微的爆响。

    “篷!”

    刚点的三炷香陡然燃起了火焰。

    火焰之大,远远不是线香所能烧得出来的,偏偏神像又都披着被风衣,挂了红,都是很好的助燃物,被火一烧,便全都燃烧了起来。

    神灵不灵,便该烧庙。

第217章 魂飞魄散还是自然死去

    “这……

    “这这这……”

    小道士一阵慌乱,不知所措。

    就在这时,他又忽然感觉怀中一阵滚烫,似是刚刚揣入怀里的那十几枚铜钱所致,于是连忙将手伸进怀里,取出钱来。

    果然是这钱在发烫。

    可是这钱隔着衣服都觉得烫,又怎么能就这么将之握在手中呢?

    “啊呀!”

    小道士情急之下,立马便将钱丢了出去。

    这钱是真的烫手。

    扔得也真是用力。

    十几枚铜钱顿时被抛洒到空中,纷纷扬扬,有的撞在了挂红与被风衣上,有的落在了神台上,有的叮叮当当滚落下来,滚得满地都是,但这些铜钱只要一沾到可燃物,便顿时篷的一声炸开火焰,燃烧起来。

    “篷……”

    “篷……”

    “篷……”

    一团又一团的火焰在神殿中炸开,在这黄昏时候,将神殿中的一切都照得清楚。

    小道士哪里还不明白,都是面前这个道人搞的鬼。

    “你你你……”

    小道士转头看向宋游,有心想要指责他,但只是随便一想,便知道这道人是自己惹不起的,于是连忙跑了出去。

    “着火了!

    “着火了!

    “师父!有人在观中放火!

    “师兄!我去叫师父!

    “师父!

    “师父不见了!”

    两个小道士着急忙慌的在院子里碰头,都是十几岁的样子,满面惊慌,大一些的除了惊慌,则还多了些怒意。

    “怎的就着火了?”

    “有人放火。”

    “谁敢在我雷清观放火?”

    “就是刚才进来的那个道士……”

    此时神殿中已经燃起熊熊烈火,也不知这火哪烧得这么快,就这么一小会儿的功夫,整间宫殿都已经烧了起来。

    不仅宫殿的建筑结构被烧得几近崩塌损坏,泥土铸就的神像更是被烧得通红,火光映照之下,傅雷公和赤金大帝的神像好似也多了几分神威。

    此时宋游便站在神殿门口,与殿中神像对视。

    三花猫也已经从院中来到了门口,两只前爪扒拉着高高的门槛,抬起头直盯着他,似是担忧他被火烧,又不愿出言叫他。

    “轰……”

    一根柱子倒塌下来,火星四溅。

    宋游这才转身,目光刚好与外面的两名小道士对上了。

    “伱这道人……”

    年长一些的小道士胆气不小,壮着胆子质问门口那道人,却只见火光冲天,火星纷飞,风火撩拨这道人的头发衣襟,却损伤不了分毫,而他身后神殿中的神像则已被烧得破坏崩塌,倒得到处都是。

    小道士的话便卡住了。

    “怎么?”

    年轻道人出声说道。

    “你你你……”小道士这才反应过来,“我等好心好意让你进来,同为修道之人,我、我雷清观与你有何恩怨,你竟要放火烧我道观?”

    “二位可知晓,二位的师父,为了自身修行,在外草菅人命?”

    “怎么可能?”年长些的小道士顿时怒目圆睁,“我师父在此修行多年,帮过的山下百姓不知多少,怎会做如此恶事?”

    “绝不可能!我等参悟的乃是道门经典,侍奉的也是雷部正神,师父的法术与修为亦是自然而来,哪有为了修行草菅人命的说法?”

    “不仅草菅人命,而且精心设计,好使人怨恨之死。”

    “休得污蔑!”

    “我师父虽说收钱不少,但也是为了清净,这些年来,每年下山替人驱邪降魔少说十次,怎会是你说的恶人?”

    两人虽然害怕,但也盯着宋游。

    宋游也与他们对视,片刻之后,才露出一抹微笑:

    “这样啊。”

    说完往前迈步,出了神殿。

    猫儿仰头盯着,见状也连忙跟上。

    “观中应当有些钱财,两位自取一些,便各自离去吧,别的不该拿的东西,就不要拿了。”

    一人一猫走过院子,与两名小道士擦肩而过。

    “轰!”

    神殿中烈火一盛,几乎要冲出门。

    一时间整间神殿全被火焰充斥,只感觉热浪涌来,光芒亮得耀眼,点亮了这山间的夜。

    ……

    片刻之后,道观背后。

    一个穿着干净道袍的中年道人软倒在地上,面色惨白,气若游丝,连眼睛也闭着,若非胸膛还在微微起伏,跟死了也没什么差别。而他的右手已经被从手腕处齐齐砍断,正不断流血。

    一名剑客持剑站在旁边,腰身上的衣裳破了一块,鲜血染红了一大片。

    不远一匹枣红马静静吃草。

    黑马则老实站在主人的身后。

    宋游走来,看向剑客腰间:

    “足下受伤了?”

    “一些小伤。”剑客淡然说道,又用剑指了指身边的中年道人,“这人颇为狡猾,虽然觉得我们不可能来寻他,却也提前做好了准备,在道观后门的山上提前留下了一些虫子。舒某拦截他时,只顾着将面前飞来的虫子劈死,却是大意了,竟没有料到,身后的草上就有几只。”

    “这虫子有毒性。”

    “先生放心,托先生的福,舒某于剑道有些进展,虽还谈不上以武入道,却也有了些不凡之处。”舒一凡说道,“知晓这虫子有毒,但毒素也没法短时间扩散开来,舒某已迅速将肉剜下,过几天就好了。”

    “那便好。”

    宋游点了点头,看向地上的道人。

    “听说道友在雷清观修行多年,也帮过山下不少百姓,不知又是如何走上此路的呢?”

    “落在道友手中,道友断不可能再饶了贫道……”地上的道人依然闭着眼睛,有气无力的说道,“既然如此,要杀要剐,道友请自便吧……”

    “足下可有懊悔之处?”

    “说这些还有何用……”

    “倒也是。”宋游点了点头,“足下所行之事,实在罪不容诛。按理来说,在下也没有资格审判足下,不过既然足下落到了在下手上,以足下的本事在下也不敢将足下交给官府,再者,以足下现在的伤势,可能也撑不到去官府了。念及足下在山上多年,多少为山下百姓做了些善事,便请足下自己选,是要魂飞魄散,还是自然死去。”

    “……”

    “不选么?”

    “……”

    地上的道人沉默很久,把头倒了下去,能看见不远处冲天的火光,这才说:“贫道在山上修行半生,便让贫道就这么死在这山上吧……”

    这个角度的他自然看不见,面前的道人脸上已露出了一抹微笑。

    “足下当真是山上的道士?”

    “莫非还能有假?”

    “在下好奇心重。”

    “……”

    地上的道人越发虚弱,却还是说道:“贫道自幼便随师父在山上修道,我们雷清观虽不会法术,但也诚心侍奉天宫众神,专心钻研道经。然而后来北方草原部落连连进犯,造就了许多流民,这些流民比蝗虫还可怕,我们道观便遭了劫,贫道师父被活活饿死……”

    说到一半舒了口气:

    “后来贫道离开道观,流落天地,好似浮萍,偶然得到一些修行之道和法术,几经辗转,便又回了道观,一边操持道观,一边修行……”

    掘坟道人的声音很小,有些字几乎听不清楚,有些字又几乎发不出音来。

    然而宋游还是听清楚了。

    “原来如此。”

    宋游点了点头,随即问出了自己关心的问题:“雷部主官可知你修的邪道?”

    “他又怎会知晓……”

    “那为何又只供雷部主官呢?”

    “呵……”

    地上的道人扯了扯嘴角:“雷部众神皆一身正气,嫉恶如仇,又善于驱邪除魔,堪破邪祟,自然便只能供奉傅雷公了。”

    “这样啊……”

    宋游又点了点头,大致明白了几分。

    别看天宫神灵被传得高大伟岸,好似各个都有了不起的本领与德行,其实也有不少乱七八糟的东西,这点来说,又有点类似人间朝廷了。

    就好比雷部众神——

    雷部神灵是非常古老的神灵种类,人们也许早在没有文明之前,就摄于滚滚天威,开始觉得是有神灵在冥冥中掌握雷霆之力。不知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催生出掌管雷罚的神灵的,总之应当比多数神灵还要古老。

    雷部众神中,也有很多老资格。

    不过神灵并非越老越强,若是如此,就不可能有赤金大帝的天宫了。

    神灵是信众越广,本事越高。

    周雷公是雷部最年轻的神官之一,还有许多前朝、前前朝诞生的雷部神官,但雷部主官傅雷公其实也不算古老。

    傅雷公在前朝就是雷部主官,不过与其他雷部神官的成神之路不同,他之所以成为雷部主官,是因为他是前朝的开朝名将,战绩不错,又是前朝皇帝的心腹大将,死后才被封为雷公。几代之后,慢慢被后来的皇帝出于不同目的封成了雷部主官。

    朝廷下令,士人宣扬,民众便也认可。

    其实他不见得刚正不阿,也不见得嫉恶如仇,更不见得慧眼识妖邪,也许相比起雷部,他当初去做斗部的神官会更适合。

    宋游又看向了地上的掘坟道人。

    掘坟道人很耐心,闭着眼睛,不知是在等死,还是在等他离去。

    宋游也很耐心,在等他死。

    不过等着等着,他却开口说道:

    “在下想了很久,足下应当是想取丁家长孙与曹家小娘子的鬼魂,他们一个至阳一个至阴,别的讲究在下就不太了解了。”

    掘坟道人躺着没有回答。

    似乎已说不出话来了。

    他的生机也确实流失了大半,身上几处剑伤与手腕处流出的血已将地上染红了一大片,加上昨晚心神魂魄受的伤,哪里经得住这么摧残?

    宋游却继续说道:

    “足下善于操控魂魄,不可能不知晓,如今天地有变,成鬼变得容易了,尤其是足下这种有道行的人,死后几乎必定成鬼。而足下拿出了一通不知是真是假的肺腑之言,打动在下,只是想让在下相信,足下是真心实意想要死在这里。”

    掘坟道人顿时睁开了眼睛。

    却见年轻道人对他摇头:“足下心中丝毫惭愧悔过也没有,只有懊恼,而足下所懊恼的,也只不过是运气罢了。足下只想成鬼,再来一次。”

    掘坟道人这才露出几分慌乱。

第218章 自己选的

    小山之下,小路之上。

    本来到山下的时候就已经是黄昏,上山耗费了一会儿,在道观中耽搁了一会儿,下山又是一会儿,此时天已经蒙蒙黑了。

    徐穆牵着驴子走在路上,借着昏暗的天光往回赶,有些烦恼。

    倒不是烦恼自己要摸黑回去,回去还有将近百里的路,今晚恐怕要露宿荒野,受霜露之寒,而是自己花了一天赶过来,却没请回观主,家中老母亲的行为虽说确实惹人害怕,但做子女的,更多的还是担忧。

    要是哪天那些鬼要叫母亲跟他们走呢?

    要害老母亲或者家人呢?

    “唉……”

    然而此时也只得希望这雷清观的观主快些好起来,毕竟这方圆几百里,雷清观的观主虽然心黑,但确实是公认有些本事的。

    或者那名姓宋的先生……

    那位先生谈吐也不凡,听说从逸州来,走这么远,怕也真有些本领。

    只希望他能走到止江县且快些走到止江县来,希望他真有本领,能让老母亲快些好转。

    思考之间,天色越来越晚。

    几乎已经见不到天光了。

    好在今日天气好,满天繁星,头顶还有一轮新月,如钩子一样,他没有晚上看不清的眼疾,适应了黑暗之后,也能看清路。

    走得累了,便骑上驴子,让它驮着走一会儿。

    没多久便走上了大路。

    然而没走多远,却听见前边有些动静。

    好像是人说话的声音。

    “……”

    徐穆顿时警觉了起来——

    此方天地并不太平,官道也偶有盗匪,怕不是遇见了歹人?

    徐穆连忙翻身下驴,牵着驴子躲到了树林里去,握着驴子的嘴巴,不让其出声,自己也屏住了呼吸。

    渐渐的那声音越来越近。

    这时才听清,是一声声的大喊。

    “阴差过境……

    “生人回避……”

    徐穆顿时一阵心紧,头皮发麻。

    内心害怕到了极致。

    可即使这么怕,却偏偏忍不住好奇,甚至越害怕就越好奇,忍不住透过草叶间隙,偷偷的往前边看。

    只见一队阴魂小鬼从自己对面走来,走得不快,和寻常人走路差不多,鬼牵着鬼,旁边又有身着差服的鬼跟着,很有秩序。

    不知从哪来,又要到哪去。

    忽然众鬼纷纷朝他这边扭头。

    “嘶……”

    徐穆顿时一阵害怕。

    不仅所有鬼都齐齐扭头看着这方,甚至他们都不转回去,一直盯着这方,诡异可怕,吓得徐穆一阵颤抖,生怕自己一不小心被他们给索了去。

    然而这些鬼似乎对他并无想法,也或许是鬼差有鬼差的规矩,他们只是盯着这方,并没有人来找他,待得走远之后,便收回了目光。

    “阴差过境……

    “生人回避。”

    仍旧走一段喊一声,声音慢慢远了。

    徐穆这才松了口气。

    然而似是有所感,他忽然回头——

    “啊!”

    倒不是见到了一张鬼脸。

    而是看见在自己身后、自己下来的那座山上,雷清观已燃起了熊熊大火。

    那火远远看去似乎只有一个小点,但却覆盖了整座山头,映红了半边天,怕是整座道观都烧了起来。

    徐穆这才反应过来,也许方才那些鬼不是在看自己,而是在看自己身后远处山上的大火,就算看见了自己,也只是顺便看见了自己。

    “这……”

    徐穆顿时惊呆了。

    反应过来,又是一阵慌乱。

    雷清观的观主还在山上,而且卧病在床,那可是周边难得的真高人,也是救助母亲的希望。

    自己路上偶遇的宋先生也在山上。

    那宋先生虽说只与自己一面之缘,不过待人却颇为有礼,自己仅仅与他交谈两句,他便肯要了自家的地址,说有缘便要去看看帮帮忙。且不说是真心还是假意,也不说届时能不能去,至少给他的感觉是很好的。

    宋先生应当是没有事的。

    徐穆有心想去看看,然而一来很远,等自己赶过去怕都烧得差不多了,二来刚刚才有一队阴差阴鬼从这里走过去,也不知走远没有,自己要是往回赶岂不是正好追上他们,届时那些阴差怕不会以为自己要跟他们一起走?

    “……”

    纠结犹豫着,突然见到两道人影跑了过来。

    定睛仔细一看,是两个小道士。

    正是雷清观那两个小道长!

    “小先生……”

    徐穆也顾不得害怕了,立马跑了出来,中间还被草绊了摔了一跤,这才走到大路。

    “那边怎么了?

    “怎么烧起来了?

    “你们怎么跑出来了?

    “宋先生和观主怎么样了?”

    然而这两个小道士似乎被吓坏了,只顾着奔跑,最多回头看一眼身后,便继续仓皇的逃跑,并未理他。

    怀里鼓鼓囊囊,还在甩动着。

    掉出了一坨什么东西,砸在路边,他们也不管,徐穆捡起来一看才知道,竟是一块十两的白银。

    ……

    道观背后,小山之上。

    “咳咳咳……”

    掘坟道人剧烈咳嗽几声,盯着宋游:“既然如此,为何还不动手?”

    “为何要动手?”

    “你不是要让我魂飞魄散吗?”

    “在下何时说了要让你魂飞魄散?”

    “嗯?”

    “我给了足下选择,自然便不会食言。”宋游认真看着他,“难不成足下以为我是在戏耍于伱?”

    “……”

    掘坟道人眼神又是一凝,咳嗽着说:“你要等我死后成鬼,再折磨我的咳咳……魂魄……”

    “看得出你这么做过。”宋游顿了下,“不过你误会了,我却没有你那么恶毒。”

    “那你想……”

    “不知足下是否听过地府一说?”

    “地府……”

    “地府虽然未成,不过天道已然转变,国师为应付越来越多的鬼魂,已提前组建阴差,四处收敛无主的新鬼。”宋游耐心解释道,“不知足下可有听说过北方百鬼夜行的传说?”

    “……”

    掘坟道人似乎已说不出话来了。

    宋游则没有停下的意思。

    “说来地府虽然未成,不过丰州业山已有鬼城,听说入了那里的鬼,无论强弱,国师都要先审一番。若是生前有过大恶,便要受火焚烧。在下虽不知晓国师到底在搞什么,但这一点是不会有错的。”

    “嗬……”

    掘坟道人忽然深吸了一口气,胸膛也鼓了起来,发出难听的声音。

    这口气迟迟没有吐出去。

    三花猫站在旁边被这动静吸引,探头探脑的看他,好奇这个人都要死了、在搞什么,宋游则弯下腰,把她抱在了怀里。

    “呼……”

    当掘坟道人的这口气吐出去,他已然双脚一蹬,整个人直接躺平了。

    宋游则转头看向了剑客:

    “足下可怕鬼差?”

    “舒某曾斩鬼数十。”

    “伤势可还能走动?”

    “区区小伤,先生尽管吩咐!”

    “山下官道上有阴差过境,便有劳足下跑一趟,说这里有鬼,将鬼差请来。”

    “这就去!”

    剑客毫不犹豫,翻身上马。

    “彻……”

    黑马奔跑着趁夜下山。

    掘坟道人是有道行的人,如果宋游没有猜错,他的修行之道乃至于会的一些法术都与阴鬼一道有关,因此死后,几乎立马就成了鬼。

    不过由于前几天自己的假身被砸死,魂魄有损,所以他成鬼之后,也没有如普通人死后成鬼那般,很快便恢复正常,而是仍旧萎靡不振。

    夜已深了,繁星遍布,新月如钩。

    背后满天大火,山上人鬼对立。

    只是此时再面对宋游,掘坟道人却完全没有此前的从容了,变得慌乱而恐惧。

    “傅雷公救我!

    “九天玄都雷霆普化天尊在上,我乃雷清观观主姚玉山,供奉天尊二十余年,此地有妖道害我,速来救命!”

    然而宋游却十分平静。

    “足下有所不知,在下最先烧的,就是他的神像,足下是喊不应的。”

    “你竟敢烧毁神像!”

    “神从人来,人奉神灵,若神灵不灵,任何一个百姓都可以烧毁神像。”宋游说道,“若神灵敢于怪罪,便不配为神了。”

    “你……”

    “足下还有什么话说吗?”

    “你……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要设计使那曹家小娘子与丁家长孙举行冥婚,又要让她活着下葬吗?”掘坟道人的鬼魂说道。

    “足下现在肯讲了?”

    “你答应放我离去,我便说给你听。”

    “……”

    宋游看着他,却只是微笑。

    “如何?”

    掘坟道人神情一凝。

    “足下误会了。”宋游笑着对他说道,“其实我也没有那么感兴趣。”

    “……”

    此时阴差已然上山。

    “何人唤我?

    “何处有鬼?”

    连着两声,声音尖锐。

    只是胆气却不是很足。

    转身一看,是几个穿着差服的老鬼,一边对着宋游说话,一边将目光投向旁边燃烧的道观。

    那火焰透出惊人的温度,有着令他们胆战心惊的灵力,看着都觉得一身滚烫。

    “见……见过仙人!”

    “不是仙人。”宋游回礼道,“在下姓宋名游,逸州灵泉县人,在此发现妖道作恶,罪大恶极,所以才请几位将之带回业山鬼城。”

    “不是仙人,怎知晓我业山?”

    “偶然听说。”

    “我等明白了,这就将之带回业山,必严加审讯,若真的罪大恶极,必将之处以烈火焚烧之刑,直到魂飞魄散!”

    “此人生前有些道行,不知死后还能用几分,不过此时他魂魄受损,诸位小心便是。”

    “多谢仙师……”

    掘坟道人的鬼魂一脸呆滞。

    阴差却不留情,一把将他锁住。

第219章 赠一缕惊蛰灵力

    寺庙依旧在烧,在这季春时节,温度一阵阵的传来。

    一行人重新找了处平坦的地方。

    宋游铺开羊毛毡,盘坐于地,对面的剑客也是坐在地上,长剑就插在旁边,他侧身扭头,一脸平静的清理自己身上的伤口。

    “足下的伤不算轻。”

    “在舒某受过的伤里,算轻的了。”

    “我有一丹,赠予足下。”

    只见宋游伸出手,手掌摊开,掌心有着一粒莲子大小的丹药,颜色似白似蓝,又似乎隐隐透着点紫红。

    “此丹名曰惊蛰,其中既有盎然生机,能助足下快些恢复伤势,又天然有驱邪的功效,能驱除伤口中残留的细微邪毒。还有雷霆之力,正好助足下剑道上的感悟更上一层楼。”

    “……”

    剑客涂药的动作一顿。

    本身刚刚听见前半句话的时候,是想习惯性说一句“这点小伤不碍事”的,然而越往后听,拒绝的话便越是说不出口。

    到后来已经一愣一愣了。

    “多谢先生……”

    剑客伸手接过丹药,看了一眼,毫不犹豫,一口就吞了下去。

    宋游也收回了手。

    这名剑客天资绝世,三年前义庄偶遇之前,便已挑遍柳江大会,没有敌手。随后借着那一夜惊雷的感悟,剑道更上一层楼,说比起江湖史上那几位以武入道的大宗师也许暂时不如,不过也已是实打实的天下第一剑客了。

    如今两次相遇,是为有缘,多年传闻,几日相处,也有了些了解,知晓他不仅剑术高超,品性也正直,当得起一个侠字。

    既然如此,宋游自愿再助他一臂之力。

    也许多年之后,江湖上会再多一名以武入道的绝世剑客,不过宋游相信一点,便是面前这位剑客将来即使以武入道,自己今日所赠的一缕惊蛰灵力也不过是助他更早达到这一境界、或是更好的达到这一境界罢了——面前这位剑客已然绝世,本是不需要别人相助也能入道的。

    此时已是二月上旬,新月如钩,夜晚仍有几分料峭寒。

    宋游背对着山顶的大火坐着,看远方新月,看山影连绵,过了许久,才躺下去,细听虫鸣,也思索今日之事。

    “傅雷公……”

    猫儿在旁边趴着,小声呼噜。

    入眠时已不知几更。

    次日清早,露气很重。

    宋游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整片的蓝天,蓝得纯粹,蓝得深邃,唯一的点缀只有头顶的一截枯枝。

    宋游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

    随着越来越往北走,天空倒是越来越蓝了,是在南方很难见得到的开阔的蓝。

    “道士你醒了……”

    “醒了。”

    宋游这才坐起来。

    “三花娘娘捉了一只鸡,是那个道观里的道士喂的,昨天晚上跑了出来。”三花猫凑得很近对他说,“很大一只,够我们三根猫和人吃了。”

    “留着中午吃吧,早晨吃丁家老丈送给我们的干粮就行了。”

    “好的。”

    宋游伸手在脸上摸了一把,捻起一根毛发,粗粗硬硬,拿到面前仔细一看,手指头那么长一根,白色的,便随手递到三花猫的面前:

    “三花娘娘,你的胡子。”

    “……”

    三花猫凑近仔细看了看,看得认真,但是看完什么也没说,一扭身就走了,没人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宋游笑了笑,看向旁边的剑客。

    “足下感觉如何?”

    “先生神丹,今日醒来,伤口居然已经好了。”剑客皱着眉说道,“隐隐还有些奇妙的感觉,难以说得出来。”

    “伤好了就好。”

    宋游已经站起来了。

    剑客立马要来给他收拾毛毡毛毯,宋游连忙婉拒,自己又不是养尊处优的贵人,哪有让别人来帮自己收拾行囊的道理。何况这位并不一般,乃是当今名满天下的江湖第一剑客。

    收拾好后,稍作洗漱,剑客也已经在三花娘娘的帮助下生好了火,烧一锅水,烤点干粮和油炸肉,吃完便带马下山而去。

    清晨露重,官道带沙。

    吸一口气,满肺清凉。

    不急不忙,心绪平静,于是每走一步都十分清楚,每到一处都十分清晰。

    前边有农田,农户正在春耕。

    道人、三花猫与两匹马在官道上等着,剑客则走上田间小路,与农户交谈。方言难辨,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剑客身形挺拔,谦恭有礼,农户手中的锄头还嵌在地里,双手保持着握锄的姿势,半佝着腰,侧着头与他对答,两人的身影融进这山间万物皆新的早春景象中,竟也颇为和谐。

    宋游安静的听着,也欣赏着这片景象,欣赏着田间这幅画面。

    不久之后,剑客便回来了。

    “先生。”

    剑客皱着眉头对他说道:“这边再往前走,好像就进禾州了,止江县也在那边。”

    “足下又要到哪呢?”

    “舒某去光州的话,还能多送先生一段。”

    “好。”

    宋游便转身迈开了步。

    三花猫已经走到了前边一点去,因为他们停下来问路,便端端正正的坐在路边舔着爪子等他们,等他们走了,她也连忙起身继续往前。今日的三花娘娘依然担任着探路小先锋的重任。

    黑马背上的老母鸡不时挣扎一下。

    慢慢到了中午。

    阳光充斥着整片天地。

    不过春日阳光却不会觉得晒,只觉得温暖和煦,心情也因此变得明亮了。

    官道两旁总是绿树成荫,此时枝叶还不茂盛,但阳光照在地上时,也已经是影影绰绰。一名道人,一名剑客,两匹马缓慢行走其中。

    马蹄声听起来也让人觉得舒适。

    只见前方一只三花猫飞快的跑回来,很有活力,跑起来像是一匹小马,在两人面前慢下来后,便仰头盯着道人,回答道:

    “那个石头一面写的是昂州,还有个字不认识,一面写的是禾州,也有个字不认识。”

    “昂州界和禾州界吗?”

    “昂州界和禾州界!”

    “三花娘娘去把它认住吧。”

    “地上还有字!”

    “写的什么?”

    “看不清楚了。”

    “嗯……”

    宋游依旧不紧不慢,过去一看。

    地上果然写着字。

    界碑附近的地上刚好有块大石头,露出地面,通常被当成了路的一部分。石头上面有着青石划下的字迹,只是每个字都比三花猫更大,加上三花猫自身的高度问题,确实不太容易认得出是什么字。

    不过不是看不清,而是看不全。

    因为即使这几个字看得出已经是好几天前写的了,不过这几日没有下雨,倒也并不算模糊。

    宋游换着角度看了看。

    上边写的是:“宋先生,舒大侠,三花娘娘,只说一声,在下先行一步……”

    “呵……”

    宋游不禁笑了一声。

    这人性格颇有意思。

    身边剑客也牵着马走过来,看完这一行字,笑了笑,却是评价道:“这人有些本事,性情也豪爽,爱交朋友,只是太过单纯,若是有别的与人争斗或是保命的本事的话,也许在江湖中也能落个比较好的名头。只愿他此行顺利走到军中,凭着一身本事,必被看重,就怕走不到。”

    宋游也是认可他说的话的。

    再往前走,便是禾州了。

    ……

    中午两人一猫便吃的三花娘娘捉的老母鸡,找了一条小溪,剖杀洗净,炖了将近一个时辰,一些内脏也找了适宜的叶子包着来烧了吃,因此走到止江县的时候已经将近黄昏了。

    宋游出示了度牒,带着剑客一同进城,一边往城北走去,一边环顾四周。

    这边明显不如南方县城繁华。

    不仅县城要小一些,房屋老旧低矮一些,商铺更是要少许多,街上行人也明显变少,面露菜色。

    “北方确实不如南方繁华富庶,不过这里还是挨着昂州,并不算很北。”剑客是去过北方的,一边走一边与道人讲解,“路上人之所以这么少应该是由于去年的天气导致的,北方大旱,大旱之后又大涝,收成普遍不好,朝廷拨粮也被层层克扣,这边应该算是比较好的了。”

    “召州如何?”

    “相比起南方差远了,相比起言州又还好。召州虽然也挨着北方草原部落,不过毕竟不是主战场,虽然一片混乱,倒也勉强过得去。不过舒某去召州也是三年前的事了,后来陈子毅将军镇守北方,塞北人已数年不敢进犯,北方又在长枪门的号召下成立了江湖同盟,若有小股塞北人在草原上活不下去了偷偷来我大晏地界劫掠,也有江湖人前往阻截,如今应当好了很多。”

    “江湖同盟?”

    “差不多吧。北方乱,朝廷没有多少控制力,加之长枪门与军中关系匪浅,陈子毅将军的亲兵有不少都出自长枪门,北方江湖同盟又实实在在为各地百姓截杀了许多塞北骁骑,因此也没人说什么。”剑客说着,嗤笑了一声,“说不定朝廷现在都不知道呢。”

    “有可能。”

    凭空多了许多武侠气。

    边走边聊,慢慢到了城北。

    止江实在不大,到了城北,稍一询问,便到了二乔街,这年头街坊邻里可都胜过远亲,街上随便找个人一打听,就问到了徐穆住在哪里。

    见到宋游一行来到,徐穆是又惊又喜。

第220章 不是鬼神是寻常

    “两位没事,真是太好了!”徐穆说着,忽又面露惭愧之色,“昨夜见到山上大火,徐某本想前往查看,奈何当时徐某已经到了山下,一来觉得再走回山上怕是也做不了什么了,二来,二来,说来两位不信,徐某竟遇到了阴差过境。”

    “徐公有心就好。”

    “是真的遇到了阴差过境!”徐穆惭愧之余,又怕他们不信,重复道,“好长一队鬼,至少几十个,由北往南走,徐某还被他们看见了,只是不知是徐某运气好还是他们纪律严明,倒也没有为难徐某……”

    “徐公乃是孝子,善良之人,想来鬼魂也不愿搅扰。”

    “若是如此,那我老母又怎会……”

    “且容在下看看。”

    “好好好……”

    徐穆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先生快请!”

    止江县的住房楼店远远不如长京紧张,徐家并非大富大贵的人家,却也在城中有一间院子。

    只是徐家的院子就远远不如长京和逸都的院子讲究了,更像是城外农户家的院子,低矮的一圈土墙围成的小院,里头居然还种得有菜,几间屋子倒是修得比城外的村舍好一些。

    徐穆一边走一边说道:“昨夜徐某走在路上,见山上火焰一直烧个不停,却不知是如何烧起来的?好端端的又怎么会着火?”

    “道观房屋皆是木质,本就易燃,一烧起来,一时半刻自然难以熄灭。”

    “不知那雷清观的观主又如何了?”

    “在下也不知他是否逃过了火劫。”

    “徐某走在路上时,倒是遇见了道观中的两个道童,不过他们只管仓皇逃命,徐某向他们问起先生与观中观主的情况,他们也不答,不知是也撞见了阴差过境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徐穆说着心中难免有些担忧,“徐某见他们携带了大量银钱,观主又卧病在床,不免担忧。”

    “徐公果然是善良之人。”宋游对他说道,语气一如既往的真诚,“至于那位观主,生死有命,全靠造化。”

    “有理有理……”

    徐穆显然也是有些信奉这些的,闻言也只点点头,长舒了一口气:“雷清观的观主是有真本事的,这些年来,虽然收费高昂,爱敛钱财,不过听说也确实帮山下人做了一些好事,应当不会有事。”

    宋游闻言只笑而不语。

    两匹马便停在院子里,剑客的黑马需要拴着,枣红马却是不需要的。

    徐穆带宋游去到了徐家老母的房间。

    宋游站在门口一看,徐家老母发丝全白,一脸老态,呆坐床边,目光盯着地上不动,并没有什么异样。

    房中有着老年人特有的体味。

    “此时她倒是安静了。她一直这样,怪异之举和自说自话一天总会有几次,其余时候有时正常,有时又像现在这样,坐着一动也不动。今天下午的时候她还在胡乱比划呢。”徐穆见自家老母坐着不动,尴尬的笑了笑,“先生不急,徐某先叫家内去弄点吃的,先生先用饭,今夜便在徐某家中歇息,等家母再有怪异之举时,我再叫先生。”

    “……”

    宋游深吸了一口气,感觉到了淡淡的死气,但也没有说什么,只对徐穆行礼道:“也不与徐公多推辞,便多有搅扰了。”

    “先生为帮忙而来,如何称得上搅扰?”

    宋游闻言笑笑,继续说道:“只是在下与同伴都不是娇气的人,在外头风餐露宿已习惯了,徐公也不必太劳烦,随便照着平常吃一顿饭,随便找间屋子能给在下与同伴睡一晚上,便已很感激了,此外多的,都受之有愧。”

    “先生放心,不会劳烦!”

    徐穆将宋游带到堂屋,请他们坐下,这便叫上自家妻子去做饭,自己则出去割肉买酒。

    期间从徐家老母的房间里传出一些声响,是老年人在自言自语,倒是吸引了三花娘娘的注意力,使她跑到门口去盯着不眨眼睛,以解好奇,不过宋游却只是扭头看了一会儿,思索片刻,便收回了目光。

    等到徐穆割了肉沽了酒回来,那房中又安静了下来,宋游也没有提刚才的事,只照常与他说话。

    北方不比南方富庶,去年收成又不好,徐家虽不贫困,却也不可能大鱼大肉,然而徐家娘子十分贤惠,仓促之间,也拿了一顿好饭出来。

    最早熟的豌豆刚刚出来,嫩得很,徐家娘子用来炒了腊肉,炒熟后又把煮过的米盖在上面闷熟,做成了类似孔干饭的做法,饭菜皆香极了。徐穆出去割的肉则拿来煮了丸子汤,又炒了一盘菜,做的时候便已闻见很香了。

    饭菜做好,徐家娘子当先便端了一碗,去了徐家老母的屋子,随后便一直在屋中伺候,没再出来,只留徐穆招待宋游一行。

    绿蚁新醅酒,用粗碗来装。

    “咱们小地方自酿的酒,比不得长京城里的美酒佳酿,两位莫要嫌弃。”

    “我等亦只是长京城的过客。”

    “再粗的酒也能醉人。”

    “喵……”

    “两位和猫儿不嫌弃就好,我家还有几个兄弟姐妹,有个哥哥也住城里,也是好客之人,今日太晚了,明日把他也叫来,再好好招待两位。”徐穆说着便招呼两人动筷子,“饭菜简陋,不过这丸子汤,这豌豆饭,也都是家母的最爱了。”

    “那可得让老人家多吃些。”

    “哈哈这个不必担忧……”

    借着油灯的光,众人好一通吃喝。

    吃饭时徐母倒胡言乱语了片刻,宋游去看了看,但也没有说什么,回来接着吃饭。

    剑客好酒量,千杯不醉。

    徐穆却有些醉了,吃完饭后,都忘了问宋游有没有看出什么,便回房呼呼大睡。

    随后徐家娘子为他们安排了一间房间,铺好了干净床褥,宋游、三花娘娘与剑客便在徐家住了一晚。夜里徐家老母并不安生,徐家娘子既怕打扰到了客人休息又怕看不见的鬼魂,更怕老母有什么闪失,在屋中好一番安慰,清净的夜里,一切声音都传入宋游与三花娘娘的耳朵。

    哪怕到了深夜,每每听到那边房间有什么动静,三花猫也得从被窝里钻出来,伸长脖子盯着那边看。

    也不知道哪那么重的好奇心。

    次日清早。

    徐家娘子又熬了肉粥,应当是照顾老人家才熬的,宋游等人算是沾了光。

    吃饱之后,徐家老母又犯了病,时而自言自语,时而又做些怪异的动作,徐穆和娘子都去安慰。

    安慰之余,心中又很惶恐。

    只见老人家一边与看不见的人絮絮叨叨,声音让人听不清楚,一边到处找衣裳,不知要给谁穿,一边又要找米,明明刚刚才吃了饭。

    徐穆正想回头问道人,自家老母究竟是被阴魂小鬼所扰,还是中了什么邪,却见道人与同行的剑客已收拾好了行李,将被袋放到了马背上,就站在他们身后一脸平静的看着他们。

    “正想与两位道别呢。”

    “先生这就要走?”

    “徐公请放心。”宋游站着不动,身后的枣红马没有缰绳,也安静的站在他身后,盯着夫妻俩,脚边一只三花猫,也乖巧坐着舔着爪子,“在下昨夜和今早都有观察令堂,并未见到任何小鬼前来打搅,令堂身上也无任何邪气,所有怪异,既非阴鬼作祟,也非邪气入体,都是寻常。”

    “那是……”

    徐穆不由愣了愣。

    “只不过是老人家年纪大了,临近大限,神志不清,精神恍惚。”宋游转头看着徐母,“老人家曾经辛苦,幸得儿女孝顺,照顾周到,直到现在这个年纪也没有大病,实在难得。”

    “大……大限将至?”

    “正是。”

    “那……”徐穆愣愣道,“那家母又为什么会胡言乱语、和看不见的人打招呼?”

    “神志不清,精神恍惚。”宋游很耐心的又重复了一遍,“人老念旧,想念故人,于是曾经记忆都涌上心头,恍惚间便觉得见到了故人。甚至有时见到的人自己都记不清姓甚名谁了,不过也只是自己以为自己忘了,其实并没有。”

    “那她现在……”

    徐穆又看向自家老母。

    “徐公听不清母亲说的什么,在下却勉强听清了一点。”

    “说的什么……”

    “应是令堂年轻时受过太多苦,怕子女吃不饱饭、穿不暖衣,执念深重,关切着一家儿女。”宋游摇了摇头,“在下精于此道,与徐公相逢便是有缘,又承蒙徐公与娘子好酒好饭招待,不会欺瞒徐公,只如实告知,好让徐公莫再空费钱财与力气去找别处高人了,除非他们是江湖骗子,否则定与在下所说一致。”

    “……”

    徐穆愣了一下,脑中想起幼时母亲含辛茹苦的将自己兄妹几人拉扯长大,再看面前呆呆傻傻、正在寻找衣裳的老母,便忍不住眼睛一红。

    又张了张嘴,似是想要反驳,却又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迷信鬼神之说,却也能辨对错。

    “吃了徐公两顿饭,又住了一夜,却没有帮上什么忙,在下深感歉意,只能告知徐公,令堂大限将至,以我看来,恐怕就在三天之内。”宋游看着徐母几乎是纯粹的银白的头发,还有一身干净衣裳,觉得这其实也算不得一件悲伤的事,无病无痛的自然老死从古至今都是一种奢侈,“徐公也莫要过于悲伤,只消多给令堂吃些平日爱吃的,将远处的兄弟姐妹都叫回来,便足够了。”

    “这……”

    徐穆呆呆愣着,两眼却已通红。

    徐家娘子亦是掩面而泣。

    宋游则对他们拱手施礼,以表谢意,出言告辞后,便领着三花猫与枣红马走出了徐家。

第221章 分别无需多言

    从徐家走出来的三花猫依旧迈着滴溜溜的小碎步,轻快的绕开路上马粪,却是皱着小眉头。

    剑客亦有些沉默。

    不过当道人看过去时,剑客却又很平静,抱剑对他说道:

    “先生。”

    “怎么了?”

    “舒某想去城中买一个被袋。”剑客看了眼枣红马背上的被袋,“再买套垫褥薄被,今后行走北方也方便一些。”

    “需要我陪着一起吗?”

    “不必了,这里下去就是北城门,舒某已问过徐公,只有南边才有卖被袋的店铺。先生可在北门等我,若是不愿枯等,也可先行一步,免得先生与我一同多绕一些路。”舒一凡说道,“舒某买完,顺便问一问路,很快就来追赶。”

    宋游想了想,才回道:“那我便从北城门出去,沿着官道走。”

    “好!”

    城中冷清,剑客骑上马,小跑离去。

    宋游看着剑客的身影。

    这名剑客原本洒脱,行囊一切从简,好来去如风,即使寒冬,也最多披一件厚衣裳,再冷的天好似也不怕,如今却要去买被袋与垫褥了。

    多半是被自己带的……

    宋游转过身来,目光一低,只见三花猫蹲坐在前方路边,皱着小眉头,看起来有种愁眉苦脸的感觉,正等着他。

    谁又知道猫儿在想什么呢。

    “走吧。”

    三花猫闻言便也站了起来,扭头看他一眼,便继续迈着小碎步往前走去。

    “三花娘娘眉间为何有忧愁呢?”

    “唔?”

    三花猫略微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迎着三花猫的目光,道人微笑着问:“三花娘娘在想什么心事吗?”

    “……”

    三花猫继续盯着他。

    盯了几眼,她便又收回了目光,什么也没有说,摇头晃脑的往前走。

    只是走得要比先前慢一些。

    等到宋游追上她,与她差不多齐平的时候,她才扭过头,并把头仰起,盯着他说:“三花娘娘妈妈要是还在,三花娘娘也会对她很好的……”

    声音轻轻细细,真是好听极了。

    宋游想了想,也只回了一句:

    “那是自然。”

    徐家本就住在北城,沿着这条街一路下去,便是北城门。

    宋游出了城门,并没有停。

    大约两刻钟后——

    城外小路青山,一人一猫一马站在一座小山坡上,吹着风眺望远处。

    山下是官道,算不得宽,却与南边的路很是不同。南边的官道多是绕山而行,蜿蜒曲折,这边却是一条直路,转弯也只是打一个折,同时这边的山也远比南边稀疏很多,无论是大是小,好像都不太容易折弯道路。

    三花猫心里无所想,只坐在地上,细心梳理着身上的毛发。

    宋游则扭头左右皆看了一眼。

    一个是雷清观的方向。

    只是此地距雷清观也有一天的行程,尽管视野开阔,却也远远看不过去。

    一个则是身后的止江县。

    县城倒是尽收眼底。

    护城的河,城墙箭楼,还有里头的屋舍宅院,都能看得清楚,甚至细细一辨,连徐家院子也隐约可见。

    宋游没有说什么,很快便收回目光,继续看向了北边。

    一条直路通往北方。

    宋游看了几眼,便转过身来,从旁边枣红马的背上抽出画匣。

    片刻之后——

    窦大师带着行囊,站在山上,左右环顾。

    “此地乃是禾州止江县,大师往身后看,那座县城便是止江。”宋游站在他旁边,发丝衣襟都被微风掀动,“此处离长京有八百里远,大师由此离去应当不会被江湖人所察觉了。”

    “禾州……止江……”

    “是的。”

    宋游耐心的讲解道:“在下离京之后,便准备前往北方,因此一路往北。不过北方危险,多有妖魔,对于大师而言,倒是南方要好些。”

    “先生所行,窦某感激不尽。”

    “大师从此离去之后,也最好往南走,可以绕过长京。”宋游说着,又对他问道,“大师可有去处?”

    “只想找一隐居之处。”

    “如果没有多的要求的话,在下倒知晓一处少有人烟的地方。”

    “请先生赐教!”

    “栩州往平州走,有一条老路,从栩州祥乐县一直通往平州南画县,中间有几百里的大山,因为山路难行,多有妖鬼,虽然较近,但也在近些年里被商旅行人所慢慢放弃了,还在这条路上走的人寥寥无几。”宋游说着顿了顿,“在下从栩州来,倒曾走过这条路,山中虽多妖鬼,但大山之中有一位山神,在山神约束之下,山中妖鬼也十分老实,并不轻易伤人,山中也有些住户,只要晚上不乱跑,一直没有事。”..

    “先生此言当真?”

    “不敢乱说。”

    “这样的话,倒是个好去处。”

    “此处到平州,有数千里路,大师若真决定前往,在下也有一礼相赠。”宋游对他说。

    “先生对窦某已是恩重如山,窦某怎好再要先生的礼?”

    “此言差矣。”宋游摇了摇头,“要说恩义,在下亦从大师这里得了不少好处,要说情谊,在下去画中数次,都蒙大师招待,心中多有感激。无论恩义情谊,大师都不必与在下多言。何况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礼物,只是助大师更好的到达平州、在山中生活罢了。”

    “那窦某便厚颜收下……”

    宋游便去马儿背上摸索片刻,从被袋里取出三张符纸,一粒丹药。

    “这两张符箓,一张驱妖,一张驱鬼。大师到了平州山中,若不想被妖鬼打扰,将之挂在屋中墙上即可。”宋游说道,“若结识了妖鬼好友,想请之来家中做客,取下便是。”

    “多谢先生。”

    “这……”

    窦大师愣愣的盯着他,感动不已。

    “……”

    窦大师怔了许久,才深施一礼。

    “不必多礼。”

    宋游拿出一个粗碗,倒了半碗水,化了丹药,捏着符纸晃了晃,便燃烧了起来。

    符纸按进水里,却不熄灭,反而依旧燃烧,咕咕冒泡。

    等纸在水中燃烧殆尽,这碗水也已经成了糊糊。

    “涂抹时起初会觉得清凉,随即会感到刺痛,忍一忍,很快便好了。”宋游将之递给窦大师,“大师自己来吧。”

    “多谢。”

    窦大师接过碗,毫不怀疑,当即便撩起了衣袍与裤脚。

    涂上药膏,如宋游所说,起初只觉得冰冰凉凉,像是冰敷,可不知是寒冷叠加,还是越来越冷,没过多久,就觉得冷得刺骨。

    山间响起了窦大师的痛呼。

    再过片刻,冰寒渐消。

    窦大师开始觉得身轻如燕。

    原地来回跳了几步,觉得甚是有趣,再看向宋游时,却见宋游已经拿起了他的行囊,递给他,对他笑着道:“大师,就此别过了。”

    “……”

    窦大师脸上的兴奋也为之一顿,人也停了下来,从宋游手中接过行囊和一个剑匣,再看宋游时,神情已很复杂。

    “初次见面,在太尉府,本是窦某冒犯先生,先生不仅不怪罪窦某,也不贪图窦某家传画作,反倒多有帮助……”窦大师神情越发复杂,“能遇上先生这般的高人乃是窦某一生的幸事,如今在此与先生一别,恐怕今生都再难相见了。”

    “相遇是缘,离别亦是缘。”

    “请先生受我一礼!”

    窦大师带上行囊,施了一个大礼:“先生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大师慢走。”

    “告辞。”

    尽管有再多话,此时也说不出什么来。

    窦大师带上行囊,背后用一个剑匣装了两幅画,往前一步踏出,身轻如燕,能比得上常人好几步,几步过后,便已顺着小路下了山。

    一时像是个轻功不俗的侠客。

    宋游依旧站在这里,看着他的身影出现在山下官道上,停下来与自己拱了拱手,便又消失在了官道上。

    “道士……”

    “嗯?”

    “我们也走吗?”

    “听三花娘娘的。”

    于是宋游回身合上画匣,又将空空的画匣插回被袋里,免得路上遇见江湖人。

    “三花娘娘听你的。”

    “那好,我先听三花娘娘的,三花娘娘再听我的。”

    “……”

    三花猫抬头盯他,随即跟着他下山。

    枣红马亦老实跟在后边。

    一人一猫一马也出现在了下方官道上,却是往与窦大师相反的方向走,不急不忙。

    “彻!”

    没多久,身后传来了马蹄声。

    一人一猫一马都停下来,回头望去,只见一名剑客乘着黑马奔踏而来,马背上已多了一个被袋,和宋游的有些相似,不过要小一些,因此即使人坐在马背上也影响不大。被袋鼓鼓囊囊,显然已装好了薄被与垫子。

    “吁……”

    剑客翻身下马,牵马而走。

    “先生。”

    “可买好了?”

    “买好了。”

    “那就走吧。”

    前方一条直路,行道树稀疏。

第222章 兰墨小庙

    “先生。”

    剑客又换回了最初的那套灰布麻衣,牵着他的黑马,行走于官道之上,脚下这条路几乎笔直的通往前方,晨雾尚未散去,看不到尽头,然而一向往来如风的他如今也难得心静,牵着马慢慢走。

    道人与剑客,还有一只三花猫,一红一黑两匹马,是这清早的风景。

    “舒某在城中买被袋时,询问店主,听说前边的县叫兰墨县,正有妖鬼作祟,闹得很凶。”剑客说道,“店主听说我们要往北方走,一个劲的劝我们绕过兰墨县,走别的路。”

    “兰墨县……”

    “是。”

    “可知是什么妖鬼?”

    “听说是鼠妖。”

    话音刚落,旁边的三花猫便扭过了头,直直的将剑客盯着。

    宋游也发现了三花猫的目光,笑了笑说:“那我们便去见识一下这位鼠妖。”

    “便去见识一下这位鼠妖~”

    一县之地并不算大,宋游一行人就算再怎么悠闲,一日时间,也从止江县走到了兰墨县的管辖范围。

    半下午的时候,便已见到了界碑。

    慢慢又走到了黄昏。

    道路依旧很直,山坡柔缓,几道身影连同道旁的枯树,影子都被左边的夕阳拉得老长。

    前边终于有了人。

    “哐哐哐……”

    是一个佝偻着的老丈,拉着像是快要散架的板车,沿着官道慢慢走来。

    若非有宋游一行人,这夕阳西下,便只有他在道上独自行走。

    路上颠簸,板车摇晃,发出一阵声响。板车上面载的则是几个空桶,等走得近了,还能看见桶中残留的未干的水,应是拉着水去浇了地回来。

    原先用来浇水的瓜瓢也搁在桶里,随着板车摇晃,碰撞出叮当的响声。

    宋游与剑客连忙牵马让到路边,二人都看着这拉车的老者,三花猫也伸长了脖子,盯着老者不眨眼睛。

    “老丈。”

    宋游出言叫住了他。

    “诶?”

    老者停了下来,转过头,用一双浑浊的眼睛看着他。

    见宋游穿着一身道袍、面带微笑,他又看了看身边的剑客,剑客则略微侧身回避,表示善意,老者收回目光,再次看向宋游,这才问道:

    “什么事?”

    “不知兰墨县还有多远?”

    “你们打哪来?要去哪?”

    “在下一行从长京来,要往北边走,去到边境。”宋游老老实实的答道。

    “要进城?”

    “是。”

    “还有几十里,今天走不到咯……”

    老者声音粗厚,拖着长长的尾音。

    “几十里。”

    “哎!几十里!”

    “那附近可有方便借宿的地方?”

    “可不能随便乱住!”老者又打量了他们一眼,出言提醒道,“要是晚上睡在山上路边,当心被妖怪吃了……”

    “露宿荒野便会被妖怪吃掉吗?”宋游问道,“难道这边妖怪竟有这么多?”

    “那谁说得准……”

    “原来如此。”

    看来也不是就一定会被吃。

    “跟着这条路往前边走,不拐弯,二十里路,有个庙子,住在庙子里可以。”

    “不知是什么庙?”

    “供雷公和柳仙的。”

    “雷公啊……”

    宋游抿了抿嘴,才又问道:“不过这柳仙又是哪位神仙呢?”

    “柳仙可厉害着嘞!”

    “怎么说呢?”

    “你去了就知晓了,太阳下山了,我也不敢你们说了,伱们要去的话也要快些,要骑马跑过去才行。”

    “那便多谢老丈。”

    “……”

    老者摆了摆手,拉着板车又走了。

    夕阳也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宋游看着他走远,这才收回目光,又看了看周边的土地,继续往前。

    马蹄声响起,不疾不徐。

    “今年太干了。”剑客走在他的旁边,与他并排着走,“禾州地势平缓,土地虽不算肥沃,但也算是好地了,以往也是我大晏粮仓之一,然而听说去年禾州就很少下雨,今年要好一些,但也比不上往年。”

    “苦了百姓了。”

    “天不下雨,谁有办法?”

    “是啊。”

    “禾州还算好的了,听说西北丹州,有些地方一年下来滴雨不下,寸草不生。”

    “丹州……”

    宋游长叹了口气,暗自摇头。

    夕阳越发贴近左边山顶,天光迅速转暗,世界从金黄色变成了金红色,几道影子几乎从两山中间的路上一直被拉到了右边的山脚下。

    二十里路,路又平坦,若是骑马奔跑,也许不到一刻钟就能抵达,然而一行人和白天速度差不多,眼见得太阳慢慢沉到了左边山下,这方天地的光也迅速从左向右收束,眨眼间便只剩余辉了,他们也才走出几里而已。

    天地暗了下来,头顶星星一颗一颗的出来。

    三花猫却喜欢黑暗,也喜欢这一望无际到处都是老鼠的旷野,不知何时变成了人形,提着她的小马灯笼,跟在道人后边。

    这灯笼便是地上唯一的光了。

    宋游隐约还听见她在吧唧什么,似乎一边走还在一边吃零食,但没有回头看。

    倒是剑客好奇心重,回头看了看她,大方的小女童便出言请他一起吃腊肉,剑客心中欢喜,觉得这是三花娘娘接纳自己的表现,正欲答应,只是想到先生这会儿都没有吃,何况腊肉又是生的,这才出言婉拒。

    “下次一定。”

    “好的好的……”

    小女童连连点头回到,随即才又问:“为什么走了这么久了,我们还没有看见妖怪?”

    “到处不都是妖怪吗?”

    “到处都是耗子。”

    “是啊。”

    “只是普通的肉耗子。”

    “三花娘娘有一双慧眼。”

    “对的。”

    小女童右手提着灯笼,照亮干燥的土路,左手拿着肉,吧唧一会儿,才又问:

    “妖怪怎么还没有来?”

    “三花娘娘神威盖世,妖怪怎么敢轻易来犯?”宋游如实说道。

    “是哦……”

    小女童便不出声了,专心吃鼠片。

    吃完鼠片,又提着灯笼走到前面去,双手持杖将灯笼举高,说是要给他们照亮,但恐怕更多的是出于一种“想要展示自己的玩具”和“想要自己的玩具派上用场”的小孩子心理,也挺有意思。

    然而也确实派上了用场。

    此时只剩天边还有余晖,呈现出如梦似幻的渐变色,在逸州有些奢侈的景象在这里似乎是常态。

    借着天边余光,借着头顶星月,还有这能照亮一小片温暖的小马灯笼,加上这条路几乎笔直,虽说天早已黑了,可适应了后,赶路倒也轻松。

    一行人时而行走在山上,成了天边剪影的一部分,时而行走于山间,在黑暗的大地上点着唯一的光,时而又翻山而过,从始至终不疾不徐。

    渐行渐远,一路无事。

    最多只是路旁草丛或田野里有些动静,会吸引得小女童停下脚步,扭头盯着不动。等到身后的道人走上前来,推她一把,她才迈开步子,又飞快的倒腾着两条腿走到前面去,继续认认真真当自己的照路灯。但是过一会儿,又忘掉了认真,再一次被田里的动静吸引,停下来盯着,直到身后的道人换着不同的方法推她,她才继续往前。

    如此往复,一路不知多少次。

    田野里的老鼠应当庆幸,今晚的三花娘娘是个移动小路灯,若是不然,今夜她的收获怕是得专门拿个被袋来装。

    “前边有个庙子!”

    举着小马灯笼的小女童回过头来。

    从火阳真君那里借来的烛光,透过小马灯笼呈现出温暖的黄色,照出她精致的小脸,表情专注。

    “在哪?”

    “那里!”

    小女童伸手指着前边。

    是黑暗中的某一处。

    人的眼睛果然比不得猫。

    一行人又走了会儿,这才见到那间庙子。

    “里边有人!”

    小女童又回头来对他们说。

    “三花娘娘果然厉害。”

    “三花娘娘变成猫了。”

    “好。”

    小女童便蹦跶着将自己心爱的小马灯笼插回被袋里,又从自己怀里取出一根红绳,红绳上有个木质的小吊坠,她将之拿在手里,篷然一声,落在地上时已经是一只三花猫了,三花猫的脖子上系着一根红绳,吊着一块写有她名字的小木牌。

    两人一猫这才走近庙子。

    庙子有门,虚掩着。

    宋游抽回灯笼,举起看了看。

    庙子无名,但有门联。

    写的是:

    善来此地心无愧;

    恶过吾门胆自寒。

    宋游又举着灯笼看了看旁边,隐约可见一条细细的尾巴在草丛里迅速消失不见。

    “吱呀……”

    剑客推门进去。

    当先迎来的便是一阵香火气,里头有些烟气,前边一排神灵,角落里坐着有人,是几名江湖人,都带着兵器,又像是返程的镖师,点着火堆。

    看见宋游尤其是身后的剑客进来,几人都有些警惕,有人睁开眼睛,有人略微直起了身,有人摸了摸自己的兵器。

    宋游当先看向了神台上的几尊神像。

    “……”

    居然还是老相识。

    只见坐在中间的神像身形挺拔魁梧,一脸正气,怒目圆睁,穿的却是一身皂衣,正是当前名声显赫的周雷公。在他身旁还有一位雷公像,而与他几乎同在正中的则是一位身段纤细、身着五彩神衣的女性神像,再旁边还有两位北方挺常见的护法神,以及当地社神的神像。

    与雷清观不同的是,这里的几尊神像,哪怕是最边上的土地神像,都有神光,也都在吸取香火。

    神像有灵,纤尘不染。

第223章 鼠仙柳仙

    几炷香燃烧到了末端,香烟袅袅。

    多半是这几名江湖人点的。

    “诸位,有礼了。”

    见几名江湖人都把自己等人盯着,眼中神情不一,宋游便也向他们行了一礼。

    剑客亦在他身边随之抱拳。

    “我等从长京来,要往北方去,路过此地,对当地情况不甚了解,路过的老丈好心,告知我们不能在外过夜,便只能来打搅几位神仙了。若有打搅到几位好汉的地方,也请多多海涵。”

    几名江湖人听闻,稍微松了口气。

    有个年长一些的左右看了看,也抬起手来对他拱了拱:“都是雷公和柳仙的地盘,我等也只是在此借宿,既然同是江湖沦落人,在此避妖祸,便谈不得什么打搅了,反倒也是一段缘分。”

    “足下所说甚是有理。”

    宋游听他说话讲究,谈吐之间颇有几分江湖侠气,正好也想向他们问问这兰墨县的情况,便出言说道:

    “在下姓宋名游,原是逸州灵泉县人,不知足下尊姓大名?”

    “走江湖的苦哈哈,哪谈得上什么尊姓大名,就叫江二福。”这名江湖人说着顿了下,“我们是走镖的,从北边的林寻县来,现在要回去。”

    “在下无意到此,也没准备香烛,不知几位可有多的,在下好买几支。”

    “不巧,我们也只带了六根香,来时三根,回时三根。”江二福对他们说着,瞄了眼神台上,“最后三根也在这里了。”

    “那只好与神仙说句抱歉了。”

    宋游瞄了眼神台中央的周雷公像,觉得怪怪的。

    此前在云顶山下、镜岛湖畔小渔村边上时,周雷公便与他说了,下次再见,要给他上一支香。当时宋游虽说没有答应,但也一直记着,今夜借了人家的庙子遮风避雨,其实也该上一支的。

    “放心!”

    江二福看出他眉间的神色,觉得这年轻道人虽说有剑客相伴,但也不算坏人,加之人家客气有礼,便对他说道:“两位雷公都刚正不阿,柳仙也是心怀百姓,只是无心之过,不会因你忘带了香火而不高兴。”

    “那就好……”

    这时剑客已经放下被袋,取出了干粮。

    是在止江县城里买的干饼。

    不是精面做的,十分粗糙,不知道加了些什么东西,烤得硬邦邦,吃起来满口的渣,既喇嘴巴又喇喉咙,不过却很便于携带,也很抵饿。

    听说这边走江湖的人都买这个当干粮,宋游一时好奇,也买了一些。

    “几位晚上可吃过了?要不要垫垫?”

    “多谢,吃过了。”

    “我等在止江县的时候,便听说这兰墨县有鼠妖作祟,走在路上,也听路边老丈劝说,莫要在荒野过夜,却不知这鼠妖究竟有多猖狂。”宋游说着顿了一下,又回头望了眼神台,“在下也自幼在道观修行,这两位雷公在下都认识,却是不知这位柳仙又是哪方神灵?”

    “先生真是道士?”

    “有度牒为证。”

    “先生见谅,走江湖的,穿道袍的人太多了,我等也辨不清是真是假。”

    江二福说着又隔空拱了拱手,这才向他说道:“先生既知这兰墨县作乱的是哪一位,小人也就不多说了。不过先生务必记得,出了这间庙,可不要随便谈及鼠妖,就算要称,也得称鼠仙才是,免得遭来祸端。”

    “就连说一句也会被听到吗?”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这倒也是。”

    “先生一路走来,想必见过不少鼠蛇吧?”

    “许是因为家中猫儿所致,只听田里草间有些动静,倒是很少见到鼠蛇。”宋游说着笑了笑,“不过到了庙子前,倒是见到蛇的尾巴。”

    “那便是了。”

    江二福将背靠着墙,烤着火说道:“作乱的是鼠仙,保平安的自然便是蛇仙,我们尊称柳仙娘娘,也有人叫锦花娘娘。”

    “锦花娘娘……”

    宋游低头看向了自家猫儿。

    三花猫也抬起头来。

    “正是!”

    “不知这鼠仙是何时开始作乱的?”

    “也就近几年吧,北方打仗,死了很多人,有人说是耗子吃多了人肉,成了精,又有人说鼠仙本就是从北边过来的,我们哪里分得清真假。”

    “那柳仙呢?”

    “先生问这么清楚做什么?”江二福转头盯着他,“只消知道从这兰墨县过,晚上莫在外头过夜,要么住城里,要么住村里,要么就庙里,我看你们都骑了马来,明天早上脚程快些,一天也就出去了,只要白天不谈及鼠仙,看好你家猫儿、莫要捉了田里的耗子来吃,也就没事了。”

    “在下是修道之人,自然关心妖鬼神仙之事。”宋游说道,“此番行走天下,也正是为了见识这些。”

    “……”

    江二福心中疑惑,但也没有多问,左右晚间无聊,有个道长说话也算不得坏事,便也说来。

    “柳仙娘娘可就早了,本身兰墨县的人就信柳仙娘娘,起码信了几百年了,柳仙娘娘也一直保佑这边的粮食不被鼠虫所扰。就是这个庙子,怕也已经修了好几十年了。”江二福说道,“一直以来柳仙娘娘的香火都很盛,只是到了现在,有了鼠仙作乱,柳仙娘娘的香火就更盛了。”

    “原来如此。”

    宋游点了点头。

    又回头看了眼几乎与周雷公同在神台中央的柳仙神像,差不多明白了。

    禾州原本也是产粮之地,多年前人们就信奉蛇仙,以保佑田间地里、家中米仓不遭鼠患,和当初金阳道上的人信奉三花娘娘是差不多的。

    看这位柳仙能与周雷公在同一间庙子,而且几乎同在中间,便也能知晓,她应是正儿八经受过敕封的神灵,而不是三花娘娘这种野神。据此也能看出她在当地民众心中的地位,是一位很受敬重的本地神灵。

    “这几年来,鼠仙虽然猖狂,但柳仙也是神通广大。”江二福一边说着一边悄悄瞄神台上的柳仙神像,显然在柳仙的庙子里,当着柳仙的面,他怕自己妄议柳仙惹来神灵怪罪,因此也多是挑好听的讲,“我们虽不是兰墨县的人,但也听说过不少,兰墨县鼠仙作恶多端,老鼠成灾,要不是有柳仙与之抗衡,保佑大家,怕是整个兰墨都被老鼠吃光了。”

    “在下心中也是好奇。”宋游对他们问道,“此地的鼠妖竟如此厉害,为何田间仍有人劳作,村中仍有人居住,路上仍有人来往?”

    “便全靠柳仙了。”

    “愿闻其详。”

    “此地老百姓,只消在家中供上柳仙的牌位,自然可以免除鼠灾。若将蛇仙请到地里,也可保一地无灾。只要别犯了傻、打死老鼠就行了。”

    “若是不供呢?”

    “不供也行啊,邻居供了也是一样的,只是人家保佑着伱,你又怎好不供呢?”

    “这倒也是。”

    “至于先生所说,为何路上仍有人来往?”江二福笑了笑,“这鼠妖虽然猖狂,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又怎么敢明着出来作乱?我们这些走江湖的也都熟悉道路规矩,只要算好路程,要么去城里住,要么便在路边庙子里住,无论供雷公还是供柳仙娘娘的庙子,只要住进庙子里,那鼠仙再怎么猖狂也是不敢来犯的。若是不住进庙子,便要看运气了,有时一头牛走丢了,第二天一看,也能给你啃得干干净净。”

    “离开的人多么?”

    “不少,但也不多,背井离乡,又哪里是那么好找活路的?”

    “原来如此。”

    这片土地的人有一种超乎想象的韧性。

    民族延续千年,也未尝没有这种韧性的功劳。

    双方聊得并不久,不过宋游问得也挺仔细,想知晓的,差不多都知晓了。

    江湖人点的火堆越来越暗。

    外头偶有悉悉索索的声音,吸引着道人怀里的三花猫伸长脖子往外看。

    “先生行走天下,怎的还带一只猫?”

    “我们有缘,便结伴同行了。”

    “……”江二福摇了摇头,小声提醒道,“那先生可得看好自家的猫儿了。在这兰墨县,无论鼠还是蛇,都是不可以乱捕乱吃的。吃了耗子田鼠会引来鼠仙报复,吃了蛇,呵呵,柳仙娘娘倒是不会怪罪,不过要当地百姓知道了,可也不会轻饶了你。”

    “喵呜……”

    “多谢足下。”宋游说道,“我家猫儿说她也知道了,不会吃蛇。”

    “哈哈……”

    江二福笑了笑,也不说话了。

    这群镖师在庙子进门右边,要么靠着墙坐在地上,要么横七竖八的倒着,关系似乎不错,有人还用同伴的腿当成枕头,身上以厚布当被子。底层人的情谊真当与文人士子不同,自没有那么多的风花雪月梅兰竹菊诗歌酒茶,然而寒夜里互相紧依在一起取暖,又何尝不是一生难以忘怀。

    火堆慢慢熄灭了,只剩木柴通红。

    剑客压低声音小声问道:

    “先生欲除鼠妖?”

    “北方大乱,多有妖魔,天宫一时也忙不过来,既然在下来了,便从这鼠妖开始吧。”

    “舒某愿鞍前马后,随先生斩妖除魔!”

    剑客虚抱了下拳,怕吵到对面的人,声音放得很低,但语气却十分坚定。

    “便有劳了。”

    宋游也盖着薄毯,慢慢闭上了眼睛。

    半夜有些悉悉索索的声响,是那群镖师中的一个年轻人,应是见宋游一行既带着马、宋游用的羊毛毡和羊毛毯也都是上等货,觉得是富人,于是蹑手蹑脚走到了两人一猫面前来,不过剑客警觉,只用剑鞘轻点了点地砖,就将他惊回去了。此后一夜,除了三花娘娘时常进出,几乎无事。

    感谢“艾玛暖男哥哥”大佬的盟主,鞠躬露胸!

第224章 请福德正神出来一见

    次日清早。

    这群镖师起得都很早,以镖师的规矩,不到家是不会洗脸的,因此也没有洗漱,起来随便吃了点东西,招呼着就准备走。

    “两位,我等便告辞了!”江二福似乎并不知晓自己队伍中那名年轻人昨夜的行为,起身来对宋游拱手道别,顺便还提醒他们,“两位今夜最好是在前边城里住宿,路上碰见老鼠莫要招惹,若不想住在兰墨,今早一早开始赶路,中间少些歇息,靠着马也能一天走到林寻去。”

    “多谢提醒。”宋游也回礼道,“几位似乎便是从林寻来?”

    “是。”

    江二福说着顿了一下:“先生往北走的话,定也是要经过林寻的,咱们林寻要太平一些,只要不去崇别山,只是路过,都不会有危险。”

    “崇别山。”

    宋游喃喃自语。

    看来这北方真不太平。

    “多谢。”

    一晚相谈,并没有什么交情,江二福也只是随口提醒,说完便带着人转身就走。

    宋游一行则并不着急。

    剑客早已出门捡了柴来,在庙子中搭了一小堆火,架起小锅烧起了热水。

    待水烧开,他便将干饼掰成小块,扔进去煮成糊糊,加些春日野菜,自带的肉干,看着乱七八糟的,闻着却也有些香味。

    “三花娘娘要吃吗?”

    宋游转头看向了三花猫。

    “三花娘娘昨天晚上已经吃饱了。”三花猫一边舔着爪子一边说,声音轻轻细细,“这里可真是个好地方。”

    “三花娘娘可得当心,听昨晚那位镖头说,这边的老鼠可记仇得很,要是打死了老鼠,吃了老鼠,会被老鼠找来围攻的。”

    “?”

    三花猫停下了舔爪子的动作:“耗子还会自己找过来吗?”

    “听说是。”

    “这里可真是个好地方。”

    “也许。”

    “我们的盐巴还多吗?”

    “不多了。”

    “真可惜……”

    三花猫便又继续舔爪子了。

    旁边的剑客听得云里雾里,不明白耗子和盐巴有什么关系,但他话向来不多,便也并不多言,只盛了一碗糊糊,递给宋游。

    吃过早饭,继续上路。

    从这里往兰墨县走,几十里路,道旁多是乡村农田,只是乡村多有空房,农田也常被荒废,此外最特别的,便是一路上的蛇鼠格外的多。

    见到蛇吃鼠,又有鼠啃蛇。

    离开庙子没有多远,还遇见一次鼠群。

    似是因为三花娘娘昨晚出去捕食了不少老鼠,不知是沾了老鼠气味,还是被以别的什么方式记住了,老鼠特地找来报复。

    至少上百只的老鼠,体格好比半大的猫儿,聚起来黑压压一片,看着就让人害怕。

    然而无论三花猫也好,剑客也罢,都并不像此地的百姓那般对此敬畏不已。这些老鼠似乎也并不知晓昨夜捕杀老鼠的乃是一位猫儿神,等三花猫听见动静从褡裢里探出头来,只瞄了一眼,还在打呵欠的功夫,这些老鼠就四散逃走了。

    依然出示度牒进城。

    相比起止江县,这兰墨县还要更冷清一些,甚至卖肉的摊子都只有一两个。

    仍旧一番询问,多方打听。

    这里的人早已深受鼠妖所害,已经到了谈鼠色变的地步。宋游询问的不少人都不愿说,问到便摇头,只有少数的人才会告知,有的好心,压低声音给他说一些禁忌避讳或避灾的方法,有的则是心有正气,义愤填膺,见他是道人,便陈说鼠妖之害,叫他有本事的话,就去除妖。

    有意思的是,还有人在家中供起了鼠仙的神像,好祈求庇佑,听说还真有效。

    众人杂七杂八,言语不一。

    “看来还得问神才行。”

    宋游摇了摇头,便向城中庙宇走去。

    城中有庙,也是综合性的庙子,里面杂七杂八供一堆神,中间的仍是周雷公与柳仙娘娘,其余神灵略有不同。与城外的小庙相比,多了几尊雷公像和佛道二教的主神神像,土地神像则因为地位不高,被从庙子中请了出来,在外边单独建了一间半人高的小庙,用于供奉。

    宋游特地买了三炷香。

    天帝与佛祖身份高贵,自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沟通的。天宫正神又管得太宽,问他们估计也得不到什么答案,还是找个本地神灵问问最好。

    宋游便停在了外边的小庙门口。

    剑客从未见过道人请神,心中不由好奇,抱剑站在后边盯着。

    只见道人手持线香,晃了一圈,手中的三炷香便自动燃了起来,冒出一缕缕的青烟,随即他将手中香往地上泥方上一插,口中念道:

    “请禾州兰墨县福德正神出来相见。”

    “呼……”

    青烟升而不散,一丝丝一缕缕在空中蓄积,在这黄昏时候,寂静无人之时,颇有些缥缈玄乎之感。

    青烟之中忽然多了一名老者。

    只见这名老者须发洁白,穿着寻常衣裳,满面皱纹,杵着拐杖,身材却比较瘦高,即使略微佝偻,也比宋游矮不了多少。

    “尊驾请小神所为何事?”

    老者看了看面前的宋游、三花猫和后边的剑客,将目光停在了宋游身上。

    “在下姓宋名游,逸州灵泉县人,下山游历,途经此处,听闻此地有鼠妖作乱,心中有些疑惑,于是请来社神,想问问鼠妖情况。”

    “逸州灵泉县……”

    老者皱着眉头,似乎觉得熟悉。

    想了一想,这才想起,眼睛一瞪:“莫非是伏龙观的宋仙师?”

    “嗯?”

    宋游倒是有些意外了。

    这位社神在当地的地位可能与当初金阳道旁的王善公差不多,只是此地距离逸州怕是有近万里路了,地方社神虽说很受当地百姓推崇,毕竟在天宫神系中地位较低,能知晓伏龙观已是令他意外,却没想到竟还能叫出他的姓。

    “社神认识在下?”

    “说来也是偶然。”社神姿态更低了些,“好像是一年多还是两年前,雷部的周雷公与陈雷公亲临兰墨县除妖,也曾叫来小神,询问情况,小神回答完后,在旁边听两位雷公谈话,说到了仙师。”

    社神说着稍微抬起眼帘,瞄了一眼宋游,又连忙说:“不过周雷公并未说仙师坏话,只说什么云顶山之事,疑似与仙师有关,都是些推崇仙师的话……”

    身后的剑客默默听着,心中却没有那般平静。

    雷公本就是民间百姓最常挂在嘴边的神灵之一,周雷公更是在民间声望极大,信众香火似乎都要比雷部主官还要高些……

    还有那云顶山遇仙之事,更是早就在民间与江湖中传开了。

    剑客早已知晓先生道行修为极高,如今却还是有一点点被刷新认知的感觉。

    “原来如此。”

    宋游笑着点了点头,他倒并不在意周雷公如何谈论自己,只正好藉此机会,问问情况。

    “不知两位雷公一年多前来除的妖,又是哪只妖呢?”

    “正是城外鼠妖。”

    “既然早在一年多以前,两位雷公便曾来此处剿除鼠妖,却为何事到如今,鼠妖仍在兰墨作乱呢?”宋游不解的问道。

    “仙师有所不知……”

    社神左右看了看,似是也比较为难,压低了声音,用着近似村中老人讲八卦的口吻:“鼠妖难除,两位雷公虽神力无边,亦是有无奈之处。”

    “愿闻其详。”

    “仙师也有意除妖?”

    “正是。”

    “那小神便仔细说来。”

    此时庙中庙祝走了出来,左看右看,询问宋游一行在此作甚。

    社神便闭上了嘴,不再多言。

    剑客随口应付了两句。

    庙祝很快又离去了。

    社神这才开口继续说来:

    “一来那鼠妖极擅隐藏,兰墨县方圆上百里,到处都是老鼠,即使雷公一时也难以找出它的踪迹。就算找到大致范围,也不知晓哪个是它。”

    “鼠妖大多都擅藏身。”宋游点点头,当初南画的灵敏大仙也是如此。

    “想来仙师见过的妖魔鬼怪比小神见过的多了去了。”社神随口恭维一句,继续说道,“二来吧,雷公虽掌有万钧之力,奈何这天雷啊,兴许打死一只百年道行的妖鬼只用一击,但打死一个作恶多端的凡人,也要一击,打死一只老鼠,可能也要一击,然而此地的老鼠何止千万?雷公往往要借助雨水才能一击打死一片。”

    “嗯……”

    “何况老鼠常常缩在地下洞中,那鼠妖更是躲得不知多深,雷公的天雷再厉害,也打不到地下去。”

    “倒也有理。”

    “三来吧,便是北地大乱,不知有多少凶恶的妖鬼。”社神说道,“这鼠妖虽然作恶多端,令人烦不胜烦,但它一来胆小克制,二来此地的柳仙娘娘也能将之压住,暂时起不了大乱,比起北边那些大妖,它算是好多了。而雷部其实总共也就九位正神,此时北边祸乱四起,尽管九位雷部正神都在奋力除妖,却也忙不过来,更遑论北边几位妖王都已成了气候,甚至有的建成了地上妖国,要去除这鼠妖,恐怕周雷公也得花不少时间,此时的雷部正神哪里能在区区一只鼠妖身上浪费这么多的力气?”

    宋游听着,若有所思。

    社神则瞄着他的表情,似是在揣摩他的想法。

    宋游自然也感受到了这位社神的目光,他想了想,面上不见什么表情,却忽然问道:“社神说九位雷公奋力除妖,那请问那位雷部主官呢?”

    社神一听,慌忙之下,顿时色变。

    “哈哈。”

    宋游这才笑了两声,对他连声说道:“随口一问,随口一问,社神莫要在意……”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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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7651/ 第一时间欣赏我本无意成仙最新章节! 作者:金色茉莉花所写的《我本无意成仙》为转载作品,我本无意成仙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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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无意成仙介绍:

我本他乡客,无意成仙。
……
深山修道二十年,师父让宋游下山,去见识妖魔鬼怪,人生百态,去寻访名山大川,传说中的仙,说那才是真正的修行。
没有想到,走遍大江南北,仙人竟是我自己。我本无意成仙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本无意成仙,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本无意成仙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