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伴君如伴虎
根据现代分理学分析,裴妃于绝望无助中等来了朝庭使者,正是最为脆弱,也最好说话的时候,如果此时不表示,将来随着回程,裴妃会逐渐回复颐指气指的王妃身份,很难再说上话。
所以杨彦必须抓住机会,以自己的强势给裴妃留下深刻印象,进而烙印在她的心灵深处,免得日后谈条件的时候因身份不对等过于吃亏。
果然,或许是受了杨彦影响,也可能是恢复容貌的心情太过迫切,裴妃犹犹豫豫的伸出玉手,把袖子往上提了提,勉强说道:“那……就有劳杨家郎君了。”
顿时,荀灌心头狂震!
要知道,王家一言一行俱有章法,按正常的程序走,首先是太医为裴妃诊病,太医治不好,才会征召民间有名气的医生入宫诊治,就算事急从权,没有太医在场,可是裴妃的身体也没大碍啊,完全可以回到建康之后依礼法走一遍,实在不行再找杨彦。
但是眼前所见……
荀灌不由深深的看了眼杨彦。
杨彦浑如个没事人,恭恭敬敬上前,以手指搭上裴妃的手腕,细细诊断,中规中矩,绝不多按一分,这又让荀灌暗暗点了点头。
讲真,杨彦不得不佩服裴妃顽强的生命力,毛病倒没什么大毛病,主要是长期的惊吓与恐惧,再受到恶劣的生存环境影响,身体严重亏虚,如不及早治疗的话,很难活到四十岁。
不片刻,杨彦拿开手,正色道:“发乃肾之精,华发返乌,当调阴治肾,内外兼治,杨某为王妃拟一方剂,若是一时凑不齐药材倒也不急,可于返建康之后慢慢调理。“
说完,便取了纸笔,伏案书写。
在中医上,有虚不受补的说法,就如一座水库长久干涸,根基已经动摇,如果冒然放水的话,水库不仅蓄不了水,还会被大水冲垮,裴妃正是这种情况,需要以温药配合食疗一点点的补足亏虚,因此杨彦没用人参、茯苓等虎狼之药,而是使用了首乌、肉苁蓉等药性较缓的药材作为主药。、
当方子开好的时候,荀华也取来了鸡蛋和蜂蜜,杨彦把鸡蛋打开,只用蛋清与蜂蜜调匀成糊状。
荀华讶道:”竟如此简单,这样就可以了?那蛋黄呢?“
杨彦微微一笑:”蛋黄自然留着吃,请荀家娘子为王妃均匀涂抹于面部,勿浸入眼和口鼻。“
”噢!“
荀华将信将疑的端起陶碗,蘸软布细细的涂在了裴妃的脸上,直观看过去,就和现代的面膜差不多,因为纯天然,效果则要好过外面卖的面膜。
裴妃很明显不习惯,眉头皱着,毕竟蛋清是很腥的,有的人就特别讨厌蛋清的味道。
杨彦连忙提醒:“请王妃保持面部舒缓自然,否则会影响到鸡蛋面膜的疗效。“
裴妃没办法,只得深吸了口气,尽量忍着。
荀华看了眼陶碗里还剩不少,于是向荀灌道:“女郎,这一阵子餐风露宿,也得不到调理,要不你也敷点鸡蛋面膜把皮肤保养下吧。“
”这个……“
荀灌看了眼杨彦,犹犹豫豫,保养她是愿意的,只是让她当着杨彦面做女儿家的事,她可不乐意,这家伙最好是识相点告辞离去,可是杨彦也不知怎么回事,平时挺机灵的一个人,却愣是没留意荀灌打过来的眼色。
正常人面膜敷脸上,那种紧绷绷的感觉其实不舒服,这时,裴妃发扬有福有享,有难同当的精神,笑道:“灌娘,你别见外,就让荀华帮你敷罢。“
没办法,裴妃都发话了,荀灌只能在狠狠瞪了杨彦一眼之后,让荀华在自己脸上敷了一层面膜。
碗里还剩些,荀灌眼珠子一转,便道:“荀华,你也抹上罢,这阵子够辛苦的。”
“女郎……我自己怎么抹?”
荀华结结巴巴道。
刹那间,屋子里的气氛诡异起来,裴妃和荀灌的脸上都敷有面膜,不方面替荀华敷,再退一步说,既使能敷,一个是高不可攀的东海王妃,另一个是自家女郎,荀华就是有十个胆子也不敢让她们动手。
剩下的只有杨彦了!
果然,荀灌瞥了眼杨彦,笑道:“让杨家郎君帮你敷不就得了?”
杨彦吃惊的看着荀灌!
“不,不!”
荀华也是一刹那俏面绯红,期期艾艾的推辞,却是低下了脑袋,仿如羞不自禁,又如千肯万肯。
裴妃一看就有数,抱着成人之美的原则,也笑道:“荀华,不就是敷个面膜么,你就当是杨家郎君为你调理面部皮肤好了,杨家郎君,如何?“
杨彦头皮发麻,他有一种刚参加工作的时候,被单位里的老妇女调戏的感觉,虽然他很不愿意跟荀华走的太近,从荀华的羞涩模样来看,显然对自己有心思。
但若是推辞的话,又显得不近人情,他只是不愿意娶荀华,并不是讨厌荀华,于是点点头道:“既是王妃有令,杨某自当遵从。”
说完,便拿起陶碗,走向荀华,叮嘱道:“荀家娘子,请闭上眼睛。”
“有劳……杨家郎君了。”
荀华微红着脸,很不自然的应下。
杨彦跪坐在荀华正对面,拿软布蘸了面膜往荀华脸上抹去,顿时,荀华浑身一颤,连脖子根都红透了。
荀灌与裴妃不由交换了个若有所思的眼神,基本上两个人都能确定荀华的心意。
裴妃突然心中一动,以眼神询问荀灌,毕竟上位者喜欢赐婚,这既是喜事,也能显示出自己的恩典,她想了解杨彦是否有婚配。
荀灌略一迟疑,摇了摇头。
其实荀灌是乐于把荀华嫁给杨彦的,这可以拉近杨彦与荀氏的关系,况且荀华虽然是家生子,却是她的心腹,平时当姊妹相处,她不觉得把荀华嫁给杨彦会构成对杨彦的羞辱。
主要是杨彦的小婢女萧巧娘疑似兰陵萧氏出身,如果将来确证了身份,这让荀华如何自处?
总不能正妻的身份比一个婢女或妾还要低吧?
同时,杨彦对荀华好象没那方面的意思,万一裴妃指婚被婉拒,这不仅仅是落了裴妃的脸面,伤了荀华的心,还会造成杨彦与荀氏之间出现裂痕。
她认为最好再观察一阵子。
杨彦自始至终都留意着荀灌与裴妃的眉来眼去,略一寻思,也能大致猜出,不由暗道一声好险。
毕竟一旦裴妃指婚,他将陷入穿越以来的最大一场危机,娶了荀华,他的前程没了,会终身烙上荀氏的烙印,拒绝则会惹来裴妃不快,还怎么谋取郯城?
‘伴君如伴虎啊!’
杨彦暗自心惊,与上位者相处,当真是伴君如伴虎!
裴妃还只是一个失势的王妃,至少在指婚之前会尊重荀灌的意见,若是换了别的实权人物,恐怕直接就把荀华指给自己,还认为是做了善事。
杨彦现在只希望早点回建康,紧抓裴妃这条线,最好再能说动荀家与葛洪相助,如实在不成的话,他也打算带萧巧娘离开建康,去别处士庶之分不是那么严格的地方寻找机会。
第四十六章 西厢记
“荀家娘子,可以了。”
杨彦加快速度,很快就给荀华涂了满脸。
荀华徐徐睁开眼睛,眼神稍带些茫然,她完全没有意识到,只要裴妃稍微霸道一点,自己就极有可能成为杨彦的正妻了。
而裴妃虽然这次没有指婚,却不代表她放弃了指婚的念头,对荀华也多了一份特殊的好感,不禁笑着问道:“感觉如何?”
荀华体会了下,摇了摇头:“回王妃,脸上紧绷绷的,不是太舒服。“
“咯咯~~”
裴妃显然心情不错,竟然掩嘴笑道:“这就对啦,孤岂能专美于前,你和灌娘就陪着孤罢。“说着,又横了杨彦一眼道:“都是杨家郎君弄出来的折腾人玩意儿,也不知揭开后会是怎样。”
杨彦就觉得脊背拨凉拨凉,一名敷着面膜的女人现出媚态是什么样?他的头皮麻的都要炸掉了,再也待不下去,正待告退,荀灌却是道:”杨家郎君,我们脸上涂了面膜,既不能出门,也什么都做不了,无聊的紧,不如你给我们讲讲《三国演义》吧?“
”三国演义?“
裴妃不解的看向杨彦。
杨彦暗暗叫苦。
“王妃,是这样的……”
荀华大略的解释了下。
”哦?“
裴妃讶道:”想不到杨家郎君竟有这般本事,那孤倒要洗耳恭听。“
杨彦硬着头皮,施礼道:”杨某已经把三国演义讲到了三十回,若是从头讲,女郎与荀家娘子必寡然无味,若是接着讲,王妃听不到开头,亦如云山雾水,难以贯通全文,要不我重新讲回书,名曰《西厢记》,如何?“
”西厢记?说的什么?“
荀华问道。
杨彦信口开河道:”西厢记的背景设置在外域罗马国,与我大晋相隔数万里之遥,当地有一寒门庶子张生偶遇士家女郎崔莺莺,惊为天人,大胆追求,以诚心与才学打动崔莺莺,二人相知相爱,却因士庶天壤之别,受到了重重阻碍,不过张生不放弃,不气馁,奋发图强,最终有情人终成眷属。”
“快,快说来听听!”
那个时候还没有爱情小说,这一听简介,裴妃就被勾起了兴趣,于是连声催促。
“话说在山西河中府的东边,有一座寺庙,叫做普救寺,乃大罗马国则天娘娘所建的香火院,后来荒废倾圮了,由崔相国重新修建……”
才讲了还没百十句,就紧紧拽住了这三个女人的心弦。
在明清时代,西厢记是禁书,很多待嫁的小姐都在枕头底下偷偷压着本西厢记,百看不厌,这充分说明了女孩子对西厢记的喜爱,哪怕荀灌都不例外。
当然了,杨彦讲的西厢记是经过改编的,把一些习惯用语和称呼换作符合魏晋时代的词汇,不过张生进京赶考的科举情节他不准备改动,主要是想引进寒门向上攀登的概念。
实际上,杨彦将来是准备出书的,以一些代表性的文学作品,影响时人的思想行为,魏晋时期没有封建礼教的说法,却是士族专权,西厢记明显挑战士族至上的地位。
这一开口,足足讲了三个时辰!
当说到崔莺莺老母以莺莺已许配郑恒为由,毁去许张生为妻的诺言,让张生与崔莺莺结拜为兄妹这一段,杨彦不讲了!
“后来呢?”
裴妃忍不住道。
杨彦叫苦道:“王妃,已经三个时辰过去了,您看天色将晚,脸上的面膜须洗去,杨某也说的口干舌燥,不如明天再为王妃续说,如何?”
不得不说,西厢记包含了现代小说的所有元素,或者可以反过来说,西厢记就是现代小说的鼻祖,而东晋那个时候的小说,大体是如搜神记这类的志怪小说,主角不是人,是神仙鬼怪,教化意味浓厚,西厢记却是活生生的人间故事,大小高潮不断,装逼打脸啪啪直响,这就是古代的爽文啊!
“这……”
裴妃显然还想听,不由看向了荀灌。
荀灌也想听,与三国演义相比,如西厢记这类的爱情小说更适合她的胃口,毕竟她是个女人,只是她清楚杨彦说不讲就不讲的规矩,而且天黑了,把杨彦留在裴妃的寝殿也不合适。
于是劝道:“王妃,还是明日再听罢,杨家郎君说的对,是得早点休息,明日一早还得赶路呢。“
裴妃意犹未尽的望着杨彦,直摇头:”你呀你,吊起了孤的胃口……让孤的心里如何不着急?哎,算了算了,明日就明日罢,去吧。“
”杨某告退!“
杨彦拱手一躬,退出大殿。
荀华痴痴看着杨彦的背影,一个可怕的想法渐渐地在心底浮现,看小说无论古今都是有代入感的,她对号入座,把自己代入红娘的角色,既然自己是红娘,张生就是杨彦,那么,崔莺莺又是谁呢?
分明是荀灌啊!
西厢记到杨彦讲的这一部分,通篇都是张生使尽浑身解数搏取崔莺莺的芳心,再结合杨彦在荀灌跟前吹拉弹唱,卖力表现,她很自然的认为杨彦在追求荀灌。
她为这个念头后怕不己,要知道,小说是小说,现实是现实,士庶之分,天壤之别,如果杨彦真对荀灌动起心思,恐怕在大晋再无容身之地,虽然她认为杨彦是理智的,不至于色欲熏心,但是总也驱除不去这个念头!
荀华不敢说,却是控制不住的望向了荀灌。
荀灌恰好看来,笑道:“光听杨家郎君说西厢记都忘了洗去脸上的面膜,荀华,去打点清水来罢。”
“嗯~~”
荀华点了点头,出门提了一大罐清水回来,三个女人各自洗去了脸上的面膜。
荀华和荀灌本身的皮肤底子是不错的,看不出太大的变化,除了感觉面膜洗去之后,面部特别的清爽。
裴妃却是端着铜镜左看右看,许久,才满意的点点头:“这法子确实不错,灌娘,你来帮孤看看,是不是好一点了。“
荀灌凑上前,仔细观察了半晌,也点点头道:”是有了些许改观,看来杨家郎君并未吹嘘,只要王妃持之以恒,早晚必能恢复往昔的容颜,灌这里先恭喜王妃了。“
裴妃用玉掌轻轻抚摸着脸颊,叹道:”杨家郎君才华卓著,真乃奇人,尤其是未及弱冠,便已如此了得,假以时日,必大放光彩,荀氏有此人相助,或大兴。“
荀灌苦笑着摇了摇头:”家君倒是有心征他入府,奈何他胸怀大志,无意为人属僚,他与我荀氏的渊源实由为家父诊病而来,推辞诊金,习练骑射,后因躲避刁协征辟才与灌往郯城接回王妃,可惜他是寒门出身,于建康出人头地,谈何容易……”
既然说到了,荀灌索性把她知道的杨彦一古脑儿的全倒了出来。
裴妃越听越惊讶!
……
第四十七章 赵军前来
当天晚上,裴妃辗转反侧,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控制不住的去想,面对着崔老夫人的悔婚,张生该怎么做呢,崔莺莺是否认命嫁与郑恒?
并且她还设想了好几种可能。
“该死的,孤若还是当年的东海王妃,必把那杨彦之抓来,非逼着他说不可!”
到最后,裴妃实在是困的没办法了,猛一锤床,把杨彦咒骂了一通,强迫自己不再去想剧情,才迷迷糊糊的睡着,不过梦里全都是张生与崔莺莺。
梦境有个特点,有时会随着自己的心意去做,这往往也代表了睡眠质量非常糟糕。
裴妃便是如此,她一会儿梦到崔莺莺被山贼孙飞虎抢走,强娶为妻,终日以泪洗面,又一会儿梦到因遵从母命,崔莺莺含泪嫁给了郑恒,甚至张生与崔莺莺两人走投无路,相约跳水殉情。
但是在潜意识中,她不愿接受这种结果,于是篡改梦境,强让张生与崔莺莺拜堂成亲,有情人终成眷属,这导致了她心力交猝,清早起床,竟然顶着两只黑眼圈。
荀灌和荀华也在起床之后,赶来迎接裴妃,见过礼,荀灌便问道:“王妃,你的……气色怎不大好?要不要把杨家郎君找来再给你诊诊脉?“
裴妃现出了尴尬之色,勉强笑道:“孤没事,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昨晚老是梦见张生和崔莺莺,睡的不踏实,呆会上了车,孤闭目小寐片刻,应该不是太大的问题。”
荀灌荀华不由相视一眼,暗骂一声这家伙,昨天晚上,她们也是满脑子的西厢记直晃啊!
不要低估了西厢记的威力,对于那个时代的女孩子来说,西厢记就是一味毒药,明知有毒,却弃之不舍!
……
服侍了裴妃洗漱,又匆匆用过早膳,大队人马离开了东海王府,侍奉裴妃的婢女是本地人,由魏良临时征用,因此全部发还回家,裴妃孤身随荀氏上路。
车队很快出了城门,沿着沂蒙山脚向西行走,裴妃也在车上,拥着被子假寐。
杨彦骑着马,精神爽朗,实则在暗暗转动着念头,从昨天差点被指婚来看,他觉得光给裴妃讲故事不行,毕竟古代有一种角色叫优伶,女子为优,男子为伶,如果自己不能表现出在军政方面的才华,很可能被会裴妃当作伶人,甚至向司马睿请诏,把自己留在身边服侍她,这不是没可能!
‘该如何才好呢?回到建康还有半个月,这半个月里,如何才能打动裴妃?’
杨彦眉心微拧,他清楚,一旦回了建康,自己见到裴妃的机会将微乎其微。
“嗯?”
这时,他又心中一动,远处的地平线,有隐隐约约的雷鸣声传来,大地竟也有了些微的颤抖。
暂时杨彦还不清楚是什么情况,荀虎却是沙场出身,一下了就听出了是大队骑兵的声音,顿时大叫道:“不好,有敌骑来袭!”
荀灌也是面色剧变,急声道:“披甲,结车阵!”
整支队伍戛然而停,裴妃正迷迷糊糊着,听到外面的呼喝声,连忙探头问道:“灌娘,怎么回事?”
荀灌沉声道:“有敌骑,请王妃勿惊,荀华,扶王妃下车!”
“诺!”
荀华上前,扶着裴妃下了车,或许是早年经历过类似的场景,裴妃倒没有太过于惊慌失措,只是面色有少许的紧张。
不得不说,荀家军确实称得上精锐二字,全军有条不紊,迅速把车队围成半圆形,面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背后留个豁口,可以根据情况从豁口以骑兵冲击,也可以随时用剩余的十余辆大车塞住豁口,采取全防御阵形。
车队围好之后,各人纷纷取出甲,互相帮助着穿戴上身。
荀灌、荀虎和荀华穿的是明光铠,一袭亮银色,威风凛凛。
当然了,明光铠是专供将领穿戴的豪华盔甲,普通的军士穿的是袖筒铠,杨彦也分了一套袖筒铠,如同现代的短袖和短裤,另有一柄长矛,一把百炼钢刀,一张荀灌特意为他准备的八石弓,两壶羽箭。
当穿戴完毕,密密麻麻的黑点也出现在了视线中,迅疾驰来,果然是骑兵!
“快,快点,都快点!”
荀虎厉声催促。
带刀侍婢熟练的给弓箭上弦,府卫则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拼接铁枪,从枪尖到枪杆,均为纯铁铸造,长四丈,斜插于车与车之间的缝隙,枪尖朝外,以两到三名壮汉抵住,这是防骑兵冲击的有效法门。
另一部份把弩抬下,弩是传承自汉代的大黄弩,十石的强度,由壮汉坐在地上,装载粗大的铁箭,以脚蹬着弩臂,吃力的上弦。
在同一时期,还有个大名鼎鼎的诸葛连弩,一次上十矢,但是每次只能发一矢,射完需要重新上弦,只是省了一道装填箭矢的工序,这对于熟练的弓弩手来说,装填一矢,多花不了几秒,蹬弦的时间才占了大头。
而且一次性填装十矢,会增加构件的复杂性,就当时的生产力水平,越复杂的构件性能越不稳定,保养的成本也越昂贵,因此主流的弩仍是大黄弩,诸葛连弩几乎没有军队使用。
古代射程按步计算,步并不是通常理解的脚步,而是一步为一寻,一寻为八尺,晋一尺24.5厘米,一步折合1.96米,近似两米,十石大黄弩的有效射程,可以超过两百步,即四百米以上。
在一些古籍上,动辙把弩写成六七百步的射程,这其实就象现代的步枪,射程和有效射程是两个概念,也许强弩可以把箭矢射出六七百步,但准头与威力必然惨不忍睹。
每一挺弩装上箭,都架在车顶,有专人瞄向远处,骑队越来越近,逐渐减速,已经能看清马上骑士的装束。
车阵里,弥漫着战前所独有的肃杀气氛,裴妃心里紧张,忍不住问道:“究竟会是何人?”
在当时,各国军队的穿着都差不多,毕竟无论匈奴,还是羯人,均是在汉地居住了上百年,已经高度汉化的胡人,本身的衣着和生活习惯与北方晋人没有太大的区别。
荀灌张望了片刻,才道:“准北流民诸帅不可能有此骑队,况灌谅他们也不敢袭击于我,恰曾有传言,石虎率步骑四万屯兵巨平,所以只能是赵骑。“
”赵骑?“
众人相互望了望,当时在郯城北面,还有即丘(今山东临沂附近)、武阳(今山东平邑)、平阳(今山东邹县,济宁市以东)名义上属于晋室,羯赵骑兵怎会冒险突进几百里前来郯城?
裴妃吞吞吐吐道:“莫非是冲着孤来?”
“这……”
荀灌想想不大可能,裴妃在郯城居住了好几个月,若是羯赵意在掠走裴妃,要来早该来了,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她想到了自己,于是沉声道:“也许是为灌而来!”
第四十八章 石瞻之威
荀华也是直直盯着前方来骑,突然转头道:“女郎,石虎怎会知晓你来郯城?难道是有人故意透露消息与石虎?”
荀虎冷哼一声:“必是刘遐,除了此獠,还有谁会出卖女郎?“
荀灌摆摆手道:”空口无凭,莫要乱说,况且出卖我与他有何好处?“
杨彦其实也认为是刘遐,虽然从表面上看,刘遐出卖荀灌落不到好处,但很多行为不能纯以利益计算,世界上损人不利己的事多了去,所谓千金难买我乐意,让仇人死无葬身之地,出口恶气,就是最大的收获。
不过没有证据的事情,杨彦不会乱指。
渐渐地,骑队越来越近,在四百步左右步勒马停住,约有千骑,列为三队,每骑配两马,骑手一马,另一匹马上驮着粮食、清水、箭矢等物资。
十余骑策马离队,缓缓驰来,在接近到两百步五十步的距离,堪堪在大黄弩的有效射程外缘止住,当头一名二十左右的青年将领放声唤道:“本将大赵武牙将军石瞻,奉中山公命前来,请问荀灌何在?”
众人均是暗道一声果然如此,不自禁的看向了荀灌。
荀灌秀眉微拧,示意荀虎代为答话。
荀虎领着十余骑从后面绕出车队,行至阵前,放声道:“我家女郎不便见你,所为何事?“
石瞻拱了拱手:”中山公听闻荀氏女郎驾临郯城,喜不自禁,特令本将迎回女郎,愿以正妻之位待之!“
“找死!”
荀虎气的脸都通红,厉声喝斥!
石瞻朗声劝道:“荀灌曾放言,非英雄豪杰不嫁,而中公山年纪青青,一表人才,战功卓著,所向披靡,深得我家大王器重,托以重兵,以廿四之龄敕中山郡为公,试问天下群雄,谁能及得上中山公,哪点配不上荀氏女郎?你且退下,叫你家女郎出来回话!“
“哈哈哈哈~~”
荀虎怒极而笑:“小小羯奴,何来胆量高攀颍川荀氏,石虎安敢放此狂言!”
石瞻的脸沉了下来,冷声道:“中山公有令,若荀灌知情识趣,主动来投,许以正妻之礼,若是不知好歹,着本将捉回以妾氏待之,若是负隅顽抗,授本将就地击杀之权,今日本将率一千精骑而来,你以为荀灌能逃到哪去?
本将不计较你出言冒犯,速速回阵,与荀灌商议之后给本将一个答复!“
“该死,荀虎莫要理会!”
荀华气的尖叫!
这根本就用不着商量,荀灌面色铁青,美眸中隐隐泛出怒火,所有的荀家军都如受了羞侮般,杀气大作。
荀虎也是斩马刀向前一指:”多说无益,你既辱我家女郎,可敢与我一战?“
石瞻道:“报上名来!”
“荀氏荀虎,今日便斩下你的头颅!”
荀虎一夹马腹,拖刀冲了过去。
“原来是荀氏家奴,也罢,想死本将成全你!”
石瞻哈哈一笑,一挺马槊迎了上前。
其实斗将是很少见的,将领们也不傻啊,手底下那么多兵卒不上,干嘛自己上?
关键是荀虎愤恨石虎对荀灌的羞辱,护主心切,石瞻则是想给荀灌个下马威,斩杀荀虎,见识见识自己的实力,主动投降。
每个人都目不转睛,杨彦更是观察的异常仔细,毕竟这是他第一次亲临战阵,也是头一回见到传说中的斗将。
只见两马快速接近,在擦身而过的刹那,荀虎手腕一提,借着斩马刀磕地的反弹之力,凌空抡起,当头一刀直接劈了过去。
“好!”
车阵中,大声叫好。
这一刀浑圆纯熟,大开大阖,刀光亮如匹练,掠向石瞻的颈脖,分明是历千锤百炼而成,每个人信心大振,哪怕一刀砍不死石瞻,至少也能逼其手忙脚乱。
“莹火之光,岂敢与昊日争辉?”
石瞻冷冷一笑,在低头闪避的一瞬,挺槊直刺荀虎腰侧,这一刺,毫无花假,深得快准狠的真谛,更难得的是,石瞻是在躲避的时候施以反击,时机把握妙到毫颠,不愧为身经百战之将。
荀虎不敢殆慢,就觉得槊未至,腰眼已一麻,连忙回刀挡格。
“叮!”的一声轻响!
虽然荀虎以刀刃挡住了槊尖,却是浑身一震,仿佛刺中的不是槊尖,而是一柄巨锤,两匹马也于此时交错而过,一个回合结束。
二人均是勒定马匹,转过身来,以目光锁定对方。
杨彦摇了摇头,仅从这一招,他就看出荀虎的实力不如石瞻,先不谈双方的力量与招式的差距到底如何,首先荀虎是家将,真正在战场上撕杀的机会不多,而石瞻自十二岁起就开始征战,又得石勒重用,八年过去了,光是战斗经验,就不是荀虎能望其项背。
为什么清末民初武学大家辈出?
正是因为身处乱世,不断有战斗累积,至现代社会,武术则沦落为了花架子,这与身处于和平时代,缺乏生死搏斗不无关系。
荀华也看出不对,急声道:“荀虎怕不是石瞻之敌。”
荀灌面色沉凝道:“毕竟石瞻十二岁成名,于重围中力战不屈被石勒赏识,此人果不可轻觎。“
场中,荀虎深吸了口气,沉声道:“能被石勒收为义子,确是不俗,你若是以为吃定了我,怕是要失望,再来!”
说完,拍马上前!
由于双方仅仅相隔二十来步,没法再借用马匹的冲力,于是你一刀,我一枪的拼杀起来,不过荀虎到底差了一筹,十余招过后,已是手忙脚乱,败相隐现。
荀灌连忙道:“鸣金!”
通常来说,击鼓是进军,鸣金是收兵。
“咣咣咣!”
阵中铜锣声炸响。
荀灌的军令是非常严的,真违令的话,说斩就斩,不会留情,哪怕荀虎再不甘心,也必须撤退,但是他被石瞻紧紧缠住,已经退不掉了,还反而因为心生退意的缘故,差点被一槊捅中心窝。
“哈哈哈哈~~”
石瞻哈哈大笑道:“想走?没那么容易,你若降我,我可饶你不死,中山公或恤你英勇,重用于你!”
“欧欧!”
后面的羯赵骑兵挥舞兵器,齐声高呼!
“呸!”
荀虎气急败坏,一刀直砍。
这一刀的锐气已失,石瞻轻松格开,并还有余力单手向后一招。
羯赵十余骑稍稍策近了些,这倒不是要围攻荀虎,而是防止荀虎带来的骑兵前冲救人。
果然,荀虎身后的骑兵不敢妄动。
车阵里,荀华面色大变道:“女郎,荀虎撑不了几招了,要不我出阵,去把荀虎接回来。”
目前形势很不利,如果全军冲击去接应荀虎,对面的一千羯骑也将一拥而上,双方混战,虽然荀家军精锐,可是实战经验不如羯骑,人数也只是对方的三分之一不到,放弃防守主动迎战的结果,很可能是全军覆没。
况且裴妃怎么办?
就算侥幸杀出了重围,万一裴妃出了意外,这真是万死不足为辞其罪啊!
因此荀华才提议由她自己出阵接回荀虎。
荀灌现出了迟疑挣扎之色,她清楚荀华的实力比荀虎还要弱点,不一定能接回,于是银牙一咬:“我去!”
第四十九章 单骑救荀虎
荀华一听荀灌要自己出战,顿时浑身剧震,急声道:“女郎,你岂可轻陷险境?我与荀虎联手,双战石瞻料来有几分把握。”
荀灌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是的,你能与荀虎双战石瞻,但人家石瞻也不是傻子,难道就不能找来帮手?
全军最强的是荀灌,可是荀灌身为主家女郎,哪有下属在一旁看着,自己上前拼命的道理?除非三百骑全军覆没,才能轮到荀灌出战。
而与荀虎相比,荀华还差了些,几分把握只是嘴上讲讲,实际连两三成也没有。
刹那间,一股凛冽之意油然而生,荀华抱着必死之心准备再度请命的时候,杨彦却是拱了拱手:“荀家娘子言之有理,女郎乃一军统帅,不可轻易涉险,杨某不才,愿替荀华接回荀虎。“
”你……“
身边几人纷纷愕然看了过来。
尤其是裴妃,在她眼里,杨彦纵然习了些骑射,也只是个文人,上阵去救回荀虎不是自不量力么?
不过荀灌与荀华是看过杨彦习武的,双双相视一眼之后,荀灌道:“杨家郎君,家君曾叮嘱我,务必护你周全,万勿冲动。”
杨彦又道:“时机稍纵即逝,请女郎切勿耽搁,杨某虽不才,四五分把握还是有的,若是万一失手,请女郎代为照料巧娘,勿让其被萧家掠去。“
荀灌也知道如果自己执意出阵,三百下属将无以自处,不让杨彦出阵,又没有别人合适。
“也罢,杨家郎君总是能出人意料,就信他一回!”
荀灌暗暗叹了口气,便道:“若事不可为,及早退回,不得强求。“
”杨某告辞!“
杨彦翻身上马,从后阵驰了出去。
“嗯?”
石瞻注意到杨彦拍马驰来,不禁哈哈一笑:“又来个送死的,你你你,还有你,去将此人头颅给本将斩下!”
“诺!”
四骑一勒马缰,径直冲向杨彦。
石瞻看出荀灌不敢挥全军救援荀虎,倒也不急了,他还是存有说降荀灌的想法,因此本着施加压力,让荀灌自己崩溃的原则,手底稍微放缓了些,分出几分注意力去看杨彦,这倒是让荀虎获得了少许的喘息之机,但是也只能堪堪抵住,想与杨彦汇合是万万办不到,就是他带出的十余骑,也不敢妄动。
这实际上是一个微妙的平衡,一旦打破,必将是混战,因此杨彦成了全场瞩目的焦点,裴妃更是紧张的玉手捏出了汗珠。
杨彦虽然是第一次上战场撕杀,可是别忘了,他是主治医生,做过的手术不下上千台,剖心挖肺,割肠换肝,什么脏活恶心活都干过,甚至因手术失败,死在他刀下的患者也足足有几十个,早练就了一颗冷酷的心,心理素质不会下于一名精锐战士。
此时,杨彦心头一片宁静,完全把自己置身于了手术台的状态,暗暗计算着前方四骑与自己的距离,在还有一百多步的时候,突然策马兜了个圈,转身往远处跑。
“哈哈哈哈!”
“懦夫!”
“鼠辈!”
羯赵骑兵中,顿时哄笑连连。
谁都没想到,杨彦居然一招没接,就向远处奔逃,那四骑也如浑身打了鸡血般,呼喝连声,紧追不舍。
荀华更是急的叫道:“不行就别出去啊,这不是害了自己,又害了荀虎吗?“
“哎~~”
裴妃也叹了口气:“杨家郎君空有一腔热血,却未上过战场,骤遇强敌,难免会张惶失措,孤现在也不指望杨家郎君能救回荀虎了,只望他平安归来。“
荀灌没有说话,她发现,杨彦虽然转身就跑,却看不出半点慌乱,反象是蓄意为之,只是她不明白杨彦的目地。
渐渐地,她又发现一个问题,杨彦的马越跑越慢,后面四骑很快拉近到了五十步的距离,甚至有两人把矛挂上,取出弓,虚搭着箭矢,显然是打算再追近一点就放箭。
”哎呀,杨家郎君怎么回事,他的马怎会如此?“
荀华也发现了,急的大叫道。
”他,他……“
紧接着,荀华又张口结舌起来。
只见杨彦也把长矛挂在马上,反手取出八石强弓,张弓搭箭,猛一个转身,拉到满月,一箭射去!
箭矢如一道乌光,急掠而出,八石强弓的有效射程是一百五十步,五十步的距离正是威力发挥到极致的时候,而且弓箭和枪不一样,相同的距离,因为子弹轻巧会翻滚,瞄准都打不中,但只要箭本身没有问题,能否射中全在于射手。
“哧!”
这一箭正中咽喉,箭头穿过后颈,带出了一蓬鲜血!
那名持弓的骑手身体一僵,随即轰隆一声,重重跌落马下!
所有人都惊呆了,在蒙古人之前的时代,返身回射还未出现。
“怎……怎会如此?”
荀华满脸惊骇!
这也是每一个人的疑问,毕竟向回射箭的难度远远大于正常前射,对平衡的把握要求特别高,杨彦是用了麻布马鞍增加摩擦力,再加上习练形意拳,本身有了武术功底才能做到。
或许如蒙古人那样的真正马上民族,少部分精英也可以返身回射,但羯人与南迁匈奴是汉化的胡人,不能算纯粹的马上民族。
正如石勒,佃农出身,是种地的,对马匹的操控并不比晋人强上太多。
“嗖!”
一箭射出,杨彦又抽出一支箭,搭上弓向回射去,这一箭,射中另一名引弓骑手的面门,当场惨叫着从马上坠落。
射杀两名弓手,杨彦不再用弓,取出长矛,拍马向剩下两骑中的一骑冲了过去。
“死!”
在马匹擦身而过的一刹那,二人几乎同时出矛,但杨彦是左手出矛,当对面骑兵一矛刺来之时,他的右肋张开,猛的夹住矛杆,左手长矛狠狠槊进了对方的心口!
“喀嚓!”一声,在高速奔驰中,矛杆断折,杨彦也不管,抓起夹住的那根长矛,追向最后一名骑手。
三名同伴眨眼间被杀,那名骑手早已胆寒,不敢再战,拍马往回跑,于是,杨彦换成弓,搭上箭矢,很轻松的一箭射中背心。
暂时较为有利,形成了局部人多打人少的优势,杨彦大喝道:“都上,接应荀虎,石瞻交由杨某!”
十余骑疾冲而去,荀虎也精神大振,如拼命般的挥刀直砍。
如今石瞻身边还剩下十骑不到,他的大队在后面百来步,只要坚持个片刻,就足以逆转不利形势,正当他准备挥手召唤援军的时候,绷的一声弦响,杨彦一箭射来。
八石强弓威力不容小觎,石瞻经验丰富,侧身一闪,箭矢擦着脸颊掠过。
“绷!”
又是一箭!
虽然这一箭仍然被避过,但是荀虎趁势一刀差点砍中他的脖子,石瞻突然意识到,在对面这种有如神助的箭法下,只怕撑不到撑军赶来,自己就会命丧于荀虎的刀下。
他也是能屈能伸的人物,一槊直刺荀虎,逼的荀虎闪开,立时拍马往己阵奔去,那几个手下一看石瞻退却,也赶忙勒转马头,紧紧跟上。
第五十章 郯城去不得
一千赵骑就在一百多步外,荀虎等人不敢追,杨彦也不敢追击石瞻,只是张弓又射了一箭,石瞻却是头都不回,身子一让避了开去,这显然是有听风辨器的本事。
听风辨器并不是多神奇,本身箭矢就有破空声,又达不到音速,武艺高强的战将经长期针对性的训练,避开箭矢并不是没可能。
就是杨彦,也有把握在一两百米的距离上避过箭矢,反倒是短距离的暗器难以避过。
“快,我们回去!”
杨彦扬弓招呼,疾奔车阵,其余各骑不敢怠慢,紧紧跟上!
不片刻,众人回了车阵,许多人看向杨彦的眼神都不对了,充满着不可思议和仰慕,尤其是荀华,本就对杨彦心有爱恋,这一见梦中爱郎如此了得,眼里毫不掩饰的全是秋波。
杨彦暗暗叫苦,如果荀华把话说清楚,自愿做妾,那他平白得个美人毫无压力,他已经十七岁了,血气方刚,也有那方面的需要啊,主要是萧巧娘太小,又在丧期,他一直克制着,不然早上了,有荀华自鉴枕席他求之不得。
可是荀华显然是奔着正妻来的,这就不能被精虫冲昏了头脑,说句不中听的话,杨彦宁可娶一名平民女子,都不可能以荀氏的家生子为妻。
裴妃也笑着赞道:“想不到杨家郎君竟然文武双全,孤倒是意外的很呢。“
杨彦施礼:”王妃过奖了,杨某只是侥幸,打了石瞻一个措手不及而己。“
荀虎唏嘘的拍了拍杨彦的肩膀,摇摇头道:”杨家郎君啊,不仅仅是王妃,我们都小瞧你了,光是回身骑射,天下间又有几人能做到,今次救命之恩,某铭记于心!“
说完,就转向荀灌,单膝跪地道:”荀虎差点酿下大祸,请女郎责罚!“
荀灌摆摆手道:”过不在你,是我低估了石瞻,起来吧!“
“谢女郎!”
荀虎满面羞愧的起身。
众人纷纷望向阵外,石瞻又带着十来骑上前,喊道:“荀灌,莫要以为小胜一阵就能挡住我大赵兵锋,本将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立即出阵受降,本将可代中山公做主,仍许你正妻之位,否则,我大军杀来,鸡犬不留!“
荀灌俏面铁青,转头冷声道:“放!”
“诺!”
一名弩手扣动扳机,绷的一声,一枝粗大的铁箭疾射而出!
猛一勒马缰,石瞻侧身避过,但他身后的一名骑兵措手不及,一箭正中胸膛,箭簇透过铠甲,大黄弩那巨大的冲击力把整个人都从马背上掀飞了出去!
石瞻回头看了眼,恼羞成怒道:“荀灌,既然你找死,那本将就成全你!”说完,猛一挥手!
身后的三支骑队并没有一涌向前,在各自将领的呼喝下,一支停在原地,在箭矢绑上浸了火油的麻布待命,另两支分别驰向侧翼,于奔跑中,逐渐展开成由两列骑兵组成的蛇形骑队,均是收起长矛,张弓搭箭,兜了一个圈子之后,加速交叉驰来!
“保护王妃!”
荀灌一瞬间就判断出了石瞻的意图,向后疾喝。
两名带刀侍婢压着裴妃倚车蹲下,展开大盾护住身体。
裴妃也知道事态紧急,顾不得仪态,全力配合。
骑队快速插来,除了少部分带刀侍婢赶到阵后,垒起盾牌防护马匹,其余的每一个人都以车辆作为依托,要么持弩,要么搭箭,精神紧绷着,当骑队距离阵前还有五十步的时候,荀灌再喝:“放!”
“绷绷绷~~”
铁箭夹杂着箭矢射了过去,仿佛商定好的,赵骑也于疾驰中侧着身子半向天空放箭,霎时间,天空箭矢交错,分射向双方。
一排排的箭矢钉上车壁,咚咚直响,也有些跃过车顶,斜着射入阵中,但是最具杀伤力的,还是透过车间缝隙射来的箭矢,十余名府卫和带刀侍婢闪避不及,被箭射中,其中数人当场身亡。
从车阵里发射的箭矢和弩箭也射中了二十来名赵骑,纷纷坠马。
一轮互射很快结束,两支骑队交叉驰开,兜了个小圈子,继续冲来射箭,由于时间短迫,弩射过一次不能再用,只能靠弓箭还击,而赵军以弓箭参与压制的人数是六百多人,是荀家军的一倍以上,又占了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的优势,到第三轮的时候,就明显压制住了车阵的反击。
石瞻又一挥手。
原地待命的骑队直接策马向前,当第四轮冲击开始的时候,各自点燃火油,凌空抛射而去。
火箭夹杂着普通箭矢射入车阵,车厢外壁开始燃烧起来。
本就处于劣势,对方又用了火箭,火苗越来越大,浓烟渐渐散开,对心理上的的冲击极其巨大,荀华急声道:“女郎,这样不行啊,一旦浓烟遮蔽了视野,石瞻随时会攻来,恐怕我军有全军覆没之厄。“
荀虎也道:”是啊女郎,趁着火势还没燃起,赶紧撤退吧。“
眼下的情况,比荀灌几年前单骑突围还要险恶,石瞻带来的一千骑,明显是石虎的中军禁卫,无论纪律,还是作战技能都是上上之选,从头到尾,荀灌一直被压着打,一点机会都没有,再不走,确实会全军覆没。
荀灌觉得心里憋屈之极,也几乎认定了就是刘遐出卖自己,对刘遐恨之入骨,猛一咬银牙:“听我号令,伺机退回郯城!”
“不可!”
杨彦却是喝止。
“为何?”
荀灌眼里流露出一抹不快之色。
她本就憋屈,又被杨彦一口反驳,大小姐脾气快要压不住了。
杨彦拱手道:“若是退回郯城,石瞻必追,只须围堵城门,便令我如翁中之鳖,逃无可逃,并将通传石虎,石虎四万步骑指日可至,把郯城围的水泄不通。
甚至更有可能城中大户会将我等出卖,缚与石虎。
再退一步说,假设郯城乡豪仍忠于晋室,上下一心效死,静待援军,但淮北诸流民帅各怀鬼胎,难以齐心对敌,反易被石虎围点打援,各个击破,之后全力攻城,到时不仅我等皆死,王妃与满城民众亦将受波及连累,石虎则可纵兵四掠,不出半载,淮北将尽沉于石虎。
女郎,杨某虽话不中听,却敢断言,一旦回到郯城,女郎将会是淮北丢失的罪魁祸首,荀氏也将为此蒙羞,请三思啊!“
荀灌蓦然一震,杨彦的警告警醒了她,于是问道:”既然郯城去不得,难道我们挥全军与石瞻玉石俱焚?“
”当然不,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杨彦回身一指:”全军抛弃辎重,仅携带武器、弓箭和粮食退入东山,东山方圆数千里,地形崎岖复杂,可以依据山区地形寻找反败为胜之机。“
孟子曾云:孔子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东山便是沂蒙山在当时的别称。
第五十一章 逃向沂蒙山
沂蒙山并不是通常意义上的山区,整个沂蒙老区山地、丘陵和平原各占三分之一,地形复杂,其独有的岱崮地貌享誉中华,整个山区共有七十二崮,最著名的当属张灵甫兵败身亡的孟良崮。
杨彦身后诸人不自禁的向回望去。
荀虎迟疑道:“山路不熟,仓促间,又难以寻到当地乡民领路,若误入死地该当如何?“
杨彦大手一挥:”无妨,早年我曾来过,山中路径尚能记得一二!“
这倒不是吹牛比,在医学院上大学的时候,学校组织了为沂蒙老区人民义诊献爱心的活动,杨彦作为积极上进份子,连续三个暑假扎根于沂蒙山区,而沂蒙山的面积本不算太大,陆陆续续大半年的时间,由导师带领,他与他的团队几乎踏遍了整个沂蒙山区。
虽然有着一千七百年的时间差,但是沂蒙山区欠开发,最多是地貌有所改变,基本地形不会变的。
见杨彦如此笃定,每个人均是暗中惊讶,但是又不约而同的选择了相信。
荀华便道:“女郎,杨家郎君所言甚是,退入山中,就算不能寻机反败为胜,或许也有那么几分机会摆脱石瞻,足以退回下邳,只是……”
正说着,荀华吞吞吐吐的看向了裴妃,毕竟裴妃是个弱质女子,在山区里跟着奔逃,身体不一定承受得住。
这可不是杞人忧天,古代交通条件恶劣,往往体质虚弱者,会经受不住奔波之苦,于途中身亡,史书就常有记载,谁谁发病死在了路上。
裴妃咬咬牙道:“孤早些年流离颠簸,倒也吃得了苦。“
”也罢,那就委屈王妃了!“
荀灌深吸了口气,点点头道:”传令,全军后撤,退入东山!“
”且慢!“
杨彦却又拦住。
荀灌不满的瞪了过来。
杨彦道:”兵者,诡道也,实则虚之,虚则实之,若是我仓惶撤退,石瞻必紧追不舍,恐怕我军未能进山,已被冲击追散,因此杨某以为,须以佯攻张其势,待敌收阵欲与我决战之时,突然退却,出其不意,至少能争取些撤退的时间。“
荀灌暗骂了声该死,这么简单的道理,自己怎么就想不到呢?随即便转头吩咐:”收拾粮草箭矢,听我号令!“
众人低声称诺,分出部分人手顶着盾牌,把物资向后面的马匹悄悄运送。
石瞻倒也不急于冲击,只是一轮轮的向车阵里放箭,过往的战斗早已证明,以骑射压制敌人,寻机放火箭摧毁车阵是行之有效的战术,当大火把车辆烧毁的时候,再精锐的军队也会崩溃。
他在等着荀家军精神崩溃的那一刻。
约摸十余轮箭雨过后,烟雾已经浓的遮天蔽日,在一个短暂的间隙,阵中突然喊杀声大作,两百余骑从阵尾的空隙驰出,挺枪直杀而来。
一名部属回身拱手:“果不出将军所料,荀灌走投无路,欲做渔死网破一击,莫非她以为,仅凭区区三百家奴,便能逃回郯城?“
石瞻带出的一千精骑,确实是石虎的亲卫,亲卫和部曲还有区别,是一军中最为精锐所在,也最为忠心,遇战时,每一名亲卫都可以为主家奉献性命。
就通常来说,溃败、四散而逃几乎不可能发生在亲卫身上。
石虎命石瞻把亲卫带出,显示出了对荀灌的势在必得之心,也毫不担心孤军深入会被晋军流民武装围歼。
在之前的商议中,每一个人都认为荀灌撑不住必会逃回郯城,毕竟进入山区是非常冒险的,稍不留神窜入绝地,就是全军覆没的结果,而逃回郯城,尚可固守待援,这也是人之常情。
石瞻冷冷一笑:“莫要小视了荀灌,以一女流之辈,威名赫赫,必有其道理,传令,吹号结阵,伺机反击!”
“诺!”
身边斥候掏出号角,呜呜呜的吹了起来。
那两队骑兵勒马回撤,毕竟手持弓箭,正面冲杀是非常吃亏的,而且骑兵冲锋需要蓄足冲势,稍稍回撤下,把弓箭换成长矛,再从两翼包抄冲击。
至于定着不动放火箭的骑兵,均是张弓搭箭,瞄向前方,一待荀家军接近,会即刻放箭,然后两路骑兵从侧翼冲击,直接把荀家军断为三截,围而歼之。
不得不说,这一套战术,有阻击,有包抄,三路夹攻,堪称完美。
石瞻策着马,眼里现出了满意之色,却是面色一变,急呼:“不好,快追!”
原来荀家军兜了个小圈子,急速往山区奔逃!
轰隆隆蹄声骤响,三路骑兵扬起大片烟尘,紧追而去!
郯城所处地势较高,荀灌一行被石瞻拦截的地方距城十来里,是一望无际的荒废农田,时值夏日,本是于麦收之后种植蔬菜瓜果的时节,至秋季收割,保墒固土,于初冬种小麦,此时却是杂草丛生,田地抛荒已经有些年份了。
骑队向着山区奔逃,伤者能骑马的,均是自己骑,不能骑的,则由同伴带上,而那十几个死者,只能抛尸荒野,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蹄声隆隆中,再有个十来里将进入山区,裴妃被荀华绑在身上带着骑马,虽然胯下垫着厚垫子,可是她身着裙装,里面是空的,磨磨蹭蹭的滋味不要太酸爽。
不过与马匹的颠簸相比,那种磨蹭的感觉又不算什么了,裴妃咬着银牙硬挺。
荀灌听从杨彦的劝告,辎重全部抛弃,只带着随身武器和粮食,策马跟在裴妃身边,随时观察,说句不中听的话,就算裴妃路途出了意外,朝庭也不能拿颍川荀氏如何,但是她的良心过不去。
本来裴妃在郯城过的好好的,却是因为她受到了牵连,这让她下定决心一定要保全裴妃的性命,同时,她也有些庆幸杨彦主动请缨随行。
如果不是杨彦,荀虎多半已经被石瞻斩于马下。
如果不是杨彦提醒自己虚实之道,不可能争取到这片刻的时间。
再退一步说,就算自己运气好,侥幸逃回了郯城,也不免城破败亡的结局,以石虎的作风,必然屠城,自己如果不想被擒受辱,只能自尽。
想到这,荀灌的美眸中现出了一抹复杂难明之色,不禁回头看了眼。
杨彦自告奋勇,于队尾押阵,毕竟他可以往回射箭!
一般来说,即使马力相同,骑术相近,追的也比逃的占便宜,首先往前逃窜,会有寻路这一困惑,哪怕只有片刻的困顿犹豫,也会产生一定的影响。
而跟在后面追赶,完全不存在这个问题。
其次是空气阻力,经常骑摩托车的清楚,以时速四十公里左右的高速骑行,简直是扑面狂风呼呼刮来。
摩托车烧油,最多油耗加大,但马匹消耗的是体力,越顶风,体力消耗就越大,跟在后面的骑队显然要占些便宜,哪怕只是微乎其微,但长久奔跑下来,影响也不容小觎。
近千赵骑由最开始的四百来步距离,渐渐地越追越近。
第五十二章 朝庭敕书来
“绷!”
杨彦回身引弓,六十步外,后方一骑中箭坠马!
“绷!”
又是弓弦响动,七十步一骑坠马。
这可把荀虎看的羡慕不己,有此神技在手,何惧被人追击?
目前队伍中只有杨彦一人会返身回射,如果近三百骑中能有数十骑以回射歼敌,又何惧石瞻千骑禁卫?
不过他也清楚,这类的神技必是秘传,轻易不得传授,甚至连询问都是犯忌讳的,而以荀灌的身份,也不可能向杨彦打听。
毕竟上下有别,通常上位者看中下位者的某些财货或技能,要么是旁敲侧击,逼其自动献上,或者性子鲁莽的,直接开口索要,但荀灌不是这种人,颍川荀氏也做不出这种事来。
除此之外,杨彦不说有恩于荀灌,最起码自被石瞻围困以来,全赖杨彦力战献策,方才有了逃生的机会,因此于情于理都不能开口索取。
但是荀虎着实心痒,在这犹豫间,杨彦连珠箭发,十余骑坠马毙命,迫得追兵不敢过于驰近,只是坠着队尾。
荀虎终于忍不住道:“杨家郎君,这一手箭法某从未见过,不知传自何方高人?”
杨彦暗暗好笑,他从未有过鄙帚自珍的想法,对荀家的上上下下,看着也挺顺眼的。
如颍川荀氏、济阴卞氏这类的高门士族,与王谢桓庾诸族尚清谈不同,以儒学治家,当时的儒学可不是宋以后的奴颜媚上儒学,而是真正的经世治国之学,儒生颇具操守,是敢当皇帝面掀桌子的。
所以杨彦不介意把返身回射教给荀氏,甚至指点形意拳都没问题,虽说他与荀氏谈不上依附,但彼此之间的牵连已经很深了。
或者换句话说,如果杨彦自己有一个庞大的家族,与荀氏的关系可以定位为通家之谊。
‘哎,可惜啊!’
杨彦觉得,凭自己的本事娶荀灌绰绰有余,况且荀灌性格爽朗,全无寻常士家女郎的那种娇柔造作之风,尽管有些大小姐脾气,可这反而能为生活增添情趣。
作为现代人,杨彦不太喜欢唯唯诺诺的女孩子。
但问题是,他与荀灌的身份差的太多,就算谋取到东海国相的位置,也仍是寒门,与颖川荀氏仍是天壤之别,除非能达到王敦那种跺一跺脚,就建康震动的地步。
到那时,谁也不敢计较他的出身,只是目前想这些太远了些,况且他也不是非娶荀灌不可,容貌美艳,情投意合的女子一样可以。
杨彦把这念头排开,微微一笑:“这是杨彦自己琢磨出来,今日初试,确是杀敌利器!“
教可以教,却不应由自己主动教,而是由荀氏开口请求!
这话一出,荀虎更是心痒难耐。
‘诶?有了!’
他突然想到,杨彦以麻布包裹马鞍,或许便是与返身回射有关,自己可以先找机会试试嘛。
……
一追一逃间,两路骑队逐渐靠近了山区。
下邳府牙,右卫将军、宗正卿虞潭子,黄门侍郎虞仡正在宣敕,屋里摆着香案,羊鉴、刘遐、蔡豹、候礼与段文鸯躬身听宣。
那个时候不流行跪拜,士人与皇帝维持着一种相对平等的君臣关系,但也仅限于士人,寒门、寒人、庶人听宣或者面圣,甚至皇帝车驾经过,依然要跪。
“晋太兴三年壮月十三,皇帝敕曰:征讨都督羊鉴,有负朕望,畏战不前,贻误战机,着免去征讨都督一职,降号折冲将军,另任建威将军蔡豹为前锋,统率羊部,即刻进军,征讨徐逆,勿负朕托……“
听着虞仡宣敕,羊鉴暗暗叹了口气,他本不愿来下邳,但王导认为,泰山羊氏乃徐龛郡里显族,必能制服徐龛,力主由羊鉴领军,羊鉴无法可想,被赶鸭子上架。
他对自己的定位还是很清楚的,清谈尚可,行军作战一窍不通,领部曲与部分宿卫禁军来徐州之后,渡日如年,畏首畏尾,不敢出战,贻误战机近一年。
他也知道早晚会有这一天,果然,敕来了,由征讨都督降为折冲将军,这让他的心里充满着羞辱。
蔡豹则是患得患失,进攻徐龛没问题,但碰上石虎怎么打?杨彦的提醒不时回荡在脑海。
刘遐却是暗暗冷笑,在他眼里,蔡豹此去必败,就算能从石虎手里逃回来,可是朝庭由刁协主政,此人刻薄严苛,必治蔡豹罪,如此一来,去了蔡豹,徐州刺史岂不是自己的囊中之物?
还有荀灌,恐怕已经落入石虎手里了吧,如果裴妃也随之陷没,看荀崧老匹夫如何自处!
不片刻,虞仡宣毕,面无表情的把敕书递过,说道:“蔡将军,陛下知你忠勇,寄予厚望,虞某预祝一战克敌,羊将军,你也莫要气馁,助蔡将军破去徐逆之后,陛下自有封赏。“
”这……“
蔡豹迟疑,没有接旨。
虞仡脸一沉道:“怎么?莫非欲抗旨?”
蔡豹猛一咬牙道:“近日有传言,说石虎率步骑四万抵巨平,青兖形势亦将大变,若冒然攻打徐龛,必致不可测之后果,故蔡某以为,此时宜静不宜动,烦请虞君回奏陛下,蔡某非不愿为国讨逆,只待探明清楚,再作徐图亦不为迟!“
虞仡冷冷一笑:”当初是你一力主战,陛下如你愿,你却抗旨不从,陛下天威,岂容你朝三暮四?蔡豹,莫非你欲谋反?“
刘遐内心暗惊,他不明白蔡豹是如何探知石虎已悄然抵致的消息,但是他清楚,不把蔡豹搞掉,他就永远坐不上徐州刺史的大位。
于是从旁劝道:”士宣(蔡豹表字)啊,石虎进军只是传言,这几年来,淮北何时少了传言,刘某以为,石勒大敌乃是刘曜,应不至于把重兵屯于淮北,否则,何须与祖将军不犯秋毫?
若是你还心有疑虑的话,刘某愿为后队接应你与羊将军,如此可保万无一失。“
见刘遐说的如此笃定,蔡豹动摇了,主要是乱世中,各种谣言层出不穷,杨彦自己都说是道听途说,没法确证,万一信了,确实是贻误战机。
当然了,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杨彦人微言轻,如果是荀灌告之石虎就在巨平,蔡豹绝不会有任何怀疑。
“既如此,蔡某及早进军便是!”
蔡豹接过敕书,又道:“虞君自建康远来,不若暂且休息,晚间我等设宴款待。“
这真是开玩笑了,虞氏是余姚高门,又是南人,本就嫌厌北方流民帅,不是朝庭没人,虞仡根本不愿来下邳宣敕,再一过江,江北和江南完全是两个世界,没有曲觞流水,也没有钟鼎玉食,只是一眼望不到边的抛荒田地与零零散散的饥民。
如今敕书已宣,他一刻都不想在下邳这穷乡僻壤多呆,况且如果接受了蔡豹等人的宴请,这是自降逼格啊,回建康会被人耻笑一辈子。
“不必,虞某尚有要事,告辞!”
虞仡大袖一挥,施施然向外走去。
第五十三章 马陵山拒敌
天色渐渐深了,两支骑队紧紧咬着,窜入了沂蒙山深处。
不得不说,杨彦的返身回射发挥了重大作用,凡是追兵过于靠近,几乎都被他射落马下,及至进了山,因为山道本就不宽阔,难以容纳过多的骑兵并行,返身回射的优势更加明显,百丈之内,难以靠近。
而且杨彦的身法和箭法在不断的实战中,也愈发的纯熟,刚开始,他回身两秒之内必须把箭射出,但是在射杀数十名赵骑之后,回身的时间最多可以达到五秒。
不要小看这几秒,可以让杨彦更精确的瞄准,并且充分的观察后方。
对杨彦的这一手,石瞻也是心惊,在先前以骑射压制车阵的时候,只死了数十骑,但是加上开始被杨彦杀死的四骑,死在此人手里的骑兵也有了近三十人!
要知道,石瞻带出来的是石虎的中军禁卫,论起精锐程度,至少在经验上要强过石勒的宿卫,毕竟石勒称了赵王,就不能随意征战了,从去年石虎被授予都督禁卫诸军事开始,赵国的军权已经相当程度的转移到了石虎手上。
本以为三倍兵力围之,擒捉荀灌是十拿九稳的事,结果煮熟的鸭子飞了,折损还如此之巨,石瞻的内心烦躁起来。
“将军,前面便是马陵山!”
这时,一名随从向前一指。
石瞻陡然一惊。
著名的齐魏马陵之战发生于此,孙膑以减灶诱敌之计,将魏军诱入马陵古道,大破之,庞涓被当场射杀,如今自己追杀荀灌也跟进了马陵古道,还同样是夜晚。
再看前方的小道,满地的砾石,两边树林幽深,隐有马蹄声传来。
“将军,还要不要再追了?”
身旁又一骑急问道。
石瞻强提精神,冷冷一笑:“纵是马陵道又如何?本将不是庞涓,荀灌更不可能是孙膑,况且被我军紧追不舍,仓促之间,她如何预设埋伏?
追,继续追,我们有两骑马,她只有一匹,到她马力吃不消的时候,自会停下与我决战,现在传我将令,各将士于马上就食!“
“诺!”
赵军每个人都从包囊里掏出干饼,拿着水袋,一口饼一口水的吃喝起来。
石瞻说的没错,两匹马确实比一匹马具备难以比拟的优势,跑了这么久,荀家军的马匹都快吃不消了,甚至有的马在呼吸的时候,就哼哧哼哧的直喷白气,这分明是体力透支到了极限,再强行驱策的话,极有可能倒毙于路途。
而更要命的是,裴妃也吃不消了,面色惨白,气息虚弱,软软的挂在荀华的怀里。
“女郎,王妃油尽灯枯,要不要休息下?”
荀华转头问道。
裴妃勉强抬起头,睁开半眯的眼睛,象是要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脑袋一垂,又缩进了荀华怀里。
荀灌急声道:“王妃你再坚持下,我先去后面看看情况。”
后阵完全交由杨彦和荀虎主持,别看只有两百多人的骑队,但山路崎岖,前面搞不清楚后面的清况,荀灌策马避向一边,徐徐停住,不片刻,杨彦与荀虎迎了上来。
荀灌又驱马奔跑,这才道:“裴妃的情况不大妙,马匹也到了极限,能否就地休息?”
杨彦回头看了眼,便道:“休息可以,不过不能仓促,请女郎传令,着前队百余骑继续往前奔跑数里,免得被石瞻听出我军下马,不敢上前,后队立刻攀上两边山坡,依据树木射箭,能杀一个是一个,先阻击住石瞻,再根据情况作下一步的打算。“
荀灌与荀虎的眼里都闪出了一抹讶色,别看杨彦的提议简单,却是符合眼下形势的最佳决策,尤其还是仓促作出,滴水不漏,这只能说明此人沉着冷静,并不因后有追兵心生慌乱。
而且杨彦说话的时候非常自然,给人一种发号施令的感觉。
没错,这是杨彦在手术台上养成的习惯,手一抬,一个眼神,就是命令,护士自会奉上所需器械,从石瞻突然出现开始,他的心境自然而然的落入了手术台的状态。
眼前的困局对于他,无非是一台较为复杂的手术罢了,终是千头万绪,却总有脉络可寻,便是双方皆无援军,死一个是一个,所以只须尽可能的消灭石瞻的有生力量,逐渐拉平双方的实力差距,寻找反败为胜的机会。
荀灌转头道:“荀虎,你去传令!”
“诺!”
荀虎加快马速,一个个的传。
凡是得令的骑士,均是一勒马缰,把马速降下,然后飞身下马,一拍马屁股,任由马匹向前奔跑,再攀上两边的山坡,张弓搭箭,恭候赵军。
杨彦和荀灌也早一步下马,分别奔上两侧,后下马的骑士,迅速奔来汇合。
到二人身边各自聚起了十来人的时候,“放!”杨彦和荀灌同时一声低喝!
两边山坡,各十余枝羽箭射下,骑手中箭,直接坠马,马匹中箭,嘶鸣着人立而起,把马上的骑士甩了下去,霎时间人仰马翻,竟然堵塞了山道,后面的骑士控马不及,一头冲上,撞倒在地。
仅这一轮齐射,就三十余骑被干翻,不过作为石虎的中军禁卫,并没有因骤然遇袭慌乱,后骑纷纷下马,有专人向两边射箭,掩护着同伴攀上山坡,倚仗着树木向对面射箭。
又丢下了二十余条人命,总算是扭转了不利局面。
坠在后阵的石瞻也弃马上山,面色铁青的看向前方。
双方都以树林作掩护,彼此之间很难再射杀对方,箭矢逐渐稀疏下来,又由于地形复杂,自己的人数优势也被最大程度的抵销了,强行进攻的话,就算能攻过去,也必然付出惨痛的代价,这是他承受不起的,除非能擒回荀灌,否则石虎扒了他的皮!
“可知那员善射小将乃何人?”
石瞻直觉的预感到十拿九稳的一仗之所以打成这样,多半与杨彦有关,于是转头问道。
“这……”
一名下属迟疑道:“要不末将问问?”
石瞻略一点头。
通常降将有个心理特征,因为投降的经历自觉低人一等,会破罐子破摔,变本加厉的迫害原已方阵营成员,也会热衷于鼓动别人来降,这样大家都是投降过来的,谁也不比谁高尚,在心理上能得到相当的满足。
石瞻正是存了说降杨彦的想法。
这名下属放声问道:“对面那回射小将可敢报上名来?”
“哈哈哈哈~~”
一阵大笑仰天而起:“冉良,你认贼作父,羯奴携养,因谀假位,望祖背宗,恣行凶忒,割剥元元,五毒备至,贪残酷烈,虺蜴为心,豺狼成性,近狎邪僻,残害同宗,人神之所同愤,天地之所不容,区区也且之辈岂敢问我名姓?我耻于告之!“
第五十四章 裴妃染风寒
在那个时代,骂人还是比较单纯的,问候全家乃至问候女性,是从明清时代才开始,魏晋骂人一般是比作动物,尤以骂作猪狗为多,因此杨彦从陈琳讨曹操檄文和骆宾王讨武则天檄文中分别摘取了些句子,拼凑在一起。
不过最后的也且之辈,是杨彦的原创,也是最恶毒的一句。
先秦古籍中,比如《左传》和《春秋》,也和且的出现频率是非常低的,因为从象形文字来看,也形同女性的那处,且形同男性的那处。
最经典的,便是《诗经.褰裳》里有一个女子谈到某个男子时说:子不我思,岂无他人,狂童之狂也且。
这句话的意思是:你不想我,我就没有其他男人了吗,你这狂妄的小子狂个比吊啊。
杨彦骂石瞻也且之辈,按字面直译,便是比吊之辈!
荀灌嗔怪的看了过来,这简直太难听了啊,她完全没法想象,如杨彦这样的大才,居然骂人能骂的如此流利,如此难听。
石瞻也是气的浑身发抖,他最忌讳别人叫他冉良,这是他心底揭不过去的一道伤疤,当即大怒:“犬豕小儿,休要逞口舌之利,若是让我捉到,必将你剥皮抽筋,放箭!“
”嗖嗖嗖!“
一阵密集的箭雨射了过去。
很明显,这是泄愤箭,不以射杀对方为目标,一排排的箭簇钉入树干,连一个人都没射中。
这时,荀虎从背后掩了过来,屈指赞道:”杨家郎君,想不到你骂人也如此利索,某算是见识到了。“
杨彦微微一笑:”这不算什么,你来的正好,我回去看看裴妃。“
荀虎压低声音道:”裴妃恐怕快不行了,你赶紧去吧。“
杨彦顿时心里一惊,如果裴妃出了意外,那他这一趟拼死拼活等于白干了一半,于是转头望向了路对面的荀灌,荀灌打手势让他先回去,这才返身回奔。
裴妃的情况确实很不妙,面色惨白,眼皮子有气无力的耸拉着,额头渗着细密的汗珠。
荀华正抱着裴妃,一看到杨彦,如见救星般急呼:“杨家郎君,快来看看。“
杨彦连甲都顾不得除,在荀华身边蹲下,不由分说的抓住裴妃的手臂,摞起袖子,搭上腕脉,指尖传来的脉象非常虚弱,再把手探上裴妃的额头,竟然烫人。
裴妃明显不习惯,强行睁开凤目,现出了责怪之色。
杨彦稍稍松了口气,暗骂荀虎小题大作,然后道:“王妃请恕杨某直言,你或已染了风寒,若不及时救治的话,将有陨命之危,华陀尚为妇人接过生,在医者眼里,无分性别,无有地位高下,唯有病患而己,杨某望王妃勿要多想,认清自己的病患身份,全力配合于我,或有治愈的可能。
否则杨某为免受牵连,唯有调头离去。“
荀华也劝道:”王妃,事急从权,万望配合杨家郎君。“
裴妃的脸面隐现挣扎之色,不片刻,点了点头,缓缓闭上眼睛。
杨彦又道:”杨某需要确诊是否风寒,方能对症救治,请王妃张嘴,伸出舌头!“
裴妃骤然睁开了眼睛,不满之色溢于言表。
荀华急忙劝道:“王妃,杨家朗君绝非无理取闹之人,你就听杨家郎君的吧,反正这里也没外人,不会有谁把今天的诊治过程说出去的。“
”啊~~“
杨彦鼓励的看着裴妃,啊了声作示范。
哪怕在病中,裴妃的脸都红了,让她张嘴伸舌头,还跟着杨彦去啊,这让她的脸往哪儿搁啊。
杨彦却居然给裴妃甩起了脸,不悦道:”风寒久拖不治,亦足以致命,有扁鹊见蔡恒公先例在前,王妃你若是不明不白的死在了马陵道,自荀氏以下,数百人受你牵连不说,敢问你自己是否甘心?
身逢大难,眼见重获新生,却因病而亡,时人将言,荀氏受朝庭命往郯城迎东海王妃,归途,妃薨,请问王妃是否愿意被人如此议论身后事?若果是如此,连杨某都为王妃不值!
倘若王妃尚有一丝求生之心,请尽力配合,否则杨某纵是心有余,亦有所不逮。”
荀华不满的看过来,意思是杨彦说的太难听了。
反倒是裴妃并未发作,她的求生欲望本就比别人强烈,这样死去,确实不值,于是深吸了口气,便啊的一声,张开了嘴,伸出了舌头。
“再伸出点!”
有这么好的机会征服裴妃,杨彦不可能放弃,在荀华的目瞪口呆中,一把捏上了裴妃的下巴,硬是把舌头又挤了些出来!
裴妃凤目中一抹恼怒闪出,不过为了治病,她什么都能忍!
杨彦也不管,对一个失势王妃,他没什么敬畏之心,并且根据史书记载可以判定,晋主司马睿也不欢迎裴妃南归,到时候裴妃不得不依靠自己出谋献策,他不怕裴妃生气,只是用心观察着。
荀华却是为杨彦抹了把冷汗,这是以下犯上啊。
裴妃的舌苔青白,舌头稍显肿大,再结合脉象,几乎契合风寒的特征,但是还有一种致命的病叫伤寒,表症与风寒较为相似,万一误诊了,是能要人命的,于是道:“王妃,请恕杨某冒犯。”
说着,就把手伸到裴妃的肋下,就着肝脏的位置,握捏起来。
顿时,裴妃娇躯一颤,那原本惨白的面色,竟然布上了一丝血色。
“杨彦之!”
荀华也失声叫唤,杨彦的行为,太过于轻亵了。
杨彦淡淡道:“诊病非同儿戏,出不得半点偏差,但凡伤寒者,肝脏必肿大异于常人,杨某正在排除伤寒的可能,王妃若有不适,务必忍耐,若有疼痛,尽管出声。”
裴妃听到解释,才面色稍霁,她本以贤淑知礼著称,过往的不堪经历非但没能让她自暴自弃,反而使她更加的洁身自好,因此杨彦的手在她的腹肝部位摸索,虽然隔着两层衣服还加着肚兜,却仍是难以忍受,不过她也没法去埋怨杨彦,只希望快点。
“嗯!”
却是突然之间,裴妃柳眉一蹙,痛呼出声。
杨彦也把手拿开,暗暗松了口气,裴妃的肝脏正常大小,一般人难以分清,但他是医生,可以确认,这就排除了伤寒的可能。
如果裴妃是伤寒,活命的希望不会超过两成,而风寒相对较易治疗,不过杨彦不会直说,倒反眉心紧紧拧着,一副极为棘手的样子。
荀华小心翼翼问道:“杨家郎君,如何?“
杨彦沉吟道:“侥天之幸,王妃所染为风寒,但因缺医少药,体质较弱,不能大意,你叫人拿些薄荷、蒜姜过来,捣烂敷于王妃肚脐,以麻布固定,每日更换一次,再另切姜片,由王妃咀嚼生咽,切记勿受风吹,可多取些衣服给王妃穿上。“
”嗯!“
荀华点了点头,急向后招呼。
第五十五章 喝斥荀灌
不片刻,有带刀侍婢取来薄荷和蒜姜,捣烂成泥,一群带刀侍婢围在四周,由荀华解开裴妃衣襟,亲自敷于肚脐,小心翼翼的用麻布包裹好。
还按杨彦叮嘱,给裴妃多穿了两件外套,除了露出小半个面孔,全身都包裹的严严实实,唯恐受到一丝风吹。
荀华又拿起姜片,有些迟疑。
生咽姜片,没有如山的毅力,没有钢铁般的意志绝对办不到。
荀华咬了咬牙,劝道:“王妃,再难以下咽也请务必忍受,军旅之中缺乏药材,杨家郎君亦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一待突围回返下邳,再请杨家郎君为你好好调理身体。“
”孤明白,只要能活着,孤什么苦都能吃。“
裴妃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张嘴纳进了姜片。
姜片又腥又辣,裴妃差点吐了,但是杨彦说的对,自己受了那么大的苦,好不容易才脱身出来,病死多不值啊。
她的眉心紧紧拧着,不时恶心的反胃,却出于顽强的求生欲望,仍是坚持咀嚼,这让荀华的心里充满着敬佩,刚赶回来的荀灌想起裴妃那凄苦的经历,也是心生不忍,暗暗叹了口气之后,移目望向了杨彦。
全军分为两拨,一拨除了甲,抓紧时间进食,另一拨在前面与赵军对峙,杨彦只除了甲,就忙着给伤员处理伤口,这些全都是箭伤,大多是胳膊、腿或后背中箭,需要剪断箭杆,割开伤口,把箭头挖出来。
由于当时的酒是以低度黄酒为主,还有各种千奇百怪的桂花酒、松子酒、茱萸酒等等数十种,没法拿来消毒,不过军中幸好有巴豆。
出征之前,荀氏带了大量炮制过的巴豆,去壳炒焦,另有些配以辅材研磨成膏,虽然巴豆的负作用很大,稍微用量大点,就会导致肝脏等脏器中毒,形成肝损伤,可这个时代的药材全靠采集,不能定量供应,皇家权贵因缺医少药含恨而亡都屡见不鲜,更别提对药材需求更大的军队。
其实凭着良心来说,西药相对于中药材是有优势的,至少性能稳定,可以量产,而中药材哪怕成规模种植,都会受到气候、人工等多种因素的影响。
总之,能有巴豆就很不错了,什么肝硬化肝癌,全都靠边站,人先活下来再说。
“下一个!”
涂抹过巴豆膏药,用麻布仔细的包扎好伤口,杨彦又招了招手。
这是一位带刀侍婢,大腿中箭,虽然鲜血染红了裤管,却仍是扭扭捏捏不肯上前,当杨彦走过去的时候,还往后一缩,毕竟男女有别啊。
这名女子大概十五六岁,比杨彦小一点,于是杨彦问道:“这位小姊姊,你的命是谁的?”
女子道:“自属女郎所有!”
杨彦哈哈一笑:“既然你的命属于女郎,那杨某认为,女郎必不愿见你伤发身亡,其实我理解你,你不是怕痛,而是害羞,那我可得和你好好说道说道,医者不分性别,华陀尚为妇人接生……“
杨彦正喋喋不休的时候,荀华掩嘴扑哧一笑:“女郎,我怎么觉得早晚有一日,华陀的名声会被杨家郎君败坏呢。”
荀灌也忍俊不住,几乎每为一名女子诊治,杨彦都会把华陀拿出来说教,一次两次没什么,可是次次讲,落在耳里总是有种怪怪的感觉。
果然,那名女子被杨彦一通说教,不再吱声了,羞红着脸,低下头,任由杨彦撕开裤管熟练的施为,在包扎好伤口之后,杨彦又去给下一个伤员治疗。
裴妃也终于艰难的咽下了姜片,看着杨彦马不停蹄的忙碌着,颇为动容,叹道:“亏得有杨家郎君,否则此行不堪设想。“
“哎~~”
荀灌也叹了口气,美眸不自禁的再次望向了杨彦。
夜渐渐深了,杨彦处理完了伤员,啃着块胡饼回来,边嚼边问道:“王妃可曾用膳?”
荀华摇了摇头:“胡饼冷硬,恐吃下肠胃不适,且石瞻于旁窥伺,不能搭灶生火,所以至今未食。“
杨彦转回头,看着裴妃那病歪歪的样子,许久道:”王妃病体亏虚,若是一夜不进食,会因虚弱加重病情,荀家娘子,你找人取些黄豆,于山坡背面升一堆暗火,把黄豆置于陶碗放入,烘干烤熟,研磨成粉,加热水加糖给王妃服用,足以抵一顿饱餐。“
“嗯?我马上安排!”
荀华眼前一亮,向左右吩咐,两个带刀侍婢匆匆而去。
荀灌却现出了欲言又止之色,不时看看杨彦。
荀华也看看杨彦,再看看荀灌,大概猜出了自家女郎在想什么。
很明显,荀灌乱了方寸,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但是请教杨彦又放不下架子,于是荀华代为问道:“杨家郎君,石瞻会否趁夜偷袭?”
杨彦望向远处,沉吟道:“眼下的战局对敌我双方皆不利,就女郎而言,石瞻若是久攻不下,万一不顾颜脸向石季龙求援,我方必败,同样的道理,石瞻也担心女郎向下邳求救,因此今夜必来攻。“
荀华问道:”那我们为何不能趁夜遁走?“
杨彦摇摇头道:”石瞻身经百战,逃走谈何容易,况且我军人疲马乏,一旦离了马陵古道,将无所倚仗,被石瞻追上不可避免,再说裴妃病体未愈,经受不住长途颠簸。“
裴妃现出了愧疚之色,勉强叹了口气:”都是孤拖累了你们。”
荀灌连忙道:“王妃勿作此言,若不是灌,石瞻也不会前来。”
杨彦突然心中一动,在裴妃最虚弱最无助的时候,自己王霸之气迸发,虽不能说就此征服了裴妃,但是最起码,自己的意见裴妃不敢不重视,那么,眼下的困境对于荀灌也很无助啊,自己能否故伎重施呢?
荀灌文武双全,眉目如画,杨彦不是没有想法,而是身份太低不敢多想,免得想多了睡不着,如果能有机会攫取荀灌的芳心,让她心甘情愿的投怀送抱,到时候大肚子一挺,荀崧这个便宜外公,不做也得做!
当然了,征服荀灌是很难的,如荀灌这种女人,只能压服,以强对强,献谀讨好只能被她看不起,虽然摆脸荀灌未必吃自己这套,不试却一点机会都没有。
就算荀灌发作,自己也没什么损失,大不了以心里焦急失言为由,道个歉便是,大丈夫能曲能伸嘛!
顿时,杨彦脸一沉,不悦道:“事已至此,如妇人般哀哀凄凄徒自乱了军心,大敌当前,还是多想想该如何摆脱石瞻方是正理!”
现场诡异的安静下来。
荀灌、荀华和裴妃都是不敢置信的看着杨彦,她们怎么都想象不到,这种话居然能从杨彦嘴里说出,一时之间,全懵了。
杨彦也知道此时千万不能露怯,学着项少龙的样子,挺立如山,一手收於身後,另一手握在刀柄上,眼里流露出坚毅与轻蔑之色,仿佛在说,妇人掌军,不过如此!
第五十六章 林中设伏
不片刻,裴妃、荀灌和荀华纷纷回过神来,荀华暗暗焦急,连打眼色给杨彦,嘴上却是责怪道:“杨家郎君,我知你心中忧虑,但你如此指责,是否过份了些?快向王妃和女郎道个歉吧。”
荀灌本不想计较,但是荀华的态度又让她有些吃味,这还没嫁过去呢,胳膊肘就开始往外拐了,于是冷哼道:“杨家郎君想必是有了退敌之策,不妨说来听听?”
杨彦并不答话,而是就近四处游走,作观察状,三个女人各以妙目看着。
许久,杨彦才道:“此地可略作布置,女郎让用过膳的将士去前面把人换回来用膳,然后回退少许,布置些简单的捕猎陷阱。“
”如何布置?“荀灌问道。
杨彦道:”陷阱分为地坑和树吊两种,树吊即以绳索结为活扣,压树枝提供弹力,一旦有人踩中,可于瞬间倒吊而起,地坑则是掘地为坑,深约丈许,坑底倒插尖木,以枝叶覆之,落者必死。“
“等等!”
荀华却是道:“我们只有这么些人,还要分出人手警戒,地坑和树吊好是好,可是一夜时间也弄不出几个吧,又能派上什么用场?”
杨彦微微一笑:“自然不是为了杀伤敌人,而是使石瞻疑虑不前,不敢趁夜进攻,只能早点休息,早早入眠,以便来日再做打算。”
“这……”
三女互相看了看,都不明白杨彦所指。
杨彦催促道:“女郎赶紧下令,杨某自有妙计。”
荀灌狠狠瞪了杨彦一眼,依言下达了命令。
吃过饭的军士潜伏向前,把值守的军士换回进食,这时,黄豆糊也端了过来,甜甜的,还有一种豆子的清香,裴妃竟然胃口大开,一大碗喝的干干净净,不片刻,困意上涌,靠着荀华沉沉睡去。
全军也陆续用膳完毕,略作休息之后,整体后退了一里,在杨彦的指挥下挖掘地坑,虽然荀家军个个身强体壮,但受限于人数,在树林里挖坑又有树根干扰,因此在两边山坡的必经之处只各挖了三四个方圆不足一丈的土坑,然后开始制作树吊,树吊相对简单些,零星制做了十几个。
接下来,荀灌遣人,把前方的军士全部召了回来。
夜已经深了,虫鸣蝉音不绝于耳,远处偶尔还有狼嚎,让人心生烦燥。
石瞻那面,一名部属忍不住道:“将军,对面好久没有响动了,该不是趁夜逃走了罢?”
石瞻也担心这一点,就着月色洒落林间的片片银光,鹰目紧紧锁着前方树林,林间似是全无动静,却又有稀疏树影随着山风拂动,久而久之,仿如人影来回奔走。
眉心拧了拧,石瞻转头道:“你,带些人上前面探路!”
“这……诺!”
被点到名的那个将领心里一惊,探路几乎是九死一生啊,不过军令如山,他不敢分辨,带上几个军士,畏畏缩缩的向前摸去。
每个人都紧紧睁大眼睛,那几个更是越发的紧张,每一步都好似趟过鬼门关,直到进入了原荀家军的阵地!
“没人,没人!”
“都走了!”
“将军,都退走了!”
这几个都如劫后余生般,转回头惊喜的大叫。
实际上,石瞻希望荀家军没走,不禁心里焦急起来。
又一名部属道:“将军,我们怎么办,若是让荀灌离了马陵道,这附近尽皆山区,明日天亮上哪里去找?”
“将军,赶紧追吧!”
众将纷纷请缨。
“慢着!”
石瞻手一挥:“追肯定是要追,但是各位可曾留意,自始至今,并无蹄声传来,说明荀灌即使要逃,也不可能明目张胆,而是牵着马悄悄前行,或许还会在山道设置绊马索,所以我们不能急促。
现本将下令,全军分为两队,一队牵马沿山道缓行,另一队于两边山坡掩护!“
”诺!“
众将纷纷应下,按照石瞻的安排前进。
山道中,约有三百人牵着马,最前面两排手持弓箭,保持随时射箭的姿态,两侧山坡,也各有三百余人,刚开始还小心翼翼,但是随着深入,心绪越来越放松,速度也渐渐加快。
“轰隆!”
却是突然之间,左侧山坡上一声巨响,几名军士从地面陷了进去,几声惨叫之后,再无声息。
“怎么回事?”
石瞻厉声喝问。
一名军士放声道:“将军,山上挖有陷阱,内置木刺,何三等人不慎失足坠入,已是不活!”
石瞻快步爬上山坡,探头一看,洞深近一丈,洞底插满了削尖的木桩,四名军士被插的透心凉。
“小贼,本将必将你剥皮抽筋!“
石瞻气的破口大骂!
”啊!“
山坡对面,却是又有惨叫声传来,有军士唤道:”将军,李六等三人坠入陷阱,被木刺穿身,已是身亡!“
身边的随从问道:”将军,我们……还要不要向前了?“
石瞻满面寒霜,正犹豫不决的时候,不远处,嗡的一声绷响,一名军士惨叫着,被倒吊在了树上,离地约有三丈,一根绳索套着他的足踝。
紧接着,数箭射来,其中两支射中此人,惨叫声戛然而止。
”莫再向前,徐徐退回!“
石瞻意识到,整个树林里已经杀机四伏,虽然他相信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对方布置不了太多的陷阱,但是看不见的杀机就在身边,对士气的影响极其巨大,而且敌暗我明,不如收兵回去休整,明日再战。
其实这射出来的几箭也安了石瞻的心,说明荀灌未走。
全军缓缓退了回去。
靠在树上,石瞻只觉得心里憋的慌,从一开始,就接二连三的着了道,尽管损失不是太多,却显得他无能啊,这又让他不禁狠狠骂了句:“小贼,莫落入本将手里!“
一名部属看了眼石瞻,吞吞吐吐道:“将军,即然前路有陷阱,那我们为何不分兵绕过去,两面包抄?”
石瞻摆了摆手:“不可,若是分兵的话,明日正午都未必能截住荀灌后路,况且黑夜易于迷路,没必要多此一举,着将士们抓紧时间休息,养好精神,明日去追。“
又一人提醒道:”将军,可要派人上前窥伏,以防荀灌趁夜撤退。”
石瞻沉吟道:“马陵道长约数十里,此时已近一更,就算荀灌冒黑赶路,天亮前也难以走出,而我们经一夜休整,以逸待劳,足以赶上,不过若能探听到动静也好早做准备,你安排几个机灵的潜过去,莫要被发现!“
”诺!“
这人小跑离开,找了几名军士稍作吩咐。
第五十七章 夜投巴豆
夜越来越深,荀灌这方也在抓紧时间休息,裴妃反倒在美美睡了一觉之后,精神好了很多,这时便道:“还亏得杨家郎君呢,孤现在对于脱困倒是多了几分信心。“
杨彦拱手道:”王妃过奖了,不知王妃身体如何?“
裴妃用玉掌抚了抚脸颊,便道:”孤睡了片刻,已是大有好转,身上不再发寒,似乎也有了些精神气力,若是连夜赶路,理该能支撑得住。“
这话一出,很多人都大为心动,现在就走,大约天亮可以出马陵道,然后纵马疾奔,也许可以甩掉石瞻。
不过暂时没人说话,都看向了杨彦,因为杨彦曾夸下海口,自有妙计!
果然,杨彦摇了摇头:“一昧奔逃总不是办法,毕竟石瞻人多势从,配有双马,万一被追上,将再难故伎重施,此时已过了两更,赵军追赶一天,该是沉睡之时,杨某请女郎派个机灵的跟我潜过去,往他的马料里洒些巴豆。“
”巴豆?马料通常用黄豆,巴豆与黄豆差别颇大啊?“
荀虎不解的看向了杨彦。
杨彦解释道:”虽外形略有差别,但色泽相似,只放少许不会被发现,除非一粒粒的捡,杨某料石瞻不会有此闲心。
马与人相似,只须食用几粒巴豆便致腹泄,明早赵军必喂马料,到时我们全力奔逃,他必追,若我所料无误的话,出了马陵道不久,他的马会因腹泄而脱力,我们则反杀过去,虽人数不足,却是以骑兵冲杀步兵,必胜,若能活捉石瞻,擒回建康枭首曝尸,则是大功一件!“
顿时,众人精神大作,没了马,哪怕石瞻人多势从都不怕!
荀灌却是道:“是不是太冒险了些?”
杨彦正色道:“天下事,本无十拿九稳,更何况身处逆境,若不行险一搏,又哪来的胜机,请女郎放心,杨某自会小心。“
荀虎也连连点头道:”女郎,杨家郎君言之有理,某愿陪他走一趟!“
”还是我去吧!“
荀华突然俏面一红,自告奋勇道:”我身体轻盈,潜伏夜奔更加适合,只是放巴豆而己,又不是与敌作战,荀虎未必能发挥所长。“
”呃?“
几人纷纷看向了荀华,荀华的脸红的发烫,半低下了脑袋。
是的,杨彦表现的越耀眼,她对杨彦的爱意就越难以抑制,不过她发现,好象杨彦对自己没什么特殊的表示,因此她想抓住与杨彦单独相处的机会。
‘哎~~’
荀灌暗暗叹了口气,便道:“也罢,若事不可为,不得强求,天无绝人之路,茫茫大山中,总有别的机会。”
“杨某明白!”
杨彦施礼之后,就叫人拿来麻布,与荀华各自包裹住马靴,这可以减少些走路的响动,随即便和荀华向回奔走,很快潜入了黑暗当中。
裴妃怔怔的看着二人消失的方向,她已经三十了,生活阅历丰富,哪能揣磨不出杨彦的心思呢,许久摇了摇头:“杨家郎君人中之龙,若是当年亡夫身边有此人物,何至于落得族灭身亡?
哎,算了,过去的就过去了,灌娘,孤有一不情之请,孤举目无亲,孑然一人,今厚颜向你讨要荀华,待返建康,择一吉日,纳为从女,你意下如何?“
荀灌浑身一震,联系裴妃的上下文,她全明白了,表面上,她能看出来杨彦嫌荀华的身份低,可实则是因荀氏家生子身份才抗拒排斥,裴妃此举,既是给荀华一个身份,配得起杨彦,也让荀华脱离荀家,让杨彦再无顾忌。
想到这,荀灌有些窝火,自己的贴身侍婢与自己情同姊妹,要相貌有相貌,要身材有身材,虽然性格泼辣些,却也算得上知书达礼,哪点配不上这家伙?他一个良人凭什么看不上荀氏的家生子?又哪来的底气与荀氏平起平做?
不过相处了这么久,荀灌对杨彦的性格倒也琢磨出了几分,此人极有主见,她不能确定荀华做裴妃的从女,杨彦的态度会否转变,于是摇摇头道:“荀华得王妃青睐,是她的福份,灌无不从之理,只是此事切莫操之过急,待灌有暇,摸摸杨家郎君的口风再说。“
”哼,娶孤的从女,说起来还是他高攀呢!‘
裴妃冷哼一声。
从子分为三种,一是义子,这只是个名份,类似于师徒关系,第二种是养子,顾名思义,有养育之恩,情同父子或母女,但是没有继承权,第三种是继子,拥有完全的继承权。
裴妃的继子女,显然不能由裴妃自己决定,但是收荀华做养女没问题,虽然没有继承权,也不能被朝庭敕为郡主,可是仅仅一声阿母,就不是什么人都能叫的!
……
幽深的树林一望无际,荀华跟着杨彦于林中穿梭,心里有些羞涩,也有些紧张,与君夜游,已经近似于表白,可是檀郎是否有心呢?
正患得患失的时候,她突然发现,杨彦不是直着走,而是绕着圈子越走越远,于是提醒道:“杨家郎君,是否走错路了?”
杨彦微微一笑:“有紫薇中垣(北极星)引路,断不至于迷途,只是杨某以为,石瞻也算名将,理当布下暗哨观察我军动向,故此宁可绕远,以免迎头撞上。“
”噢!“
荀华俏面微红,暗恼自己怎就问了一个如此愚蠢的问题。
一路不再吱声,荀华也随时观察着天上的紫薇中恒,发现自己与杨彦绕了个圈子又回来了,若不出所料,当是石瞻军的后队,不禁暗暗点了点头。
可就在这时,杨彦一把抱住她的肩膀,猛的扑倒,猝不及防之下,正要失声惊呼,又一只手及时捂住了她的嘴。
荀华这才醒悟过来,正见杨彦以责怪的眼神看着自己,不禁又羞又窘,脸颊已经红透了。
杨彦又摇了摇头,示意不要出声,不片刻,前方有沙沙的脚步声传来,这分明是赵军的巡夜军卒。
荀华心里一惊,连忙强摄心神,只是杨彦近乎把她压在身下,捂嘴的手还没拿开,她何曾与男子有如此亲密的接触?那一颗心啊,如小鹿般扑腾扑腾乱撞。
杨彦的心里也是波澜荡漾,荀华毕竟是个十八岁的大姑娘,身体如一朵徐徐绽放的鲜花,正是采摘之时,而且荀华身上虽然没有脂粉香气,却也没有汗腥味,散发出最纯正的女子体味,这种味道最能激发起男性的原始欲望。
不过杨彦很快就咬了下自己的舌尖,色字头上一把刀,千万不能做下糊涂事啊!
对于他来说,最好的结果是娶了荀灌,荀华作为暖床丫头陪嫁过来,等再过两年,萧巧娘出了丧期,也是十五六岁的大姑娘了,堪堪采摘。
坐拥三美,暂时于愿已足!
不片刻,脚步声渐远,荀华羞不自禁,想爬起来,但还是被杨彦压着,于是回头看过去。
杨彦小声道:“再等等,用心听赵军巡夜的规律。”
第五十八章 大功告成
来来回回的巡卒有了三波,大致可以确认每半刻便有一波巡卒,此时三更过半,也就是凌晨四点。
夏季天亮的早,最多再过半个时辰,天色就会渐渐亮了,于是杨彦再不迟疑,拉着荀华借着树影,小心往前走,尤其需要注意避开枯枝。
虽然脚底裹了麻布,却仍有细碎的沙沙声,好在各种虫鸣蝉叫提供了绝佳的掩护。
入目所见,赵军士兵倚着树,三三两两的坑头大睡,一瞬间,杨彦都有了种让荀华回去叫人来偷袭的想法,不过随即就把这个念头摁了下去。
石虎的中军禁卫作为一支精兵,显然任何突发情况都会拿起武器迎战,而且大队人马来袭,绝对瞒不过巡哨,最终只能是混战,而混战非杨彦所愿。
荀华的手被杨彦牵着,这倒不是杨彦刻意占荀华的便宜,而是他发现,这个时代的人,好象没什么特种作战的概念,虽然杨彦没当过兵,但是有关特种兵的影视剧看过不少,很多还是非常逼真的,仅以荀华来说,对环境的观察远不如自己细致。
拉着荀华的手,是怕她弄出声音。
荀华则是又羞又喜,乖巧的跟着杨彦,突然眼角一瞥,扯着杨彦的手,向边上示意。
前方是山道,马匹都放养在山道里,从头看不到尾,有的站着睡觉,有的不时低鸣两声,甩起尾巴驱赶蚊蝇,另还有些军士背靠着山道两侧,拄着长矛打盹。
荀华的意思是黄豆会不会和马匹放在一起。
杨彦略一寻思,摇了摇头,毕竟马匹爱吃豆子,放的太近的话,会控制不住的嚼食,而豆子并不是马的主食,就象人类吃菜一样,起开胃补充营养的作用,如果放开让马吃,带多少都不够,因此黄豆必然放在马匹够不到的地方。
包括粮食也是如此。
果然,绕过几颗树,眼前豁然开朗,装着麦子和胡饼的布袋,堆的如一座小山,最边上则是黄豆。
虽然食物是由单兵携带,但是一名具备基本常识的将领绝不可能给予军士自行处置食物的权利,毕竟这是一支军队的命根子,是将令通达的基础,也是全军赖以生存的资源。
荀华小声道:“要早知如此轻易的潜来,就该带点火油的,一把火烧了他,石瞻将不战自败。”
杨彦摆了摆手:“贪多嚼不烂,仅凭我们两人放火,火势刚起就会被发现,到时别说烧毁粮食,只怕命都要留下来。“
“嗯,是我唐突了。”
荀华俏面微红,尽力让自己做出一副乖巧的模样。
杨彦奇怪的看了看她,果然爱情的魔力大于一切啊,他不知道在古代有没有给爱情保鲜的秘方,但是在现代,再甜美的爱情,保鲜期也很少超过半年,半年以后,无论男女都会原形毕露,如果自己被她的媚态迷住,恐怕到那时,荀华就该做河东狮吼了吧?
古代家有悍妻可不是开玩笑的,指不定一转眼就把你的小妾给卖了,你还不能说什么,要不然就是宠妾灭妻,人伦大罪!
想到这,杨彦暗暗摇了摇头,甚至对荀灌的心思都暂时放下了,说到底,他只是个寒门,在未取得相应的身份地位之前,娘家势力过大并不是好事。
杨彦又拖着荀华仔细观察,粮食这么重要的物资,必然有人看守,果然,围着粮食堆一共有四人,全都呼呼大睡,其中有一人背靠着装黄豆的袋子,荀华不禁把征询的目光投向了杨彦。
杨彦递了个眼色,便悄悄的上前,从后面接近,突然胳膊电般一抡,勒住那人脖子,另一只手捂住嘴,用力一拧,喀嚓一声轻响,颈骨断折!
那人连哼声都没发出,脖子就软软垂了下来。
这时杨彦体会到做医生的好处了,论起对人体结构的了解,恐怕特种兵都比不上医生,医生杀人,会采用最合理,也最有效率的手段。
不过荀华却是紧张的手心直冒冷汗,直至杨彦回头招了招手,才强抑住扑腾扑腾直跳的小心肝,小心翼翼的潜了过来。
黄豆分装在十余只袋子里,用绳子扎着袋口,杨彦指了指,意思是一人一半,又打手势千万别着急。
两个人均是小心翼翼的解开袋口,把巴豆放进去搅拌和开,不得不说,无处不在的虫鸣蝉叫与此起彼伏的鼾声确实是最好的掩护,搅拌黄豆而来的沙沙声低至几不可闻。
杨彦心理素质过硬,倒不是太紧张,荀华也渐渐地把生死荣辱置之度外,手脚越来越利索,不片刻,二人随身携带的巴豆便已掺进了黄豆当中。
在把最后一个袋口扎上之后,荀华望向了地上的尸体。
杨彦把尸体背在背上,与荀华一步步的退了回去,直至离了赵军驻地,都不约而同的加速奔跑,跑了数里,才减速正常行走。
“呼~~”
荀华也不知是累的还是吓的,长长吁了一大口气,才道:“杨家郎君,过程看似无惊无险,实则九死一生,现在回想起来,我还后怕不己呢。”
杨彦点点头道:“幸好成了,不然……我还好点,大不了一死,但你是女人,恐怕想死都不是那么容易。”
荀华勉强笑道:“作为女郎的贴身侍婢,我们每一个人都带着匕首,以备不测时自尽,今趟亏了你诸事小心,否则能不能用上还真不好说,对了,这具尸体你要背到什么时候?“
杨彦都忘了背上还背着条尸体,左右看看,找了个凹坑,把尸体扔了进去。
……
天际渐渐地透出了一抹鱼腹白,全军在短暂的休整之后,喂马的喂马,吃饭的吃饭,但是荀灌、荀虎和裴妃等人均是满心不安,望着杨彦与荀华离去的方向。
”女郎,要不我带些人手去接应?“
荀虎实在忍不住了,拱手问道。
”这……“
荀灌为难的拧起了秀眉。
其实这么久过去,她也很不放心,只是荀虎带些人过去除了自投罗网,还能有什么用呢?
正犹豫不决的时候,一男一女两道人影出现在了视线中,荀虎骤然现出了惊喜之色,放声叫道:”女郎,女郎,杨家郎君和荀华回来了。”
荀灌身为主将,不能太过于失态,微笑着点了点头,但是眼眸里的欣喜怎么都掩饰不住。
裴妃更是如脱力般,直挺挺靠回了树上。
“如何?”
待二人奔近了些,荀虎急声问道。
杨彦拱了拱手:“幸不辱命!”
“好!此番必胜,杨郎当居首功!”
荀虎大叫了声好,转头看向了荀灌。
荀灌的美眸中迸射出奇光!
在马料里混入巴豆,就等于成功了大半,如此险恶的处境,竟然被杨彦生生的逆转了,她只觉心潮澎湃,似乎一种莫名的情绪正在蕴酿。
不过她克制的很好,只暗道了声此子非池中之物,便点点头道:“赶紧用餐,休息下,我们随即就走!”
第五十九章 主客易势
天光渐渐放亮,赵军九百余人经过一夜休整,也是个个龙精虎猛。
石瞻睁眼的第一件事,便是询问巡卒:“晚间可有动静?”
其中一人道:“回将军,未有任何异常。”
石瞻又问向刚赶来的一名暗哨:“荀灌可有动静?”
这人道:“回将军,末将赶回之时,晋人正在喂马进食,收拾行装,想必不久后将逃窜离山,另有两人留下监视,若有异动,会随时传回。“
”好!“
石瞻猛一点头,接过身边奉上的胡饼,大口啃食起来。
全军上下都知道大战在即,抓紧进食,喂饲马匹,一把把黄豆掺着割来的鲜草喂过去,虽与黄豆相比,巴豆在外形上确实有些区别,也要大上一圈,但杨彦投的量很少,基本上一整把里面只有一两颗,倒是没人注意,马匹也嚼的咯吱咯吱响。
只是杨彦没有预料到,石瞻等少数将领的马匹没有和军卒的马匹放养在一起,吃的也不一样,是更加精细,早已预备好的饲料。
每个人都在忙碌着,这时,一人突然讶道:”诶,常乙那小子呢,怎么睡醒就没见着?“
边上有人笑道:”或许躲山沆里拉屎去了吧,别管他。”
时间缓缓流逝,陆续的,有人感觉不对劲了,拉屎也不用这么久吧,在合计之后,向上面一级汇报,上面的队主发散人手在附近寻找,找了一圈没见影子,于是报到了石瞻那里。
在一般的军队,少个人不算什么,也许半途开溜,也许出了意外,不过这支骑队是石虎的中军禁卫,纪律严明,绝对没人敢于开溜,那么,能出什么意外呢?
石瞻正暗暗寻思的时候,前方一名暗哨狂奔而回,挥着手大叫:“将军,将军,荀灌跑了,晋军两百余人正往山道另一头狂奔!”
“追,勿让荀灌逃掉!”
石瞻暂时放下了常乙失踪的问题,毕竟不可能为了区区常乙任由荀灌逃回下邳。
隆隆蹄声骤响,全军沿着山道追击,留下了一地烟尘。
经过一夜的休整,无论人马都是精神爽朗,当快追到马陵道出口的时候,已经可以隐约看见前面的马蹄扬尘,顿时,每个人均是精神大振!
石瞻也大吼道:“追,追,除了荀灌,那些女卫谁捉到便是谁的!”
一时之间,人人跃跃欲试,快马加鞭,马鞭甩的啪啪连响。
如一阵风般,全军冲出了山道,前方疾驰的骑队已是在望,却是渐渐地,有几匹马的奔跑速度降了下来,刚开始没什么人在意,只以为是偶然现象,但是不片刻,越来越多的马跑不动了,原本追上的距离又被拉开了些。
石瞻厉声喝问:“怎么回事?”
一名将领迎风大喊:“将军,将军,马匹好象遭了马瘟!‘
又一人紧跟着便色变道:”不好,马拉稀了!“
其实石瞻也看到了,刚好在他身侧有三匹马同时拉稀,一阵稀黄的马屎拉出,迎着风向后喷,淋的后面的马匹和骑士一头一脸,在拉过之后,马也失去了力气,跪倒在地,悲鸣不起。
如果是几匹倒也罢了,可是一群群的马,争先恐后的拉稀,拉完就跪倒,又因为腹痛难忍,就地打起了滚,有些人从马上摔落下来,躲避不急,被马压住,轻则筋断骨折,重则当场压死。
仿如马的地狱,悲鸣声不绝于耳,石瞻呆呆看着,头脑中一片空白,马瘟,怎么可能遭了马瘟?
”将军,末将明白了,必是常乙为晋人做了内应,于马料中下毒!“
”对,就是常乙那狗贼,昨晚由他看管马料,我说怎么人不见了呢,原来下过毒早跑去领赏了!“
身边众将突然叫嚣起来。
石瞻浑身一颤,愤怒咆哮:”常乙,本将夷你三族!“
他也认定是常乙给晋人作了内应,毕竟昨天还好好的,今天马匹就全体得马瘟也太离奇了,只有被内应下毒才说的过去。
这一幕,也落到了前面荀家军的眼里,荀虎哈哈大笑道:“女郎,石瞻果然着了道,某原为先锋,取石瞻狗头!”
荀灌紧绷的心弦终于松了下来,放声清叱:“荀华你留下守护王妃,其余各军随我冲锋!”
“诺!”
这一声诺,气势如虹,震彻天地!
两百多骑纷纷折返,漫山遍野的冲杀回去,只留下荀华搂着裴妃骑在马上,心里又羡慕又急,好在有几个带刀侍婢与十余名伤员陪着她。
一名将领眼睁睁看着对面两百多骑快速掠近,急声叫道:“将军,晋人折返冲杀,请将军速拿主意!“
目前除了石瞻身边的二十来骑近四十匹马,马匹基本上都倒下了,这不仅仅是骑兵变步兵的问题,受影响的还有士气和信心,毕竟大好形势骤然逆转,别说手下的将士,连石瞻自己都接受不了,纵然铁打的意志也要崩溃。
再一看周围的军卒,很多都束手无策,怔怔看着骑兵冲来,显然是骤逢巨变,乱了方寸。
石瞻猛一咬牙,厉声呼喝:“传令,依托障碍,各伍什自行反击,荀灌只有两百多骑,顶住一波冲击,未必不能反败为胜,但凡伍中有一人退却,夷伍长三族,什中有两人退却,夷什长三族,队中超过五人退却,夷队主三族!”
别看伍长、什长和队主只是基层小军官,但首先要看是哪一支军队,能给石虎做中军禁卫的显然不是一般人,在军中各级再担任相当的职务,背后都是有着一定的家族势力。
夷三族是非常酷烈的刑罚,这道命令一下,立时稳住了形势,队主命令什长,什长命令伍长,一级一级大声呼喝,组织手下军士依托不再翻滚的战马,张弓搭箭,就地防御。
杨彦就在荀灌身边,一看这情况,连忙道:“女郎,石瞻果然不能轻视,请下令收束队形,勿莽撞冲阵,我军有骑兵在手,倒不急于速战!“
荀灌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原打算是趁着赵军慌乱,一举冲溃,尾随追杀,但是石瞻的应对出乎了她的意料,强冲的话,必然会带来大量伤亡,结果还真不好说呢,于是单手一挥。
一名带刀侍婢吹起了号角。
各骑逐渐收束过来,勒马立定,观察着赵军的破绽。
赵军由于是在奔驰中马匹失蹄,整个阵势呈一长条形,首尾不能相顾,这是最糟糕的一种阵势。
虽然荀灌暂时没下令发动攻击,但是主客之势已易,昨天是赵军骑马,围着晋军射箭,今天反过来了,而且更加恶劣的是,晋军好歹还有车阵防护,赵军却只能依托倒地的马匹,约半人高作为依仗,局面依然不利,只是稍稍止住了晋军冲击的势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