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七零章 横插一杠
听了陶侃所言,卞壸心头猛然一震,不敢置信的望了过去。
开什么玩笑?陶侃居然要奉迎司马绍?
从法理上来看,司马绍于元帝生前被立为太子,也获得了朝臣的一致认可,天然具备继位的合法性,而王敦废去司马绍之后,改立的司马冲继承东海王统胤,没有继位的资格,因此杨彦废了司马冲,按常理来说,应复迎司马绍为主,但杨彦没那么好心,改立司马昱为帝。
偏偏郑阿春和朝臣各有私心,并未提出异议,承认了司马昱继位的事实,可是无论如何,司马绍才是正统啊,今日陶侃打出拥立旧主的旗号,大义名份拿在手,让人无言可辩!
不过世间事,除理之外,还有情与利,如果司马绍回到江东,郑阿春、司马昱,以及当初坐视司马绍被废的一干公卿权贵们又将如何自处?
没错,虽说司马绍是受害者,但为了防止你回来报复我们,只能继续牺牲你。
因此从哪方面来看,司马绍都绝无可能还朝,哪怕卞壸是公认的保皇党,出于大局的考虑,也不会允许复迎司马绍,而陶侃并非不明厉害,他打出司马绍的旗号,已然从侧面表明了不愿与王敦握手言和的态度。
果然,陶侃冷声道:“老夫受元帝厚恩,又受旧主赏识,岂能坐视尊位倾颓,那王逆妄行废立,祸乱朝纲,杨彦之一黄口小儿,以外国君主再行废立,一年之内,国祚两移,实乃千古未有之奇耻大辱,今老夫拨乱反正,复迎旧主,合乎天地人心,望之莫要犯胡涂。“
“哎~~”
卞壸叹了口气,苦笑道:“士行啊士行,老夫承认说不过你,恐怕朝中也无人能说你半个不是,但旧主终已被废,覆水难收啊!”
陶侃冷着脸道:”若诸公无私心,如何迎不得旧主?今日老夫言尽于此,望之好好考虑,送客!”说着,陶侃拂袖站了起来。
卞壸怔怔的望着陶侃,目中渐渐地现出了失望之色,若说诸公有私心,可天下谁没私心?陶侃的私心昭然若揭,却没再劝说,大袖一甩,离席而去。
前一阵子,陶侃被陶瞻说服,可满朝公卿与皇太后都想与王敦握手言和,陶侃也不可能站到朝庭的对立面,因此需要树起一面旗帜。
还有什么样的旗帜比司马绍更加有号召力呢?
虽然卞壸的离去,预示着陶侃与朝庭正式分道扬镳,陶侃心里未曾没有一丝畏缩,可他由一无所有,一步步走到了两千石大员,也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物,事前或许会斟酌再三,而一旦做下了决定,就不会犹豫,更何况树起司马绍的大旗,在道义已立于了不败之地。
即便将来兵败,因着大义名份在手,也不会被过于清洗。
……
因陶侃在事实上拒绝了与王敦和解,朝庭的局势更见诡异难料,王敦则是破口大骂陶侃不识好歹,不过他还不至于从姑孰发兵攻打建康,眼下唯一能做的,就是图谋巴蜀,要么与李雄结为同盟,要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占成都,据巴蜀与荆襄,走刘备的老路。
因此王敦除了派遣钱凤出使成都,还秘密往江州方向调兵遣将,以备不测。
半个月后,杨彦也接到建康密报,刚好荀虎和柳兰子都在身边,于是问道:“你俩如何看待此事?”
荀虎沉吟道:“陶侃恐怕还是想搏一搏,只要大王起兵攻打江陵,陶侃必取姑孰,王敦已处于两面受敌的不利境地,我若是王敦,当立即回师武昌,聚全力攻打巴蜀,暂不做东进之想。”
“是啊!”
杨彦点点头道:“孤也没料到陶侃会如此刚烈,此人……宝刀不老啊,兰子你呢,你有何看法?”
柳兰子道:“妾以为,浔阳王危矣。”
“哦,此话怎讲?”
杨彦来了兴趣,追问道。
柳兰子道:“只要除去浔阳王,陶侃的大义名份将不复存,只能拥立那小儿,而王敦亦有弃司马冲拥司马昱之意,如此一来,陶侃将再无理由攻打姑孰,如有朝庭趁势施压,陶侃或有可能被迫与王敦握手言和。”
荀虎迟疑道:“谁会去做行刺浔阳王这等恶事,莫非不怕千夫所指?”
柳兰子冷冷一笑:“世上还是目光短浅者居多,以晋室为例,自杨峻起,至贾后,孙秀,及至八王之乱,诸多公卿权贵只要少拿一点,少贪一点,晋室也不会落至这般田地,毕竟很多人只能看到眼前,未必会深思熟虑。
再回到浔阳王这事上,王敦或不至于亲下杀手,却绝对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乐得有人代劳,因此只须手脚干净些,不被当场捉住,就几无外泄的可能,同时晋室满朝公卿,谁都有杀浔阳王的动机,如不愿从内部产生分裂,此事只能不了了之。“
杨彦突然发现,女人的思考角度果然和男人不一样啊,但是细细一想,柳兰子所说又极有道理,搞不好真有人会利令智昏去行刺司马绍,于是问道:”依你之见,浔阳王怕是难逃死劫了?“
柳兰子吞吞吐吐道:”从常理来说,合该如此,除非……除非大王出手。“
杨彦讶道:”你是想让我,把浔阳王从浔阳救回襄阳?“
“嗯!”
柳兰子点点头。
“理由!”
杨彦问道。
柳兰子想了想,便道:“有浔阳王在手,可挫败晋室某些人的阴谋,再于适当时机,交给陶侃,所谓一国不容二主,一山不容二虎,浔阳王若归,晋室必内乱,况且……况且庾文君乃庾亮亲妹,大王救了庾文君,庾亮应心怀感激,或可为大王所用。”
“不错!”
荀虎眼前一亮,附合道。
杨彦却是灼灼的目光打量着柳兰子,充满着侵略性,柳兰子也不知在想着什么,居然半低下了脑袋,眼神躲躲闪闪。
杨彦这才问道:“孤要听真正的理由。”
“这……”
柳兰子现出了羞恼之色,猛一咬牙:“妾一开始只是想着庾文君母子数人,何罪之有,竟要为司马绍陪葬,不免……不免动了侧隐之心,但后来再一琢磨,发现救出司马绍对大王也有益处,而且王敦也在秘密的把兵力往江州一带抽调,浔阳必空虚,故而……斗胆提出。“
杨彦没说话,望向了身后的大幅地图。
由襄阳到浔阳,约一千两百里,潜过去并不困难,可在江北一路东行,至寿春南下,找个机会趁夜渡江即可。
好一会儿,杨彦点点头道:”此事由荀虎和柳兰子你俩亲自带队,人手宜精不宜多,潜入浔阳城里,先别急着动手,明白?“
荀虎嘿嘿笑道:”理该如此,否则平白无故的掠了司马绍,惹得那黄须儿怨恨不说,还给了建康那些老家伙指责大王的口实。“
“妾会留意的。”
柳兰子也是猛一点头,秀眸中现出了兴奋之色,女千牛卫自成军以来,从未参加过战斗,虽然她们都明白杨彦是一片好心,可是深受厚恩,无以为报怎么行呢,今次便是绝佳的报答机会。
二人退下之后,立刻着手安排,荀虎挑选了四百名千牛卫,柳兰子也带上一百名女千牛卫,合计五百人,另有些马奴与装备,三日之后,策马而去。
而在千牛卫离去之前,杨彦也给水军下了三道命令。
首先是命蒋钊派些造船好手赶来襄阳,于沔水岸边建设码头,打造船只,为夺取江陵做水路方面的淮备。
其次是命蒋炎出海,东渡扶桑,开采石见银矿,杨彦本是想亲自跑一趟的,只是想了想,这种事没必要亲力亲为,把航海图画上,各方面的准备做好足矣,开矿的人手可从当地招蓦。
最后是命蒋钊再派出船只,赶往浔阳对岸,接应荀虎,柳兰子一行。
第五七一章 凄凉生活
浔阳又名柴桑,扼鄱阳湖口,曾为孙吴重镇,现属江州,距州治武昌仅四百里,是王敦重点布设兵力的区域之一。
浔阳城南,便是浔阳王府,供司马绍一家落脚。
当然了,作为废帝,王敦不可能耗资专门为司马绍新建王府,而是取了城中一大户的宅子,稍加改建,给予司马绍使用,府邸方圆两亩,三进房屋,可谓相当简陋。
但更难熬的还是冬季,因浔阳紧挨着长江与鄱阳湖,水汽充足,冬季又冷又湿,寒气透过衣物直往骨子里窜,仿如置身于冰窖。
屋子里烧着柴火,虽已捡选了尽量干燥的木柴,却仍有大量的烟,把墙壁熏的漆黑。
“咳咳~~”
司马绍被熏的直咳。
“哎~~”
庾文君叹了口气,转头向宋袆道:“把门窗打开罢。”
“诺!”
宋袆施了一礼,起身开门,顿时,一股寒风夹着雪片扑入屋内,司马绍猛打了个哆嗦,把身上的几层单衣也紧了紧,心里一股戾气不由滋生。
说句难听话,他何曾用过柴火?可是不烧柴又能如何呢?他不会烧木炭啊!
司马绍恐怕从未想过,自己竟会沧落到连木炭都用不起的地步。
王敦还没小气到虐待司马绍,却耐不住下面人克扣,每月的粮米、肉蛋、布帛和冬季的炭火本是充足,却几乎被看守的军卒克扣光了,落司马绍手上所剩无几,而司马绍一家被严加看管,几无出门的机会,一应生活用度除了外面送来,便是由庾亮派遣的那些仆役开垦荒地,从地里刨些吃食,日子相当清苦。
庾文君的端庄明艳消失了,面色憔悴,眼眸中透着绝望,宋袆原是个狐媚的大美人儿,此时亦粗布钗裙,面有菜色,那本该弹琴弄箫的一双素白玉手,竟皲裂腊黄,手心还生了几个茧子,其余姬妾也面黄肌瘦,形容枯蒿,不过最苦的,还是几个孩子。
五岁的司马衍、四岁的司马岳,与三个**,司马兴男、司马南弟和司马东城,均是小手冻的通红,不停的把手掌伸向火堆,然后缩回来,搓几下,再伸过去。
他们年纪还小,不明白生活怎会变成这样,姬妾们心头发酸,偷偷抹着眼泪,不知不觉中,有抽泣声传出。
“别哭了!”
司马绍心烦意燥,突如发狂般的咆哮。
姬妾浑身一震,连忙擦拭着眼角,可这边的哭声还没止住,那边的孩子受了惊吓,纷纷哇哇大哭。
“阿母,阿母,呜呜呜~~”
“岳儿冷!”
“兴南饿了!”
一时之间,屋内嘈杂异常。
“不许哭,朕说不许哭,还哭?说的就是你这孽女!”
司马绍面色赤红,那哭声刺激着他的心灵,放大着他的负面情绪。
昔日的皇帝,今日的阶下囚,他的内心扭曲痛苦,但更要命的是,也不知是何时开始,突然就不行了,在妻妾面前雄风尽扫,无论如何摆弄,都是软答答,缩成一团,那丑陋的一陀让他羞辱,他很想一醉解千愁,却是没酒啊,每日都得清醒的面对着痛苦。
长期压抑的心灵,面对着家人时的自卑,今日彻底爆发,他只觉浑身狂燥,想都不想的甩手抽出一根柴枝,照着哭的最狠的小公主司马兴南抽打过去。
“大王……不要!”
司马兴男才四岁,看着父亲那凶神恶煞模样,吓傻了,宋袆离的最近,猛的扑上,啪的一声脆响,后脑壳狠狠挨了一记,那散乱的发丝中,隐有鲜血渗出。
宋袆还未来得及痛呼,身下已是哭声大爆,原来她用力过猛,把小公主司马兴男压倒了,手掌擦破了皮。
“贱婢!”
庾文君勃然大怒,一把将宋袆扯去一边,拉起司马兴男,心疼的又哄又求,看都不再看宋袆一眼。
毕竟宋袆虽受司马绍宠爱,却无名份,在宫中只是个歌舞姬,以色娱人罢了,和宫婢的地位差不多,而庾文君出身于颍川庾氏,在她眼里,宋袆为爱女挡那一下,是应该的,但是伤着爱女,就是罪过。
更何况她和司马绍是政治婚姻,谈不上感情,在生了三个孩子之后,再好的身材也会走样,就算勉强恢复过来,可该松的还是会松。
一边是循规蹈矩,性格刚硬,生过三个孩子的老妻,另一边是以取悦男人为生,从未生产过的美人儿,司马绍对庾文君失去了任何兴趣。
庾文君认为是宋袆勾引司马绍,才让夫郎变了心,甚至司马绍不举,她还隐隐快意呢,反正雨露沾不到她头上,正如大多数人的心理,我得不到,你也别想得到。
直到此时,司马绍才是一怔,茫然的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又望着跌在他脚下的宋袆,他觉得好象做错了什么,但越是自卑的人,越是在意那可怜的自尊,他不可能向家里的女人低头道歉,于是硬哼一声,扔下柴枝道:“不许再哭了!”
宋袆的脸也擦破了,火辣辣的疼,后脑壳挨了一记,还炸裂般的剧痛,可她只擦了擦疼出来的眼泪,便爬起来道:“大王请稍待,粥应该煮好了,妾去端来。”
“快去!”
司马绍不耐的挥了挥手,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其余几名姬妾都没有搭手的意思,因为她们是妃嫔,虽说降为了良娣或者孺子,但身份仍比宋袆高。
宋袆施了一礼,裹了裹单薄的衣衫,迈出了屋子。
柴房紧挨着厅堂,灶上架着陶罐,煮的咕噜咕噜直响,宋袆推门进来,泪水再也禁不住的滚滚滑落。
她是身份卑贱的歌舞姬不假,却也是活生生的人啊,有着自己的思想感情,司马绍那一鞭,她可以当作无心之失,但是当她被庾文君推倒的时候,司马绍那冷漠的眼神真正伤着了她。
自己在这个家里,如婢仆般的卑微,却换来了怎样的对待?
宋袆曾被洛阳名伎绿珠收养,五岁那年,绿珠被逼死,她也流落入了江湖,成年之后,为王敦所得,受王敦宠爱,本以为此生能安定下来,但王敦本是个无情之人,因下面人劝谏应以大业为重,莫要耽于美色,于是把宋袆等姬妾赶上了建康街头。
宋袆貌美多才,被有心人献给了司马绍,司马绍何曾见过如此风情万种的佳人?如获至珍,极尽宠爱,宋袆也很感激司马绍,更加用心的侍奉,本以为得遇良人,就此终老,却是天有不测风云,司马绍被废了,从天堂跌落地狱,自己的命运也再次变得扑朔起来。
她其实要求的不多,并不在乎境遇的变化,也不嫌弃司马绍雄风不再,只想有着一个能真心对待自己的男子,过着安定平和的日子,可是夫郎的无情,大妇的刁难深深的刺伤了她,为何活着如此之难呢?
宋袆不禁望向了水缸,天色已近黄昏,屋里相当昏暗,那清澈的水面,倒映出自己模糊的脸面,虽是铅华洗尽,布衣钗裙,一道浅浅的擦痕也不影响那绝伦的秀美,却毕竟是年近三十的女人,一生中最好的年华已然逝去,回想着那坎坷的一生,心里不由蒙上了一层悲哀。
“哎~~罢了,罢了,这就是命啊。“
宋袆幽幽叹了口气,就着冰凉的水,洗去脸面的污渍,然后取出两块如抹布一样的布头,搭着陶罐提了下来,再收拾起碗筷装入竹篮,拐在胳膊弯,才重新端起那沉重的陶罐,向堂屋走去。
堂屋有青石台阶,因天寒地冻,飘着雪花,故而结了一层薄冰,宋袆没留意,一脚踏上,顿时身形一滑,从台阶上滚落下去,随即便是啪的一声,陶罐落地摔碎,汁水四溅飞出,半边身子都被打湿了,滚烫的汁液透过单薄的衣衫浸入腰腹部位,痛的她失声惨呼,那装有碗筷的竹篮,也滚了几滚才停下,碗碟碎裂,洒了一地。
第五七二章 宋袆的原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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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是麦粥煮野菜,全家近十口的晚餐,居然被自己失手打碎了,哪怕跌的七晕八素,宋袆也很快就从剧痛中吓醒,呆若木鸡,伏在冰凉的地面上。
“哼!”
一名儒子站出,冷哼一声:“宋姬你究竟心存何意,王妃失手摔着了你,你就打碎饭食泄愤可是?”
“好你个恶毒女子,把饭食洒了,咱们这一家子吃什么,难不成要活活冻饿而死?”
又一名良娣指责。
“不,不,妾不是故意的,妾……妾愿受责罚!“
宋袆忍痛爬起,求饶的眼神望向了司马绍与庾文君夫妇,心里也涌起了难言的悲哀,这两个女子都曾是妃嫔啊,虽然不是响当当的士家女子,却也是豪强庶族出身,平时里穿金戴银,锦衣玉食,而如今,自己只是失手打碎了一锅粥,就如个街边俗妇般跳出来叫骂,她不明白,不就是日子苦了点么,又何至于此?曾经的修养与仪度哪里去了?
其实这类琐碎家务本不该宋袆做,只是一来院子里缺少人手,因守卒克扣的原因,那数十名随从不得不分出大半去城外开荒种地,难免人手不足。
二来庾文君敌视宋袆,下面的人又是庾家派来的,是庾文君的家仆,自然对自家女郎的用意心领神会,有意无意的刁难宋袆,最典型的,便是每到操持家务之时,婢仆都会避开,这一家十个人,宋袆地位最低,她不做谁做?渐渐地,宋袆沦为了婢仆一般的存在。
第三点与司马绍的放纵有关,所谓爱到极致便是恨,这句话在宋袆身上得到了完美的诠释。
或许古人都喜欢拿自己与前任比较,刘曜就问过羊献容他比之惠帝如何,司马绍也曾问宋袆他与王敦相比如何,宋袆能怎么说呢,自然是贬低王敦,抬高司马绍,本来是没问题,可司马绍由王敦亲手废去,这就是大问题啊。
被不如自己的人拉下了皇帝宝座,这难道不是满满的讽刺?更何况司马绍不举,而王敦的身体日益强壮,那卑微的自尊心被无限放大,他总感觉,宋袆看他的眼神带着别样的意味,仿佛在责问他,谁才是真男人?
在猜疑与自卑的双重效应之下,司马绍不出意外的对宋袆由爱转恨,他再也看不得宋袆的优雅与美貌,只有把宋袆打落云端,才能获得心理上的平衡。
司马绍的几个妻妾,跟他的时候都是处女,没有经历过别的男人,没有比较就没有发言权,除了司马绍,她们并不清楚别的男人是什么滋味,而宋袆曾是王敦的女人,可以比较,这就是宋袆的原罪。
因此看着宋袆的凄惨模样,司马绍的心里,竟有种邪异的兴奋。
伏在冰凉的地面,宋袆一动都不敢动,疼痛与委屈,让她的泪水蓄满了眼眶。
“阿母~~”
终于还是小公主司马兴男不忍,扯了扯庾文君。
“罢了罢了!”
庾文君很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宋姬你起来罢,去让老六一家做饭食送来。“
”多谢王妃!“
宋袆施礼称谢,就要离去。
先前那个良娣却是冷哼一声:”王妃宽厚不与你计较,但做错了事不能不罚,其实呀,也不算惩罚,就是给你长个记性,提个醒,免得下次再犯,饭食做回来你不要吃了,你若是饿了,地上就有,嗯?“
宋袆浑身颤抖,因为是粥,并不是固体米饭,全淌到了地面,她要吃的话,就得从地面刮起,一点点的吃,吃到雪水倒是其次,更主要是羞辱!
但她什么都没说,顿了顿之后,快步离去。
……
不片刻,仆役送来了饭食,依然是野菜煮麦粥,全家围着柴火吃的滋溜响,确实是饿了,哪管这玩意儿有多难吃,实际上光吃这个很难吃饱,当时撑肚子,没一会儿就饿,可纵是如此,也没有宋袆的份,双手紧紧抱在胸前,缩在墙角,感受着那火焰微弱的余温。
谁都没注意到,街对面的宅子,二楼的一个漆黑房间里,正有一支望远镜洞悉着一切。
“真是太欺负人了,柳将军,我真不敢想象,堂堂皇后王妃,竟会如市井俗妇般恶毒刻薄,一家子的劳作,凭什么由宋袆一个人承担,不就是失手打碎了饭食么?何至于此?”
一名女千牛卫放下望远镜,气愤道。
又一个哼道:“说到底,还是红颜祸水呗,那宋袆虽然年纪不小,但确实是个美人儿,一举一动,风韵天成,再看那黄须儿的妻妾,除了庾文君尚可,别的就是加一起也抵不上宋袆,黄须儿还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呢,诶?柳将军,大王身边没什么人服侍,这次回襄阳,不如把宋袆献给大王算了,大王待人温和,必会善待宋袆。”
“别罗嗦,小心看着,或许今晚就会动手!”
柳兰子狠狠一眼瞪去。
十日前,以荀虎和柳兰子为首的千牛卫扮作商旅混入了浔阳,可能王敦真存有借刀杀人的心思,除了守军被陆续调往江州方向,对门禁的盘查也极为松驰,基本上给钱就能进,恰好方便了千牛卫们。
在王府对面,荀虎以巨资租下了一处宅子,房主二话不说,拿了钱就搬走,部分人安置下来,监视王府,还有部分安排在左近,另在城外,留有百人作为接应,等着刺客动手了。
这几日,陆续有人在王府附近晃荡,还向仆役或守门军卒悄悄打探着什么,因此柳兰子才敢做此断定。
夜渐渐深了,因寒冷,司马绍一家饭后早早上床,院里一片漆黑,却是不知过了多久,一名女千牛卫低呼一声:“来了!”
就看到数十条黑影靠近了王府,稍作比划,分出十余人奔往四周,随即一人拨出单刀,熟练的刺入门逢,运劲一挑,啪达一声,门杵被挑成两截,摔落地面。
“何人来此?”
守门的几名军卒光问了声,还未从屋子里出来,就有一群黑衣人冲进去,端着弩,十余箭射出,当场射杀,紧接着就向院落四处奔走。
“柳将军,我们要不要进去?”
身边有女千牛卫问道。
柳兰子略一迟疑,就摇了摇头:”先请荀将军肃清外围,等等再去。“
”诺!“
女千牛卫施礼离去。
……
虽然早早上了床,但缩在冰冻的被窝里,很难入眠,司马绍因不举,很久没和妻妾同床共寝了,此时便是身上盖的厚厚实实,撑着两眼,望向那漆黑的屋顶,一幕幕往事闪现。
有他获封东中郎将,镇守广陵时的意气风发,有被封为太子时的踌躇满志,有迎娶庾文君时的欣喜,有初见宋袆时的心动,还有老父晏驾时的悲伤,当然了,最让他忘不了的,还是被废的那一幕。
每一个夜晚,他只有靠回忆才能打发时间,想着想着,就想到了宋袆身上,虽说之前宋袆的狼狈模样给他带来了一种变态的快感,可宋袆毕竟是他曾经深爱的女子,那哀婉无助的眼神让他的心渐渐地软了下来,再想到宋袆至今未食,那单薄的身体能否挨过寒冷冬夜?
一丝悔意不禁生出。
‘罢了,罢了,少吃一顿不至于饿死,自明日起,朕对宋姬好一点便是!’
司马绍终究拉不下面子去探望宋袆,如是安慰自己。
“喀啦!”
可就在这时,门似乎响了。
“宋姬!”
司马绍低呼一声,略有些期待的从榻上坐起,他认为是宋袆来向自己赔罪,诉苦,重新获取自己的宠爱。
果然,门徐徐推开,却不是宋袆,而是几道壮硕的身影。
“谁?“
司马绍一惊。
”啪!“的一声火石轻响,火把被引燃,屋中大放光明,这几人均是身着黑衣,黑巾蒙面,背着弓箭,挎着腰刀,还有一人手上有个托盘,盘中放着一个酒壶和一尊酒杯。
司马绍顿时脊背拨凉,此情此影,哪怕没经历过,他也不陌生,这分明是要鸩杀自己啊。
第五七三章 嫁祸杨彦
“你等何人?为何来孤的王府?速速退去,孤可当未曾有事发生!”
司马绍心胆俱寒,强撑着厉喝。
那名端着托盘的男子冷冷一笑:“我等奉明王之命,特来取尔狗命,黄须儿,喝下此酒,可于十息之内毙命,并无痛苦,你可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啊!”
“你……你……”
司马绍惊的一屁股坐回了榻上,颤抖着声音喝问:“孤与杨彦之无怨无仇,他为何要来害孤?其中是否存在误会?”
“都带过来!”
那名男子并不答话,单手一招。
“诺!”
屋外有洪亮的声音齐声应诺,随即灯火大亮,嘭嘭啪啪的推门声响起,女人和小孩子的哭喊声大作,不片刻,司马绍的妻妾子女,以及那户被称为老六的婢仆全部被带了过来,不过若仔细看去,老六那十来岁的幼子不在。
“大王,大王,救命啊!”
“阿翁,阿翁~~”
屋子里,又哭又喊,众妻妾子女眼泪涟涟,谁都意识到要发生什么。
听着哭叫,司马绍倒不觉得烦燥了,而是发自骨子里的恐惧,浑身都在颤栗,只有宋袆,现出了一丝如解脱了般的神色。
是的,对于她来说,死了或许一了百了,再也不用留于世上受苦了。
“黄须儿,上路罢!”
那名男子开声催促,又看了眼一屋的女人小孩,冷冷一笑:“都谥死了事。”
“啊啊!”
“呜呜~~”
“饶命,饶命啊!”
”只要能活命,妾愿做牛做马,做什么都行啊!“
哭喊声陡然上了个台阶。
司马绍也瘫坐在榻上,泪流满面,无力的悲呼:“明王必是有所误会,求你,孤求你了,让孤去见明王,若是明王真要孤死,孤绝无怨言。”
“恬燥!”
那人眼中现出了一抹凶厉之色,挥了挥手。
身边几人立刻拨出刀,刷刷几下,把老六一家悉数砍死,一阵惨叫过后,屋子里满地尸体,血腥味呛鼻,女人们均是吓的面色煞白,小孩子也瞪着惊恐的眼睛。
安静了!
“先送浔阳王上路!”
那人给左右打了个眼色,有两人狞笑着架住了司马绍。
“放开孤,放开孤!”
司马绍挣扎着,可是养尊处优的他,又哪能挣脱呢?
那人则是不紧不慢的提起酒壶,向杯中倒了一杯酒,踱步上前,缓缓递了过去。
“浔阳王,乖乖上路罢,是你自己动手,还是老子送你一程?”
“不要,不要!”
司马绍牙呲目裂,剧烈甩着脑袋,身体居然开始抽搐起来。
“大王,事已至此,哭求何用?无非一死而己,天下间谁人能不死?不过是早死晚死的区别,妾愿先行一步,在黄泉路上等着大王。”
宋袆看不下去了,她没想到,这男人竟然贪生怕死至此,再联系到当初司马绍踌躇满志的模样,与被废后的颓丧作对比,美眸中不禁现出了淡淡的失望之色,于是款步上前,伸手去拿那鸩酒。
“哦?”
那人倒是一怔,点点头道:“想不到宋姬倒是个刚烈女子,果然仗义每多屠狗辈,最是无情帝王家,若非明王有严令,某倒是想开口为宋姬求情呢。”
“无非是早死晚死,缢死鸩死之别,妾不敢当。”
宋袆淡淡说了句,便拿过鸩酒。
“宋姬!”
司马绍心里羞愧,镇定了许多,不忍的看着宋袆。
庾文君等妻妾也是目中现出了绝望之色,心知今日必死无疑,再看看膝下的儿女,不禁悲中从来,掩面而泣。
“大王,妾先行一步!”
宋袆深吸了口气,扯起袖子,正要饮下,却是外间传来了惨叫声与喧闹声。
“啊!啊!”
濒死时的凄厉惨叫在深夜中尤为刺耳,屋内的十数人面色大变,其中一人推开门,探头向外望,正是一箭射来,准准射中咽喉,唔唔两声,便扑通跌倒。
说来也怪,当摆明了要死的时候,一屋子女人小孩只是哭叫,不敢乱动,可是外面有人杀入,竟然乱了,牵着孩子往什么屏风啊,柜子啊后面躲避,甚至还有个良娣撅着屁股往榻底下钻。
那人也是面色大变,厉声道:“快喝!”
宋袆本是一心求死,但明显有了变故发生,哪还甘心再死,猛一咬牙,居然把鸩酒向那人脸上泼去,那人躲避不及,被淋了满脸,酒液滑入喉,心头大骇,破口大骂:“贱人,杀,都杀了!”
说着,便操刀扑向宋袆。
宋袆好歹是歌舞姬出身,身段还是很灵活的,撒腿往边上跑。
诶?躲过了这一刀。
“贼子休得猖狂!”
那人还待再砍的时候,荀虎已领着千牛卫旋风般杀入,就听到弩机连响,又是好几个人中箭倒地。
这真是突如其来的变故,那人心知情况紧急,也顾不得去追杀宋袆和其他的女子小孩,猛一转身,照着司马绍疾步冲去。
司马绍仿佛被吓傻了,站着不动。
‘大王,快跑啊!“
庾文君急的大呼,可是她的腿也吓软了,哪怕就在司马绍身边,都不敢去拉一下,只能大吼大叫。
”黄须儿,去死!“
那人狞笑着,挥刀便砍,却是宋袆刚刚站定,又从旁扑来,抱住司马绍向边上滚落,刀光也同时落下,从她的后背掠过,飚出了一蓬鲜血。
司马绍本能的反搂住宋袆,手一抹,觉得滑滑腻腻,还带着温热,拿眼前一看,竟然满手鲜血,骇的他浑身一抖,把宋袆推了开去,大叫道:“救命,救命!”
宋袆被砍了一刀,本就身受重伤,这又被司马绍推开,重重磕在了地面,哪里还能支撑得住,顿时眼前一黑,人事不省,不过她的眼角,却有两行清泪缓缓流了下来。
“该死!”
柳兰子刚踏进屋,就看到了这令人发指的一幕,那是恼火啊,她想不到,世上竟有这种男人,但她还不至于被怒火冲昏了头脑,连忙把手中的剑当作暗器掷了出去。
那人第一刀没砍中司马绍,还待砍第二刀,已是迟了,这一剑正中后心,透背而入,从胸前穿出剑尖,那人不敢置信的低头看了看,高高举起的腰刀当锒落地,仆倒进了司马绍的怀里。
这可不是身轻体柔的宋袆,而是膀大腰圆的汉子,司马绍吃不住劲,被生生压倒,一扭头,正见那凶厉的眼神,不禁啊的惨叫。
“废物!”
一名千牛卫看不过眼,啐骂一声,一把将那人拉去了一边。
袭击来的快,结束的也快,千牛卫本就是杨彦按前世特种兵标准训练出的精锐中的精锐,又占有人多的优势,转眼之间,黑衣人死的死,擒的擒,局面得到了控制。
柳兰子第一时间把宋袆扶起,一探鼻息,还好,有着细若游丝的呼吸,再去检查伤口,虽然血流的吓人,却未伤到要害,于是叫来一名女千牛卫搭手,麻利的给宋袆当场包扎处理。
司马绍也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望向宋袆的目中现出了复杂难明之色,不过他与庾文君持有类似的想法,认为宋袆为他挡刀是应该的,作为回报,日后对宋袆好一点就是了。
“大王,先起来罢。”
庾文君心里不安,扶起了司马绍。
司马绍明白庾文君的意思,拱了拱手:“多谢诸位及时来救,否则孤这一家差点就被贼子害了性命,不知是朝中哪位公卿出手?“
荀虎也拱了拱手:”我等奉明王之命前来,幸浔阳王未被贼子所害。“
”什么?“
司马绍夫妻立时面色一变,不自禁的后退了几步,前一批刺客,自称受明王之命鸩杀自己,这又来一批,还是奉明王之命,到底是怎么回事?
其余的姬妾也是目中现出了惊惶不安之色。
”怎么了?是否另有问题?“
荀虎不解的问道。
司马绍猛一咬牙,指向那几个被生擒活捉的刺客:”这几人亦称受明王之命来取孤的性命!“
第五七四章 拷问真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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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有此事?”
荀虎目中现出了讶色,随即向一名俘虏问道:“是谁让你等假冒我家大王之名?说!”
“哼!”
那人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硬气的脖子一昂。
“娘的,敢败坏大王的名声,老子打不死你!”
一名千牛卫冲过去,一阵拳打脚踢,砰砰直响,不片刻,脸就肿的如猪头一样,那人似是吃不住痛,嚎叫道:“别打了,别打了,我说,我说,我等受丞相指派,来取浔阳王之命。”
司马绍急问道:“哪个丞相?”
那人道:“自然是武昌郡公!”
“狗贼,果然是他!”
司马绍气愤的破口大骂。
荀虎却觉得不对劲,从理论上来讲,王敦有杀司马绍的动机,但是王敦怎么可能亲自动手呢,从浔阳那松驰的防备来看,只会假手别人,尚不至于沾一身骚,于是又道:“少跟老子耍花枪,带去一边,分别审问,若是所说不符,必教尔等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诺!“
一共抓了四名俘虏,千牛卫提了三人去别的屋子,还剩下一人,眼神略有闪烁,面孔带着不安。
荀虎问道:”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究竟是何人派遣你来?“
那人强撑着道:”我说了是丞相,难不得这种事还能骗你?“
荀虎挥了挥手。
两名千牛卫出屋拎了一桶清水进来。
”做什么,做什么?“
那人似是意识到即将发生的事,连滚带爬的往后退。
荀虎狞笑道:“自然是给你凉快凉快,帮你醒醒脑子,来人!”
“诺!”
两名千牛卫一把拧起那人,就头摁进了水里。
“扑哧!”一声,水花四溅!
“咕噜噜咕噜噜!”
一阵阵水泡直往上泛。
透过清澈的水面,每个都能看到,此人腮帮子一鼓又一瘪,每一次瘪起,喉头还得蠕动一下,这可让人毛骨耸然啊,要知道,喝下去的都是冰水,冰水入喉是什么感觉?
那人也是有苦不能言,身为死士,自然挨了得苦,他原本没当回事,无非溺死而己,对于他这类人来说,也算是善终了,可是当脑袋被摁入水里之后,又发现不是这么回事,他本能的想挣扎,却动弹不得,求生的欲望驱使他张嘴呼吸,吸进去的不是空气,而是冰寒的水。
不仅仅是喉头火辣辣,鼻子又酸又涩直冲脑际的剧痛,还有因水过凉,牙花骤受刺激,酸胀难忍,肺部也是被冰水灌入,如撕裂一般,这是一种组合疼痛,从来都没有经历过。
那人的挣扎越发激烈,这是临死前的挣命,再摁下去就得被活活呛死,于是千牛卫手一提,把他脑袋拽出了水面。
“咳咳~~”
“呕!”
一阵撕心裂肺的狂咳之后,那人大吐狂吐,一口口的黄水经嘴角顺着衣襟沾满了前胸,好半天才渐渐缓和,他的面色苍白如纸,目中满是恐惧。
“说,究竟是何人派遣你等前来?”
荀虎逼问道。
“这……”
那人刚一迟疑,脑袋就又被摁入水里,俨然是一个轮回,再次体会到了痛不欲生的滋味,然后在临死之前被提了出来,一阵狂咳加呕吐,连续两次将死不死,使他失去了所有力气,如今什么都不考虑,只求速死。
荀虎问道:“说,究竟是谁家派你前来?”
那人有气无力道:“我等来自于丹阳张氏和纪氏,朝庭欲与王敦和解,弃司马冲奉司马昱为正朔,王敦亦有此意,可陶侃以奉迎浔阳王为先决条件,与朝庭僵持不下,故而只有除掉浔阳王,方可去陶侃倚仗,并顺手嫁祸给明王,可惜天不从人愿,唉,我等受命行事,失手被擒,今已如实供出,只求速死。“
”什么?“
司马绍惊呆了,他万万想不到,来杀自己的居然是丹阳纪氏和张氏,但更让他颤栗的是,陶侃愿意复迎他!
他那枯竭的心灵仿佛被甘泉滋润,刹那间生机盎然,如果不是杨彦的人就在眼前,他都要大赞一句:朝庭果有忠义之士啊。
庾文君及一众姬妾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怎么说呢?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古人诚不欺我也。
被囚禁监管的日子每个人都受够了,不仅衣食无着落,还朝不保夕,哪能与回建康当皇帝比?既便陶侃心思不纯,但皇帝就是皇帝!
只是……眼下最迫切的问题是,如何才能回到陶侃身边?杨彦的人手正拿着刀剑站在眼前,他愿意把自己放走么?
屋内的气氛陡然变得诡异起来,就好象眼前有一座金山却触之不得,有人眼神闪烁,有人吞吞吐吐,欲言又止,均是心如猫挠,痒痒的受不了。
荀虎也不理会,耐心等待,不片刻,另三路来报,拷问的结果与此人如出一辙,刺客确是由丹阳纪氏与张氏派出。
其实行刺司马绍的居然不是朝中掌权的侨姓士族,而是被边缘化的吴人,这就很耐人寻味了,不过这不是荀虎需要考虑的,他只需要如实向杨彦上报,并且让司马绍知道真相就可以了。
“给个痛快罢!”
荀虎回头道。
“诺!”
有亲卫拨剑,刺进了那人的胸膛。
这时,又有千牛卫带了一名十来岁的少年过来,正是庾氏佃户老六家的幼子,很明显,刺客故意放了他一马,好借他之口栽脏给杨彦。
“丹阳纪氏和张氏杀了你的父母家人,你将来有何打算?是继续与庾氏为奴,还是随本将回明国?”
荀虎问道。
少年跪了下来,痛苦流涕道:“愿听从将军安排。”
“也罢,念你孤苦伶仃,就先跟着本将罢。”
荀虎点了点头,又望向柳兰子。
宋袆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了,也从昏迷中醒转过来,面色灰暗,虚弱的很。
柳兰子道:“事不宜迟,王敦再是纵容,诺大动静也必会惹来守军,我等立刻带着浔阳王一家出城,东西别收拾了,军中应有尽有,你,你,还有你,照顾好宋娘子。“
司马绍一听这话,连忙问道:“这位女将军,欲将孤带往何处?”
柳兰子道:“大王吩咐,请浔阳王往襄阳坐客,我等奔波一千两百里过来,自然是回襄阳。”
司马绍急忙拱手:“明王曾为孤的臣子,孤自问待他不薄,想来不会为难孤,诸位能否送孤去与陶士行汇合?孤日后必有重谢。”
荀虎两手一摊:“实在抱歉,大王只交待我等把浔阳王带回襄阳,并未有别的安排。”
“那就有劳诸位将军了。”
司马绍还待再说,却被庾文君以目光止住,毕竟生死操于人手,真把这几个丘八惹火了,先不说会不会被一怒杀之,光是路上就未必有好果子吃。
司马绍也明白这个道理,只得闭嘴不语。
一名女千牛卫拦腰横抱起宋袆,怕她冻着,还贴心的给她盖了床被褥。
宋袆虽然不安,可受了伤,动不了,也没力气说话,以眼神表示谢意。
“这骚蹄子倒是因祸得福啊!”
也不知是哪个良娣,背地里嘀咕了句。
“走!”
荀虎狠狠瞪了眼过去,便猛一挥手。
一行人带着司马绍一家出了院子,门口早已备上车马,诸多千牛卫严阵以待,把人安置上车之后,向着北门的方向行进。
虽然是被软禁以来的头一回出门,但司马绍心里无奈的很,居然落到了杨彦之手上,他想的不是生死未来,而是如何面对。
杨彦曾是他的臣子啊,还在太极殿中朝他下跪过!
他幻想着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最终说动杨彦复奉自己为主,而自己也给予杨彦充分的信任,主贤臣能,君臣相洽,大晋一统天下,成就千古佳话,这可能么?
司马绍又自嘲般的摇了摇头。
从一开始,杨彦就有反心,他和老父也不是不知道杨彦不可靠,无非是放出去养羊,静待收割之时,可最终羊养成了老虎,玩脱了,全程双方都是各怀鬼胎,说不上谁欠谁。
第五七五章 王见王
“大王且放宽心,妾料那杨彦之不敢将大王如何。”
庾文君留意到了司马绍的神色,心中暗叹,握上司马绍的手,低声劝道。
司马绍也低声道:“当务之急,是与陶士行取得联系,还有你家大兄,孤若能重执尊位,必不薄待你家,至于纪氏与张氏……”
司马绍没再说,可那眼里,闪出了一抹戾气!
“来者何人,站住!”
就在这时,前方有呼喝声传来。
司马绍本能的一惊,随即便是荀虎道:“浔阳王莫慌,些许守卒,不足为虑,杀!”
刹那间,喊杀声大作,马车也加快了速度,外面惨叫声连片,司马绍有掀开车帘去看的冲动,但还是没敢,只与庾文君互相偎依着,缩成一团。
就听到箭矢声,马匹的嘶鸣声,兵器交接的脆响,铠甲叶片抖动的哗啦声交织成一片,还有队尾时不时发出的嘭啪闷响,以及映的通红的火光。
司马绍从未想过,战事会发生在自己身边,死亡触手可及,这倒是让他有点佩服杨彦了,毕竟杨彦是从刀山血海中,一步步杀出来的。
如果换了自己,处在杨彦的地位,能否取得今日的成就?
司马绍很不愿承认,却不得不暗道一声,自愧不如。
一路喊杀中,突然轰隆一声巨响,仿佛天地崩裂,马车都为之一震,马匹也是咴咴直叫。
“啊!”
庾文君不自禁的钻进了司马绍怀里,司马绍则是懵掉了,耳朵里面嗡嗡嗡,头脑一片空白。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渐渐停了下来,荀虎在外唤道:“浔阳王,已经脱险了,过会儿有船只前来接应,浔阳王要不要先下车透口气?”
“有劳了!”
司马绍在车上闷的头晕眼花,称了谢之后,与庾文君下车。
天地间,北风呼啸,澈骨的冰寒扑面而来,夫妻俩紧了紧衣物,透过火把那飘忽不定的火光,可以看到雪片时紧时密,又时而打着旋飞舞,耳边则是江水拍打着江岸的轰鸣声。
“先穿上罢,待用过膳,船也该来了。”
荀虎着女千牛卫递上了两件羊皮袄子。
虽然式样简陋,可夫妻俩也顾不得,实在是冻的吃不消,赶忙穿在身上。
现今可不比从前,在衣服夹层里添加丝絮是不可能的,全靠身着数件单衣才能勉强御寒,此时羊皮袄上身,没多久,暖气就由胸腹部位蔓延向全身各处,并且没什么异味。
因碱的大量生产,皮革鞣制技术也取得了跨越性的突破,皮革的柔韧性和质量都有了大幅提高,羊皮袄子的味道几乎就是现代皮夹克的味道,不难闻,也因此逐渐推广开来。
其余姬妾与孩子都陆续下车,一人一件羊衣袄,庾文君立刻把自己的两子一女揽来身边,左看看,右摸摸,生怕磕着碰着。
小公主司马兴男还笑道:“阿母,好暖和啊!”
庾文君顿时心里一酸,都说女怕嫁错郎,自己由锦衣玉食沦落为饥寒交加,还累及子女,不就是嫁错了么?
司马绍的心里也挺不是滋味,把目光移向别处。
有战士们三三两两的团在一起,燃烧着一种棒状物煮着什么,还有些尸体被搬运到一起,约有十来具样子。
荀虎留意到司马绍的目光,从旁道:“此役我军阵亡十六人,伤三十余人。”
司马绍无言以对,本来这点死伤要他眼里根本不是个事,但是见着荀虎的郑重神色,还是违心的叹了口气,聊表同情。
从王府突围出来,虽喊杀声不断,其实短兵交接的肉搏战很少,因天黑,守军不明内情,不敢大肆围攻,千牛卫主要以弓矢开路,沿途掷下火弹断后,走一路烧一路,当快接近城门的时候,由伏于城外的兵力以炸药炸毁城门,有惊无险的离城而去,而守军担心有埋伏,并未过于追赶。
伤亡的战士几乎是被流矢所伤。
不片刻,一碗碗热粥端了过来,以炒面拌糖搅和成糊,冬季食用最为暖和,这对于以野菜麦粥为主食的司马绍一家来说,不吝于神仙的般的美食,均是开怀大吃,甚至小孩子们还边吃边称赞:“真甜,好甜啊,还想再吃一碗。”
当然了,每人只有一碗,毕竟炒面糊不是主食,只为了暖暖身子,孩子们最终只能失望的把碗舔的干干净净。
宋袆有伤在身,留车里没出来,柳兰子亲自端了碗热粥进去。
“宋娘子,趁热喝了吧,身子暖和点。”
柳兰子笑着用调羹舀起,送了过去。
“不,不,不敢劳将军动手,妾自己来。”
宋袆现出了慌乱之色,向后缩了缩。
“你受了伤,别乱动,扯着伤口还得再给你包扎,其实我没那么金贵,也是从苦日子里熬出来的。”
柳兰子毫不在意,把调羹凑向宋袆的唇边。
宋袆拗不过,只得低头吸啜,那温热的甜粥下肚,暖暖的,身上也有了些力气,却是莫名的心头发酸,一股难言的情绪充斥着胸臆,泪水渐渐模糊了眼眶。
她是个身份卑贱的歌舞姬,司马绍、庾文君拿她当婢仆使唤,她除了暗叹命运不佳,并无不满,而柳兰子一看就是大人物,却对她的关怀无微不至,两相对比,让她忍不住想落泪。
“好了好了,别哭了,你有伤在身,应好生调养,快吃吧。”
“嗯~~”
宋袆含着泪点了点头,一口一口的吃着。
柳兰子倒是心里特别的安宁,她同情宋袆,不齿于司马绍一家的作为,而且宋袆柔柔弱弱的,既便同为女子的她,亦是心生怜惜。
不知不觉中,一碗热粥下肚,身上暖和了许多,宋袆倦意上涌,沉沉睡去,柳兰子也下了车,因吃饱的原因,司马绍的儿女心情愉快,在雪地里欢呼奔跑,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让她不禁摇了摇头,不过嘴角仍是浮现出了一抹笑容,毕竟小孩子的欢笑最能感染人。
不片刻,有船只驶来,众人陆续上船,渡向江对岸,司马绍不肯进舱,负手立于船头,望着漆黑的江南,久久不语。
……
回返不需要赶路,一行人慢悠悠的行向襄阳,半个月转眼即逝。
时节已是年底,没几日便是新年,杨彦没有回郯城的打算,他的计划是待开了春,逐步把郯城的牙署迁往洛阳,他直接去洛阳,用不着多跑一趟。
这日,他正听取着前线的汇报。
于羊献容出殡之后,刘曜不顾群臣劝说,向峣关发起了疯狂的进攻,战死于关城下者,不计其数,但刘曜不仅没有停歇的意思,还因一系列的兵败,乃至永垣陵被掘搞起了清算。
呼延谟因博望坡之败并丢失宛城、襄阳重镇,被斩首。
刘岳因丢失襄阳及武关,也本该斩首,但因身为宗室,又有诸多老臣求情,才法外开恩,革去王爵,发配往秦州驻守。
其余当日长安城内,坐看永垣陵被掘的相关文武十余人也被杀,这使得长安人人自危。
“年后调一万新卒去峣关,把老卒替换回来。”
听完之后,杨彦转头道。
“诺!”
于药拱手应下。
这时,一名千牛卫来报:“大王,浔阳王一行已进城。”
“哦?”
杨彦站起来道:“随孤出去迎接。”
于药嘿嘿一笑:“不知那黄须儿会否向大王下跪。”
“诶~~”
杨彦摆了摆手:“他是王,我也是王,无所谓跪不跪,走罢。”说完,便径直出了大殿,身后一群人跟着,站郡牙外张望。
渐渐地,一行车马进入了视线,领头者正是荀虎,回头吩咐了几句,车队陆续停下,司马绍及一众子女妻妾纷纷下车,第一眼,司马绍就看见了杨彦。
杨彦身着便服,披着件褙子,与当初在太极殿接见时相比,没有太大的变化,脸面也带着和善的笑容,可是双方的地方已如天壤之别,司马绍的心境也不复往昔,一时之间,竟难以踏出步伐。
第五七六章 强作硬气
(谢谢好友三峡农夫的**~~)
“一别经年,竟再遇浔阳王,回想当初,不胜感慨,不知浔阳王路途可安否?”
司马绍不上前,杨彦无所谓,笑呵呵的拱手行去。
司马绍听着这话,无比的刺耳,好象杨彦在专门讽刺自己,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能无奈回礼:“承蒙明王一路照料,孤有礼了。”
“此乃应有之意,浔阳王不必客气!”
杨彦微笑着摆了摆手,目光一一扫视着司马绍的妻妾,他倒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完全是出于对别人妻室的好奇,有点类似于街头新娘子的心态。
其中一名女子三十左右,雍容大度,杨彦猜测是庾文君,不禁多看了两眼,因为根据史料分析,庾文君亲手毒杀了司马绍。
元帝迟至登基,才给太子选聘庾文君为妃,此时的司马绍年满二十,而庾文君二十三,这样大的年纪还没有出嫁是很不正常的,毕竟庾文君不是荀灌,荀灌舞枪弄棒,没人敢娶,庾文君却是大家闺秀啊。
或许是庾文君有些问题,从婚后的种种迹象来看,司马绍也不是太喜欢庾文君,这有成亲将近四年,庾文君才给司马绍诞下司马衍为证。
除此之外,司马绍继位迟迟不册封庾文君为皇后,直至拖了大半年,实在拖不下去了,才在朝臣的联名进谏之下不得已为之。
但司马绍也不是好拿捏的,在册封诏书中,很有几句颇为玩味,如思媚轨则、履信思顺,思顺思媚都不是好话,缺什么才要思什么,暗指庾文君既不恭顺,也不温柔妩媚。
然后又说:夫坤德尚柔,妇道承姑,崇粢盛之礼,敦螽斯之义,是以利在永贞,克隆堂基,母仪天下,潜畅阴教,鉴于六列,考之篇籍,祸福无门,盛衰由人,虽休勿休,其敬之哉,可不慎欤!
这话就更难听了,警告庾文君要恪守妇道,如若不然,祸福无门,我能叫你家兴盛,也能让你家破败,我把丑话说前头,你们一家都得给我小心点。
很难想象,皇帝册封皇后的诏书会充满着警告和威胁,毫不掩饰的展现出了双方之间的矛盾,再加上司马绍素有雄心壮志,庾亮束手束脚,完全有动机通过庾文君去毒害司马绍,立幼子为帝,执大权在手。
终东晋一朝,娃娃皇帝占了大半,这是非常反常的现象,几乎可以据此推断,只要皇帝成年,稍有主张,就会被掌权的士族杀死。
司马绍多半也是遭遇了类似的毒手,虽然史书没有实证,但从司马绍病重期间的两个安排,亦可见其端倪。
其一是把宋袆送出,担心死后宋袆不得善终。
其二是在病后第五天的遗诏中说:自古有死,贤圣所同,寿夭穷达,归于一概,亦何足特痛哉?
意思是这事别追究了,息事宁人吧。
另南顿王宗于殡后被庾亮冠以谋反罪名灭族,这更是耐人寻味,毕竟南顿王既无兵,又无权,且身为远房宗亲,皇位怎么都落不到他头上,谋反的意义何在?
很可能是洞悉了什么,才被庾亮以谋反之名灭口。
当然了,因杨彦的横空出世,本该在历史上死去的司马绍活到了现在,庾文君的结局本也异常凄惨,被苏峻乱兵凌辱,自尽身亡,而从目前来看,庾文君的命运也改变了。
讲真,杨彦心里挺郁闷的,就好比走街上扶起一个跌倒的老人,那老人反过来污陷你,说是你撞的,杨彦很想告诉这对夫妻,是我救了你们啊。
可这话说出来没人信。
司马绍见杨彦打量自己的妻妾,现出了明显的不悦之色,以庾文君为首的那几个妻妾更是心情复杂,低头施礼:“见过明王。”
司马绍顿觉一种言难的耻辱涌上了心头,想当年,他的妻妾杨彦都没资格见,如今竟然向杨彦施礼,这他娘的什么世道啊!
不过庾文君给他狠狠打了个眼色,让他稍安勿燥,不要图一时口快落得个遗祸终生。
“不必多礼!”
杨彦笑着摆了摆手,随即却是浑身微震,恰见柳兰子扶着宋袆下了车,冬季伤口好的慢,宋袆又是个柔弱女子,身子骨仍是弱,可就是这副弱不禁风,仿佛风一吹就倒的样子,竟狠狠的撩拨了下杨彦的心弦。
杨彦没见过宋袆,但他能肯定,这就是宋袆,浑身都散发着惊人的媚态,无半分造作,似若天成。
‘果然是个千娇百媚的大美人儿啊!’
史传宋袆貌美,有沉鱼落雁之姿,历史上的司马绍临死前把宋袆牵出,赠与群臣,问谁要,被阮孚所得,可惜阮孚没命享用如此美人儿,在携宋袆往广州赴任的途中病亡,宋袆流落山林,艰难维生,过了几年,谢尚听说宋袆的名声,把宋袆寻了回来,那时宋袆已经三十多了,却仍把二十来岁的谢尚迷的神魂颠倒。
谢尚不是没见过美人儿,又以仪态丰美见长,要说宋袆没有过人的容貌,没有卓越的风姿,如何能以三十多的年龄迷住谢尚呢?
今见之,宋袆艳名确是名不虚传,单一个媚字,便登峰造极,杨彦不由暗赞。
“哼!”
司马绍又留意到了杨彦望向宋袆的目光,再也忍无可忍,怒哼一声。
这一哼,惊动了宋袆,一抬眼,正与杨彦的目光对上。
柳兰子带着恶趣味笑道:“宋娘子,这位便是我家大王,那些什么《虞美人》,《长干里》皆为大王创作,要不要改日让大王也为你谱一首曲子?”
“啊?”
宋袆惊呼一声,连忙施礼:“妾见过大王。”
杨彦一看就乐了,宋袆那苍白的面孔竟浮上了一抹嫣红,分明是羞怯的表现,这让他生出了一种当街调戏别人妻室的恶趣味,不过他明白适可而止的道理,挥了挥手:“宋娘子不必多礼。”
‘贱人!’
当初宋袆看了旧情人王敦一眼,就让司马绍不痛快,今日又和杨彦眉来眼去,司马绍内心恼火,暗中啐骂。
实际上司马绍挺在意宋袆的,否则也不可能于将死之时,把宋袆放走,他刁难宋袆,正是爱之深的表现啊,但是身为曾经的皇帝,他也有傲骨,他不能容忍宋袆对自己的背叛,这时便道:“明王若对宋姬有意,孤把她赠与你便是,也算是报答明王的救命之恩,与一路行来的相护之情。”
宋袆浑身一震,一种难言的羞辱涌上了心头。
好歹王敦是把她遗弃,并没有赠送给谁,换句话说,王敦给了她自由,而这位的心胸气度连王敦都不如。
虽然杨彦各方面的条件都要好过司马绍,又有音乐上的天赋,堪为知己,可宋袆并不愿如物品般被人送来送去,她也是有自尊的。
现场谁都没想到,司马绍会说这种近乎于翻脸的话,一时都怔住了。
很快庾文君连打眼色过去,不过这次,司马绍全当没见到,仍是一副硬纠纠的样子,于是又以哀求的眼神望向了杨彦。
杨彦淡淡道:“浔阳王说笑了,宋娘子并未物品,既未卖身入你司马家,你也未给予妃嫔名份,何来赠送一说。“
宋袆蓦然抬头,愕然望向杨彦。
是的,细细想来,她和司马绍没有任何名份上的关系,既不是姬妾,又不是妃嫔,按照律法,自司马绍被废的那一刻起,她已经是自由之身,只是所有人都忽略了这个问题,包括她自己,都想当然的把她当作了司马绍的姬妾。
“呵~~”
司马绍豁出去了,冷冷一笑:“孤为阶下囚,明王说什么便是什么。“
“哦?”
杨彦现出了玩味之色,缓缓朝司马绍走去,却是目光锐利,如利剑般,直刺司马绍的双眼。
庾文君又急又慌,连忙扯了看司马绍,要他向杨彦赔罪,但司马绍一动不动,只能自己施礼:”自离建康以来,夫郎内心积郁,难免言语有失,还望明王大人大量,勿要与夫郎计较,妾代夫郎向明王赔罪。“
“不关你妇人的事。”
杨彦摆了摆手,向司马绍问道:”浔阳王可是丢了江山,心有不甘?“
司马绍腰背挺的笔直,昂然不惧的望向杨彦,哼道:”父祖基业,被贼人篡去,若是换了明王,莫非甘心?“
杨彦没有立即回答,转头看着小公主司马兴男,问道:”可是兴男?“
”嗯!“
司马兴男不些不安的应下,又看了看母亲,便施礼:”兴男见过明王。“
”呦,好乖巧的小娘子,来,给孤抱抱。“
杨彦笑了,一把提起司马兴男,抱进了怀里。
司马兴男明显不适应,浑身僵硬,眼睛瞪的大大的。
司马绍一家也是陡然紧张起来,尤其是司马绍,此时才意识到自己的孟浪,说到底,杨彦是明国大王,一言可决千万人生死,而自己是什么?
一个被废的皇帝而己,虽挂着王爵,却如丧家之犬,两餐难以为继,也是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恐怕建康的某些逆贼,正巴不得自己激怒杨彦,自寻死路呢,只是让他向杨彦服软又过不了自己那关,毕竟杨彦曾是他的臣子。
第五七七章 大妇风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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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王,兴男好久没沐浴了,身上难闻,您快把兴男放下吧,免得熏着了您。”
正当门前气氛僵着了的时候,司马兴男突然奶声奶气道。
这真是让杨彦刮目相看啊,不禁欢喜捏了捏那粉嘟嘟的小脸蛋,颇为惋惜的叹了口气:“可惜了,孤已经为我家虎头预定了清儿公主,孤若是再有一子,定把你这小机灵也预定下来。”
司马绍顿时身子一僵,清儿公主,不就是自己的幼妹司马清么,心情别提有多复杂了。
杨彦的子嗣娶了幼妹,自己的辈份平白矮了一辈不说,关键是,虎头身份不明。
虎头要是裴妃所出还好些,裴妃是河东裴氏嫡女,身份高贵,所谓子以母贵,既便杨彦因种种顾虑不以裴妃为后,将来虎头也未必没有一争太子的机会,可若虎头是荀华所出,那就是实打实的庶长子,一点机会都没有。
杨彦瞥了眼司马绍,淡淡道:“当初孤向郑太后预定清儿公主,郑太后未必愿意,却不敢有半句微辞,浔阳王可知其因?”
“哼!”
司马绍哼道:“明王连废立之事都敢为之,建平园夫人一介女流,如何多言?”
杨彦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问道:“不知在浔阳王眼里,这江山究竟是什么?”
“这……”
司马绍倒是无言以对。
是啊,人常道万里江山,江山如画,司马绍也常说朕的江山,可这江山究竟是什么?
杨彦又道:“以襄阳为例,孤打下了襄阳,但终其一生,孤能来几次襄阳?襄阳的一草一木认不得孤,孤也认不得他,更逞论还有诸多孤从未踏足,却属于孤的江山。
孤常常会想,江山对于孤,到底有何意义?论起实用,怕是不及一乡民,数十亩田,几亩水塘,那是实实在在属于自己的土地,豪强大户尚可指着城外的某一处,说这是他家的,而孤能说这种话么?孤名义上坐拥天下,可实际上又拥有什么?“
众人纷纷现出了思索之色,这是一个从未考虑过的问题,司马绍的目中也现出了迷惘。
“呵呵~~”
杨彦突的呵呵一笑,伸手指向远处围观的民众:“他,他,他们……孤虽然叫不出名号,可他们就是孤的江山啊,承载着土地,薪火相传,他们能否安居乐业,决定着孤的江山能否代代传下去。
民为水,君为舟,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孤给了他们安定,他们给了孤权力,孤从不相信什么受命于天的鬼话,孤只知道,孤的江山来自于这片土地上的千万民众,孤手中的权力,来自于孤与民众交换所得,这也是孤为虎头强娶清儿公主而郑太后欲拒不得的根源。”
说着,杨彦向左右人群喝问道:“大伙儿都说说看,我儿虎头能否娶得晋国长公主?”
“那是司马娘子的福份啊!”
“就是,大王什么身份,她家什么身份,今日虽为王,他日亦是阶下囚耳。”
“照老夫看,那司马清根本配不上大王子嗣,大王不妨考虑考虑老夫,老夫有一孙女,不足周岁,眉清目秀,哭声洪亮,堪为良配啊!“
围观民众七嘴八舌,纷纷附合,司马绍从没见过这阵势,愣住了。
杨彦转回头,问道:“孤轻徭薄赋,爱惜民力,发展生产,体恤民生,孤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凡我明国境内,没有流民,耕者有其田,民众逐渐安居乐业,孤也一点点的收拾这破碎河山,而浔阳王,你家为这江山做过什么?”
“这……”
司马绍依旧哑口无言。
是的,他家的江山是篡逆而来,他的祖宗又胡作非为,终至山河破碎,民不聊天,他家为天下做了什么?
司马绍的面孔现出痛苦之色,自家是这大好河山的罪人啊!
但他也是心境过人之辈,并不会因杨彦的一席话放弃一切,还反而生出了一种赎罪的心理,将来由自己一统天下,带给民众安居乐业,以赎祖先的罪孽。
于是深吸了口气道:“依明王之意,是要扣着孤不放了?”
杨彦微笑着摆了摆手:“孤只是邀请浔阳王做客而己,并无软禁之意,待得时机合适时,自会把浔阳王送与陶公处汇合,浔阳王放宽心,除了暂勿出城,襄阳可随意走动。
好了,诸位奔行千里,车马劳顿,孤却还在这唠唠叨叨,呵呵,远来是客,孤略备了薄酒,浔阳王,请!“
正说着,杨彦眼角余光瞥到了怜香陪着陆蕙芷从门内出来,于是道:“蕙芷娘子,请代孤招待浔阳王家眷。“
”嗯~~“
陆蕙芷轻点螓道。
庾文君和陆蕙芷一个侨姓,一个吴姓,年龄又相差较大,没什么往来,但在婚前,庾文君是见过陆蕙芷的,此时不由讶道:”原来真是陆家娘子,令兄托辞你……已病故,想不到竟真随了明王。“
陆蕙芷苦笑着摇了摇头:”妹仰慕杨家郎君的文才,故与顾家侄女跑去了郯城,作为女子来说,是为不知廉耻,对于家门来说,亦为有辱门风,不过妹不后悔,人这一生,总要有那么一两件惊艳之作,否则平平淡淡的人生又有什么意义呢?
更何况建康就如一座囚笼,妹亦如井蛙,整日里期期艾艾,不跳出去,哪知人生还有诗和远方?“
杨彦暗汗,别看陆蕙芷说话一套一套,这都是他平时猛灌毒鸡汤的功劳啊。
要征服陆蕙芷这种文艺女青年一点都不难,各种警句哲言大灌特灌,在陆蕙芷品味个中哲理的时候,也不出意外的为自己所倾倒。
作为现代人,最不缺的就是各种毒鸡汤和毒段子。
当然了,杨彦还未取走陆蕙芷的红丸,主要是他觉得未至水到渠成之时,况且怜香千娇百媚,每每能让他在床榻间获取最大的欢娱。
他不贪心。
庾文君却是陡然正视起了陆蕙芷,这话一听,就如先贤哲言般韵味无穷,心中不由暗赞一声,江东陆家,果是名不虚传。
不过庾文君颇有城府,不会表现出对陆蕙芷的赞誉,只是恰如其份的讶道:“哦?好一个诗和远方,确是精僻妙言呢,姊姊受教了。”
陆蕙芷笑了笑,望向了挨着柳兰子的宋袆。
别看陆蕙芷属于文艺女青年类型,却不代表情商低,她能看出柳兰子对宋袆还是很有好感的,于是微微笑道:“可是宋娘子?妹于建康早闻宋娘子歌舞雅名,当初宋娘子被丞相放还民间,妹还曾着人去寻觅呢,惜乎失之交臂,不意今日竟能得见,自是不胜欢喜。“
”妾实是不敢当,陆家女郎客气了。“
宋袆可不敢在陆蕙芷面前托大,连声谦让。
陆蕙芷给怜香打了个眼色,双双走了过去,搀住宋袆,笑道:“兰子把宋娘子交给我们吧,我和怜香啊,有些歌舞上的疑问正要向宋娘子讨教呢。”
柳兰子秀眉蹙了蹙,提醒道:“宋娘子受了伤,身子还未好透,千万别累着了。”
“哦?怎会伤着?”
陆蕙芷追问道。
“这……”
柳兰子瞥了眼司马绍,一抹厌恶一闪而过,随即就吞吞吐吐的讲诉了宋袆受伤的关因后果。
顿时,陆蕙芷和怜香的脸沉了下来,她们是女人,女人最见不得女人吃苦,尤其司马绍这一家子还狼心狗肺。
司马绍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一幅理所当然的样子,庾文君等姬妾却是不安起来,很明显,宋袆有靠山了啊,只要进几句谗言,自己就得吃不了兜着走,有些心思活络的,甚至都在暗暗想着该如何和宋袆修补关系了。
照这形势看,宋袆多半被明王相中了,有可能留在明王身边,这可是由乌鸡变凤凰啊。
不过陆蕙芷到底出身高门,杨彦的正牌妻子又不在,有时代替杨彦处理些琐事时,就会不自觉的流露出大妇风范,她倒是不至于发作,只是凤目一一扫过司马绍的妻妾,皮笑肉不笑的笑道:“瞧我,光顾着说话,竟忘了天寒地冻,快进屋罢。”
第五七八章 怜香有了
冬季天黑的早,天色愈发的阴暗,不多时,便于郡府大殿摆起了家宴,陆蕙芷和怜香招待女眷和孩子,杨彦招待司马绍,菜肴倒也丰盛。
这一家一路奔波,在浔阳又受守卒克扣,好久都没享用过如此丰盛的热食了,此时也顾不得形象,如饿死鬼投胎,开怀大吃,尤其是席中有了酒,司马绍一杯接一杯的灌,他心里悲苦啊,正是一醉解千愁之时,没过多久,就喝的大醉伶仃。
庾文君去劝他,他还挥着手嚷嚷:“喝,朕就要喝,你这孽妇,连朕喝酒也要管么,休要罗嗦,否则朕休了你!“
庾文君气的不行,又觉得丢人,眼泪水都出来了。
偏偏司马绍还意犹未尽的唱起了歌,自己敲着碗作为节拍。
“声伯忌琼瑰而弗占兮,昼言诸而暮终
嬴正沈璧以祈福兮,鬼告凶而命穷
黄母化而鼋兮,鲧变而成熊
尺蠖屈体以求伸兮,龙阶木而升云……”
庾文君听的面色大变,当着杨彦面唱这样的曲子,说句不中听的话,就是贼心不死啊。
杨彦倒是没计较,反暗暗叹息,从皇帝成为阶下囚,不是每个人都如《铁面人》中的菲利蒲那样的幸运,他理解司马绍的悲愤,也没想过把司马绍怎么样,甚至确有把司马绍送回陶侃身边的想法,任他折腾。
司马绍醉成了这样,酒席没法继续,只能不欢而散。
杨彦为司马绍一家安排了一所大宅,来自于襄阳被清洗的大户,占地数十亩,亭台楼阁,应有尽有,并安排了仆役,只是在临出门之前,柳兰子小声问道:“大王,要不要把宋娘子留下?”
“呃?”
杨彦讶道:“留下作甚?”
柳兰子丢了个别以为我不明白你们男人心思的眼神过去,便道:“宋娘子亦是可怜人,在司马家饱受凌辱虐待,难道激不起大王的同情心?
况且大王自己也说了,宋娘子是自由之身,没有义务跟着浔阳王,再说她已经代替浔阳王挡了一刀,亦算是报了收容之恩。“
”这……“
杨彦有些迟疑,讲真话,单论容貌的话,宋袆未必美得过怜香兮香之类的顶级前溪歌舞姬,但宋袆的撩人之处,就在于那天成的媚态。
好比现代的某些女人,明明不是太漂亮,却偏偏追求者络绎不绝,一见面就让人心动,特别的有女人味,宋袆正是这种类型,更何况宋袆的容貌也属上上之选,与陆蕙芷,巧娘相比是大差不差的。
杨彦还真有占了宋袆的心思,只是司马绍才踏足襄阳,就把宋袆弄来,吃相太难看了吧?
柳兰子把声音压的极低,又道:“大王,妾和你说一事,您可千万别外传噢,浔阳王不举已有数月之久,宋娘子的身子还算干净,月事也还得过一阵子,您不用忌讳什么。”
“不举?”
杨彦低喃,这还是真是出人意料啊。
二十来岁就不举,确是挺可悲的,不过不举的原因多半是心思因素,杨彦纵然医术过人,也没法帮司马绍排忧解难,目中不禁现出了同情之色。
同时这个秘密也提醒了他,至少暂时把宋袆放司马绍身边是安全的,可以等等,吃相不至于那么难看,于是低斥道:“孤是那样的人么?”
“哧!”
柳兰子轻笑一声,撇了撇嘴,满脸的不信之色。
“好了,好了!”
杨彦挥了挥手:“宋娘子身子弱,找两个贴心的姊妹过去服伺着,过一阵子天气暖和些了,叫蕙芷娘子带着宋娘子出去走走也行,襄阳附近,有些景色还是不错的。”
“大王,您可真虚伪!”
柳兰子摇了摇头,径直而去。
在杨彦身边人中,恐怕只有柳兰子敢这么和杨彦说话,当然了,前提是杨彦不计较,很明显,杨彦是不会和柳兰子计较的。
天寒地冻,什么都比不上洗一把热水澡舒服,散了席之后,杨彦回到住处,热水早已备好,也不知是受宋袆影响,还是浴室本就容易发生故事,杨彦看着仅披着薄纱的怜香,浑身血脉贲张,眼神中透出了赤果果的侵略性。
怜香自然是芳心羞喜,但还是吞吞吐吐道:“郎君,妾这几日来,总是提不起精神,好象也没什么食欲,还有……还有,本来四日前就该来的月事到现在都没来,郎君……能不能给妾把把脉?”
“哦?”
杨彦灼灼的看着怜香,虽说已有前溪歌舞姬怀孕的先例,却不是普遍现象,毕竟有一部分中毒过深,哪怕坚持服用以马宝配的药,但生殖系统的功能性损坏已没法逆转,并不是解毒剂能修复的,而这是一个不可控的过程,所以杨彦对怜香、兮香和菱香抱着听天由命的态度。
“把手伸给我。”
杨彦拉住怜香的手腕,以三指搭上诊脉。
怜香现出了紧张之色,气都不敢喘,一双妙目紧紧盯着杨彦的神色,似是要分辨出蛛丝马迹。
只见着杨彦的脸面渐渐地现出了笑容,这可是心如猫挠啊,怜香不仅没能放松,反而更加紧张。
“郎君,如何了?”
好不容易,杨彦把手拿开,怜香迫不及待的问道。
杨彦点了点头:“是喜脉,但时日尚短,还不能过早确定,需要再作观察,不过这段日子你得注意着了……”
“啊!”
话还没说完,怜香就惊呼一声,扑入杨彦怀里,热泪滚滚而下,她实在是太激动了,没想到自己还会有怀孕产子的可能。
“呜呜呜~~”
怜香大哭着。
杨彦也为她高兴,轻轻拍打着后背。
好一会儿,怜香才轻轻推开杨彦,红着眼睛,讪讪道:“郎君,妾失态了,现在就服侍郎君洗浴罢。”
杨彦摇了摇头:“你有孕在身,哪能再干粗活,你穿好衣服回屋,我自己洗,没事。”
“这……”
怜香迟疑着。
“别和我客套!”
杨彦利索的除去怜香的纱衣,强抑下漪念,替她把正装穿上身。
“要是宋娘子在就好了。”
怜香能感受到杨彦的关怀,心里有歉意,嘀咕着,却是眼前一亮:“郎君你先进去,妾给你把蕙芷娘子叫来。”
“呃?”
杨彦食指大动,迟疑道:“蕙芷娘子肯来?”
“看妾的,郎君放心吧!”
怜香信心满满,把杨彦扶入浴桶,便快步离去。
杨彦泡在温水中,静下心等待,并思考着接下来一段时间的安排。
钱凤秘密去成都他是知道的,他倒是希望两家的联盟能成,成军十年没打仗,即便主体是秦雍流民,战斗力也不知退化成了什么样子,毕竟十年就是军中的一代人,父祖骁勇善战,不代表子嗣同样勇猛,如能把成军诱出东川,一战歼其主力,会为进军巴蜀省了诸多麻烦。
不过王敦军的战斗力,他可从来没轻视过。
晋室朝庭不行,但晋军还是很猛的,历史上晋室北伐,往往几万人的军队,都能取得璀璨的战果,明军在慕府山一役击溃邓岳部,并不是邓岳部不行,而是多种因素交织在一起。
首先是明军武器先进,在短时间内,找不到防备的方法。
其次是慕府山顶阵地狭小,地型平坦,既没法避过火炮,也投入不了过多兵力,在局部上处于劣势。
第三是王含与周抚持观望态度,未能与邓岳形成合力。
第四纯属邓岳倒霉,在退走的时候滑倒,失足被擒。
杨彦一边寻思着,一边拟定着决战地点,长江中上游地形复杂,如果地势不利,这仗还不如不打。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吱呀一声,门被推了开来,就听怜香笑道:“蕙芷娘子,快进去吧,我得走了,别让冷风灌进来冻着郎君。”
“我……”
又是吱呀一声,门被带上,浴室里,突然多出了一股怪异的气氛,杨彦扭头看去,正见陆蕙芷红着脸,半低着脑袋,双手不安的绞着衣角,却又偷偷拿眼来看自己。
这倒是让杨彦很好奇,怜香是怎么把陆蕙芷劝过来的。
第五七九章 酒后发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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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蕙芷有文青病,又向往着崔莺莺那不顾一切的,轰轰烈烈的爱情,既然肯来,多半就成了,无非是放不下女儿家的矜持罢了。
杨彦也不可能毫无情趣的上来就做那事,于是笑道:“蕙芷娘子,方才泡桶里,偶得一诗句,不知蕙芷娘子可否为我点评一下。”
“杨家郎君请讲。”
陆蕙芷站门口,低着头道。
杨彦吟道:“幽谷出幽兰,秋来花畹畹,与我共幽期,空山欲归远。”
陆蕙芷蓦然一震,她被人称作吴中幽兰,而杨彦以幽兰为诗,这不正是为她而吟么?说起来,这家伙好长时间都没有诗作了呢,芳心不禁有了些羞喜。
“蕙芷娘子?”
杨彦催促。
“啊!”
陆蕙芷红着脸,想说什么,却发现说不出来,幽谷出幽兰,描写的是自己那高远空幽的心境,花畹畹是指花姿畹畹,婀娜多姿,隐喻自己的美好形象,自己有那么好么?哪有自己赞自己的道理?
后两句则道尽了绵绵的相思与爱意,更是没法出口,整首诗契合了杨彦一贯的一切景语即情语的意境,不禁丢了个又羞又恼的眼神过去。
“哗啦!”一声,杨彦从桶中长身而出。
“啊!”
陆蕙芷又一声惊呼,俏面瞬间红透了脖子根,连忙捂住眼睛。
自己都看到了什么?
那……那太吓人了吧?
“蕙芷娘子。”
杨彦毫无果体的自觉,轻搂住陆蕙芷,正色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又所谓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想我杨彦之何德何能,竟得蕙芷娘子青睐,本来我是该一心一意付出才是,奈何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世事未必尽如愿,我与蕙芷娘子相见恨晚啊。
但我是个贪心的人,我不愿负慧娘巧娘,亦想照料蕙芷娘子,蕙芷娘子可愿给我机会?“
”谁……谁青睐你了?“
陆蕙芷浑身微颤,整颗心都醉了!
多么优美的词句啊,难怪能写出西厢记呢!
杨彦笑吟吟的看着陆蕙芷,不放手。
陆蕙芷羞不自禁,轻推着杨彦道:”你……你身上湿的,弄湿妾了。“
”哈哈~~“
杨彦哈哈一笑:”无妨,衣衫湿了,脱去不就得了。“
”啊,不要!“
陆蕙芷尖叫,却是浑身酸软,无力反抗。
……
出乎杨彦意料,陆蕙芷并不是那种床榻上放不开的大家闺秀,或许是被怜香调教过,也可能是与文艺女青年追求幸福的特质有关,既然决定了委身,陆蕙芷并不扭扭捏捏,反而尽情的抒放自己的心怀。
不过陆蕙芷毕竟是高门士女,还是有些小小的矜持和底限,有此事情坚决不肯做,也有些部位坚决不让不该碰的家伙碰,这和怜香全身心的奉献又有不同。
一夕疯狂之后,陆蕙芷食髓知味,与杨彦双宿双飞,怜香则安心保起了胎,时常会一个人发呆,揉揉那扁平的肚皮,毫无预兆的咯咯娇笑。
年后天气渐渐回暖,安定的生活加上悉心照料,宋袆的身子逐渐康复,可她总觉得全家看自己的眼神都怪怪的,仿佛在说,你怎么还不过去?还留这里干嘛?
这让她苦闷异常,如果杨彦强行索要她,作为一个随波浮沉的弱女子,并没有主宰自己命运的能力,她认了,只是让她主动离开司马绍,她觉得自己还没有如此的附炎趋势。
而司马绍日复一日的喝酒,每次都喝的大醉伶仃,这日,庾文君再也看不下去,一把夺过司马绍手里酒壶,狠狠摔在墙角,怒道:“喝,就知道喝,除了终日酗酒,你还会做什么?”
司马绍的眼神仿佛失去了焦距,盯着那摔碎的酒壶,与流淌一地的酒液,缓缓站了起来。
庾文君突然有了一种陌生的感觉,不自禁的后退了几步。
司马绍这才转回头,以不带人类感情的声音说道:“你……是你摔碎了孤的酒壶?”
“大王……你要做什么?”
庾文君毛骨耸然,又向后退。
“贱人!”
司马绍疾步上前,一把揪起庾文君的衣领,挥掌欲打。
“大王!”
庾文君悲呼,浑身颤抖。
说到底,司马绍虽然不爱庾文君,可这么多年夫妻做下来,还是有些亲情的,更何况庾文君为他诞了两子一女,那怀孕时的喜悦,临盆时的担心,听着那洪亮哭声时的如释重负,一幕幕的流淌进了心底。
“诶!”
终究,司马绍这一巴掌还是没能扇下,改为揪着自己的头发,痛苦嚎叫:“孤除了酗酒还能做什么?孤寄人篱下,仰人鼻息,朝不保夕,孤连男人都做不了啊!
罢了,罢了,杨彦之如日中天,年轻气盛,你等都过去跟着他,孤不敢耽搁你等,走,快走!“
说着,司马绍的手臂直往外挥,还推攮着庾文君。
“大王!”
庾文君眼泪都流了下来,死死拽着司马绍,就是不走。
“你为何不走?那杨彦之年轻俊逸,而你庾家素有雄心,你改嫁过去,两家联合,恰是如虎添翼,你还跟着孤做什么?孤只是个阉人啊,孤感激你这些日子以来的不离不弃,但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走,你走,孤不想再看到你,孤求你了好不好?嗷嗷嗷~~“
司马绍彻底失态了,多日来郁积的愁苦与愤恨终于在今日来了个总爆发,咆哮着,嗷嗷大哭!
庾文君也大哭着反抱住司马绍。
“大王,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妾从没嫌弃过大王,您可是想要妾死??好,大王要是再赶妾走,妾就死给大王看!”
庾文君说到做到,捡了块酒壶碎片就要往自己脖子上戳。
“放手!”
司马绍吓出了一身冷汗,连忙冲上前,夺过那碎片,紧紧攒在手心,恶狠狠的瞪着庾文君。
“大王!”
庾文君伏入司马绍怀里,大哭道:“孟子有云:天若降大志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苦其心志,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啊,朝中有陶公心向大王,还有家兄必为大王谋划,大王切莫轻贱自己,也许这就是上天对大王的考验,只要大王挺过去,必国运连绵,长享国祚。
至于大王……那方面的问题,应是心内焦虑所至,他日大王修身养性,胸怀舒抒,妾再找些药给大王补补身子,未必就不能重振雄风啊。“
“孤还有机会么?自古以来,废帝从无复立之举。”
司马绍恍如失神般,喃喃着。
“别人不行,大王一定能行,妾相信大王,也会帮助大王!”
庾文君大声鼓励,带泪的双眸直视司马绍。
“是的,孤能行,孤决不能让大**山丢在孤的手上,孤……不甘心啊!”
司马绍嚎叫起来。
“呼~~”
庾文君吁了口气,心终于宽下了一半,她就怕司马绍颓丧,消沉,否则她作为一名女子,以及膝下的两子一女奢求善终都难,为了搏那一线机会,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甚至杨彦只要流露出一丁点的意思,她也会毫不犹豫的以身侍君,因为嫁出去的女儿如泼出去的水,娘家是靠不上的,她只能靠自己。
当然了,她有自知之明,到底生了三个孩子,身材走样了,她不奢求用自己的身体与杨彦做交换,不过家里倒是有个现成人选。
“大王,先坐下来。”
庾文君微微笑着,把司马绍引至榻边坐下,又奉上清茶,那苦冽的茶水入喉,司马绍的酒醒了些,燥动的情绪也有所平复。
庾文君又道:“陶公虽有意复迎大王,但当务之急,还得先回到江东,不知大王可曾想过回返之法?”
“哎~~”
司马绍叹了口气:“明王如何肯放孤走,他不加害于孤,孤已是谢天谢地了,哪敢再有奢求。”
庾文君点点头道:“妾若是明王,也不会放大王走,不过凡事总要试一试,真要是走不了,那也死了心,总好过心里装着事,七上八下的不着落,不知大王可愿一试?”
第五八零章 忍痛割爱
“也罢,改日孤去见明王,亲自提出。”
司马绍苦笑着摇头,他可没指望杨彦会好心释放自己,那日说要放走,无非是客套话罢了,换成他,俘虏了杨彦,哪怕不杀,也会圈禁终生。
庾文君拦着道:“万万不可,若是大王向明王当面提出,一旦被拒,将再无转圜余地,故此事……还须由他人代大王向明王提起。“
”哦?谁?“
司马绍问道。
”宋姬。“
庾文君淡淡道。
”什么?“
司马绍猛站了起来,面有怒容,哼道:”原来你是早有此心,怕是宋姬独得孤宠,早已看不顺眼了罢?“
是的,别看司马绍曾说过把宋袆送给杨彦,可那是气话,宋袆是他最为钟爱的女子,打也好,骂也罢,那都是他的人,他哪舍得把宋袆送人呢?
尤其还是送给杨彦。
”大王莫要激动!“
庾文君似是早料到了司马绍有这反应,倒是神色不变,跟着站起来道:”妾知大王钟爱宋姬,但若想离开,不付出代价如何能行?妾观明王对宋袆有些动心,何不忍痛割爱,投其所好?与大业相比,区区一名歌舞姬又算得了什么?莫非在大王心目中,祖宗传下的江山竟不如宋姬重要?“
这话就重了,司马绍现出了痛苦之色,颓然坐下,双手抱着头道:”文君所言甚是,孤若连一女子都舍不得,又如何复国?
只是……既便把宋姬送与明王,就一定能回得了江东么?“
庾文君也陪坐在司马绍身边,柔声劝道:”天下事谁能说的准呢,试一试总有机会,不试的话,永远都不可能再回江东,大王待宋姬不薄,宋姬亦非不念旧情之人,否则也不会为大王挡了那一刀,只要和宋姬说清楚,宋姬必会理解大王的为难,于明王面前代为美言。”
司马绍想起了那时的情形,明明庾文君就在身边,却除了大喊大叫,无动于衷,反是宋袆飞扑来为自己挡了一刀,此情此义,让他念起了宋袆的好,再一对比庾文君只会吼叫,顿时生出厌弃之心。
当然了,他是不会表现出来的,也明白把宋袆送给杨彦是理智的选择,可就是舍不得啊,想到从今往后,宋袆将在杨彦的胯下缠绵绯侧,他的心头就好象被狠狠剜了一刀似的。
庾文君见着司马绍的模样,心里挺不是滋味,夫郎对宋袆分明是真爱,作为妻室,先不管有没有感情,任谁的心里都不舒服,于是从旁劝道:“大王,妾说句实话,宋姬到底已年近三旬,年老色衰,为时不远矣,妾想请问一句,倘若宋姬变得鹤发鸡皮,容颜憔悴,大王还会不会再宠爱宋袆?“
“这……“
司马绍迟疑了。
是啊,如果宋袆又老又丑,自己还会宠爱她么?
他很想对庾文君说,会,但是又发现自己没任何的底气,一时竟哑口无言。
‘果然最是无情帝王家啊!’
庾文君哪怕再是敌视宋袆,此时都难掩失望之色,毕竟将心比心,她发现自己看错了司马绍,这个人的心里,只有他自己,连对宋袆的爱都不能确认,又逞论她?
不过庾文君在暗暗叹了口气之后,很快就把心绪调整过来,说到底,她和司马绍只是同床异梦罢了,留下不走,是担心名声不好听,回了家也没地位,司马绍究竟爱的是谁,其实不重要,重要是的,尽快离开襄阳,回到陶侃身边。
想通了这一点,庾文君浑身轻松,彻底认清了自己和司马绍的司马绍的关系只剩下了同舟共济,没必要计较太多,于是又道:“大王不必强作回答,妾已明了,妾说句心里话,大王若重得天下,想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又何必一心系着宋姬?与其将来待宋姬年老之后心生厌弃,不如趁着宋姬色相尚在,使之为大王出最后一把力,而宋姬跟了明王,也算是个不错的归宿,大王对得住她了。“
司马绍失神的望着屋外,喃喃道:”陶士行欲奉迎孤只是传言,谁知真伪,又或者只是把孤当作汉献帝挟持,投奔他,无异于自投罗网。“
庾文君略一沉吟,便道:“妾觉得大王无须担心,陶士行真情也好,假意也罢,一旦奉迎了大王,就由不得他,甚至他无心奉迎亦是无妨,大王去了他那里,难道他还敢下毒手?大王放心,他不是曹孟德,大王也不是汉献帝,妾……更不是伏皇后。”
司马绍还是犹犹豫豫的样子,庾文君也不催促,只是看着他。
好一会儿,司马绍吞吞吐吐道:“孤……去看看宋姬。“
”大王意欲何为?“
庾文君警惕的问道。
司马绍颇为难以启齿的说道:”孤……想试一试,还行不行了。”
顿时,庾文君气的脸都白了,这都什么时候了,此人还想着那事?
司马绍的意思她明白,如果确实不举,那就把宋袆送给杨彦,万一举了,送不送还是两说。
“妾必须奉劝大王,或许明王就等着大王把宋姬送过去,若是待得明王失去了耐心,托人来索要,恐怕连这情份都没了,望大王三思。“
庾文君寒着脸,沉声提醒。
这真是开玩笑了,要是让杨彦知道司马绍刚从宋姬身上下来,就转手送给了自己,心里会怎么想?这就不是情份了,而是结怨。
司马绍也回过神来,负着手,在屋里来回走动,越走越急,终至如下了天大的决定般,重重叹了口气:“也罢,孤改日把明王请来饮宴,届时必将宋姬交过去。“
庾文君摇了摇头:”大王请明王过府饮宴,以何为名?况以明王那等身份,若是在咱们府里吃出个意外,恐怕咱们全家都得为之陪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妾去和宋姬说,今日便把她送入明王府上。“
”罢了,罢了!“
司马绍挥了挥手,疾步而出。
庾文君的嘴角展现出了一抹笑容,随即也出了屋子,不过却是往相反的方向,那是宋袆的住处。
这是一处单独的院落,院角几枝腊梅迎着寒风怒放,屋里传来悠悠的笛音,哪怕庾文君对宋袆存有很大的成见,也不得不为宋袆在音乐上的造诣道一声服字。
宋袆以笛扬名,一曲笛音,当真是绕梁三日,不绝于耳。
这时,吹的正是杨彦所作的《春江花月夜》,由笛子吹奏而出,竟带上了一丝空灵而又悠远的意境。
站门外聆听了片刻,庾文君推开门。
笛声戛然而止,宋袆一看是庾文君,连忙收了笛子施礼:”见过王妃。”
“宋姬不必多礼。”
庾文君笑着摆了摆手,望了过去。
重伤初愈的宋袆,面色还有些苍白,一袭粗布钗裙,却半点不掩那清丽的容颜,庾文君都有些妒忌了。
她今年三十一,宋袆只小了两三岁,可是她的腰肢已经不再纤细,因生产的原因,脸上有了浅浅的斑,眼角也有了一缕细纹,这还是长期养尊处优的结果。
而宋袆呢,肌肤白净,胸脯挺拨,腰肢纤细,配上那修长的身材,浑若天成的风韵,若不仔细分辨,只会以为是个二十出头的妙龄女郎,只有在了解的前提下凑近了观察,才能看出那一丝由岁月染上的风霜。
宋袆静静站着,很纳闷庾文君的到来,不过她性格恬静,有耐心,又有着傲骨,庾文君不说话,她也不吱声。
原本庾文君还打算先扯一扯家常,再把话题转过去,毕竟有求于人,可是宋袆根本没有与自己亲近的意思,只得堆起笑容道:“宋姬,自你被大王收留以来,大王与孤待你如何?”
宋袆的美眸中现出了奇怪之色,司马绍在被废之前,对自己极尽宠爱,被废以后不提,而这位,从头到尾就没给过自己好脸,不过还是道:“承蒙大王与王妃照料,妾感激不尽,王妃此来……可是有话要叮嘱妾?请直言便是。”
第五八一章 枉凝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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庾文君对宋袆那不冷不热的态度有些恼火,可一想到有求于人,这份恼火很快就为尴尬取代,叹了口气道:“宋姬,孤明白你心里有怨,但身为女子,看着自己的夫郎宠爱别人,谁能没点妒忌呢,你说可是?”
宋袆施了一礼:“是妾唐突了王妃,今向王妃陪罪了。”
“好啦,孤也只是一时的不舒服,没你想的那样小心眼。”
庾文君笑着摆了摆手:“宋姬,孤有件正事与你说,咱们家寄人篱下,朝不保夕,倒是委屈你了,不过从今往后,你都不用再跟着我们受苦了。“
“为何?”
宋袆目中满是不解。
庾文君道:”明王对你有些好感,既然如此,不如把你送往明王处,你能歌善舞,容貌秀美,而大王又成了这样,跟着大王只会耽搁了你,你意下如何?“
顿时,宋袆浑身剧颤,俏面煞白,心头满是羞耻,其实被当作物品送出去,她不是没有一点预感,只是没想到,竟会来的如此之快。
”哎~~“
庾文君叹了口气:”宋姬,孤知道委屈了你,可咱们女子啊,最紧要的是有个好归宿,也不怕你笑话,其实孤还羡慕你呢,至少你曾未婚嫁……算了,不说了,你不知孤的苦啊,明王多才善艺,待人温和,料来不至于亏待你……“
宋袆打断道:”大王也是这意思?“
庾文君点了点头:”大王觉得有负于你,不愿再耽搁你,你也莫要意气用事,嗯?“
宋袆心里有种难言的悲哀,这不仅仅是被当作物品送人,还在于那两夫妻的目地,她不是猜不出。
不就是讨好明王么,以换取送回江东的机会,说白了,自己是用来交换的筹码,没有任何人格和尊严,只能以有用或无用区分。
凭心而论,她对这个家并无留恋,对司马绍的感激之情也在一次次的呼喝中渐渐消磨,但她不是水性杨花的女子,她渴盼着从一而终,白首携老。
“宋姬,你没事吧?”
见着宋袆神色,庾文君关心的问道。
宋袆面色苍白,摇了摇头:“妾没事,多谢王妃关心,既然是大王和王妃的意思,那妾从命便是,同时也请王妃放心,有机会的话……妾会探得明王心意。“
庾文君很满意于宋袆的乖巧,笑道:“那孤就代大王多谢你了,你也别有太多的想法,说不定将来呀,你还得感谢孤呢,来,孤把你好好打扮一下。“
宋袆木然的坐在了梳妆台前。
庾文君的眼界是有的,在她的摆弄之下,宋袆那秀美的容颜愈发的精致,虽不能夸成脱胎换骨,却也是锦上添了不止一朵花。
就连宋袆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都有些讶异。
庾文君笑道:“明王若是见着你呀,必惊为天人,连孤都有些不舍得把你送走了呢,哎呀呀,瞧孤说的什么,再换身衣服就可以走了,来人。“
两名婢女入屋,捧着新衣衫。
换衣服不用庾文君动手,退去门外等待,不片刻,宋袆一袭曲裾深衣款款步出,那步摇轻轻摇摆,更添了几分娇艳。
“嗯~~”
庾文君点了点头,欣赏的眼神在宋袆身上扫视着,暗道总算把这骚蹄子给送走了,便招手道:“走罢。”
宋袆被搀上马车,庾文君陪坐身旁,缓缓行驶着,襄阳城并不是太大,很快就来到了杨彦的府宅,经通报后,因为是女眷,杨彦并未出面,请陆蕙芷代为接待。
“原来是庾家姊姊与宋娘子。”
看着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宋袆,还有带着说不出意味笑容的庾文君,陆蕙芷淡淡打着招呼。
庾文君笑道:“姊姊今日是为宋姬而来,算了,姊姊长话短说罢,宋姬心仪明王才艺,我家大王又觉亏欠宋姬,不愿再拖累于她,故托姊姊把宋姬赠予明王……”
宋袆听的面色直变,杨彦的文才确令她心仪,但还没心仪到以身相许的地步,而从庾文君嘴里说出,就好象自己是个附炎趋势的女子,只是她不想辩驳,也无力去辩。
陆蕙芷愕然,心里不大舒服,毕竟女人嘛,谁没点妒忌心呢,尤其是陆蕙芷这类心思细腻,情感丰富的女子,更是眼里揉不得沙子。
不过宋袆的事情她曾听柳兰子提过,清楚宋袆没有庾文君说的那般不堪,再看宋袆那柔柔弱弱,双目无神的模样,不禁心软了下来。
而且宋袆已经进了这个门,她要是替杨彦做主把宋袆退回去的话,恐怕宋袆能羞愤自尽。
庾文君也知道自己的角色不光彩,交待清楚之后,便告辞离去,身处于陌生的环境,心头又满是羞耻,宋袆的神色茫然不安,还有着几难觉察的悲哀。
“哎~~”
陆蕙芷拉起宋袆的手,叹了口气:“按年龄,妹得称宋娘子一声阿姊,事己至止,阿姊别多想了,杨郎……其实不难相处,也会疼人,和妹来吧。”
宋袆勉强挤出笑容:“陆家女郎莫要折杀妾,妾可不敢当这一声阿姊。”
陆蕙芷笑了笑,牵着宋袆往里走,穿过几重院落,宋袆见到了杨彦,正伏案书写着,怜香在一边研墨,偷眼看着,还轻念出声。
“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
这一听,宋袆就秀眉微蹙,歌不像歌,诗不像诗,她觉得,与杨彦以前的作品相比,大失水准,嗯,怎么说呢,较为粗俗。
怜香向宋袆笑道:“此曲名枉凝眉,是《红楼梦》中的插曲,没头没尾的听着不算什么,可若是放在文中来看,那是极为应景的。“
”红楼梦?“
宋袆美眸中现出了不解之色。
怜香问道:”宋娘子可读过《西厢记》?“
”读过。“
宋袆略一迟疑,点了点头。
西厢记对女子的杀伤力极其巨大,宋袆也不例外,她不止是读过,还抄过,也读过不止一遍,个中的诗词背的滚瓜烂熟,与陆蕙芷同样的向往张君端与崔莺莺那近乎于无瑕的纯爱,但是因着经历不同,她较为现实,除了羡慕,向往,并不象陆蕙芷陷的那样深。
怜香以崇拜的眼神看了眼杨彦,便道:“《红楼梦》是比《西厢记》更为庞大的一部著作,人物更多,跨度更长,节构也复杂,一部红楼梦,道尽了高门士族的兴衰,郎君陆陆续续写着,大概有一半了吧?
这首枉凝眉表达的是书中女主林黛玉与男主贾宝玉一见钟情的场面,哎呀,说一千道一万,不如唱一遍,宋娘子就明白了。“
杨彦也放下笔,望向了宋袆,除了惊艳,与搂入怀里细细呵护的冲动,他没法去形容自己的感受,不禁赞道:”蕙芷娘子若空谷幽兰,孤芳自赏,宋娘子亦如傲雪寒梅,无惧冰霜雪冷,迎风怒放。
王处仲无心无肺,任美人儿漂零街头,司马道畿有眼无珠,得人间瑰宝不知珍惜,宋娘子且宽心,既来了,这里就是你的家。“
陆蕙芷丢了个嗔怪的眼神给杨彦,略有些不满,很明显,称赞自己是顺带的,主要还是为了称赞宋袆。
宋袆也很意外与杨彦的见面方式,如知己般的闲聊让她的内心不再那么排斥,比作寒梅的称赞,芳心又不由微颤,甚至还着着一丝羞喜。
于是道:“妾不过一飘零人罢了,万万当不得大王赞誉,对了,妾有一疑问,妾听这枉凝眉,竟似是有情人终不能白首携老,不知大王为何写出这样的结局?”
杨彦摇头道:“有情人终成眷属,固然令人向往,但世间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况乎男女之情?
红楼梦的主旨是看他起高楼,看他宴宾客,看他楼塌了,全文充满着悲剧色彩,强使有情人终成眷属,并不合适,当然了,小说毕竟是小说,红楼梦的悲剧,绝无可能发生在我家。“
第五八二章 回洛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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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这个解释,陆蕙芷和怜香是不大满意的,怜香更是扯着杨彦,撒娇般的嗔道:“郎君,你好狠的心啊,为何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既便是家族破败,也可以私奔嘛,让黛玉宝玉去一个无人寻到之处,男耕女织,白首携老岂不是好?”
宋袆也投来期待的目光。
杨彦犯了众怒,无语道:“红楼梦的主旨与西厢记的主旨不同,这个……待我写完就明白了,好了,不说这个,听说宋娘子笛艺尽得绿珠真传,堪称天下无双,不知可愿吹奏这曲枉凝眉?“
宋袆欠了欠身:”妾可不敢和绿珠娘子相提并论,不过既然大王有请,妾亦愿一试。“
”好,拿筝来!“
杨彦挥了挥手。
站在屋角的柳兰子匆匆步出,不片刻,抱了具筝回到屋里。
杨彦焚香洁面,端坐于前,十指轻拨,哀宛的乐声缓缓流淌而出。
其实杨彦早在几年前就嚷嚷着要把红楼梦写出来,但一直没时间,直至来了襄阳,如同休假般才有时间书写,故陆蕙芷与怜香尚是首次得闻,很快就沉醉在了那美妙的乐曲当中。
宋袆更是思绪万千,颇多感慨。
司马绍宠爱她,她感激,也用心侍奉,可本质上是谈不上什么共鸣的,毕竟司马朝庭受权臣挟迫,争斗还来不及,哪有时间与心情去玩音乐?
相对而言,如杨彦这类人才最合乎她的胃口。
在那悠扬的乐声中,她那不平的心绪渐渐宁静,对于庾文君的怨愤也渐渐地化为了乌有。
‘或许,这才自己想要的吧?’
宋袆不禁偷眼打量向了杨彦。
乌发如墨,容颜俊秀,一袭洁白衫服映衬着那高挺而又健壮的身躯,尤其是那专注的神态,不知不觉中,她的眼神里竟流露出了一丝痴意,仿佛幸福不期而遇。
女人是一种情绪化的生物,爱一个人,要死要活,但是变心也很突然,逞论宋袆对司马绍本谈不上爱,无非是被收留的感激加上道义罢了,由司马绍被废至今的种种作为来看,自己也算对得住他,而更重要的是,是司马绍亲手把自己送出,并非自己有意离弃。
宋袆是歌舞姬出身,尝尽了世间凉薄,她固然有自尊,矜持的一面,但也很现实,清楚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在调整好了心绪之后,她觉得应该放下过去,紧紧抓住这来之不易的幸福。
是的,既然前任对自己弃之如履,那自己就活出个精彩的人生,让前任好好看看,自己不是离了他不行!
不知不觉中,一曲终了,杨彦问道:“宋娘子可曾记下曲调,要不要我把乐谱写出来?”
宋袆点了点头:“有劳大王!”
杨彦提笔书写,用的是燕谱,在不懂的人眼里,分明是鬼画胡,而宋袆是音乐方面的行家,很快就看明白了。
“宋娘子你试一试吧,妹可是久仰其名呢。”
怜香笑着道。
“嗯,那妾就试下,若有吹错之处,可莫要笑我。”
宋袆取出碧绿的笛子,一笛在手,居然浑身洋溢起了一股自信的风范。
杨彦、陆蕙芷、柳兰子与怜香不由诧异的相互看了看。
宋袆微微一笑,横笛吹奏。
与筝音肃杀悲凉不同,笛音飘渺空灵,清远悠扬,渐渐地,四人均是被吸引住了心神。
宋袆俏立于堂屋正中,身着月白深衣裹着半袭透着淡淡绿色的烟纱笼裙,瘦削的肩头披了块绣着樱花的浅黄霞帔,高高的翠眉惊鹤髻饰着点点珠翠,清新典雅,妙曼中又不失媚人风情。
那一双素手轻握笛柄,横置于唇上动情吹奏,笛声时而高亢激昂,时而空谷回荡,音节则如潺潺流水般绵绵不绝,又如淳淳溪水般清脆悦耳,直至最后一丝余音寥寥散去,杨彦才抚掌叹道:“繁华逐香尘,流水草自春,日暮怨啼鸟,花落坠楼人。
听闻绿珠大家以笛艺称绝,惜生不逢时,未得聆听,今日有幸闻宋娘子吹奏,既便青未必胜于蓝,亦是出于蓝,实是天籁之音啊!”
宋袆娇躯一颤,喃喃着念叨着,才施礼道:“若是绿珠娘子于九泉之下欣闻大王诗作,必引为生平知已,只可惜红颜薄命……哎!“
说着,宋袆幽幽叹了口气,俏面隐有悲伤浮现。
陆蕙芷立时责怪道:”杨郎,宋娘子才刚刚好了点,你非得把人惹哭了还是怎样?“
杨彦两手一摊,现出了抱歉之色。
宋袆倒是觉得新奇,这样的杨彦,哪有半点大王的样子?难怪都说明王好相处呢。
怜香察颜观色,从旁笑道:”郎君你不如和宋娘子合奏枉凝眉吧,一个弄铮,一个吹笛,必是千古绝响。“
宋袆不由抬起头来,美眸中现出了跃跃欲试之色。
杨彦略一沉吟,点点头道:“此曲虽哀婉,但咱们只图个乐子,什么意境不意境的无所谓,宋娘子,请!“
“嗯,那妾……就献丑了!”
宋袆重新持笛,待得杨彦准备好之后,才吹奏起来。
悠悠筝鸣,徐徐笛音,怜香附着乐曲,开口唱道:“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
身为顶级的前溪歌舞姬,怜香的歌喉自然是一等一,那清冽婉转的歌声回味无穷,陆蕙芷也是心痒难耐,不禁猛一咬牙,长袖一抛,翩翩舞了起来。
柳兰子看着这一幕,一个弹筝,一个吹笛,一个歌唱,一个跳舞,竟是如此的和谐,心头一股巨大的感动油然而生,眼角模糊了。
……
天渐渐黑了,杨彦摆起家宴招待宋袆,把几案拼在一起,全家人围着吃,说说笑笑,气氛轻松,宋袆觉得自己非常适应这样的氛围,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多,饭后,杨彦并未急于占了宋袆的身子,哪怕他清楚宋袆不会拒绝自己。
主要是杨彦比较重视感情的交流,没有脱了裤子就上的习惯,他觉得与宋袆之间,还是先培养感情为好,不过司马绍可不是这样想的,当天晚上,他幻想着宋袆被杨彦压在身下大肆征伐,那销魂诱人的模样,内心妒火熊熊,但更让他难以接受的是,居然有反应了。
这得多贱啊!
不过机会难得,他兴冲冲的入了一个良娣的屋子,准备再振雄风之时,却又不行了,悲愤之下,司马绍啊啊狂叫,可是除了把那良娣吓的不轻,没一点用,只能无奈再回自己的屋子。
当晚,司马绍失眠。
这种日子持续了约一个月,到二月份之时,春暖花开,杨彦以万卒守护司马绍一家回返建康,预计到明年,期货市易行与**将全面建成,这万卒也将驻留建康,加上原有的兵力,计有两万多,足以守护市易行的安全。
而杨彦早于年前就调候礼任宛城太守,同时命任让回襄阳坐镇,待得任让赶来,就领着近六万兵力向洛阳行去。
南阳盆地比邻中原核心区,地域广袤,物产丰富,一旦割据的话,威胁甚大,历朝历代都是分而置之,北部宛城属于豫州,南部襄阳属于荆州,杨彦也不例外,不可能让南阳盆地在行政上作为一个整体存在。
实际上按照计划,明军秋季会再度南下,进军江州,带着如此之多的军队来回跑很不合算,不过明国已今非昔比,哪怕连触摸到工业化的门槛都算不上,但是回交育种法推广已经有了好几年,粮种的质量稳步提高,再加上合理施肥的应用与水利设施的修建,粮食产量大幅增长。
新打下的地盘不算,根据青兖徐核心区的统计,小麦亩产平均达到了六石,黍亩产也有四石,几乎增长了一倍,手里有了粮,心里就不慌。
而且水泥路的铺设速度非常快,坚硬宽阔的路面提高了运输效率,降低了路途损耗,与以前相比,在水泥路上行走能节约三成的耗粮,这是极其可观的。
第五八三章 算缗之祸
不仅仅是民间的财富量在增长,明庭的收入也水涨船高,因着工业的发展,增值税收入暴增,又因国企的蓬勃壮大,净利润也是节节攀升,明庭有足够的钱粮去支撑长时间的战争,出于练兵的目地,些许粮米的消耗根本不在话下。
如今的明国,就是财大气粗。
由襄阳到洛阳,约七百五十里,并不是全程水泥路,路面只铺设到一半,按前世四车道的省道标准铺设,当然了,质量是不如的,不过车辆的辗压也不如现代严重,基本上能抵平。
收费标准以两百里为基数,马匹等牲畜五钱,车辆二十钱,或同价值的谷帛,城与城之间设有收费站,为防止明朝那种打着官府旗号,实则为私家商队过路的漏洞出现,除非官吏本人带着印信可以免费,家眷亲属过路也收钱,但同时,又每季按级别分发过路费补贴。
如果收了费,可以起到补偿作用,要是没收费,就等于福利,是额外的收入,广受欢迎。
除此之外,军事调动和信卒飞报也不收费,另在道路两侧,已经逐渐建设起了驿馆,主要是用以安置在战争中的伤残老兵,提供一个安身立命之所,还能方便往来商旅,一举两得。
当半个月后,回到洛阳的时候,已经是洪武元年的三月了,也即公元5年,杨彦穿越来的第六个年头。
洛阳仿如一座巨大的工地,得益于徐龛带回的十五万人口,到处都在建设,却唯独没有筑城,因为在杨彦看来,坚城并不能带来实际上的安全,更多的是提供一种心理上的安全感。
当敌军有能力兵逼都城之时,实际上这个国家几乎可以宣告覆灭,既便筑有城墙,也只是拖延多久的问题,如唐都长安,宋都开封,就是典型的反面例子。
还有元朝大都,顺帝弃城而逃。
当然了,明都北京不在此列,因地处于边塞,就必须筑有坚城,防备北方的游牧骑兵。
同时,城墙守护的不是平民百姓,而是官僚权贵,就等于人为的制造了阶层的分野,在明清之前,很多平民百姓是没有资格住城里的,大多是依城而居,住在城外,只有战乱的时候,才被允许进城躲避。
城池在通常情况下,指的是宫城或内城,外城叫廓,不具备防御能力,如建康的外廓篱一样,粗略的划定一个范围。
城和廓,连在一起,才叫城廓,简称城。
第三个原因则是,在工业化的进程中,城市会一圈圈的无限膨胀,并随着火器发展,城墙变得毫无意义,筑城纯属劳民伤财。
徐龛营建洛阳,首先营建的是王宫、宫城与百官牙署,当然了,目前远未完工,不过部分已经可以使用了,陆蕙芷和怜香带着宋袆先回了王宫,杨彦则照例去往新建的太极殿与百官汇合,听取汇报。
主要是军事,民政和经济三方面,另有徐龛单独汇报函谷之战与洛阳的建设进度。
事实上对于如今的明国,官员们都很满意,杨彦主抓军事,经济上把着关,在民政方面充分放权。
崔访总掌大纲,代行丞相职责,刁协也觉得,以往在建康的诸多掣肘没有了,可以放手施为,舒心顺心,既便他嘴上不愿承认,可真要放还他回建康,恐怕还不肯走呢。
甚至连诸葛颐都心动了,趁杨彦不在郯城的日子里,开始与崔访、刁协与郗鉴等元老渐渐走动起来,求官的心思不言而喻。
毕竟江东的情况只要不是瞎子都能认清那苟延残喘的现实,新朝取代晋室只是时间早晚问题,既然晋室那艘破船注定要沉,为何不早点下船呢?
以前诸葛颐看不起杨彦,嫌身份低微,而如今的杨彦贵为明王,士不士族没有任何意义,也因此,诸葛颐居然以客卿身份出席了朝会,只是目光躲躲闪闪,不好意思与杨彦对视,杨彦也乐得装傻。
如今诸葛颐这等人,除了谈玄作乐,很难挑出优点,杨彦纵是绞尽脑汁也没法安排。
待得汇报告一段落之后,崔访捋须叹道:“今府库丰盈,粟米堆积如山,每月进项源源不绝,臣不怕大王笑话,原郯城的库房已经不够用了,还亏得把都城迁来了洛阳呢。”
阶下一阵哄笑,都是善意的笑,也有些不可思议。
是的,哪朝哪代新立之初,无不是财政紧张,拆东墙补西墙才能勉强过日子,而从杨彦入主郯城起满打满算才五年,财政上就大幅盈余,这只能以奇迹来形容。
刁协也道:“能有今日之成就,除大王大力发展国企,赚了钱自己花之外,容少府也功不可没,自古以来,商税征收因其繁琐,估值不易,历朝历代无不如履薄冰,小心翼翼,稍有不慎,便是家破人亡之局。
如汉武帝以算缗向商贾征税,凡二缗(一缗为一千钱)抽取一算,即一百二十文,小民四缗抽取一算,凭心而论,此税率并不高,可结果如何?
天下皆怨,豪门巨室,倾家荡产者不知凡己,普通百姓亦流离失所,卖儿鬻女,惨不忍睹,其根源,便是税吏猛如虎啊!
而容少府所创增值税之法,征收隐蔽,不扰民,不怕偷税漏税,不惧吏员居中克扣,若论税率,或还高过汉武帝的算缗令,却无人有怨,实为三千年来之创举,臣以为,大王应重奖!“
杨彦深以为然。
实际上,他不是不想收流转税和财产税,奈何征收条件不具备,如强行征收的话,各级税吏层层盘剥,每征百钱,能上交府库十钱二十钱就不错了,余者皆被中饱私囊,汉武帝算缗之祸将重现,而背锅的是朝庭。
作为一个现代人,杨彦深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之理,历朝历代的改革变法,不是说初衷不好,蓝图不美妙,可所有的变法者都忽略了事在人为的基本道理。
各人的私心与理解能力皆有不同,每往下传导一层,都会有手伸进去捞,捞着捞着,政策逐层失真,当传导到基层的时候,也许连设计者自己都认不得了。
因此杨彦的施政原则是,尽量减少中间层级,充分放权,抑制官僚队伍的滋生壮大。
这时,便把目光投向了容娥。
大殿上,满堂须眉,就她一个女儿家,又惊又喜,还带着难以掩饰的紧张,若是仔细观察的话,望向自己的目中,竟有着丝火热和期盼。
杨彦明白了,容娥算是自己的情人,雨露甘霖,也得均分是不是?于是笑道:“刁公言之有理,容少府所献之策,利在当代,功在千秋,今封容少府富临候,食邑五百户。“
”啊!“
容娥惊呼。
富临候不就是封在了自己的富临县老家么?颇有几分衣锦还乡的意味,她没料到,自己一个女子还能被封候。
“容少府还不拜谢大王?”
崔访捋须微微笑道。
“妾……妾多谢大王恩典。”
容娥起身,盈盈施了一礼。
女人施礼和男人是不一样的,容娥那盈盈的身姿,倒是别有一番清奇,杨彦扫视一眼,见无人反对,便笑道:“这是你应得的,不必客气,今明国蒸蒸日上,全赖诸公同心,还望诸公砥砺前行,居安思危啊!”
“臣等谨遵大王吩咐。”
群臣纷纷施礼。
“好!”
杨彦双手一压,又道:“现有三件事,需要诸公商议,北邙山与洛阳近在咫尺,孤欲重修晋室五陵,不知何人可堪主持?”
群臣相互看了看,修晋室五陵分明是个闲职,修好了也没什么功劳可言,无非是杨彦刚掘了刘曜父母的坟,急于修晋室五陵表明自己仅为晋主报仇的姿态,并不是那种穷凶极恶的掘人坟陵之辈,同时还可施恩于江东朝庭,把仁义之名广布江东。
凭心而论,这种差使最好是佞臣去做,但杨彦手下,挂了号的几个佞臣都各有差使,不好再作分派。
第五八四章 考核选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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郗鉴也想到了这一点,面色略有不豫,他怎么都搞不明白,自家的侄子郗迈和外甥周翼如何就成佞臣了?不就是劳改司和道路司么,名声是难听点,可各方面干的都不错啊。
不过郗鉴倒是想到一人,拱手道:“大王,晋室五主,陵寝被毁,尸骨无存,故只能立衣冠冢,而晋室五主的衣冠须往建康求取,臣举诸葛道回主持,亦可返乡一解思乡之苦。“
”哦?“
杨彦看向了诸葛颐,问道:”诸葛公,可愿为孤主持此事?“
诸葛颐略有些迟疑,修陵这种事情,换了以前他在江东,不仅是不屑于为之,甚至谁提他跟谁急,修坟啊,这不是羞辱还是什么?
不过他也明白明室不同于晋室,在晋室他可以凭着声望与门第,妥妥的平流进取,以致公卿,但明室需以事功及第,什么都不做,永远也没有出仕的机会,要想出仕,就必须干。
而且修陵的差使是郗鉴举荐的,人家也是一番好意,挑三捡四,会不会得罪郗鉴?
于是,诸葛颐拱手道:“臣愿为之。”
杨彦微笑着点了点头:“就有劳诸葛公了,孤任为你谒者仆射,出使建康去寻来晋室五主衣冠,待回返洛阳,由徐公给你调拨人手钱粮,于原址重修。”
“臣谢过大王!”
谒者仆射秩比千石,为谒者台主官,仆射掌朝廷礼仪与传达使命,王彭之曾担任过这个职务,结果凉凉,就此不仕。
能担任谒者仆射,已经超过了诸葛颐的心理预期,这是清流显职啊,当即由衷称谢。
徐龛也是心花怒放,不要小看杨彦称呼他为徐公,外面那些客套性的称呼不算,朝中能有姿格被杨彦称公的,无非崔访、刁协、郗鉴与诸葛颐耳,如今又加了他徐龛,这是一种认可,也是地位的象征。
被杨彦称一声徐公,徐龛觉得值了,拍着胸脯保证必会尽全力配合诸葛颐。
杨彦点了点头,又道:“第二件事,我明国地盘日益扩大,而吏员人数不足,孤欲从民间通过招考的方式聘用秩三百石以下者,充入各府,补足缺额,不知诸公意下如何?“
顿时,阶下起了议论声。
品秩最低的是秩百石,秩三百石虽然不算高,却包涵了从太常卿、光禄勋、太仆、大鸿胪、宗正、太司农、少府,乃至执金吾、将作大匠、州刺史、王国的属官,甚至可作小县的正印县长。
一县人口万户以上为县令,秩六百石,万户以下为县长,秩三百石,以如今明国地广人稀的现状来看,各县的主官几乎都是县长,没有县令。
更逞论秩三百石以下,还有秩比三百石、两百石、比两百石、一百石等一系列官职。
在场的除了武将,很多都是官场老油子,立刻就意识到了个中的重要性,以前这类的基层职务属于僚属,由刺史太守及各部主官自行任命,每到赴任之时,会有无数人前来打点,求一僚属名额,这不仅仅是利益上的变现,还是人脉的延伸巩固,换句话说,人事权在自己手上。
如果以招考的方式从民间擢取属吏,人事权等于被朝庭收走了,利益上的这块蛋糕没了,人脉也会受损,因此一时之间,竟无人应答。
但问题是,吏员确有巨大缺额!
明室与晋室不同,晋室完完全全由高门士族把持,各家之间,盘根错节,裙带成风,而明室的官吏以落魄士人和本地的庶族豪强为主,在影响力和关系网上远不如高门士族,既便杨彦放权任其征辟,也很难满员。
而且一国初创,百废待兴,政治清廉,正在朝气蓬勃之时,不捞偏门也可发家致富,提拨滥竽充数之辈得不偿失,人手是真的紧张。
按常理来说,杨彦有这要求无可厚非,可怕就怕将来成了制度,借此剥夺主官的人事权。
毕竟现在任用人员没有利益,不代表将来无利可图,这项变革成了的话,形同于推翻了自后汉至魏晋长达两百余年的政治基础,不吝于一场地震,也是官场生态的重新洗牌。
人家是考进来的,不是靠你提拨上位,当产生分歧的时候,凭什么非要按你说的去办?
这对于上位者的权威也是一项诺大挑战。
杨彦早知是这结果,所谓触动利益比触动灵魂还难,倒也不恼,只是一一扫视着众人。
崔访是百官之首,硬着头皮道:“大王,兹事体大,还望慎重啊。“
”哦?“
杨彦淡淡道:”如何个慎重法?“
“这……”
崔访略一迟疑,便道:“《谷梁传》有云:古者四民,有士民,有商民,有农民,有工民,其中德能居位曰士,辟土植谷曰农,巧心劳手成器物曰工,通财货曰商,而君王选贤任能,其贤者,即为士,士者,任事之称也,可见士是专门帮助君王打理天下之人。
所谓术有专攻,不通治国之道而从治国之事,怕是忙中添乱,适得其返啊。”
崔访的意见还算客观,以刺史下属治中从事为例,秩三百石,主众曹文书,居中治事,这个职务,相当于现代的省政府办公厅主任,确实不适合直接从民间提拨,再有县长也是秩三百石,让一个毫无行政经验的人去当县长,这不是开玩笑么?
不过杨彦的本意是漫天要价,落地还钱,他可以接受更低品秩的基层官吏,主要目地还是为了打开一个缺口,试行考试提拨人才的可行性。
当然了,作为现代人,没必要去走科举的老路,科举的本质并非选拨人才,而是统治阶级从手指缝漏点肉下来,给基层知识份子一个想头,掐灭造反的苗头。
说句不中听的话,科举的负面作用远大于正面影响,还不如汉朝的察举制。
杨彦觉得,可以把美国的经验与实际相结合,通过国考选拨基层公务员,再综合考核与升迁制度,取优秀人才步步晋升,走从基层到中枢的道路。
“诸公有何看法?”
杨彦问道。
刁协拱手道:“从民间选拨人才可行,大王在民间推行读书识字已有了些年份,若有皎皎者必能涌出,但凡于国有利之栋梁,不应埋没,不过……三百石的品秩过于高了些,且从民间选拨人才,实为自三代以降从未有过之事,臣以为应先圈定一个范围试行,若无大碍,再向全国扩广亦不为迟。”
“好!”
杨彦又道了声好:“刁公此言甚合我意,以秩两百石为限,实有出类拨萃者,可授予三百石品秩,不超过十人,比三百石不超过五十人,暂以洛阳及以下县城试行,若有问题,可于第一时间更正,为期三年!“
十人和五十人,无伤大雅,而秩两百石的重要性也远不如三百石,以令史和丞为主,包括县丞、县尉。
令史的地位在诸曹掾吏之下,身份低微,为士人所不屑,后汉大将军梁冀与名儒刘常有怨,曾召补令史以辱之,一般的令史、书令史不入流品,而在后世的隋唐,令史是低级办事员的代名词,搁在现代,令史的地位大概相当于政府机构中的科员,是典型的浊吏。
丞则多是辅助官员,副职,地位比令史高些。
总而言之,秩两百石及其以下都是浊吏,不会影响到士人的地位,杨彦不禁摇了摇头,说句难听话,满朝公卿,有几个是真正的士人?
要么曾是自己的俘虏,如诸葛颐和郗鉴,要么曾被自己搭救,如刁协和崔访,或者就是一些两餐不继的破落士人,严格算起来,这些都应该开除出士人的行列,可是传统的力量是强大的,随着新朝建立,曾经的落魄士人掌了权,就自觉或不自觉的把自己当作正牌士人了。
杨彦暂时也没有与整个主流社会对立的想法,慢慢来吧,反正自己今年才二十三,活到七八十岁不成问题,有的是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