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三国演义
早早的,葛洪一家三口买了纸,就赶往杨彦摆摊的角落,那张简陋的几案仍在,附近也已经围上了十几个人,都在议论纷纷。
“杨家郎君几天没来了,不知今日会不会来。“
”今日雨过天晴,理当前来,咱们再等等吧。“
鲍姑看着满脸失望的葛慧娘,问道:”再等等?“
葛慧娘偷偷瞥了眼葛洪,便咬咬牙道:“那就……稍微等一会儿吧。”
围的人越来越多,都在议论杨彦会不会来,甚至有人开起了赌局。
魏晋南北朝赌博成风,上自皇帝、官僚士人,下至贩夫走卒,大有人沉迷于此,其中花样繁多,赌资豪奢,令人膛目结舌,而且随时起赌。
例如以杨彦来不来的赌局,至午时为限,竟然有了好几十个人参与。
时间一点点的流逝,突然有人叫道:“来了,来了,杨家郎君来了!”
“咦?杨家郎君的穿着怎如此奇怪?”
”唉,输了,输了!“
葛慧娘也连忙看去,却是瞬间面色一变,在杨彦的身后,还跟着个身着孝服的俏丽女孩子,年龄似乎比自己稍小一点,但容颜并不逊色于自己。
鲍姑留意到了葛慧娘的神色变化,淡淡道:“咱们先别上去,看看再说。“
葛洪也摇了摇头:”这孩子的衣着确是不伦不类啊。”说着,就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的宽袍大袖。
杨彦嫌弃时人常穿的宽袍大袖拖拖拽拽不利索,褐衣虽然穿着方便干活,但他觉得穿身上不够潇洒,于是让萧巧娘以宋朝服装的式样帮他做了身外套。
因为唐朝是圆领服,胡风浓厚,当时在江东,很少有人穿胡服,杨彦也不想太另类,而宋朝的衣服是交领,且修身狭窄,干活的时候把下摆摞起塞进腰带,丝毫不影响利索。
“杨家郎君玉树临风啊!”
“是啊,这身衣服虽然古怪,但是穿在杨家郎君身上,当真是仪表堂堂,改天我也去做一套!”
耳边传来指指点点声,萧巧娘俏面含羞,心里隐泛得意,毕竟衣服是她一针一线逢起来的。
杨彦则是面带微笑,一一回礼,一路走了过去,把东西放下之后,拱手道:“各位父老,承蒙挂念,彦之感激不尽,今天在为各位诊病之前,容我先奉上一出评书,名曰《三国演义》!“
”评书?“
众人面面相觎。
葛洪一家也颇为不解,葛慧娘便问道:“阿母,评书是什么?”
“不知!”
鲍姑摇了摇头。
这时,有一人放声问道:“杨家郎君,何为评书?”
“听来便知!”
杨彦神秘的笑了笑,清了清嗓子之后,就说道:“三国演义讲的是后汉末年至我大晋立国之前的一段历史,其中英雄辈出,气势磅礴,留下了几多佳话,想必或有人了解。
不过今日我所言,是经过加工改编,若与正史有出入,请不必过于深究,一笑了之即可。
现在我为大家奉上第一回,宴桃园豪杰三结义,斩黄巾英雄首立功!“
刷的一下,杨彦掏出把折扇,潇洒的甩了开来,扇上半幅绘有水墨山水画,画的是小桥流水人家,一女子撑伞立于桥头,另半幅题诗一首:轮如明月尽,罗似薄云穿,无由重掩笑,分在秋风前。
然后轻摇折扇,朗声道:“话说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周末七国纷争,并入于秦……”
杨彦能讲三国演义,还得归功于他死过一次,前世翻看的三国演义小说,被刻印在了他的大脑里,口随心动,才能娓娓道来。
当时人没什么娱乐,除了赌博,士人尚可饮酒清谈,载歌载舞,平民百姓就只有早早回家睡炕头了,因此这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一出,立时惊动了满场。
那时的人哪曾听过小说,偏偏杨彦是老师出身,口才了得,他讲的评书虽然远远不如刘兰芳等评书大家,但是唬一唬晋朝老百姓是没问题的。
满场鸦雀无声,那精彩的内容紧紧扣着心弦,随着杨彦抑扬顿锉的语调与维妙维肖的表情动作,听众的心情也跌宕起伏,时而热血沸腾,时而暗中焦急。
“却说玄德引关,张来颍川,传来喊杀之声……”
说到这一段的时候,远远的过来了几个年轻人,这正是陆纳、沈劲、周琳、谢尚和袁耽。
陆纳掩着鼻子,嫌恶的说道:“寒素之辈,臭不可闻!“
沈劲也是一摞袖子道:”我去把那小子揪出来,看看到底有何本事!“
”慢着!“
谢尚挥手拦住:”且听听再说!“
陆纳三人虽然不满,但是有求于谢尚,也只得作罢,耐心听着。
当听到董卓问三人现居何职,玄德曰白身,董甚轻之,不为礼这一段时,陆纳等人冷哼一声,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谢尚与袁耽则是目中现出了深思之色。
可这时,杨彦折扇一收,说道:“……毕竟董卓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然后就没声音了。
所有人都竖着耳朵在等,不过等啊等,杨彦只是微微笑,不说话。
终于有人问道:“杨家郎君,下回呢?”
“是啊,董卓老贼究竟是生是死,快说啊,这不急死人吗?“
“是啊,是啊,快说啊!”
人群中催促声四起。
杨彦拱了拱手:”各位父老,《三国演义》计一百二十回,彦之每天说两回,这第一回说完,若是父老们认为尚能入耳的话,请给予彦之些许鼓励!“说完,就给萧巧娘打了个眼色。
萧巧娘微红着脸颊,很为难的问道:”郎君,真要去啊?“
杨彦理所当然道:”你我不偷不抢,凭本事吃饭,有何丢人?快去!“
”噢!“
萧巧娘嘟着小嘴,不情不愿的猛一跺脚,才捧着竹篮上前,如念经般说道:”各位父老,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谢谢了,谢谢啦!“
众人愕然,萧巧娘则是羞的无地自容,心里埋怨死了杨彦。
“噢,我明白,我明白了!“
有机灵的,联想到杨彦自己给,看着办的作风,从怀里掏出一把五铢钱,撒进了竹篮。
有一个人给钱,后面的人开始陆陆续续的掏钱,有多有少,有的给几枚五铢钱,有的给几十枚,渐渐地,竹篮底部积了一层的钱。
萧巧娘突然觉得,也不是太丢人嘛。
“小娘子,小娘子,这边来,这边来!”
还有人抓着钱在招手,萧巧娘急忙跑了过去。
一圈跑完,竹篮里装满了钱,足足有几千枚,萧巧娘也喜笑颜开,早忘了什么丢不丢脸的问题,暗道一声,郎君真有本事呢!
第十六章 拒为门客
袁耽盯着萧巧娘捧着的那一篮子钱,两眼闪闪发光,不无赞叹的说道:“想我袁耽活了这么大,从来没想过钱竟然如此好挣,改天我也编两个故事上街头说去。”
沈劲忍不住了,嗤笑道:“北伧到底是北伧,没见过世面,我吴兴沈氏良田万顷,豪宅连绵数十里,珠玉美帛不计其数,幢仆佃客数以万计,袁耽,改天你来我沈氏别府,愚兄送你个十万八万钱便是了,我沈氏这点钱还是拿得出。“
”多谢沈家郎君,耽承受不起!“
袁耽虽只十二三岁,可听了这话,顿时面色一变,冷冰冰的拱了拱手。
谢尚不禁点了点头,袁耽从表面上看不着调,但气节还是有的,至少不会受吴人的嗟来之食,这也是他与袁耽相交的主要原因。
不过紧接着,袁耽便是面色又变,还捂住了嘴。
一名衣着华丽的老者,领着两个吃力抬着大箱子的仆役笑呵呵的走向萧巧娘,拱了拱手:”好一段桃园三结义啊,刘关张框扶汉室,矢志不移,令人唏嘘,老夫胡烈,心有所感,今奉上十万钱,特赠予杨家郎君。”说完,向左右打了个眼色。
两名仆役会意的打开了箱子,果然,满满一箱钱!
在盐市做生意的,以庶族地主豪客、大商贾和士人的产业为主,虽不说个个富贵,但最差也是小康水准,这也是杨彦选在盐市摆摊的主要原因。
一方面是在富人堆里好挣钱,另一方面,有助于扩大影响力,因为古代所谓的民,指的正是这一类人,有钱了,自然就会对政治权力生出想法,杨彦需要在这类人中逐步扬名。
不过这位老者一打赏就是十万钱,出手之阔绰,即震惊了他,也震惊了全场!
“这……”
萧巧娘不敢做主,转回头望向了杨彦。
杨彦快步上前,拱了拱手:“彦之多谢丈人厚赐,但愧不敢当,还请收回。“
胡烈脸一沉道:”杨家郎君莫非嫌少?“
杨彦淡淡笑道:”我于大庭广众说书,只为搏诸位哈哈一笑,顺便再赚两个饭钱,于愿已足,请丈人收回,彦之不敢受此重赐。“
不远处,袁耽颇为心疼的问谢尚道:“你说这杨彦之是不是脑袋有问题?非偷非抢,人家给他十万钱他为何不收?“
”这个……“
谢尚不是太确定道:”此人一次性给十万钱看似大方,但是若杨彦之收了,这让后面人如何给?从那位小娘子提着的竹篮来看,约装有五千钱,也说是说,说一回书,能得五千钱,依《三国演义》一百二十回,以每一回五千钱计算,说完能得六十万钱。
这还不包括杨彦之的名声越来越大,赶来听书的人越来越多,照尚猜测,说完一部《三国演义》,杨彦之很可能实得百万钱以上。
一边是一次性得钱十万,另一边是细水长流,合计得钱百万,若是换了你,如何选择?“
百万钱啊!
哪怕是陆纳、沈劲与周琳身家阔绰,也是纷纷动容,毕竟家族产业不等于他们个人的产业,各房都要分配,还有公用部分,真正能落到他们手上的,也就是每个月的例钱罢了。
沈劲夸口说给袁耽十万钱,给了他就虚了,主要还是为了落袁耽的脸。
袁耽更是急的抓耳挠腮,直嚷嚷:“不行,不行,无论如何我也要编一部故事出来,快,谢尚,帮我参详参详,说哪个时代的故事较为妥当。”
讲真,对于杨彦轻松得到百万钱,谢尚也颇为心动,不过他还是摇摇头道:“杨彦之说《三国演义》受欢迎,其秘诀便在于通俗易懂,而我等习骈文辞赋已久,难以作出此等文章,我看,你还是有机会向杨彦之当面请教为好。“
袁耽目光灼灼的望向了杨彦之。
另一边,葛慧娘轻哼一声:”杨家郎君倒是赚钱的好手段呢,仅说个书,就比咱们家强了太多。“
鲍姑也叹了口气:”更难得的是,彦之识轻重,明取舍,不为财帛所惑,此殊为可贵。“
葛洪则是捋着山羊胡子,打量向了站在杨彦身边的萧巧娘,暗中猜测。
胡烈也盯着杨彦看了半晌,才道:”既然杨家郎君不为钱帛所动,那老夫就直言了。
我胡氏数代于建康经营布帛,倒也置下了一份产业,今见杨家郎君人才难得,我欲以重金聘为西席,教我族中几个小儿读书识字,这十万钱,便是拜师之礼,入府之后,月奉五万,逢年节例同庶房,诊病另酬。”
周围人都发出了惊叹声,不得不说,这个姓胡的确实是大手笔,但是从杨彦的表现来看,他值这个钱,而且入了胡府并不是僮客的身份,而是门客。
门客来去自由,仍是良人。
实际上,对于有实力的江东地方大豪即便是高门士族也不敢轻视,这类大族往往在地方上拥有难以想象的影响力,振臂一呼,可以轻易聚集上千兵甲,如义兴周氏,吴兴沈氏,前身便是地方大豪,吴周二姓能抓住机会趁势而起,谁又敢说胡氏没有这个机会呢?
虽然胡氏仍是庶族,但是实力要比一般的士族强的太多,在地方的治理上,朝庭中枢也必须依靠如胡氏这类的地方大豪。
很多人焦急起来,如果杨彦入了胡府,谁来给他们看病?又谁来给他们说书?
却不料,杨彦再次拱手道:“承蒙丈人赏识,但杨某暂无开馆之意,他日若于建康开馆,必亲往胡府,迎胡氏子弟入学。“
胡烈叹了口气,杨彦一开始自称彦之,后称杨某,其中的拒绝之意已经非常明显,于是点点头道:”既然杨家郎君心意已决,老夫岂敢强求,杨家郎君请自便。”
说完,似是忘了地上的箱子,一挥袖子便往回走。
杨彦连忙提醒:“丈人,请把箱子带回。“
胡烈这才给左右打了个眼色,也彻底死了心。
杨彦回到案前,继续道:”各位父老,承蒙厚赐,现在我为大家说第二回,张翼德怒鞭邮督,何国舅谋诛宦竖……“
这一说起来,众人又是听的如痴如醉,都没怎么觉得,就已经说完了,非常希望杨彦继续讲下去,心里就象猫抓挠一样,痒痒的难受。
由于杨彦早已有言在先,一天只说两回,因此都是睁大眼睛望着杨彦,如果再说一回,那该多好啊!
只不过,杨彦非常不近人情的拱手道:”今日两回已经说完,若是明日不下雨,杨某再来为各位说第三第四回,若是诸位觉得杨某所说尚能入耳,请给些鼓励!“
也不待杨彦再打眼色,萧巧娘提着竹篮上前,大声道:“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谢谢,谢谢啦!“
……
第十七章 陆纳再来
或许是担心杨彦第二天不来,也可能是因为说的好慷慨解囊,萧巧娘一圈走下来,篮子不仅装满,还堆出来一大块,目测收获大约在七八千枚五铢钱。
人群陆陆续续的散去,萧巧娘吃力的提着篮子,脸蛋红扑扑的,这种赚钱的速度,简直是前所未有,闻所未闻,她对未来充满着憧景,也愈发觉得自己托付对了人。
“贤侄,好本事啊。”
葛洪领着鲍姑与葛慧娘笑呵呵的拱手走来。
“见过稚川先生、葛夫人、葛小娘子。”
杨彦连忙回礼。
“无须多礼。”
鲍姑微笑着摆了摆手,便看向了萧巧娘,问道:“彦之小郎君,这位是谁家娘子?”
杨彦示意萧巧娘给葛洪和鲍姑施了一礼,才道:“葛夫人,这位是萧巧娘……”
杨彦没提萧巧娘差点被个杀猪汉子凌辱之事,只含糊其辞的说自己偶尔结识了萧巧娘,在其母病故,为其收葬之后,因萧巧娘无依无靠,故接来与自己同住。
鲍姑的眼角隐现复杂之色,不由看了眼爱女,便叹了口气:”好俊俏的小娘子,亏得你遇见了彦之,也算是不幸中之万幸罢,想必你阿母在天之灵亦可欣慰了,总之,有彦之照料你,咱们葛氏虽算不上什么显赫之家,却不是一点话都说不上,真有麻烦也会帮衬着,还是要看开些才好。“
葛慧娘倒是没什么太复杂的想法,拉着萧巧娘的手道:”巧娘,我比你稍大一点,就托大称你一声妹,你放心,如果杨家郎君敢欺负你,或者拿你当婢女使,你就告诉姊姊,姊姊帮你出气!“
杨彦:”……“
这么大逆不道的话,萧巧娘可不敢应下,只是低着头不说话。
“你这孩子没大没小!”
鲍姑喝斥了句,就拉起萧巧娘说起了话,母女俩围着问东问西,杨彦却望向了人群的一角,陆纳领着四个少年,还有些仆人快步走来。
“陆家郎君,可是与杨某比试诗文?”
杨彦拱手呵呵笑道。
那时流行的是玄言诗,空洞无物,寡淡无味,连东晋后期出的诗集都不愿收录玄言诗,可见其水平如何,陆纳找了好几个在作诗上颇有独到之处的士族子弟,虽说都把杨彦的唐诗贬的如狗屎一样,却无人愿意替他出头。
听了这话,陆纳不由面色一僵。
“哼!”
沈劲冷哼一声:“竖子休要猖狂,今天陆家郎君不与你比诗,与你比音律,可敢?”
杨彦问道:“这位郎君高姓大名?”
沈劲傲然挺胸:“吴兴沈劲。”说完,又向周琳一指。
“义兴周琳!”
杨彦现出了玩味之色,原来是这两家,沈周二姓于不久后卷入了王敦两次作乱,好象周家还被沈家从背后捅了一刀,几近于灭门,沈家也被反攻倒算,家破人亡,只有这位沈劲忍辱负重,在几十年后,以六十多岁的高龄北伐赴死,沈家才被解除了政治禁锢。
但是沈家根基已毁,而且当年沈家倒下,又有太多的利益团体参与分食沈家,对沈氏心怀警惕,因此直到陈朝灭亡,沈氏都没有崛起的机会了。
这正应了一句老话,看他起高楼,看他宴宾客,看他楼塌了。
其实东晋年间的政局看似波诡云谲,但本质是共天下,谁试图挑战这条底限,不论是皇帝还是当权士族,都会死的很惨。
不过杨彦并没有拯救沈周二姓的意思,只是伸手道:“想不到陆家郎君竟精通音律,在下倒是失敬了,先请陆家郎君抚曲高歌,让杨某领教领教陆氏风采。“
周围原本要散开的人群一看这情况,又纷纷围了过来。
“这……”
陆纳只觉得脸颊火辣辣的烫。
毕竟江东吴姓士族,自陆晔、陆玩这一辈止,就开始走下坡路了,沈周二氏家底浅薄,家势完全是靠巧取豪夺来的钱财堆积而起,这没什么好说,有钱就是大爷,真正有底蕴的顾陆朱张四大姓,顾氏除了出了个以工笔画闻名的顾恺之,也再无藉藉有名之辈。
具体到陆纳,史书上介绍,少有清操,贞厉绝俗。
这是什么意思呢,就是实在找不出优点,勉强编出个操守不错的评语。
杨彦倒不担心陆纳能弹出什么惊世之曲,笑呵呵的看着。
周琳解围般的厉喝道:“陆家郎君吴郡高门,清雅之音岂能与寒素之辈闻之?今日由谢尚代陆家郎君教训你,免得你一小小良家子不知天高地厚,目中无人!“
周围人都现出了不快之色,只是顾忌到周家的权势,与对士族天生的敬畏,没有人吱声,谢尚与袁耽也是在心里很不舒服!
这不仅仅是周琳说话毫不客气,还在于暗着贬低谢尚。
南貉之辈,果然无耻!
杨彦也听出了周琳的色厉内茌,望向了谢尚和袁耽,两个都是十二三岁的年纪,同样的敞胸露怀,放浪不羁,不过一个灵气十足,另一个流里流气,于是真心实意的劝道:“两位小郎君,杨某是医生,听杨某一句劝,请掩上衣襟,否则纵是炎炎夏日,亦有风寒入体。
莫要仗着年轻不当回事,至迟中年,因胃经长年受风寒侵袭,必起病痛,渐渐痛不欲生,直至丧命。“
”这……“
谢尚与袁耽相互看了看,谁都没想到,杨彦的开场白会是这样。
葛慧娘也看了看葛洪,便道:“阿翁,您该把衣襟掩上,杨家郎君言之有理,况且敞胸露怀的,难看死了!”
鲍姑连忙掩嘴,忍着笑瞪向葛洪!
葛洪那是无比尴尬啊,干笑着,掩上了衣襟。
只不过,宽袍大袖本就是为敞胸露怀而生,这一穿戴整齐,反而显得全身松松垮垮,腰间嘟出来一大块。
鲍姑无奈道:“改天妾和慧娘上街你为扯一匹绢,照着彦之小郎君也做成紧身的式样,妾看彦之小郎君就挺好,挺精神的。“
场中,也开始陆陆续续有人把敞开的袍子掩了起来,谢尚与袁耽各自掩起衣襟,陆纳、沈劲与周琳却是一脸不屑的模样,任由袍服大敞。
杨彦也不管,向灵气十足的那个少年拱了拱手:“可是陈郡谢尚?“
谢尚回礼:”不敢,在下正是!“
杨彦又望向了袁耽:“这位?”
袁耽拱手道:“陈郡袁耽!”
“哦~~”
杨彦热情的笑道:“早听闻建康有一任侠少年,姓袁名耽,急公好义,为友人两肋插刀,原来竟是当面不识,失敬,失敬!”
袁耽现出了讪讪之色,暗道自己有那么好么,不过也因此对杨彦好感大增,同时他想到了一个问题,就是杨彦看起来彬彬有礼,并不是陆纳所说的那种傲慢之辈。
他不由看了眼谢尚,果然,谢尚眼里闪出了一抹懊恼之色,这分明是被人利用了。
于是袁耽施礼道:“杨家郎君过奖了,不知杨家郎君对音律可有涉猎?谢尚自幼喜爱乐舞,听陆纳言你精通音律,是以心喜,特来讨教。“
第十八章 滚滚长江东逝水
杨彦看向了谢尚,谢尚顿时现出了一丝羞愧之色,嘴里嚅嚅着,似是想说什么。
这下他明白了,敢情两个家伙是被陆纳忽悠来的啊。
“坚子,可通音律?不通就向谢尚认输,向陆家郎君赔罪!”周琳一看谢尚有想反水的意思,立时冷哼一声。
“赔罪?”杨彦看了眼陆纳,轻笑一声:“堂堂陆氏高门子弟,竟于大庭广众书写黄诗,杨某虽为良人,亦为陆氏所不齿!“
说着,杨彦回到案后坐下,又问道:“如何算通音律?”
陆纳气的脸都青了,怒道:“你与谢尚各弹奏一曲,由众人点评,拿琴来!“
一名仆役捧着一尾瑶琴上前,正要摆放在几案上,杨彦却是道:”慢着,娘们儿才弹琴,男人当弹筝,拿筝来!“
“这……”
几人相互看了看,沈劲道:“坚子,我看你是不通音律才故意搪塞罢?”
杨彦淡淡道:“拿不出筝来就实话实说,何须倒打一耙?杨某只奏筝,不弹琴,各位,谁若有筝,能否借与杨某弹奏?“
“杨家郎君,请稍等,我是附近卖乐器的,这就为你取来!”
一名三十多岁的汉子急匆匆的往回跑去。
杨彦刷的一下,展开折扇,轻轻摇动。
有人注意着扇子上的画,也有人也开始议论。
葛慧娘有些担心的萧巧娘问道:“巧娘,杨家郎君通不通音律?你们住一起,应该了解些罢?”
萧巧娘不确定道:“妹并不清楚,不过……有时郎君会哼些古怪的调子,想必是有所涉猎。“
”哦?哼的什么调子?巧娘你能否哼来听听?“
葛慧娘饶有兴致的问道。
”妹试试,未必能如郎君那样!“
萧巧娘秀眉微蹙,轻声唱道:“雪下得那么深,下得那么认真,倒映出我躺在雪中的伤痕……”
葛慧娘:“……”
葛洪:“……”
鲍姑:“……”
好一会儿,葛慧娘才问道:“阿母,巧娘所哼,是否为胡曲?”
鲍姑摇了摇头:“阿母不知。”
萧巧娘也道:“妹就说嘛,调子怪怪的,词也怪怪的,也不知郎君从哪儿学来的。”
葛慧娘沉吟道:“话是这么说,不过这曲儿还是挺好听的,好象杨家郎君尽弄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出来呢。”
萧巧娘深有同感,点了点头,芳心中满是对杨彦的钦佩。
不片刻,一把筝被送到了杨彦的案头,现代的筝和古代的筝在形制上没有区别,无非就是琴弦用材的不同与精致程度与否。
其实杨彦会弹古筝也是凑巧,因为现代的小孩子要多方面培养,充分挖掘才艺,所以杨彦给女儿报了古筝班,又由于老师要求,有家长跟着一起学,能够更好的调动孩子的学习兴趣,于是杨彦又交了份钱,和女儿一起学古筝,结果学出兴趣来了,没事在家也弹弹,用了三四年的时间,一级级的考,取得了古筝业余水平十级证书。
不要小看业余,每一级需要会弹十二首曲子,十级就是一百二十首,而在业余十级以上,只有演奏一二三级!
杨彦戴上扳指,拨弄起来,虽然声音杂乱无章,但大家都知道,他在试手感,因此也不催促,只是更加好奇。
毕竟在那个时代,庶人只要有钱,也不是一点读书识字的机会都没有,但音乐才是真正的高雅行当,不是士人与从小培养的歌舞姬,几乎就没可能接触到音乐。
这时,一辆不起眼的牛车从人群前缓缓经过,上坐一名青衣老者,目光锐利,眉目似有苛刻之相。
“停下!”
老者挥了挥手。
“吁~~”
两名仆役叫停牛车,其中一个问道:“郎主,可要奴去问询?”
“不必,且看看再说。”
老者挥了挥手。
不片刻,杨彦熟悉了古筝,才道:“听闻谢家郎君善音律,今日杨某以一曲送之,此曲乃配合三国演义创作,曰:临江仙,虽词不甚工整,但杨某以为,曲乐应以抒发情怀为主,若刻意追求对仗,反沾染了匠气,请谢家郎君与诸位父老点评。“
筝与琴相比,声音较为刚硬,充满着金戈杀伐之气,杨彦先弹奏曲子,一种杀伐中带着苍凉的曲调飘散了全场,每个人均是精神一振,仿佛一副千古画卷呈现在眼前。
青衣老者也是目中射出奇光,灼灼打量向杨彦。
一曲抚完,杨彦再抚,并开声唱道:“滚滚长江东逝水,浪淘尽英雄无数……”
他唱的正是三国演义的片首曲,滚滚长江东逝水,虽然没有杨洪基那样浑厚苍桑的嗓子,但他的优点是,当时的人没听过这类风格的歌曲,因此只要唱的不太难听,怎么唱都没关系。
仅仅数句,无数人就现出了惊容。、
青青老者依着曲调,喃喃跟着杨彦唱道:“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葛洪也是低声接唱道:”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葛慧娘的眼里,更是现出了迷醉之色,转头问道:”阿母,弘农杨氏就这么厉害啊?“
却不料,鲍姑低斥道:”别说话!“
葛慧娘委屈的翻了翻眼睛,正要和萧巧娘说,只是萧巧娘满脸的自豪,她又说不出来了,突然心里有些羡慕起了萧巧娘。
不远处,袁耽问道:“谢尚,与你相比如何?”
谢尚的眼神呆呆的,叹了口气道:“好词,好曲,曲境幽深,词义通达,发人深省,杨郎大才,我……不如也!”
没多久,一曲终了,但全场依然鸦雀无声,杨彦问道:“各位父老,杨某这一曲《临江仙》,如何?”
“好听,好听啊!”
“临江仙出惊天下,杨郎从此名建康!”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杨家郎君大才,敢问可曾婚配?老朽有一孙女,年方十三,通情达理,许给杨家郎君真是天作之合啊!”
人群中,喧嚣起来。
杨彦手一压,又道:“孟子曾问梁惠王:独乐乐,与人乐乐,孰乐?王曰:不若与人。
此曲曲调简单,朗朗上口,杨某再为诸位弹奏,诸位能否与杨某同唱?“
与杨彦一起唱临江仙?
所有人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根本是不敢想象的,不过心里又隐隐泛着期待与激动。
一名观众问道:”杨家郎君,我等就怕唱的不好,贻笑大方!“
”但求一乐,何须顾忌?“
杨彦挥了挥手,便再弹奏,待调子一起,开声唱道:“滚滚长江东逝水,浪淘尽英雄无数……”
刚开始,只有有限的几人大着胆子跟杨彦放声唱,并且还左看右看,怕别人嘲笑,但是不仅没人嘲笑,还有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进来,于是渐渐地放开了。
歌声很快汇聚成了一片,无分男女老幼,都在引亢高歌。
杨彦也不负重望,足足领着唱了三遍,才收住手,可纵是如此,还有很多人在自顾自的唱着。
第十九章 登门作客
陆纳、沈劲与周琳的面色都有些难看,刚刚他们也情不自禁的跟着唱了,不过唯一的好,便是没被谢尚和袁耽注意到,要不然可真是丢不起那人。
但是杨彦看的清清楚楚,隔空朗声长笑:“陆家郎君,杨某见你唱的津津有味,想必对《临江仙》甚为喜爱,不知可否点评一二,杨某拜谢。”
围观的群众也大致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纷纷回头看向了陆纳。
陆纳无地自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自己也曾陶醉于其中,他还没法昧着良心说不好,面色一块青一块白,恨不能挖个地洞钻进去。
周琳连忙道:“谢尚,该你了,去露一手给那竖子瞧瞧!”
谢尚与袁耽顿时现出了怒容。
齐刷刷的目光移向了谢尚,二人又觉心虚,袁耽便压低声音道:“谢尚,如何是好?”
谢尚的脸面一抹挣扎之色浮现,随即大步上前,拱了拱手:“杨家郎君才学惊人,尚自愧不如!”
“谢尚!”
沈劲伸手一指,怒道:“你什么意思?连比试都不比就公然认输,是否与那竖子早有串通?你又如何对得起你谢氏清名?”
谢尚转回头,冷声道:“谢某自愧不如,你若行,你上!”
这倒是让杨彦有些有愣,原来一千七百年前的古人就玩这一手啊。
“你!”
沈劲却是气的脸通红,却无言以对。
没错,你行你上,你行,你怎么不上,你不行,你哪有资格讲我?
“我们走!”
陆纳无颜再留,一甩袖子,抽身便走。
沈劲和周琳也狠狠瞪了谢尚一眼,紧紧跟在了后面。
葛洪这才上前,拱手呵呵笑道:“贤侄,好一曲《临江仙》啊,只怕自即日始,建康将无人不识杨郎。“
杨彦回礼道:“稚川先生言重了,彦之谱此曲,只为陆纳咄咄逼人,并非故意出风头,却不料,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实为意外之得。“
“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很多人都喃喃着,咀嚼品味。
青衣老者饶有兴致的打量着杨彦,沉吟道:“此子才学过人,妙语如珠,回过头,着人查查这个杨彦之的来历,究竟是哪家的郎君。“
”是!“
两个仆役驾起牛车,继续前行。
葛慧娘虽然什么都没说,却挽着萧巧娘,亲密的很,颇有些不让走的意味。
葛洪一看就有数了。
其实他和鲍姑都很欣赏杨彦,如果向杨彦提亲的话,葛慧娘不可能反对,关键在于杨彦的身份,就算确证是弘农杨氏的旁枝,朝庭也未必承认,毕竟弘农杨氏与东海王越这一系没有任何关系。
再退一步说,如果杨彦的才学获得了百六掾中大部分的认可,但扬州大中正是陆晔,也是陆纳的大伯,以陆纳对杨彦的敌视,陆晔未必能秉持公正。
只要陆晔不松口,杨彦就没有入士的可能,至于把陆晔挤下去,这个念头连王导都不会有,杨彦再有才学,也不值得朝庭为之得罪吴姓士族。
‘哎~~只能静观待变了,好在慧娘还未及笄。’
葛洪叹了口气,便道:“贤侄,天气渐近午时,愈发炎热,不妨去寒舍小坐,如何?”
杨彦也觉得是时候了,于是拱手道:“有劳稚川先生。”
葛洪又注意到谢尚和袁耽似是有话想和杨彦说,于是回头笑道:“两位小郎君若是有暇,不妨同去寒舍。”
袁耽痞性十足,呵呵笑道:“那我和谢尚就不客气了。”
……
杨彦收拾起东西,在向父老们告了声罪之后,便与众人离去,不片刻,来到了葛洪家。
葛洪家虽不大,却胜在清幽,小院里种植着兰花和香草,无形中拨高了生活品味,堂屋的布置也很简单,几条几案摆放的整整齐齐,熏着淡淡的香味,让人心旷神怡。
几人分宾主落座之后,葛慧娘笑道:“巧娘,走,姊姊带你煮茶去。“
萧巧娘看了眼杨彦,杨彦点了点头,于是跟着葛慧娘去了后堂。
谢尚却是留意到了悬于墙壁的一副字,不禁念道:“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好诗,好字!”
谢尚赞了声,又问道:“请问稚川先生,诗为何人所作,字由何人所题?”
葛洪古怪的说道:“正是彦之郎君。”
“哈哈!”
谢尚哈哈一笑:“我道陆纳怎不以诗赋扳回,偏偏激我与杨家郎君比试音律,实是此诗精炼之极,无一字可删,亦无一字可增,通篇无情,却是字字含情,尚受教了,只是……“
正说着,谢尚眉心微拧,迟疑道:”杨家郎君的字,与琅琊王羲之的字颇有些神似,袁耽,你看看是否如此?“
袁耽细看,突然嘿嘿笑了起来:”确有几分神似,王羲之酷爱书法,若是见着了杨家郎君的书法,怕是要生出一较高下之心罢?“
杨彦暗道了声惭愧,便干笑道:”琅琊王羲之我仰慕以久,但从未见过,也未见过他的字,可能是巧合,呵呵~~“
这真是昧着良心说瞎话,不过没人怀疑,毕竟谁也想不到,杨彦根本就不是属于这个时代的人。
这时,袁耽现出了吞吞吐吐之色,谢尚立刻道:”有话直言便是,杨家郎君岂是吝啬之辈?“
杨彦暗暗好笑,结合史书上的记载,他大概猜出了袁耽所求,以不解的眼神看着袁耽。
袁耽依然是一副扭扭捏捏的样子。
谢尚忍不住了,代为说道:”杨家郎君,袁耽想和你学说书,成与不成,你给个回话。“
袁耽立刻紧张的看着杨彦。
”原来如此!“
杨彦眉头一皱,摆摆手道:“袁耽,你和我不同,我能在街头说,因为我不是士人,而你身为士人,岂能于街头卖艺?请恕我交浅言深,你袁氏于你父亡之后,已汲汲可危,若是你不加检点,或会有人跳出来寻恤生事。“
袁耽嚷嚷道:”可是陆纳?他大伯虽为扬州大中正,我也不怕他!“
谢尚倒是提醒道:”袁耽,杨家郎君言之有理,你须小心为妙,万一被剥夺了士族身份,那你九泉之下还有何面目去见伯父?
我劝你还是忍几年,待你两个妹妹及笄,嫁出去了或许会好过点。“
袁耽有两个妹妹,一个叫袁女正,另一个叫袁女皇,是双胞胎,都是十岁左右,按照谢尚的说辞,得等五年,袁耽不禁泄了气。
他身无余财,又没有产业,还要拉扯两个妹妹,简直是穷疯了。
葛洪和鲍姑也不好多嘴,毕竟葛氏与鲍姑的娘家都是吴姓士族,而谢尚和袁耽是侨姓士族,吴侨本就没什么往来,邀请这两个,只是为了帮杨彦攒点人脉。
如果夫妻俩多嘴干涉到了袁耽的事,很容易被别人扣上一顶蒙骗小孩子的帽子,于是索性不说话。
杨彦则是紧紧盯着袁耽,正色道:“我有一法,可让你挣大钱,但你须允我一事。”
第二零章 荀崧病重
一听这话,袁耽就急了,连声催促:“快说,快说!”
杨彦淡淡道:“戒赌!”
每个人都面面相觎,杨彦和袁耽并不熟,上来就叫人戒赌,都觉得杨彦有点多事了,袁耽也很不理解,挠了挠后脑壳,问道:“杨家郎君,能否细说?”
杨彦道:“我打算和你合资做一门生意,作为我的合伙人,我很不愿意你把精力放在赌博上,甚至把赚来的钱输的净光。”
这个解释挺合理的,众人纷纷现出了释然之色,可实际上,杨彦存了招揽袁耽的心思。
相对于谢尚,袁耽父母双亡,流落街头,早已没了士人的觉悟,却偏偏有个士人的身份,他就是袁家,袁家也是他,这种人是除了庶族地主之外的最适合招揽对象,杨彦自然不希望袁耽是个赌徒。
当然了,这个想法他暂时不会表露出半分的。
袁耽问道:“杨家郎君,到底是什么生意,你先说来听听,如果能做起来,我袁耽肯定戒赌!”
“好!”
杨彦点了点头:“时人食油,多用猪油,但猪油微有腥味,不宜凉拌炸食,我有一祖传制豆油之法,以黄豆榨取食用油,具有独特的香味,百食不厌,既易于与各种菜式搭配烹饪,也可以较长时间储存,你若有兴趣,改天我教你制豆油,店铺由你主持,收益你我五五分润。“
”哦?黄豆也能榨油?杨家郎君,真有你说的那么好?“
袁耽一听就来兴趣了,连忙问道。
杨彦微微笑道:“不仅止于此,压榨过豆油剩下的豆粕因其具有独特的清香,马牛等牲畜极爱食用,与直接吃豆子没有区别,因此用黄豆榨油一点都不浪费,人吃油,牛马吃豆粕。
这样罢,等我再赚些钱,就租一间店铺,专用于榨油,暂时可以先买些黄豆,若是广受欢迎的话,咱们索性做大,自己招募人手开荒,专种黄豆,如此不出数年,或可垄断江东的豆油生意,你说这门生意赚不赚钱?“
袁耽激动了,如果豆油能取代猪油的话,光是建康城里的富户吃油,一年得吃掉多少?这就是一座金山啊!
不过他理智还是有的,吞吞吐吐道:”杨家郎君,你就如此信任我?说到底,我也是士人,若是我黑心吞了你那一半,只怕签了契书你也拿不回来。“
杨彦不假思索道:“若是你袁耽只值这几个钱,那我杨某就当瞎眼一回又如何?”
袁耽顿时浑身热血沸腾,长身而起,大叫道:“杨家郎君,就冲你这句话,我袁耽对天起誓,此生,你若不负我,我亦不负你!”
葛洪不由眯眼望向了杨彦,随即又与鲍姑交换了个颇有深意的眼神,显而易见,杨彦很器重袁耽,只是又弄不明白,杨彦为何如此拉拢袁耽!
“说什么呢,那么激动!”
这时,荀慧娘与萧巧娘提着茶壶和几个陶碗从后堂出来,给每人奉上了一碗浓茶,色泽褐黄,带有一种暗黑料理的味道。
杨彦捧着碗,喝了一小口,其实他很喝不惯当时的茶,不过暂时他还没有改良茶叶的想法,主要是一口吃不成个胖子,他打算先拿袁耽做试点,看看东晋人民对新事物的接受程度如何,然后随着自己的实力增加,再逐渐搞些发明创造出来。
而且他并没有把时间浪费在做生意的想法,他在等一个离开建康的机会,毕竟混在建康,只能是一事无成,唯有跳出建康,练出一支强军,才是立身之本!
“稚川先生,稚川先生!”
众人正品着茶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了拍门声。
“我去开门!”
萧巧娘一溜烟跑了出去。
打开门一看,是一个管家模样的老者,气喘吁吁问道:“小娘子,稚川先生可在?”
萧巧娘道:“阿翁在堂内,请问你是谁家府上?”
老者急道:“老朽乃荀府管事,郎主突发重疾,腹痛难忍,故女郎遣老朽请稚川先生前去诊治。”
屋子里的一行人已经快步奔了出来,老者口中的郎主,显然是荀崧,荀子后人,荀彧玄孙,当朝尚书左仆射,没有人敢轻视。
葛洪问道:“我是葛稚川,可有请太医诊治?”
老者拱手道:“已请,然两名太医官皆束手无策,还是女郎听闻稚川先生驻京,但因须随侍郎主,故不能亲往,请稚川先生见谅。”
秦汉时期,朝庭自有医官系统,往后逐渐多了征辟,而自八王之乱起,战乱不休,医官系统早已崩溃,朝庭现有的医官全部来自于从民间征辟。
葛洪点点头道:“事不宜迟,洪即刻前去,对了,贤侄,你也来。“
杨彦拱手应下。
……
管事只带了一辆牛车,不过葛洪还有一辆,由于足够宽敞,谢尚和袁耽也跟了过去。
荀崧住在东郊皇族勋贵聚居区,诺大的府邸,足足占地近千亩,一行人被匆匆引进府邸,这还是杨彦第一次见到古代的豪门大户,不禁四处留意。
只是让他惊讶的是,府中居然有一些带刀女婢,不能说漂亮,但绝对是英姿爽飒,眉宇间也是一副煞气腾腾的模样。
谢尚看了眼杨彦,便小声道:“杨家郎君可是惊讶?带刀侍婢在我朝独此一家,皆因荀氏幼女荀灌,自幼好拳棒,并招蓦健妇教习武艺,故有此盛况。”
袁耽也道:“五年前,荀公任平南将军,驻宛城,被杜曾围困,时荀灌年仅十三,率十余部曲突围而出,远赴襄阳求来救兵,解了宛城之围,亦成为一段美谈。“
杨彦眉心微拧。
在史书上,对荀灌的记载有诸多矛盾之处,其中最大的问题是年龄。
按常规的说法,荀灌应该是三十岁左右,但是照袁耽所说,荀灌才十八岁,仅比自己大一岁。
于是,杨彦不经意的问道:“荀家女郎不是嫁人了么?怎会在府中?”
顿时,所有人都现出了古怪之色,就好象杨彦不是这一位面之人,还是葛慧娘解释道:“杨家郎君,荀氏女郎自比孙尚香,非英雄豪杰不嫁,放眼建康,竟无一世家子合乎荀氏女郎的要求,荀公莫可奈何。
况且荀氏女郎出入不离带刀侍婢,寻常人没点手段,又怎敢娶她,因此亲事就一直担耽了下来。“
传说中,荀灌嫁给了时任襄阳太守周抚之子周访,但两家,一个是侨姓高门,另一个是吴姓大豪,按照吴侨不婚的原则,荀灌是绝无可能嫁与周访。
想通了这个关节,杨彦理解了。
谢尚也问道:”杨家郎君,你听谁说荀家女郎已有婚配?“
”呵呵~~“
杨彦尴尬的笑道:“我猜的,只是没想到荀家女郎年届十八仍未嫁人,是我唐突了。”
众人纷纷释然。
第二十一章 土法治阑尾
说话间,一行人被引领到了荀崧寝屋,屋子足有十余丈大小,谢尚、袁耽、葛慧娘与萧巧娘驻足于外间,葛洪夫妇与杨彦被请了进去。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药味,一名身着宽袍的五十多岁老者缩在床上,双手捂着右下腹,一声接一声的痛呼着。
床头站着一名年方十八的女子,身着胡服,足蹬小蛮靴,眉目如画,身形高挑,曲线玲珑,却是英姿盎然,浑身都勃发着一种让人不敢亲近的冷冽之意。
这分明是荀灌,对于这个传说中的女性,杨彦不由看了过去。
荀灌有所感应,目如利刃,瞪向杨彦,秀眉一拧,隐含不悦之色。
杨彦赶忙收回目光,显然,荀灌就不是个都好相与的女人,难怪十八岁了都没嫁出去,以建康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士家郎君,恐怕一眼就能被瞪的心惊胆战,还谈何婚娶?
床边另有两名青衣医官,其中一人看到葛洪,连忙道:“稚川先生,荀公早起便腹痛难忍,卧床哀嚎至今,我等才薄识浅,实在不知以何法诊治,请稚川先生快来看看。“
葛洪与鲍姑相视一眼,快步至床前,杨彦留在原地。
鲍姑以一手针法闻名当世,也是知名的医生。
”有劳贤伉俪了!“
荀灌施礼退开。
葛洪略一点头,拿起荀崧的手,搭上腕脉,渐渐地,眉心越拧越紧。
“葛郎,可有问题?”
鲍姑不由问道。
葛郎迟疑道:“荀公理该是热毒内聚,淤结肠中,但是……再往下细诊似是难以确证,潜光,你来看看。“
潜光是鲍姑的名字,当下接过荀崧的手腕,渐渐地,她的眉头也拧了起来,明显是遇上了与葛洪同样的麻烦。
这其实不能说葛洪与鲍姑的医术差,主要是腹痛的原因千奇百怪,古人受限于见知,难以有效诊断,只能按照阴阳五行学说大概开个方子,治好了,是走运,治不好也很正常。
毕竟中医是经验医学,纯靠搭脉诊断几近于凤毛麟角,绝大多数都是依据即定病例结合搭脉来推断,而且中医治急症是有些吃力的,如果没有长期的行医经历与系统性的经验,几乎就是束手无策。
“哎哟~~”
荀崧虚弱的痛呼道:“稚川先生,老夫是否病入膏荒?若果是如此,烦请实情告之,老夫也好及早安排后事。“
”阿翁~~“
荀灌焦急的唤道。
“这个……”
葛洪夫妻俩却是陷入了为难当中,做医生的,最怕诊不出病因,胡乱开药是能吃死人的,而且穷病和富病的差别很大,俩口子长期扎根于民间,诊的病多以穷病为主,荀崧则是富贵之家,对于富病,他们并不了解。
鲍姑试着道:“要不妾先给荀公扎几针,看看能否止了痛。“
葛洪却是看向了杨彦,招呼道:”贤侄,你可能看出荀公病症?“
数道目光射向了杨彦,充满着怀疑之色。
不过那两个医官并未多说,主要是当时的医生地位很低,在先秦时代,医生是国家的统治阶级,《国语·晋语八》曾言:上医医国,其次医疾,固医官也。
由此可以看出,当时的医者将治理国家作为职责,位同于官员。
但随着士大夫阶层的崛起,医生却未能成为其中一员,反而降为百工之一,社会地位一落千丈,沦为贤君子所不齿的贱工。
太医只列于朝庭的方技官,地位低下,正史记载绝少,往往只在百官志或者方技列传里略有提及,如张仲景开辨证论治先河,撰《伤寒杂病论》,被尊为医圣却不见于正史。
再如华陀曾诉:游学徐土,兼通数经,本作士人,以医见业,意颇自悔。
因为社会地位地下,太医们不说诊治略有差池,就是应对稍有不慎都可能获罪,同时历代帝后驾崩,除非遗诏中有不须加罪之语,否则无论太医诊治是否有过,均被处置是一种惯例。
所以太医本就不是什么好差使,如果有可能的话,没有医生愿意当太医,如影视剧中太医之间勾心斗角,争宠夺利是不可能在现实中存在的,这两人也只是对杨彦的年龄有所惊讶。
鲍姑从旁道:“彦之小郎君时常于街边为人切脉诊病,颇有口碑,不妨让彦之瞧瞧。”
“有劳了!”
荀灌收回那咄咄逼人的目光,拱了拱手。
“不敢!”
杨彦回了一礼,便上前给荀崧搭脉,渐渐地,他的眉头也皱了起来,关键就是腹痛的原因太多,仅靠中医理论说不清楚,如荀崧这种情况,放现代做个B超,肚子的问题一清二楚,可这显然不可能。
杨彦又看向了荀崧捂着的右下腹,这里是阑尾的位置,虽说老年人不大可能得阑尾炎,但不是绝对,于是伸手在荀崧的阑尾位置按了按,心里大概有了数之后,便问道:“荀公,右脚能否伸直?”
“老夫试试!”
荀崧一手捂着腹,勉强撑起半个身体,伸直右足。
“哎唷!“
却是一声痛呼,腿刚伸到一半,整个人都趴倒在了床上。
”你让家君做了什么?“
荀灌立时怒目瞪向杨彦。
杨彦淡淡道:”荀家娘子匆忙,杨某只为确证荀公病症,如今看来,当是肠痈,此病不难治。”
“肠痈?“
葛洪与鲍姑相互看了看,葛洪问道:”后汉张机《金匮要略》曾有提及肠痈,贤侄能否确证?“、
杨彦点点头道:“可以确证,现在就能开方。”
说完,,便走向案头,提笔书写。
实际上,作为一个现代人,杨彦接触到的医学方面的案例,千百倍于葛洪鲍姑夫妇,又得益于他死过一次,以前忘记的知识全部记起来了,要不然他也不敢如此笃定。
肠痈便是阑尾炎,最好的办法是开一刀,但是不说手头没有开刀的条件,就是荀崧的身体也抗不住这一刀,只能用土法医治。
杨彦开的方子只有两昧药材,一味巴豆,一味朱砂。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哪怕是葛洪和鲍姑,在民间用土法给人治病,都从未见过如此简单的方子,荀灌更是眼神一厉,似是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说。
鲍姑问道:“彦之,这方子可有什么说法?”
杨彦微微一笑:“此方不须口服,将巴豆与朱砂同等份量研碎,贴于患处,一个时辰可缓解病痛,在十二到十八个时辰之内,贴处皮肤将发红或起小水泡,此为药效起了作用,再每日更换一次,连贴七日,或可痊愈。“
”哎唷~~“
荀崧躺床上叫苦道:”就依小郎君所言,灌娘,着人准备。”
荀灌也松了口气,内服或许会有危险,但如这类外敷的药材就算无效,也无非是浪费了一个时辰而己,于是向外吩咐了几句,两名带刀侍婢快步而出。
第二十二章 不收谢礼
不片刻,巴豆与朱砂都送了过来,杨彦把二者捣碎,按一比一的比例混合,抹在荀崧的阑尾处,再覆以麻布包扎好。
“荀公请躺下勿动,一个时辰即可见效。”杨彦叮嘱了句。
荀崧就觉得有一股热气渗透入皮肤,疼痛竟然舒缓了些,于是点点头道:“有劳杨小郎君了。”
不过时不时的,荀崧仍是痛呼出声,葛洪与鲍姑都帮杨彦捏着把汗,荀灌也不时看看父亲,再看看杨彦,柳眉紧紧拧着。
沙漏中的沙子缓慢的向下泄去,时间极为难熬,好在没到一个时辰,荀崧便现出了轻松之色,睡在床上拱了拱手:“此法甚妙,老夫的腹部已几乎感觉不到疼痛,亏得杨小郎君妙手施诊啊。”
“哦?”
荀灌现出了喜色。
杨彦拱手道:“荀公不必客气,也不可掉以轻心,暂时只是初步缓解,凡病痛者,三分在治,七分在养,这七日里,须忌食荦腥,少许食用米粥与甘蔗水即可,我再为荀公写一方,每日一剂,连服三日,应可无恙。“
说完,便回到几案,伏案写书。
葛洪夫妻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浓浓的不解,毕竟就当时的条件来说,一个人精通诗词歌赋,必然没有时间习医,可杨彦是怎么回事?
而且这孩子才十来岁啊,恐怕从娘胎里学起,也不可能吧?
于是绕到了杨彦身后,看着他写,那两个医官也好奇的凑了上来,只见杨彦写的方子有巴豆、桂枝、干姜、当归、甘草等十余味药材,炮制之法与份量都写的清清楚楚。
一名医官问道:“小郎君,请恕老朽多言,巴豆不是泄药么?频繁使用莫非不怕适得其反?”
杨彦顿笔,微微笑道:“巴豆辛热,确有大毒,乃热性泻药,但凡事须两分来看,毒药可杀人,也可救人,就以巴豆来说,使用得当,足以泄去肠胃中的沉寒痼冷,破积解毒。
其实,巴豆这味药非常实用,用的好,可治疗多种疾病……“
既然说开了,杨彦索性详述巴豆的用途,如腹水肿、女子经事不调、猝死、痰多咳喘、白喉、耳聋、恶疮、哮喘、肠炎痢疾、阑尾炎等诸多疾病。
巴豆几乎就是万能神药,而且来源广泛,大江南北都有生长,虽然现代科学早已证明,巴豆油含有辅致癌物质,可那个时代人的寿命普遍很短,很少有人能活到得癌症的年龄,正如最新的医学研究表明,癌症是一种老年病,年龄不到,除非自己作,否则得癌症的概率并不高。
现代人对中药材颇有微辞,总是这个毒那个毒,这是生活水平提高了,活的够才讲究起来,而古时一场伤风感冒,或者一个阑尾炎就能要人命,是现在死,还是给身体埋下隐患,根本不用考虑,因此杨彦毫不犹豫的大量推广巴豆。
况且巴豆只是一种药材,谁也不会身体好好的去服用巴豆,只要控制住剂量,即使对身体有影响也微乎其微。
两个医官和葛洪夫妻一边听一边记,包括配方与用药量,无一细漏,这对于他们显然极为宝贵的第一手资料,就算有所怀疑也可以在用药的过程中实证。
在杨彦边写边讲的时候,荀崧父女的目中也是渐渐现出了讶色,不管杨彦说的对不对,总之听起来很有道理。
荀灌望向了荀崧,眼里带着丝问询。
荀崧略一点头,于是,荀灌挥了挥手,几个仆役会意而出。
不片刻,杨彦说完,又有仆役把药方取走,照方抓药,杨彦又道:“荀公可试着下榻活动,不必缩在榻上,只要小心些,不让药粉掉落即可。“
荀崧立时撑床坐起,带有几分责怪的摇头道:‘杨小郎君啊,你怎不早说,老夫早就睡的腰酸背痛喽,灌娘,扶为父起来。“
”嗯!“
荀灌扶着荀崧,小心翼翼的下榻。
“是在下疏忽了。“
杨彦赔着笑拱手,心里却是暗自叹服。
虽然荀崧的语气中带有责怪,可这种责怪拿捏的很好,并不是上级对下级的呵斥,而是长辈对晚辈的责怪,非但不让人反感,还给人一种亲切,受器重的感觉。
这就是为人处世之道,上位者所独有的气质,总能于不经意间收拢人心,而荀崧在史书上还不怎么出名,如果换了大名鼎鼎的王导,御下之道会不会更加的炉火纯青呢?
杨彦不由心里一凛,从陆纳、沈劲与周琳的表现来看,他不免对高门士族存了些轻视,但荀崧给他上了当头一课,告诉他高门士族毕竟是高门士族,仅那份气度就不是寻常人所能拥有的,自己不可自满啊,古人也有值得学习的地方。
一行人簇拥着荀崧走向外堂,谢尚、袁耽、葛慧娘与萧巧娘连忙施礼。
荀崧本身的门第身份都搁在那儿,谢尚和袁耽又没表现出什么特殊的才能,因此只是口头客气两句,挥了挥手,示意不用多礼。
这时,有两名仆役各奉上两匹绢进屋,荀崧向那两名医官道:“今日老夫病急,二位不辞前来,聊备薄礼,万望勿拒。“
”这……“
两个人都清楚自己没起到任何作用,不过医官作为方技官,一向清贫,司马氏是个傀儡朝庭,本身又没什么钱,收入主要是来自于给王公贵族诊病的酬金,两匹绢堪称阔绰,实在是没法推辞。
于是双双施礼:“多谢荀公厚赐。”
仆役把绢递了过去,二人接过之后,施礼告辞。
又有几名仆役入屋,抬着十匹绢与十斤黄金。
黄金在当时并不作为货币流通,一般作为赏赐和家族的压箱底财富。
荀崧又道:“杨小郎君,救命之恩,老夫莫不敢忘,然无以言谢,仅以此金帛,聊表谢意。“
十匹绢大概值一万五千钱,黄金虽然没有统一定价,但是在晋武帝太康年间,一斤黄金约抵十万足值五铢钱,也就是说,十斤黄斤,折合钱百万啊!
袁耽当场眼珠子就绿了!
萧巧娘也是激动的捏了起小拳头。
杨彦古怪的看了萧巧娘一眼,他觉得这个小姑娘有点财迷的潜质,其实他也震惊于荀氏的厚赐,不过他另有想法,于是推辞道:“施药救人,乃彦之本份,荀公厚赐,实不敢收。”
“呃?”
众人一怔,相互看了看,都码不准杨彦是否假客气。
荀灌便道:“杨彦之,你救了家君一命,多少钱也不足以回报,这只是我荀府的心意,你收下便是。”
在当时,直呼其名是很不礼貌的行为,不过联想到荀灌一向的作风,倒也没人在意。
杨彦再次谦让:“百万巨资,彦之不敢收。“
”莫非嫌少?“
荀灌脸一沉。
葛洪劝道:”贤侄,你志虽高洁,但此乃荀公心意,不收反而不妥。“
荀崧也有些不高兴了,微沉着脸道:”杨家郎君,葛稚川言之有理,若是你嫌少,老夫可另备厚礼。“
第二十三章 愿习骑射
葛洪与鲍姑给杨彦连打眼色,示意适可而止,葛慧娘和萧巧娘的芳心也是暗自焦急,都担心惹怒了荀崧,好事变成坏事。
杨彦倒是不急不忙道:“彦之岂能不识好歹,不过彦之不求金帛,若是荀公执意赐谢,我愿习骑射!“
”骑射?“
众人都是愕然,又情不自禁的看向了荀灌。
荀灌武艺高强,骑射双绝!
荀崧捋须问道:”为何习骑射?“
杨彦抱拳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彦之不忍见北国陷于胡虏之手,矢志北伐克敌,光复中原。“
殿内一片寂静!
杨彦抱拳,面色肃穆,双目直视荀崧,如一尊雕像般纹丝不动。
葛慧娘与萧巧娘的美眸中,竟然现出了一抹迷离,这一刻,在她们的眼里,杨彦的形象无比高大。
谢尚与袁耽,也是为杨彦的豪情所动,内心荡漾不止。
“哎~~”
葛洪却心生惭愧,暗暗叹了口气,望向了自己的手,他也有一身好武艺,一枝大戟使得虎虎生风,可这些年来,自己都在干什么呢?
洛阳沦陷,长安城破,自己流连于南方,石冰、陈敏之乱,自己避往岭南,这只能是营营苟苟,逃避现实!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葛洪喃喃着,苦笑道:”贤侄此言极是,若是当年,洛阳宗室与诸王公以天下兴亡为己责,我朝又何至于沦落到这般田地?“
荀崧也是神色复杂的看着杨彦,许久才道:“看着你,老夫想到了祖豫州,但你可知道,祖豫州乃士人,自带部曲过江,成就亦不过是与石勒相持于淮北,不得寸进半步,这还只是石勒以刘曜为大敌,不以重兵布于淮北的缘故。
而你只是庶人,又有何资格夸下海口,敢自比祖豫州?莫非你以为,凭着年少锐气,就能完成祖豫州之夙愿,光复故土?“
杨彦正色道:”北伐乃万千晋人之志,无关身份,彦之素来敬佩祖将军,不敢妄作评价,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纵马革裹尸,亦无悔,若是连做都不去做,将来纵老死于床榻也不得心安。“
”好!难得你有此志向,老夫岂能连一习骑射的机会都不给予?”
荀崧突然心潮一阵澎湃,点了点头,望向了荀灌。
荀灌道:“你跟我来!”说完,便转身出屋。
杨彦紧紧跟了上去,其余各人相视一眼,也跟在了后面,葛洪正要提步,一看荀崧被留下来了,于是扶住荀崧,慢慢走着。
不片刻,荀灌把杨彦带到了后宅的演武场,占地近百亩,铺满黄沙,沿着场边,建着一溜排马厩,远处则立着数座箭靶。
荀灌问道:”可曾骑过马?“
杨彦骑过马术俱乐部的马,不过他觉得不能算,于是道:“不曾。”
荀灌又问道:“可曾开过弓?”
杨彦拉过射箭俱乐部的现代弓,很明显,现代的滑轮弓与古代的反曲弓是两个概念,于是又道:“不曾!”
荀灌秀眉微蹙,沉吟道:“你既无骑射基础,那便从骑开始习练罢,来人,牵匹马过来。”
“诺!”
一名带刀侍婢快步而去,很快就牵了匹黄骠马回来,向杨彦道:“小郎君,我先与你讲一下骑马的要诀,首先是姿态,双脚前掌须紧踏马蹬,勿要坐的太实,须让身体随着马的步伐摇动,这要看个人的悟性,你可在习练中慢慢体会。
其次是纵马之时,双手握缰,左转左拉,右转右拉,驻停时双手勒紧缰绳,你先骑上去试试,匆要纵马狂奔,以熟悉马感为要。“
”多谢!“
杨彦抱了抱拳,便把袍子一摞,将下摆塞于腰带里面,然后拉住马缰,踩住马蹬,翻身上马。
“咴~~”
或许是认生,也有可能欺负杨彦是新人,马匹竟然一声嘶鸣,人立而起。
“啊!”
萧巧娘与葛慧娘均是掩嘴惊呼。
杨彦也是猝不及防,差点被掀翻马下,不过他已经是明劲高手了,力量还是有的,当即紧勒马缰,双腿紧紧夹住马腹,全身的力量聚于两条腿上,随着马匹站立起来。
好在这马到底是战马,性子不算太野,嘶鸣之后,便四蹄着地,站定不动。
“呼~~”
萧巧娘与葛慧娘又双双松了口气,俏面仍残留着心有余悸之色。
“tmd!差点吃你一记下马威啊!“
杨彦爆了句现代国骂,然后轻策缰绳,驱动马匹缓缓行走。
从控马到策马,这一套动作还是挺流利的,谢尚不由嘀咕道:”谁说杨家郎君没骑过马,我看是谦虚之辞。“
荀灌的美眸中现出了一抹讶色。
实际上,无论古今,骑马的要领就那么几招,当年俱乐部马术教练已经讲的很清楚,而且与古代相比,加入了人体工程力学的内容,以及对马匹的系统性解析,更加的科学,也更加合理。
杨彦真正想学的是纵马疾驰、马上格斗以及张弓搭箭。
他策着马,绕场行走,渐渐地,他想到了形意拳。
形意拳本是战阵冲杀之术,传说是岳飞所创,脱胎于岳家枪法,明末清初化枪为拳,结合了中国传统阴阳五行理论,至民国大成。
在形意拳中有一杀招,名为龙蛇合击,是把正宗的马上挺枪刺敌之术化为拳法,于是,杨彦模仿着龙蛇合击,右脚向前伸直,左脚往后弯曲,以小腿内侧夹住马腹,渐渐加快了速度。
“嗯?”
旁人看不出这一式龙蛇合击的名堂,荀灌与葛洪却是精通武技,双双看出了古怪,以这种方法策马,正常来说是很累的,但是杨彦的速度越来越快,几近于飞驰,还仍是稳稳坐在马背上。
再一细看,杨彦始终就是这个姿势,无论马怎么动,他的腿都不跟着动。
除了不合理,二人没法用别的词形容。
杨彦则是感受到了龙蛇合击的妙用,除了能最大限度的保持稳定,还能借马匹前冲的力量,运于纵马刺击。
毕竟马上征战,什么花假招式都没用,两马错身而过的时间很短,讲究的是速度、爆发力,与那一瞬间的把握战机能力。
杨彦对纵马疾驰毫不心怵,反而浑身充满着一种畅快淋漓的感觉,眼见侧前方有一排木架,倒插着几杆长矛,于是一手松开缰绳,探身一抓,取了长矛在手,于马上挥舞起来。
刚开始,杨彦不敢双手脱缰,只以单手挥舞,不过随着越练越兴奋,索性仅以双腿控马,还原形意拳成岳家枪法,一招一式的练习。
虽然生疏,却是让人惊讶。
袁耽啧啧赞道:”这叫没骑过马?杨家郎君过谦了。“
葛慧娘迟疑道:”杨家郎君理该不会虚言以托,我第一次见他时,他在稻田钓长鱼作为食物,可见其清贫,想来应是没骑过马,或许是在战阵方面有天赋吧。“
这话一出,场边几人都现出了古怪之色。
杨彦会做诗,会编故事,会谱曲作词,这放在常人中,都是不可想象的奇才了,如果在战阵方面也有天赋,这叫别的天才怎么活?
荀崧父女不理解众人的神色变化,目现茫然之色。
足足跑了好一阵子,杨彦才策马回返,哪怕下了马,仍是一脸意犹未尽的模样,把马缰向带刀侍婢交去。
“不忙!”
荀灌摆摆手道:“你既然于马术上有此天赋,这马便赠与你。“
杨彦暗喜,爽快的拱手:”多谢厚赐,彦之就不客气了。“
荀灌点点头,又道:”今天便到此为止,从明天开始,你每日午后过来,习练弓箭骑术,过一阵子我再把你编入队中,习战阵冲杀之术,料想以你的天赋,不出数月,应可堪堪使用。“
“听凭荀家女郎安排!”
杨彦再次拱手。
第二十四章 刁协来征
由于荀崧的身体还未康复,众人也没多留,在杨彦取了马之后,便告辞离府。
其中杨彦注意到一个细节,从始至终,荀崧也没给葛洪任何谢礼,虽然同样都是没治好病,但是那两名医官还是各收了两匹绢。
他不认为是荀氏漏了葛洪,这只能说明,荀崧并未拿葛洪当外人看。
出了荀府,谢尚和袁耽先行离去,杨彦由于多了一匹马,而马是非常娇贵的,每餐要吃豆子补充体力,于是再回葛洪家去取钱,出来的时候钱没拿,留在了葛洪家。
葛洪赶着牛车,车上坐着鲍姑、葛慧娘与萧巧娘,杨彦骑着马跟在一边。
在那个时代,能在街头骑马的都不是一般人,就好象上世纪九十年代开宝马,再配上他那玉树临风的仪态,频频有少女侧目投来。
两晋好男风,美男子比美女更加引人瞩目。
而在荀府里,徐掌柜听说荀崧得了重病,急忙赶了过去,却让他惊讶的是,荀崧虽然气色不大好,但是能在外活动,也能正常说话,最多只能说成微恙。
“郎主,你……你……莫非传言有误?”
徐掌柜结结巴巴,不敢明说。
荀崧摆手呵呵一笑:“传言无误,在你来之前,老夫确是死去活来,连安排后事的想法都有了,只是幸得神医诊治,才药到病除。”
“哦?建康竟有如此神医?老奴为何没听说过?“
徐掌柜讶道。
这时,荀灌从边上出现,代为道:”徐伯,说来你可能不信,为家君诊治的是个少年郎。“
荀灌的眉头紧紧皱着,在杨彦等人走了之后,她和属下的带刀侍婢按照杨彦的策马之法骑马,可是没多久,两条小腿就又酸又涨,这让她一度都生出了杨彦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念头。
不过骑马比不得别的,在高速运行中稍有不慎会从马上摔落,这说明杨彦分明有独门秘法。
荀灌是个武痴,对杨彦的秘诀很有兴趣,只是彼此之间不熟悉,杨彦又救了荀崧的命,于情于理,她都没法抓过来拷问,只能干着急。
“哪个少年郎?”
徐伯又问道。
荀灌道:“姓杨,名彦之。”
“是他?”
徐伯失声惊呼。
“你听说过此人?”
荀崧问道。
徐伯的目中,现出了不敢置信之色,摇摇头道:“恐怕郎主和女郎有所不知,这几日来,在盐市最鼎鼎大名者便属杨彦之,此人善作诗,写的一手好字,常于街头施医问诊,对家贫者不仅分文不收,还每每倒贴助其买药。
今日又开讲评书《三国演义》,吸引数百人驻足聆听,最后更是以一曲自创的《临江仙》惊动世人,由其领唱,引来全场民众齐声附唱,堪称一时盛况!“
”哦?“
荀崧与荀灌也交换了个不可思议的眼神,当时常有神童、早慧的说法,但杨彦的表现已经不能用神童来概之了,如果有超人这个词的话,他们会毫不犹豫用超人形容杨彦。
徐伯又道:“《临江仙》曲调优美,朗朗上口,老奴只夹在人群中听了一遍,就已熟记,可为郎主与女郎唱来。”
“唱来听听?”
荀崧道。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淘尽英雄无数……”
徐伯缓缓唱起,他的歌声,比起杨彦还要浑厚些,又有充足的生活阅历,唱出了歌中的苍桑感,荀崧父女渐渐地沉迷了进去!
……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天气还算不错,杨彦每天早起,载着萧巧娘去盐市说书,每说之前,先唱一遍《临江仙》,把气氛带动起来,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谢尚、袁耽,葛洪一家三口是每场必至,甚至有士人和风尘女子特意赶来听书,随着这些人的散播,杨彦的名气越来越大,《临江仙》也逐渐全城传唱。
每到夜晚来临,流连于淮水的画舫上,不时就传出风尘女子那委婉的歌声。
当然了,杨彦的收入也水涨船高,平均每天都能挣到两万钱左右。
当两回书说完,杨彦一如往常的为人搭脉诊病,过了午时,便去荀府学习骑射,时间安排的满满的。
这一天,讲到了第十回,勤王室马腾举义,报父仇曹操兴师。
“……陶谦入城,与众计议曰:曹兵势大难敌,吾当自缚往操营,任其剖割,以救徐州一郡百姓之命。
言未绝,一人进前言曰:府君久镇徐州,人民感恩,今曹兵虽众,未能即破我城,府君与百姓坚守勿出,某虽不才,愿施小策,教曹阿瞒死无葬身之地!
众人大惊,便问计将安出……”
说到这里,第十回讲完,围观众人被吊的心急难耐,纷纷猜测计将何出。
葛慧娘也转头道:“巧娘,到底是什么计啊,你和杨家郎君住一起,总该知道些罢?”
萧巧娘肚子里偷着笑,杨彦一有空闲就伏案书写,她在一边看着,目前杨彦写到了三十回左右,但是早有言在先,不许透露一字,于是摇了摇小脑袋:“郎君不让说的,姊姊,你可别让妹为难。”
“哎呀!”
葛慧娘急的一跺脚,拉着萧巧娘道:“没关系的,你跟姊姊偷偷说,姊姊不告诉别人便是!”
“这……”
萧巧娘为难的看向了杨彦。
“咳咳~~”
杨彦清咳两声:“巧娘,该去收钱了!”
“姊姊,郎君不让说,改天……你还是直接问郎君罢。”
萧巧娘不敢悖逆杨彦,如逃一般的挣开,提起竹篮,捧向全场。
“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谢谢了,谢谢啦!”
如今萧巧娘是驾轻就熟,又早已克服了心理障碍,丝豪不觉得收钱是多么丢人。
“讨厌!”
葛慧娘狠狠一眼瞪向了杨彦。
葛洪夫妻,袁耽与谢尚均是摇了摇头。
杨彦也不管,正准备招呼人过来切脉的时候,两名身着皂衣的吏人挤入案前,其中一人拱手道:“杨家郎君,请了!”
“二位何事?”
杨彦站起来回礼。
另一人道:“我家郎主上刁讳协字玄亮,蒙陛下厚恩,擢为当朝尚书令,听闻杨家郎君才学过人,故遣我等前来,征杨家郎君入府任记室掾,秩比三百石!“
记室掾主纪录文书等事。
”哎呀,杨家郎君被尚书令相中,这是要当官了啊!“
”锦绣前程,锦绣前程啊!“
”秩比三百石已经不少了,乡里的三老才秩一百石啊!“
”哎,杨郎这一走,以后可听不到三国演义喽!“
全场哗然,众人议论纷纷,很多都是目含羡慕之色,不过葛洪的脸面却是现出了一丝隐忧。
杨彦也眉头微皱,居然是刁协征自己,这真出乎了他的意料。
刁协、刘隗与戴渊受晋主命,推行刻碎之政,上表发还扬州僮仆为兵,几乎得罪了所有士族,为刁协效力,这不是找死么?
说句不中听的话,如果王敦征自己,那还值得考虑考虑,王敦是324年败亡,今年才320年,混在王敦手下,至少有四年时间,未必不能积攒些自己的势力,但是从了刁协征辟,这是把自己置于所有士人的对立面啊。
况且刁协为人刻薄苛厉,绝不是好相与。
于是杨彦拱手道:“蒙尚书令厚爱,杨某感激不尽,但杨某才疏学浅,不敢担此重任,二位请回罢。”
第二十五章 萧氏来人
“什么?”
围观众人纷纷惊呼出声,谁都没想到,杨彦居然一口回绝,不过在神色中带着不理解的同时,也明显现出松了口气的样子。
毕竟杨彦去当官了,谁来给他们讲书?又有谁会为他们切脉诊病?
那两名皂衣吏人也是一怔,互相看了看之后,一人道:“刁公最是爱才,用人不拘出身,若你果有真才实学,刁公必不吝于擢拨,“
另一人也道:”杨家郎君虽日进斗金,却非长久之计,也莫嫌记室掾官小,刁公深受陛下赏识,假以时日,将你推荐给陛下,若得厚恩,列为士族亦非不可能,这可是一条康庄大道啊!“
杨彦暗暗冷笑,这哪里是康庄大道,跟司马睿、刁协之辈混在一起,分明是取死之道!
当下再次拱手:”多谢两位好言相劝,不过杨某暂无意出仕,请代我向刁公致歉,两位请回罢。“
“这……”
二人相视一眼,都有些不快,均是冷声道:“既如此,我等当实言以回,告辞!”说完,便挤出人群,登上牛车离去。
“哎~~”
葛洪叹了口气道:“贤侄,刁元亮推行刻碎之政,天怒人怨,非是良善之辈,你不与之为伍乃明智之举,不过……此人以刻薄见称,必不会容你,你须小心为妙。“
袁耽一搁袖子,嚷嚷道:”怕他作甚,杨家郎君放心,我和谢尚天天过来陪你,难不成他还敢捕你前去?“
”嗯!“
葛慧娘也猛一点头:”阿翁阿母,我们也来,不为他效力总不是罪吧,看他敢不敢胡作非为!“
“多谢!”
杨彦拱手称谢,然后开始给人看病。
……
所谓刻碎,即苛刻繁琐,与王导提倡的不以察察为明,务在清静的政策背道而驰,其实从国家的角度来看,刁刘戴主持的刻碎之政有益于打击豪强,加强中央集权,只是司马睿的吃相比较难看,在江东还未立下足,就操之过急,所托也非人。
刁府位于百官居所,在得到回报,杨彦拒征之后,刁协子刁彝怒道:“小小良家子,何敢轻视大人,儿这就将此子捉来,下狱治罪!”
“诶~~”
刁协摆了摆手:“杨彦之也算是挣了些薄名,我若捉他,师出无名,必遭议论,当今吴郡诸姓与侨姓大族于我日益不满,官家则寄我于厚望,实不宜多事。“
刁彝冷静了下来,不过仍是不愤道:“阿翁,虽是此理,但若您连一小小良家子都征辟不得,将来还有谁奉您政令?“
刁协冷冷一笑:“此人绝非良类,他之所为,意在搏取名声,以名入仕,我征辟而不至,无非是见我被吴侨士族联手冷落,附炎趋势罢了,呵呵~~我刁协的脸面岂有如此好落?“
说完,便向下首问道:”杨彦之身边的女婢可是姓萧?“
一名仆役施礼道:”回郎主,据奴打听,此女姓萧名巧娘,资容秀丽,与其母相依为命,因母病故,了无着落,便由杨彦之为其母收敛,并收容该女,时至今日。“
刁协又问道:”你看萧巧娘可会是兰陵萧氏后人?“
”这……“
那名仆役不确定道:”兰陵萧氏美仪容,女子也多为国色,从容貌上看,倒符合兰陵萧氏的特征,况且萧巧娘知书达礼,不类寻常女子,而其母身份不明,早于数年前便携萧巧娘潜居建康,以缝缝补补为生,照郎主所说,确是有这么几分可能。”
刁彝眼前一亮,说道:“阿翁的意思是……从萧巧娘的身世着手?若萧巧娘为兰陵萧氏女,那么杨彦之以士家女郎为婢,乃是重罪!”
“嗯~~”
刁协捋须微微笑道:“你,速将此消息散与兰陵萧氏得知,莫要让人瞅出是让我让你所为。”
“诺!”
这名仆役施礼退下。
刁协敛了笑容,目光有些阴冷。
其实他征杨彦,绝不仅仅是爱才的因素,主要是手下没人,由于刻碎之政遭吴侨二姓联手抵制,士族不愿从征,他只能大量起用族中子弟与庶人,但是庶人读书识字者寡,刁氏人丁也不兴旺,在这种背景下,杨彦进入了他的视线。
……
一晃又是十来天过去,炎炎六月,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好在当时没有城市热岛效应,而且那个时代,正是五千年间最大的一次小冰河期,大江南北的温度要普遍低于秦汉时期,因此热只是正午那一小段,到了夜晚还是很凉爽的。
这十来天里,杨彦设计的宋朝袍服逐渐在庶人中流行起来,毕竟庶人比不得士族生来就是享受的,哪怕家资颇丰也要参与劳作,这一穿上身,就感觉到好处了,既潇洒,又不影响干活,甚至有人亲切的称之为杨郎服。
杨彦也不辞炎热,每天正午去荀府习骑射,对于他的进步,荀灌已经麻木了。
这家伙不仅策马如飞,一套枪法使得虎虎生风,且早于几天前就开始学习拉弓射箭。
虽然准头还比不上自己,但荀灌观察的很仔细,杨彦拉弓并不只是运用背部的力量与臂力,而是用全身力量开弓,这使得他的连续开弓次数远超常人,力量也让人咋舌。
东晋一石等于120斤,折合现代13公斤,训练有素的弓手能开三到四石弓,荀灌的带刀侍婢平均在五石左右,她自己能开到八至九石,而杨彦经过练习,居然也能开如此强弓。
哪怕是杨彦的小婢女萧巧娘,也比一般的女孩子强了太多,已经学会了骑马,开弓能开三至四石!
这让她非常的不理解,心里也更加好奇。
这一天清早,杨彦又在讲书,说到了蔡夫人隔屏听密语,刘皇叔跃马过檀溪这一回,正当众人都憋着口气,为刘玄德在手心捏把汗的时候,突然有将近十个人气势汹汹的冲了进来!
其中三人作士人打扮,一个中年,两个青年,均是仪容俊美,另外几人身着褐衣,仆役装束。
“何人闹我场?”
杨彦不悦的站了起来,厉声喝问。
这些人根本不理杨彦,齐齐看向了萧巧娘,一名年轻人问道:“小娘子,你可是姓萧?”
“嗯~~”
萧巧娘看了眼杨彦,迟疑的点了点头。
“哈哈!”
另一个年轻人哈哈一笑,向中年人道:“阿翁,此女必是你流落在外的遗腹女,今日天可怜见,父女团圆,理当带回晋陵萧府。”
杨彦心里格登一下,别看他最开始嚷嚷着要把萧巧娘送回兰陵萧氏,但是相处了这么久,他早已萧巧娘视为自己的禁脔,绝不愿意送回去。
萧巧娘也连忙向后退,缩在了杨彦身后,满脸的不安之色。
葛慧娘要说什么,被葛洪伸手拦住,示意先看看。
杨彦问道:“来者何人?”
先前那个年轻人略一拱手:“我姓萧,名良,我们来自于晋陵,皆兰陵萧氏,这是家君上萧讳鎋字成器,也是萧巧娘的生父,这是长兄萧温,今次前来,是为接巧娘回府。“
第二十六章 当街争吵
萧巧娘?
兰陵萧氏?
所有人都是愕然的看着萧氏众人与萧巧娘。
谢尚便是道:“莫非是寻亲?萧家娘子怎可能出身兰陵萧氏?”
袁耽沉声道:“无论是否,我袁耽都与杨家郎君站一起,他若奋力阻拦,我亦义不容辞!“
杨彦向袁耽略一点头,表示感谢,便回头看向了萧巧娘,凭着本心来说,他舍不得把萧巧娘放回去,但怎么也要征询人家的意见,如果萧巧娘自己想走,那他也没办法,只能确证萧巧娘出身于兰陵萧氏。
萧巧娘又往杨彦背后缩了缩,直到完全躲进去,才探出个脑袋,急声道:“郎君,妾与兰陵萧氏无关,妾自幼与阿母相依为命,从不曾听说过兰陵萧氏。”
“放肆!”
萧温伸手大骂:“父兄当面,还不过来?”
萧巧娘被吓的浑身一颤,眼角嚼着泪水,紧紧抓住杨彦的衣袖。
杨彦拍了拍萧巧娘的肩膀,便冷冷一笑:“硬指着别家女子说是你家人,简直是莫名其妙,难道身为士人,就能为所欲为?这和当街强抢良家女有何区别?“
两兄弟刚要反骂回去,萧鎋已挥手制止,打量了杨彦片刻,便叹了口气:”看来你就是杨彦之了,果然一表人才,此事事发突然,别说巧娘接受不了,就是老夫也想不到竟有一女遗落在外。
前些日,乡间有传言,云建康有一杨彦之当街说三国演义,轰动一时,身边婢女名萧巧娘,姿容秀丽,疑是兰陵萧氏女。
我萧氏虽不显赫,却也不容族中子弟流落在外,于是老夫三弟来建康探看,据三弟回报,确有其事,萧巧娘与老夫有着些许相似,族中为此召来会议,一致认为应将巧娘接回,因此老夫前日连夜从晋陵出发,今日始来建康。“
杨彦淡淡道:”真是笑话了,听见风便当成雨,有少许相似便指为你的女儿,这天下间,长的象的人多了是,难道都有亲缘关系?“
萧鎋的眼角怒容一闪,不过还是软语说道:“此事另有隐情,早年我于洛阳游学,偶识一杜氏女子,两情相悦,并怀上了我的骨肉。
那一年是永嘉元年,洛阳时局不稳,北方刘聪随时纵兵南下,因此我带着杜氏南奔宛城,欲寻一清净之地生产,却不料途中遇贼,与杜氏失散,自此再无音讯。“
杨彦基本上是信了萧鎋的话,脑海中不由浮现出了萧巧娘的母亲,那个苦命而又坚韧的女子,以一弱质之身,带着年幼的萧巧娘流落到建康,呕心沥血,抚养女儿,最终因贫病交加,撒手人寰。
也因此,他对萧业更是不满,于是问道:“萧氏既于兰陵,你为何不携杜氏回族中,反而去往宛城?”
萧鎋现出了愧色,许久才道:“我已有婚配,若是冒然携杜氏返乡,怕是多有不便,所以先寻一处让杜氏生产,日后再带回。“
围观群众纷纷现出了然之色。
魏晋南北朝是一个出产悍妇的时代,因为家族的原因,偶有过门的媳妇会仗着娘家势力盛气凌人,很明显,萧鎋便是这类情况,毕竟萧氏已经破败了,但是萧鎋在年轻时应该是个美男子,娶到门第家世比自己高的女子并非不可能。
杨彦则是更加鄙夷萧鎋的为人,搁在现代,萧鎋就是妥妥的渣男,这倒不是指沾花惹草,而是脱了裤子不担当。
可想而知,杜氏就是个别宅妇,生养的子女连庶出都算不上,如果萧巧娘回了萧氏,因其私生女的身份,没有任何地位可言,必然受尽欺凌,甚至萧业认女就没安着好心,不要怪杨彦以小人之心揣测,多了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再养两年就能出嫁,说不定能攀一门好亲事呢。
这从萧鎋对丽娘之死没有任何表示可以判断出来。
萧鎋又看向了萧巧娘,问道:“你阿母可是名丽娘?”
顿时,萧巧娘浑身剧颤!
虽然没说话,但是大家都看出来了,萧良也冷哼一声:“巧娘,你母正是杜丽娘,你还有何话可说?快跟我们回家!”
“我……我……”
萧巧娘支支唔唔,目中满是哀求的望着杨彦。
杨彦救了她,又帮她葬母,十三岁的女孩子虽然还不明白什么是爱情,但是这么多天的相濡以沫,使她深深的依恋上了杨彦。
而且她还有葛慧娘这个亲如姊妹般的好闺蜜,葛氏夫妇也待她如女。
她绝不愿回到兰陵萧氏,尽管她已经开始怀疑起了自己的身世。
杨彦又是冷冷一笑:“当初我替巧娘阿母下葬时曾问过她,她说不知阿母姓氏,只言旁人皆呼丽娘,就算你萧业置的别宅妇名为杜丽娘,可是又能说明什么?
我敢打赌,建康城里叫丽娘的女子绝不少于千人,难道都是你萧业的别宅妇?”
“你……强辞狡辩!”
“你以一庶人之身,拐骗士家女郎,按律当斩,你可知罪?”
萧氏两兄弟气的纷纷破口大骂。
杨彦反唇相驳:“你萧氏用心不难揣测,无非是看中了巧娘的美貌,恰逢她也姓萧,于是牵强附会,意图花言巧语诱巧娘入你萧氏门,将来拿出去联姻,攀附权贵!“
”你你你……“
杨彦的指责,字字诛心,萧业气的面孔血红,颌下三缕长须都是阵阵颤抖。
萧家其实打的就是这个如意算盘,兰陵萧氏在晋陵的日子并不好过,葛洪好歹还有个关内候的爵位,他兰陵萧氏就是白身,空顶个士族名头,恰逢萧巧娘疑似萧氏女,一个十三岁的漂亮女孩子,不管是不是兰陵萧氏,带回去当嫡女养,及了笄想办法嫁给权势人物,也能连带着提携萧家。
只不过,想是这么想,却不能讲啊,散播出去,萧氏脸面何存?
“好,想不到你竟牙尖嘴利至此,走,我们去五兵尚书府,是否曲直,当由官府论断!”
萧业一指杨彦,愤怒的说道。
“阿翁!”
葛慧娘一看事情闹大了,连忙望向葛洪。
葛洪大概看听白了,萧巧娘十有八九出身于兰陵萧氏,讲真,他把萧巧娘当女儿看待,并不舍得萧巧娘离去,而且萧巧娘回归兰陵萧代的命运他也能猜出,可这种事情确实很棘手,于是道:“先看看彦之如何处理,若是不行,咱们再想办法尽管保着巧娘。”
“噢!”
葛慧娘那俏丽的面庞上,满是担忧。
杨彦也厉声道:“见官就见官,当我怕你不成?堂堂士人,竟然当街诱拐良女,今日就让建康父老看清楚你兰陵萧氏的真面目,巧娘,跟我走,别怕他,一切有我做主!”
说着,就向四周猛一拱手:“各位父老,今日没法再说书了,请各自散去罢,烦请见谅!“
第二十七章 滴血验亲
杨彦收拾起东西,牵着马,与萧巧娘、葛洪一家三口、谢尚与袁耽往五兵尚书府行去,萧家父子三人在前领路,甚至还怕杨彦带萧巧娘跑了,着两名仆役缀在队尾跟随。
围观民众纷纷不满的议论,有好事者大呼:“兰陵萧氏指鹿为马,信口开河,我倒不信朗朗乾坤之下,竟能一手遮天,我们去为杨家郎君打气!”
“对,纵然是五兵尚书也不能颠倒黑白!”
一群人跟在了后面。
萧氏父子三人相视一眼,均是暗暗心惊,没人能想到,杨彦竟然于市井之中,拥有如此之大的影响力。
“哼!”
萧温强撑着冷哼一声:“市井之徒不过是受其盅惑罢了,韩尚书自会公断。”
萧鎋并不吱声,只是负手往前走。
五兵尚书府本分中前后左右五军,统领全国兵马,权势非常大,但随着晋室衰亡,特别是中军全军覆没之后,兵权再不由中枢掌管,由地方门阀掌握,五兵尚书也名存实亡,只有几百名老弱残卒,沦为了建康的治安管理机构。
论起实权,五兵尚书还不如坐落于建康城中的丹阳郡城,不过断断诉讼是足够的。
现任五兵尚书为韩绩。
不片刻,一群人来到了五兵尚书府。
“什么人?”
几名老兵拦住。
萧鎋拱了拱手:“兰陵萧氏萧鎋,有状诉,敢请韩尚书可在?”
葛洪也道:“关内候葛洪,请速去通报韩尚书。“
几个老兵一看,顿时头大,别管兰陵萧氏与葛洪都不是高门,却是妥妥的士族,招惹了谁都没好果子吃,尤其后面还围着这么多人。
其中一个赶忙施礼:”请事者先入堂中,其余人等勿入,我等即刻通报。“
葛洪与萧鎋双双一点头,领着各自人手径直走了进去,民众留在外面等候。
韩绩得到通报,匆匆赶来。
说实话,有士人找他诉讼,他也是大吃一惊,而且无论是兰陵萧氏还是葛洪,他都不愿得罪,毕竟这个年代,士人才是真正的统治力量,所谓挖出萝卜带出泥,谁知道得罪了一方又会牵扯出什么样的人物?
“各位请坐!”
韩绩高踞上首,招呼众人落坐。
当时军营左为尊,牙署、朝堂与私人饮宴则以右为尊,萧鎋当仁不让的在右席上首坐下,萧温和萧良分居下席,仆役站在背后。
葛洪眉头皱了皱,不过没说什么,坐在了左首第一席,鲍姑也是士人身份,与葛洪并排坐,葛慧娘站背后。
杨彦没有任何身为良人的觉悟,坐左首第二席,萧巧娘站他身后,袁耽与谢尚并坐第三席,对于杨彦坐他们上面,二人倒没什么不满。
韩绩却是心中一动,身份决定座次,袁耽和谢尚他是认得的,可这第二席的是谁家郎君?
于是向杨彦拱了拱手:“这位郎君贵姓?”
杨彦施礼道:“不敢,在下杨彦之!”
“杨彦之?”
韩绩喃喃着,这个名字似曾相识,却又一下子想不起来。
一名随属附耳道:“韩尚书,杨彦之每日于盐市讲三国演义,听者日众,《临江仙》也是由他所作。”
韩绩恍然大悟,只是杨彦之一个良人凭什么列席而坐,还坐在谢尚和袁耽的上面?
不过能坐五兵尚书这个位置的,都是圆滑玲珑之人,既然葛洪没意见,袁耽谢尚没意见,他也没必要多事,在点了点头之后,便问道:“诸位前来,是为何事?”
萧鎋拱手道:“兰陵萧氏萧业诉杨彦之一区区良人,竟胆大包天诱拐我女,以之为婢,望韩尚书秉公执法,勿纵容奸人,也匆乱了纲纪国法……“
在萧温与萧良你一言,我一语的补充下,父子三人添油加酷的详诉了事件经过。
当时没有惊堂木,也没有杀威棒,韩绩不动声色的听着,然后向杨彦之问道:”萧氏诉你,你有何话可说?“
杨彦抱拳道:”萧氏捕风捉影,颠倒是非,欲诈取巧娘,攀附豪门权贵,居心何其恶毒,虽为士人,却也不能妄自欺压良善,彦之请韩尚书还我与巧娘一个公道……“
杨彦也滴水不漏的陈述了自己的理由。
这可是头疼的紧啊,韩绩能看出来,兰陵萧氏虽然证据不足,但杨彦也不是他自己说的那么无辜,换了寻常,直接把杨彦下狱治罪,把萧巧娘判给萧氏,可是有葛洪、谢尚与袁耽三个士人在场,他就不能胡来了。
谢尚与袁耽都未成年,关键是葛洪,葛洪虽是白身,却有清名在外,鲍姑也不能轻视,当时人好道术,鲍姑的父亲鲍靓被传得仙人阴长生授艺,于六年前辞去南海太守之职,回丹阳开馆授徒,仍在世。
换句话说,鲍靓是天师道高层,手下一帮徒子徒孙跟着学习仙术,又每于乡间布施诊病,名声扉然,如果惊动了鲍靓,那真是吃不了兜着走。
“这该如何是好呢?”
韩绩暗自思忖。
萧温拱手道:“韩尚书不必为难,让萧巧娘与家君滴血认亲,若是,请将杨彦之下狱治罪,若不是,我兰陵萧氏转身即走,不再纠缠。“
顿时,萧巧娘紧张了。
时人对滴血认亲深信不疑,她也怀疑自己就是萧业的私生女,如果滴血认亲真认上的话,就不仅仅是她自己将被迫去往兰陵萧氏,杨彦也要下狱问罪。
葛洪等人也是现出了不安之色。
萧家父子三人一看,心中更是笃定,萧鎋微微笑道:”杨家郎君,萧某本不愿如此,奈何你无理阻挠,其实萧某能理解你,要不这样,你放巧娘与我父女团圆,萧某也感念你这些日来对巧娘的照料,给予你些补偿,如何?“
韩绩眼前一亮,他觉得这个主意挺好的。
在他眼里,杨彦不舍萧巧娘,无非是看中了萧巧娘的美色,萧家补偿些钱财给他,再买两个俏婢便是,又何苦与兰陵萧氏死磕到底呢?
说到底,萧氏再不堪,也是士人!
这分明是个两全其美之策,自己也不用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杨家郎君,萧氏大度,愿与你和解,你看如何?“
韩绩笑呵呵的问道。
杨彦却是猛一拱手:“既然萧氏欲滴血认亲,那滴来便是,巧娘莫怕,万事有我!”
“什么?”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一旦滴血认亲,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可是看杨彦如此信心十足,难道萧巧娘真不是兰陵萧氏女?
萧家三人更是死死盯着杨彦,毕竟对于他们来说,滴血认亲也是最后一步,万一滴出来不是,就算杨彦身为良人拿萧家无可奈何,但萧家必然被安个蛮横霸道,欺压良善的名头。
名声对那个时候人是非常重要的
他们想看清楚,杨彦是否在强辞恐吓!
第二十八章 刁协突至
杨彦正襟端坐,目光平静,旁人看不出他心里所想,即便是萧巧娘,见着杨彦如此冷静,也觉得硬气了很多。
如此一来,萧家父子三人反而不踏实了。
“阿翁,此子是否故作镇定?”
萧良转头问道。
萧温也道:“儿不明白,他遇上巧娘不过旬月,哪能如此笃定?”
兄弟俩都没有压制声音,虽然是问向萧鎋,实际上是说给杨彦听的,所有人都在观察着杨彦的细微表情变化,偏偏杨彦就好象不关他的事,更加的老神在在。
袁耽忍不住道:“谢尚,难道萧家娘子真不是出于兰陵萧氏?否则杨家郎君不至于如此成竹在胸罢?”
“这……”
谢尚不好说,只是道:“杨家郎君必有依据,先看看在说。”
陆陆续续,目光又移向了萧鎋,杨彦已经摆明态度不怕做滴血验亲,现在该他拿主意了,可是萧鎋为难的很,毕竟杨彦的镇定多多少少打击了他的信心。
这时,殿外传来了脚步声,众人纷纷向外看去,一名青衣老者带着两名属吏阔步而来。
“刁元亮!”
葛洪给杨彦打了个眼色。
杨彦略一格登,他直觉刁协来此,必是与自己有关,于是面色略沉,点了点头。
韩绩长身而起,拱手道:“刁公怎会来此?”
刁协呵呵笑着摆了摆手:“老夫从门前路过,见有民众聚集,于是着人询问,乃知是韩尚书断杨彦之与兰陵萧氏案,好奇之下,不请自来,还望韩尚书勿怪。“
韩绩能说什么呢,只能毫不在意的笑道:”刁公来的好,便为韩某作个见证,请!“
有侍从在韩绩边上搭了张几案,刁协仿佛从没征辟过杨彦似的,向葛洪与萧鎋略一拱手,便大步走过去,于上首右侧坐下,然后问道:“此案断的如何?”
“这……”
韩绩略一迟疑,将经过和盘托出。
刁协眉心微拧,实际上,他就是为杨彦来的,身为当朝尚书令,虽然吴侨士族集体抵制,但还是有人愿意为他效力,他的情报搜集要比兰陵萧氏细致的多,他有八成把握断定,萧巧娘正是兰陵萧氏女。
而杨彦作为庶人,以士女为婢,不说处斩,最起码也要打入贱籍,发配为奴,而且晋室以孝立国,杨彦阻挠别人父女相认,罪加一等,他则恰到好处的出现,为杨彦说情,顺势揽为属下。
只是没想到,杨彦的口舌竟然如此犀利,生生搅到了滴血认亲这一步,可以说,滴血认亲就是掀桌子了,偏偏萧氏还犯了怵,不敢去掀这个桌子,这如何能行?
他觉得自己必须要打破这个僵局,给杨彦定罪,同时,这也让他对杨彦的才能又有了全新的认识,更加坚定了揽为己用的心思。
许久,刁协沉吟道:“既然双方争执不下,滴血认亲确是唯一选择,老夫也很好奇此案的结果啊。“
这话一出,韩绩再没法和稀泥,不禁看向了萧鎋。
刁协是晋主面前红人,高门士族可以不吊他,但萧鎋得罪不起,只得硬着头皮道:”鎋愿从刁公。”
韩绩挥了挥手,不片刻,又有仆役抬了张几案置于殿心,案上摆着一只盛满清水的陶碗,托盘里盛有两把锋利的匕首。
“请!”
韩绩伸手示意。
萧氏父子三人猛一咬牙,离席而去。
萧巧娘则是紧张的看向了杨彦。
杨彦微微一笑:“怕什么,一切有我,你若是嫌疼,我可以帮你割一个小口子。“
”妾……妾不怕!“
萧巧娘深吸了口气,如上刑场般,迈步跟着杨彦往前走。
葛洪一家三口,谢尚与袁耽相视一眼,也纷纷聚了上来,就是刁协与韩绩都坐不住了,不顾身份的围在了众人身后。
萧鎋拿起一把匕首,在中指上一撩,一滴血珠滴入了陶碗,然后以目光示意萧巧娘。
事到临头,萧巧娘反而冷静下来,用另一把匕首割破中指,也挤出一滴血珠。
“哧通!”
血珠坠入碗里,萧巧娘就觉得浑身都僵硬了!
清澈透明而又静止的水中,两滴鲜血向四周缓缓飘散出血丝,带着难以理解的弧度,也没人能把握住其中的规律。
萧巧娘睁大眼睛,每一个人也都是摒住呼吸。
以肉眼几乎难以辨别的速度,两滴鲜血逐渐扩大,缓慢接近着,这一刻,就连萧鎋都感觉到了紧张!
在所有人的注视中,这两滴鲜血散逸出的血丝开始相互触碰,就好象天生该是不分彼此,缠绕的越来越紧,直至两滴鲜血融为了一体!
“不!”
萧巧娘惨呼一声,面无血色,身体都摇摇晃晃,葛慧娘连忙扶住。
“哈哈哈哈~~”
萧氏三口同时纵声狂笑。
葛洪等人都是暗暗叹息,事实如此,哪怕他们想帮杨彦都没法帮了,最多只能说说情,葛慧娘更是急的尖叫道:“杨家郎君,你太鲁莽了,巧娘要被你害死啦!”
杨彦反倒是不急不忙。
众人的目光又投到了他的身上。
萧鎋猛一拱手:“刁公、韩尚书,证据确凿,杨彦之以我兰陵萧氏女为婢,又阻我父女相认,罪不容赦,请为我主持公道。“
“不,不!”
萧巧娘的泪水哗哗而出,无助的伏在葛慧娘的怀里。
刁协内心暗喜,不过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看向了韩绩,他在等韩绩给杨彦定罪,自己再找机会出面。
韩绩沉声问道:“杨彦之,你还有何话可说?”
杨彦拱手道:“滴血认亲作不得数,杨某不服!”
“放肆!”
萧鎋破口大骂:“滴血认亲自上古流传至今,灵验无比,各位都看到了,此子纯属胡搅蛮缠,应立刻明正典刑,以正纲纪!”
杨彦道:“你既认定滴血认亲灵验,那敢不敢与杨某滴血认亲?”
韩绩脸一沉道:”杨彦之,休要胡闹!“
杨彦正色道:”韩尚书,杨某怎敢咆哮公堂?唯愿与萧鎋做一次滴血认亲,若是再败,自当心服口服,任凭处置,请韩尚书与刁公成全!“
这个要求合情合理,也可以理解为不甘心非要再次确认,于是韩绩看向了萧业。
萧鎋冷笑道:”杨彦之,莫非你还能是我儿?也罢,老夫就给你一次机会,让你死也瞑目,来人,换碗!“
有仆役端了碗清水置于案上,萧鎋的伤口还未愈合,直接挤了滴鲜血进去。
杨彦拿起萧巧娘用过的匕首,在手指上一割,也挤出一滴鲜血滴入碗中。
萧家三人不停的冷冷笑着,萧巧娘满脸的不忍之色,偷偷拿眼睛瞥向陶碗,其他人均是神色复杂之极,这结果还用看么?
杨彦显然不可能是萧氏骨血,这两滴血珠也没可能融合在一起。
可是渐渐地,每个人都现出了不敢置信之色,碗里的两滴血珠,一如之前的萧业与萧巧娘,竟然融汇交缠,直至融为了一体!
第二十九章 轼羽而去
“怎会如此?”
萧家父子同声惊呼,杨彦的血和萧鎋的血融合在了一起,这意味着什么?
三个人均是一脸见了鬼的表情,不敢往深处去想。
“阿母,阿母!”
葛慧娘扯着鲍姑的衣袖,瞠目结舌的指着杨彦,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鲍姑与葛洪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读出了震惊和不敢置信,但同时,又暗暗松了口气,如果……如果杨彦与兰陵萧氏有什么关系,那杨彦的身份将不再是他出仕的阻碍,只果萧氏肯将杨彦收纳入宗。
以杨彦的才学来看,萧氏求之不得!
其实也不怪他们会这样想,滴血认亲在现代人看来,没有任何科学依据,任意两滴血液,都会融合在一起,但古人对此深信不疑,滴血认亲认出来的亲,就是权威!
谢尚和袁耽更是毫不掩饰,贼溜溜的眼珠子不停的在杨彦与萧业的身上来回打量,袁耽还问道:“谢尚,你看有几分相似?”
谢尚两手一摊,这让他说什么好呢?
萧巧娘则是捂着嘴,眼睛瞪的老大,一个可怕的想法渐渐浮现,难道……自己与郎君是同父异母的兄妹?
从恋人变成兄妹,是非常可怕的一件事情。
杨彦却是呵呵一笑:“萧业,事实清楚,证据确凿,你是否要将杨某掠去你府中啊?”
萧良也小声问道:“阿翁,您好好想想,早十几年前,是否另有女子被您置为了别宅妇?”
萧鎋的面色一阵青,一阵白,头脑里乱糟糟的,只是惊疑不定的看着杨彦,完全不知道怎么回答。
韩绩与刁协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读出了浓浓的疑惑,韩绩问道:“杨彦之,怎会如此?你与兰陵萧氏有何关联?”
“请韩尚书与刁公稍待!”
杨彦拱了拱手,便向谢尚与袁耽道:“你俩也来做个滴血认亲。”
“我和谢尚?”
袁耽瞪大眼睛望着杨彦。
杨彦认真的点了点头:“对,你和谢尚做一次,我再告之真相。”
“那……好吧!”
二人相视一眼,走上前,有仆役又端了个盛满清水的新碗过来,两个人各自划破手指,挤了一小滴鲜血入碗,渐渐地,这两滴鲜血也融合在了一起。
“谢尚,你……你……”
袁耽一脸懵逼,指着谢尚,连退了几步。
事到如今,每个人都看出了不对头,如果说萧业生性风流,在外面落下了杨彦这个遗腹子尚有一两分可能的话,那么谢尚的父亲谢鲲仍在,袁耽的父亲袁冲死了也没多久,这两位要是兄弟,显然要出大事的。
“贤侄,究竟是怎么回事?”
葛洪忍不住问道。
杨彦抱拳道:“稚川先生,真相很明显,滴血认亲根本是无稽之谈,以此来认,恐怕全天下人都是兄弟姊妹!”
“胡说!”
萧良出于本能喝斥。
杨彦冷声道:“实情即在眼前,难道你兰陵萧氏非要攀杨某这份亲不成?若是你还不信,不妨请刁公与韩尚书也做个滴血认亲。“
刁协与韩绩都不愿相信滴血认亲无效,可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他们不信,两个人相互看了看,韩绩问道:“兰陵萧氏如何看待?”
萧鎋晃了晃脑袋,神色复杂的看向了萧巧娘,待思绪平稳下来,才缓缓道:“巧娘,你真的要跟着杨彦之?他只是个庶人,你还是给他做婢女,莫非你就不为自己的将来考虑?
我兰陵萧氏再是不堪,也是入了《百谱》的士族,你随我回族中,我把你的名字记入族谱,从此,你就是萧氏嫡女,待你及笄之后,为你寻一门当户对的士家郎君,你嫁过去,就是主母,岂不是胜过你与人为奴为婢?“
实际上,在当时人眼里,跟着杨彦是一条道走到黑,归宗于兰陵萧氏才是正道。
萧巧娘却是毫不犹豫的盈盈施礼:“成器先生,你的好意妾心领了,在妾差点被歹人凌辱之时,是郎君救了妾,听说阿母抱病在身,是郎君自告奋勇为阿母诊病,虽然回到家中,阿母已经先一步离世,但是郎君不辞辛劳,冒着瓢泼大雨帮着收敛阿母,至深夜下葬。
成器先生,你是高高在上的士人,恐怕想象不到妾与阿母相依为命时的窘迫,也永远体会不到妾作为一个弱质女子于阿母身故时的无助与凄苦,若不是妾侥天之幸遇上郎君,除了卖身与大户为奴,妾无路可走。
因此在阿母下葬之后,妾立誓与郎君为奴为婢,以报此恩,若是你担心妾,请尽可放下心来,郎君从不把妾当作奴婢对待,也对妾保持着应有的尊重,妾很快乐,也很感激,妾不愿与郎君分开。“
”哎~~“
萧鎋深深的叹了口气,他能听的出来,萧巧娘并不是什么都不清楚,只是不愿承认兰陵萧氏的身份,也对自己怀有一份怨气。
渐渐地,几乎已经被他遗忘的杜丽娘浮现在了他的眼前,那身影与与萧巧娘逐渐重合,都是一样的美丽,也一样的倔强。
萧鎋从来没有如此的愧疚过,他很想问问萧巧娘,母女俩这些年来的生活如何,杜丽娘又是因何而亡,可是他无颜开口。
好半晌,萧鎋才向杨彦道:“你是个很有才能的少年郎,也许……你可以凭着自己的努力,挤身于士族,但愿巧娘没有跟错人,不过,若是有朝一日你负了巧娘,无论你的成就有多高,那老夫即便是拼了这条命,也不会放过你!”
说完,袖子一拂,转身便走。
萧温萧良俩兄弟各自狠狠的瞪了杨彦一眼之后,也领着仆役向外走去。
“诶?出来了,出来了!”
“是兰陵萧氏,杨家郎君呢?”
“这还用问么,你没看萧氏的脸色都不大好看,肯定是败讼了啊!”
“我就说呢,萧小娘子怎可能是他兰陵萧氏的遗腹女!“
萧家父子刚一出现,围观的民众就指指点点,不过三人各有心事,均是不理会,坑头坐上牛车,行向远处。
而大堂里,萧巧娘怔怔的望着外面,美眸嚼着泪水。
鲍姑等人相互看了看,其实大家都有数,萧巧娘嘴上不认萧业,但心里是明白的,只是都不知该说什么,毕竟这是个两难的选择,说到底,就是冤孽啊。
杨彦拍了拍萧巧娘的肩膀,萧巧娘的泪水终于止不住的哗哗而下。
刁协也是头疼的很,滴血认亲无效,萧氏甩袖离去,再没法治杨彦的罪,施恩还谈何说起?
‘也罢,老夫直言相提,难不成他一小小良人还敢当老夫的面回绝?’
刁协把心一横,呵呵笑道:“杨家郎君才识渊博,确有过人之处,如今朝庭正值用人之际,不知可愿为官家分忧那?“
葛洪顿时眉心一拧,目中射出了不满之色,这摆明了是以势压人。
大堂里瞬间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