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故人来访
“滚!”
一声怒吼,响彻钟府东院,大上午的庾庆忍不住发了脾气。
以前多清净的东院,清净到他每天都可以打坐修炼,如今莫名其妙多出了一堆的鸟事。
昨天下午刚把东院里里外外打扫了,今天居然又要上屋顶翻瓦,给廊柱上漆。
昨天量了衣服尺寸,今天居然又要重换什么被套和窗户纸什么的。
昨天拒绝了跟钟粟一家子一起吃饭,今天又来说道。
没完没了,哪来那么多破事,把他骚扰的实在受不了了,本就心烦意乱的他终于发火了。
当然,有这么大的火气确实和心情有关,至今搞不懂自己为什么就考上了会元,还他祖宗的满分会元,一晚上没睡,从昨天想到今天,愣是没想明白真正的问题究竟出在哪。
若仅仅是考上,他也认了,可以当做意外,可现在他自己对自己都解释不过去了,到底是怎么弄的?
没想到姑爷突然发这么大的脾气,下人们吓了一跳,皆战战兢兢、唯唯诺诺退下。
屋檐下一阵徘徊的庾庆又回了屋内,肚子里火气难消,装了壶水,又把火蟋蟀扔进了水里,烧茶喝。
人坐在边上琢磨,现在该怎么办?
这也是他从昨天想到今天都未能想出办法的事情。
他现在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收场了。
若仅仅是考上榜了,也许还有点转圜的余地,现在若敢跑,朝廷不找个天翻地覆才怪了。
问题是自己这回把阿士衡给坑惨了。
没保护好人家,让人家断了手不说,如今还帮人家把会试给考成功了,还考上了会元,还是满分的,他相信阿士衡也会关注京城会试情况,只怕这结果说出来连阿士衡自己都不会相信,估计得怀疑是同名的。
自己这一考,等于是把阿士衡这条路给彻底断了。
对不起阿士衡。
对不起师父他老人家,临终前还托付自己护送阿士衡进京赶考来着,这回是一样都没有做好。
也对不住自己。
更可恨的是,钟府这边还火上浇油,居然公开了阿士衡准女婿的身份,一帮下人已经开始喊他姑爷了,这真是有不怕死的,还有自己上赶着往梁上的绳圈里套脖子的。
他都不知道自己逃跑后,钟家还有钟家那位大女儿该怎么办。
他本想告诉钟府真相,然而现在真的是不敢开口了。
原因简单,一开口,就不是儿女婚事那么简单了,他一跑,钟府会扛不住的,一旦钟府为了撇清自己,先一步把他给出卖了怎么办?堂堂玲珑观掌门被抓去三堂会审然后砍头示众?他无法接受这个下场。
有这担忧也不是没原因的,会试前后钟府对自己的态度太明显了,颇为反复,人情冷暖的一面已现,可见阿士衡当初交代先不要让钟府知道真相是明智的。
现在到底该怎么办?
愁啊愁,肠子都快愁断了,愁到他连卖火蟋蟀的心情都没有了。
他现在满脑子想的问题逐渐归一,跑还是不跑?
万分纠结,这一跑,阿士衡父子的心血就彻底被他给毁了,可关键是他认为自己留下也没用,搞不好还要把自己小命搭进去,相对来说肯定自己的小命更重要啊!
偏偏阿士衡又不在身边,出现了这样的事情,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自认为是好汉一条,此时却有无路可走的感觉。
随手摸进了早就收拾好准备走人的包裹里,一包灵米摸出,啪!袋子被他无意识捏爆了,灵米散了一桌。
是从钟府弄的,不多,也就几袋,本想落榜了告诉钟府真相后顺便带走的,现在真没了任何发财的心情,完全是要这灵米有何用的心情。
各种心情归于一句话,自己这回捅出了大篓子,捅出的窟窿堵都堵不住了!
屋内渐渐起了白雾,雾气渐大,庾庆手上把玩着灵米,依然在走神。
忽然,有咯嘣咯嘣的声音响起。
庾庆醒神,低头一看,发现火蟋蟀不知什么时候从壶里爬出来了,正趴一堆灵米上啃咬。
咦!这家伙会吃灵米?
在荒古死地没用灵米喂过吗?
仔细一想,还真没有用灵米试过,待到后面想喂时,灵米已经被他们给吃光了。
再看看屋里飘荡的雾气,伸头看了眼茶壶,明白了火蟋蟀从壶里爬出的原因,因自己走神,壶里的水都烧干了。
庾庆虹丝一拎,又将火蟋蟀拎回了壶里,然后大把大把地抓起桌上的灵米往壶里闷,‘活埋’火蟋蟀。
放平常应该是舍不得这样糟践灵米的,如今的心情真的是,要这灵米有何用?
就在他六神无主散漫之际,有下人来到,禀报:“公子,外面来了两人,其中一人自称许沸,说是您的朋友,前来拜会。”
许沸?庾庆一声冷笑,不提许沸还好,一提他就恨的牙痒痒,肠子都悔青了。
要不是许沸那家伙搞到了答案,他能弄成这样?早知道自己救的是白眼狼,就该让他死在妖界,免得为祸人间。
他本想让许沸滚的,眼不见心不烦,然想了想还是“嗯”了声,不知许沸跑来干嘛。
下人快步离去,还回头多看了眼,心里嘀咕,考的那么好,光宗耀祖,不正该高兴吗?怎么感觉这位公子反而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没多久,许沸和虫儿来了,一个龙行虎步神采奕奕,一个低头尾随黯然神伤。
“士衡兄,恭喜恭喜呀。”迈过门槛的许沸拱手哈哈大笑,旋即又挥手扫了两下,东张西望,“哪来这么大的水汽?”
坐席台上的庾庆收了只脚搭手,没好气一声,“恭喜我什么?恭喜我要死了吗?”
“呃,十年寒窗苦读换来这场大胜,正当庆贺时,何出此晦言?”许沸奇怪,也不用请,自己找了地方坐,他跟庾庆确实是比较熟了,何况还共患难过。
庾庆哼哼冷笑道:“看你这么高兴,想必你也考上了吧?”他看过榜,但没注意过许沸的排名,哪有心情去注意。
这辈子的心情都没这么糟糕过。
许沸摆手,一副汗颜不已的样子,“惭愧,惭愧,侥幸误中,这次考的更差,一百五十多名后,算是勉强上了榜吧,跟士衡兄你不能比。”
庾庆顿时阴阳怪气道:“你看看你那矫情到可恶的嘴脸,乡试一百多名后,和会试一百多名后有可比性吗?欺负我没读过书吗?就凭你乡试的成绩,怎么可能上榜,你作弊搞来的成绩吧?”
许沸被他说心虚了,忙辩解道:“纯粹侥幸,再说了,你不也乡试一百多名后,不照样考上了,还是榜首,这又该如何解释?”
庾庆冷笑:“老子就是作弊考出来的,老子当你面就认了,你敢承认吗?”
此话硬是搞的虫儿没了心思伤神,心惊肉跳,生怕庾庆讲出真相来。
“……”许沸凝噎无语,旋即苦笑,“士衡兄别逗了,你的实力我知道,列州文华书院的时候我就领教过了。”还朝庾庆挤眉弄眼一下,那意思是,那个秘密你知我知。
说罢又掏了掏耳朵,因总感觉有什么嘎嘣嘎嘣的声音在响,忽见到壶里的灵米内陷着动了动,才察觉到动静来自何处,一张脸不由凑了过去,“士衡兄,这里面是?”
庾庆直接伸手拨开他的脸,“看你那张嘴脸就烦,别玷污老子的灵米。”
许沸没气,一贯认为这位本就不是什么好人,不过也看出来了点什么,试着问道:“士衡兄,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天大的心事,庾庆却有苦难言,偌大个京城愣是找不出一个能让他诉苦的人,撇过这个话题,“别东扯西扯,说吧,找上门来什么事。”
许沸回头看了眼虫儿,从袖子里摸出一份新的奴籍放桌上推过去,“士衡兄,我是来兑现承诺的,请笑纳。”
承诺?什么承诺?庾庆心里嘀咕,看着也不像银票,伸手拿起查看……
钟府大门外,一辆精工细做的马车来到,车体透着低调的奢华。
车夫勒停了马车,回头道:“先生,钟府到了。”
车厢里坐着一个貌似三十来岁的英俊男子,锦衣华服,头顶一支红翡发簪别住满头乌发,玉面星眸,长的极为俊逸,眉眼开合间略有一股慵懒意味。
听到外面说到了,他顺手从腰带上抽出了一只小镜子,对着自己照了又照。
门房看来的马车便知不是一般的座驾,主动下来了打探,“敢问来客有何贵干?”
车帘内只伸出了一只白皙的手,手指细长,夹着一枚玉佩递予,男子温吞轻笑的声音传出,“拿去给阿士衡,就说故人来访,他自会明了。”
看这派头,门房不敢轻慢,道了声稍等,立刻扭头去通报。
东院里的庾庆正在跟许沸推诿,他要虫儿干嘛?没用,还要多花钱养一个人,逃跑时可能还不方便,自然是不肯收,让许沸带回去。
虫儿在旁暗泣,泪珠儿一颗颗滑落。
此时门房到,禀明来意后,将那块玉佩奉上,“来人不肯说自己是谁,只说公子看到这个自然会知道。”
庾庆目光一触及玉佩便愣住了,旋即露出大喜神色,一把将玉佩抢到手中翻看,欣喜喊道:“有请!快快有请!”
第九十一章 美男子
看阿公子的样子,似乎是贵客,门房不敢耽误,赶紧应声而去。
一路小跑着到了大门外,于马车前恭敬道:“公子有请,贵客请跟我来。”
马夫于车辕上搬了踏脚的凳子放地下当台阶。
车门,一支折扇挑开了车帘,俊逸男子钻出,高挑个头往车辕上笔直一站,给人雪岭千秋一枝梅的醒目感,顿令钟府看门护院的人眼前一亮,是个略带慵懒风情的美男子。
男子一手后背,一手上的折扇很自然地轻轻敲打着自己的胸口,左右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环境,目光最后落在了钟府牌匾上。
有马蹄踏踏声来,是杜肥领着两名随从外出办事回来。
车辕上的男子回头看了眼声音来处,这才迈步,从容不迫地一脚踩在凳子上,再一脚落地,在下人的恭请下拾阶而上,扇子垂在手中摆晃着,画着圈耍。
归来的杜肥勒停坐骑,跳下马,缰绳扔给了下人,略有疑惑地绕着来客的马车转了圈,这才慢慢上了钟府的台阶,依然是一步三回头的样子,门口又问看门的,“什么人,来见谁的?”
看门的回:“不知道,来人没通报姓名和来历,说是东院阿公子的故交,得了阿公子准许的。”
“公子的故交?”杜肥一脸错愕,又再次转身盯着马车打量,是带着满满的狐疑神色进的门。
内里,李管家刚好出来,看到他的样子,喊道:“老杜,想什么呢?”
杜肥抬头,招手让他过来了,问:“可看到刚才进去的客人?”
李管家:“看到了,刚遇见,是个醒目的美男子,打了个招呼,说是公子的客人,这已是今早的第二波客。”
杜肥:“那你可知刚才那人是谁?”
李管家:“公子的客人还能是什么人,应该是同届的考生吧?前面来的那个就是。”
杜肥摇头,“我见过他,他怎么可能是本届考生,他不是,也不会是什么考生,你知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
李管家迟疑:“初来乍到,我哪知道,有什么问题不成?”
杜肥看了看四周,低声道:“颜州,上平府的那个赵红裳,你知道吧?”
李管家愕然,“听说过,上平府的女首富嘛,你想说什么?”
杜肥:“当初员外跟上平府那女的谈笔买卖,我照员外的吩咐去摸那女人的底时,见过这男的,他是那女人养的面首,就一个吃软饭的。”
李管家顿时惊疑,“颜州的上平府和列州的长名府相隔遥远,公子怎么会认识这种人,你不会是认错了吧?”
杜肥:“不会,这人的样貌好记,不会记错,还有门口的马车,就是赵府的座驾,怎么可能会错。这男的名字我记不起来了,等我回去翻翻,当时摸的底应该还有记载。”
李管家:“会不会也是老大人的人?”
杜肥摇头,“以老大人的风骨,是不会让下面人吃软饭的。”
李管家顿有些忧心,看着东院方向忧虑道:“也不知公子知不知道这人身份,跟这种人来往,让人知道了,有些话怕是会不好听,娶大小姐本就容易招来吃软饭的嫌疑,好不容易考上会元能抹平这方面,若要是和这种人凑一起扬名了,那就真成了一丘之貉,得劝公子自重啊!”
谁说不是呢,杜肥默默点头。
东院,许沸算是看出来了,这位士衡兄压根没了心思应付他,也不知来的是什么客人,能让士衡兄如此喜出望外。
罢了,既然如此,自己也就不打扰了,许沸将虫儿的奴籍放回了案头,就此告辞。
“喂,许兄,我真用不上。”庾庆喊了一声,拿上虫儿的奴籍就要追上塞回之际,恰好,大门外新的客人来了,令庾庆两眼一亮,瞬间将许沸抛到了脑后。
许沸也差点撞上来客,来客手中扇子顺手一顶,抵在了许沸的胸口,避免了两人的相撞。
许沸忙抱歉一声,赶紧让路,不过也还是忍不住多看了来客两眼,没想到士衡兄的客人竟是位风度翩翩的美男子。
见许沸告辞了,领着客人来的门房又伸手请了许沸一起去。
虫儿站在正厅门口一侧,泪流满面,心乱无路。
他眼睁睁看着许沸去了,想跟去又不能或不敢跟,自己现在已经不是许沸的奴仆,依照官方律法,自己已经成了士衡公子的奴仆,可士衡公子又已经说的很明白了,用不着他,不喜欢他,不要他。
他走又不能走,留又不招人喜欢,除了哭,他现在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庾庆哪还顾得上他,已是一脸笑嘿嘿朝美男子来客迎去。
美男子一见是他,当场愣住,愣步原地,待庾庆到了跟前,才提扇子砸了下他的脑门,“你小子怎么也在这,混吃混喝来了?”
庾庆拱手,想打招呼,忽又想起什么,回头道:“虫儿,泡茶。”
虽说不想要虫儿,但使唤起虫儿来,还是挺顺口挺习惯的。
虫儿抹了把泪,用力点了点头,还是进去干活去了,壶里的灵米倒出来收拾好,清水洗茶壶,装水扔虫子烧开水一气呵成,也算是在庾庆身边做习惯了。
美男子一看庾庆的样子,就明白了,有外人在,不好说话,介于玲珑观的隐晦,也就不再多言,在庾庆的引领下负手踱步而行,同时打量着院子里的环境。
两人进了厅内,盘膝在席台的矮桌前坐下,恰逢虫儿将吊死鬼似的火蟋蟀从热气腾腾的开水中拎了出来,开水涮了涮茶壶倒掉,再蓄清水,又放虫子下去。
拎了只虫子放水里,这是泡茶?虫茶?古怪一幕吸引了美男子注意,有点将他看懵了。
很快,茶壶里开始冒热气了,水渐渐沸了。
美男子立刻低头又抬头,脑袋上上下下看个不停,茶壶下面没看到炭火,伸出脑袋又往茶壶里看,看到了里面发光发热的虫子,顿惊疑不已。
庾庆在旁笑嘿嘿看着,就知道会这样,所以才叫虫子泡茶给他看的,就喜欢看这位一副乡下人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水彻底煮开了,虫儿拎出火蟋蟀放回了金属罐子里,开始给两人泡茶,一人奉上一杯。
美男子愣愣看着递到眼前的热气腾腾的茶,一脸狐疑抬头,问:“这是茶?”
“不是茶还能是什么?”庾庆伸手道:“请用。”
美男子一边眉头略挑,扇子敲了敲桌子,又指向庾庆,一字一句道:“你先喝!”
庾庆直翻白眼,“至于么,搞的我还会下毒害你似的。”说罢端了茶盏,示意他仔细看好了,然后轻轻吹着热汤,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地嘬。
美男子还真是伸长了脖子,够着脑袋,睁大了眼睛仔细看着,生怕庾庆耍诈的样子。
庾庆也够意思,表演的清楚明白,愣是一口气将一盏热茶强行喝下去了小半盏才放下,“这回放心了吧?”
美男子:“这茶有什么特别的味道吗?”
庾庆:“没有,你大可以放心喝,就是正常的茶。”
美男子:“那我为什么要喝它?”言下之意是,我没喝过茶吗?非要喝这么没谱的茶。
庾庆竟无言以对,叹道:“这不是让你长长见识嘛。”
美男子:“这见识,眼睛看看就好,没必要用嘴去试,恶心。”
“我…”庾庆有点没脾气了,叹道:“你知道那虫子是什么吗?”
美男子不说话,打开了扇子轻摇扇风,冷眼旁观的样子,等他自己把话说完。
卖关子没卖出名堂来,庾庆只好自我解释,“这虫子名叫火蟋蟀,是幽崖这次发任务要抓的东西,你想想看,幽崖想要的东西能不是好东西吗?这次来京城,从古冢荒地过的时候,我顺道弄了一只,这东西果真是好啊,连喝茶都方便了。”
看他进入了自夸模式,美男子不动声色,继续摇着扇子等着他吐露真实目的。
果然,庾庆一番自夸后就来了真章,“当然,东西虽好,可若是您看上了,我也可以便宜点孝敬给您。”
图穷匕见,美男子不为所动道:“你一穷山沟里爬出的货色,身上的土气都还没退掉,知道什么是好东西吗?真要是好东西,就你那点尿性,早就捂裤裆里当宝贝了,你觉得好就留着自己用吧,别想着从我这里骗钱,少唠叨几句回头我还能给你几两银子买糖吃。”
几两银子?庾庆瞪眼,正想拍出银票告诉他,如今的自己还能是几两银子就能打发的吗?
谁知美男子已经盯上了虫儿,见虫儿抹着眼泪哽咽哭不停,两只袖子都湿透了,还能继续有条不紊的干活,倒是少见,笑道:“还是头回见这小子身边有女人。丫头,怎么了?他欺负你了?是睡了你,还是吃了你,你告诉我,我帮你出这口恶气。”
虫儿顿时一脸惊慌,慌忙摆手,眼泪都顾不上擦了。
庾庆也差点被那话给呛死,拍着桌子提醒,“你能不能别这么恶心,人家是男的,不是女的,你什么眼神呐?”
“男的?”美男子手中摇动的扇子一僵,神情凝滞,两眼盯着有些慌乱的虫儿仔细打量了一下,微微侧耳,但虫儿已经不哭了,遂道:“那个,你自己告诉我,你是男的还是女的。”
虫儿当即小心翼翼道:“是男的。”
听此话时,美男子耳朵微微颤动了一下,之后挑了挑眉,又摇动扇子,盯着庾庆问道:“你个乡巴佬那双能看出好东西的眼睛,确定他是男的,不是女扮男装?”
第九十二章 小师叔
这话说的虫儿的眼神越发慌乱。
我乡巴佬?搞的你出身比我好似的!庾庆哭笑不得道:“没错,他是长的有点像女人,但确实是男的,我们一路一起赴京的,搂搂抱抱都不知道多少次了,我还能不知道他是男是女?具体的咱们回头再说。”
美男子意味深长的哦了声,“已经搂搂抱抱过,那可能是我走眼了。”斜眼审视着暗暗脸红的虫儿,嘴角略露莞尔笑意,但也没再多说什么。
庾庆挥手示意,“虫儿,你先去我书房呆着。”
虫儿已经不哭了,突然被搞的没了哭的心思,嗯声着低头而去,书房在哪他也是知道的。
美男子回头目送,“可惜是个男的,若是个女人的话,还是个美人胚子呢。”
低着脑袋的虫儿立刻脚步加快,头也不回,换来美男子的一声轻笑。
没了外人,庾庆终于敢放心说话了,“师叔,你怎么跑这来了?”那块玉佩也拿了出来,放在桌上推给了对面。
眼前这位不是别人,正是玲珑观仅剩的两名真传弟子之一,他太师叔的弟子,所谓的玲珑观小师叔,名叫周新元。
自从玲珑观的太师叔过世后,其弟子,也就是小师叔,便正式接了太师叔的职责,为玲珑观的延续去行走江湖。
玲珑观修炼‘观’字诀的弟子,和修炼‘音’字诀的弟子,职责分工不同。
观字诀弟子通常脑子都比较灵活,所以正常情况下一般都是接掌掌门的。
音字诀弟子则因功法的特殊性,有利于打打杀杀,更擅长自保,因而被门派赋予了行走江湖的职责。
说白了就是赚钱,一群人躲在山里吃吃喝喝,日常开销什么的不说,修炼资源怎么办?总得有来源,不然怎么修行。
总体来说,整个玲珑观都处于长期的隐世状态。
这和玲珑观的修炼功法有关,对个人的天赋要求极高。
譬如修炼观字诀,推及因果关系时极耗脑力,尤为难以修炼,真不是随便找个人就能接受传承的。
庾庆原本也不止三位师兄,有十几个,而能被玲珑观收进门的弟子,都是经过特别挑选的,所有招进门的弟子都没打算对他们藏私,都希望他们能修炼《观音》功法,奈何这功法太特别了,对天赋的要求太独特,导致那些师兄在门派内部引导修炼的过程中逐渐落选了,成了外门弟子,其人自己并不知有内外之分,这也是那三位师兄不服庾庆当掌门的最大原因。
所以玲珑观的真传弟子很难出现上规模的修炼群体。
于是内门弟子始终是那么三瓜两枣的存在,一代代传承的过程中甚至出现过断层的局面,不得已之下托付给了可靠的外门弟子帮忙寻找合适的传承,才又艰难延续了回来。
这是个难以兴旺的门派,难以兴旺便导致实力有限,实力有限便不敢高调,加之功法的特殊性容易惹来外人的利用之心,所以格外隐蔽和低调。
然而为了门派的存续,总得有人出去冒险。
这是个高要求的任务,既要赚来钱满足门派内部基本的修炼资源需求,还要保证自己的安全,更不能暴露门派,同时还肩负着为玲珑观在世俗寻找合适传人的使命。
除了合适的传人不容易找到,其它方面这位小师叔是做到了的。
所以庾庆以前在玲珑观是比较仰慕这位小师叔的,因为有钱呐,小师叔一回玲珑观,就是暴发户一般的存在,他亲眼看见过小师叔随手就是一沓银票甩给掌门师兄,也就是他庾庆的师父。
而他庾庆则会眼巴巴跟在小师叔身后甜言蜜语,然后小师叔高兴了就会扔个一二十两银子赏他。
整个玲珑观上下,最期盼的事情,应该就是小师叔回山。
小师叔周新元淡定道:“我跑来有什么好奇怪的,这些日子我恰好在京城有事,昨天整个京城突然沸腾,我想不知道村里的那小子来了京城都难。走哪都议论纷纷呐,说什么会试出了满分的会元,一听名字居然是‘阿士衡’,这名字同名的应该不多,我当时就怀疑是九坡村那小子。
一打听,是列州梁陶的,那就更没跑了,这么大的喜事,我人在京城自然要恭贺一下,说不定以后有事要找他帮忙,打探到了住址就过来了。你是护送他进京的,还是借口来玩的?阿士衡人呢,让他来见我。”伸手拿了玉佩回来。
之所以凭这块玉佩进钟府无需报名,是因为阿士衡认识他身上的这块玉佩。
经常见他的人都会认识,是他的随身之物,何况阿士衡和这玉佩之间还有点小故事。
当年的庾庆嘴馋,一次获悉阿士衡要去镇上,居然把他这块玉佩给偷了,塞给阿士衡让去镇上时顺便换点好吃的来,阿士衡不知玉佩来历照做了,结果后来被他查出来了,俩小子都因此被他给揍了一顿。
原来是这么找来的,庾庆听的一个劲挠头,最终冒出一句,“那个,师叔,别找了,就坐你面前。”
“嗯?”周新元一愣,再次左右看,又伸头看庾庆身后,又略凝神倾听,稍后道:“院子里就三个人,你扯什么?”
庾庆指了指自己,极为尴尬道:“那个,我就是你要找的阿士衡。”
周新元手中扇子轻敲桌子,“又皮痒了?”
“如果皮痒挨你顿揍就能过去,那我倒希望是自己皮痒了欠收拾。”庾庆在那唉声叹气不已,猛灌了口茶水,呸掉嘴里的茶叶,“师叔,明说了吧,阿士衡受了伤没来,是我来替考的,你找的阿士衡其实就是我。”
“唔…”周新元凝噎,怔怔观察了他一阵,发现不像说谎,正想询问怎么回事,忽又勃然大怒,“放屁!你肚子里几两墨水我还不知道?满分会元的成绩是你替考出来的?你信不信你怎么说出来的我让你怎么咽回去?”
咚!庾庆一头栽在了桌上,哭笑不得道:“谁他妈不是这样想的啊,我也是这样想的啊,我也认为我考不上啊,到现在我都搞不明白我是怎么考上的。师叔,要死人了,几天后的殿试我肯定过不了关,正愁要不要跑呢。”忽又猛抬头,满眼希望道:“师叔,你来的正好,论辈分你大,这事你拿主意吧,出了问题免得怪我一个人。”
话到这,周新元也感觉到了不对,问:“究竟怎么回事?”
“哎哟,之前那个虫儿,你也看到了,我算是遇到克星了,事情就坏在他一片好心偷了份考题给我,路一下就被他给带歪了……”
庾庆噼里啪啦的,把虫儿偷听到了曹行功和许沸的谈话而后偷了考题给他的经过说了,把明先生的来历也说了,考题给明先生做的过程更不能少,然后自己就稀里糊涂考上了满分会元的过程统统给说了遍。
他也不收着声音,不怕有人偷听到,因为他知道,只要小师叔在,有人想躲过小师叔的耳朵靠近偷听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周新元听完后也有点傻了眼,“还有这么邪门的事?”
“谁说不是啊,邪的没边了,那个姓明的家伙,九考不中,我随便给的考题,他随便做的,居然就中了,还是满分的榜首会元,谁信呐?你说我这憋屈的,到哪说理去啊?师叔,我都快憋吐血了!问题是,几天后就要殿试了,我哪敢去啊,去了就是找死啊!”庾庆拍着桌子叫苦。
周新元似乎有点理解了他的苦,想了想,手中扇子摇动,轻松随意道:“这有什么不好办的,出了意外你也没办法,阿士衡想不通也只能随他。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犹豫的,跑吧,先跑了再说,赶紧赶回去,让阿士衡躲起来,找不到真正的阿士衡,你躲起来时间久了也就混过去了…不对!”
他左右看了看,忽站了起来,“见鬼了!我好死不死的,现在撞上来干嘛,回头你跑了,搞不好要怀疑到我头上来,我这么玉树临风的人物太显眼了,锦国朝廷真要发动起来找我,我跑都不好跑。”
越说越火大,伸手一扇子敲在了庾庆脑门声,指着怒斥,“平常挺聪明一人,不知道替考是大罪,不知道替考是要掉脑袋的吗?我就纳闷了,干嘛非要帮他替考,现在好了,你搞出这破事来,十有八九把我也给连累了,搞出个灭门惨案来,你就高兴了。不行,这京城我不能待了,我得先跑了,你也赶紧跑吧,赶紧通知阿士衡躲起来,别把整个玲珑观都给搭进去。”
扇子一收,玉佩塞进了腰带内,扔下庾庆转身就走,如他所言,自己要先跑了。
同样站了起来的庾庆看着他的背影,忽黯然冒出一声,“师叔,我师父随太师叔去了!”
一脚迈出门槛的周新元整个人如同瞬间石化了一般,纹丝不动许久后,才漠然回应道:“说错了话,扇自己嘴巴,我容你重新再说一次!”
庾庆黯然道:“师父仙逝了,是师父临终前命我护送阿士衡进京赶考的。”
尽管有些事情不愿面对,可周新元很清楚,庾庆这小子再混账也不可能拿这种事开玩笑,正因为清楚了,才骤然心如刀绞,两行热泪亦骤然从这美男子的脸上淌下,发出颤抖的深吸气声,背对着说道:“怎么又走了一个,我离开时还好好的,师兄还年轻,他一身修为也不是短命的人…玲珑观与世无争,不损阴德,这是怎么了?”
第九十三章 掌门之位
庾庆:“太师叔和师父因长期耗损真元,折了寿元。”
周新元手中折扇开,对着自己面容连续扇风几下,脸上的泪痕瞬间如烟般吹散,后骤然转身,又走回了厅内,站在了席台前,质问:“什么意思?”
庾庆落寞寞道:“以前我也不知道,师父临终前托付观内的一些前因后果时,我才知道了村里那个坐在轮椅上的残废老头,也就是阿士衡的父亲阿节璋,原来大有来历……”
有关阿节璋虞部郎中的身份及相关就此娓娓道来,玲珑观和阿节璋的渊源则是从玲珑观内的那座塔开始的。
玲珑观内有一座三丈高的黑色铁塔,名为玲珑塔。塔上有层层飞檐,飞檐上皆挂有一种铃铛,风吹铃响只是表面,对玲珑观内门弟子来说,可入内听音,乃是修炼音字诀的入门关键物。
多年前的某一天出现了匪夷所思的一幕,铁塔竟被一颗天外流星轰然击倒,塔亦被击毁。事关玲珑观的传承,玲珑观费尽心血修复,却因炼制材料特殊难觅,后找到了虞部郎中阿节璋,想借助虞部搜山攻山的能力寻找,结果自然是阿节璋帮了这个大忙,且行事方式上让玲珑观十分感激。
玲珑观许诺报答!
若干年后,阿节璋被罢官,离京前曾传讯给玲珑观,与玲珑观有约,玲珑观会有高手去随扈接应。
谁想天有不测风云,负责前往接应的太师叔路遇旧时恩怨,被纠缠,造成了一场惨剧,导致阿家几乎被灭门。
总而言之就是太师叔去晚了,好在路上遇上了杀手针对阿家的截杀点,被杀倒在地上未咽气的阿节璋的随从向其求救,太师叔才知刚好碰上了阿节璋遇险。
太师叔大惊之下立刻施展“音”字诀,找到了阿节璋的逃向,紧急赶了过去,这才救下了父子二人。
不幸的是,待太师叔再赶去救其他人的时候已经晚了。
其实决定先救父子二人时,太师叔便已经做出了艰难抉择。没办法,阿节璋一家子四散逃跑,杀手显然是想让这一家的死不走漏消息的,没打算放过任何人,亦四散追杀而去,太师叔情急之下只能顾其一,无法同时顾及所有人。
事后,太师叔很遗憾,向阿节璋道明了详情道歉,实在是苦无分身之术。
无比愤怒的太师叔能做到的是施展音字诀四处追杀,没有让一个凶手跑掉,但未能逼供出幕后黑手,因凶手也是被人收买来行凶的,雇主隐匿了身份,凶手自己也不知道雇主是谁。
那一次太师叔没有对杀手留活口,尽屠!
后来太师叔又去追查凶手团伙的头目,欲顺藤摸瓜找出幕后黑手,结果去晚了,已被人先一步灭口。
那一次,阿士衡的母亲、兄长和姐姐都死了,家仆护卫之类的也几乎全都丧命,一家子只剩下了父子二人,而阿节璋也受伤不轻,落得个终生残疾。
接应之事也成了玲珑观心中挥之不去的内疚,一直耿耿于怀无法放下。
人家有大恩于玲珑观,你玲珑观说会报恩,结果人家相信你玲珑观,且做了你玲珑观的指望,谁知玲珑观却因自身失误未能及时赶到,害人家来不及做其它准备,导致家破人亡。
后来,太师叔为了救身受重伤的阿节璋也算是折了寿。
阿节璋的残躯本活不到幼子长大成人,是太师叔那些年来一直在以一身修为给阿节璋的身体调理疏导。说白了,就是太师叔一直在凭一身修为给阿节璋续命。
本还可以再活些年头的太师叔,因真元长期亏耗,导致寿元大减,反倒先阿节璋一步去了。
太师叔去后,观主师父又接手了太师叔的事,同样在以一身修为给阿节璋续命。
最终,随着身体的衰老,旧伤反复煎熬下的阿节璋还是油尽灯枯了,再怎么帮忙调理也无济于事,于一年前逝去了。
观主师父也步了太师叔的后尘,并未比阿节璋多活太久,庾庆出山前几个月才去的。
临终前托付,玲珑观欠人家的,无论如何都要顺利将阿士衡护送到京,完成阿节璋最后的心愿。
观主师父临终前是想让自己师弟周新元护送阿士衡的,因为周新元实力更强,护送起来更稳妥,然而周新元神出鬼没的,除非自己回山,否则连他这个掌门师兄也找不到师弟的联系方式。
为了稳妥起见,只好把事情交代给了弟子庾庆。
首先是小弟子毕竟是真传内门弟子,修为高过另三位徒弟,保护力更强。其次是那三位徒弟不太敢与官方打交道,早年都还俗过,那三位是惹出了事不得已才躲回山的,说白了就是朝廷的通缉犯。
结果是,太师叔的失误残了阿节璋,他庾庆的失误又残了阿节璋的儿子,这叫什么事?
说到一碗灵米饭招来妖邪误伤了阿士衡,迫不得已来替考的事,唉声叹气的庾庆可谓是一脸衰样。
周新元沉默不语,他知道阿节璋是他师父亲自带回九坡村的,当年就怀疑过可能是有什么来历的,他问过自己师父,但是师父没告诉他,没想到背后还隐藏了这样的缘故,更没想到师父还有在背后默默为阿节璋续命。
现在他大概明白了师父为什么不让自己知道,知徒莫若师,自己知道了肯定会阻止师父为阿节璋续命,他甚至可能会悄悄把阿节璋给弄死!
也终于明白了庾庆这厮为何也会两难,跑了,便毁了阿士衡的前程,便负了师父的临终遗命!
现场安静了许久,周新元忽冒出一句,“师兄把掌门之位传给了你?”
庾庆:“没有,传给你了。”观察小师叔的反应。
周新元眉头一挑,“没有特殊情况,掌门之位不会给音字诀弟子。当我不知道师兄为什么逼你练字?怕玲珑观观主的字拿出去丢人!”
“嘎…”庾庆嗓子眼里发出了奇怪的声音,犹如呱呱叫的鸭子被人掐了脖子,继而又叹道:“传是传给了我,可你知道我师父临终前搞出了什么事不?”
周新元倒是有点好奇,一副拭目以待、洗耳恭听的样子。
“我师父把我们师兄弟几个叫到一起,当着那三只傻鸟的面把掌门之位传给了我,传就传吧,他又说掌门之位‘有德者居之’,只要谁能打赢我,谁就可以当掌门。还有,掌门手上掌管的一些家财,按理说应该交给我这个继任掌门的,师父却分成了四份,让我们四个平分了,搞的我里外不是人。现在那三个傻鸟一个劲的反对我做掌门!”
“你没揍他们吧?”
“打不赢我。现在等着你回去抢我掌门之位,指望你给他们出口恶气呢。师叔,你也不用抢,咱们谁跟谁,只要你愿意,掌门之位我随时转让给你。”
“天天使唤人扫个地,种几畦菜就是掌门了?山野破观的,穷的老鼠都不愿登门,晚上看星星,白天懵傻呆,我是守不住的,你留着自己玩吧,等我腻了这红尘再考虑回去的事。”
周新元鄙夷了一番,复又沉吟道:“师兄那样做…你毕竟年轻,资历又浅,更没有德望,师兄又不能告知他们有关内门弟子的真相,只好找个借口把位置传你。都是师兄的弟子,他也不好让其他弟子寒了心,故而做出一碗水端平的样子。直接把其他人弄跑了,你这光杆掌门做的还有意思吗?”
“唉!”庾庆叹口气,摆手道:“这个已经不重要了,眼前的事才要命,你拿个主意吧。”
周新元默了默,知道了庾庆的难处,但这事明摆着还有蹊跷之处,“我就不明白了,泄露考题可不是小事,那丫头好好的干嘛送考题给你?”
庾庆唉道:“师叔,你能不能有点出息,别满脑子的女人行不行?我说了是男的,不是丫头!”
周新元:“好,那小子干嘛送考题给你?”
庾庆:“说是报答救命之恩,我救过他几次命。”
周新元好奇,“怎么回事?”
庾庆隐隐感觉这位小师叔好像对虫儿比较感兴趣,现在也无心多想,就把相识后共患难的经过大致上讲了遍,隐瞒了文华书院猜字谜拿第一的事,只说后来发现虫儿被抓走了,然后跑去救人,误入妖界抓了火蟋蟀再脱身等等。
基本都是真相,唯独隐没了所有和钱财有关的事,把事情闹成这样实在是不好意思说出口。
然而小师叔太了解他了,深知其为人,为个刚认识没什么交情的人,想尽办法出了囚车笼子的第一件事不是逃命,居然是去冒险救虫儿,听到这里他就觉得不对劲了,就已经竖起了一边眉头等着庾庆继续编下去。
等庾庆说完了,他才冷冷道:“你确定你都老实交代了?”
庾庆眨了眨眼,“这个时候了,我哪能跟你开玩笑。”
周新元手中扇子一收,杵在了桌上,“我仔细想了一下,值此门派紧要关头,身为玲珑观弟子有责任肩负重任,既然你也觉得我做掌门更合适,那好吧,你即刻退位,我现在接任便是。”
之前还因老掌门的过世而悲戚戚的两人,现在已浑然不当回事了。
“呃…”庾庆有些傻眼,对方真要的话,他内心不舍,愣愣道:“师叔,这样是不是太草率了点?”
第九十四章 办法
说什么把掌门之位让给小师叔,那是因为他知道小师叔对掌门之位没兴趣。
可他不一样啊,他是观字诀弟子,音字诀弟子走江湖,他非必要是要回山的,不做掌门回山干什么?听别人指手画脚去扫地吗?
周新元一本正经道:“事急从权,那些表面花样等回了玲珑观再补便是。”
庾庆低头,一只手在那搓嘴,事发突然,想着怎么找补。
周新元:“给还是不给?你不给,我就退出门派,让你自己一个人玩去,休想我每年再输送钱财给玲珑观。”
庾庆惊了,就差骂娘了,“我说师叔,怎能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对的住太师叔和我师父的在天之灵吗?”
周新元冷笑,“人都死了,他们自己连命都不惜,我还需要在乎他们的在天之灵吗?小子诶,我想退出门派就退,你能拿我怎样,你管的了我吗?”
“……”庾庆无语,没错,他还真管不了对方,无论哪方面都没实力去管,连清理门户的能力都没有。
啪!周新元突然一扇子砸他脑门上,指着怒斥,“少跟我装什么不在乎,当我不知道你打小就在惦记你师父的掌门之位?每次见我向你师父交钱时,那盯着银票的眼睛都快冒绿光了,我还真怕你哪天图财害命把你师父给办了。”
挥手又指向了书房方向,“那丫头就在这里,我随时可以去向她核实,也可以去让她带我去找那个许什么的核实,若被我查出来你刚才有隐瞒,查出来是你坏了事,那你这掌门就别干了,你想不交出来也不行,我随时能轰你下台。你是要脸还是要掌门的位置,你自己选!”
“……”庾庆无言以对,知道一找虫儿就得露馅,纳闷了半晌才吭声,但没说自己要脸还是要掌门的位置,在那嘀嘀咕咕道:“师叔,你想多了,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当初赴京时,想着到京城要花销,咱们玲珑观穷,手上没什么钱,我也没去过京城,琢磨着多准备点钱不会有错。恰好了,列州的州牧要搞什么猜字谜,奖赏是一百斤灵米和一觞玄级点妖露……”
把自己和许沸勾结弄奖赏的事抖了出来,也承认了自己后来救虫儿不是主要的,是为了弄回灵米,但再三强调的是不知在京城开销有多大,想多准备点钱,免得误事,后来为了四千两银子保护了许沸和虫儿也是如此。
周新元听完后气乐了,“敢情病根子还真是出在你身上。你这厮不出山则已,一出山就要钱不要命了,玲珑观有你这样的掌门,迟早要被灭门,我看历代先师的棺材板都快摁不住了。”
生气之余也松了口气,确定了考出的满分榜首是意外,不是被人设计了就行。
庾庆不愿多提这事,“哎呀,师叔,你说什么我都认了,有什么不满你以后再向我发泄都行,你想轰我下台,回了玲珑观再说,就说现在,怎么办吧,咱们真的就这样跑了?”
这的确是个问题,周新元也顾不上骂这混账了,又侧身坐下了,默默思索了一会儿,徐徐道:“到处都是窟窿,不跑还能怎样?”
庾庆顿时唉声叹气,“跑容易,师父的临终托付搞砸了,阿士衡的前途也毁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向他交代了。”
周新元冷眼斜睨,“交代?他想要什么交代?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事,凭什么要我们世世代代围着他家转?上一代的恩怨,上一代已经拿命偿了,世世代代做他家的忠烈不可能,至少老子做不到!
我玲珑观仅有的四名真传弟子为他家献出了两名,死了一半,难道还不够,还要我玲珑观死绝了才行不成?道理我去跟他说,他听的进去则罢,若无情无义埋怨,我就先把他弄死,一了百了,以绝后患!”
庾庆苦笑,“杀他不至于,师叔你别乱来,我们好歹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事情搞成这样,我只是不知该怎么面对他。”
周新元立刻站起,“没什么好不好面对的,咱们自己尽力做到位,尽力给他一个交代,事情已经这样了,他能不能接受那是他的事。小子诶,这殿试,你恐怕还得继续参加才行。”
“唔?”庾庆顿时精神了,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忙问:“你开什么玩笑,要跑人了,还冒险参加什么殿试,我上赶着送死吗?”
周新元扇子一开,摇着扇子在屋里来回兜圈,貌似自言自语,“你不冒险,大家就得跟着你一起冒险。我长这么显眼的人,跑哪都容易被认出来,我可不愿扮成难看的样子,不易容又要整天被人追拿,你让我怎么办?
还有这钟府,你从列州会馆搬到钟府来住,钟府是做了担保的,你直接跑了,不说人家女儿的事,钟府怎么向朝廷交代?百年难得一见的满分会元突然消失了,会震惊天下的,朝廷的反应不可能不激烈,九坡村那边怕是要被查个底朝天,玲珑观能幸免?
不说阿士衡往哪逃,你那三个通缉犯师兄首先要吓得立刻逃之夭夭,再也不敢回玲珑观了。他们一跑,你猜朝廷会不会怀疑他们,会不会对他们追查不放?一旦抓到他们,真正的阿士衡明明躲在玲珑观,怎么会在京城考中了会元?
这还是摆在眼前能看到的麻烦,一旦到处漏风了,想堵都没办法堵。所以啊,殿试你照常去考,先把殿试混过去,接受任用,然后再借故辞官,你不想当官了,谁还能求着你当官不成?
其实吧,你若真有底子的话,也可以不跑,可就你肚子里的那点墨水,不跑还真不行,你考成那样,回头皇帝兴头一起叫你作首诗,你就死了,算怎么回事?所以跑还是要跑的,但要分怎么跑,你一个人跑比较合适,懂吗?”
庾庆已恍然大悟,明白了他的意思。
“如此一来,事情过去后,至少不会再连累阿士衡了,也算是给了他一个交代。他的胳膊,我们再想办法尽力帮他治,和钟府的婚事,看他自己和钟府的意,事后钟府应该也不敢再声张出去节外生枝了。总之能帮他的我们尽力帮,不能帮的也别怪!”
庾庆默然思索,事到如今,不得不说,这个没有办法的办法反倒是最佳的选择了,可他还是有些哭笑不得,“师叔,你说的没错,你想的很美好,可现实很残酷,关键的关键,殿试我混不过去啊!”
周新元来回踱步道:“那个明先生呢?想办法让他再帮你答一次题好了,有他出手做题,殿试应该不会让人怀疑什么。”
庾庆:“我找过他,贡榜还没公布前我就找了,找不到,不知他跑哪去了。”
周新元:“那就再找!贡榜公布前找不到,不代表公布后还找不到。贡榜一出,他更加惹眼了,也更好找了,走哪都会被人注意到,你现在在钟家说话应该还管点用,尽快让钟家发动所有的力量去找,应该会有点消息,除非他死了或躲了起来!若实在找不到,那就找其他会做题的人应付一下。”
庾庆双肩一塌,有气无力道:“一看你就是个不懂行的,殿试是皇帝在现场临时出题,把明先生找来了也没用。”
周新元摇着扇子道:“不是有你师叔我在吗?”
此话一出,庾庆一愣,旋即双眼放光,“师叔,你音字诀又精进了?”
周新元不置可否,停步,收了扇子伸出,将桌上奴籍刮了过来,拿起看过后,问:“这就是那个虫儿的?”
庾庆叹道:“我回头就人送他回去。”
“留着吧。”周新元淡淡一句。
“留着?”庾庆惊疑,“留着你养吗?咱们要跑人了,还带个累赘干嘛?”
周新元坐下了,偏头朝着书房方向,随意唤了一声,“虫儿,过来。”
没一会儿,外面便出现了脚步声,虫儿的身影冒出,怯生生往堂内看了眼,又惊疑不定的看向四周,似乎有些不敢确定。
他刚才在书房好像听到在喊他,可出门后发现外面根本没人,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周新元笑着招呼,“是我叫你,进来。”
虫儿当即唯唯诺诺迈过门槛,站到人家跟前后,小心看了庾庆一眼,才试探着问眼前人,“先生有何吩咐?”
周新元:“就你这身板,是跟不住你新主人的,会被他嫌弃的,要多学点东西才行。这样吧,我引你进修行之路,教你修炼,收你做记名弟子,你可愿意?”
“……”
虫儿和庾庆同时傻眼,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庾庆更是哭笑不得,不知这位想起一出是一出的想干什么。
虫儿哪敢随意答应这事,当即看向庾庆,要看他脸色。
“嗯,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周新元一口包揽了下来,压根不给任何反对的机会,抬手把奴籍递向庾庆,“从今天开始,她就是我弟子了,不许你再欺负她。带她去官府衙门,去把奴籍给消了,想让我帮你,今天就把这事给办了!”
第九十五章 师弟
虫儿有点懵,不知道这位为什么要这样,彼此之间好像并不认识,不明白为什么一见面就对自己这么好。
接了奴籍副本到手的庾庆也明显感觉不对劲,质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周新元:“你搞不来就让钟府的人带你去办,还她自由身而已,又不费你什么事。”
庾庆想问的不是这个,他就没打算要虫儿,虫儿自不自由他也无所谓,问题是不知道这位小师叔突然心血来潮的搞这么一手到底是什么意思。
然而一些话当着虫儿的面又不好问,欲言又止了一下,只好“嗯”了声表示知道了。
周新元这才对虫儿说道:“怎么样,现在喊我一声‘师父’不为过了吧。”
虫儿战战兢兢,无所适从,更不知该如何回应,依然是不时去看庾庆的脸色。
这个好办,周新元微微一笑,回头对庾庆道:“她不懂,来,你教教她怎么行拜师礼,简单点的就行。”
庾庆哭笑不得道:“你玩真的呀?”
周新元皱眉:“你哪来这么多婆婆妈妈的毛病?”
好吧,庾庆无奈地指点道:“虫儿,既然是人家一番好意,你反正也不吃亏,总比跟着许沸做一辈子下人的好,好歹算条出路,认就认了吧。那个,磕三个头,奉一杯茶,喊一声‘师父’就行。”
虫儿不敢高攀,后在庾庆连连偏头示意以及周新元不断鼓励的眼神下,这才满怀不安地跪在了周新元的跟前,老老实实磕了三个头,一抬头,发现庾庆已经主动递了杯茶给他,示意他奉给周新元喝。
虫儿自然是照做,双手奉茶,怯生生道:“师父请用茶!”
周新元回头看了眼桌上,发现不就是自己之前不肯喝的虫子泡的茶么,不由偏头看向庾庆,却见庾庆双手抱在腹前,抬头看着屋顶。
喉结耸动了一下,周新元才伸手接茶,如尝毒药般闭着眼睛抿了口,才将茶盏递回,“起来吧。”
虫儿赶紧接了茶盏起身,乖乖放回桌上。
啪!周新元突然甩手一扇子,狠抽在了庾庆的屁股上,抽的庾庆跳脚吼他,“你干什么?”
周新元扇子指向虫儿,“从今天开始,她就是你师妹了,你不能再欺负她。”
虫儿低了头,大眼睛里的目光有点摇摆不定。
“是师弟,是师弟!”庾庆就差拎着某人耳朵吼,喊一个男人师妹,想恶心死他吗?
唰!周新元扇子一开,摇在手中,“行,师弟就师弟,你自己高兴就好。好了,此地我不宜久留,先走了。”
庾庆立道:“师叔,你住哪?给个地址,有事我也好联系你。”
周新元没说自己住哪,伸手进了罩衣里面,他的腰带上挂着几只小铃铛,只有豆蔻大小,摘下了一只,递给庾庆,“你知道怎么用,我还要在京城呆几天,京城范围内,随时能联系上我。”
庾庆一接铃铛便喜形于色,他一看便知这是参照玲珑塔上的铃铛仿的,这小铃铛他已经有很多年没见过了,只记得小时候见太师叔用过,如今见到此物,可以确信小师叔的音字诀聆听范围又有了新的境界。
他摘掉塞在铃铛里的棉花,拎着摇了摇,立听清脆悦耳的“叮铃”声,声音不大,但荡耳的充盈感很强。
“你要抓紧时间把事给办了,她现在是‘阿士衡’的奴仆,你现在好帮她消除奴籍,拖下去你这个‘阿士衡’就没良心了。”周新元留下一番意味深长的叮咛便走,扇子敲了敲虫儿的肩膀,“虫儿,不送送为师我吗?你不用看他脸色,他以后就是你的师兄。”
虫儿唯唯诺诺,可不敢想他说的那种便宜,总之乖乖送人就是了。
庾庆也听出了小师叔话中的深意,虫儿奴籍的主人是真正的阿士衡,有些事情他现在能办到,以后就未必了,当即收了铃铛,也跟了出去,与两人分道扬镳后便一路打听,很快找到了李管家,后者正在与府中管事人员谈事。
“姑爷。”一群管事纷纷行礼。
这称呼令庾庆牙疼,但目前暂时也只能忍着,招了李管家到一旁谈话。
明白其来意后,李管家愕然:“找明先生?”
庾庆:“对,我一定要当面对他表示感谢,请李叔一定帮忙找到。”
李管家摆手,“不是,明先生已经走了。不用你说,钟府也想找到他表示感谢,结果明先生任教的刘府说,明先生昨天去了刘府,递交了辞呈,离开了京城,说是回老家侍奉老母,想三年后再参加一场会试还是什么的。”
“走了?”庾庆一惊,追问,“什么时候走的?”
李管家:“说是昨天傍晚。”
庾庆:“他家在哪?”
李管家:“他兆州人氏。”
“兆州…”庾庆脑海里思忆了一下兆州的去向,又问:“是骑马走的,还是坐马车?”
李管家迟疑:“你还想追不成?”
庾庆:“不是,就是问问,算算他何日能到家,我也好安心。”
“公子是个念旧情的人。”李管家颔首捋须,表示赞许,稍思索后说道:“刘府倒没说是坐什么走的,不过就他那身子骨,怕是经不住骑马的颠簸,走路去的可能也不大,他又不是雇不起马车,马车回的可能性很大。”
庾庆顿时心中有数了,直接又递出了虫儿的奴籍副本,“李叔,消个奴籍,找个会办这事的人陪我走一趟。”
李管家接到手一看,咦了声,“今天才落到你名下的,你今天又要消了?”
庾庆:“就今天那个姓许的送的。”
“既是人家一番好意…”
“李叔,人其实是我要来的,这个虫儿赴京途中一路照顾我,我答应了到了京城后帮他消除奴籍的。”
“哦,原是有恩于公子,这个好办,我这就安排。”
庾庆让他先安排,正打算先回东院,谁知李管家却拉住了他,“公子,有件事想请教。”
庾庆:“你说。”
李管家:“公子东院刚才接待的客人可是姓白?”
姓白?庾庆愣了一下,他也不知道小师叔行走江湖有没有用真名,不好暴露什么,遂含糊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李管家:“是不是叫白沧水?”
白沧水?庾庆试着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那就是了,李管家顿时有些头疼,“公子怎会跟这种人认识,什么时候认识的?”
庾庆不解:“赴京途中认识的,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李管家似松了口气,“刚认识的就好。真的,公子,此辈还是适当保持距离不要深交的好,否则会有损你的清誉。”
庾庆狐疑:“不至于吧?听你这口气,难道认识他不成,难道他是什么十恶不赦的恶人?”
李管家:“十恶不赦倒不至于,我也不认识他,但是杜肥见过他。颜州有个女首富名叫赵红裳,这个白沧水就是这赵红裳养的面首,说白了就是个吃软饭的。公子如今是何等的身份地位,岂能和这种人混在一起,公子考上了会元,他便登门来访,心思只怕也未必单纯。”
面首?庾庆震惊了,忽又感到好笑,凭小师叔的能耐,犯得着去吃软饭?名字都不同,兴许就是认错了人。他也不好拿小师叔的真实身份对外面解释什么,嗯声道:“行,我记下了。”
之后让李管家先安排人到大门口等自己,他自己则先回去了。
回到东院时,发现虫儿已经先一步回来了,正在收拾桌上的茶具。
一见他回来,虫儿立刻站好了欠身,很拘谨的样子,抹眼泪哭鼻子倒是没有了,但也不敢有所谓的‘师弟’觉悟。
两人之间的关系似乎反倒不如以前有距离的时候贴近了,那种蹦蹦跳跳高兴跑来喊‘士衡公子’的画面似乎不见了。
庾庆也就随意摆了下手,没打扰他干活,直接去了自己的书房,把门一关后,摸出了小铃铛,叮铃摇响在了手中。
摇了好一阵后,耳边才传来一阵低语声,正是小师叔的声音,“那不是让你摇着玩的。”
庾庆当即对着虚空道:“师叔,找到了明先生的去向,大概是回老家了……”把李管家说的去向和时间大致说了下,“昨天傍晚才走的,马车到今天应该走不太远。”
小师叔的声音,“那还犹豫什么,去追呀。”
庾庆:“师叔,这事我不好办呐,现在的钟府把我当宝,我去哪都至少派两个护卫跟着我。还有,阿士衡的仇家如果有心的话,怕是已经知道了我这个阿士衡了,我出城乱跑怕是不方便啊!”
耳边静默了一阵才又响起小师叔的声音,“知道了,我会处理。另外,我再说一次,不要欺负我徒弟!”
庾庆无语了,还搞的跟真的一样,玲珑观收徒向来精挑细选很严格,什么时候变这么草率了?然而想到只是记名弟子,也就懒得较真了,“是,知道了。对了,师叔,你在江湖上混,用的是什么名号?”
耳畔声音道:“不关你的事,管好你自己的事。”
声音就此绝迹,庾庆连喊几声未有回应,只好出了书房,恰好遇见将茶具洗干净端回的虫儿,故意上前几步,拦在了虫儿跟前。
虫儿卑微欠身,“公子。”
庾庆绷着脸:“可不敢当,这都成我师弟了。”
虫儿尴尬到脸红,也搞不懂这位和那位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忙摇头,“我听公子的吩咐。”
庾庆:“这些个打杂的活之类的,今后谁干?”
第九十六章 领衔
虫儿哪会有二话,忙道:“我干。”
庾庆顿时换了笑脸,又伸手与之勾肩搭背了,一起往屋里去,“这就对了嘛。我说虫儿,你好像跟我生分了不少,怎么,舍不得许沸,觉得跟着我受委屈了?”
虫儿又摇头,嘴上说着“没有”,豆大的泪珠儿却已蹦出眼眶滑落。
“你看你,好好的说话,哭什么,动不动就哭,也难怪别人老是误会你是女人。好了,以后就安心在这住下吧,想住哪间房就自己收拾哪间。”庾庆拍怕他后背,将他推了出去,“放好东西,给你消除奴籍去。”
待他放好东西,看他忐忑不安裹足不前的样子,庾庆又伸手掐了他后脖子,推着往外走。
到了钟府大门外,李管家安排的人已经在等待,马车也准好了。
上了车,一路直奔都府衙门,钟府这边负责相关事务的人也是轻车熟路,毕竟钟府自己就有不少奴仆,到了地方没多久就办好了。倒是‘阿士衡’的出现,让相关衙役很是震动,一群人风闻而动,都跑来看满分的会元郎长什么样。
至此,庾庆算是确定了,阿士衡再也不可能以真实身份公然露面了。
上车返回时,想到刚才的场面,虫儿似乎才想起什么来,试着贺喜了一句,“恭喜公子考得会元!”
庾庆无语凝视,发现这小子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奈何他又有苦难言,只能冷笑一声,“也许以后你会明白是帮了我还是害了我。”
虫儿不解……
夜深,星月在天,一骑夜行,一身穿黑斗篷者,独自在官道上疾驰。
前路有灯火,抵近后是家驿站,单行坐骑减速闯入,有伙计出来张望,身穿黑斗篷的人跳下坐骑直接把缰绳扔给了伙计就进了屋。
柜台后面的掌柜笑脸招呼,“客官是要住店还是吃喝?”
斗篷人摸出一锭银子,推给了他,“我想看看今天入住登记的名册。”
“这…”掌柜的看对方半张脸被罩着根本看不清面容,犹豫了一下,但最终还是伸手一把拿走了银子,之后将名册搬给了他。
斗篷人立刻翻看今天的入住名册,目光最终锁定了一个入夜才入住的名字,名册一合,转身就直接往里走。
掌柜的立刻喊道:“客官,可不能惹事,今天这驿站可是住了官兵的。”在故意吓唬。
斗篷人背对着给了声:“你想多了,就是来送朋友的。”
人直奔后院,环顾确认了目标门房的位置后,奔楼梯而上……
灯火昏暗的房间内,明先生正伏案书写。
“笃…笃笃笃…”
颇有节奏且沉稳的敲门声忽然响起,书写的明先生略侧耳,便继续写自己的,同时淡淡给了句,“如果是大老远从京城赶来的,就请进吧。”
门栓跳开,斗篷人推门而入,复又关好门,看着背对的明先生掀开了斗篷,正是庾庆的小师叔。
这一路他那叫一个找啊,基本上是见到客栈和驿站就要去打听,找到这才终于找到了。
“你知道我要来?”周新元疑惑,高度警惕了一下四周。
伏案书写的明先生道:“比我想象的来晚了,我以为昨晚就会来的。”说罢搁笔,转过了身坐,见到是个完全不认识的面孔,但还算是气度不凡,问:“和阿士衡一伙的?”
周新元发现这教书匠有点意思,走到边上后掀了一下斗篷坐下,“算是吧,想必也猜到了我为何找你。”
明先生:“除了应付殿试还能有什么?”
周新元:“难道不能是杀人灭口?”
明先生:“能在考前泄露考题的,不是一般人,国事垢烂如斯,贪官污吏盘根错节,朝廷成了贼窝,我举报也动不了人家分毫,何况我没有证据,为什么要灭我口,难道是要坐实那个殿试难以收场的会元有问题吗?我只是不明白,明明是不想考上的人,为什么要去考,又为什么又要去弄考题?”
错的这么明显吗?周新元有些无语,没想到连这位也清清楚楚看出了庾庆是来走过场的。
见对方不说话,明先生道:“所以确实是因为殿试来找我的?”
周新元点头:“劳烦先生跟我走一趟。”
明先生:“殿试是陛下临场出题,难道你们还能提前掌握陛下出的题目不成?”
周新元:“那是我们的事。”
明先生:“我知道,人既然找上来了,我便没的选择,不过我还是想要个交代…若我气不顺,我也想试试我这把骨头有多硬,看是否能以我血给你们找点不自在!”
沉默了一阵,周新元出声道:“先生可听说过前虞部郎中阿节璋?”
明先生略思索,继而点头道:“知道,当年在京城也曾旁观见过…都是姓‘阿’,莫非和阿士衡有什么关系?”
周新元:“就是阿士衡的父亲,这点就算是先生也可以随时查证。当年阿节璋反对皇帝寻长生,因言获罪,被罢官逐出京城后,途中又遭遇了一场截杀,满门上下遭遇血洗,只剩阿节璋和阿士衡遇人搭救捡了一条性命,阿节璋后半生残废,再也没能站起来过,于一年前过世了。”
明先生愣了一阵,最终一声唏嘘。
“许多事情不便与先生细说,总之就是朝堂上有人希望阿士衡子承父业,但阿士衡自己不想再被人利用,不得已之下,于是才出现了先生说的那种情况,明明是不想考上的人,为什么要去考,又为什么能有考题……”
大上午的,东院喝茶的庾庆迎来了喜讯,还是钟粟和文简慧夫妇二人一同送来的。
夫妇二人找人看过了日子,一个半月后的某天是大吉的日子。
“士衡,这个日子你觉得怎样?”
就站在院子里面谈的文简慧笑眯眯问,态度自然是温和可亲。
夫妇二人就是来征求庾庆意见的。
庾庆都不知道怎么说这二位了,公开婚约的事也不提前跟他打声招呼,那时若说,他还能找借口阻止一下,现在阿士衡和钟若辰的婚约已经是闹得人尽皆知了,什么日子不日子的对他来说还重要吗?
他只能是尽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拱手道:“一切全凭叔父和婶婶做主。”
文简慧咯咯一笑,“好,那就这么定了,一个半月后就给你们小两口完婚。”
一旁扫地的虫儿动作轻了,听着谈话,暗咬了嘴唇。
钟粟:“婚事我们会操办,不需要你管什么,你不要乱了心思,全力准备应对殿试便可。”
文简慧:“对对对,殿试也是大事。”
啰里啰嗦了一阵,好不容易把这两人应付走了,庾庆忍不住深呼出一口气。
一旁扫地的虫儿恰好过来,忍不住问了一句,“公子,钟大小姐比那个铁妙青娘子还好看吗?”
庾庆耸肩,“不知道,没见过。”
虫儿低声给了句,“要恭喜公子了。”
“哼!”庾庆皮笑肉不笑,他还真不知道喜从何来,但愿钟家到时候不要跟他翻脸才是。
数日后,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殿试如约而至。
一大早,恢宏皇宫外,两百来名贡士列队等候,宫门内外重兵把守。
穿戴的整整齐齐、头发梳理的纹丝不乱的庾庆很显眼,他独自一人领衔,站在所有贡士的前面,吸引了无数人的注意,哪怕是宫墙上的守卫也想看清这个满分会元长什么样。
宽大场地之外,是围观的民众,还有许多落榜的举子,既然已经来了京城,都想看看殿试开场的局面,也算是长个见识。
民众中的苏应韬问道:“站在最前面的那个,应该就是士衡兄了吧?”
距离有点远,不让靠近,看不太清楚。
潘闻青道:“不用怀疑,肯定就是了,除了他也没人有资格领衔在前。两百余名贡士,独占鳌头,领衔进入皇宫大内,这该是何等的殊荣啊!”
房文显:“可惜啊,我们连入列的资格都没有。”
几声轻叹,几声酸楚。
钟粟夫妻两个还有杜肥和李管家都来了,都在人群中欣喜观望着,与有荣焉,文简慧真想告诉周围的陌生人,那个站在最前面的群龙之首是我女婿。
文若未本也想来看热闹的,但这次父母没让,而且越发管的紧了,怕有人说钟家女儿没教养。
承受了无数羡艳目光的庾庆,表面淡定,心里却是倍感紧张,少有的紧张。
只有他自己心里最清楚,自己这次进宫搞不好就是在玩命,也不知皇宫里是个什么情况,万一殿试现场出了什么意外,小师叔失手了,自己该怎么应付?
可是没办法,就像小师叔说的,祸是你一个人闯的,你不冒险谁冒险?
他想看看四周,奈何之前被调教过入宫的礼仪,不得东张西望。
嗡嗡……
宫门发出沉闷呜咽声打开了,一名身穿宦官衣服的老黄门端着威风走出,身后左右走出两根甩鞭。
持鞭人各自朝空“呜啪”三声烈响后,老黄门方尖着嗓子大声唱道:“今科会元阿士衡,领衔入贡士子进宫,殿试就位!”拖着长长的尾音唱毕侧站,拂尘一甩,有请状。
鞭声再响,回荡四空。
阿士衡当即拱手,朝着皇宫鞠躬,继而昂首挺胸迈步向前。
身后一群跟随行礼的贡士亦跟随在他身后成三列进宫。
同样混在人群中围观的周新元竟忍不住抬手捂住了额头,不堪入目,他估摸着玲珑观的历代先师做梦也想不到后辈掌门弟子中居然有人会干这事。
第九十七章 殿试
侧身站在宫门前的老太监又伸手请状,之后转身向前,在侧旁走在最前面领路,不时伸手请。
庾庆不知皇宫大内的地形,之前调教规矩的人也不可能告诉你皇宫里的地形,此时只管跟着老太监走,行进速度的快慢也由那老太监带节奏。
领头在前首见宫城内壮观的庾庆,目光下意识四处看了看,持刀枪的明卫倒没什么,反倒是那些若隐若现或在旁落里盯着这边的人,令他心中暗凛。
传闻皇宫大内高手如云,还有不少大箭师坐镇,庾庆自忖凭自己的修为一旦有变,怕是连丁点逃命的机会都没有。
本就是来做亏心事的,他此时有深陷虎穴的紧张感,暗忖千万别出意外。
怕就怕计划不如变化,那才是真要命的。
老太监也没有带着一群贡士到处乱跑,更没有带着他们深入皇宫大内,就直奔正对的高大殿宇。
横穿广场后,一群人小心紧促着从丹墀一侧拾阶而上,过玉台,迈过高高门槛,进入了一座庄严肃穆的高大殿堂内,全程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殿堂内已摆好了一张张桌椅,空间有限,桌子都是那种够用就行的短桌。
最前面倒是单独摆放了一张长案,也是因空间有限,硬是凑到了御座下的台阶前。
“殿试就位!”领了众人进殿的老太监招呼众人。
殿内已有监考人员在场,为首的四个不是别人,正是会试的四位主考官。
见众考生全都手足无措不知该往哪坐的样子,大学士罗页文朗声道:“会试排名在殿试不作数,诸位排名要在殿试后由陛下再次钦点,殿试不论排名入座,各寻空位坐下便可!”
于是庾庆也跟众人一样,无脑苍蝇似的乱飞,找了个空档就要往里钻,谁知手腕一紧。
回头一看,只见刚才领路的老太监捉了他手腕笑眯眯,“一朝入得君王殿,了却生前身后名的会元郎,来来来,跟老奴来,您往前面坐。”指了最前面那桌。
往前坐?做贼心虚的庾庆哪敢,怕坐前面待会儿不好做手脚,当即抗拒道:“谢公公厚爱,我坐这里就好,前面还是找个样貌英俊的坐着更好看,也更显朝廷体面。”
“您这叫什么话,殿试挑好看的,那还考什么?”老太监哭笑不得两句,继而拉着庾庆的手继续往前去,“会元郎,陛下对您文章极为喜爱,待会儿陛下来了可能要与您殿前答对,坐在前面对答方便,让您坐后面去了,陛下看不清人的话,那就成了我们做奴才的没眼色了。”
“啊!”庾庆真的是大吃一惊,还要与皇帝殿前答对?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发现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人有点懵的被送到了首席,老太监将他摁坐在了单独最前面的位置,放手前还温柔抚摸了一下他的手背,“会元郎的诗,老奴也是真心喜欢的很,哪天得空须得向会元郎求诗一首,还望会元郎成全呐。”
庾庆被他摸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有一拳轰过去的冲动,再说了,他哪写得出什么诗来给人家,只能是皮笑肉不笑地敷衍:“好说,再说。”
老太监这才舍他而去。
一时间,被特殊对待的庾庆又成了最被人瞩目的那个,许多考生对他投去羡慕的眼神,换了任何考生被这样特殊对待,将来都足以在自己子孙面前吹嘘一把。
罗页文等四位会试的主考官,也忍不住从庾庆跟前多晃了两下,顺便瞅瞅。
人虽是从他们手上考出来的,但本人真面目此时还是第一次见到。
如坐针毡的庾庆深吸了一口气,不管怎样,自己所在的位置总算是定下来了。
他回头左右看了看身后还在陆续就坐的考生,扯了扯左手的袖子,露出了手腕上的镯子,镯子是临时弄来凑数的,关键是上面悬挂的小铃铛。
迅速抽出了塞在铃铛里面的棉花,然后借着抬手晃动的机会硬着头皮摇响了铃铛。
“叮铃铃……”
声音不大,但音效不错,足以让殿内众人或多或少的听到。
不少人以为自己听错了,但是没错,铃声时停时现,殿内确实有铃声在响。
众人左看右看,最终找到了声音的来源,不少人面面相觑。
监考的四位主考官,以及几名太监迅速朝庾庆走了过去,看到了庾庆摆放桌上笔墨纸砚时手腕上发出的铃响。
罗大学士当即指着质问:“你这是怎么回事?”
庾庆摘下手腕上的镯子,趁机用力多摇了一阵铃响,反问:“大人是说这个吗?”
罗大学士:“你说呢?”
庾庆:“回大人话,这是早上出门时,府中下人送的,说是福至心灵。”又借机用力摇响一阵,“福至心灵的‘铃’,让我戴在身上,我听着还挺吉祥,就带上了。”
这时,他耳畔传来了小师叔的熟悉声音,“好了,不要摇了,你的位置我知道了。”
庾庆顿松了口气。
围过来的几人相视一眼,楚大学士又道:“寓意虽好,但不合时宜,这是殿试场所,你不能打扰其他人作答。”
庾庆忙歉意道:“是,学生明白了。”说罢伸手将铃铛放在了桌上一角,表示不考完不会再去触碰出动静。
众人这才散去。
直勾勾盯着这边的许沸很无语,一路同行至今,发现就这位士衡兄的破事多,走哪都是事,连殿试都不消停。
当然,他自己也很紧张,担心考的太差惹人生疑,尽管他舅舅说会试过了就没关系。
就坐完毕的考场陷入了肃静,所有人都在等待,大殿一角的计时铜漏水声滴答不停。
几位主考官不时亲自跑到铜漏前去看时辰。
庾庆侧耳倾听,隐听到几位主考官和在场太监的谈话,“时辰快到了,陛下怎么还没来?”
就在这边刚派人去宫内催促时,三名太监急匆匆小跑着来到,为首太监手里捧着一卷纸,呈到了几位主考官跟前,“四位大人,陛下亲笔给出的考题来了,时间到了就直接开考吧。”
几位大学士惊疑,“陛下呢?陛下不来吗?”
那为首太监放低了声音道:“为了今日殿试能精神些,陛下早上多吃了一副丹药,刚才突然鼻血流个不止,正在施以救治,不好再在考生面前露面了。为了不耽误殿试,陛下强撑不适亲笔写下了考题让送来,并让转告几位大人,这里就交给你们了。”
“这…”四位大学士相视无语,很想说这叫什么事。
然而事已如此,没了办法,只好一同取了考卷观题。
听力优于常人的庾庆已将几人的嘀咕谈话偷听了个明白,不由暗暗庆幸不已,他正紧张的殿前答对没了,真正是如释重负,感觉自己捡了半条小命回来!
皇帝不来,面对一群不能完全做主的人,他心态上有底气了不少。
稍候,一名太监当众展开了皇帝亲拟的考题,题上只有四个字:日月星赋。
李大学士指着考题道:“这便是今日殿试考题,给诸位的答题时间是一个时辰,计时开始!”
众考生盯着考题一看便明白了,这又是一篇赋论。
太监正要举着考题来回多走几趟,欲要让所有考生看清考题,庾庆忽然大声一句,“大人,学生读书太多,视力疲累模糊,看不太清考题,在场的考生中有不少人与学生一样,能否请把考题诵读几遍让我等铭记?”
他这真是硬着头皮来搞,没办法,写在纸上的内容他那位小师叔看不到,他自己大声朗读又不合适,只能是随机应变出此下策。
在场的许沸又忍不住多看了庾庆两眼,发现这位士衡兄果然是事多,他有点怀疑这位士衡兄平常是不是真的读书多,反正他是从未见过他读书,其次是这位士衡兄的眼睛炯炯有神,在古冢荒地看的比谁都清楚,至少比他视力好,这到了京城就不行了,在京期间得有多用功才能短时间内累坏了眼?
几位主考大人相视一眼,对此倒是能理解,确实有不少考生读书过多令视力受损。
不是什么过分要求,几位主考大人商议后让举着考题的太监多做了一件事,举题从考生身边过,顺带尖着嗓子大声道:“日月星赋…日月星赋…日月星赋……”
众考生纷纷埋头执笔,将考题记录在了考纸上。
庾庆耳边传来小师叔的声音,“考题知道了。”
闻听此言,他才执笔记录考题……
一座幽静小庭院,离皇宫并不远。
独自站立在庭院中的周新元缓缓睁开了双眼,忽侧向挪步慢慢踏下一脚,待他移步走开,脚下已是两只明显的深深脚印,是他留下的方向定位标记。
没办法,为了施展‘千里传音’术法时能定点传音到位,他必须牢记庾庆的精准位置,否则很有可能传错了人,那乐子就大了。
离开庭院,他直奔书房,推门而入,只见明先生正坐在书案后面随手拿了本书看。
周新元直接走到书案旁,拎了一支笔蘸墨,在一张纸上写下了‘日月星赋’四个字,挪到他跟前道:“这就是本次殿试的考题,只给了一个时辰作答,还望先生尽快!”
明先生看了一眼,哼道:“若真是考题,那你们还真是神通广大。”
“应该不会有误。”周新元看了看考题,“万众瞩目的殿试考题就这么几个字的吗?这考的什么东西?”
明先生叹了声,“还能有什么,日月星又能赋什么?无非是希望有人把他比作太阳,把臣民们比作星星,然后日月星辰各行其是。”摇了摇头,直接伸手抓笔,蘸墨时稍作思考,然后落笔便是一顿疾书。
第九十八章 无非就是考个状元
钟府,内宅深处,一道倩影在亭台楼阁间徘徊,正是钟家大小姐。
有点六神无主,亭台楼阁间兜兜转转,一颗心已经跟着心心念的人儿去了皇宫大内。
家里人已经告诉她了,吉日已经看好了,一个月后,她就要正式与人家完婚了,而且对方也答应了,这意味着她一个月后就要真正的为人妇了。
“姐!”一道人影突然跳出,一声大喊。
“啊!”钟若辰吓了一跳,捂着胸口,大惊失色模样,见是自己妹妹,顿时气恼,连捶了几拳。
文若未连忙逃远了,逃到了栏杆外面,扭着屁股,对连廊内的姐姐挥舞手中的几张纸,“姐,我可是弄到了好东西哦,你再打我,我可就不给你看了哟。”
钟若辰不好像她一样没羞没臊的翻栏杆,也知道自己追不上,只好作罢,问了声,“手上拿的什么?”
文若未嘿嘿,“爹娘不让我跟去看姐夫殿试,不看就不看,反正我让人去抄来的姐夫的会试答案弄来了。”摇头摆尾晃动着手上东西,“姐,想不想看?”
钟若辰明眸一亮。
这些日子哟,听各种人都在夸自己未来夫君的才华举世无双,她心中的甜蜜无法形容。
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不枉等了这些年,自己命中注定的人竟是如此的优秀,需知人家夸的是‘举世无双’啊!
举世无双,这该是何等的才华。
她也是喜欢文墨的书香女子,其实早就想看看未来夫君拿满分的会元答卷,而且是急切想看。
那种心情是外人无法理解的,是类似‘见字如面’的感觉,又能避免真正见面时的尴尬,想通过文字了解自己未来夫君是什么样的人,才华究竟是如何的举世无双。
但她要端着大家闺秀的范,毕竟还没正式嫁人,不好意思开口去要男人写的东西,尤其是获知自己要嫁给对方。
此时听说妹妹手上有,真正是心头一热,伸手就要,“未未,给我看看。”
在妹妹面前,她倒是不需要太过掩饰什么。
文若未一副我就知道的样子,摇晃着手中东西,得意洋洋道:“给你可以,姐,你总得拿些好处来换吧。”
钟若辰有些心急,“别闹,未未,快给我,不然我生气了。”
文若未立刻将东西背在了身后,“咦,你有求于我竟然还敢威胁我,不给好处是吧,不给就不给你看。”
钟若辰气恼,立刻从连廊转了出来,过去自己拿。
文若未立马把手上东西往嘴上一咬,转身就直接往假山上爬了,也不顾自己穿了裙子。
最后人站在了假山上,得意洋洋看着下面。
钟若辰是淑女,哪能做出穿着裙子爬山的事来,没了脾气,只好屈服道:“你想要什么?”
文若未显然是蓄谋已久,立刻脱口而出道:“让姐夫写首诗给我!”
钟若辰立马扭头就走,她自己都不敢跟那位见面,如何好意思开口要诗。
文若未立马喊道:“不是现在,是将来,你一个月后不就嫁给他了么,待你嫁给他后,你再向姐夫开口,如何?”
若是这样的话,钟若辰止步了,有些犹豫,回头薄嗔道:“我哪知道人家会不会答应。”
文若未:“姐,只要你帮我开口求了,姐夫若是不肯,那我也没话说。”
钟若辰不解,“你要他的诗作甚?”
文若未立马蹲在了假山上居高临下,“姐,你还不知道吧?现在好多人想找姐夫求诗的,每天都有人跑来找爹娘,希望能求到姐夫一首诗。你是不知道啊,有人向爹开价开到了三万两,就为了求一首姐夫的亲笔题诗。
现在外面很多人以能搞到百年难得一遇的满分会元的亲笔诗作为荣,拿出去是能卖高价的,娘已经是笑的合不拢嘴了,说姐夫光卖诗就能随随便便在京城置套大宅院了,但统统被爹给拒绝了。爹说了,殿试为重,不要让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干扰姐夫备考。你看我若是能搞到一首姐夫的诗拿出去,那多有面子。”
钟若辰向上伸手,“拿下来。”
文若未眼睛一亮,“姐,你答应了?”
“不给算了。”钟若辰扭头就走。
“给给给,你这样说我就当你答应了。”文若未赶紧爬了下来,已把身上弄脏了,跑到姐姐跟前奉上那几张纸。
东西一到手,钟若辰立马转身回到了连廊内,倚坐在扶拦椅子上,理清了几张纸的头绪,拉平了皱皱巴巴,入眼便是那首诗,只看了一遍便心驰神往地反复呢喃着,“朝天阙…一朝入得君王殿,了却生前身后名。一朝…了却生前身后名…朝天阙…”呓语着,竟是痴了一般。
“哦,姐,听说这首诗轰动了整个京城,听说还有不少人在贡院外看的痛哭流涕呢。好多人说,姐夫至此要名动天下了……”
殿试考场内,四位监考的大学士不时偏头看向坐在首位的庾庆。
大多数考生,基本上都已经开始动笔了,不少甚至已经开写了好一阵,而那位贡榜会元却依然坐在那无动于衷,且闭着眼睛静坐,闭目养神似的。
几位大学士都有想过去提醒一下的冲动,想告诉他,这是殿试,一题定胜负,只给你一个时辰,可不是会试能让你考几天,你要考虑时间成本。
其实庾庆内心也急,但是没办法,小师叔还没回应,他只能是干等着,怕在那里干瞪眼不好看,只好摆出闭目养神思考的样子。
他内心里已经想好了,万一出现了意外,小师叔未能及时把答案传过来,那他宁愿交白卷,也不能写一些丢人现眼的东西。理由便是自觉肚子里墨水有限,准备来年再考。
至于满分会元说肚子里墨水有限交白卷会带来什么影响,他已经顾不上了,先强行出局再说……
皇城附近的幽静宅院内,周新元步履匆匆从书房出来,直接来到院子里,找到了之前留下脚印的地方,双脚复位后,看了看手上近千字的赋文,想到自己要做的事,忍不住一声叹息。
玲珑观之所以隐世,就是因为所修行的功法特殊,说引来企图利用之心都是其次的,重要的是容易犯忌讳,搞不好会引起众怒惹来围剿。所以门规有约束,有些事情是不能干的,否则一旦暴露,后果是不堪设想的,像眼前利用玲珑观功法来作弊参加朝廷的科考,那是绝对不允许的。
然而现在,无论是玲珑观掌门,还是他这个掌门的小师叔,竟然没一个提门规的,明知道违背门规的事情还是双双去做了,好像压根没有门规那回事。
不过话又说回来,现在约束内门弟子的门规就是他和庾庆说的算。
心里默默向故去的师父和师兄抱歉了一声,该做什么还是照样去做,侧耳凝听状,耳轮微微颤动着,再次确认了庾庆的所在位置后,口中开始低声细语,“作答来了,准备记下,从现在开始,我反复诵读,直到殿试结束为止……”
殿内闭目养神的庾庆骤然睁眼,火速出手,一把提了笔,蘸墨后落在纸上疾书打草稿。
监考的几位大学士陆续注意到了他的举动,算算时间,要打草稿,还要再誊抄一遍,真怕他来不及完成答卷。
然而看着看着,发现自己可能是多虑了。
庾庆让他们领教了一把什么叫一气呵成,打草稿都不带停的。
几位大学士凝视观察了一阵后,相视一眼,发现非常之人果然是有非常之处,估摸着之前的深思熟虑大概都化作了此刻的下笔如有神……
巳时末,宫门内突然响起一阵剧烈鞭响。
围场外的马车里,躲太阳的钟氏夫妇又都跑了出来观望。
现场的人已经不那么拥挤了,凑热闹的人是不愿受罪的,剩下的要么是接人的,要么就是心中有遗憾的,要么就是有为看热闹而看热闹的。
不出众人意料,鞭响后,参加殿试的贡士门考完出来了,领衔的依然是庾庆。
老太监将他们领出了宫门后,便退让到一旁,欠身躬送。
出了禁地范围,一群贡士不管考的怎样,皆是如释重负。
许沸和詹沐春都想凑到庾庆跟前打招呼,然而庾庆是一刻都不想留,懒得跟众人寒暄,大步离去。
见他过来,钟家的人立刻在围场外挥手,表示在这边。
庾庆人刚走到围场边,场外忽有人高声大喊,“会元郎可曾婚配,某家略有薄产,女儿正值妙龄,人且好看,愿许配给会元郎!”
此声引来一片哄笑,也顿惹起文简慧满脸的敌意,待准女婿一到,立刻赶着让庾庆上车,不愿让庾庆在外面多露面。
车内坐下后,文简慧关切道:“士衡,殿试一定很累吧?”
庾庆:“还好。”
钟粟则问:“自我感觉考的如何?”
庾庆也不知道考的如何,反正他这次是认真看了下明先生的答案,好吧,还是觉得自己能看懂,反正照着抄了,此时唯有一声叹息,“无所谓了,无非就是考个状元!”
对他来说,没有什么是比考出个满分会元更糟糕的了。
他说的是有感而发的真心话,文简慧却是听的噗嗤掩嘴一笑,发现有实力的人说话都不一样,考个状元都是无非的事情,搞的还看不上状元似的,这种话怕也就是自家女婿有本事说了,换个人就成了口出狂言。
钟粟亦莞尔捋须。
第九十九章 弱苗而已
总之在夫妇二人看来,庾庆这话就是拿状元没问题的意思。
有如此佳婿,纵有某些方面的压力,也值了。
殿试的事不提,文简慧忽道:“士衡呐,我也颇喜欢诗词,你改天能不能抽空写上几首送我?”
最近与她常来往的贵妇人们,也是接二连三的登门,想当面向会元郎求诗,顺便看看满分的会元郎长什么样来着,奈何钟粟恼怒,殿试前绝不让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打扰庾庆,那些贵妇人只好把求诗的事拜托在了文简慧身上。
钟粟一听就知道自己夫人安的什么心,脸颊一绷,有时候真不知道这女人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人家刚出考场,哪怕要提这个也要容人喘口气吧?当着准女婿的面吵起来又不合适,下意识也看庾庆反应。
庾庆自然是很无语,之前有个死太监求诗,他都不知道如何交差了,这里又冒出个要几首的,还让不让人活了?
他也好说话,皮笑肉不笑地给了一句,“好。”
文简慧自然是喜笑颜开。
不过几人很快发现,乘坐的马车驶出返回时竟迟迟难有行动,拨开帘子往外一看,才发现外面竟有人故意堵了路。
“会元郎出来。”
“会元郎露面给我等瞧瞧。”
“对,不让我等一睹会元郎风采,便不让会元郎过去。”
“出来。”
“出来。”
到最后,喊出来的呼声竟在现场响成一片,把文简慧脸色都吓白了,何曾见过这声势。
钟粟沉着一张脸。
庾庆靠在车厢上,面无表情的看着车棚顶上的花纹,不管外面什么动静,无所谓了。
好在朝廷人马就在附近,闻如此声势不敢让庾庆出事,一堆人马火速持刀枪过来,驱离了堵路的人,为钟府马车开路护送,可谓虚惊一场。
这场面倒是令其他参加殿试的贡士们羡慕不已,倒希望刚才被围堵的是自己。
殿试过后,宫外人群渐渐散去,众考生们都在期待明天的金榜排名。
按惯例,殿试的考卷今天就要出结果,明天就要张贴金榜。
不比上万人参加的会试,这才两百来人参考,又仅有一道考题,当天出结果不难……
“老爷。”
“夫人。”
“姑爷。”
这是庾庆回到钟府后一路听到的称呼。
府内临分开之际,钟粟再次邀请道:“如今会试、殿试都顺利过去了,你总算可以松口气了,中午一家人一起摆一桌庆贺一下吧。”
文简慧也很热情,“是啊是啊,士衡,值得一家人一起庆贺一下。”
这边是有心撮合小两口见一下的。
这已经不知是钟家第几次邀请了,庾庆自己都快拒绝到没词了,干脆搬出了大道理,“叔父、婶婶,男未婚,女未嫁,暂时还是不见的好。”
他这么一说,夫妇二人顿有些尴尬,搞的他们不知礼数似的,只能是作罢。
告辞而去的庾庆心里唏嘘长叹,不和阿士衡的未婚妻见面,是为了避嫌,其它的事情他交代不过去了,这件事情上他自认还是能给阿士衡一个交代的。
驻足目送的钟粟道:“看来是我们想多了。”
之前屡次邀请不到,这边又不是木头,隐隐感觉庾庆似乎是在故意回避他们的女儿,如今才知是这个原因。
文简慧亦点头,“这读书人的礼数方面就是讲究。”
钟粟当即回头警告,“既知人家在意这方面的礼数,你就要把你女儿看好了,出嫁前就在自己院子里呆着,尽量避免和别的男人见面,别被疯婆子似的老二给拉着乱跑,免得让人看轻了。”说到小女儿,他自己都头疼,真不知哪个门当户对的正经人家敢娶。
“还用你来说?两个女儿不都是我在管……”文简慧一通埋怨。
东院,庾庆一回来,正在亭子里擦拭石台、石桌的虫儿立刻放下活跑来,“公子回来了,公子累吗?”
“累,心累,远不如杀两个人轻松自在!”庾庆自嘲了一声。
虫儿当他开玩笑。
庾庆走到屋檐下,直接坐在了台阶上,手往肩膀上指了指。
虫儿立刻爬到他后面更高的台阶上坐下,衣服上用力蹭了下双手,才放在庾庆肩膀上帮他按摩揉捏了起来。
小师叔说什么让他不要欺负虫儿,还消了奴籍扯出什么师弟来拉平辈关系,庾庆不吃这套,掌门就是掌门。
所以他从一开始就决定不惯虫儿这毛病,不能让虫儿养成倚仗小师叔无视他这个掌门的情形出现,遂给虫儿增加了一些干活事项。
于是平常只打扫卫生的虫儿,如今又要兼顾给庾庆捏捏手脚、按按肩膀之类的。
这些活,虫儿以前跟着许沸时,许沸都不带这么当牛来使唤的,总之庾庆现在能自己不动的就不动,怎么使唤虫儿能让自己觉得舒服就怎么使唤。
可反观虫儿,反倒活过来了,之前的哀哀戚戚或局促不安反倒没了,和庾庆的关系又变亲近了,一天天的渐渐变得开心的很,好像活干的越多越高兴似的。
捏着肩膀的虫儿关心了一句,“公子,殿试考的怎样?”
庾庆哼了声,“考的怎样你心里还没数吗?会试我怎么考上的你又不是不清楚,就一点抄的本事罢了。”
虫儿摇头,“话不是这样说的,我听许公子说了,就算公开考题也未必有人能考出满分,所以公子的才华显而易见。”
庾庆扬起一只胳膊往后捞,摸上了虫儿的脸,捏住了虫儿的鼻子用力摇晃,“脑子呢?都说了抄的,有才华也是别人的。”
鼻子不能通气的虫儿闷声道;“是公子低调而已。”
“唉!”庾庆服了他,撒手放过。
正这时,李管家从门外现身,大步走了过来,虫儿见状赶紧起身规规矩矩欠身行礼。
庾庆也站了起来拱了拱手。
李管家过来也没别的事,同样是问一下考的怎么样了,辛不辛苦,有没有什么需求之类。
见没事,他又离开东院直接去了内宅找到了钟粟。
请了钟员外到一旁后,李管家低声细语道:“员外,按惯例,殿试成绩今晚就会出来,咱们在宫里也有些关系,要不要让帮忙关注一下?”
在京城挣下这么大的家业,钟家在宫里或多或少都认识一些人,尤其是一些负责采买的太监。
钟员外想了想,摇头道:“没那个节外生枝的必要,你以为我们不去联系,里面的人就不会联系我们了?算不上泄密的事,没什么风险又能得好处,那些太监跑的比谁都快。你放心吧,士衡的排名结果一出来,会有人主动来讨赏的,你准备好赏银就行了。”
李管家想想也是,哈哈笑道:“员外言之有理,那好,今天我就守着等消息,消息一到立马通知员外。”
心情都还不错,入了贡榜的,基本上就已经是立于了不败之地,无非是金榜上的排名高低而已,凭钟府准女婿的成绩应该是再差也差不到哪去的……
月色如水,巍巍宫城。
太平殿,锦国皇帝处理政务的场所,入夜后便灯火通明,气氛异于寻常。
殿试文章和考生名册皆在,今科三甲排名便决断于此。
殿内时而安静,时而传来君王和臣子们的议论声音,还有卷子的糊名被打开的报名声,有“阿士衡”的名字报出。
一阵赞誉声歇后,守在殿外侧耳倾听的一名小黄门捂了捂肚子,到旁找了同班告假,说是肚子痛憋不住了,先行离开了。避开注意后,小黄门左右看了看,快步往后宫方向去了……
都城夜幕下,哪里火光最亮,哪里便最繁华。
闹中取静的梅府,几树暗香掩映的书房内,一身便装的工部尚书梅桑海伏案批写一些东西。
管家孔慎匆匆进入了书房,直接对书房内随时伺候的侍女挥手示意了一下,侍女立刻静悄悄退下了。
孔慎走到书桌旁弯了弯腰,禀报道:“老爷,宫里传了话出来,三甲名单虽还在商定中,但那个‘阿士衡’已经率先有了结果,正是本科的新科状元。陛下看过优选出的考卷后,阿士衡的答题入了圣眼,被陛下金口钦点。据说会试之后,陛下对此子就颇为欣赏,甚至殿试时还准备与之殿前答对。”
梅桑海手中笔势一僵,皱眉嘀咕,“会试头名,殿试再夺魁,阿节璋倒是调教出了个好儿子。”手中笔慢慢搁在了笔架上,后背靠在了椅子上,整个人盯着灯盏陷入了深深的沉思,目中神色晦明不定。
稍候忽出声断定,“有人在蒙蔽圣听!”
孔慎忙问:“怎讲?”
梅桑海:“若无人故意遮掩阿士衡的出身,陛下就算不黜落,也不可能喜欢。若无人蒙蔽,以陛下的耳目聪明,不可能至今都不知道他是阿节璋的儿子。”
孔慎一惊,“没错,有人在背后发力相助!”
“相助又如何?弱苗而已。”梅桑海淡淡一句,似已有定意,波澜不惊道:“阿士衡是阿节璋的儿子,阿节璋因被陛下罢官逐出,导致一家人遭遇横祸,满门血仇,焉能轻易忘却?若反倒对陛下感恩戴德,真心或假意?若是假意,又是何居心?你去安排一下,让陛下身边的长伴提醒一下陛下,就这样提醒。”
第一百章 探花
孔慎稍加琢磨,了然点头,眉头舒展之余,又有些迟疑,“若知阿节璋当年离京遭遇血洗,陛下怕是第一个就会怀疑老爷您。”
梅桑海:“阿节璋的儿子进京了,既然留了活口,你觉得还瞒得住吗?对陛下来说,这些陈年往事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的立场!也许陛下更喜欢我有点把柄被他捏着。”
孔慎恍然大悟,但还是提醒道:“老爷,已经定了状元,陛下怕是不好出尔反尔。”
梅桑海:“考生数以百计,三甲排名的论定没那么快,还没有用玺印便还在商榷中,来得及。”
孔慎再次提醒:“老爷,糊名之下能被点为状元,文章必然出彩,回头公开考卷时,陛下焉能不虑悠悠众口?”
梅桑海:“多虑了,决策在于中枢。你以为朝廷框一堆舞文弄墨的是干什么的,再好的东西也能鸡蛋里挑骨头,会有众望之辈出来批判的,陛下说谁是状元,谁自然就是状元。这都是小事,不用担心,速去办吧。”
“好。”孔慎遵命告退。
……
花好月圆,是钟家四口人此时的心情。
一家四口于内宅赏月,所谈论的话题依然是围绕‘阿士衡’,继而不可避免的便是与钟若辰的婚事。
说到将来成亲了是要住这里,还是要另买宅院住出去,要多少陪嫁,需要多少下人伺候之类的,做长辈的都在问女儿这个当事人的意见。
钟若辰哪有什么意见,从头到尾都是羞答答的,问到什么都是一句‘全凭爹娘做主’。
父母对男方满意,她对男方也极为满意,也确实没了什么多求的,惟待嫁而已。
唯独文若未叽叽喳喳在旁插嘴,一个指头能劈成两根似的,左指右指的插嘴,生怕别人不知道她的存在似的,像只大晚上还不睡觉的麻雀。
一家人正和美之际,李管家出现在月门外唤了声,“员外。”
钟粟当即起身过去,到了门外后问:“什么事?”
李管家一脸笑,低声道:“恭喜员外,不出员外所料,以公子的实力,果真有人来报喜,金榜排名未出意外,陛下金口钦点了公子为新科状元,只待明日金榜示众了!”
“好!”钟粟轻轻击掌一声,笑的合不拢嘴,“这小子不负众望,终究还是一举夺魁摘下了头名状元!都说一个女婿半个儿,我这半个儿胜却人家无数个儿,可慰我钟粟无子之憾!”想到各种荣耀不断加持带来的好处,笑的越发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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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方言罢分开,钟粟回到一家人当中重新坐下,已有些心不在焉。
家里三个女人自然是看出来了,文简慧踢了一下丈夫的脚,问:“少见你如此失态,傻乐什么呢?”
有些事情钟粟本不会提前泄露,但这事确实值得高兴,加之没外人,心情大好之下低声说道:“有些事你们知道就好,万不可事先对外声张。刚听到消息,阿士衡的殿试成绩出来了。”
三女的眼神瞬间同时发亮,看钟粟神情就知道成绩不简单了。
文简慧竟比自己二女儿还着急,抢在了前面急问:“考的如何?”
钟粟立刻对她竖指唇边,示意噤声,“嚷什么?这虽不是什么秘密,但毕竟是宫中往外走漏消息,事情可大可小,你是不是嫌日子过的太自在了?”
文简慧忙拍了拍自己的嘴表示歉意,继而又低声问:“考的如何?”
钟粟看了看三个女人期待的眼神,一根食指往天上指了指,低声道:“陛下金口钦点,新科状元!”
“哎呀!”文简慧当即双手捂住了嘴,笑成了一朵花,那心情,美了美了,真的感觉完美了。
钟若辰与有荣焉,情难自禁的羞喜满脸,且有无尽遐思,目光下意识看向了东院方向,不知那位是不是在与自己共享这一轮明月,她已是不知多少次的憧憬与那良人花前月下携手的那一天。
稍一脸凝滞的文若未却是突然爆发,张开双臂跳了起来惊叫,“哇!”
不但声音叫的大,还是连跳不止的那种,连连挥臂以宣泄自己心中的兴奋。
钟若辰赶紧拉她,未能拉住。
于是文简慧及时出手了,一把操起团扇,冲过去揪住了文若未的耳朵,手中团扇一顿劈头盖脸的痛扁,边打边低声骂,“说了小声,你生怕别人听不到是不是?你想把好事变成坏事是不是?一天到晚吃了耗子药似的……”
文若未不敢还手,被打的只有连连“哎哟”求饶的份。
瞬间的工夫,文若未的邪性和狂野便被母亲给镇压了下去,像只缩回去舔伤口的野狗,缩回了椅子上一脸幽怨,感觉一家人当中自己永远属于最倒霉的那个。
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手捏额头的钟粟确实感觉头疼。
然而不需要多久,文若未就好了伤疤忘了痛。
是夜,她不肯回自己房间睡,钻进了姐姐房间,非要跟姐姐睡一块。
榻上翻来覆去不说,还时而搂着姐姐像只叫春的猫似的,“啊,状元,状元,状元呐,我姐姐要嫁的是状元。赶紧让我多搂搂,以后这样搂着你的可就是状元了。”
“死丫头,再不闭嘴就滚出去!”被说的羞臊难耐的钟若辰狠狠掐了妹妹一把。
……
天还没亮,梅府的梅尚书就起来了,要上早朝。
待其洗漱完毕,管家孔慎又屏退了下人,亲自上手帮梅桑海穿戴官袍。
借着这个机会,孔慎禀报道:“老爷,殿试三甲名单出来了,一甲三人,二甲五十七人,三甲一百五十七人,阿士衡未出一甲,陛下态度反复后将其贬成了第三名。”
张开双臂任由其整理衣服的梅桑海默了默,叹道:“看来是满分会元的影响太大,陛下想压也压不下去,连一甲都踢不出去,只能是按了个一甲最后一名。”
孔慎:“是啊!老爷猜的一点没错。陛下态度起了反复后,一开始是要将阿士衡踢到三甲去的,一群参与金榜拟定的朝臣们不干了,愣是要陛下给出个合理的解释,甚至直接在御书房和陛下吵了起来。
有人当面硬顶,说阿士衡满分会元的实力明摆在这,陛下这样做,金榜公布后让锦国上下如何理解,问陛下能不能堵得住悠悠众口,今后朝廷取仕还有何公正可言。
还有人说陛下纵容司南府作乱,导致列州赶考士子途中因故死伤众多,朝廷刚给了列州五个贡榜名额,回头就摘掉了人家一个状元来换,莫非当列州都是死人、当列州士子好欺不敢怒?”
梅桑海闻言冷笑,“看来要保阿士衡的人还不少!”
孔慎:“这事某种程度上是陛下理亏,是陛下在出尔反尔,但陛下那人老爷是清楚的,既然决定了要干,顶着压力也不会轻易让步,总之死活没有再让阿士衡做状元。不过多少也做了让步,确实也没办法不让步,事情闹大了的话只怕压力会更大,所以还是将阿士衡保留在了一甲之内。
另就是列州一个叫詹沐春的贡士沾了阿士衡这次事件的光,据说这个詹沐春本是列州的解元郎,这次会试和殿试的成绩在列州一干考生中都仅排在阿士衡的后面,此番殿试的总排名本是拟定了排第七的,就因为陛下想堵列州那边的口,竟然直接将其从二甲擢升成了一甲头名状元!”
穿戴好的梅桑海抖了抖双袖,“能逼得陛下让步是好事吗?好戏才刚开始,我倒要看看阿节璋的儿子如何在这京城站稳脚。”说罢宽了宽领子大步而去。
大上午的,整个钟府都沉浸在了别样的气氛中。
这次,钟粟和长女在内宅正厅静坐安等,文简慧和次女在屋檐下走来走去。
“半上午都过去了,看榜的怎么还没音讯?”来来回回的文简慧不时唠叨两句。
但凡院子外面有个人走过,文若未都会伸着脑袋看一看。
左等右等,李管家的身影终于从院门口出现了。
文若未立马冲了过去,在李管家左右绕来绕去,问不停:“怎么样,怎么样,考的怎么样?”
李管家摁手示意她稍安勿躁,待他走到屋檐下,钟粟和长女也出来了。
钟粟看出了李管家的脸色不对,问:“怎么了,莫非出了什么意外?”
李管家牵强笑道:“金榜出来了,公子考的还不错,名列一甲第三的探花!我又亲自跑去核实了一下,不会有错。”
钟粟错愕,“第三?”
文简慧:“探花?”
文若未惊呼,“不是头名状元么?”
钟若辰亦是一脸的大感意外。
钟粟迟疑,“那昨晚…”
李管家苦笑,“我刚才去核实时,特意去找昨晚报喜的人质问了一下是怎么回事,他说一开始是没错的,但是后来不知怎么回事,陛下又改变了主意,对方说还是头回遇上这样的事。”
钟粟沉默了一会儿,最终叹出一声,盯着李管家道:“怕还是受了他父亲的影响。”
李管家点头,“我想也是。”
一家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说不上高兴,也说不上不高兴。
其实考的还是非常不错的,可本来是第一名的状元,突然变成了第三名的探花。
多少有些失落,只因与开始的期待有了落差。
第一零一章 阴风
钟粟惆怅道:“最担心的事情还是来了。”
李管家默默点头。
其他人不懂,他们两个心里明白,名次高一点底一点并不是很重要,就怕皇帝还记得当年的事,怕会影响阿士衡的前途。
旁听的钟若辰又不傻,大概懂了怎么回事,听出了未婚夫的状元是因上辈人的恩怨给搞丢了,她不由再次看向东院方向,内心开始担忧起来,不知未婚夫知情后能不能受得了这个打击……
没多久,朝廷报喜的人也来了。
新姑爷考上了一甲的探花,钟府家仆们高兴的不行,欢呼雀跃,估摸着钟府又要给大家发喜钱了,当家的人却笑的有点牵强。
若一开始未做那指望,能考入一甲肯定还是高兴的。
“一甲第三?”
庾庆讶异,接到告帖后还特意翻开看了下,没错,于是他自己反倒有些意外了,他以为又要考状元来着,没想到这次反倒考了个第三。
他倒没什么不高兴的,就是感觉那位明先生的发挥有些不正常,一会儿能连考四个满分,一会儿又只能考个第三。
他多希望这次的第三是在会试的时候,没那么大的影响力他跑人也方便些。
报喜衙役道:“恭喜探花郎,还请探花郎遵告帖上的时间,明日进宫见驾。”
还要进宫…庾庆内心很无奈,挥了挥手道:“行了,知道了。”
于是报喜衙役们告辞,钟粟挥手示意了一下,李管家立刻上前给衙役们发喜钱。
待没了外人,一声叹息的钟粟告知了庾庆实情,“这金榜名次让你受委屈了。”
“委屈?”庾庆不解,又翻看了一下告帖上的名次,指着说道:“是我读书少吗?能考入一甲不是顶好的成绩吗?”
厅内众人皆无语错愕,不知他何出此言,这里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谁敢说你读书少?
钟粟摇头,“其实昨晚我们就收到了消息,你本来是一甲头名的状元,是陛下亲口钦点的,后来陛下又反悔了。也就是说,你本该是状元的,大概是…受了你父亲的影响。”
李管家、文简慧、杜肥皆一脸遗憾模样。
庾庆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如此,也终于明白是自己误会了明先生,明先生的发挥还是挺稳定的,忙摆手道:“不委屈,不委屈,第三名挺好的,真的挺好,你们不觉得‘探花’比什么‘状元’、‘榜眼’都好听吗?”
他就怕锦上添花、烈火烹油,能降降温真的是挺好的。
他不但不觉得委屈,反而觉得挺高兴的,既然是皇帝看自己不顺眼,那自己辞官走人还不得顺顺当当的。
几人见他是真的无所谓,根本不计较这得失,顿感钦佩,发现不愧是老大人调教出来的。
稍作交谈,心情略好的庾庆又回了东院。
他一到,虫儿便给了他一封信,不是他的信,是有人寄给虫儿的信。
信上内容只有两个字:铃铛。
庾庆一看便知是谁的来信,使唤虫儿去泡茶,自己回了书房,又摸出了小铃铛摇响。
很快,耳边传来了小师叔的声音:“让虫儿出来,有马车在正街路口等她,让她跟我一起先走。”
庾庆怔了一下,忙对着虚空问道:“你现在就走吗?”
小师叔的声音,“前天我就要走了,为了你的事拖到现在,如今金榜排名也出来了,接下来授官、辞官之类的有没有我不重要了。你中会元的事想必很快就会传到梁陶那边,躲在玲珑观的阿士衡听闻后会如何反应?还有你那三位师兄,见阿士衡明明就在身边,又会是何反应?你暂时脱不了身,那我就必须先赶回去处置好,以免节外生枝。
至于你,辞官后暂不要回玲珑观,先在外面溜达一段时间,造成流浪天涯的假象,今后‘阿士衡’不再出现在九坡村就正常了。你辞官后独行比较方便,带着虫儿是累赘,我先带她走,先助她打好修行入门的根基。”
庾庆:“师叔,你还真要对他传功授法啊?”
小师叔的声音,“有些事你以后自然会明白。什么都不要告诉她,只管让她来正街路口就行。”
庾庆:“好吧。”
两人结束通话后,庾庆遵嘱咐找到虫儿,让他去正街路口找一辆马车取东西。
虫儿问找什么人,取什么东西。
庾庆一概不说,只说到了便知。
虫儿痛快应下,小跑着去了。
出了钟府大门后亦是一路欢快,带着轻松愉悦的心情跑到了正街路口,果然见到有一辆马车停着。
正犹豫靠近时,一柄纸扇拨开了窗帘,露出了一张熟悉的面容,周新元在内向他招手。
虫儿一愣,赶紧爬上了马车,钻入车内怯生生一句,“师父。”
还不太熟悉,还有陌生导致的距离感。
周新元折扇指了指座位,示意他坐下后,折扇哒哒敲击了一下车厢。
马车立刻驶动。
局促不安的虫儿等了一阵后,也不知道这是要去哪拿东西,又不敢多话。
等了许久,直到城门临检,发现出了城后,虫儿才忍不住问了一句,“师父,我们这是去哪?”
周新元意味深长地笑道:“去你想去的地方。”
……
“这个詹沐春怎么就成了头名状元?”
“看他赋论,水准似比阿士衡的稍逊一筹啊!”
“是啊,满分的会元,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他这篇殿试的赋论水准不低,确有盖过众人之姿,怎只会是一甲第三?”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听说阿士衡的父亲是前虞部郎中阿节璋。”
“考不上状元和他父亲是谁有什么关系?”
“犯官懂不懂?阿节璋当年是被陛下给罢了官逐出京城的。”
“这和犯官背景有什么关系,詹沐春的水准也不低,是列州乡试的解元郎,本就考的比阿士衡的好。”
“本就比阿士衡好?会试四题明摆着的,你再让詹沐春做一遍,看他能否做出一题满分来!”
殿试公示卷旁,一大群围着观望的人叽叽喳喳……
湖畔草场,御史中丞裴青城在人引领下进了一座亭内暂歇。
下人奉茶,裴青城四处看了看,问道:“玄国公何在?”
下人指向草场坡地方向,还没出声,便见一只通体毛色泛紫的巨狼从坡地后面跳跃而出,如健牛般大的狼躯上骑着一名光膀子的老汉,揪着狼毛贴身骑乘,不管巨狼怎么翻腾跳跃,老汉都骑的稳稳当当。
这老汉正是玄国公应小棠,名字听着是有些小家子气,且有些女人味,原却是锦国军方的头号人物,如今虽不掌兵权,但影响力犹在。
兴许是见到客人来了,巨狼忽转向,朝着这边疾驰而来,眼看要冲击到亭子,一条人影跳下,巨狼呼一声从亭子上方越过。
稳稳落地的应小棠一脸的络腮胡须和头发都有点发红,像是被染过一样,大步走入亭内。
肃立在旁的一名玄级大箭师面无表情,两边面颊上各有一道难看的疤痕,他奉上衣袍,应小棠顺手一把扯过,抖开往身上一披,双臂穿出袖子,腰带一系就行了。
“下官见过国公。”裴青城恭敬行礼。
应小棠也不坐,伸手拿了茶水咕嘟猛灌了两口,才挥手示意不用多礼,继而问道:“听说那个阿士衡要去你手下?”
裴青城:“是。暂时是这样定的,不知后面会不会出什么变故,毕竟连定下的状元都能更改。”
应小棠:“我听说京城冒出了一股阴风,且席卷的很快,说状元不配做状元,还把阿士衡的老底给揭了出来,为阿士衡鸣冤,有这回事吧?”
裴青城颔首,“我也听说了。”
亭外巨狼的大脑袋往里伸,獠牙后面的鲜红舌头往应小棠身上舔了一下,应小棠随手抓了桌上的一只羊腿挥臂抛了出去,将巨狼引开后,继续道:“哪是在为阿士衡鸣冤,分明是在指责陛下取仕不公,分明是要让陛下厌了他。一个小娃娃才刚进京,便有人针对他造势,下这么黑的手,欲陷他于逆境难翻,也不知是哪冒出的邪气,竟如此迫不及待。”
裴青城:“情形是有些不对,希望陛下能明辨。”
应小棠:“我不管他明辨不明辨,人到了你的手下,你要把人给护好了,若这小子一进京就栽了,别说对不起他老子,有这前车之鉴,以后可就没人敢站着说话了!”
裴青城略欠身,“下官明白,国公放心。国公若无其他吩咐,下官就先告退了。”
应小棠:“不留下吃个饭。”
裴青城苦笑,“还是不了,下官告退。”说罢就这样离开了。
客人走了,应小棠也坐下了慢慢喝茶,“阿节璋调教出了一个好儿子啊,四科满分的会元,若是折在了小人手里未免可惜,你派几个好手去做暗卫,以防万一,若真有人行不轨,可先杀后报!”
肃立的玄级大箭师面无表情,背对亭内问道:“若是司南府的人出手呢?”
应小棠吹着茶汤叶子,“杀无赦!那婆娘若有意见,自会来找我理论,用不着你来担心。”
第一零二章 授官
二进宫。
天色才微微亮,一群金榜题名的进士便早早来到了宫门外集合,庾庆自然也在其中。
其他进士都纷纷打量庾庆,或近前与之寒暄。
事到如今,庾庆也不躲避了,蒙脸的事情也不会干了,已经在人前眼熟到了这个地步,没必要了。
他如今的态度是不主动,不回避,也不会热情。
他这不冷不热的态度让人难以亲近,身边也就渐渐冷清了。
人气最高的还是新科状元詹沐春,可詹沐春明显在不时往庾庆这里看,而和詹沐春比较熟的许沸则一直混在詹沐春的身边,也是不时悄悄往庾庆这边看。
好不容易把大家都给应付了一下,詹沐春主动到了庾庆这边拱手打招呼,“士衡兄。”
他面对庾庆的神色是很复杂的,获悉自己考了状元后,自己都有点难以置信,因为会试的时候看过排名在前的答卷,发现确实是高手如云,结果殿试后的金榜上自己突然盖过了所有人,连阿士衡都只是考了第三名,他越发感到意外。
会试有四道考题,如果说部分考题考了满分还能说有运气成分,四道考题都能考满分,那就是绝对的实力了,自己能考的比阿士衡还好,连他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
为此,他昨天忍不住又以状元之躯亲自跑去看过了公示的答卷,看过后平心而论,他不知道其他人的解读是怎么回事,站在他自己的欣赏角度来看,并不认为阿士衡的发挥失常了,自我认为阿士衡的那篇赋文是超过他的,也依然是一气呵成的高水准,仅凭这一点其造诣就不是自己能比的。
他不知道殿试判卷的标准是什么,而自己的家世背景又不可能左右这次的殿试结果。
但听说了一些传闻,如果不印证,将会成为永远都解不开的心结。
“哎哟,听说考上状元了,恭喜恭喜。”庾庆拱手道喜,继而又对他身边的许沸道:“许兄,这次考的怎么样?”
许沸干笑一声,摇头道:“比不得你们,这次没那么好的运气,倒数第一,做了垫底的。”
庾庆听后嘿嘿一乐,心想,倒数第一就对了,总不能还能事先搞到考题吧。
詹沐春一直在观察庾庆的神色,发现人家心态自然的很,并未有他想的什么,但他却是不吐不快,忍不住问道:“士衡兄,听说令尊是朝廷的前虞部郎中,可有此事?”
庾庆默了默,知道有些事情会试之后就瞒不了了,点头道:“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
许沸眼睛眨了又眨,反正他舅舅的态度是突然间变了,说阿士衡背后的势力不小,让他面对阿士衡时既不要得罪,也不要走的太近。
如今的庾庆在他眼里就像是个谜一样,身上不断有令人匪夷所思的东西涌现出来。
他现在最后悔的是把虫儿给送了,再也找不到那么称心如意的下人了。
詹沐春苦笑,“还真是这样,难道传言是真的,状元本来是士衡兄你的?”
“怎么可能,詹兄想多了。”庾庆拍了拍他肩膀,那是真心感慨道:“功名于我如浮云,我对这场功名来说只是一个过客,沾花惹草的捡个‘探花郎’玩玩就够了。至于做官什么的,还得是詹兄你这样的人来,只要詹兄能做个好官,这‘状元’便拿得问心无愧。”
詹沐春和许沸有点没听懂什么意思,什么叫浮云,什么叫过客,难道十年寒窗求的不就是这个嘛?
正这时,一侧突然传来一声喝彩,“好一个‘只要能做个好官,状元便拿得问心无愧’,说的好!”
三人回头看去,只见一侧走来一人,竟是个身穿紫袍的,再看官袍上绣的散花,赫然是一个三品大员。
三人赶紧拱手行礼,附近的其他进士也赶紧跟着行礼。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御史中丞裴青城,他盯着庾庆上下打量了一番,问道:“你就是阿士衡?”
庾庆忍不住抬眼与其对视了一下,“学生正是。”
“不错不错。”裴青城夸了一声,也拍了拍他肩膀,就此笑着过去了,跟随的两名身穿深绯色官袍的官员也认真打量了一下庾庆。
庾庆等人面面相觑,也不知道是夸庾庆人好,还是夸他说的话好。
反正看那三位官员直奔宫门的样子,显然也是去上朝的,等到现在他们已经看到了不少的上朝官员,有些还是直接坐马车进宫的。
许沸左右看了看,朝正在这里陪着大家的一名小太监走过去问了声,“公公,不知刚才过去的那位三品大员是什么人?”
小太监哟了声,“那是御史中丞裴大人,连咱们宫里人见了他都怕,今后你们见到可要小心点。”
许沸谢过,回来对庾庆和詹沐春转告了一下,詹沐春为之咂舌,“原来是言官之首。”
庾庆疑惑,问:“看官袍不是才三品吗?很厉害吗?”
詹沐春和许沸竟无言以对,有点不知这家伙的一甲是怎么考上来的。
最终还是许沸习惯了他的不靠谱,小声解释了句,“御史台的老大,你说呢?”
这时,宫里面又出来了一名小太监,这次是来催新科进士们排队的。
庾庆本以为自己这次终于不用站最前面了,谁知这次压根不搞什么单个突出的,一甲的三个一起站最前面,詹沐春站中间,考第二的榜眼和他这个探花各站左右,说到底还是站在了前面。
排好队后,一队人就老老实实站那等着。
等了好久,等到太阳升起了,宫门内才又出来个老太监,庾庆一眼便认出了就是上回摸他手的那个。
只是这回那老太监像是不认识了他一般,目光从他脸上一扫而过。
还是跟上回一样,是来带队的,只是没了上回的礼仪,老太监招呼上一群人按照排好的队伍跟他走。
一行入宫直达朝堂外时,一百多名同进士留在了殿外玉阶下,朝堂上也站不下这么多人,一甲和二甲的共六十人做了代表进殿。
六十人分三列跨进朝堂大殿的那一刻,大多人的心情是激动的。
有些人也很明白,这也许是自己这一生中唯一一次进入朝堂的机会。
朝堂左右,百官林立,庾庆能感觉到许多官员的目光在盯着自己打量,包括之前看到的那位御史中丞。
目光向上一瞟,发现高坐在上身穿龙袍的一个老头也在盯着自己,老头面色红润,须发皆白,不怒自威中透着一股高高在上的冷漠。
一上一下的目光碰了一下,庾庆顿感心虚,赶紧老老实实低头行进。
走到指定的位置,老太监示意了停下后,唱道:“新科进士们,还不快快拜见陛下。”
于是一群人一起拱手躬身道:“参见陛下!”
皇帝陛下抬手示意道:“平身。”
声音清冷。
站直的一群进士也都是看了他一眼后便不敢直视了。
“从你们踏进这座大殿开始,便只是个开始,一个新的开始。希望你们将来都能像堂上左右罗列的百官一样,成为寡人的肱股之臣,成为锦国的有用之仕!”
皇帝陛下说到这便挥手示意了下。
领路的老太监愣了一下,没想到陛下就说了这么两句话,与往届差别很大的样子,感觉陛下今天对这届进士似乎不愿多说什么,他当即喊道:“众进士还不快谢恩?”
于是一群进士又齐声道:“谢陛下隆恩。”
皇帝身侧站立的老太监拨手示意,侧殿立刻出来了三名端着托盘的太监,托盘里是三套官服,中间的一套深青色,左右两套浅青色。
高站的老太监唱道:“新科状元詹沐春,蒙陛下天恩,授从八品,补京县主簿缺!”
詹沐春当即上前一步,躬身行礼,“谢陛下隆恩!”
中间端着托盘的太监立刻走了过去将东西奉上,詹沐春双手端了退回。
高站的老太监唱道:“新科榜眼殷吉真,新科探花阿士衡,蒙陛下天恩,授正九品,补御史台校书郎缺!”
阿士衡和另一位立刻上前一步,同样的行礼拜谢,“谢陛下隆恩!”
两名太监过来奉上了托盘,两人接了又退回。
高站的老太监唱道:“新科二甲五十七名进士,蒙陛下天恩,授从九品,交六部点缺!”
庾庆三人身后五十七人立刻齐声道:“谢陛下隆恩!”
他们没有在大殿上授予官服的那套仪式,由一甲三人代表做了做样子,甚至连具体官职都未定下,还要等六部来具体分配。
高站的太监突然大声唱道:“新科三甲一百五十七名同进士,蒙陛下天恩,授从九品,交六部候用!”
殿外很快传来一片呼声,“谢陛下隆恩!”
知情的都知道,这些同进士和那些进士虽然都授了从九品的衔,虽然都是交给了六部,但是‘点缺’和‘候用’的差别就大了去了,‘点缺’是一定会安排,‘候用’就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了,怕是要各凭本事了。
随后高站在上的老太监看了下皇帝陛下的态度,旋即高声道:“退朝!”
两边朝臣立刻齐声道:“恭送陛下!”
一群站在中间的新人纷纷躬身。
皇帝就此退场离去,临别前又扫了眼庾庆。
之后就是百官退场,等到百官都出去了,领路的老太监才招呼上一群新人退下。
第一零三章 游街
出了宫,再与外面一群同进士会面,所有在场进士皆免不了以羡艳的目光看着三个端着官服的人。
尤其是詹沐春,更是一步走完了许多人要用许多年才能走完的路。
在场的同科,基本上也只有詹沐春一人被授予了实缺。
新科进士入职,基本上都有一个学习再到历练的过程,詹沐春则是蒙受天恩直接一步迈入了历练的阶段,一县主簿,还是京城的一县主簿,不知羡煞多少人。
这个位置所处地域很复杂,确实很历练人。
而庾庆和另一位榜眼所授职缺明显就是属于学习阶段的,学习无深浅,能让你学一两年,也能让你学个七八年,什么时候能有所进阶看各自造化。
这时,有六部干员来到,朝众进士喊话,让二甲的进士下午赶往吏部报到,三甲的同进士也要去吏部预留随时能联系上的住址。
庾庆正琢磨着该去哪报到,好认个辞官的路,总不能跑到皇宫来辞官吧?
忽见到不远处,有一名面白且显得严肃的紫袍三品大员正在朝这边招手,面生的很,没见过。庾庆看看詹沐春,又看看榜眼殷吉真,发现两人都没朝那边看,那位大员是在朝谁招手已经是显而易见了。
庾庆指了指自己,那位紫袍大员点头,庾庆立刻过去。
看着大家的老太监立刻阴阳怪气喝斥道:“乱跑什么?宫里是你能乱跑的地方吗?回去站好了!”
此话一出,立刻令众人的目光都盯向了庾庆。
许沸心中叹一声,这厮果然是事多啊,跑哪都不消停,又想干什么?
庾庆没办法,只好空出一只手指了指那位紫袍大员。
老太监回头一看,那紫袍大员微微点头致意,老太监赶紧点头哈腰一下,又赶紧对庾庆换了笑脸,“既是梅尚书找您,探花郎您就快去吧,我在这等着您就是了。”
梅尚书?庾庆心里嘀咕,感觉这个‘阿士衡’的身份确实很复杂,背后怕是不知道牵涉到多少人,早上才跟御史台的老大亲近了一下,这会儿又冒出个尚书大人。
他虽不懂朝廷这些个事,但又不傻,知道这些人接近自己肯定都和‘阿士衡’的身份有关,不然那些个三品大员谁有闲空理你。
没办法,还是得老老实实过去。
一帮进士眼中又冒出羡艳之光,这动辄和三品大员亲近,是头猪的也看出了阿士衡的背后有关系,许沸愣住。
庾庆跑到那个什么梅尚书跟前,端着东西躬身道:“下官拜见大人。”
赐了官袍,授了品级,便可以称官了。
梅桑海刻板的脸上浮现出了难得的笑意,“我是如今的工部尚书梅桑海,你父亲跟你提到过我吗?”
庾庆顿时头疼,不知这位和阿节璋关系的深浅,不好回答,只能含糊其辞道:“大人的名讳听着耳熟,不过我父亲平常也不太跟我说这些。”
“是吗?”梅桑海这语气也不知是信还是不信,继续笑道:“当年你父亲执掌虞部时,我是你父亲的亲信手下,经常去往你家,你小时候我可是经常抱你的,一转眼都这么大了。”
“呃…”庾庆现在能想象到阿士衡早年的生活环境,佯装汗颜道:“下官这个确实不记得了。”
梅桑海:“那时候你还小,不记得也正常。刚在朝堂上听到,你去了御史台,那种口舌之地适不适合你不提,你父亲出自工部,如今工部由我执掌,于情于理我都该看着你点,想不想来工部?只要你自己愿意,我可以为你协调。”
一声冷笑从旁传来,“你说调就调?这恐怕由不得你一个人说的算吧,要我御史台的人,是不是也该先经过我御史台的同意?”
庾庆回头一看,正是那位御史中丞裴青城,发现这位总是从侧面冒出,给人总是盯着人的感觉。
他能怎样?官微又人生地不熟的,在这些实权大佬面前只能端着东西躬身行礼。
“裴大人。”梅桑海收了笑脸,“自然是要你同意,但也要考虑下面官吏的意愿,下面官吏若实在是不愿干了,强留办不好差事,也没道理。”
裴青城立马扭头看向庾庆,厉声道:“你愿意吗?”
“呃…”庾庆无语,心里却有一番嘀咕。
在他看来,这个梅尚书还是挺讲道理的,至少看起来比裴青城更讲道理。
加之听说又是阿士衡父亲的亲信,他心理上已经偏向了梅尚书。
然而他又不得不考虑到一点,进了阿士衡父亲亲信的手下,自己想辞官怕是会有阻力,相对来说应该是去一个对自己相对刻薄点的地方更好一些。
他心里做出了选择。
不过嘴上却不敢说出来,两名紫袍大员霸气外露,他一小虾米不敢乱搅和,怕被震出内伤来。
不吭声也算一种态度,裴青城当即不理了,“还愣着干嘛,把另一个喊上,跟我走。”
另一个?什么另一个?庾庆愣了一下,随后才反应过来,应该是指同分配到御史台做校书郎的榜眼,当即就走,没两步又想到忘了点什么,再扭头朝梅尚书躬身拜别,后者微笑点头。
庾庆跑回同科跟前,朝榜眼喊道:“殷吉真,跟我来,快走。”
同样端着托盘的殷吉真赶紧出来,老太监立马尖着嗓子道:“干什么呢都?”
庾庆忙空一手指了裴青城,“裴大人让我们跟他去。”
老太监又是回头一看,结果发现裴青城正冷眼盯着他,顿时吓了他一哆嗦,这可是连陛下都敢怼的主,被其害得杖毙死的太监一只手肯定是数不过来的。
得罪谁都不好得罪这位,若被这位大佬盯上了,那真是要了命了。
裴青城亲自要人,老太监不敢不给,赶紧答应道:“去吧去吧。”
于是两个端着托盘的家伙没有等到和同科一起排队出宫,而是跟在了裴青城的身后走人,顿时又惹来一阵羡艳目光。
出了宫后,见到宫外云集的马匹,裴青城愣住了,才意识到了不对,自己一心想着梅桑海的举动,想着顺便把人带回御史台,竟忘了新科进士们还要跨马游街来着,自己这个时候把榜眼和探花都给拉走了,游街少了这两位算怎么回事?
他回头看向宫里,发现那老阉货居然不提醒一下,这是存心想看自己闹笑话不成?
他准备回头再收拾那老太监,此时还是干咳了一声,转身对跟随的两人道:“忘了你们还要跨马游街,你们先回去吧,下午再去御史台报到。”
“……”庾庆和殷吉真双双无语,又双双回头看了眼宫门,只能是应下。
裴青城又挥手招了宫门守卫过来,帮两人报备了一下情况,否则出了宫的两人是回不去的。
得了通融,裴青城便扔下两人跑了。
转身面对宫门的庾庆和殷吉真面面相觑,都没想到自己还能再进宫一次。
没办法,两人只好又端着托盘乖乖回去了。
只是这又跑回来的情形让人感觉好奇怪。
榜眼和探花也没想到自己能遇上这样的事,大庭广众下的感觉挺丢人的。
庾庆越发感觉裴青城这人不太靠谱,对比起来还是感觉梅尚书更可靠。
庾庆边走边说,唆使了殷吉真去解释。
于是回到老太监身边后,面对一脸狐疑的老太监,殷吉真道:“裴大人让游完街后再去找他。”
人群中竖起耳朵听的许沸乐了,发现士衡兄果然是事多,走哪都能冒出事来。
“……”老太监凝噎无语,倒是没再说什么,之后让一名小太监领了一甲的三位去换衣裳。
三人再露面时,状元郎一身量身定做的深青官服,另两位则是淡青色。
走回时,庾庆不时低头看看身上的官袍,摸摸自己的帽翅,心中叹息,估计玲珑观历代弟子中自己是唯一个。
一群新科进士们看到三人已率先穿上了官袍,自然又是一阵羡艳。
时辰差不多了后,老太监领着大家伙排好队出了宫门,外面的马匹也都罗列好了,大家按着顺序上马就是了。
鼓响,鞭响,敲锣打鼓开始,游街队伍正式出发。
事先清好的街道两旁,早已经是挤满了人,一路的呼喊迎接动静。
骑行在前面的三人是很明显的,只有三人穿着官服,一看就知是状元、榜眼和探花。
四方云集在京城的人或妖,都在一览如此盛况。
大家想看状元是一回事,有许多人想看的是满分会元是哪个,传说中百年难得一见的人物啊!
锣鼓喧天,人声鼎沸,鞭炮噼啪衔接不断。
更有不少女子抛出花瓣、鲜花和丝绢,欲引起注意。
还有娇媚喊声,状元郎看这里,探花郎看这里之类的。
如此万众瞩目,如此的风光,不知让多少落榜士子饮恨,恨自己不是马背上挥手招摇的一员。
也坚定了许多学子的志向,男儿当如是!
苏应韬、潘闻青、房文显、张满渠四人也在街道两旁的人群中,眼睁睁看着熟悉的人跨马游街而过,满眼的复杂和羡慕。
“探花郎,接着!”
忽响起女子的脆声呐喊。
一朵打了结的绢花打在了庾庆的胸前,他顺手拿起一看,发现上面居然还写有某个女人的名字以及住址之类的。
他回头一看,发现那朝自己招手的女子长的一般般,也不知哪来这么大的勇气和自信,随手就将绢花往后面扔了,谁愿接谁接去。
总之他没什么笑容,内心是惆怅的,原来游街是这么回事,堂堂玲珑观掌门居然在干这种事。
他担心的是,这一趟下来只怕搞不清有多少人认识自己。
遥想自己一路赴京时想要的低调,此时发现就像是笑话。
第一零四章 非你莫属
途中,庾庆看到了熟人,看到了路边的钟员外,钟府不少人都来了,聚集在一块很显眼。
他也不知道文简慧那老娘们跟着一群妇人在一起对着自己指指点点是什么意思。
他也没看到钟府的一辆马车里藏着两个女子。
如此一生只此一次的风光时刻,在小女儿的哀求下,钟粟同意了两个女儿来看,但不能露面。
二女躲在车厢里,拨开了帘子偷偷看。
“姐夫来了,姐夫来了,快看,最前面一排右边那个。”
“耶?那个朝姐夫扔花的贱人别给我遇上,我撕烂她脸皮,踩烂她手指。”
文若未看的兴奋嚷嚷,两脚时而在那乱跺不止。
钟若辰则是看的两眼脉脉含情,游街的人众多,眼里却只有自己未来夫君一人。
她能看出,所有游街进士都很高兴,唯独自己未来夫君是一贯的淡定从容,不愧是那个举世无双的才子。
在她眼里,自己未来夫君才是名副其实的真正状元,其他人都不堪与之媲美!
哪怕是钟粟看了,也忍不住对自己身边的李管家夸了一声,“此子宠辱不惊,心性很是不错,像是个能做大事的人!”
一路的喧嚣,一路的无限风光,在庾庆的眼里和耳里如同嘈杂一片。
好在只是把主要街道走了一遍,便结束了。
但将近两个时辰的游街,已经是把一些人给饿的前胸贴后背了,还有些人被屎尿给憋的不行。
散伙后,一群进士立刻狼狈四散而去。
这一散,从此之后便要各奔前程了,也宣示了今科赴京赶考的正式结束。
庾庆看看时间已经快半下午了,那位裴大人让下午去御史台报到,时间上来不及,庾庆也就没有回钟府,和同样想法的殷吉真凑在了一块,后者请客,让车夫买了点吃的来凑合一顿。
两人是同科进士,今后大家就是御史台的同僚了,又兼庾庆会试满分的盛名,殷吉真倒是不敢在庾庆跟前托大,姿态放的较低,诚心结交的样子。
庾庆无所谓了,反正也不用再回避身份了,欣然应付,两人算是熟悉了。
填了填肚子,两人又同乘一辆马车赶赴御史台,钟家的马车和护卫跟在后面。
穿着官袍一到御史台,才发现已有人在等着他们,态度相当热情,尤其是对庾庆。
面见上官划分去向的时候,殷吉真才知真相,他这个校书郎就是按惯例的正常去处,而阿士衡就是那种特殊一点的去处,竟然是直接去了御史中丞大人身边做校书郎。
说白了,就是御史中丞大人身边的文书。
大家虽然都是校书郎,品级和俸禄待遇也是一样的,但两人地位却是在瞬间变的天差地别。
想也能想到,朝廷大员身边的文书,那是往贴身亲信方向发展的,能时常在大员身边说上话的人,尤其是在监察百官的御史中丞大人身边。
那份工作只需要让御史中丞大人一个人满意就行了,好坏就是中丞大人一个人说的算的事,做好了混到七品去估计也要不了几年。
不过庾庆却不这样想啊,一听说是给那位裴大人做文书,摆明了是要干动文笔的活,一颗心瞬间便提到了嗓子眼,当即向上官提出意见,“大人,下官觉得殷吉真更适合在裴大人身边做校书郎,不如让下官和殷吉真换换。”
那位上官和殷吉真同时傻眼愣住。
幸好许沸不在旁,否则又得发出一贯的叹息。
殷吉真不知这位兄台说的是真是假,看样子又不像说假,按理说也没必要说这种假话,一时间不由佩服庾庆的胸襟。
面对如此谦让,他真的是不知该说什么好,这么好的机会,推却的话,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竟被搞了个哑口无言满心忐忑偷看上官反应。
那位上官差点怀疑自己听错了,多少人做梦都求不到的机会,这小子不会是吃错了药吧?
再说了,往中丞大人身边安插人手的事哪是他能做主的,这事必须得中丞大人同意才行。
说穿了就是中丞大人打好了招呼的,是中丞大人点名要的人。
上官脸色旋即一沉,“阿士衡,你当这是买菜可以讨价还价的吗?安排你做什么,你认真做好便是,少说废话!”
庾庆无奈,转念一想,算了,反正老子马上就辞官走人。
事情就这样收场了。
突然来一下千载难逢的机会,却又失去了,殷吉真一颗心被搞的惆怅了,不由羡慕庾庆的出身背景。
一些传闻他也听闻了,用屁股也能想到是其父原来的旧僚关系网在起扶持作用。
偏偏还谁都不好说什么,‘阿士衡’自己的实力摆在那,四科满分的会元,百年难得一见,顺势而为予以重用并不为过,只怕新科状元都没胆气在‘阿士衡’面前说自己更好。
两人就此被人给带开,领往各自去处。
带领庾庆的一路提醒今后在中丞大人身边要做些什么,写点东西之类的不可避免,还有收拾公文,或转达、送发,再兼一些迎来送往什么的。
当然,中丞大人身边也不止庾庆一人,还有其他级别更高的存在,各自处理的事情程度也不同。
又提醒了一些要注意的事项什么的,让他以后不懂的就来问。
就这么随便一听,庾庆听到果然要写东西,头就大了。
御史台楼阁内几经转折,领路人将庾庆送达了御史中丞处理公务的场所。
“大人,阿士衡带到。”领路人通禀了一声。
案前批阅东西的裴青城抬了抬眼,嗯了声而已,便继续忙自己的。
领路者退下之际,无声示意庾庆原地等着。
庾庆悄悄打量室内陈设,发现这里屋和外屋相连的空间比自己住的东院的房子都大。
批阅完手上的一份公文,裴青城搁笔了,抬眼望,和庾庆的目光对上了。
庾庆赶紧行礼,“拜见大人。”
裴青城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多礼,开口便直接问道:“看过你参试填写的家情,短短十几年而已,你父母家人为何都过世了?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原因?”
庾庆想了想,也没隐瞒太多,“父亲是去年过世的,其他家人在当年离京的时候就遭遇了一场截杀……”把自己知道的大概情况讲了讲,什么能说,什么该遮掩自是有度。
听到阿家离京时就差点被灭门,侥幸逃脱的阿节璋也落了个终身残疾而逝,裴青城放在案上的双拳紧握,双目欲裂般,气息沉重来回,听完后沉声问道:“凶手是什么人?”
庾庆观察着他的反应,也不知对方情绪变化是真还是假,摇头道:“不知道,父亲有尝试去查,结果发现相关线索不是被灭口就是被人掐断了,不知幕后主谋是谁。”
裴青城沉默了一阵,方徐徐道:“难怪了,难怪遭遇如此浩劫后你父亲也不跟我们联系,根本不知道幕后真凶是谁,因为谁都有可能。难怪这么多年都找不到你父亲下落!”
庾庆听这意思,这位和阿士衡的父亲是一伙的。
当然,也就是听听,如对方自己说的,任何与阿节璋有关联的人,都可能是当年的幕后真凶。
紧握的双拳缓缓松开后,裴青城叹道:“这事会有人去查的,我不信真相能永远被隐藏,迟早会给你家一个交代,你眼前重要的是做好自己的事,需知现在有不少人在盯着你。该做什么,都有人向你交代了吧?”
庾庆:“说了,只是下官愚昧,恐怕做不好。”
裴青城:“慢慢来吧,没谁一开始就什么都懂,不懂就问,会有人教你,不要盲目乱来就行。有什么事你随时可以直接来找我。对了,眼前,倒是有件事适合你做,也非你莫属。”
庾庆心凉凉的,也不问什么事,就直接推却道:“下官年轻懵懂,能力有限,容下官再学习一二。”
裴青城站了起来,笑道:“这个不用你学,大家怕都要向你讨教才是。”
庾庆顿感不妙,“什么?”
裴青城绕出长案,负手走来:“你日子过糊涂了吗?没看到京城各处都在提前清理做各种准备吗?再过半个月,就是我锦国开创六百年的大庆!”
庾庆对这事还真没上过心,心惊肉跳道:“与下官何干?”
裴青城愣是被他说傻了眼,上下打量他一下,“你小子想什么呢?如此大庆,朝廷各部焉能不献礼?各部总不能献金银珠宝吧?献上优美词赋自然为上佳!”
庾庆义正言辞道:“当请德高望重之辈赋词!”
裴青城摆手,“这事你没什么好推脱的,要的是上好的词赋,和德高望重无关。各部献礼,我御史台自然不能有缺。这是锦国六百年大庆,天下各方势力都会来贺,包括妖界的,你今日游街注意观察的话应该能看到,已经有不少妖界的人物提前赶到了。
所以各部的词赋是要当着天下各方势力的面献贺的,我免不了也要捧着御史台的词赋站出来大声诵读以贺,词赋草率了不免让天下各方笑话,事关国体,所以这次要格外慎重。之前与属僚相商,我等还正纠结托付于谁来代笔合适,谁想突然冒出个你来,大家公认的人选立马有着落了。
你的底子明摆着的,天赋这东西有时候是真没法比,你乃天纵之资,这次非你莫属。
不但是代笔御史台的词赋,值锦国六百年大庆之际,出现了一个四科满分的会元,你已是名扬天下。大庆当天,各方来客又岂能不见识见识你的才华?各方必会有人点名喊你出来献场,指题让你作诗助兴之类的怕是不可避免,你须提前有个心理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