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五五章 偿还
随后又补了一句,“你我还真是心有灵犀,刚才喊你‘林兄’就是因为想到了你和林成道关系好。”
庾庆指了指彼此,“我与你关系不好吗?”
殷吉真哈哈笑,不置可否,现在不必说什么违心话,不过倒是真的愿意跟这种人成为朋友,岔开话题道:“你现在住在哪,改天我好登门拜访,也好看看你这无官一身轻究竟有多少自在。”
庾庆的目光忽触及了桥上的闻馨,对视了一阵,旋即又避开了,微微低头,沉吟不语。
殷吉真一愣,稍等,打破沉默,问:“士衡兄,怎么了?”
庾庆深吸了一口气,似做出了什么决定,笑道:“先说你。泞州有个鼎鼎大名的大家族,叫做万氏家族,听说你即将成为万氏的女婿?”
殷吉真看了眼万胜群那边,随之淡笑:“是。回乡省亲主要就是为了却这桩终身大事,要不了多久就要完婚了,届时你方便赴宴吗?”
庾庆:“我就不去了,免得给你惹麻烦。”
殷吉真懂他的意思,他自己其实也有点顾虑,“我估计你现在也没用真名,否则不可能躲在泞州不为人知,用你现在的名字赴宴也没关系。”
庾庆:“你的婚事先放一边,眼前你我马上要成为对头了,还是先化解此事吧,免得你我自相残杀。”
“对头?”殷吉真愕然,“何出此言?”
庾庆:“万氏今天要干什么,你不知道吗?万氏力争的文会,你不参加吗?”
殷吉真狐疑,“参加。我其实很排斥,你知道的,我是御史台言官,不方便,奈何经不住说辞,实在是推辞不掉,没办法,不是…你说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你也要参加?”
庾庆笑道:“泞州除了一个大名鼎鼎的万氏家族,还有一个大名鼎鼎的闻氏家族,你刚才问我住在哪,后者便是。”
“……”殷吉真哑口无言。
盯着这边的万胜群面露疑色,不知未来妹夫怎么了,为何会这般吃惊模样。
好一会儿后,殷吉真才惊疑不定道:“这文会只有各自家族的人才能参加,士衡兄岂能介入?”
庾庆:“看你这话说的,你能以万氏女婿的身份参加,难道我不行吗?闻氏家族子孙多的很,想挑几个女儿出来应付一下还不容易吗?万氏剑走偏锋开的头,闻氏自然也能不要脸。”
殷吉真木讷了一阵后,才尴尬问道:“你是用真名上场,还是用现在的假名?”
庾庆:“真名假名都不重要了,没见到殷兄之前,我还未曾想过退让,如今见殷兄还把我这个江湖草莽当朋友,什么都不用说了,我直接跟闻家说,我自叹不如,认输退场,免得你我自相残杀让人看笑话,以成全殷兄盛名。
说实话,老是挂个什么天下第一才子的名头,让人浑身不自在,不如成全了殷兄,我也免去了盛名所累,得个轻松自在,省得走哪都被人惦记,烦死了。再说了,你是榜眼,我是探花,榜眼本就该排在探花前面的,理所应当,实至名归!”
“……”殷吉真又傻眼了,被这番话给雷住了,眼珠子僵硬着动了动,一把抓住了庾庆的手腕,“打住!我说士衡兄,你随性的毛病能不能改一改,怎么尽想起一出是一出的,在京城官帽子一扔,说不干就不干了,吓大家伙一跳,如今又来了不成?
我说,你随性没关系,别坑我行不行?什么叫你认输退场成全我?我…嗨,你到底怎么想的,你自叹不如,认输退场,那也得有人信呐,这玩意不是你我私下商量就能定的。你真要因为我认输退场了…话说,你凭什么认输,你不是把我架在火上烤吗?”
庾庆顺口来了句,“那我上场后再输给你?”
“……”殷吉真哑了哑,旋即哭笑不得地扔开他手腕,“老兄,你别闹了好不好,公开赢你,也得拿出能赢你的东西啊,赢你和赢别人不一样的,你名气太大了,你输了人家会讲肯定是有别的原因,你信不信还会有人怀疑是朝廷对你施压了。
士衡兄,赢你,摆出来比试的东西也要能服众啊!你那四科答卷就是我难以逾越的高峰。我若赢了你,那才是麻烦的开始,天下文士纷纷扰扰,我这辈子都别想清静了。再说了,你那天下第一才子的名头太沉重,我可背不动,你别害我。”
庾庆干瞪眼,“我说殷兄,我认输不行,上台输给你也不行,你这就有点强人所难了,这是在朝我耍官威吗?我告诉你,我可不吃这一套。”
殷吉真摁手,“打住,知道你不吃这一套。我朝谁耍官威也耍不到你头上,你是什么人?想辞官就辞官,官帽子说扔就扔,未婚妻说不要就不要了,就是这么任性,对你耍官威有用吗?”
庾庆:“那你想我怎样?让你赢,你居然不敢赢,我认输也不行,难道非要演一场让你输的戏码才行?你非要跑上去输干嘛,是你不要面子,还是朝廷命官的脸面不值钱?要不,我用假名上场输给你?”
殷吉真:“假名?谁敢保证将来不会曝出真相来?闻氏能找到你,输了能咽下这口气?一旦曝出,那就成丑闻了,我拿自己的仕途较这劲干嘛?行了行了,打住,别说了,我退出,我退出行不行?反正我也不想参加这破文会,正好了,你倒是帮我下了决心。”
庾庆有点意外,酝酿的说辞还没说到位,没想到对方就这么主动配合了,倒是省了他的口舌,遂虚情假意道:“这不合适吧,万氏那边你怎么交代?”
殷吉真:“这个你就别操心了,我非要不参加,他们也不可能用刀架我脖子上逼我参加,让我参加这个本就有点瞎扯,回头怕是还得向御史台上书辩解,作罢最好。”
庾庆:“行了,你若不参加,闻氏那边我也就有理由推辞掉了,省得暴露我在泞州。我说,我在泞州的消息你可得帮我瞒着点,免得多事。”
“理解。”殷吉真颔首,看了看四周,“时间也差不多了,既然已经这样决定了,我看咱们的叙旧还是改天吧,文会开始前我得给万氏一个交代,比试开始了再闹人家一个措手不及不合适。”说罢还叹了口气。
庾庆嗯声点头,拱手。
“你这胡子真不好看,还是刮了吧。”殷吉真扔下话,拱了拱手大步而去,招呼上了万胜群一起离开。
很快,那边连同护卫人手一起撤走了。
庾庆摸着自己的小胡子,感觉殷吉真的审美层次确实不怎么样,不懂欣赏。再说了,自己这小胡子也是为了发挥易容作用。
万胜群追上殷吉真,再次追问:“吉真,此人是谁?”
殷吉真苦笑而叹,“是谁我不好说,你也不要问,问了我也不会说,总之是个绝代牛人!”
“绝代牛人?”万胜群愕然,感觉未来妹夫这说辞未免有点夸张,泞州有这样的人物他能不知道?
目送了一行离去,庾庆回头看向桥上,果然,闻馨等人已经走来。
小红是第一个跑来的,她还特意折了根柳枝到手,撸掉叶子,走过来不疼不痒地抽了庾庆一下,“林兄?老实交代,你怎么就成了林兄?”
“小红!”快步而来的闻馨再次喝斥,发现这丫头最近对阿庆的态度确实有点过了,竟然还动上手了,打在阿庆的身上,她莫名感觉有些心疼,为他感到委屈。
当然,她也奇怪那人为什么会称呼阿庆为“林兄”,那位是殷吉真的话,应该知道阿庆的真名,怎么会称呼“林兄”?
一边称呼“王兄”,一边称呼“林兄”,感觉两边喊的还挺顺口。
庾庆倒没有跟小红一般计较,随口回道:“出来讨饭吃,谁还能没两个化名遮羞。”
宋萍萍走来漠然问道:“那个王兄是谁?”
庾庆随口胡编:“曾经也是个讨饭吃的,现在发达了。”
宋萍萍凝视了他一阵,也没多说什么,她已经安排了人去跟查来路。
文会要开始了,一行也没有再逗留,开始赶往。
途中,趁着和庾庆拉开了点距离的机会,宋萍萍低声对闻馨道:“馨儿,这个阿庆肯定有问题,下棋能赢宇文渊就已经很可疑了。那个‘王兄’十有八九就是殷吉真,如此一来,阿庆用一盘棋害得宇文渊不能登场比试的原因也找到了,这个阿庆很可能就是万氏派来打入闻氏的奸细!”
闻馨无语凝望着她,竟感觉对方说的好有道理。
旁听的小红确是胆战心惊,满脸的难以置信,宋萍萍还对她轻轻“嗤”声,示意不要露出端倪。
小红当即唯唯诺诺,都不敢去看庾庆了,脸上神色也流露出了几分颓丧。
三个女人的异常,庾庆也感觉到了,但不以为然。
突然撞见殷吉真,只要不傻的,都能看出他有问题。
他也无所谓了。
他已经决定了,观看文会的时候,要趁着人多时悄然退场消失。
事到如今,既然已经引起了怀疑,那就安全第一。
他知道闻府的进出密道,闻府还有老七和老九做内应,还有邹云亭帮他办事,所以他回不回闻府已经不重要了,可以撤了。
突然撞见殷吉真,让他的离开计划不得不提前了。
走之前,他帮闻氏挡下了殷吉真,算是对宇文渊不能上场的歉意。
其实他很清楚殷吉真的实力,那是真正的状元之才,就算宇文渊上场也很难是对手。
只是,离开闻氏前,他不想再欠闻馨什么,挡下殷吉真算是偿还,以后再无相欠。
曾经的他,杀人越货也是不眨眼的,哪有什么欠不欠一说。
第二五六章 请了高手来
文会场地离碧桥这边也不远,会场外面已是人山人海。
能挤到会场前的人并不多,大多人都是因热闹而来,会场外各路摊贩亦趁机云集各种叫卖揽客,还有许多读书人,因此吸引来了不少欲遮还羞的女子。
会场四面缺一面,如桶状,两边及底部皆是三层楼,其实就是一坊入口,场地够显大。
里面的空地上搭起了台子,台子周围的楼上是一座座露台,皆摆有坐席,是参赛各家族的座位。
台子上还做了一块背景墙,墙上挂了许多的木牌,皆是各家族参加文会的子弟名字。
背景墙前面,还摆了一排坐席,是给泞州文坛名宿坐的,也是文会比试的执考人。
台前一直到坊外出口都站满了人,嗡嗡议论声一片,不断有人指着背景墙牌子上的名字议论,“殷吉真”这个名字不断被人提及。
现场,官府还派了不少的人马来维持秩序。
咚咚咚咚咚……
台上一角的鼓手突然急促擂鼓不停。
两边楼上一座座的露台上各家族的主要人员陆续出现。
左侧居中的最佳观看露台上,闻氏族长闻袤现身,一起的还有几名闻氏分支的族老,管家闻魁引导他们入座。
正对面,右侧居中最佳的观看露台上,一位须发花白,满脸虬须,身穿黑底描金袍子,显得有些气势汹汹的老头出来了,虎背熊腰颇显凶悍,正是万氏族长万擎涛。
人一落座,便盯着对面的闻袤一声冷哼,不屑和不满的意味显而易见。
跟着露面的族人随之也陆续在他左右落座。
下面台子两侧,五名泞州文坛名宿在一片恭敬拜见声中登场了,登台后陆续坐在了执考席位上。
有人员在台子正中央的香炉内插下了一炷香,而后对左右露台上的人喊道:“一炷香时间,请各家族最后确定参赛人员!”回首指向了背景墙上挂的牌子。
闻袤瞅了瞅闻家五名家族子弟的名字,又看看万氏那边果然挂出的“殷吉真”的名字,神情有些凝重,宇文渊的精神恍惚没能来参加,让这边基本上没了获胜的把握,只能是寄望于族中子弟能超常发挥。
其他族老的脸上也看不到什么高兴,都知道闻氏这次没了什么取胜的希望,纯粹是来做陪衬的。
各家族基本上也都没人吭声,墙上挂的名字,各家族的人早就都已经确认过了。
大家该喝茶的喝茶,该等待的等待,等一切就绪开始。
台下叽叽喳喳的议论声依然。
香炉里的香焚烧到三分之一时,闻馨一行终于到了。
马车在场外的路旁停了一下,几人下车后,早已等候在此的闻家人将一行给带进了一旁的店铺里,从房子里直接穿到了会场的台前,又从一侧出来。
台下早已占好了位置的闻家人手让出了位置给他们,让位者又迅速退下了。
躲在闻馨等人身后的庾庆不时左右打量现场,已经在琢磨如何脱身,毕竟闻馨的那些护卫跟不到这里。
不过他能感觉到,宋萍萍总是若有若无的盯着他,或者说是戒备着他,时刻挡在他和闻馨之间。
“这么多家族参赛,我们不妨猜一猜本届哪家能胜出,能成为大祭的主祭。”
“兄弟,你头回来的吧?”
“正是,呃,你怎么知道?”
此话一出,一片“嘿嘿”窃笑声起。
有人低声道:“还需要猜吗?不是闻氏就是万氏。”
“这么多家族参加,为何能如此笃定就是他们两家?”
“道理简单,除了那两家,其他家族都是装模作样的陪衬,许多家族本就是倚靠那两家生存的。”
“对头,就算家族中有杰出子弟能力压闻氏和万氏,也不敢呐,陪着玩玩就行了。”
“主祭是什么?代表的是地位,是在泞州各商会中领袖群伦的地位,压闻氏和万氏一头,跑去做主祭,让那两大家族的族长在边上打下手做陪衬,也得有人敢呐,除非以后不想在泞州混了?”
“如此说来,搞这文会还有什么意思?”
“当然有意思,能息事宁人呐,早年那两大家族谁也不服谁,那可是真刀真枪干过的,连修行界的势力都动用了,不知死了多少人,甚至是波及了整个泞州的正常商业往来,搞的泞州人心惶惶。后来牧府出面强势镇压,居中调和,才把武斗给改成了文斗。”
“其实也挺有意思的,毕竟都是各家族的杰出文才,诗词赋之类的不至于一无是处,观赏学习一二还是可以的。你看,连去年的新科榜眼殷吉真都来参加了,这可是真材实料的才子啊,能旁观一二当能受教。”
“咦,我听说闻氏的未来女婿宇文渊也要来参加,我看了半天,这墙上怎么没有他的名字?”
“开什么玩笑,一场并不公平的比试,宇文老爷子是什么人物,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孙子来搅合。”
后面一群人在叽叽喳喳小声议论,庾庆不时回头看看,大多时候竖起耳朵听。
闻馨也听到了,暗暗咬唇静默,惭愧,也不知阿庆听到了会作何感想。
右侧露台上,万氏族长万擎涛正与左右族人闲聊,后面,他的孙子万胜群突然走出,俯身在他耳边道:“爷爷,请您移步过来一下。”
万擎涛回头道:“不要紧的事就先放一放,眼前先应付这场文会,我今天就想看看闻老头怎么难堪。”
万胜群无奈,低声道:“殷吉真那边出了些变故,他要退出这场比试,我怎么劝都没用,爷爷出面的话,说不定还可以挽回。”
万擎涛脸上肌肉抽了抽,旋即快速起身而去。
左右两旁的万氏族人面面相觑,多少都听到了一些,没想到事到临头了,居然会出这种变故。
在他们对面的闻氏露台上,闻袤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回头道:“万老儿那边的人好像有些不正常。”
“好。”后面的闻魁会意离去,走进身后屋里,招呼了人过来,安排了人去万氏那边打探。
咣!
一间房门被万擎涛一脚给踹开了。
窗前看着街景的殷吉真吓了一跳,回头一看,见是怒气冲冲而来的万擎涛,当即行礼道:“爷爷。”
万擎涛抬手打住,声音洪亮,“别!您可是金榜题名的榜眼,您是我大爷,我可受不起您的大礼。说吧,听说您突然又不想参加文会了,什么意思?”
殷吉真一脸无语,继而又无奈道:“爷爷,我思来想去,我现在的身份真的不适合参加这种文会,确实是不能参加了。”
万擎涛那张大胡子脸虎了过去,“你什么身份?一个七品芝麻官而已,你这种货色,泞州城内我随便抓一把出来哪个不比你强?抖抖手,指缝里随便掉出来的也是五六品。供着你,敬着你,给你长脸了,让你长脾气了是吧?”
殷吉真哭笑不得,知道这位的脾气。
一旁的万胜群小汗一把,赶紧上前劝拦,“爷爷,咱们有话好好说。”
万擎涛大眼瞪去,“好好说?我没跟他好好说吗?我之前是怎么求他的?我亲自求了他小半天,他才答应了下来,现在又反悔了,什么意思,存心看万氏的笑话不成?实在不行,一开始就不要答应,答应了就要做到,这也是万某人行事的准则,就四个字——言而有信!”
回头又瞪向殷吉真,“你现在撂我场子,我一时间到哪找补去?什么叫不合适?你那点小感受算个屁!我告诉你,你这个理由我不接受。孙子欸,老夫这人很好说话,向来是个讲道理的人,从不强人所难,只要你能摆出说服我的道理,退出就退出。若是说不出正理来,你说退没用,上场时间到了便直接押上台去,要丢脸大家一起丢!否则…”
他突然抬起一脚,从靴筒里拔出一把匕首,哚!直接插在了一旁的桌上,“除非你把我给插了,踩着我尸体走人!”
“……”
殷吉真目瞪口度地看着插桌上的明晃晃的匕首,尽管知道这位万老爷子很虎,但今天才算是真正见识到,这一大把年纪了,鞋筒里竟然还藏着匕首是几个意思?
见对方虎视眈眈不放,他也没了脾气,犹豫再三后,终于苦笑道:“爷爷,我实话实说了吧,不是我不想帮万氏,而是这次我真的是帮不了,我就算上场也是自取其辱,闻氏那边请了高手来。”
万擎涛挑眉:“什么高手,是长了翅膀还是长了爪子?”
殷吉真一字一字的清晰说道:“阿士衡!”
事到如今,他也没办法,只能是将庾庆给抖出来应付,不然没办法收场。
“什么屙呀屎呀的,哪冒出的烂人,你…唔?阿士衡…”火燥燥的万擎涛突然凝噎无语一阵,旋即小心试问道:“谁?那个排名在你后面的探花郎?”
殷吉真叹道:“没错,正是他。”
一旁的万胜群吃惊不小,“你是说,是那个会试考出百年难得一见的四科满分、酒楼题三个字就能让天下人趋之若鹜、京城摔冠而去的天下第一才子阿士衡?”
殷吉真点头,“就是他。”
第二五七章 输人不输阵
爷孙两个面面相觑,万擎涛的脾气悄无声息的没了,挠了挠胡子,明显有些纳闷,“闻老儿哪找到的,这种人应该不是钱财能打动的,闻老儿能有这么大的面子?”
殷吉真:“爷爷,不会有错的,就是他,不久前我还遇见了他,才刚刚聊过。”
一边的万胜群突然明悟,忙问道:“就是之前碧桥上遇见的那个什么‘林兄’不成?”
殷吉真苦笑,“他唤我‘王兄’,我喊他‘林兄’,没什么不妥。”
万胜群唏嘘,“难怪你说他是绝世牛人,那气质上还真看不出他就是那个探花郎,真低调。”
万擎涛:“不对呀,只能各家族的子弟参与,他凭什么掺和这事,就算他再有才学,也不能违规介入!”
殷吉真:“人家说了,万氏能剑走偏锋找我,闻氏也就能不要脸,说闻氏子孙众多,想找几个女儿出来凑合很容易。”
万擎涛摸着胡子,皱着眉头道:“闻老儿太阴险了,直到现在都不动声色,这是存心想让我当众好看呐。”忽深吸一口气,背个手来回走动了一阵,“孙女婿莫怕,你未必就会输给人家,放心大胆的去比。”
殷吉真叹道:“爷爷,有些人我们不得不承认,那真的是天纵之资,天赋这东西是有灵性的,你就算是累死了也难以媲美,他的手笔我看过,我确实不如他。”
万擎涛瞪眼,“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都是男人,怕他作甚,是死是活比过了再说,败了没话说,没有还没开打就投降的道理。”
殷吉真再次叹道:“爷爷,难道京城大考不是比试吗?同样是出题,同样是答题,这次无非是题目不同而已,在京城就已经分出胜负了,我又何必再登台自取其辱。
他跟别人不一样,我输了,大家觉得我可笑,笑我自不量力,笑我自取其辱。
若是他输了,您觉得天下人会轻易相信吗?一定会觉得里面有什么问题,甚至怀疑是朝廷施压了。
爷爷,您多少应该听说过他的背景,他当初可是御史中丞大人身边的红人,中丞大人至今还会时常提起他,我如今在御史台受用,导致中丞大人对我‘另眼相看’真的没必要。
只要跟他比了,不管输赢,我立马会被天下间的流言蜚语所包裹,这对我很不利。爷爷,于情于理,我都不能跟他比,我退出才是最好的选择。”
闻听这些个,万胜群也点头道:“爷爷,这是吉真的肺腑之言,也确实言之有理。既然就算是上场了也还是会输,真的没必要搭上吉真的声誉做尝试,事情搞大了,到时候被天下人关注的恐怕不仅仅是吉真,万氏怕是也难免。”
“唉!”万擎涛无奈叹息,终于露出了服软的神态,“算了,要怪就怪我们没闻老儿阴险,不该太早亮招,被他给阴了。去吧,让外面撤了吉真的牌子吧。”
紧接着眉头一挑,又焕发出了斗鸡似的精神,大步到桌旁,一把拔回了匕首,倒提手中,嚷嚷着而去,“我倒要看看那探花郎是什么样子,得提醒提醒他,小心闻老儿那阴险狗贼。”
那意思很明显,哪怕是输,也得去给闻老儿那边上点眼药去。
他出了门,在楼道内大步流星而去。
万胜群赶紧出去,先找了管家让去撤了殷吉真参赛的牌子,随后带了人去追老爷子……
台下一侧,万氏的人从楼内出来了,与操持文会的人员一番沟通,后者露出了讶异神色。
再三确认了情况,操持人员才登台,拿了只挑杆,走到背景墙前,众目睽睽之下挑下了殷吉真的牌子,然后走到台前,挑着牌子亮了一圈给大家看,大声道:“殷吉真退出!”
“啊?”
“退出?”
“什么鬼?他怎么退出了?”
“不是吧?我大老远跑来,早早的过来占位置,就是冲他来的啊,好好的干嘛退出啊!”
“不会是觉得没有对手吧?”
“人家的身份摆在那,堂堂官身和一群布衣比这个本来就不合适。”
“会不会是万氏压根就没经过他同意就给他报了名?”
身后群情汹涌的议论声如潮起,庾庆处变不惊,一点都不意外,这本就是他的杰作,帮闻氏挡下殷吉真。
一行中,惊讶的是女扮男装的闻馨三人,也许是因为有所猜测,三人都假意回头看后面的议论动静,实则在悄悄看庾庆的反应,结果没看到任何反应。
其实三人都怀疑这事是不是和庾庆有关。
闻氏露台上,闻袤愕然一阵,回头问道:“魁子,这什么情况,万氏怎么让殷吉真退出了?”
闻魁摇头,“不清楚,我再派人手去打探。”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闻袤却喊住他,“殷吉真退出了,我们这边可以把言安给挂上去,速派人去把言安给招来。”
为了避免有人说怪话,譬如说什么怕了殷吉真不敢为闻氏上场之类的,闻言安干脆没有来一睹这盛况,耳不听为净。
“好。”闻魁应下快速去做安排。
然就在此时,外面走廊突然发生了吵闹,惹的他们纷纷回头。
万擎涛带着人来了,被闻氏的护卫给拦下了,不让他过来,也不可能让他擅闯。
他手上拿着匕首亮出,比划着警告,“让开,都给我滚开,谁要是伤了我,我看谁付得起责任!”说罢就往前冲撞,护卫一拦,他竟然拿着匕首往自己身上划,刺啦就在衣服上划出了一道口子。
只是划破了衣裳,并未伤及皮肤,对自己下手有分寸,但依然是把闻氏阻拦的护卫给吓了一跳。
真要是在冲撞过程中让这位自己划伤了自己,那就说不清楚了,把万氏的族长给伤了,那还得了?能挑战闻氏的背景可不是儿戏,闻氏怕是不给出个交代都不行,否则有可能搞得两大家族直接开战。
一人乱来,逼得闻氏一群护卫后退。
幸好闻魁及时出面解围了,一句话:“万族长,放下武器才能去见我们老爷。”
咔!万擎涛挥起匕首直接插在了墙上,指着匕首冷笑一声,“东西放在这,谁敢偷我东西试试看!”
然后带着几个人大摇大摆地通过了。
再多的人手没让他带过去,他背对着挥了挥手表示没关系,让其他人就在外面等着。
露台上的闻袤等人已经起身回到了屋内等着。
见到大喇喇闯来的老家伙,闻袤老脸一沉,“老匹夫,又想来当泼妇不成?”
“呵呸!”万擎涛一口唾沫吐地上,环顾室内一圈,冷笑道:“我对你这阴险老贼没兴趣,名满天下的探花郎呢?阿士衡何在?万某前来拜访,还请出来一见!”
阿士衡?一伙人面面相觑,皆搞不懂这老头闹什么妖。
闻袤皱眉道:“老匹夫,你是不是喝醉了酒,跑我这胡言乱语什么?”
“看到没有?这才叫装糊涂!”万擎涛指着闻袤鼻子,对自己孙子咬牙切齿道:“这种人是最阴险的,也是最卑鄙的,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的小人!”
闻袤怒了,“老匹夫,满口喷粪,你摆明了来闹事是不是?”
万胜群:“闻族长,恕晚辈说句不敬的,你这样就没意思了,殷吉真已经给足了探花郎的面子退出了比试,他们两个不久前在碧桥碰面时也是我亲眼所见,人在闻氏这边也是探花郎自己亲口对殷吉真说的,他那般人物总不至于拿这种事说谎吧?我爷爷没别的意思,只是慕名前来拜访而已。退一万步说,见或不见也该探花郎自己做主,你帮他拒客算怎么回事?”
“说的好!”万擎涛大手拍着孙子的肩膀,满脸欣赏。
闻氏族人面面相觑,惊疑不定。
闻袤略眯眼,之后深吸了一口气,忽喝道:“送客!”
万擎涛大怒,指着他怒斥,“老贼!你无权替探花郎做主!”
闻袤断然道:“魁子,有人带人来谋财害命,报官!”
“是。”闻魁应下。
“你…”万擎涛怒不可遏,指着对方好一顿指点,一副算你狠的样子,之后一声怒哼转身,“走!”
数名随从立刻跟了他离去,过道内,他一把拔了墙上匕首,匕锋反复刮着掌心,恨得牙痒痒而去。
屋内,闻袤看了看欲言又止的族老,待“送客”的闻魁回来,问道:“你觉得他们说的事情是真是假?”
闻魁迟疑道:“不像是有假,闹事没必要扯到那位名满天下的探花郎头上去,何况刚才殷吉真退出比试确实很蹊跷。只是,那位天下第一才子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帮我们逼退殷吉真?”
闻袤:“查,立刻,尽快!”
楼下。
下了楼的万擎涛忽对一旁孙子道:“传话,我们万氏所有参加的子弟全部退出文会,让他们自己玩去,我们反正是输,干脆给闻氏好好长长脸!”
万胜群一愣,旋即眼睛一亮,之后连连点头,伸手请爷爷前面拐弯。
万擎涛却一把拨开了他的手上,瞅上了外面搭建的比试台子,他不拐弯绕回去了,而是直接横穿而出,于众目睽睽之下登上了比试的台子。
台上台下众人愕然看着这一群大摇大摆登台走过的人,两边露台上的各家族亦错愕,不知万氏搞什么鬼。
咣!
台上摆放的香炉连同架子被经过的万族长一脚踹翻了,他挥着手呐喊道:“退出了,万氏退出了,让给你们比去。”
扔下话,带着一行人扬长而去,输人不输阵。
现场突然变得鸦雀无声,露台上的闻袤盯着下面,一张脸黑了下来。
第二五八章 请用茶
台上的五名文坛名宿呆了,傻眼了。
台下观众,包括庾庆在内,皆搞不懂了是怎么回事。
不过,无论是闻馨,还是宋萍萍和小红,都认出了跟在万擎涛身边的万胜群,无异于从另一个角度验证了殷吉真的身份。除了心知肚明的闻馨,宋萍萍和小红皆骇然,越发肯定她们身边隐藏了一个万氏派来的奸细。
万氏的管家赶紧迎了从另一边下台的万擎涛,也想了解一下是怎么回事,所谓的万氏退出,是一时气话还是真的肯定要弄清楚。
确认是全面退出后,遂派了人去与文会执行方沟通退出事宜。
执行方也有点懵,眼看计时的焚香就要到点了,文会就要开始了,谁知香炉被万氏族长一脚给踹翻了,还计时个鬼,如今万氏又要全面退出,他们怎么办?
关键退出的是万氏,文会自然是无法准时开始了,执行方要紧急与其它参赛的家族进行沟通。
很快,台下一片哗然,议论声纷纷,皆在讨论万氏族长如此当众失态,且宣布退出比试是怎么回事。
露台上,面对投射来的无数猜疑目光,闻袤一声冷哼,甩袖进了屋内,
恰好,闻魁也步履匆匆地回来了,见现场还有其他闻氏族老,顿显犹豫。
主仆多年,闻袤知道是什么意思,抬下巴示意,两人一起出了房间。
进了楼内另一间房,门一关,闻魁才紧急禀报:“老爷,万胜群没说谎,就在今天不久前,殷吉真确实跟咱们这边的人接触了,万胜群当时也在场。是三小姐身边的人,就是那个牛有庆。”
“他是阿士衡?魁子,你没老糊涂吧?”闻袤惊疑,同时也不得不怀疑,“你才刚出去,怎这么快就查明了情况?”
“当时,三小姐他们正在碧桥游玩……”闻魁把当时大概的情况讲述了一遍。
情况来源正是来自于那些保护闻馨的明里暗里的护卫,庾庆和殷吉真的会面引起了宋萍萍的怀疑,宋萍萍吩咐了人去跟查殷吉真他们的来路,结果也正好一路跟到了会场这边。
殷吉真他们到了这里和万氏的人一接触,情况明摆着的,跟查的人找到人一打听就弄清了万胜群和殷吉真的身份。
跟查人员要回来禀报情况,刚好闻魁又在找闻馨的那些护卫打听万胜群说的是不是真的,双方撞上一问一交代,过程立马就清清楚楚了,连结果都对上了。
弄清了事情经过,闻袤目瞪口呆,喃喃自语,“天下第一才子在我们家做家丁,这…”
他这一辈子也算是见多识广了,但从未想过会遇到这么离谱的事,木讷了好一会儿,还是不敢相信,“这怎么可能?不是打伤了邹云亭吗?”
闻魁试着提醒道:“那位探花郎好像是文武双修,不是传言弃文从武了吗?”
“那他打探文枢阁作…作甚…作甚…”
闻袤这话问着问着问不下去了,一大把年纪了,自己把自己给问着了,文枢阁藏书无数,珍贵古籍众多,人家那么大一个才子,想进去看书,打文枢阁的主意不正常吗?
偷偷摸摸也正常,人家不想暴露身份嘛。
照这样说的话,之前怀疑什么和青莲山有什么的岂不是误会?
若真是探花郎,又岂止是误会,恐怕是大错特错,完全搞错了方向。
良久后呼出一口气来,“魁子,这事我怎么感觉跟做梦似的,再说了,人家凭什么帮咱们逼退殷吉真?”
闻魁:“老爷,我刚才看过了,人还在三小姐边上。五少爷不是马上就要到吗?只要五少爷一到,与之当面一见,是不是探花郎一见便知。”
闻袤拍了拍额头,“不错不错,等言安来,让言安速来。”稍缓过神来,复又迅速陷入沉吟状态,忽徐徐道:“魁子,他在馨儿身边不合适,传出去了没办法向宇文家交代,届时馨儿这辈子的清誉也得毁了,不要引起动静,把人带开。此事,回头要严密封锁消息。”
这一瞬间,他已经想的很远了。
稍琢磨,闻魁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如果真的只是在玉园干活的下人,那有些事情是不可避免的,许多事情就是适合男人去做,可那个下人若是探花郎阿士衡那就是另一回事了。探花郎居住在三小姐的园子里,那算怎么回事?
更何况探花郎本身就极具故事性,本就是个容易被人传唱的角色,隐居在一貌美佳人身边,只怕没事也要被人往香艳情事上去乱嚼舌头。
“是。”闻魁立刻领命而去,不敢耽误,这不是小事,在有人认出人群中的那位之前就要赶紧把人给带走,避免公然闹大的可能性。
出门后,他迅速找来几个人暗中交代一番,随后那几个人直奔外面的看台下面,他自己都不敢露面,怕引起注意。
当那几人站在前排的闻馨跟前,盯上了庾庆时,庾庆就知道自己被殷吉真给卖了,已经暴露了。
他又不傻,殷吉真退出比试,万氏的人再气呼呼从闻氏那边出来,然后闻氏人手盯上了他,不是暴露了是什么?只能是暗骂殷吉真未免也太不靠谱了。
一人对闻馨略点头致意,无声示意她让一让。
看出了是闻魁身边亲信人手,闻馨没太搞清状况,往前出让开了。
随后,宋萍萍和小红也被示意让开了。
那人才到了庾庆耳边低声道:“总管请您喝茶,请跟我们来。”
知道自己暴露了,庾庆反而不怕了,微微点头,就这样跟了他们去。
台下云集的大量人群并未注意到这一幕,或者说是对这一幕并未多心。
闻馨却是惊疑不定,也没了心思再继续观赏这乱糟糟的文会,亦跟了去,宋萍萍和小红自然也跟上了。
看台一侧的门内,闻魁笑着迎客,在没有绝对确认前,什么多话都没有,对庾庆伸手示意,“楼上请。”
态度也是不卑不亢,不过还是忍不住好奇,多打量几眼,发现这位身上没有真正文人的气质,这真的是那位天下第一才子吗?
心里也有猜测,可能是弃文从武的原因吧。
事已至此,庾庆也就不再装什么下人了,挺直了腰板上楼。
闻魁瞥了眼外面跟来的闻馨,迅速对身边手下嘀咕了几句,然后快速上楼而去。
外面,被拦的闻馨抬起帽檐一露脸,守卫立刻就放行了。
然刚进门,又被闻魁身边的亲信拦下了,“三小姐,三位这边请。”
“你们忙你们的,不用管我们。”闻馨就要上楼去追庾庆,想看看怎么回事。
那人道:“三小姐,这边给你们准备了房间暂歇,是族长的意思。”
一听是爷爷的意思,从小到大连婚姻大事都要听从安排的闻馨顿不敢造次,咬着唇默默接受了安排,三人被领到一旁的房间里,门一关,将三人隔绝在内。
小红惊疑不定道:“我刚看到管家在和阿庆说话,是被管家带走了吗?”
宋萍萍哼道:“依我看,是暴露了,是被抓了!”
闻馨十指纠结,忐忑着来回走动,有点不知怎么办好,担心庾庆会遭受什么不幸,家族屹立千年的脚下沾有血腥的事她多少知道一些,可她又不敢违逆爷爷的意思。
她在犹豫要不要暴露庾庆的身份。
楼上,闻魁推开了一扇房门,伸手道:“请里面用茶!”
庾庆走了进去,闻魁挥手示意身后人进去泡茶,之后才笑道:“劳烦稍等,外面有点乱,族长处理完后就会来见您。”
庾庆不置可否,走到茶几旁慢慢坐下了,淡定从容,不言语。
闻魁转身离开了,留下两人守在屋内盯着……
露台上,闻袤漠然盯着对面那一座座的露台,发现对面露台上各家族的人都消失了,自然包括万氏。
推门而入的闻魁对屋内品茶的族老们点头致意,不逗留,直接到了露台,禀报道:“人已经请到房间喝茶了。”
闻袤:“言安还要多久到?”
“已经再派人去催了。”闻魁答复后,也发现了对面的异常,不免担忧道:“万氏不会鼓捣那边集体退出吧?真要是这样的话,那我们就算是赢了,能算赢吗?”
闻袤:“放心,天塌不下来!万老儿鬼精鬼精的,他还不敢把事情彻底搞大,无非就是出口恶气。他只要敢开这个头,只要敢破坏这个平衡,下届我们若比不赢了,也可以这样玩,起码州牧那边他就不好交代。
若探花郎属实,万老儿就更不敢把事情给闹大,殷吉真的主动退出恐怕不仅仅是惧于探花郎的文才,有些势力就算不吭声不介入,也不是他万老儿敢尝试冒犯的。另外,言安退出,不用参加了。”
闻魁若有所思道:“好。”
没多久,对面露台上各家族的人又陆续出现了,唯独少了万氏。
推迟的文会也终于开始了,闻袤对这热闹欢腾已经没了兴趣,随着万氏的退出,结果已经注定了,没了悬念的事情也就没了什么看头,加之心里装了其他事,没了心情。
他回了另一个房间休息,在没有绝对确认探花郎身份前,不会跟庾庆见面,因为不知道该怎么谈。
好在紧急催促下,闻言安以最快速度从闻府赶来了。
第二五九章 雅贼
急匆匆赶到的闻言安还喘着粗气,就被人直接领到了端坐的闻袤跟前。
闻言安行礼后问道:“爷爷,又要让我重新参加文会比试?”
闻袤笑道:“算了,取消了。你先把气喘匀了,带你去见个人。”
闻言安意外,老爷子带他去会客,还是头一回,当即追问:“什么人?”
闻袤:“见了就知道了。”
闻言安只好作罢,老爷子在闻氏还是有绝对权威的。
等到他气喘匀了,闻袤才站了起来示意,闻魁当即伸手请闻言安,“五少爷,跟老奴来。”
出门,一行走到了走廊中间的一间房门前,闻魁亲自开了门,又再次客客气气伸手请进。
闻言安闷头闷脑地闯了进去,目光扫过两名守卫没感觉,落在茶几旁一名男子的脸上后忽愣住。
闻袤和闻魁也从他身后出现了,观察现场。
庾庆一见闻言安,便清楚了自己在这等这么久的套路,突然为自己在杂物院被两位师兄给揍的鼻青脸肿感到不值。
他还是站了起来,面泛淡淡微笑,装作还记得对方的样子,其实若不是在闻氏再次见过了,鬼知道这位是谁。
闻言安先是觉得这人眼熟,随后才慢慢瞪大了双眼,尽管反应有些迟钝,但还是反应了过来,惊呼一声,“士衡兄,你…你怎么会在这?”
继而赶紧上前拱手行礼,那真是深鞠躬,不但意外,而且还很惊喜,甚至是有些激动。
某方面来说,去年那一科,虽然不少人都和庾庆是同科进士,但真不在一个层次上,足以让同科们仰望,真正是同科中传奇般的存在。
以前想攀谈都找不到机会,突然见面,闻言安瞬间情绪是有些过大。
闻袤和闻魁相视一笑,定了,没错了,还真是那位天下第一才子。
闻魁这时挥手,让屋里的两名守卫先回避了。
庾庆亦拱手回礼,“闻兄,一别有年,可安好?”
“安好。”闻言安连连点头,看对方居然还记得自己,心情越发激动,靠近了想上手把臂言欢,又觉得两人交情还没到这种地步,一双手有点不知该往哪放,嘴也是高兴的合不上的,真正的意外之喜。
既然能相遇,他有很多话想和庾庆交流,然而闻袤看他激动到有些失态,适时的出声干预了,“言安,你先回避一下,我有事先与探花郎谈一谈,回头你们再慢慢叙旧也不迟。”
闻言安一愣,尽管激动,可爷爷的话不敢不从,只能再次向庾庆连连拱手,“士衡兄,你们先谈正事,我在外面等你,既然来了泞州,一定要让我尽到地主之谊。”
“好说。”庾庆微笑拱手。
闻魁亲自将闻言安送出了门,同时示意外面的守卫,不让人靠近这间房。
屋内的闻袤已是哈哈笑道:“惭愧惭愧,是老朽昏聩了,老眼昏花,竟不知府内有卧龙。”
庾庆拱手:“闻老先生客气,是在下冒昧潜入府内,实在是惭愧,让老先生见笑了。”
“不冒昧,不冒昧,探花郎应征家丁入府,堂堂正正,要说也是府中下人有眼无珠。魁子,换茶,换茶。”闻袤挥手示意,之后伸手请了庾庆坐下。
闻魁赶紧为两人斟茶倒水。
宾主用过茶后,闻袤直接问道:“不知探花郎因何为我闻氏在这场文会中挡下万氏女婿殷吉真,可是有何用意?”
庾庆随手指向闻魁,“这事说来也是因闻管家而起。”
这话说的主仆二人同时一愣,闻袤狐疑,“不知探花郎何出此言?”
庾庆苦笑,“宇文渊要跟我下棋,闻管家默许示意,面对宇文渊挑战,我起了戏耍之心,谁知宇文渊…”摇了摇头,相信对方也明白,不堪的话就不说了,“听说宇文渊因跟我下棋导致不能为闻氏争光,令在下颇为惭愧,恰好今天又遇见了殷吉真,干脆将功补过,劝退了他。”
说到下棋,主仆二人心头一凛,又想起了这位非同凡响的棋力,发现这天下第一才子果然是名不虚传,一出手就可见一斑,真正是天纵之资,不得了啊!
总之一听解释是这么回事,还挺简单,好像是自己想多了,闻袤捋须哈哈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宇文渊不自量力挑战探花郎,也算是输的不冤枉,更是长了教训,当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教训的好,探花郎不必自责。”继而端茶请用。
庾庆配合着端茶意思了一下。
闻袤双手捂着茶盏又探问道:“探花郎准备继续在我闻氏隐居不成?”
庾庆默了默,直言不讳道:“老先生面前,在下就不遮遮掩掩了,不满老先生,在下以家丁的身份闯入闻府另有所图。”
闻袤正想拐弯抹角探问,谁知对方主动直白了,倒让他松了口气,遂也磊落道:“探花郎所图为何,不妨之言,老夫以闻家族长的身份保证,闻氏能相助的绝不吝啬。”
庾庆大方道:“冲闻氏藏书楼而来!听闻‘文枢阁’内所藏典籍,横跨千年,我虽弃文从武,可骨子里还是个读书人,想进‘文枢阁’内翻阅一二,想查找一些东西解惑。结果进了闻氏后才知道,外人很难进入‘文枢阁’,只好像个贼偷似的鬼鬼祟祟想办法,希望能混进去,结果如今还是暴露了。唉,殷吉真言而无信,说好了不告诉万家,还是把我给抖了出来。”
事到如今,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必须要尽快离开闻氏,尽快销声匿迹,免得被对他心怀不轨的人缠上。所以在自己身在泞州的消息远散前,他必须要进文枢阁找到答案,不指望别人慢腾腾了,他等不及了。
总而言之,既然已经暴露了身份,那他就没了顾忌,单刀直入!
殊不知他这么主动一交代,主仆二人反倒大大释然。
闻袤更是哈哈大笑道:“闻家千年墨香能诱天下第一才子来做贼偷,幸甚至哉,乃是一桩美谈,必为‘文枢阁’添光增彩,也当让闻氏后人铭记何为传家宝!哈哈,俗人此举为贼偷,探花郎此举乃文人雅事,必为后世趣谈。这事,老夫做主了,只要探花郎仍有兴趣,文枢阁随时可进,所有典籍全部对探花郎开放。”
庾庆眼睛一亮,“当真?”
闻袤:“求之不得!”
庾庆当即站起,拱手深鞠一躬,“谢老先生。”
心头可谓感慨不已,早知如此,一早就当直接挑明了,白听人呼来喝去干了一个月的下人活。
见他是真心高兴感谢,主仆二人也是忍俊不禁,发现人家能成为天下第一才子不是侥幸,而是一种必然,仅凭这为了看书不惜偷偷摸摸当下人的学习精神就不得了啊!
闻袤更是暗暗感慨,可惜闻家子弟中半个这般学习精神的人都没有,否则文会比试时自己这族长又有何惧。
知道了为何拦下殷吉真,为何潜入闻府后,其它的闻袤便没有再多问了。
为什么打伤邹云亭,还有另外两个潜入者是怎么回事,闻袤都没有问。
有些事情不好当面问,有些别人不愿主动说出的事情问了也未必是自己想要的答案,不如留点底,冷眼旁观后再决定要不要问。
宾主双方又稍微闲聊了一阵,便在闻袤的建议下返回闻府,要在闻府设宴款待贵客。
庾庆客随主便。
赶紧张罗车驾的闻魁心里清楚,老爷怕是急着要让探花郎搬离玉园,要在消息传开前让探花郎搬离……
“咦,小姐,你快来看,族长,阿庆,还有五少爷…”
趴在窗口无聊看着窗外的小红,忽讶异回头招呼。
屋内或站或坐的闻馨和宋萍萍立刻快步过来,一起挤在了窗口往外探望。
只见一辆马车停在楼下,正是闻氏族长的马车,闻袤先被扶上了马车,与闻言安谈笑的庾庆也先后上了族长的座驾,最后才是闻魁。
护卫开路,车驾连同十几骑一起徐徐离开。
“族长不看文会了吗?小姐,阿庆不是奸细吗?为何同族长和五少爷有说有笑,为何还同乘族长的车驾?”
小红挠头而问,感觉自己脑子不够用了,希望从另两位身上找到答案。
宋萍萍明显也有些懵了,看着远去的车驾,满头雾水模样,嘴里嘀咕,“不是奸细吗?和闻族长同乘,哪来这么大的面子?”
目送车驾的闻馨怅然若失,她心里清楚的,能出现这种局面只有一种状况,阿庆的真实身份公开了!
她甚至能猜到殷吉真的退场也是阿庆所为。
而且她能感觉到阿庆为什么要这样做的原因,为了她,才帮闻氏挡退了殷吉真。
那种感觉很强烈,在碧桥时,她就从庾庆的眼神中清晰无误地看出来了,却不可言说。
她也从他的眼神中感觉到了即将要离开的气息。
突然,她转身快步走向了门口,对门口的守卫道:“备车,我要回府!”
“回去?不看文会了?”
宋萍萍一脸稀奇走来,平常这位可是很喜欢这文绉绉的热闹的,不惜女扮男装。
闻馨默默咬唇不语,心中突然充满了焦虑。
突然想到,阿庆的身份公开了,不可能再住在玉园了,离开玉园后,也许两人此生都不会再相见了,而阿庆回玉园收拾东西的时候,可能是两人此生最后一次相见的机会。
第二六零章 我名叫庾庆
自己回自己的家天经地义,也不在管家闻魁之前交代的禁忌中,外面当即安排了马车将人送返。
闻馨急匆匆钻进了车厢并催促车夫尽快返回,另两位随从只能跟随。
一路上,宋萍萍和小红都在议论阿庆和族长他们到底是怎么回事,唯独闻馨一声不吭,半拨开窗帘,人靠在窗边怔怔看着外面的街景,依然是男人打扮。
车窗外的人来人往,还有耳畔叽叽喳喳的议论,都不能让她眼睛动一下,丢了魂似的。
回到闻府,马车停在了玉园大门外时,她才被唤醒了过来。
下了马车,听到马车离去的动静,看到眼前叽叽喳喳的两个女人,闻馨神色间忽有所意动,回头朝车夫喊道:“你再等等,想起有事要办,还要用你的车。”
“是。”车夫只能紧急勒停马车,三小姐的话不敢不听。
闻馨快步入内,宋萍萍追上,好奇问道:“还要用车干嘛?你一旦回来了,再出去可是得向府里先报备的,麻烦的很。”
“你们帮我去。”闻馨回了句。
宋萍萍愕然,“去干嘛?”
闻馨没说,直接回了书房,摘下头上的毡帽搁在了一旁,于案前拎笔,小红赶紧帮忙磨墨。
蘸了墨,闻馨在一张纸上快速写了一些名堂,才递给二人,道:“去帮我买点礼物来,你们两个一起去吧。”
小红接了纸张看,宋萍萍也凑了脑袋过来,看到上面都是些胭脂水粉之类的妆容用品,二女顿时欢欣不已。
两人可喜欢这些东西了,奈何闻馨素颜欺人,向来素颜朝天,基本不用那些东西,小红一个丫鬟就更不好用了,搞的宋萍萍想用也不好意思,加之她又喜欢学闻馨。
如今见到要让二人去买这些个东西,想到要逛这些个铺子二女就已经是兴奋不已了。
“买给谁的礼物呀?”宋萍萍好奇问。
闻馨微笑:“不告诉你们,回来你们自然就知道了。小红,多带点钱去,看到什么合适要买的,一并买回来。”
“嗯嗯。”小红连连点头,直接去了一旁的书架,打开一个抽屉,从里面翻了张银票出来。
之后两人就兴冲冲地跑了,也不虑闻馨一个人在闻府会不会有事,跑出玉园爬上马车就使唤了车夫快走。
马车踏踏而去,闻馨也从书房出来了,独自走到了亭子里,慢慢坐下了,静静等待着。
连女装都没有换回来,生怕会错过什么。
小半个时辰不到,不出她的预料,庾庆回来了。
没有走大门,是从族长居住的正院那边回来的,就是这边经常来往那边用餐的那道月门。
其实先一步出发的族长一行比闻馨她们回来的还要稍微晚一些,因闻馨催促了车夫快速返回。
在车上,闻袤就把话拐到了搬离玉园的话题上,庾庆也知道暴露了身份再住下去不合适了,会坏了人家闻馨的清誉。
本是要派人来帮忙收拾的,庾庆不用,也提了要求,尽管万氏那边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可他还是希望在自己离开闻氏前尽量不要张扬他的身份。
理由也简单,怕来访的人太多,他不愿露面,闻袤表示理解,交代给了闻魁去操持。
其次也是他个人也没什么东西好收拾的,无非就是把从杂物院偷偷转移过来的私人物品给带走,东西都藏在轩阁内,自己取就好,不用别人帮忙。
他也没想到闻馨已经回来了,没想到已经赶在他前面回来了,他还想悄悄离开来着。
别说他,就连管家闻魁他们也没想到闻馨能提前赶回来。
他看到了她,坐在亭子里的她也看到了他。
她盯着一路走进园内的他。
他与之稍作对视,便偏移了目光,当她不存在一般,没朝亭子去,正常经由一条小径走向了轩阁。
没有像往常一样,往常家丁见了小姐自然是要去行礼拜见的。
这次没有,以后也不会再有了。
无视的刹那,犹如素不相识的刹那,闻馨一口气噎住,双手无处可落,纤指摸到衣角突然揪紧了,想主动过去,但她的家教和矜持又不允许她这样做,顿感无比煎熬,眼睁睁看着庾庆进了轩阁。
进了房间的庾庆把门一关,背靠着房门,怔怔失神了好一阵,最终双手捂面用力来回狠搓了把脸,让自己脸上涌起了微笑,这样自己似乎也开心了不少。
他又走到桌前,看着依然静静趴在桌角的大头,还一动不动,肚子已经消瘪恢复了正常。
他伸手拿起捏了捏大头的肚子,大头立刻四肢动弹挣扎了一下。
确认还活着就行,只是这个鬼样子也不好藏在袖子里。
东张西望,看到一旁的小茶壶,立刻拿来,揭开盖子,将大头扔了进去,盖子一盖,还有壶嘴可通气,扔进包裹里也不怕憋死大头。
回头又撬开了房间的一块木条地板,拿出了里面的剑和包裹。
剑重新挂回了腰上,包裹打开,拿出了里面的银票和散碎银钱塞进了衣服里面,如今也不怕被人发现自己有不匹配家丁的钱财。一些行走江湖必备的药物也随身放置了,然后抓了装有大头的茶壶摇了摇,扔进了包裹里一起打了包。
背好包裹,走到门口,手落在了门把手上却迟迟不敢开门,因为他知道闻馨就在外面看着。
这一刻,他突然感觉好难。
对方只是个弱女子,他不知道自己杀人越货的勇气去了哪,连人贩子都敢做的自己,怎会连面对一个弱女子的勇气都没。
他忽抓住自己腰间肉,狠狠用力拧了一把,才让自己稍分神,才一把拉开了门,才让自己面无表情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走了出去。
他走了出来,亭子里的闻馨一见他准备好了离开的装扮,犹豫不定的她突然就鼓起了全部的勇气站了起来,快步出了亭子,快步走向那条小径的必经之路。
百年难得一见的四科满分会元,名满天下的探花郎,一个随便写幅字就能价值百万的天下第一才子,不惜隐没在她身边当下人,表白被她拒了后,又默默为她给闻氏挡住了殷吉真,她内心是一直澎湃着感动的。
如此天之骄子,本该是多么骄傲的一个人,却为她放弃了所有骄傲和尊严,此时此刻她知道若是不给他一个交代,或是不给自己一个交代,自己这辈子怕是都无法走出来。
庾庆自然看到了她的动作,不知对方要干什么,想到要话别,心头黯然,继续闷声前行。
然该面对的事情终究还是面对上了,闻馨拦在了前路,等着他。
而他也终于站在了她的跟前,周围是花团锦簇,两人四目相对。
“要走了?”
闻馨主动开了口,只是说话的声音略微有些颤抖,她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嗯。”庾庆挤出牵强笑意,“走了,感谢三小姐这段时期的关照。”
闻馨却直勾勾盯着他问:“你究竟是谁?”
庾庆的牵强笑意中泛起些许苦涩意味,最终鼓起勇气道:“我名叫庾庆!”
闻馨绷紧了嘴唇,低了头,最终幽幽一声,“跟我来。”
转身而去。
庾庆略怔,不知干什么,但还是跟了她走,一直走到书房门口,见闻馨推门进去了,他愣在了门外,跟进去的话于理不合。
谁知闻馨回头看了眼,发出略带颤抖的低低声音,“没事,进来吧。”
庾庆顿时心旌荡漾,迈步进去了,踏入书房的刹那,忽感觉自己心跳如擂鼓,允许他跟她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再看对方的神态,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入内后,他环顾打量了一下书房的环境。
闻馨于书架上拿了一只金属圆筒,打开了,倒出了里面的两幅字,一张张铺开在案上,用镇纸压好了,才抬起似水明眸道:“过来看看。”
庾庆一副规规矩矩如牵线木偶的样子,走了过去,往两幅字上一瞅,顿时愣住,感觉眼熟,好像是自己的字,因他自己的字已经形成了他自己独特的风格。
闻馨指着左边一幅道:“这是五哥从市面上重金买来的探花郎阿士衡的墨宝。”
庾庆已在那上面打量,目光落在了“外面三只傻鸟”的字样上,这六个字终于帮他想起来了,这应该是自己在玲珑观练字时写的草稿,怎会流落到了市面上被人贩卖?
此令他内心惊疑不已,知道他真实身份,还能从玲珑观拿出他草稿纸的人,他立马有了两个怀疑对象,不是阿士衡就是小师叔,除了这两人应该不会有别人。
两人把自己的字抛出去应该是为了掩人耳目,继续掩盖他的身份。
就在他满心狐疑时,闻馨又指向了右边那幅,脸上神情中略浮现一抹羞涩,“这是在杂物间,在你的卧室里无意中发现的你练字的草稿,发现与五哥买的字相似,我就拿了一幅来,与左边这幅反复对比过后发现,两幅字完全一模一样。我希望你能亲口告诉我,你究竟是谁?”
第二六一章 有泪
是谁?庾庆愣住,刚才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
他目光又落在了两幅字上,大概明白了对方再次询问的意思,神情顿显复杂,难再开口。
闻馨期盼的眼神凝望了他一阵,见迟迟没有答复,忽颤不成声道:“你说要带我远走高飞,说过的话还算吗?”
庾庆猛然回头,对上她那害羞躲避的眼神,还有那紧张颤抖的样子,懂了,只感觉心里“嗡”一声,犹如干柴瞬间被点燃了,他突然张开了双臂一把将她拥入了怀中,结结实实抱了个满怀。
如此突兀不妥的行为,吓了闻馨一跳,没想到这男人竟然直接对她动手了,这…这怎么行?
她的礼教观念中,依然是男女授受不亲,突然就这样被男人给搂抱了,下意识挣扎抗拒。
然庾庆的双臂好有力,令她无法挣脱,将她搂抱的死死的,与之耳鬓厮磨,甚至是毫无章法地轻吻她的白皙颈项,只有无限激情,似乎要将她彻底融进自己的身体一般。
她浑身都在颤栗,那种热吻,那种往自己衣领子里钻的沉重鼻息,还有那滚烫的胸怀,都是闻馨从来没有经历过的,感觉目眩神迷,感觉魂飞魄散,感觉浑身酥麻发软,很快令她放弃了反抗,甚至是主动搂紧了庾庆的腰,唇也在尝试探寻在庾庆的颈项上。
她问出那句话之前,就已经做出了选择,愿意跟他远走高飞!
她感觉到了庾庆用实际行动给她的答案,之前说过的话还算,愿意带她远走高飞!
这种眩晕沉迷的感觉,就像全身心浸泡在温暖的水里,令人愿意永远沦陷。
“只要你愿意,我带你远走高飞,不管它天塌地陷,只要有你就够了……”庾庆在她耳畔呓语。
沉浸在耳畔的情话中,一脸绯红的闻馨“嗯”声应允着。
书房的门并未关闭,还开着……
良久后,庾庆忽然松开双臂,双手捧了她的脸,两人四目相对,一个目光火辣辣,一个目光含情脉脉。
闻馨忽瞪大眼,眼睁睁看着庾庆突然一口吻在了自己的唇上,继而又闭上了眼,也搂紧了对方回应着。
松开后,庾庆满脸兴奋,继续捧着她脸道:“闻馨,走,做我的女人,跟我走!”
闻馨满脸羞红,却洋溢着幸福,双手环着他腰不放,含情明眸水汪汪的,却还是问出了那句话,“现在可以告诉我,你是谁了吗?”
她满心期待的样子。
庾庆却如遭雷击,身体僵硬着,怔怔不语。
见如此,有过一番肢体亲热接触,已经稍微能放开的闻馨,双手抓住了他双腕,“你知道的,我有婚约在身,我是没办法跟你光明正大离开的,闻氏也绝不可能允许,我只能是跟你私奔。
闻氏不仅仅是表面看到的家大业大,闻氏的势力在泞州也很大,说是整个泞州的地头蛇也并不为过。若不能摆出足够份量的身份,你带不走我,我们也无法在一起的。”
见庾庆还在犹豫,她渐渐变成了近乎哀求的样子,“我可以为你做一个败坏世风的女人,我可以不要这声誉,我也可以不顾闻氏的声誉,我什么都不管了,但我想要一个值得,给我自己一个交代,给闻氏一个交代,也是给宇文家一个交代,因为我遇上了一个让我值得的男人,连他都不惜声誉、不惧千夫所指、不惧万人唾弃了,我又有何惧?我只是想要一个让我背弃一切跟你走的理由而已,求求你,告诉我,你是谁?”
庾庆脸上浮现出痛楚,喉结耸动了一阵,最终面露几许惨笑,一字一句道:“我是庾庆!”
他想骗她来着,真的很想骗她,他也不是没有骗过人,杀人越货的事干起来都不眨眼的,坑蒙拐骗算什么,早已干过了。但这次,他遇上了一个这辈子不想欺骗的人。
正因为她要为了他放弃一切,所以他不能期盼她呀!
瞬间,闻馨亦如遭雷击,满眼的难以置信,渐渐涌现满脸的悲愤和绝望,突然挣脱了他,用力推开了他,动作近乎癫狂,而后偏头看向一旁,大颗的泪珠夺眶而出。
她没想到,都已经这样了,他居然还要骗她,心痛到难以呼吸。
退开的庾庆低了头,慢慢转身了,不顾一切的激情消散的飞快,竟连丝毫再纠缠的勇气都没有了,一步步走了出去。
出了书房后,他抬头仰望苍天,只见晴空万里,白云朵朵,让人豁然开朗。
他头次无比清晰的认识到,自己不是那个被捧上了天的人,依然只是那个在地上抬头仰望的人,面对巍巍天穹是如此的卑微和渺小,如蝼蚁。
脸上渐渐露出一丝微笑,手扶了扶腰间的佩剑,通透了那个道理,突然就释然了,再没有不舍,大步而去,只是眼眶里有泪珠不争气的往外滚落。
心里终究还是扎下了一根刺,刺不会消融也无法拔出,留下了一颗印记。
走到了不会有人看到的地方,他抬袖一把抹去了眼泪……
默默出了书房的闻馨,环顾四周,发现那个人影不见了,已经走了。
她感觉到了,以后也不会再见到了,默默走回了寝居室内,房门一关,然后里面传来了极为压抑的捂住的撕心裂肺的哭声……
闻袤和闻言安爷孙俩想要设宴款待探花郎,庾庆却推辞了,好学的样子,急着先去文枢阁。
见他执意如此,闻袤只好作罢,还让闻言安作伴,以尽地主之谊,陪了庾庆一起进文枢阁。
文枢阁上下几层,堆积的各种古卷和书籍琳琅满目,浩如烟海。
闻言安带着贵客逐一走遍参观后,问:“不知士衡兄想翻看查阅些什么?”
庾庆略沉吟后,说道:“既然来了泞州,就先从泞州本地的有关查看吧。”
闻言安当即看向一旁陪同的少年,少年会意道:“泞州本地有关的,这范围太宽泛了,涉及的门类太多,不会全部放一块,能不能再明确些?”
庾庆:“先从泞州地图和泞州州志之类的东西查看吧。”
闻言安一怔,发现这位所看的东西有够无聊的。
少年哦了声,伸手道:“请跟我来。”
两人随后被少年带到了三楼的一处书架前,少年指着说道:“历代修过的泞州图文志都存放于此,贵客请便,有什么需要喊我一声便可。”
“有劳。”庾庆拱手谢过。
待少年一走,他立刻动手翻阅起来。
闻言安一脸错愕地看着他那幅如饥似渴的样子……
马车停在玉园门口,宋萍萍和小红回来了,拎了大包小包往里赶。
到了楼下,小红四顾着喊道:“小姐,小姐,我们买东西回来了。”
连喊好几声后,楼上的窗户推开了,闻馨露了下面,“这里。”
两个女人立刻进屋上楼,也直接闯进了闻馨的房间,还来不及显摆自己买来的东西,一见闻馨本人的样子便都愣住了,只见闻馨双眼红肿。
小红大惊,“小姐,你眼睛怎么了?”
“没什么。”闻馨不自在地摇头,有点遮遮掩掩。
放下东西的宋萍萍狐疑道:“馨儿,你不会是哭了吧?”
闻馨心虚道:“没有,眼睛里不小心进了沙子而已。”
小红顿时埋怨,“哎呀,小姐,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呢,看来我真的是一刻都不能离开你身边呢。”
宋萍萍仔细观察了一下闻馨眼睛红肿的样子,明显不太相信,口中貌似嘀嘀咕咕自语,“怕是想男人想的吧,宇文渊出事后,你就没正常过,都说了宇文渊没事,有什么好担心的。”
闻馨不吭声,任由两人随便说了一通。
确认她没什么事后,宋萍萍和小红的精力很快又回到了自己买来的东西上,拿了出来一样样显摆一通后,宋萍萍又好奇道:“馨儿,你买这些礼物究竟是送给谁呀?”
闻馨淡淡一句,“就是送给你们两的,你们分了吧。”
“啊?”
“真的假的。”
闻馨精神萎靡,淡露笑意,“真的。”
“哇!”宋萍萍一声尖叫,立刻快手往礼物里面抓,先把自己最心仪的挑到手再说。
抢不赢的小红哀鸣,“我想要那个,萍萍姐,你手里那件我好喜欢,你给我吧!”
两个女人为礼物而欢腾,没注意到闻馨脸上会不时浮现的哀伤……
文枢阁内,庾庆跟前挂了幅地图,他在对照着地图挑灯夜战。
一旁摆着的饭菜,他也没心情去吃,闻言安在那一个人享用。
没办法,几次拉庾庆出去用餐都拉不走,抱上了书籍后的庾庆犹如疯魔了一般,那股埋头钻研书籍的劲头令闻言安感到可怕。
闻袤也过来探望了一下,想亲自去请庾庆好好吃一顿来着,结果发现庾庆压根没什么心思搭理他,从孙子那知道了状况后,又亲眼目睹了庾庆对着地图比照书籍来学习的专注,可谓前所未见,不由唏嘘摇头。
包括闻魁和闻言安在内,都服了,发现人家能考出四科满分不是没原因的。
最后,文枢阁破了规矩,让外面送了饭菜进来。
让外人在文枢阁内吃饭,这真的是文枢阁创立以来的头一回。
殊不知发愤图强的庾庆正是为了早日离开文枢阁,为了早日离开闻府,才如此拼命的。
他恨不得立刻就离开,一天都不愿多呆,否则隐隐的心疼难止。
第二六二章 石矶湾
待到盘坐在旁陪同的闻言安吃饱喝足了,庾庆也对照地图将所有要查的小镇名单给列了出来。
整个泞州有近八九百个小镇,他比照地图筛选出了两三百个,根据云兮当初提供的线索,将靠河流的小镇逐个筛选了出来。若整个泞州靠河流的小镇都没有叫石矶湾的地方,那就说明云兮的确是在说谎,其它的小镇也就没了再追查下去的必要。
当然,三千年前的地貌的确可能出现巨大变化,沧海桑田,河流改道完全可能。
然找到石矶湾的目的就是为了找到那条作为重要线索的河流,要从流向找到云兮出山的位置,如果真出现了河流改道的状况,连河流都淹没在岁月中找不到了,那就真没了再找的必要。
相关小镇列出来了,这一个个核实下去确实费时间,庾庆不得不拉了闻言安帮忙。
闻言安欣然效力,能与探花郎在藏书阁内以书籍为天地,共度长夜,也是一桩美谈呐。
还不够,在庾庆唆使下,闻言安又把藏书阁内的两个少年给找了来帮忙。
至于那位守藏书阁的“文老”,闻言安摆了摆手,示意庾庆不要做指望,具体为何他不说,其实也说不清楚,只知道那人连爷爷都得客客气气,不是他能无礼的。
庾庆也不强求,当即把名单按照地域做了划分,发给了三人,让各自去翻文字记载,把每个地名的曾用名给找出来,在旁附写上。
他自己也拿了一份名单,找到相关府志和县志,照着地名一个个去查。
搞清楚要干什么后,闻言安又惊了,发现这位做学问的态度未免也太精细和太缜密了,为了了解泞州,竟然连每一个地方的曾用名也不肯错过。
油灯暗了又挑明,反复如此,不知不觉就到了深夜。
闻言安没有庾庆那么旺盛的血气,早已是哈欠连连,后来实在是熬不住了,不得不再次奉劝,“士衡兄,已经很晚了,回去休息吧。文枢阁随时为你敞开,明天再来翻阅也不迟,这个地方,交代他们不要收拾,让你明天来继续。”
庾庆:“我不累,不搞明白了我也睡不着,还不如继续,你累了就先回去休息吧。”
闻言安无语,不好意思扔下贵客不管,遂硬着头皮又熬了一阵,熬到后半夜实在是太犯困了,不时打瞌睡,也没了查找的效率,不得不先告退了。
庾庆也没有送他,稍作目送,又看了看那两位少年,见两人熬到现在毫无倦意,眼中神采依旧清明,心中顿时明了,这俩少年竟然也在修行。
一直到寅时,还有差不多一个时辰天就亮了,两位少年终于帮他完成了所有,将附带有古地名的名单交给他,又收拾掉了闻言安吃剩的餐盘后才离开。
庾庆集齐了所有名单,开始一个个仔细查看,最终颓然撒手,盘膝坐地的他背靠在了书架上。
没有找到,反复看了三遍,也没从任何小镇的地名上看到“石矶湾”这个古地名。
而这里的文献和各种未断代的地方志已经是整个泞州最齐全的地方了,若是连这里都找不到,那就说明真的不存在。
想到这里,庾庆隐隐有些火大,果然是被云兮那娘们给骗了。
最傻的是,明知道那人不人鬼不鬼的娘们可能是在骗他们,可他们师兄弟三个还是忍不住贪欲跑来了,为此居然在闻氏做了一个多月的家丁,简直可笑,活该!
他现在真的是无比后悔,最后悔的是不该进闻氏。
书架旁,一个人影无声来到,正是看守藏书阁的文老,两名少年回去休息了,他问过情况后,就过来了。
静默中盯着庾庆观察了一阵,忽出声道:“你是不是在找什么?”
其实他之前就来过两次,见几人忙于翻查东西,也就没打扰。
庾庆一见是他,连忙站了起来行礼。
闻言安说了,不知道这位的名字,因其看守文枢阁,于是大家都叫他文老,基本上一直隐居在文枢阁的院子里不出去,连闻家子弟都很少见到其人。
闻言安说,族中老人曾听上辈人言,文老从小就在文枢阁,就如同文枢阁的那两个少年一样,后来少年变成了青年,就离开了文枢阁,也离开了闻氏,数十年后又回来了,此后便隐居在了文枢阁不出。
这种让人不知深浅的人,加之发现那两位少年也在修行,庾庆不敢轻慢,见自己的行为瞒不过明眼人,已看出了自己在找东西,遂回道:“是的。”
文老:“忙了一宿,看你的样子,莫非没找到?”
庾庆苦笑,摇头,“确实没找到,也许根本就不存在。”
文老:“能告诉我在找什么吗?我在文枢阁呆了很多年,没事就抱着书翻一翻打发时间,这里的许多书籍我都看过,就算记不住,也能有点什么印象,也许可以给你点意见。”
庾庆有点犹豫,实在是那三个字的地名不好告诉知道自己身份的人,容易惹来危险,否则他们师兄弟也不用费这劲,早就到处嚷嚷着公然找一堆人帮忙打听了。
不过转念一想,十有八九被云兮给骗了,估计根本就不存在,也就释然了,叹道:“找一个叫做‘石矶湾’的古地名。”
“石矶湾…古地名…”文老陷入了思索,沉吟嘀咕了一阵,又问:“你熬了一宿,找遍了整个泞州都没有找到吗?”
庾庆想了想,点头:“差不多。”
文老也没问他为什么要找这个地方,“那也许可以在泞州之外的地方找找看?”
庾庆愕然,苦笑,“文老,我要找的地方如果存在,就在泞州境内。”
文老:“既然是时间久远的古地名,那就未必还在泞州境内。泞州在历史上,有些区域纳入进来过,也有些区域又切割出去过,划给了别的州,类似吞吐的事情反反复复上演过许多次。你翻了州志,难道没注意到吗?”
“呃…”庾庆愣住,还真别说,他只顾着对照地图有针对性的查找,并未完整不漏的翻阅过全篇州志。被人点醒后,心头又涌起希望,忙道:“文老说的是,是晚辈愚钝了,敢问文老,这里可有泞州隔壁州的地图?”
文老:“有,整个锦国的地图都有,大致的地理情况这里都能找到载述,这块区域的一排书架就是一州的大致情况。泞州一面滨海,背后及左右各有一邻,你对面几排书架中应该就有那三家的地图。贵客不要翻的乱糟糟,我叫小子来帮你找。”说罢转身消失在了黑暗中。
“是。”庾庆拱手谢过。
很快,那两位斯斯文文、白白净净的少年又来了,问明情况后,立刻将相邻三州的详尽地图全部给找了出来,有全州概图,也有各府详图。
地图交给庾庆后,两人这次并未离开,听了文老的吩咐陪着,一旦有所需就帮忙找,同时各搂了一州的地图帮忙查看。
折腾到了天亮时,一位少年忽出声道:“贵客要找的地方是叫做石矶湾吗?”
庾庆愕然抬头,“不错。”
少年指着地图道:“敖州境内有个叫‘石矶湾’的地方,不知是不是贵客要找的那个石矶湾。”
另一位少年立刻伸头去看,盘膝而坐的庾庆也赶紧放下地图爬到了对面,顺着少年手指的地点一瞧,没错,地图上的河湾旁清楚写着“石矶湾”三个字。
再一看,还真是在与泞州相邻的府内。
庾庆兴奋抬头,“敖州志,劳烦帮我找来。”
他要确定这个石矶湾是不是从泞州重新划拨过去的。
另一位少年迅速起身去找,很快找来一本大部头的敖州志交给庾庆。
庾庆目标明确,直接翻到相关府县查阅,最后还真的查到了相关记载。
约在一千三百年前,因群雄战乱割据,那一大块区域从泞州落到了敖州手上,一直到本朝锦国初期,又曾划分到泞州管制过,后因各种原因,没多久那块区域又重新划分回了敖州。
根据地方志的记载,那一块地方可谓是一波三折。
而“石矶湾”这个地名在记载中并未出现过任何变化,也就说是从古沿用到了现在。
更重要的是,至少在地名这一块,云兮没有胡说,三千年前的泞州确实有一个叫“石矶湾”的小镇。
这么一个小镇能一直存在,还能一直不改名,说明地貌或地理位置比较特别。
总之终于找到了,庾庆既兴奋又感叹,若早知“石矶湾”从未改过名,若自己有文老那见识,抱着各地图查一遍就完了,何苦跑到闻府这一趟折腾。
高兴之余又有隐忧,自己暴露了自己要找的目的地,但愿不会节外生枝。
然而没办法,若不是让文老知道了,自己恐怕就已经放弃了,怕是永远都找不到石矶湾。
找到了目的地,庾庆不再逗留,找到文老拜别后,就此离开了文枢阁。
太阳已跳出了地平线。
回到了正院客房,庾庆带齐了东西,写了封告辞的书信藏进怀里,然后找了闻魁,要了一辆马车,说是要出府逛逛,连早餐都不肯用,说是会在城里找点新鲜吃。
上了马车后,他并未直接出府,而是让马车行驶到了西杂院,招呼了一名下人去找南竹和牧傲铁过来。
第二六三章 脑子有病
牧傲铁先到,庾庆拨开窗帘招呼一声,“上车。”
后来的南竹亦如此,钻进车厢见到没穿家丁衣服还坐着马车的庾庆,有点发懵。
老七和老九两人已经有段时没见过庾庆了,还在执行之前定好的计划,想办法执掌闻馨嫁妆的计划,为免惹人生疑,尽量避免与庾庆碰面。
“走。”庾庆的招呼下,马车踏踏行驶而去。
老七和老九面面相觑一顿后,南竹指了指庾庆腰悬的长剑,还有摆一旁的包裹,试着低声问道:“你这个样子直接来找我们,不怕暴露?”
庾庆低声回,“不怕,我已经暴露了。”
“啊?”南竹惊呼,又急忙低声问道:“怎么回事?”
牧傲铁亦怔怔盯着小师弟。
庾庆没说怎么回事,也不想说自己是怎么暴露的,“既如此,我只好直接以阿士衡的身份进了藏书阁,石矶湾我找到了,不在泞州……”把自己找到所在地的情况讲了下。
纵然是木头似的牧傲铁,亦忍不住跟着南竹一起露出欣喜神色。
“听你这么一说,得亏你以探花郎的身份进去了,经由别人的话,恐怕还真难找到。”南竹难得赞美了一下小师弟,复又醒悟,指着小师弟的装束道:“那你这是?”
“走,立刻离开……”庾庆把自己的脱身计划讲了下。
师兄弟三人脑袋凑在一起嘀咕了好一阵。
马车游逛在街头,抵达了庾庆指定的一座兼卖早点的酒楼后才停下。
师兄弟三人进去后不久,有两名男子从马车旁经过,与车夫眼神互碰了一下,正是闻府派来保护庾庆的人。庾庆说不用保护,拒绝了,可闻府还是暗中派了人来。
两名男子进酒楼一阵打量,本想以食客的身份继续关注目标的安全,结果入内四处扫视也没发现庾庆的人影,两人顿时楼上楼下好一阵找,发现目标确实不见了。
没了办法,问伙计的找伙计,问掌柜的去前台。
前台掌柜听了来客形容的人员样貌后,摸出了一封信递给,“别找了,人已经从后面离开了,走前留了封信,说是有人找他们的话,就让把信交给对方。并让我转告,让你们不要找他们,说他们已经走了,让你把这封信交给族长。给了点钱,就交代了这些不清不楚的话,多的没说什么。”
问话人拿了信立刻招呼上同伴,旋即快速离去,于附近找到坐骑,持信紧急返回闻府。
从酒家另一边出去的师兄弟三人已于路上拦了辆马车,钻上车便迅速离开了。
三人也没去别的地方,去了进闻府前租住的地方,南竹和牧傲铁藏的东西还在那。
抵达租住地,找到佩剑和行囊,换了身衣服的二人又跟着庾庆去了附近河巷,钻进了一艘乌篷船内,随着船夫晃晃悠悠的摇橹而去。
出了城后,庾庆多给了钱给船夫,让他再向前继续行驶二十里,至于他们师兄弟三人则登岸了。
没继续走水路,去城外牲口市场买了三匹坐骑,就此快马扬鞭而去。
不走也不行了,必须在探花郎身在闻府的消息远散前赶紧离开。
庾庆领骑在前,后面追随的南竹喊道:“这是往哪走?”
庾庆:“石矶湾!”
南竹略惊,“既然已经暴露了目的地,我建议先绕道,哪怕是干脆躲它个几年也行,反正人家就算知道石矶湾也不知道如何找到洞府,何况闻氏也不知道我们要干什么,只要我们不被盯上,便不会有事。”
庾庆:“先找到洞府入口再说,就一个字‘快’,一路不停,我们以最快速度赶到石矶湾。若石矶湾真会被那些大势力盯上,我们躲几年未必有用,若早去晚去都会被盯上,我选择他们还没准备齐全的时候赶去。”
南竹提醒,“离明年第一个朔日还有三四个月的时间,若云兮所言是真,去早了也进不去。”
庾庆:“大不了在洞府入口躲几个月。去晚了,那地方真要被盯上了,将到处是耳目。”
“唉!”南竹叹了声,有点纳闷,大家小心翼翼这么久,不惜潜入闻氏做家丁,不就是想暗中寻找石矶湾么,结果还是被老十五这家伙给暴露了,这意味着将会出现不可预知的风险。
然而老十五也说了,不暴露就根本找不到,师兄弟三人的见识竟没一个人想到石矶湾已经不在泞州境内,找破脑袋也不可能找到。
三人不再多言,快速隆隆疾驰在官道上。
前方开阔,三人迎着阳光升起的方向前进,阳光明媚,草长莺飞。
马背上的庾庆忽然重拳咣咣捶胸,向金灿灿的阳光大声呐喊,“总有一天,我一定要堂堂正正的让所有人知道,我是庾庆!”
老七和老九面面相觑。
南竹:“脑子有病。”
牧傲铁:“确实有病。”
“总有一天,我一定会成为有钱人,一定会成为高手,谁都拦不住我!”
朝着太阳呐喊的庾庆给人歇斯底里的感觉。
两位师兄不知道他怎么了,总之都看出来了,老十五的情绪很不正常,似乎在宣泄。
打断庾庆鬼叫的不是两位师兄,是他包裹里的撞击动静,他伸手进包裹里摸出了一只茶壶,用力掷向了路边的一块石头。
啪啦!
茶壶摔了个粉身碎骨,一条黑影从爆开的碎片中闪出,冲天而起,正是苏醒过来的大头。
师兄弟三人昂头看着黑影在空中一阵没头苍蝇似的乱飞舞,估计是被那一砸给搞懵了。
南竹唏嘘,“老十五在犯混,这么值钱的东西也敢这般乱砸,万一弄死了怎么办。”
见大头清醒了,庾庆看向前方,再次快马加鞭,身后一路尘烟。
空中翱翔的大头突然直线飞行,一路追赶三骑,最终闪身落在了庾庆的肩头,“笛笛”鸣叫了一声,似乎想诉说什么,与面带微笑的庾庆一起迎风驰骋……
飞檐斗拱的一座大亭子里,闻袤手里已经拿到了庾庆留给的告辞书信。
信里也没别的,就是说谢谢关照、冒昧打扰之类的,提及了还有一个胖子和一个大块头也是他的人,表示一起带走了。之所以急着离开的原因,也大略告知了,说自己身上牵涉到一些是非,身份暴露了不宜久留,不想给自己也不想给闻氏招惹麻烦。
放下信的闻袤唏嘘,“还想让他给闻府写点东西呢,结果就这样跑了,还真是不走寻常路。”
一旁的闻魁道:“是啊,好好的,真没想到他会突然以这种方式离开,搞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闻袤捋须,“看来他昨晚在文枢阁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是什么东西呢?”
闻魁:“文老那,也不知清楚不清楚,恐怕要您亲自去问。”
闻袤:“如今还有两个疑点没解开,邹云亭被打是怎么回事,馨儿是不是事先知道了什么?魁子,馨儿昨天的样子看起来有点不正常,我担心呐,但愿不是对阿士衡动了心。”
闻魁:“年轻人有什么想法不好说,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两人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干出回不了头的事。老爷,除此外,都是小事,阿士衡也走了。”
“走吧,我去文枢阁逛逛。”闻袤移步而去,顺手将信交给闻魁时,忽哈哈笑道:“这可能是探花郎目前唯一在世的书信,应该值不少钱。”
闻魁莞尔……
待到闻袤再从文枢阁回来,也差不多到了午饭时间。
如同昨晚一样,闻馨又派小红来说,没胃口不想吃,不能陪爷爷吃饭了,让爷爷自己吃,不用等她。
闻袤沉默一阵,道:“还是喊她来吧,就说有件事我要当面告诉她,若是不从,就让宋萍萍把她给拉来。”
小红唯唯诺诺应了声,族长的话不敢不听,赶紧去了。
没多久,闻馨来到,只是脸色那叫一个憔悴,一看就知道没休息好。
闻袤一见她这样子,心头便沉了下去,怀疑被自己不幸言中了。
饭桌上,爷孙俩稍微填了填肚子后,闻馨便没了胃口,放下筷子,试着问道:“爷爷有什么事要告诉馨儿?”
闻袤:“你玉园的那个家丁牛有庆,其实另有身份,他就是那个名满天下的探花郎。”
闻馨抿唇不语。
见此,闻袤明白了,这丫头果然早就知道了那位的身份,当即问道:“你早就知道他是谁?”
闻馨默了默,低声道:“在杂物院,无意中见到他练字的草稿,发现和五哥买来的墨宝一样,我当时就怀疑上了,只是一直不敢肯定。”
闻袤哦了声道:“所以你就趁我松口的机会把他要到了你的玉园?馨儿,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上了他?”
闻馨眼中顿时闪过慌乱神色,忙摇头一阵,表示没有。
闻袤:“我不管你有没有喜欢他,爷爷问你,你知不知道他曾经有过一个未婚妻?”
闻馨略默,最后点头。
闻袤:“你知不知道他未婚妻是什么人?”
闻馨嗯声,“司南府掌令的弟子,地母亲传弟子。”
闻袤:“这就是关键。闻氏虽大,可在司南府的眼中,什么都不是,司南府一旦要对闻氏动手,闻氏千年基业将会瞬间崩塌,哪怕是青莲山也不敢保闻氏。是,阿士衡如今和那个钟姑娘是没了关系,但阿士衡抛弃了她也是天下人尽皆知,你若跟他在一起了是什么意思,要证明你比地母的亲传弟子更好吗?也许爷爷是小人之心,但爷爷敢保证,天下没几人敢把女儿嫁给他!”
第二六四章 贵客登门
“管事,您说,外面疯传的那个探花郎会不会就是之前的牛有庆?”
西杂院,进杂事房对管事交差的刘贵忍不住蹦出问来。
端着茶水泡肠子的冯长典忽冷眼斜睨,“瞎猜什么,不是说了么,这事轮不到你来多嘴。”
刘贵:“管事,我只是好奇。您看,西杂院丢的两个人,有人看到是牛有庆亲自坐马车接走的,可府里竟然不让去找人,刚好府里又说探花郎已经走了…”
冯长典忽沉声喝斥,“刘贵,搞清楚自己是什么身份,你只是府里的下人,主人家的私事是你该好奇的吗?记住,牛有庆就是牛有庆,不是什么探花郎,探花郎是族长临时请来对付万氏女婿殷吉真的,牛有庆已经调到外地庄子去了。”
刘贵错愕,“牛有庆已经调到外地去了?这就已经开始参与打理三房的产业了不成?”
冯长典慢慢靠在了椅背,目光幽幽闪烁,“是的,这就是人家的命。不过,你也用不着羡慕,突然来个小年轻,原本在操持那些产业的人,哪会甘心,牛有庆能不能站稳脚跟都是个问题,说不定哪天就灰头土脸走人了。”
刘贵想想也是,不免唏嘘,然又奇怪,“丢的两个人怎么跟牛有庆走了?”
冯长典就一句话,“是我安排的,原因就不要多问,做好你自己的事。”
闻府内,议论探花郎的不止刘贵。
探花郎为闻氏出面逼退了殷吉真,导致整个万氏退出文会,如今已在整个泞州造成巨大轰动,消息迅速扩散。
探花郎一人便逼退偌大个万氏,令人感慨。
一读书人令一豪门低头,这是有些人或者说是许多人喜欢的故事,大多泞州士子与有荣焉,尤其是贫穷人家的士子,感到欢欣鼓舞和亢奋,越发愿意为天下第一才子唱名,或以三寸之舌为探花郎锦上添花。
州城的街头巷尾都在议论纷纷,不知几多困窘且看不到未来的百姓以此教自家儿郎,要读书!
热热闹闹中,闻氏也如愿以偿地拿到了本届祭祀的主祭位置。
闻氏的门庭也是热闹难消,不断有人前来登门拜访探花郎,那真是各种人物纷沓而至,哪怕是闻府的门房这次也算是大开了眼界。
有穿着穷酸还敢鼓起勇气单独前来的,也有成群结队的书生,有一些还得是族长闻袤亲自露面接待的人物。
闻府则是不断对外解释,说探花郎已经离开了之类的,风声明明放出了,可陆陆续续还是有人来探问探花郎在不在,或去哪了之类的。
这天,一辆看似普通的马车停在了闻府大门外的牌坊下。
闻府的门房不在大门内,而在牌坊后面左右的房子里,闻府外面还套有一圈围墙。
车夫勒停了马车,车帘子一掀,钻出一个短须且蜡黄面色的汉子,不是别人,正是幽角埠被取缔的鉴元斋的前执事崔游。
跳下马车的崔游在牌坊下被闻府看门的下人拦住了,一番沟通后,崔游走回到车旁,拨开窗帘道:“先生,门房不给通报,说最近打着各种旗号前来的人太多了,没有正儿八经来路的想见闻氏族长就更不可能,说随便什么人都见的话,他们族长也见不过来。要不,再用用‘鉴元斋’的名号?”
车内是一个头戴玉冠、锦衣华服的汉子,深沉目光中透着阴郁,正是秦诀。闻言道:“已经被取缔了,没必要,真要是被幽崖较真了,得不偿失。你之前说青莲山有长老在这里坐镇?”
崔游:“是的,据查探,名叫樊无愁。”
秦诀翻手从窗口递出一枚玲珑剔透的血色牌子,“青莲山也算是名门大派,一派长老想必不会与这些俗人般没见识,让门子交给樊无愁。”
“好。”崔游接了牌子转身而去,再次与看门下人沟通。
能当看门下人,眼力还是有一些的,一见这血色玉牌就知不是普通物件,加之对方说是樊长老的朋友,当即拿了牌子去通报。
门子也不傻,人家一开始就是冲族长来的,现在明显是行曲绕之法,当即直接先去找管家闻魁通气。
结果闻魁此时正和族长闻袤在一块,闻袤也正在和樊无愁下棋,边下棋边谈事。
闻魁接到通报,离开凉亭与门子碰了个面,拿到血色玉牌翻看了一阵,也没看懂来路,问了下情况后让门子先在小院外候着,自己转身快步回了亭子内,拿出了牌子给下棋的两人看,“族长,门外有人来见您,被门房拦下后,对方转而要见樊长老,说是樊长老的朋友,并递出了此物作为信物。”
下棋的两人顿时停了,樊无愁要了玉牌到手,一看到血色玉牌上面的娇艳兰花,顿时神情凝重,鼻翼前嗅了嗅,三个字脱口而出,“赤兰阁!”
闻氏主仆二人相视一眼。
师父身后的邹云亭闻言忍不住上前看了看,也算是开开眼界。
樊无愁抬头问,“魁子,来者姓甚名谁?”
闻魁:“对方没说自己姓名,只说樊长老一见此物便会明白。”
樊无愁顿时皱眉,显得有些犹豫,或者说是有些忌惮。
闻袤见他反应有点大,当即问道:“来者是敌是友?”
樊无愁:“非敌非友,素无来往,素不相识,不知为何要找你我,此时找来,难道也是冲那探花郎来的?”
说到探花郎,他身后的邹云亭嘴角忍不住绷了绷,他做梦也没想到那个把自己打个半死的家伙居然是名满天下的探花郎,没想到堂堂天下第一才子行事竟那般暴烈,简直毫无文人风骨。
闻袤:“能让长老为难,这赤兰阁是何来路,为何从未听说?”
“唉!”樊无愁轻声叹,“怎么说呢,有些人和事在修行界也算是禁忌,是不会到处乱传的,否则容易给自己惹麻烦。这赤兰阁的阁主曾是千流山大圣的情人,据说与那位大圣之间闹出了一些乱七八糟不便对外人言的矛盾,都是些传说,我也不好乱说,总之这位阁主被那位大圣给踹了。”
众人面面相觑,闻袤不解,“既如此,既已和那位大圣分了,婉拒不见便可,何故为难?”
樊无愁:“我们知道的都是表面,都是听说的传闻,鬼知道他们之间真正是怎么回事。再说了,那位赤兰阁主本身的修为也到了高玄境界,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轻易招惹的。”
闻氏主仆二人皆暗暗心惊。
对千流山大圣的私事,他们世俗中人可能不清楚,但对修为划分方面多少还是知道一些的。初玄境界多如狗,有了条件人人可入,而上玄境界则是所谓的玄之又玄,那已不仅仅是靠修炼资源就能堆上去的,更重要的是修行者自身的内在,能悟通则就通了,不能通透则终身止步不前。
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谓之悟,谓之玄之又玄。
初玄和上玄之间,隔着一道绝大多数人终身无法逾越的门槛。
青莲山已算是整个修行界数得上的灵植门派,然据他们所知,目前的青莲山也只有五位上玄境界的修士,高玄境界的已经是很多年都没有再出现过了。
试问主仆二人对赤兰阁主的修为如何能不心惊。
“那见还是不见?”闻袤问。
樊无愁犹豫再三后,徐徐道:“我青莲山倒也不是怕了它赤兰阁,这毕竟是在锦国境内,还轮不到赤兰阁随意撒野,只是也犯不着刻意得罪,不妨见见看,看看对方究竟想干什么,再做决定也不迟,你说呢?”
闻袤微微点头,对闻魁道:“既然是贵客登门,你亲自去迎一下吧。”
“好。”闻魁应下,要了血色牌子到手,快步而去。
没多久,管家便亲自将两位客人给领来了。
宾主双方客套寒暄一番免不了,落座后,樊无愁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道:“恕我直言,我与秦先生素不相识,秦先生此来究竟是来找我,还是来找闻氏族长的?”
秦诀淡笑,目光落在闻袤脸上,“实不相瞒,实在是闻氏的门槛太高,想见族长一面太难,擅闯又不太合适,才不得不出此下策,还请樊长老恕罪。”
樊无愁脸上顿没了温和,不冷不热道:“你搬出了‘赤兰阁’的招牌,我又岂能为点小事责怪。”
秦诀还是笑着起身拱手躬身,算是赔罪了。
待他坐下,闻袤问:“老夫与秦先生也素昧平生,不知突然登门所为何事?”
秦诀目光紧盯他双眼,“打听一件事。”
闻袤哦了声,“不知何事?”
秦诀知道跟这种人兜圈子没意义,直接问道:“在下想知道阿士衡去了哪?”
还当是什么事,敢情还真是为探花郎来的,在场其他人相视一眼。
闻袤旋即哈哈大笑,笑毕捋须摇头道:“秦先生,最近我闻氏的门槛差不多被人踏破了,所问大多和你一般,都在追问探花郎去哪了。哎呀,不瞒你说,这探花郎行事着实让人哭笑不得,他是背着我闻氏偷偷离开的,我闻氏也不知他去了哪。”
对这说辞,秦诀波澜不惊,淡定道:“闻族长这说法在我意料之中,在下想说的是,阿士衡不会无缘无故来秦氏,他来闻氏的主要目的更不会是为了帮闻氏赢那场的文会,他公开身份一定是有什么不得已的原因。
我可以肯定,他暴露身份后不会在闻氏久留,达到了目的就会迅速离开,他离开前一定做过什么引起族长注意的事。凭闻氏的底蕴,想在族长眼皮子底下瞒过什么,可能性不大。
我想,他一定是在找一个地址,而族长您也已经知道了这个地址,我想知道这个地址,只要族长肯告诉我,赤兰阁便欠族长一个人情!”
他又摸出了那枚血色牌子,推到了闻袤跟前,“不妨收下,以后但凡是赤兰阁能做到的事,见此物必还闻氏这份人情。”
第二六五章 风雨欲来
赤兰阁的人情?不轻!
几人目光盯在那块代表赤兰阁身份的牌子上,对闻氏的份量来说,这的确算得上是有点价值的东西。
但闻袤心头却是另一番翻涌,他与藏书阁的文老交谈过,自然知道庾庆是在查一个地址,之前有些疑惑,不知庾庆找那地址是干嘛,如今听了秦诀的话,方意识到庾庆所寻地址恐怕不简单。
几乎没什么犹豫,闻袤手摁在牌子上,又将血色牌子给推了回去,“能得赤兰阁的人情固然好,但秦先生的话,老朽实在是听不懂,不敢诓骗欺瞒,老朽是真不知道探花郎有找什么地址。”
秦诀不甘心,当即又将牌子推了回去,“无妨。凭闻氏在泞州的底蕴,真要肯睁大了双眼,泞州便到处是闻氏的眼睛,想找到个把人的去向怕是不难,只要闻氏愿发动力量寻找,赤兰阁照样记下这份人情。”
闻袤摆手,“秦先生,不要推来推去啦,没意义,我连你们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都不知道,闻氏犯不着瞎掺和什么。再说了,我们也不清楚你的来路,你毕竟还不是赤兰阁主,却屡屡以赤兰阁的身份向老朽许愿,未免也太小看了老朽。非要较真的话,千流山那边老朽也认识个把熟人,赤兰阁的事老朽不好冒然卷入,怕是帮不了你什么。秦先生,来者是客,安心品茶可好?”
秦诀听懂了对方的弦外之音,人家也不是吓大的,你也不用老是搬出赤兰阁来吓唬人。
稍凝视对方双眼,见闻袤毫不避让与之对视,他很快换了笑脸,端起茶盏赔罪道:“是在下冒昧了。”
虽然服软了,但有一点他是试探出来了,对方确实是不愿帮他,所以未必真不知道阿士衡的去处。
于是宾主之间又恢复了笑脸。
眼看无法得到自己想要的,秦诀并未久留,稍坐一阵便告辞了。
闻袤也无心留他,客套着让闻魁去送客。
樊无愁偏头示意自己弟子邹云亭也代表自己去送送客。
身边没了其他人,樊无愁才问道:“闻兄,他这话什么意思,那个探花郎来闻府莫非真的另有目的?”
闻袤:“他既然这样说了,恐怕有这个可能。”
樊无愁探问:“你知道探花郎去了哪?”
闻袤知道,但不想闻氏成为外人角力的点,哪怕是青莲山也不行,否认道:“真是什么重要去处的话,那位探花郎怎么可能让我们知道。这个姓秦的未免也太过自以为是,打着个赤兰阁的旗号就想让我们干这干那,笑话!
樊兄,有些事情我们还是不知道的好,探花郎背后的势力你应该也有所耳闻,我们也搞不清他们究竟在干什么,闻氏和青莲山卷入其中怕是不妥,还是保持点距离的好。”
樊无愁默默颔首……
马车从闻氏大门外的牌坊下缓缓离去,马车内的秦诀静默无语。
车窗伸头看了看外面的崔游缩了回来,低声问:“先生,就这样算了?”
秦诀:“赤兰阁的招牌都镇不住人家,还能怎样,还想硬来不成?闻氏家族能屹立千年必有其底蕴,就咱们这点力量硬来也不是对方的对手,何况是在人家的地盘上。先找个地方落脚,把情况详细掌握后再想办法。”
“好。”崔游点头。
代师送客的邹云亭在牌坊下目送马车去了后,才跟闻魁一起转身返回了。
途中,经过一片亭台楼阁处,见到不远处一提篮采花的丫鬟不时看向自己,邹云亭意识到了什么,找了个借口未跟闻魁一起回去。
两人分开后,他走向了一处楼阁,从飞檐下的一扇扇窗户前经过时,忽听一扇窗内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在这。”
邹云亭脚步一顿,瞥了眼窗户缝隙里的人,见正是闻郭氏,遂慢慢在廊下扶栏长椅上坐下,观察了一下四周,佯装歇脚的样子,嘴上尽量减少动静地问道:“途中拦我见面,你想干什么,你疯了吗?”
窗缝里的闻郭氏目光幽幽,面容憔悴,压抑着嗓门,“我屡次约你无果,你始终不肯见我,再这样下去,我不疯也快了。”
邹云亭:“我说了,我们现在不适合再见面,你听不懂人话吗?说吧,有什么急事非要现在见面?”
闻郭氏:“听说来了贵客,老爷子和樊长老在一起会见?”
邹云亭忍不住叹道:“就是一客人,和你无关。”
闻郭氏压抑的嗓门突有些歇斯底里道:“你怎么知道和我们无关?我告诉你,老爷子那人非常阴险,等咱们察觉到不对就晚了,来的是谁,来干什么,为什么要当你面会见?”
邹云亭简直无语,早知如此的话,自己真不该让这女人知道两人的奸情已经败露、已经有人知晓。
他之前也是被逼无奈,身体还没完全康复不说,闻郭氏还老是想找机会与他偷欢,见面后他不得不警告对方说已经败露了,让以后少见面。
谁知这女人当场就吓坏了,费了好一番工夫才安抚住。
他就不明白了,既然如此怕死,当年为何还要勾引他,难道就为了争个家主之位?
总之从那以后,这女人就感觉有把剑悬在了头顶随时会掉下来一般,稍有风吹草动,便草木皆兵般,可谓惶惶不可终日,搞的他也是烦不胜烦,后悔当初没管紧裤腰带。
“唉,来的人真的和你我无关,是赤兰阁的人……”
为了安抚对方,邹云亭把大概情况讲了一下。
闻郭氏讶异:“冲阿士衡来的?好意还是歹意?”
邹云亭:“就这态势,想也能想到是不怀好意。”
闻郭氏忽问:“青莲山厉害,还是赤兰阁厉害?”
邹云亭含蓄道:“这个不好说,青莲山可是千年大派,未必不如赤兰阁…我说,这关你什么事,你是不是关心的太远…”言及此,忽悚然一惊,“你问这个做甚,你想干什么?”
闻郭氏已从他语气中听出了对赤兰阁的忌惮意味,青莲山恐怕未必比得上赤兰阁,当即咬牙道:“你凭什么断定阿士衡不会向其他人泄露我们的事?”
邹云亭:“他人都已经远走高飞了,并未走漏半点风声,你不要节外生枝。”
闻郭氏:“我不想节外生枝,我只知道将自己的生死寄望于别人的仁善是最不靠谱的事,我会连觉都睡不安稳。你难道还不明白吗?只有我二房当家了,只有我二房掌握了闻氏,才不怕闻氏内部对我们清算,才压得住谣言!”
邹云亭:“这事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岂能由你说的算?”
闻郭氏忽阴森森咬牙道:“若是老爷子和大房的人都死光了又如何?老爷子的直系嫡亲唯剩二房后,除了我二房当家还能有谁?你去联系那个赤兰阁的,去找他谈,只要他有办法能帮我们除掉老爷子和其它各房的人,我们当家后就能帮他查出阿士衡的去向。”
邹云亭悚然一惊,简直是不寒而栗,发现这女人狠毒起来简直恐怖,当即厉声道:“这事,我不可能答应,更不可能帮你去做。我警告你,你最好不要乱来,这种事情找外人合作,简直是与虎谋皮,无异于饮鸩止渴,绝不可为!”
“你看你那点胆子,我看你跟我那男人也没什么区别,把身子给了你们真是瞎了我的眼。行啦,我就这么一说,你也不用害怕,走了。”窗户里的闻郭氏扔下话,说走就走了。
“回来,你把话说清楚,回来……”
邹云亭急的连喊几声,甚至是站了起来到了窗口旁喊,然往里面一瞅,隐约见女人身影一晃,已经出门离开了。
转身后的他,脸上浮现忧虑神色,也不知那女人说的是真是假,他真怕那女人会乱来……
刚离开闻府大门没多久的闻魁,又再次赶回了大门外,亲自迎了一位贵客入门。
贵客是个清清瘦瘦的老头,两眼有神,留着山羊胡须,正是碧海船行的执事右绫罗。
他带了几名随从入内,心腹孟韦也在。
宾主在内园相见,闻氏家主闻袤亲自在内园门口迎接。
泞州水路多,又靠海,闻氏与碧海船行有颇深的合作关系。
宾主一番客套后,不免要见真章。
无事不登门,右绫罗把来意吐出,闻袤获悉这位来意与秦诀相同,不免暗暗心惊,不知那位探花郎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怎么连殷国的大势力也卷了进来。
闻氏毕竟身在锦国,搞不清事态,越发不敢越雷池半步,否则锦国这边定不会轻饶。
未能谈拢,右绫罗最终甩袖而去。
站在园门外送客的闻袤怔怔走神。
一旁的樊无愁沉声道:“说是找阿士衡,却都不肯说出原因,让人如何相帮?”
闻袤面色凝重道:“樊兄,我有风雨欲来的感觉。”
闻氏大门外,闻魁躬身,亲自将贵客送上了马车。
钻入马车端坐的右绫罗却并不领情,马车启动后,缓缓道:“区区闻氏,胆子不小!通知船行,找理由暂停闻氏运往锦国之外的所有货物。跟家里打声招呼,将闻氏在锦国之外的灵米售卖点都给特别‘关照’一下,闻氏若再不识相,就发动相关势力打压青莲山在灵米市场的份额,我倒要看看是闻氏能扛,还是青莲山有本事能坐的住!”
第二六六章 月圆之夜
“是。”孟韦沉声领命。
微微摇晃在车内的右绫罗缓缓闭眼,心绪依然纠缠在那位探花郎的身上。
见元山事件后,他本以为那位探花郎遭了意外,命丧在了冠风扬古墓里,谁想突然听到风声,说那位探花郎又出现在了泞州。
这怎么可能?当初冠风扬古墓坍塌的场景他可是亲眼见到了的,事后又被妖界人马给围了个水泄不通,深挖到了地底也未见有任何活口,那位探花郎是怎么脱身的?
不信,让人核查,结果泞州这边报知,也确认了,的确是探花郎阿士衡出现了。阿士衡同榜的同僚殷吉真与之见面交谈过,不会有错。
有了这个答案,他不可避免的想到,也还是那个老想法,那小子敢势单力薄地闯进冠风扬古墓必然有所倚仗。敢如此断定,还是因为阿士衡的父亲曾是虞部郎中,曾亲自负责过大量人马对古墓的挖掘。
根据种种迹象来看,那位虞部郎中当年应该是在古墓里掌握了什么特别的情况未上报,这恐怕就是其子敢再探古墓的重要原因,想必也是其子能从古墓坍塌中逃过一劫的重要原因。
“阿士衡”为什么出现在了泞州?
之前参与冠风扬古墓事件的各方势力中,右绫罗和秦诀算是唯二知道庾庆身份的,所以两人是一样的想法,第一念头就往仙家洞府去想了。
思路条理很简单,冠风扬古墓不是仙家洞府,阿士衡去古墓的目的就是为了找到仙家洞府的线索,他们不知道坍塌的古墓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可以想象,阿士衡一旦从古墓找到仙家洞府的线索,下一站必然就是去找仙家洞府所在。
所以,必然是要追查阿士衡去向的。
闻氏族长闻袤居然想隐瞒不交代,这不是开玩笑吗?右绫罗怎么可能善罢甘休,就凭闻袤隐瞒的秘密的价值,就足以给整个闻氏带来灭顶之灾,被采取任何手段对待都不为过。
好在为了掩饰事情真相,他不得不假意将事态控制在商业冲突上,暂时也只能是采取施压的方式逼迫闻氏,否则早已对闻氏直接采取铁血手段……
客栈,一位提了一桶热水的伙计来到一间上房,门外咚咚敲门。
门开,崔游在门后现身。
伙计点头哈腰,“客观,给您送了洗泡的热水。”
崔游警惕地打量了一下点头哈腰的伙计,见确实是之前见过的客栈伙计,这才侧身让了人进来。
伙计入内放下热水后,忽从胸口掏出了一封信递予,“客观,楼下刚才有人让小的将这封信交给你们。”
崔游一怔,负手站在窗前的秦诀立马回头看来。
见房间内两人都没反应,伙计拿着信左看右看,不知该如何是好。
秦诀微微点头后,崔游这才接了信,赶了伙计出去后,立刻打开信检查,查看完后颇为讶异,然后才快步过去交给了秦诀。
秦诀看完信中内容,眉头略挑,忽问:“我们进入闻府,知道你我身份的有几人?”
崔游稍作回忆,“大门外通报时,我们并未告知身份,见到樊无愁他们几个才吐露了。所以,当时在场的,知道我们身份的,也就闻袤主仆,还有樊无愁师徒,应该就这四人。”
秦诀目光落在信上内容上,再次审视了一遍,“按理说,这几位不该随意张扬赤兰阁的人找上了门,这才出闻府不久,就有人约我们秘密会见,还表示有办法让我们知道我们想知道的。看来,那四个人当中有一个有意思的人。”
崔游狐疑道:“会不会有什么陷阱?”
“能有什么陷阱?闻氏不想帮忙,拒绝我们便可,犯不着找赤兰阁的人的麻烦。”秦诀嗤了声,目光扫动在信上,嘴角忽勾起一抹笑意,“有点意思,你准备一下,我倒要看看是谁如此善解人意。”
“好。”崔游应下。
很快,他便弄来了一套客栈伙计的衣裳。
待到一切准备妥当了,崔游等到体态与秦诀相差不大的目标伙计出现后,立刻将他招进了房间。
进门的伙计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便晕倒了。
乔装易容成伙计的秦诀就此出门而去,这也是信上的交代,对方很小心,担心闻氏那边派了人手盯着这边落脚的地方,对方不想让闻氏发现他们有碰面也能理解。
出了客栈,混迹于街道人群中走远后,秦诀才于一条河巷旁钻进了一艘乌篷船,就此乘船而去。
约半个时辰后,船在一处香火鼎盛的神庙旁停下,登岸的秦诀看了看四周,混入了进进出出的人群进了神庙。
等他再从神庙出来,天色已经快到傍晚。
再次乘船离开,途中在一家衣服店换了身衣裳,才光明正大地回到了客栈。
他并不怕人家知道他离开了客栈,只是不想让人跟踪,不想让人知道他去了哪与谁碰面了而已,实际上他走后没多久崔游便弄醒了那名伙计,没耽误那伙计在客栈干活。
等候多时的崔游陪他回了房间后,立刻问道:“怎样?”
秦诀戏谑道:“闻氏的千年底蕴不是儿戏,单凭我们在这泞州城内,恐怕还真拿闻氏没任何办法,好在有些人胆子之大,连你我也望尘莫及。立刻联系老二,这事大概也只有他能办到了,让他想办法帮帮忙,务必弄到一种无色无味无法让人发现还能杀人的毒药,而且还要是非特定解药不可解的毒物,三天内一定要送到这里。”
崔游错愕,“这…先生,这是不是太赶了点,就算用飞的,来回的路程都得花去近半的时间,还要花时间找到这种要求的毒物,二爷那边怕是够呛。”
秦诀:“闻府内,每月月圆之夜,都会阖家小聚一次,这次就在三天后,错过了这次,又得等到下个月。有些事必须要快,否则容易被别人捷足先登。”
崔游略惊,“要在闻府家宴上下毒?书信人是闻家自己人?”
有此怀疑很简单,闻氏这样的庞然大物自然有其自卫能力,外人是很难得手的。
秦诀没否认,暂时也没告诉他是谁,“闻袤平常的饮用都会经过严格检查,更不用说阖家宴饮那天,所以毒物一定不能被检测出来,这点要求务必让老二明白。”
崔游:“闻氏财大势大,防御力不可能太薄弱,自有一套强大的检测能力,解毒灵药之类的肯定也不缺的,被人下毒成功的可能性怕是不大。”
秦诀:“这是个难得的能撬开闻氏的机会,怎么的都得想办法试试看,告诉老二,要他务必帮忙做到。”
……
月明星稀,豪门夜宴。
转眼,闻家一月一团聚的日子又到了,这也是闻袤接掌家主之位后定下的规矩。
当年为了争家主之位,兄弟阋墙,骨肉相残,闻袤有感于此,立下这个家规,为的就是让后辈骨肉兄弟们多亲近,让子孙们多念亲情。
这次,人来的格外齐全,闻氏刚好拿下了本届的主祭之位嘛,连外嫁的女儿都带着丈夫和儿女们纷纷赶来参加这场家宴了,赶来恭喜老爷子。
露天庭院里,子孙满堂,一片欢声笑语。
“爷爷,这次大祭,你也得让那万老儿出出糗才行。”
长孙闻言兴此话惹得现场一阵哈哈大笑。
这个话题一打开,一群小辈们义愤填膺,同时也情绪高涨,纷纷讨论着如何让万氏家族的族长出糗。
坐在上位的闻袤捋须乐呵,就当是听小辈在讲笑话,他的目光不时瞥向下坐的情绪不高的慢慢吞吞饮用的闻馨。见到孙女偶尔挤笑敷衍旁人的样子,他知道,孙女大概还是没能从探花郎的事情中走出来。
这种事,他也没办法,有些心结只能是让时间去化解。
一座楼阁上,登高的邹云亭紧盯着那座庭院里家宴的动静,神情复杂地盯着那郁郁寡欢的闻馨。
忽然,他目光微动,盯上了宴席中的二房闻郭氏。
闻郭氏回头示意之下,其丫鬟过去帮忙斟酒后,转身便向那庭院外走去。
邹云亭面颊用力紧绷了一阵,最后似做出了重大决定,转身快速下楼而去……
家宴现场,半个外人出现,宋萍萍突然来了,她靠边绕行到闻馨身后,在她耳边轻声嬉笑道:“馨儿,来,跟我走,给你看样好玩的东西。”
闻馨正不愿在这里强颜欢笑,遂起身了,先跟爷爷告知了一声,说自己去去就回。
闻袤点头应允,目送了孙女跟宋萍萍离去。
与丈夫闻建明同坐一张长案的闻郭氏见此状,目送闻馨离去之余,暗咬了嘴唇,皱了眉头。
这时,闻言安出声道:“爷爷,馨儿最近怎么了,总感觉无精打采不开心的样子。”
闻袤淡笑道:“女儿家嘛,到了多愁善感的年纪,难免,嫁人后就好了。”
此话惹来满堂嬉笑。
亭内,站在闻袤身侧的管家闻魁忽然鼻翼翕动,闻到了烟味,朝气味来处看去,发现上风处似乎有淡淡烟气飘来。
很快,在场众人都陆续闻到了。
闻魁立刻悄然离开现场,要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第二六七章 传位
然还没等他走出庭院,便听碗碟摔碎的“啪嗒”声起。
闻魁回头一看,只见现场似乎有些乱套,在座的,有人捂住胸口,有人捂住额头,有人身子发软往地上滑。
亭子里的闻袤突然双手扶住长案,稳住身形不让摇晃,继而抬手摸了下唇须,摸到的湿漉漉一看,竟是鼻孔里淌出的鲜血,他目光迅速冷厉四扫,却发现在场的闻氏子孙们皆有症状,似无一能幸免。
闻魁大惊,立刻喝道:“来人!”
护卫人手闪来,见现场亦大惊,闻魁紧急指向烟雾飘来方向,“速将放烟之人拿下!”
护卫紧急领命而去。
闻魁又屏住气息紧急带人跑回了闻袤身边,扶住了摇摇欲坠的闻袤,当场将闻袤先行给抬走了救治,至于现场嘴里吐血、鼻孔流血的闻氏子孙则是不管,让护卫们想办法去营救。
“娘,我肚子好痛。”
有小孩搂腹倒地。
有妇人朝赶来的护卫伸手,满口鲜血、满脸苦楚地哀求,“救我…”
嘴角淌血的闻郭氏亦弓身倒地,痛苦呻吟着,也看到了自己的子女倒下,她剧烈喘息着。
现场一片惨烈,陆续惊叫赶来的闻氏护卫们震惊,简直无法想象,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代表青莲山坐镇的樊无愁很快赶到,顾不上了什么,可谓从天而降,目睹现场情形,惊呆了……
城中一座高楼上,凭栏处盯着闻府眺望的崔游忽露兴奋道:“先生,开始了!”
负手赏月的秦诀哦了声,慢慢走了过来,放眼远远看去,只见闻府内部的火光果然变得明亮了许多,且有好多火光在跑动,应该是出了乱子。
“也不知是被识破了,还是奏效了。”秦诀略有担忧。
崔游:“没办法,既要不会被发现,还能必杀,二爷回信也说了,世上不可能有不会被发现的毒物,只要对人体有损害的毒物,就一定存在被检查出来的可能,所以二爷才弄了这种给人吃了不会有任何损害,要被辅药刺激才能催发的毒物。但愿闻府那位能恰好使用到位发挥出作用才好。”
秦诀:“不管能不能成,我们都要做好被抓的准备。”
崔游错愕,“没有证据也能抓我们不成?”
秦诀:“出了这样的事,以闻氏在泞州的底气,抓人还需要证据吗?这么大的事,在泞州可以算是捅破天的大事了,官府哪怕不配合也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有可疑者都难逃罗网。你也不用紧张,没有证据不至于轻易杀赤兰阁的人,但被带走问话免不了。”
崔游唏嘘,“那娘们心有够毒,胆子有够大,竟敢直接与我们合谋此事,这么大的把柄也敢落人手上,简直疯了!”
事到如今,一些具体的事情经由了他亲自操作,他已经知道了合谋的另一方是谁。
秦诀哼了声,“她没疯,最多算是狗急跳墙、孤注一掷。这把柄我们知道了又如何,我们敢抖出来吗?在锦国干这种事,理亏大了,到哪都说不过去,赤兰阁也得撇清关系,闻氏和青莲山必倾尽全力追杀我们不放。”
崔游摇头,“还是觉得她疯了。”
秦诀转身,“走吧,回客栈等着被抓吧。”
崔游跟了他去,盯着前面的背影暗暗摇头,其实他觉得他也挺胆大的,竟敢在闻氏的老巢干这种事,已经是胆大到不行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想要的收获值得这边冒任何风险……
整个闻府鸡飞狗跳,下人皆懵傻在各处,不知怎么回事。
族长卧榻旁,闻魁快速打开了一个匣子,摸出一枚蜡丸捏破,立见一颗霞光氤氲之物在他掌中,是一颗价值不菲的仙级解毒金丹。
金丹迅速纳入了闻袤的口中。
樊无愁亲自坐在了闻袤的身后,双掌运功贴其后背,一是压制其体内的毒性,而是快速炼化金丹药力解毒。
好一会儿后,闻袤缓过了神来,睁开了双眼,张开血汪汪的口,有气无力地问道:“魁子,现场谁没有中毒?”
闻魁道:“庭院里的护卫,连同我在内,没有吃席的都没有中毒,初步判断,这毒需要毒引子才能发作,下毒之人应该分了两手…”
闻袤打断,“魁子,既然敢下手,必然是下了死手,我恐难逃此劫,怕是没时间慢慢了解详情。其他人不管,我只想知道吃席的人当中,谁没有中毒。”
闻魁默了默,“几乎都中毒了,几乎都在抢救中,唯独…唯独三小姐无恙,老奴暂时已将其控制。”
闻袤微微摇头,虚弱道:“馨儿没有作案动机,她的心境未经磨砺,做不出这样的事。在闻府内部没有相当的人手力量配合,也不可能得手,馨儿暂时还没有这羽翼和这能力。家大人多,有不安好心的人很正常,只是没想到下手竟如此之狠,连小儿都不肯放过。”
说到这,那真是一脸的惨笑和悲伤。
闻魁绷着面颊不语,现场的惨况他看到了,倒了一地的小孩子他也看到了。
闻袤忽提了提情绪,稍偏头后看,“樊兄,我还能活多久?”
樊无愁沉声道:“不要多言,不要浪费精力。”
闻袤极为疲惫的样子道:“事关闻氏千年传承和青莲山的巨大利益,我要知道死期,好为后事做安排呀。”
樊无愁沉默了一会儿,才生硬道:“你说的没错,出手的人下了死手,这毒很刁钻,来路定非同小可,我也搞不清是什么毒,价值恐怕不会低于你刚才服下的那粒解毒金丹,下手的人也算是不惜血本了…”
闻袤又打断,“那个留给你们去查,我还有多久?”
樊无愁脸上终于浮现出些许难过神色,“这枚能解百毒的仙级解毒金丹,解不了此毒,只是暂时压制,也压制不了太久,药效正在被毒效快速消耗,一炷香的时间吧!”
闻袤微微一笑:“时也命也,那就不要再浪费时间了,樊兄,听我安排,向掌门紧急传讯吧!魁子,速带馨儿来。”
闻魁应声到了门外招呼人来安排。
樊无愁则轻轻将闻袤放平躺了,之后沉着一张脸快速离去。
没多久,惊慌失措的闻馨跌跌撞撞而来,扑跪在了榻前,抓着闻袤的胳膊,泪如雨下,“爷爷,你不要吓我,馨儿害怕,馨儿真的好害怕。”
闻袤躺那微笑,费力地抬手摸着孙女的脑袋,宽慰,“莫怕莫怕,死人的事常有,每个人身边的人都是要走的,早走晚走而已。现在让你经历这么一场,对你来说,未必是坏事,能早点让你进入状态。丫头啊,这样的事,你将来怕是免不了还要再经历。”
说着将手横到了孙女面前,颤抖着手,“魁子,戒指,摘下来,给她戴上。”
闻魁立刻上前,托住了颤抖的手,摘下了那枚古老的戒指,然后递给闻馨。
这可是代表闻氏族长和家主身份的戒指,闻馨纵然是万分悲伤,此时也被搞的有些傻眼了,连连抹泪,有点不明所以,关键是不敢接此物。
最基本的规矩她还是知道的,这哪是她能戴的东西。
“丫头,爷爷没有力气了,不要让爷爷说反复的话,戴上吧,看看戴哪根手指上合适,戴给爷爷看看。”
闻馨眼泪又不争气地冒了出来,再次连连抹泪,之后迅速接了戒指,往纤指上套,结果发现只有套在大拇指上最合适,戴好了亮给满嘴血的爷爷看看,破涕为笑道:“爷爷,好看吗?”
“好看,我馨儿最好看了。”闻袤夸赞一番,又抬手抓住了她戴戒指的大拇指,问:“馨儿,戴上了这枚戒指,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家主的身份!闻馨脑海里闪过这个答案后,立马又慌了,连忙想摘下来,闻袤似早已料到了,捏住了她的手不放,“戴着吧,本来就是要传给你的,本以为这是你嫁人后的事,谁想啊,人算不如天算。”
闻馨确实吓到了,想强行掰开爷爷的手又不忍心,头摇的拨浪鼓似的,慌乱道:“爷爷,不行的,真的不行的。”
闻袤:“爷爷没有糊涂,没有说胡话,你不用慌,也不用怕。丫头,知道我为什么带你去青莲山见掌门吗?我与掌门长谈后,知道掌门为什么要送你灵宠吗?那代表青莲山掌门对你的认可,我与掌门早已谈妥商定,闻氏下一任家主的位置就传给你了。
你也许认为,你是女儿身,怎么能做闻氏的族长和家主呢?但那又怎样,女儿身又怎样,爷爷我就不能任性一回吗?没办法,谁叫馨儿是爷爷最疼爱的孙女呢,我就是想扶我孙女上位怎么了?
当然,最重要的是,闻氏后继无人了,一帮男儿都不足以担此重任。你两位伯父,都挑不起这个担子啊,你那些兄长的心性也没有一个能担此任者。
丫头,不但是我看出来了,青莲山也看出来了,青莲山为了自己的经营利益,想让我们这一房退位让贤,想让我们将闻氏基业交给其他旁支的合适子孙。
爷爷不甘心呐,膝下子孙看来看去,竟然发现你的心性和才智才是最适合接此重担的人,差缺的只是历练而已。
爷爷有私心,青莲山也答应了,闻氏下一任家主的位置给你,待你将来传位,再从闻氏子孙中择一合适的后人继承。我想给我的后人再争取一代的机会啊,谁想还是发生了这样的事。
也不用担心自己会做不好,具体的事有人做,魁子还有许许多多的人都会扶持你的,最重要的是有青莲山支持你,闻氏内部没人能撼动你,有足够时间让你去历练、去学习。只是啊,你将来会承受许多的压力,会受很多的委屈的,丫头,不要怨爷爷。”
第二六八章 凄惨
尽管听了爷爷这么一堆的道理,可闻馨还是感到恐惧,天然的认为,自己只是个女人,怎么能承担男人的责任,闻氏这么大的一份家业,自己一个女人怎么可能担得起来?
对眼前剧变的害怕和伤心,还有对未来未知的恐惧感,同时在心间涌现,酝酿成了莫名的巨大压力。
她一直被保护的很好,突然间就承受了这么大的压力,心情只剩“惊恐”能形容。
她摇头:“爷爷,馨儿不行的,馨儿做不来,爷爷您会好的,您一定会好的。”继而回头朝闻魁哀求道:“魁爷爷,快找大夫,快找大夫救爷爷啊!”
闻魁黯然不语。
闻袤:“爷爷不行了,不要让爷爷死不瞑目。丫头,让你继承家主之位不是草率的行为,而是经过了长期考虑和研判才做出的艰难决定。爷爷观察了你多年,你行的,鼓起勇气来,凭你的心性和头脑,假以时日定能有所担当。
早前之所以不告诉你这些,也是为了保护你,否则你必然要成为众矢之的,否则你这次是躲不过这一劫的。
不要哭,事已至此,哭也没用,要面对,一些话,你要记住。
你听好了,爷爷既然做了决定,既然决定了把闻氏交给你,就意味着代表整个闻氏做出了事关闻氏家族命运的至关重要决定。
将来,你会有你自己的家,也会有你自己的孩子,倘若将来的某一天你想把闻氏家业传给你自己的后人,只要你能做到,也无妨。世上没有永不凋零的家族,迟早都是会消失的。
对青莲山来说,他们哪怕早已腻了闻氏,也要顾惜名声,倘若闻氏自己人把千年传承折腾断了,对他们来说也是两可之间的事。爷爷也是利用了他们这个心态,才将你这女儿身给推上了继承人的位置。
当然,若你觉得闻氏后人中有值得托付闻氏家业的人,你也愿意让闻氏后人继续执掌的话,也行!
你将家业传给自己后人,你的后人将铭记你开创的功业。你将家业传给闻氏后人,闻氏后人也必尊崇你的功德。爷爷没能顾好你爹娘,如今也没机会送你出嫁了,这就当是爷爷送你的最后一份嫁妆吧!
还有许多事情,爷爷都记述在了地道密室内,你手上的戒指能打开密室,去那里了解这个家族的所有秘密吧。”
闻馨听了个懵懂,泪如雨下,渐泣不成声,抓着他的手,“爷爷,是谁在害我们,为什么要对我们下此毒手?”
闻袤:“你不要伤心,也不要难过,这是我闻氏的千年宿命,每当家业传承之际,各种稀奇古怪的事都出过,腥风血雨反倒不算什么。凶手是谁,你会看到的。魁子…”
闻魁靠近俯身,“老爷。”
“咳…”闻袤口中呛出些许血,“外人是无法轻易在闻府内做这般手脚的,必有内贼!日防夜防,家贼难防,现在还搞不清是什么状况,也搞不清内部究竟有多少人参与了此事,青莲山的人里面会不会也有人卷入呢?
我死后,你的身份难以控制住局面,你若宣布丫头这个女人是闻氏的继承人,也没人会相信,反倒会误以为你有所企图,图谋不轨之人必然要趁机置你和丫头于死地。
魁子,宣布我死讯前,先把丫头秘密送进地道,否则丫头可能会有危险,掌门不来主持局面,不能震慑住宵小之前,就不要让她现身。”
闻魁:“好的。只是,老奴有点担心,万一青莲山掌门赶来后态度有变,如何是好?小姐怕是要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闻袤有气无力道:“无须多虑,青莲山若敢食言,自有高人出手带走丫头,青莲山拦不住的。会有人将丫头送到宇文老先生那,凭宇文老先生的影响力,青莲山还不敢肆意妄为,可保丫头平安!”
见老爷子留有后招,闻魁有些纷乱的心绪大定,点头道:“老奴明白了。”
“馨儿…”
“爷爷。”
“青莲山掌门没到之前,躲在地道里,千万不要出来。”
满脸泪痕的闻馨有些不明所以,什么地道?
闻袤的脸色突然给人红光满面感,眼神变得明亮,说话的声音清晰了不少,“馨儿,事发前,你突然离席,突然被宋萍萍喊走是怎么回事?”
闻馨抹泪,“萍萍姐说有好玩的东西给我看。”
“什么好玩的东西?”
“没看到。到了湖边的亭子里,萍萍姐说他师兄待会儿就把东西拿来,还没等到东西,就出事了。”
闻袤闭目喘息了一阵,最终闭着眼睛道:“魁子,丫头在地道期间得有人送饭,宋萍萍,让她给丫头秘密送餐。”
“是。”闻魁嘴上应下,目中却有惊疑神色,地道的秘密,宋萍萍可不是合适的保守这个秘密的人,这是要事后将其处决掉吗?所以忍不住问了句,“老爷,要善后吗?”
闻袤:“有心守护丫头,自会无恙。要不要善后,有些决定交给丫头将来自己去做决定…”说话的声音是越来越小,最后没了声,也没了动静,除了嘴上的血迹,就像是睡着了一般。
握着爷爷手的闻馨察觉到了点什么,惊恐地看着爷爷,不敢出声,生怕打扰了爷爷睡觉一般。
倒是闻魁试着唤道:“老爷,老爷…”他慢慢伸手去试了试闻袤的鼻息,发现须发皆白的闻袤已经没了气息,当即仰天一声长叹,旋即后退几步,跪下磕了几个头,算是为多年的主仆之情做个了结。
不待闻馨最后的情绪爆发,他又迅速起身叮嘱,“小姐,这里虽然是你的家,但此时对你来说,这个家才是世间最危险的地方。你要噤声,不能让人知道老爷已经过了。时间不多了,你咬住这个,快跟我走…”
也不管闻馨愿不愿意,他直接拿了块毛巾塞进闻馨嘴里,防止她哭出声来,然后强行将悲鸣呜咽的闻馨给拽走了……
一座园子,里里外外突然变得火光熊熊,突然被一群人手合围。
园内,开门而出的右绫罗一见现场官兵与便装人手混杂的场面,皱了眉头。
一名官员走出,“你就是碧海船行的执事右绫罗?”
右绫罗沉声道:“是我!你们擅闯私宅,意欲何为?”
那官员面无表情道:“闻府家宴,突遭人下剧毒,连闻氏家主亦命在旦夕,有些情况想找你们了解了解,劳烦你们跟我们走一趟。”
“什么?”右绫罗大惊,“闻袤也中毒了?”
那官员挥手喝道:“全部带走!”
一群官兵冲上来如狼似虎般将右绫罗等人给扣押,右绫罗示意手下不要反抗,就这样乖乖被带走了……
城中一家客栈也被官兵给围了,客栈大门外聚集了一大群人看热闹。
秦诀和崔游也被官兵给推搡了出来,也同样没有反抗,众目睽睽之下给押走了……
闻府二房,躺在榻上的闻郭氏脸色苍白,还很难看,不过人算是缓了过来。
其丫鬟门外快步进来后,低声禀报:“夫人,确定了,家主已经去了。”
闻郭氏两眼瞬间一亮,当即挣扎着爬了起来,“走!”
一处庭院内,地上摆满了尸体,管家闻魁站在一群尸体中间环顾,亦忍不住浮现满脸苍凉,实在是太惨了。
大房从当家的闻建堂开始,到夫人闻容氏,到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和女婿,还有几个孙子、孙女、外孙,都未能抢救过来,都死了,包括新科进士闻言安在内。
二房当家的闻建明,女儿闻慧,女婿,及外孙和外孙女,皆脸色乌青的静躺在地。
家主闻袤外嫁的两个女儿、两个女婿,以及数个外孙和外孙媳妇,还有外孙女和外孙女婿,再加上一群重孙辈,近三十号人也静静躺了一地。
共死了五十多号人,闻袤的子孙几乎全军覆没。
听到情况禀报的闻魁忽惊疑道:“二房夫人和两位少爷及其家小都救过来了?”
“是的。”一名护卫解释道:“询问过,不幸中的万幸,他们开宴前刚好吃了不少的东西,宴席上也就没吃什么,可能因此而中毒较轻,算是救了过来。”
闻魁立马有所怀疑,然而回头看到二房当家的尸体,再看到二房女儿女婿及小孩的尸体,又变成了将信将疑。
“用家畜做尝试后,基本上已经确定了毒发方式。宴席酒菜里的毒还是检查不出来,不发作根本无毒,一旦被毒烟催发,立刻变成致命剧毒。”
闻魁脸颊绷了绷,也算确定了闻馨躲过一劫的原因,道:“烧火放烟的人抓到了没有?”
护卫道:“抓到了,就是两个普通下人,也中了同样的毒,我们找到时,已经陷入了昏迷,基本上已经没气了。幕后黑手设计的巧妙,先让他们中了同样的毒,待他们点火燃烧毒引子时,必然是首先吸入的,等宴席这边反应过来找到他们已经晚了,已经被灭口了,没人知道是谁让他们去烧火的。很有可能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参与了什么。”
第二六九章 变天
看了看四周,他又低声补充道:“总管,这事可不是一两个下人就能办成的,能下毒,还能躲过府内的监管,不是对府内情况十分了解和能随时掌握的人,根本不可能做到。”
这个不需要他说,闻魁心里清楚,问:“查出是什么毒了吗?”
护卫道:“我们搞不懂,得问青莲山那边的见识。”
正这时,传来一个女人的哭哭啼啼声,众人看去,只见闻容氏在两名下人的搀扶下踉踉跄跄而来后,跪地扑在了丈夫闻建明的身上,哭的那叫一个撕心裂肺。
现场也有州府官员,见状唏嘘摇头,深感今晚的闻氏遭遇了一场浩劫。
没办法,闻言安是朝廷命官,尽管闻氏这边未必欢迎他们介入,但他们也不可能不闻不问。
不远处的角落里,邹云亭默默盯着似乎要哭出血泪的闻郭氏,只感觉后背有阵阵寒意冒出。
他深知这次的幕后黑手就是这女人,没办法,他也被逼着参与了。
没有他的参与,没有他帮忙调开监管护卫的视线,闻郭氏安排的人难有机会下手。
当时听闻计划时,他立马拒绝,却立刻遭到了闻郭氏的要挟。
那一刻,他真的起了杀心,想杀闻郭氏灭口。
然而闻郭氏却摆出了两件事。
一是威逼,说我死了,你我的事情立马会有人抖出。
二是利诱,说可以放闻馨一条活路,说只要她这房当了家主,就能帮闻馨悔婚,也能让闻馨嫁不出去,更能创造机会让闻馨暗中成为他的女人。
他当时是大吃一惊的,不知这女人为何会知道他喜欢闻馨。
谁知这女人说,两人欢愉时,他情到深处偶尔会喊闻馨的名字。
威逼利诱之下,他答应了,有了他这个青莲山坐镇闻氏的长老的亲传弟子协助,许多事情顿时好办多了。
他本以为这女人毒杀其他人是想扶持自己丈夫上位,谁知竟连自己丈夫都给杀了,竟连女儿、女婿和外孙他们都没有放过。看这情形,若是这女人自己能做闻氏家主的话,怕是要连自己儿子也不放过吧?
事到如今,他岂能不知,这女人杀自己丈夫和女儿女婿他们,就是为了撇清二房的嫌疑。
这女人的心狠手辣,简直令人发指,更令他不寒而栗。
一想到这女人的纠缠,他就有种被毒蛇给缠上了的感觉。
事已至此,他只希望这女人能说话算话,能帮他得到闻馨,这是他如今悔恨万分中的唯一指望和慰藉。
“爹!”
“姐!姐夫!”
闻郭氏的两个儿子,闻言尚和闻言平也被人搀扶过来了,两人满脸虚弱,脚步更加虚浮无力,见到地上逝去的亲人,顿时悲呼不已。
不少人都在仔细观察二人反应,起先是隐隐有些怀疑什么的,闻氏出现这种惨况很容易让人往夺产方面联想。然熟知二人秉性的人都知道,这两位不至于有这么精湛的演技,看起来倒像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事实上两兄弟的确什么都不知道,如同旁观者观察的那样,其母知道二人演不像。
排除让人浮想联翩的猜疑,所有人都从两兄弟身上看出了别的意味,家主的子孙几乎都死光了,就剩这两位了。也就是说,族长的这两个孙子成了闻氏的唯二继承人。
闻魁紧绷着嘴唇,神情复杂,他是知道继承真相的,知道兄弟二人和继承人身份无缘,但他却不能说。
他默默观察了一下其他人,看出来了,大家伙看两兄弟的眼神已经是出现了微妙变化。
趴在丈夫尸体上哭哭啼啼了好一阵后,闻郭氏忽抬头,朝闻魁喊道:“管家,我公公身体如何?”
闻魁深吸了一口气,沉声回道:“族长已经去了。”
“啊?爹啊……”
闻郭氏一声悲呼,又哭天喊地的爬了起来,跌跌撞撞而去,两名下人赶紧扶上。
角落里的邹云亭嘴角抽搐,眼睁睁看到了这女人的精彩表演。
听到族长爷爷已经死了,抹泪哭泣的闻氏兄弟亦震惊,赶紧摇摇晃晃爬起,也被人扶着去了。
很快,闻袤遗体前,响起了母子三人的凄惨痛哭。
“爷爷,你不要吓我们啊!”
“爹呀,建明走了,您这个家主也这样扔下我们不管了,有人要害我们,我们怕呀!”
外面云集了一群人,静静看着这哭天喊地的一幕。
抹泪哭的死去活来的闻郭氏忽目光一顿,以为自己看错了,抬袖抹了把泪,再盯着闻袤的手指细看,只见手指上有长期戴戒指的痕迹,而那枚代表闻氏族长和家主身份的戒指却不见了。
她突然惊呼一声,“谁偷了爹的东西?”
此话一出,连悲恸万分的两个儿子也怔住了。
外面当即进来了几个人看究竟,闻魁和樊无愁也进来了。
闻郭氏指着闻袤手指上的印痕,回头问:“爹的戒指哪去了?”
众人狐疑,最后目光都落在了闻魁身上。
樊无愁也知道那枚戒指的意义,当即问闻魁,“魁子,之前我还看到在闻兄手上,戒指哪去了?”
闻魁:“我收藏了起来,族长临终前交代,要等到青莲山掌门来了,才能拿出来。”
在闻馨手上的话他不会说,现在也不敢说,哪怕是面对樊无愁。就像闻袤生前怀疑的,青莲山是否也有人卷入了此事?
既然是这样,樊无愁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人家说了掌门来了就会交出的。
然有些做贼心虚的人却是特别敏感,譬如闻郭氏,她首先想的是,为何这个时候要突然将戒指给紧急收藏起来,这肯定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然而也实在是想不出原因,就是隐隐感觉哪不对。
想不通,只好继续哭哭啼啼。
差不多了,被人劝节哀,被人扶出去时,抹泪的闻郭氏目光突然扫到了人群中的经常和闻馨在一起的宋萍萍,猛然想到了什么,忽回头问道:“馨儿在哪?”
众人目光四处搜寻一阵后,又齐刷刷集中在了闻魁身上。
闻魁:“应该是伤心过度,正在玉园休息吧。”
众人想想也是,也就罢了,继续进行善后事宜。
他们罢了,不代表心中隐隐不安的闻郭氏能罢了,搀回去的途中就以担心闻馨的安全为由,让人把闻馨接到她身边来照顾。
结果立刻捅破了闻魁的窗户纸,发现闻馨压根不在玉园。
闻郭氏立马感觉到不对,立刻让人查找。
此时的二房号令一出,效果非凡,如此微妙而畅快的变化连闻郭氏自己都感觉到了,一声令下,无人不从。
主子都死光了,就剩这一家了,大家又不瞎,不听这边的听谁的?
很快便查出,之前有五辆马车出了闻府,有人看到闻馨的丫鬟小红在其中一辆车上。
重点是,还查出了这是管家闻魁安排的,有人为了在闻郭氏面前表现,居然连管家闻魁都敢出卖。
一抬临时的小抬椅,一群人簇拥着,抬着闻郭氏直奔樊无愁落脚处,闻郭氏也不找闻魁,首先找樊无愁讲明情况,要樊无愁给个交代。
不得已,樊无愁只好让人把闻魁招来。
把查出的情况一抖,樊无愁质问:“魁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闻魁:“待掌门来了,我自会解释。”
真相他不会说,安排离去的五辆马车就是为防范有人追查闻馨下落而布下的疑阵,让人以为闻馨离开了,为拖到青莲山掌门驾临争取时间。
实在是,闻氏的地道虽然隐蔽,但也经不住掘地三尺的去搜查,遂故意晃了晃小红当诱饵,为局势不受他控制时提前做了手准备。现在看来,很明显了,局势确实已经不受他这个管家控制了,否则他的秘密安排不会暴露,放在事发前根本不可能有人敢出卖他。
樊无愁脸色沉了下来,“魁子,你不觉得你前后矛盾的话很不正常吗?你到底想干什么?你最好立刻给我个交代!”
坐在抬椅上,隐隐不安的闻郭氏已经绷不住了,趁机爆发,“樊长老,你还看不出来吗?宴席现场,没有中毒的人都有嫌疑,而他和闻馨就是嫌疑最大的人,现在的种种看来,他和闻馨一定有问题!”
樊无愁略皱眉,之前闻袤还没咽气时的话他还记得,闻袤说闻馨没有作案的动机。
人群中的邹云亭闻言大惊,感觉这女人疯了,居然在咬闻馨,然他又不敢站出来指责对方食言。
闻郭氏忽喊道:“来人,把我们这位大管家押下去好好审一审!”
现场人手顿面面相觑,不少人小汗一把,对闻氏的二号人物动手吗?
见无人响应,闻郭氏顿歇斯底里呐喊,“你们还在等什么?”
二喊后,有些人的态度有所松动了,最终有人把牙一咬,挥手一声吆喝,立刻有数人冲上来,当场将闻魁给别了胳膊押走。
樊无愁见之不忍,皱眉道:“闻郭氏,你这有点过了?”
闻郭氏立刻大声反驳,“明明可疑,难道要不闻不问不成,我一家人都快死光了,难道要等到真凶跑掉吗?”
“……”樊无愁竟也凝噎无语,也确实是闻魁身上有太多的疑点。
人群中,宋萍萍两手捉着衣角,咬唇不语,眼睁睁看着闻魁被押走。
哪怕是闻魁的那些心腹手下,此时也只能是眼睁睁看着,没人敢说什么,也不好说什么。
很快,闻府的私家地牢内,响起了一阵鞭打声。
绑在架子上的闻魁被打的衣衫褴褛,浑身是血,曾经的闻府二号人物瞬间就被打成了反派。
鞭打声止住后,拎鞭汉子上前托起了闻魁的小巴,“大管家,这是何必呢,我看你还是招了吧?”
闻魁气喘吁吁道:“我往日待你不薄,今日方看清你。”
拎鞭汉子哈哈一笑,“什么叫待我不薄?老家伙,你是不是搞错了,我效忠的是闻氏,又不是效忠你。这天变了,一朝皇帝一朝臣,你翻不了身了,不懂吗?老实交代,大家都自在。”
闻魁缓缓扭头一旁,不予理会。
咣!拎鞭汉子突然一记重拳,打出了肋骨咯嘣断裂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