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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府天     春宫缭乱txt下载     春宫缭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十三章 谋主

    忽然之间遇到有人莫名其妙的寻衅,武家的下人们自是少不得心中惴惴。几个稍微有些见识的见到自家主子一回家就带回来这么多金银珠宝绫罗绸缎的赏赐,暗想怪道是那位卫王如此说,原来主子是真的攀上了韦后。至于那些没见识的则一边搬东西一边在心里捶胸顿足,这得罪了即将成为太子的卫王李重俊,这岂不是大大的遭殃?

    凌波面沉如水地踏进门,忽然看见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换上了一件灰白的袍子,扎上了圆头巾子,原先那位显得穷困潦倒的中年人如今看上去多了几分矜持的官气,看上去倒也精神。

    她没时间也没心情和这个人多啰嗦,遂淡淡地点点头道:“郑大人,伯父那里我已经去替你通报过了。如今乃是非常时刻,你且在这里住一阵子,等风头过后,伯父兴许会抽空见你一次。”

    “县主!”

    瞧见凌波想走,郑愔顿时急了。他只休养了一天就恢复得七七八八,于是暗自向服侍的下人打听主人家的情况。听说是个武氏县主,他原本还不那么上心,结果昨天遇到了心直口快的紫陌,他一下子打听到了更多的消息,登时多了一个心眼。今天他听说凌波归来,更有宫中的不少赏赐,便悄悄出来看个究竟,谁知道竟会撞上这样离奇的一幕。

    卫王李重俊的每一句话他都听得清清楚楚,更在心里掰碎了来回分析。所以,刚刚虽然凌波说武三思不准备立刻见他,他很有些失望,却并没有完全绝望,因为他发现还有一条迂回侧击的路子。只不过这条路子要走通并不容易,他先得打通这个以前从来没听说过,如今却显得很有体面的武氏千金。

    见凌波停下来看着他,郑愔疾步上前,兜头又弯腰做了一揖,声音一下子压得极低:“县主今日和卫王冲突,实在是殊为不智。如今内外皆知卫王乃是储君的不二人选,朝官中又有不少人赞卫王英果,他日他真的成了储君,或是继位天子,岂不会衔今日之恨肆意报复?县主当早图未来,否则到时候恐怕就晚了。”

    这家伙倒是挺能说!

    凌波若有所思地扫了郑愔一眼,忽然笑吟吟地点了点头:“多谢郑大人关心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随我去里头如何?”

    这样的邀请郑愔求之不得,当下就跟着凌波登堂入室,在书房中施施然坐下。他清了清嗓子,正准备晓以利害,让人好好领教他谋划的本事,谁知还不等他开口,书案后头的凌波抽出一卷书轻轻抛在了案头,抢在前头发了话。

    “卫王虽说尊贵,但从礼法来说,他只是陛下的庶子,之所以如今立储呼声最高,不过是因为谯王外放,而他居长。但最重要的一点却是,韦皇后的嫡子已经被害去世。他若是聪明,就应该恭谨侍上礼尊母后,更不应该对武氏的事情指手画脚,那是陛下的家事!他今天尚未登上储位便公然对武氏表示不满,堂而皇之地向我寻衅,郑大人,你说他翌日又会如何?”

    这原本是郑愔想说的话,如今却被别人说去,他顿时呆了一呆,原本的轻视之心顿时少了七八分。见凌波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他心想若不能打点精神拿出真本事,只怕会被一个年纪轻轻的小丫头给看轻了,当下便露出了肃然之色。

    “县主说的只对了一半。卫王对武氏不满,其根源虽在于昔日年少记忆,但更多的却在于群臣的影响。梁王如今得陛下之意,但五大拥立功臣不但窃据相位,且手握兵权,若卫王成了皇太子,他们仿照当初废立则天女皇之举,废陛下而立卫王,而后诛戮诸武,那又如何?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他们可以不遵臣节第一次,当然也可以有第二次第三次!”

    这话里头虽有诡辩,但凌波不得不承认,这家伙很有见地,看问题亦是一针见血。想到此人口口声声说有要事见武三思,她不禁又多打量了人家两眼,暗想有这样的口才,至少不逊色于那个崔湜,武三思那一关大约不会有多大困难。要知道,郑愔既然把矛头指向了张柬之那五个人,自然是和武三思一拍即合。

    于是,她欣然点了点头:“郑大人果然谋划深远,你的提醒我记住了,一定会转告伯父。”

    一番话得到了这样的承诺,郑愔自然是欣喜不已,连忙欠身谢过。及至凌波问起他的情形时,他也就不再隐瞒,痛心疾首地说当初不该因为一时昏头和张氏兄弟走得近了一些,结果被贬宣州司户。而在任上,他又因为同僚构陷而被控藏赃,这宣州呆不下去了方才惶惶然坐船逃到了洛阳。幸好他还记得这通济渠边上的房子是武家的,想不到误打误撞居然碰到了贵人。

    秉承着唐人绝不谦虚的传统,郑愔自信满满地说:“梁王如今看似风光,实质上危若累卵,若有我襄助,足可让梁王逢凶化吉,处处料敌机先。若是县主能代我美言,我必会记得这情分,他日必当厚报!”

    凌波面上含笑,心中却想,武家的通天大树则天女皇已经倒了,武三思虽说看上去仍旧是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但实质上却已经到了需得攀附在另一棵树上尚能生存的境地。这郑愔号称可以逢凶化吉,牛皮实在是吹得大了。当然,就目前而言,皇帝李显对韦后是言必听计必从。只要韦后仍然需要借重武三思,武家就还能站得坚实稳当。

    韦后似乎一招一式都在学当年的女皇,朝臣纷纷反对却又无法动摇皇帝的决定,这一切似乎都在延续当年则天女皇的老路。然而,李唐江山已经倾覆过一次,将来真的还会有第二次?她的心中浮现出了一种极度不确定的感觉,旋即便将这些顾虑全都抛在了一边,对郑愔抛出了许诺。

    “三日之内,我保准你能够见到伯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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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奴婢的宿命

    陈珞曾经有温柔的母亲,威严的父亲,体贴的妹妹,和睦的家庭。他曾经是士林中赫赫有名的才子,深受师长赞许,被誉为必能考中进士,光宗耀祖。虽然家境比起同族其他人来说只算是小康,但这样的日子他过得很满足,很舒心。

    然而,一朝之间,一切翻天覆地。对于陈珞来说,他失去了母亲,父亲虽然还在却已经是陌路仇人,那些往日说话好听的族人全都换上了一幅轻蔑的嘴脸,而那个摆出一副理所当然态度的家伙最最可恨!就因为母亲是他旧日奴婢,这家伙就生生让一个家四分五裂,逼死了他的母亲,更让他和妹妹沦落到了如今的境地!

    他曾经想过去死,却终究抛不下母亲的临死遗言,割不舍妹妹陈莞的亲情。当被人转卖的时候,他曾经暗自在心中立誓,有朝一日,一定要脱去家奴的身份重见天日。至少,他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的妹妹。

    奴婢贱人,律比畜产,这一条铁律如同大山一般压得他死死不能动弹。那一天他之所以没有逃,不是因为不想,而是因为妹妹陈莞正好身体不适。所以,事后面对新主人雷厉风行的处置,他尚有一丝幻想。直到最后听说那两人撞上了安乐公主时,他的最后一丝侥幸也被击得粉碎。

    陈珞生来天赋异禀,耳力极其灵敏,因此那天赫然听清楚了安乐公主的那个执事对凌波的低语。他们这些被特意挑选出来的人几乎无一例外,都是卖给权贵充当玩物,这一点他们每一个人都清楚。虽说他和逃跑的那两人并没什么交情,但同病相怜也曾经交谈过,深知这两兄弟身怀武艺,一心想要在沙场建功立业,所以才会百般逃避为人家奴的命运。可笑又可悲的是,那两人居然最后还是沦为了安乐公主的男宠!

    “陈珞!”

    正在胡思乱想中的陈珞猛然之间被人推了一把,顿时敛去了脸上的所有神情,冷冰冰地回过了头。见老管家楚南指着帐簿唠叨着什么,他便走上前去心不在焉地听着,随口嗯啊两声敷衍过去。这些事情他在家中就学过,若不是为了藏拙,此刻他根本就不耐烦听这些。因为他实在难以相信,花了大价钱买下他的人,居然是为了给家中培养一个新管家?

    凌波来到帐房门口,一眼就看到了里头的一老一少。年老的楚南正在絮絮叨叨吩咐些什么,老眼昏花只看到了桌子上的帐簿,而那个年轻的陈珞虽人站在旁边,口中亦有答应的声音,但只看那游离的眼神和表情,就知道这家伙肯定没听。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棂射在了房中,愈发衬得楚南老相十足,那花白的头发以及条条皱纹都仿佛更清晰了些。而陈珞则是显得神清气爽,尽管只是普通的圆头巾方头鞋,一身朴素得没有任何装饰的灰袍,但却掩不住那种天生的俊逸。她更加惊讶的是,陈珞虽说听的时候明显走神,待到楚南提问的时候却头头是道丝毫不差。

    她沉吟片刻,忽然轻轻咳嗽了一声。

    这咳嗽声顿时惊动了里头的两人。楚南慌忙转过头来,看到门外站着的是凌波,慌忙满脸堆笑地迎了上去。而在他背后,某个原本就面带冷意的人脸色一下子更加冷了,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冰寒,仿佛在提醒着生人勿近。而且,不同于一个仆人看到主人时应有的恭敬,陈珞站在原地没有挪动半步。

    而凌波也根本没有朝里头的美男子看上一眼,只是笑呵呵地拍了拍楚南的肩膀,赞了声老当益壮,随即便笑道:“楚伯,你年纪大了,有些事情也不用时时刻刻盯着,就比如这帐房里头的事情,从今往后就交给陈珞好了。我原本想他们兄妹一起管管帐房的,如今看来他一个人做这些就游刃有余,陈莞以后就跟着我出门好了。紫陌和喜儿毕竟还小,只有朱颜一个也不方便。”

    这种分派对于寻常奴婢来说乃是天大的喜事,陈珞却一瞬间容色大变,再也无法恢复那种平静冷淡的表情。妹妹倘若留在身边,他自可设法维护,哪怕是做更苦更贱的活计他也认了。可现如今与其说是新主人对他表示了非同小可的信任,还不如说是用陈莞作为牵绊,警告他不得轻举妄动。

    “小姐,可是我还没有把账目交代清楚……”

    “楚伯,放心,他干这些绰绰有余,你年纪大了别操心那么多,就是出点错也没什么打紧,这世上谁不会犯错?”

    凌波不由分说地把楚南拉走,临走时却又朝陈珞投去了一睹。发现他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气息更浓了,她不禁微微笑了笑。不就是自欺欺人的保护层么?想当初她刚进宫的时候也曾经用过这种法子,结果还不是把冷硬磨成了圆滑?说起来,这陈珞陡遭大变,虽然年纪比她大,但说句不客气的,她经历的风雨可比这家伙多得多。

    迎面而来的风从耳畔呼啸而过,陈莞只觉得心如鹿撞。她习惯了在哥哥的保护下过日子,哪怕是遭到了最大的不幸,只要有哥哥遮着,她总能感到一种安全感。可今天被硬拉出来随行,她一下子感到无所适从。身前的凌波和朱颜距离她有好几丈的距离,虽然有四个护卫跟在后头,可她有一匹快马,难道人家就不怕她逃跑?就在她想得头都痛了的时候,却只听前方传来了马的嘶鸣,她惊惧之下慌忙拉住了缰绳,四下一看,却只见旁边赫然是挂着“梁王第”三个字的一座豪宅。

    凌波率先下了马,把缰绳扔给一个仆役,正预备跨进大门,身后就传来了一阵马蹄声。她刚一回头,一个笑声便迎面而来。

    “陛下今日早朝钦赐梁王免死铁券,除非大逆可免十死,县主来得正巧,再晚些只怕这门槛就要被人踏破了!”

    见崔湜满面春风地走过来,凌波不由耸了耸肩,等人家赶上来她便轻笑道:“免死铁券这玩意历来都发出去不少,可实际上有什么用?再说了,若是君真要臣死,几乎无一例外都是大逆之罪,这铁券也就成了摆设而已。再说,这铁券绝不止颁给了伯父一人,少说也有十多人才对。我看崔大人要贺喜的不是区区铁券,而是另外这一头吧?”

    崔湜这时方才收起了满脸笑容,讶异地看了凌波一会,继而微微颔首道:“县主见微知著,湜实在佩服。”

    陈莞跟着朱颜走在后头,前头的话虽清清楚楚地传来,她却一句也听不明白。当她看清了前头那张正谈笑风生的脸时,心中不觉微微一动,旋即慌忙低下了头。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人她曾经在家里见过的,还曾经是父亲的座上嘉宾。

    对了,那个人如今已经不是父亲了。哥哥说得是,一个逼死了结发妻子,不要亲生骨肉的男人,再没有资格作为一个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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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不值钱的美男子

    武三思的梁王第富丽堂皇,内中引洛水入池,依地势造楼阁,虽说不能高过洛阳宫,但处处的建筑都极尽奢华之能事,让人赏心悦目流连其中。武三思昔日曾经随父亲流落在外,被召回之后可谓是骤贵,但毕竟也读书不少有些品味,因此所有屋子里的陈设都是华贵雅致,显出一种富贵却不张扬的气息。

    今日武崇训不在,因此高堂之上只有三人,武三思居中,凌波和崔湜各居左右。见几个侍女上完茶后就敛手退去,凌波情知武三思和崔湜怕是有什么要紧话,便让朱颜带着陈莞暂时退避。等到没了外人,她举起茶盏啜饮了一口,却听到武三思陡然叹息了一声。

    “这今日得铁券颁赐的足足有十六人,也不知道一年之后,还有几人留存于世!”

    这话一出,凌波心中晒然一笑,却借喝茶遮掩了过去,并没有贸贸然开口。横竖对面坐着的那位之前才投靠了武三思,对于这种谋划的勾当绝对会抢在前头,还用得着她操什么闲心?如果连这种话头都接不上,那崔湜也就是绣花枕头一包草,可以直接滚蛋了。

    “梁王殿下何出此不祥之语?”崔湜恰是早有准备胸有成竹,遂笑道,“张柬之等人自恃功高,擅权专断,陛下乃盛年之主,应该早就看不惯了,否则又怎会亲自插手委任洛阳令这种小事?梁王之前辞政事,予人虚怀若谷之感,陛下嘴上不说心中必然大悦。这此消彼长,岂可同日而语?所谓铁券虽说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但于梁王乃是荣耀,于张柬之之辈则是催命符!”

    “澄澜你果然好口才,说得天花乱坠,我险些被你蒙混得晕了!”武三思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但随即却露出了微笑,“不过你说这铁券是鸡肋,这倒是不假。自来诛戮大臣多为大逆之罪,这铁券纵免十死,别人造一个大逆之罪,它也就没用了。十七娘,你说是不是?”

    凌波正在优哉游哉地品尝这梁王第的好茶,冷不丁听到这问话,赶忙放下茶盏,笑吟吟地说:“伯父都已经认定了,何必还问我是或不是?我只知道陛下如今在伯父和张相公他们之间,明显偏向于伯父,这是好兆头。”

    武三思越发得意,当初宫变时的仓皇窘迫早就被他扔到了九霄云外:“好你个十七娘,竟是比澄澜还会说话!”

    “不过……伯父如今其实危若累卵。”凌波忽然慢悠悠地吐出了一句话,见武崔二人惊诧,这才笃定地说道,“就算伯父如今在陛下心中的地位高过了张柬之等人,但彼等恨伯父入骨,即使失势也不会善罢甘休。他们能废了那样强势的则天女皇,要除去伯父也在指掌之间。如今之局,恰应当居安思危,而不应该志得意满为人所趁。武家人不是亲王就是郡王,在别人看来碍眼得很。”

    武三思原本眉头紧皱,可这越听越觉得有理,继而竟是站起身来,满面肃重地说:“那十七娘你认为我该当如何?”

    这时候,凌波忍不住扑哧一笑:“啊呀,伯父,你真以为我有这样的大见识?我也就是只有一些小聪明罢了,这些话都是寄住在我那里的郑愔所说。伯父迟迟不肯见他,他自然是心急如焚,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所以方才对我罗嗦了这些。我想想觉得有些道理,今天就说出来让伯父和崔大人评判评判。我怎么知道接下来该当如何?”

    “哦,是郑愔?”

    武三思这下才真正释然了。倒并不是看不起凌波,他这些日子常常和韦后幽会,也曾经和上官婉儿见过几面,但两个如今站得最高的女人都不曾看得这么透彻,他实在难以相信一个刚刚及笄的小丫头会有如此见识。在厅堂中来回踱了几步,他便转向崔湜问道:“澄澜,你认为这郑愔所说可有言过其实?”

    尽管对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郑愔很不感冒,但由于这人寄住在凌波那里,崔湜不得不考虑其中的利害关系,心念急转便起身拱拱手道:“梁王殿下,这郑愔所说恰恰也是我想说的。敬晖等人既然早就图谋梁王,梁王当早作决断,先下手为强!”

    一句先下手为强激起了武三思强烈的共鸣,紧跟着,他立刻忘了一切,和崔湜一来一往地商量了起来。而被冷落在一旁的凌波一点都没有不高兴,她反而庆幸自己有了品茗的悠闲时间。至于耳畔环绕的那些阴谋诡计……权当是美妙的音乐就好了。她已经对那个郑愔仁至义尽了,要不是昨儿个正好遇到李重俊那一出,她才不会这么热络!

    孔子曰,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很可惜的是,她既是女子,又是小人,所以李重俊惹到了她算他倒霉!至于张柬之等人……就算没有她火上浇油,武三思迟早也要动手的,她完全不必有什么负疚感。

    张柬之等人全都是则天女皇一手提拔起来的,虽说女皇到了末年倒行逆施,但如果说为了这个逼宫政变就是正义的,那也实在太强词夺理了。算计了别人就得被别人算计,出来混迟早要还的!

    武三思和崔湜的商议终于到了尾声,两人一转身方才看到某人坐在那里怡然自得地喝茶,不觉都有些尴尬。为了缓和气氛,武三思猛地恍然大悟一拍手,笑呵呵地说:“十七娘,我倒是忘记你如今已经及笄可以嫁人了。说起来这满城公卿子弟虽多,却是少有年轻俊杰。对了,澄澜的三弟四弟似乎如今尚未婚配,他们俩家学渊源才华横溢,而且都是一等一的美男子,倒可以配得上十七娘。”

    陡然提到自己的婚事,凌波不禁心中一突,随即便摆出了一幅无所谓的架势,仿佛事不关己地看向崔湜。

    “我那两个劣弟粗陋之姿,如何能配得上县主?”嘴里这么说,崔湜却心中大动,转而又笑道,“不过他们都还年少,来日有机会,我定把他们带来此地,让他们见见世面。”

    武三思毫不犹豫地抚掌大笑道:“好好好,一言为定!澄澜下次登门,把你的三弟四弟一起带上!”

    对于这两人的自说自话,凌波却只是微笑。又是两个美男子,难道这年头的美男子就那么不值钱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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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微妙的人心

    由于宫中韦后派人急召,武三思不得不匆匆入宫,临走时还不忘关照让凌波明日将郑愔秘密送来。这主人家既然都走了,凌波一个客人自然不好多加逗留,因此眼看武三思带着大批随从出门,她也就预备上马回家。谁知恰在这时,缰绳忽然被人勒住了。

    “我有一件事想要请教县主。”

    拦住去路的恰恰是崔湜,见凌波止住了上马的动作,他便退后了一步,眼睛扫了扫一旁的陈莞:“县主的这位侍女可是来自山南陈氏?”

    见凌波沉默不语,他又叹了一口气:“山南陈氏那件事闹得沸沸扬扬,远近皆知,我昔日曾经在陈家盘桓过一阵子,也曾经见过他们兄妹,这确实是人伦惨剧。不瞒县主,我那二弟对陈家千金颇有好感,闻听她沦为奴婢也曾经找寻过,想不到竟然能够在这里遇上,所以……”

    不等他说完,凌波便忽然打断道:“你二弟可是对她有意?”

    崔湜虽觉得这问题太过直截了当,但人如今在别人手里,因此他点了点头笑道:“县主,虽说是惨剧,但此乃律例天条不可轻渎,纵使我二弟曾经有那想头,如今也只能退而求其次。这陈家老二因为以婢为妻铸成大错,我那二弟也已经娶妻,只不过因为忘却不了昔日情份,所以想纳她为妾,如此她便可一辈子吃穿用度不愁,同时也是怜香惜玉不是么?”

    这就是男人的怜香惜玉,这就是赫赫有名的博陵崔氏,这就是世家公子的怜悯!

    凌波只觉心中一股无名之火,于是对那俊逸的脸也连带生出了几分恶感。可再转念一想,在那铁板钉钉永不可改的律法以及根深蒂固的观念作用下,这崔湜的说法简直可说得上是圣人了。

    她微微一笑,随即含含糊糊将事情暂时拖延了过去,等到崔湜上马离开,她遂召来了陈莞,也不拖泥带水,直接把刚刚的事情说了。见陈莞花容惨变,她心想不出意料的话,这个曾经大家千金应该宁可选择一时屈辱而获得的安逸,也不会选择不可测的未来。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那个看上去柔柔弱弱的丫头竟是斩钉截铁地拒绝了这个看似诱人的机会。

    “我也曾经算是世家子弟,知道那些人都过的什么日子。如果我还是从前的陈家千金,那么嫁给那位崔二公子为正室,即使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至少可以太太平平过一辈子。可是我如今什么都没了,他现在贪一时之快,将来我人老珠黄,焉知他不会将我转赠他人?嫁人为妾是永远没好下场的,我就算死也不会入崔门!”

    陈莞从来没有感到心头如此愤怒,这种愤怒不同于先前的绝望,那是一种仿佛要焚尽一切的冲动。她对那位崔氏二公子确实留有深刻印象,昔日也曾经沉迷于那俊逸的外表和博陵崔氏的名头。想不到,现如今她不再有家世不再有身份,竟会被人提出这样的要求。什么怜香惜玉,那人分明完全是将她当作了轻贱的奴婢!

    “好,好,想不到你居然是外柔内刚的性子,有志气!”凌波终于动容,欣然笑道,“好了,我不过随口一问而已,如果你答应了,我反而会瞧不起你。上马吧,出来这么久,你哥哥指不定早就心急如焚了!”

    陈莞呆了一呆,旋即才在朱颜的提醒下上了马,心中七上八下不知道什么滋味。她只隐约明白了一个意思,似乎对自己不愿为人妾侍的想法,这位新主人很有些赞赏。可这是为什么?

    夜晚,天空中悬挂着满天星斗,蒙蒙月光洒落在地上,乳白色的光辉柔和而不刺眼。虽然毗邻小码头的花园中如白天一样绽放着无数鲜花,但这时节却无人欣赏,一切都显得静谧而又幽深,只有三两只鸣虫不时发出些声音,给这深夜添了几分活气。

    就在这种宁静的时候,围墙上忽然不合时宜地探出了一个脑袋,那脑袋四下转悠了一会,继而露出了整个身子,轻飘飘地落在了院子里头。那人影浑身着黑贼头贼脑,四下里望了一圈,见根本没人方才松了一口气,遂悄悄地朝内间掩去。虽然沿路有不少屋子,但他并未贸然入内,而是只在外围兜圈子,直到把整座宅子摸了个遍,他这才蹑手蹑脚地原路退回,小心翼翼地翻过了围墙。

    大清早,凌波照例起来练了一个时辰的剑,出了一身大汗方才回去沐浴更衣。这一趟下来她自是饥肠辘辘,正准备叫人送早饭上来,谁知朱颜却忽然来说武宇求见,她不由得吃了一惊。

    要知道,那四个人确确实实就是木头,整天说出的字绝不超过十个,而且不是“嗨”就是“是”。她如今算是明白安乐公主为什么不喜欢这几个家伙,换作任何一个正常人,只怕都不会喜欢这样的家奴。

    尽管认为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但她更好奇人家前来求见的目的,遂吩咐朱颜把人带进来。瞧见那个英俊却呆板的第一号木头一丝不苟地下跪行礼,继而垂手站在那里,她不禁有些头痛了。这既然求见,好歹先开口不行么?

    百般无奈之下,她只得先打破僵局:“武宇,你有何事要说?”

    “禀告县主,昨日夜晚小人发现有夜行人潜入,本想连同宙、洪、荒三人立即将他扑杀,谁知此人只是在家中转了一圈。小人跟着他到了码头,见他跳下了通济渠。因有巡行卫士出现,小人不敢打草惊蛇,遂没有追寻而去。小人疏忽职守,愿受责罚。”

    原本有些惊心的事情被武宇用那种丝毫没有起伏的语调一说,凌波听着竟有事不关己的感觉,好半晌才回过神,这面色顿时极其难看。往日父母还在的时候,有朝廷派的三十卫士守着那座大宅子,再加上父亲老实本分,因此从来没人打过她家的主意。谁知道她才刚刚搬来这通利坊没多久,居然就被人惦记上了!

    如果是贼,当然不会处心积虑溜进来却分毫不取。可如果不是贼,跑到这个没油水的地方来干什么!难道就因为她碰到的那些阴差阳错,结果就有人把她当成了人物不成?

    想到这里,她便觉得这几根大木头异常顺眼,当下立刻召入其他三人,和颜悦色地褒奖了一番。然而,即使在褒奖和赏赐面前,那四人依然毫无表情,仿佛完全没有喜恶一般。

    虽然如此,但她仍然相信,人心都是微妙的,这四颗冰冷的心总有解冻的那一天。她会用事实告诉安乐公主,美男子不单单是床上的玩物。

    PS:晕倒了再晕,评论区居然一下子什么帖子都米有了,而且就算看精华也只有寥寥几个帖子,可怜我都米有备份啊!上帝保佑,这春节过后把所有评论都还给我……

    今天忽然涨了这么多分,意外+高兴……嗯嗯谢谢大家,五千分四更的那一天貌似不远了。可怜我这几天状态不佳,存稿不多了,痛哭流涕。另外,继续求推荐票粉红票,各种票票都是鼓励,谢谢大家!

第五十七章 暗杀

    从神都降格成东都,这对于洛阳百姓的冲击不可谓不大。长安洛阳并领风骚的局面从高宗时起,到了武后时期,洛阳终于成功盖过了长安成为天下第一城。

    虽说长安的大明宫辉煌壮丽,但洛阳宫几经修缮,不仅内有高山宿羽二宫,之后营造的上阳宫更为一时之冠。这洛阳的坊间街道几次修整之后,各种格局已经绝不逊色于长安,再加上作为京城人的骄傲,自是谁都不愿意圣驾离去。

    然而,如今看来这却是一个奢求。自打月初开始就有官员提出既然已经以洛阳为东都,就应该尽快回銮长安,以安社稷。条陈虽然被暂时压下了,但这一呼声如今传得沸沸扬扬,洛阳百姓不禁有几分唉声叹气,尤其是作权贵人家生意的商人更是如此。更有聪明人早早地迁往了长安预备打点。在无数人悲伤感慨的时候,一帮子刚刚被授予重新授予爵位的李唐皇族则是兴高采烈。

    即便先头再喜欢洛阳,在那位强势的女皇眼皮底下过了那么多年战战兢兢的日子,谁都不想在这个留下惨痛记忆的地方再呆下去。

    搜寻裴氏余孽的风头暂时算是过去了,因此相王李旦重新给裴愿办妥了户籍,然后征辟他做了相王府典签,给了他一个可以光明正大在外头行走的身份。得知自己以后可以不必小心翼翼躲着,裴愿一时间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欢喜了好一阵子方才想起应该对前来告知的李三郎道谢。

    “李三哥,真是太感谢了……”

    “自家兄弟,说什么见外的话!”李三郎还是第一次看见自己恬淡的父亲为人忙前忙后安排,甚至特地一反常态地请托了别人,因此他心中自是百感交集。不过,他自己也觉得裴愿对脾胃,倒不至于有什么嫉妒不满,当下便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虽说只是一个小小的典签,但只要有了这一重保护,别说洛阳,天下何处你都去得。今儿个晚上父王特意在家里宴请你,怎么样,现在先到我那里去喝一杯如何?”

    男人的交情都是喝酒喝出来的,这本应该是一个绝对不会被拒绝的提议。然而,裴愿听到这话却极其为难地皱了皱眉,旋即尴尬地挠了挠头说:“李三哥,我也想和你好好痛饮几杯,可是……可是我想先去看看小凌。上次我从南市坐船出来的时候正好看见她,她使劲瞪了我一眼,似乎在生气。我当时就想找她问问,可又不敢随便乱跑。你不知道,我甚至差点就想晚上偷偷出去看个究竟了。”

    李三郎起初一愣,继而便觉得哭笑不得。要知道,洛阳各坊都有金吾卫所辖的巡行武士,一旦宵禁便会四下巡逻,犯夜的几乎一抓一个准。还好这愣小子没发疯,否则麻烦就大了!见裴愿眼巴巴瞅着自己,他自然不好泼冷水,转念一想便微微笑了起来。

    “既如此,我也和十七娘好久不见了,就陪你一起走一趟好了。对了,你既然出去,难道不带家人随行?”

    裴愿闻言大喜,立刻点点头便转回去寻人,不一会儿就拉了罗七来,嘴里还笑呵呵地解说道:“张二哥和骆五哥出去办事了,我带罗七哥同去。对了,我只记得她家的房子在通济渠旁边,这具体地址……”

    “放心,跟着我走就是了!”

    罗七被裴愿不由分说地拉出门上了马,莫名其妙地跟出去老远方才知道是去凌波的家,脸色顿时很不好看。那一日遇见凌波的事情,他事后并未对裴愿提起,而是刻意隐瞒了下来。他一直告诉自己,他是不愿意让少爷知道心上人和一个贵公子交情密切,但此时此刻顺着洛水疾驰,离目的地越来越近,他却觉得有些心慌。

    这万一让少爷知道了那一日的相遇,会不会因此觉得他别有居心?

    一行十几个人很快抵达了通利坊,虽是头一次来,李三郎却显得熟门熟路,顺顺利利找到了那座不起眼的门头。然而,满心希望的裴愿亲自上前敲开了门之后,却得到了一个让他大失所望的消息。

    “不巧得很,我家小姐才刚出去,大约就是一刻钟前的事。”

    情知裴愿不善言辞,李三郎便上前问了几句,得知凌波今日是进宫,他就在心里算了算,旋即转头对裴愿笑道:“从通利坊到洛阳宫,不是沿着洛水走,就是绕一个圈子走长夏门大街和天街。既然刚走没多久,应该还追得上,裴兄弟,我们走!”

    听说能追得上,裴愿哪里还顾得上其他,答应一声调转马头就跟着李三郎飞奔而去。而等到一群人全都呼啸着走了,呆在那里的罗七方才回过神,死死盯着那朱漆大门和牌匾又看了一会,然后便打马追了上去。

    只看自家少爷那热络的架势,今天只怕是不见佳人誓不罢休。问题是,人家进宫去了,万一追不上,难道裴愿还打算一路追到洛阳宫?

    凌波并不知道某个愣小子的打算,只是策马慢悠悠在路上走着。这春guang明媚繁花似锦好时节,在路上打马飞奔岂不是大煞风景?除了两边葱葱翠翠的槐树柳树之外,街头锦衣华服的男男女女亦是一道不错的风景线,因此她频频投去肆无忌惮的视线,或辨认或猜测着这些人的身份。当然,她在看人家的时候人家也在看她,而更多的视线则是落在她身后那四个年轻护卫身上。

    尽管凌波并没有把四人视作自己禁脔的意思,可目光太多了未免有些讨厌,因此当人家把她这一行当作了风景之后,她干脆绕进了一条行人较少的道路,总算是脱离了那些猎人看猎物的目光——虽说不是看她,但某些眼神实在令人恼火。

    摆脱了骚扰,她便一路走一路寻思今日入宫是否和上官婉儿提一提,让武三思别吃饱了饭没事干管她的婚姻大事。想着想着,心里头猛然跳出一张憨厚老实的脸,她不由得吃了一惊,正打算把那贸贸然跳出来的家伙给重新按下去,谁知道身后忽然响起了一阵风声,紧跟着,她就被人猛地扑下了马背,在地上连打了好几个滚。

    凌波惊魂未定,才一抬眼就看到街头上忽然窜出了十几个人,这一惊登时非同小可。她可不是瞎子,那些人手中分明拿着明晃晃的刀剑,某人手中甚至端着一具弩弓,那箭头正闪着锋利的寒芒。这时候她赫然发现,自己的初晴已经往斜里挪开了几步,刚刚自己站着的地方则是钉着一支利箭,那箭尾仍在微微颤动着。

    居然需要动用弩弓来暗杀她这么一个小小的县主,谁吃饱了撑着么!谢天谢地,幸好她没有带着朱颜和谢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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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恰是英雄救美

    独立独行惯了,今天带四个护卫出来这么招摇一把,就收获了无数贵妇赤裸裸的yu望眼神,凌波原本是有些后悔的。

    然而,当她看到那三人毫不犹豫地拔剑上前,而刚刚将她撞下马背的武宇也是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持剑挑开了两箭,她忍不住深深庆幸起了这一选择。然而,看到四人硬生生敌住了扑上来的杀手,却腾不出手来对付其他人,她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当看到两支角度刁钻的弩箭先后飞速射来,她不由得闭上了眼睛,但刹那间便睁了开来。向来百变婉转的眸子此时此刻已经是一片冷凝,即使面对那支呼啸而来的漏网之鱼亦不曾失色。

    此时此刻,所有的声音都仿佛潮水般从耳畔退去,无论是惊呼声、叱喝声还是刀剑交击声。她一下子眯缝了眼睛,身形疾动,竟是以一种诡异的路线横移开三尺,恰恰避过了当胸一箭。紧跟着,她伸手一抹腰侧,长剑间不容发地出鞘上挑,硬生生将那势大力沉的的另一箭挑到了一边。那去势未消的长箭深深地没入了旁边的黄土地中,只余下箭羽落在外头。

    “杀了这武家的丫头!”

    听到这个低哑的声音,才脱离险境的凌波禁不住心头怒起,竟是顾不得刚刚才妄动了干戈,很想挥动长剑杀上前去。然而她还没动作,谁知还有人比她动作更快,就只见四条人影杀退了逼上前来的几人,犹如闪电一般冲在了她的前头,硬生生撞入了那十几个刺客中,全攻不顾守,赫然一副悍不畏死的架势。那十几个刺客不得不分开大部分缠住他们两人,其余两个则是一左一右护持着弩弓手退后。

    然而,就在那手持弩弓的汉子再次控弦上箭的时候,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嗖的一声弦响,一支利箭也不知从何处而来,直直没入了那弩弓手的胸膛。瞧见同伴连一声惨呼都来不及发出便颓然倒地,旁边的两个帮手顿时慌了手脚,其中一个刚刚想要捡起弩弓,却不料又是一箭将其直接钉死在了地上。另一个这下子才终于怕了,瞧见不远处似乎有十几人驰来,他立刻大声嚷嚷了起来。

    “有人来了,快撤!”

    一声过后,刺客纷纷四窜逃逸,武宇四人哪肯放过这样的好机会,连忙趁势反击,几招过后,地上顿时多了好几具尸体。眼看凶徒死逃,凌波长长舒了一口气,紧跟着就觉得胸口发闷。这时候,她忍不住苦笑了起来。

    怪不得当初爹爹救下的那个武士死活不肯教她更上乘的功夫,说她入门太晚爆发力不够,于是只在她的死缠烂打下教授了几招救命的招式。今儿个只是这么过几招就有这么激烈的反应,果真应了那话。对了,刚刚明明是有人射箭相救,那会是谁?

    她陡地想起这个,遂摇摇晃晃转过身子望去,正好看清了那个纵马跳下的人影。见那个熟悉的愣小子急匆匆地冲了过来,她终于忍不住笑了。一直都以为戏文上的英雄救美不过是巧合是笑话,想不到今儿个终于亲身经历了一遭。刚刚正在危境之中的她没能看到他纵马挽弓的英姿,似乎有些可惜了,那个憨厚老实的裴愿可是难能露出这一面。

    “小凌,小凌!”

    耳边响起了几可媲美惊雷一般的嚷嚷声,凌波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倚着那坚实的臂弯站稳了脚步,立刻给了焦躁的裴愿一个大白眼:“嚷嚷什么,我没事!”

    裴愿小心翼翼地扶住了凌波,二话不说地挽起了她的袖子,赫然看到了几处擦伤,他又低头瞅了一眼膝盖,发现那裙子也已经破了,立刻忍不住埋怨道:“什么没事,膝盖和手都已经流血了!”

    “我说没事就是没事!”

    凌波使劲想抽回手,可她哪里敌得过裴愿这个怪物的力气,因此无论怎样都是纹丝不动。恼羞成怒的她正准备用极端的方式,谁知裴愿竟是空了一只手从怀里掏出了一只瓷瓶,咬开盖子便专心致志地处理起了她的伤口,最后甚至弯腰下来,把她膝盖上的几处擦伤一并都敷药包扎好了。

    直到一切都处理完,裴愿方才直起了腰。由于仓促之下用光了唯一的一块手帕,他都是撕的身上穿的长袍,如今这下摆已经是短了半截,看上去异常可笑。然而他却丝毫没有在意那些,而是在凌波脸上直勾勾地看了半晌,这才吁了一口气:“幸好李三哥带路追上了你,否则就赶不及了!小凌,他们是你的仇人?”

    听到李三哥三个字,凌波立刻扭头四望,正看见下马收好弓箭的李三郎。与其说吃惊不如说恼怒,她也就漏听了裴愿的后一句话。趁着人家没过来,她反抓住了裴愿的手腕,恶狠狠地逼问道:“刚才射箭的你还是他?”

    “第一箭是我射的,第二箭是李三哥射的,想不到他箭法如此出色!”

    说到这箭术上的事,裴愿顿时眉飞色舞忘记了其他,竟是忘情地抓着凌波的手晃了几下子:“我到洛阳就不曾用过弓箭,幸好一直都挂在马上。我才刚刚射出那一箭,李三哥居然也射了一箭,后来他们就全都跑了。要不是李三哥说是先来看看你的情况,我一定把那些刺客全都抓回来……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是不担心你,只是觉得不能放过那些人……”

    发现裴愿说得越发语无伦次,凌波的嗔怒渐渐没了。和她这些天遇到的各色美男子相比,他确实不机灵,确实不聪明,可是那又怎么样,至少这家伙深深地把她记在心里,在危急时刻亦能做出最正确的反应。想着想着,她的眼神渐渐柔和了下来,亦不再留意那只依旧被裴愿死死抓住的手。

    “十七娘!”

    一个突兀的声音不合时宜地打断了她的思绪。她气咻咻地扭头一看,却见是李三郎正用一种奇特的目光看着她。下一刻,她终于发现裴愿还拽着自己的手不放,脸上顿时一红,但随即大大方方地笑道:“刚刚多谢三哥仗义相救。”

    “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李三郎瞥了裴愿那只手一眼,心中不禁想起了刚刚的惊鸿一箭。然而,相比这个,他更在意的是凌波那四个护卫。以他刚刚赶来时此地时看到的情景,若不是那四人身手卓绝奋勇拼杀,只怕就要出大事了!

    顺着李三郎的目光,凌波也看到了那四个形容狼狈却冷漠依然的护卫。想到刚刚那惊险的一遭,她再一次感到,安乐公主的这一份大礼,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比武崇训送的二十万贯价值更大。然而,究竟是谁和她有不共戴天之仇,需要用这样激烈的方式?她似乎没惹过什么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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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恨铁不成钢

    由于只是一点皮肉小伤,因此,被裴愿亲自送回家时,凌波嘴里还嘀咕了两句多事。然而,看到那愣小子进了家门之后,把自己安顿好就开始忙前忙后,还时不时笨手笨脚地忙中出错添乱子,反而被年少的紫陌训斥来训斥去,她冷不丁扑哧一笑,心中涌出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安心感。

    自从父母双双辞世之后,她已经很久不曾有这种舒心惬意的感觉了。与此相比,适才的惊心动魄,膝盖手肘处那些隐隐作痛的擦伤,以及幕后主使究竟姓甚名谁,一切的一切都仿佛距离她很遥远。

    她只是撑着头专注地看着裴愿,看他满头大汗,看他憨厚的笑容,看他明澈的眼神。她第一次发现,其实撇开性情不谈,裴愿也算是一个英挺少年,那浓眉大眼比起别人的唇红齿白顺眼多了。

    李三郎踏进门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凌波似笑非笑地撑头斜倚在榻上。顺着凌波的目光,他就瞧见裴愿在那里向紫陌耐心地讲解如何敷药,而紫陌则是满脸怀疑。

    他虽然已经娶妻,平日夫妇也相当和睦,但此时此刻看见这一幕,却觉得什么都褪色了几分,竟是忘记了来意怔怔地站在那里。直到紫陌临时一转头惊咦一声,他这才回过神来。

    “紫陌,这是临淄郡王,以后记着当作贵客相待。”

    尽管之前凌波对李三郎没多大好感,但此番人家毕竟是救了自己一命,再加上她曾经欠了相王李旦老大的人情,因此她不得不对人家客气一些。见紫陌乖乖地点头,再没了刚刚挑刺的模样,她忍不住笑了笑。小丫头人小鬼大,仗着年少把老实巴交的裴愿耍得团团转,现在倒装起了老实人。只不过现在不是警告这妮子的时候,她只能暂且把此事搁在一边,先看向了李三郎。

    “他们四个只是受了一些皮肉之伤,你那个老管家已经请了大夫来替他们诊治,休养个两三天也就好了。”

    一句话说完,见凌波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李三郎心中又是一动,暗叹安乐公主根本不知道笼络人心。

    他刚刚不动声色地打听过,得知这四人原本就有功法底子,又经历了五年残酷的训练,可称得上是顶级的护卫。就连他自己那十几个最最信赖的虎卫,水准也只不过和这四人平齐。只不过他待人以恩,这四人却是以令为准则,在忠心和死志上更胜一筹。这样的人安乐公主居然说送就送,着实是败家子。

    这时候,凌波又对紫陌吩咐道:“你出去找你朱颜姐姐,对她说,让大夫开几张药膳的单子,在武宇武宙武洪武荒四人养伤期间,让厨房依方子好好给他们调理,不许有半点怠慢。再去告诉账房那里的陈珞,从明天开始,他们四个的月例以十倍计算。”

    紫陌仔仔细细听了,又重复了一遍方才兴冲冲地奔了出去,单单看她那一蹦一跳的样子,任何人都猜不到她刚刚还吓得哭了一场。而和她打了老半天交道,结果被耍得团团转的裴愿则松了一口大气,挠挠头笑道:“小凌你那四个护卫确实身手不错,我都想和他们较量较量。这么厉害的人,几乎可以比得上我爹爹身边的刘叔魏叔那些人了。”

    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凌波心中一突,眼角的余光果然瞥见李三郎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这时恨不得上前去拎着裴愿的耳朵好好教训一顿。好吧,裴愿那位爹爹厉害,可这样厉害的爹爹偏偏教出这样没心没肺的儿子。到洛阳都好几个月了,难道这聪明肚肠就一丁点都没学会?正当她为了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头痛恼火的时候,旁边却忽然插进了一个大煞风景的声音。

    “对了,十七娘,今天的刺杀我已经让人通报了洛阳县和洛州廨,通事舍人应该也会上报陛下,你对此可有什么头绪?”

    这种需要用刺杀来完全消灭一个人的手法,要么是血海深仇,要么是政治目的,可她似乎什么也沾不上,哪来的头绪?凌波疲惫地摇了摇头,心中却转着某个令她不寒而栗的念头。而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手臂忽然被人紧紧抓住了。

    “小凌,要不要我把罗七哥留下帮忙?”

    还来不及因为裴愿这种毫无顾忌的亲昵动作而恼火,凌波就听到了罗七的名字,登时愣住了。刚刚遇刺过后她颇有些浑浑噩噩,也没有注意到其他人,并不知道罗七也跟来了。此时被裴愿一提起,她冷不丁想起了之前的种种。当然更重要的是,罗七还欠她一贯的酒钱没还,那个只知道喝霸王酒的家伙!

    因此,眼珠子一转,她便笑吟吟地点了点头:“我差点忘了,这宅子昨儿个晚上还进了一个不明底细的夜行客,如今武宇他们都有伤在身,我这里确实人不够用了,你就把罗七留下来好了。”

    然而,下一刻她就听到了另一个自说自话的声音:“既如此,以防万一,我也借给你四个卫士好了。十七娘,你如今不比往昔,还得赶紧多收几个人才是,否则到时候只怕纰漏更大。”

    纰漏大个头……不就是为了防止像你这样好心过剩送人来的家伙么!

    凌波只觉得心里头气不打一处来,她收了裴愿的人,那是因为和罗七好歹还有些债没有清算,可李三郎硬塞四个人算什么!只不过能说的话都给人说了,她只好闷闷地道了谢,正指望这位碍事的表哥早点走人,留点地方让她好好调教一下半点长进都没有的裴愿,却不料对方确实如她所愿提出了告辞,但还附加了一句话。

    “裴兄弟,相交至此,你只知道我排行第三,似乎还不知道我的名字。我姓李,名隆基,隆盛之隆,基业之基。十七娘大约也未必记得,今日便一并记下好了。我尚需回去向父王禀告今日之事,先告辞了。今晚父王大约也没心思喝酒了,不过裴兄弟也别忘了早点回去。”

    瞧见那人略一拱手潇潇洒洒走了,凌波只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隆盛之隆,基业之基,这家伙真是好大的口气。看着那大步离开的背影,她心中鬼使神差地想到了龙行虎步这四个字。但紧跟着,她就把这些抛在了脑后,专心致志地教训起了裴愿。

    什么叫做恨铁不成钢,她如今算是明白了。老实本分是好事,但太老实那就让人太头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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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深夜里的火光

    春天的夜晚无疑是极其惬意的。没有夏日的炎热难耐,没有冬日的凛冽寒意,比秋日多了些许若有若无的花香,让人浑身充满了不由自主的慵懒。在这样的季节中,懒洋洋地斜倚在榻上,品尝着杯中美酒,欣赏罗列在前的美人歌舞,那可谓是绝大的享受。此时此刻的洛阳城,至少有三分之一的权贵宅第正上演着相同的一幕。

    通利坊的武宅明显不属于这种类型。掌灯时分,看着朱颜特意送来的粥菜,凌波只觉得意兴阑珊,半点胃口都没有。尽管那点小伤根本不曾伤筋动骨,充其量也就是受了惊吓,但谁乐意无缘无故充当靶子?这要是换成别家千金贵女,这么一趟下来,少说得做好一阵子的噩梦!就算她神经坚韧不是那种会被吓怕的人,可并不代表她就真的不在意!

    从早上遇刺到现在,来探望的人已经有好几拨了。有宫中柴尚宫转致的韦后和上官婉儿的关切,有亲自登门慰问的武崇训,还有好些个她甚至记不清楚名字的武家人。她一概都是懒洋洋病恹恹地躺在床榻上,任由那些人在帷幕之外说着那些比唱歌还好听的说词。

    这其中,惟有尚宫柴淑贤直截了当地掀帘进来,甚至仔细查看了她身上的伤情,又详细询问了遇袭的一系列经过。当这位柴尚宫走的时候,她甚至能够清楚明白地看到人家那讥诮之色。

    她真有些后悔,为了这些不相干的人,竟是怕裴愿身份暴露把人家赶跑了。早知道如此,还不如留着愣小子,她也不会像现在这么烦躁!

    “小姐,好歹喝一点燕窝吧,这是上官婕妤特意送来的。”

    “拿开,我没胃口。”

    朱颜还是头一次看到凌波犯执拗劲,不觉一阵阵头疼。要说早上的事情她也是吓了一跳,更别提作为当事人的凌波了。但惊吓归惊吓,不吃东西又怎么行?她绞尽脑汁哄骗着,好容易让凌波喝下了小半碗粥,吃了几颗蜜枣。正忙着收拾的时候,她忽然感到有人抓住了自己的手腕,不禁疑惑地抬起了头。

    “朱颜,如果你看中了什么人就不要搁在心里。只要不是什么道貌岸然的官员,那就嫁了吧。”

    莫名其妙听到这么一句,朱颜顿时更觉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讷讷应了一声方才醒悟这是自己的终身大事,立刻就脸红了。为了岔开话题,她只得轻咳了一声问道:“小姐,裴公子留下的那个罗七正在整个宅子里头转悠,而且连柴房都不曾放过,奴婢觉得他鬼鬼祟祟的似乎有别的什么事,是不是……”

    不提罗七还好,一说起这个人,刚刚还萎靡不振的凌波顿时振奋了精神,一下子坐直了身子:“我差点把这家伙给忘了。朱颜,你现在就去替我问一句,欠我的酒钱什么时候还,让他好歹给我一个说法。等等,干脆告诉那家伙,既然来了就别躲躲闪闪,让他来见我一趟,我有话要问他!”

    虽说不明白小姐为何一下子变得精神奕奕,但这总归是好事,因此朱颜心中自也欢喜,答应一声便收拾了东西出去,出门之前仍惦记着嘱咐喜儿好好伺候。到外头把碗筷盘子等物交给两个粗使的仆妇,她洗了洗手便去寻罗七。谁知道她才跨进那个堆放杂物的院子,就只见一个人影迎面冲了过来,满脸的气急败坏。

    “快,快带我去见你家小姐!”

    小姐急着要见这家伙,这家伙也急着要见小姐,怎么会有这么凑巧?朱颜心中嘀咕,却没工夫计较这罗七的态度问题,转身在前头带路。把人引到了寝室,她犹自多了个心眼,自己也跟了进去。此时此刻,她心中甚至还生出了某个不恭敬的念头。

    那位裴公子看上去笨拙得很,聪明机敏的小姐怎么偏生对这样的人有好感,连带着还爱屋及乌,真是太奇怪了。相比之下,倒是今日来的那个临淄郡王一表人才英俊潇洒,只可惜小姐连正眼都不怎么瞧人家。

    虽说满心焦急,但真正站在人家千金小姐的闺房,罗七一下子成了哑巴,原本早就准备好的说词全都硬生生憋在喉咙口,竟是一个字也迸不出来。见凌波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他冷不丁想起了那天在南市上第一回相见,他一时见色起心出言调戏的情景,这右手便隐隐作痛。再想想那个倒霉的小贼,他的肚子也开始痛了起来,脸色渐渐地变成又青又白。

    “喂,哑巴了!”瞅见那张仿佛看到鬼一样的脸,凌波不觉心里有气,“上回在永嘉楼喝酒的帐还没和你算呢,我只问你,上次你碰见我的事为什么不告诉你家少爷?”

    这句话一出,罗七方才如梦初醒一般地回过了神。想起了自己这么火烧火燎跑来的目的,他连忙避过了这个自己根本不想回答的问题,开门见山地说:“没时间说这些无聊的勾当了,我刚刚发现,你家后院几间堆放杂物的屋子里放了几罐子火油。你一个金枝玉叶的县主,在家里存放这些干什么,难道不怕走水……”

    他刚刚说出走水这两个字,仿佛是老天爷和他作对似的,外头忽然响起了一阵大呼小叫声,紧跟着就有人推开屋门上气不接下气地冲了进来,正是气急败坏的紫陌。

    “不,不好了,后……后院走水了!”

    乍听得火油两个字,凌波就觉得心中一动,及至走水的消息传来,她更是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此时,她再也没工夫继续继续扮柔弱,把自己装扮成一个可怜兮兮的受伤者,立刻翻身下床,用最快的速度穿上了衣服。瞧见一旁的喜儿已经是吓得呆了,她也懒得多说什么,一把拽住这个小丫头的胳膊便往外走。

    通红的火光将漆黑的夜色映得格外诡异,着火的后院甚至还不时传来噼啪的爆裂声,此起彼伏的叫嚷声更是不绝于耳。就在这乱哄哄的一片嘈杂中,那熊熊火光里还有一个幸灾乐祸的嚷嚷。

    “哈哈哈,武家人全都死光了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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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一石激起千层浪

    夜里的这场火来临得异常突然,随着各种喧哗声此起彼伏地响起,同住在一个坊中的人们一个个都惊醒了过来。寻常百姓披衣出门东张西望瞧动静,而有钱人家则是纷纷派出仆人去打听消息。待得知是武家的房子着火时,小民百姓倒有几个热心的自告奋勇去敲门帮忙,而那些富贵人却个个约束自家的人关紧房门不许外出。

    这事情里头透着蹊跷,还是少掺和为妙。

    由于起火的地方靠近洛水,再加上这一年春天多下了几场雨,原本就潮湿,救火的巡行武士又来得及时,一场火也就是把后院烧了个七七八八,到了清晨已经基本上扑灭了。

    一晚上不曾合眼的凌波命人取来钱,答谢了前来奋力救火的几个好心汉子,又重重打赏了那些金吾卫的巡行武士。等人都走了,她自己却站在院子中央一言不发,面上丝毫没有表情。

    虽然整个院子里都是忙忙碌碌的人,虽然朱颜紫陌等几个人就在她的身前身后,她却感到了一种冻扯心肺的寒冷。

    什么武家人死光了才好,要灭武氏一族,有本事你直接杀去梁王第,跑来和我这么一个父母双亡的孤女费什么劲!张柬之那些家伙确实对武氏一族切齿痛恨,但那些道貌岸然满口江山社稷的人似乎不应该设计这样的勾当。

    凌波狠狠地握紧了拳头,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将其吐了出来,正在这时候,她感到有人在肩头轻轻盖了一件衣服,转头一瞧,那却不是朱颜或其他侍女,而是一脸不自然的罗七。她轻轻用手***着那件不知是从哪里找来的裘皮披风,旋即又盯着罗七看了一会。如果不是他发现了火油,今天夜里会不会有人把火油泼在她的屋子周围,然后烧一把更大的火?

    虽说这家伙的脸仍是这么黑,五官仍是那么不招人待见,但此时此刻她看着竟觉得莫名地顺眼,遂展颜笑道:“罗七,今天算是我欠你一个天大的人情。什么时候若是裴家不要你了,你就到我这里来养老好了。”

    这是欠人情的态度么?罗七凝视着那巧笑嫣然的脸,心中颇觉得有些郁闷。于是,他竟是鬼使神差地反驳说:“别老是罗七罗七的叫,我可是有大名的,我姓罗名琦,琦者美玉也……”

    “这罗七和罗琦,听上去还不是一个样?”

    凌波笑吟吟眨了眨眼睛,一句话就把罗琦的话头堵住,心中却记住了这个名字。这裴家出来的人,还真是个个有趣。

    一场蹊跷的刺杀,一场诡异的火灾,这两件事顿时成了这一日清晨天津桥前最大的话题。百官们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地聚在那里,用或隐晦或直接的口气议论着。十几个官员簇拥在武三思父子身旁,讨好殷勤地询问着什么。有的人满脸愤怒,有的人扼腕叹息,更有甚者则是不时用眼角余光,瞥看着另一边紫袍玉带的张柬之等五人。

    “李唐社稷重定,武氏却封建如故,陛下百劝不听,长此下去必出大乱!”桓彦范终于忍不住了,愤愤不平地抱怨了一句,“张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现如今百官中间只要和我们亲厚的,几乎都被一个个贬谪了下去,武三思这种厚颜无耻的却窃据高位!就拿昨天的事情来说,一个武家的小丫头遇刺,还有她家里起的火,却被当成了大事来议论,这成何体统!”

    “重要的是她姓武,而且看那些人的架势,竟以为这种事是我们的手笔!”敬晖的面色也不太好看,一想到自己竟被人家看成了策划这种无聊戏码的主使,他就感到气不打一处来。

    相形之下,张柬之则沉着得多,一句话就让四个愤愤然的同僚平静了下来:“清者自清,无须太过慌张,此事陛下决不会相信。”

    相王李旦和太平公主联袂抵达的时候,天津桥已经开禁,群臣已经从左掖门和右掖门入宫,再没有了最初乱哄哄的场面。兄妹俩一路走,李旦就说起了凌波遇刺和她家着火,忍不住连连摇头。

    “不管是谁策划的这勾当,偏偏挑上她这么一个父母双亡的孤女,实在是太过份太可恨了!想必通利坊那边也不能住了,可怜十七娘才刚搬的新居就碰到这样的劫难。我已经让三郎过去探望,大不了让她住到我那里去,看还有谁敢打她的主意!”

    一听这话,太平公主脚下顿时一滞,旋即方才无可奈何地劝解道:“八哥,你还真是老好人一个。只不过,你这份滥好心,十七娘顶多只能心领。那丫头是个聪明剔透的,绝对不会和你这个相王走得太近,没看她上次还是被我硬拉到你那里去的么?八哥,都经历了这么多大风大浪,你也该多几个心眼了,凡事看长远一些,人善被人欺,难道这个道理你现在还不懂?”

    对于妹妹的好意提醒,李旦却只是爽朗地笑了笑:“心眼太多那就过得太累了。我只是希望兄弟姐妹还有儿孙之间和和睦睦,大家其乐融融地过日子不好么?就是母皇……当初绝望的时候我确实痛恨过母皇,但事情过去也就算了,难道儿子还能忌恨母亲?只可惜母皇不肯见我。令月,我昨晚还想起了当时小时候的事,我那时封了单于大都护府大都护,生怕去北地上任,便搂着母皇的脖子死缠烂打。现在想想,那好似就是昨天的事一般……”

    没来由提起童年时光,太平公主顿时愣住了,一颗心仿佛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似的。她情不自禁地悄悄往旁边挪了一步,不想和正在絮絮叨叨的李旦靠得太近,生怕那种怀旧的情绪沾染上身。这么多年下来,她的心早就硬了,亦不会有那么多不切实际的想法。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很多事情向来便是如此。

    即使如此,她还是用柔和的目光注视着李旦那张满足的脸,心中暗自下了决心。既然劝不醒自己这位老好人兄长,那么,那些沉甸甸的事情就让她一肩挑起好了。不过,既然李旦已经派了亲生儿子去探望那个小丫头,她是不是也得表示一下?毕竟,她如今的丈夫也同样是武家人,不能坐视不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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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优秀的说客在于一击致命

    受相王李旦之托前去探望凌波的只是李隆基,但他还是主动带上了另外一个人。尽管两人昨日才刚刚来过,但今日再次登门,瞧见那焦黑的断壁残垣,他们不禁同时为之色变。李隆基年长又见识丰富,倒还能把持得住,站在那里沉吟了开来。性急的裴愿却顾不上这许多,直截了当地熟门熟路往里头冲,迎面撞见朱颜紫陌也来不及打招呼。

    “喂!”紫陌叫了一声,见人家仿佛没听见似的风风火火冲进了房去,由不得使劲跺了跺脚,转头对朱颜嗔道,“姐姐,你看看那个冒冒失失的小子,小姐的闺房他也敢随便进!”

    谁说不是呢?可昨天这一位裴公子头一回来,却是小姐自己让他搀扶进闺房的!

    朱颜只觉得一阵阵头痛,可转念一想主子的性格从来都不是听人劝的,于是只好苦笑了一声。想到房间中如今只有一团稚气的喜儿,以及还是新手的陈莞,她实在有些不放心。正准备回房间去看着一点,她忽然瞥见又有人进来。一眼认出那是昨日也来过的临淄郡王,她慌忙拉着紫陌上前拜见,闻听是相王派其来探望,则更是喜上眉梢。

    主子毕竟是父母双亡的孤女,虽一向有上官婕妤照应,毕竟如今一个宫里一个宫外。至于武三思虽是伯父,她瞅着主子却不像是什么真正亲近的模样。这相王李旦虽说亲戚关系更远了些,但那一位毕竟是皇族中赫赫有名的老好人,亲近一些总没有坏处。

    凌波并不知道世故圆滑的朱颜正打算替她好好打点好外头的某人,此时此刻,她耳朵都快被那个气急败坏的愣小子给吼聋了。她从来不知道,这个讷于言辞的裴愿居然会有那么多层出不穷的问题——这家伙根本不问什么起火的时间地点状况,只顾着关心她是否受了伤,是不是受了惊吓,甚至到最后还诚恳地安慰着什么破财消灾之类的话,让她着实气了个半死。

    不会说话你就不能当哑巴么!昨儿个她几乎拎着耳朵对这愣小子说的那些话,算是完全白费了!

    没好气地白了裴愿一眼,见他正使劲盯着自己的眼睛,凌波没来由觉得脸上一红,只得借发怒遮掩了过去:“你别成天就在外头跑,虽说你现在有了名正言顺的身份,可那毕竟是相王担的干系,你万一被人识破岂不得连累他?不过,你以后要是来这儿,得像今天这样聪明一点,千万别跟着我那位三哥。人家毕竟是临淄郡王,你跟在后头太扎眼了,而且就像跟班似的!”

    裴愿顿时愣住了,旋即心直口快地说:“可我今天就是跟着李三哥来的。”

    凌波一时还没来得及反应,忽然听见屋外响起了一阵说话声,便转头望了过去。下一刻,她就看见朱颜引着一个熟悉的人走了进来。尽管那个人容止端雅翩翩风度,尽管裴愿站起来问好的时候满是真挚的笑容,尽管那个人上前对着她嘘寒问暖关怀备至,但她就是从心底里觉得一种不痛快。

    算了算了,看在人家是好心来看望她,她就不要和这家伙计较了。至少从目前来说,她这表哥还是裴愿的靠山之一不是么?对了,他昨天说他叫什么来着……糟糕,居然忘记了!

    昨天经历过一次,因此今天刚刚踏进房门的一刹那,看见裴愿理所当然地坐在床前,李隆基这一次只是微微一怔,随即换上了一幅若无其事的脸孔。他代表父亲说出了请凌波去家里小住的邀请,果然,对方只是略一沉吟便委婉谢绝。

    由于早有了准备,他并不奇怪。刚刚他在整个宅子里头转了一圈,发现烧毁的地方虽不少,但重要的地方都在,要住人并没有多大问题。当然,更大的原因恐怕是另一个。

    “十七娘,我有几句话想单独和你说,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凌波对于老好人相王深有好感,但对于这位极其善于言辞的表哥向来有很重的警惕心,此时此刻本能地想拒绝。然而,她还没开口说话,却看见朱颜拉着喜儿和陈莞退出,还悄无声息地掩上了门,至于裴愿则是一点不知道避忌地站在原地。此时此刻,她就是傻瓜也知道,这愣小子多半是完全得到了相王父子的信任,心中顿时郁闷极了。

    当初让这个愣小子回庭州,就是为了不要让他一脚踏进洛阳这一摊子浑水,谁知道事到如今还是不可避免。

    “虽说我今天没去上朝,但却能猜到,你遇袭以及家中无端走水的事情必定会引起轩然大波。你伯父武三思和张柬之他们之间原本就是水火不容,虽然之前陛下同赐铁券,想要在两边之间作和事佬,但这是绝对不可能的。武三思必定会借此事大做文章,声称有人欲对诸武不利。至于张柬之等人必不屑于辩护这些,反而会借此说诸武咎由自取。十七娘,单单是昨日这两件事,你就已经身处漩涡深处了。”

    尽管凌波自己已经隐隐约约有了设想,但此时此刻被李隆基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揭开来,她还是忍不住投去了愤怒的一睹,脸色也有些发僵。她早就想过,为什么不是武三思,为什么不是武攸暨,为什么不是武崇训……为什么不是那些高官显爵的武家其他人,而最后得出的结论只有一个。

    因为她看似不重要,其实却和方方面面都有联系。只不过,她这么一个小人物如今却成了风口浪尖上的大人物,世事还真他娘的无常!

    她忍不住在心中狠狠骂了一句粗话,见裴愿站在那里满脸怒色,不禁暗叹了一声傻瓜。努力平静了一下心情,她索性直接问道:“三哥的言下之意是不是说,只要看局势发展到最后,谁从中得益最多,谁就是这两件事的主谋?”

    “十七娘,武家人大多刚愎自用,你虽聪敏,但在他们之中不过就只是一个孤女。武三思若真的关心你这个侄女,为何从前丝毫没有照应?武崇训若真的体恤你这个表妹,为何听凭你家门庭败落?而那些饱食终日的其他武家人在你父母亡故后,又有谁曾经关心过?虽然你是武家人,但我还是想说,武家人善于过河拆桥,而且祖母已经退位,武家已经不足为凭恃。”

    “那么,表哥的意思是,你,或者说是舅舅决不会做过河拆桥的事?”

    “没错,就算信不过我,父王的人品我想十七娘你应该很清楚。父王若不是对你真有怜意,为何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让我登门?”

    面对对方这步步紧逼的说辞,凌波不禁眯紧了眼睛,忽然瞥见一旁的裴愿站在那里满面茫然。想来愣小子在庭州那种天高地阔的地方长大,见识最多的都是善于骑马拼杀的豪爽儿郎,就算来洛阳好几个月了,他对这种勾心斗角的伎俩绝对还是一窍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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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棋子就得有棋子的觉悟

    大臣吵架和百姓骂街其实没什么区别,无非就是把那些骂娘之类的粗话用文雅的言辞演绎一遍。而气头上那种恨不得对方祖宗十八代全都死光的气势,则更胜寻常百姓一筹。尤其是当朝堂上分成泾渭分明的两拨人时,坐在龙椅上的皇帝则更加难受了。

    这要是强势的君主当然能够坐山观虎斗,一会挑起一把火,一会两边各打五十大板,一会拉拉偏架。然而,李显这个被大臣们以绝对优势拥立登上皇位的皇帝,却从骨子里就不是一个强势决断的人。看到下头吵成一团,他只觉得头都要炸裂开了,忍不住朝后头挪了一挪,对珠帘后头的韦后问道:“阿韦,这该如何是好?”

    自打刚刚下头吵成一团,韦后脸上就一直挂着淡淡的冷笑。此时听到丈夫发问,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旋即凑上前去耳语了一番。见李显犹豫不决,她立刻加重了语气:“陛下,这事情今天在朝堂上没法解决,怎么,难道陛下还想在这里听他们继续吵下去?”

    这话一说,李显登时振奋了精神。瞥了一眼下头吵得不可开交的大臣们,他把心一横,一把抓起旁边的茶盏,劈手重重地砸了下去。只听咣当一声巨响,那茶盏的碎渣溅得四处都是,更把一群唾沫星子乱飞的官员们给惊醒了。

    一时之间,大殿中鸦雀无声,从上到下都惊疑不定地敲看着御座上的天子。就是傻瓜也能察觉到,时而执拗时而优柔寡断的李显发怒了。

    “这样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站起来撂下这么一句话,李显竟是气咻咻地拂袖而去。等到他这一走,某个目瞪口呆的内侍方才如梦初醒,高声道了一声退朝慌忙追上。此时,韦后方才掀开珠帘出来,意味深长地瞧了一眼文武大臣,轻蔑地冷笑一声:“诸位平日满口仁义道德,谁知道今天居然对武家大泼脏水,还真是人臣典范啊!母皇如今虽退位却还在世,各位就如此逼迫武氏子孙,让陛下置孝道于何地!更有甚者,居然派刺客对付一个父母双亡的孤女,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韦后这些天虽然仿女皇昔日旧例坐珠帘后,这样赤裸裸地指责大臣却还是第一次,于是年过八旬的张柬之不禁气得浑身发抖,敬晖桓彦范跨前一步刚想说些什么,岂料韦后看都不看他们一眼转身就走,只留了一个冷冰冰的背影。气恼之下,袁恕己忍不住低低骂了一声:“牝鸡司晨!”

    谁能料到,才扳倒那个倾覆了李唐社稷的武氏女皇,如今又有一个女人跳出来?

    武三思看到簇拥在张柬之五人身边的那些大臣,忍不住眯缝了眼睛。就只是几个月的功夫,原本势力庞大的张柬之等人就只剩下一批应景的小喽罗了,反倒是自己……他满意地看看隶属于自己的人马,把得意洋洋放在了心里,浑然没事人一般地出了大殿。而他这么一走顿时带动了一大批人,不一会儿,刚才还人声鼎沸的大殿便显得空空落落,昏黄的灯光下映着几个长而疲惫的影子。

    李显一踏进贞观殿,刚刚的满面怒色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则是难以掩饰的焦躁。自从被废了一遭,他原本肆无忌惮的秉性完全被消磨光了,取而代之的是患得患失和优柔寡断。此时此刻,他甚至鬼使神差地想到会不会激起大臣的不满,从而使得自己第二次被废。这念头一起就压不下去,以至于韦后姗姗来迟之后,他竟是一把抱住妻子,语无伦次地一股脑儿倒出了自己的担心。

    “陛下,如今权握天下的母皇已经退位,天下操之于我们的手中,那些官员只要陛下不喜欢全部都可以撤换,再没有任何人能逼你退位!”说到这里,韦后忽然改换了称呼,变得有几分柔情款款,“七郎,你放心,一切都有我,就像当年一样。”

    面对这样的安慰,这样笃定的语调,李显很快就安心了。而韦后一看到他疲倦上来,便立刻吩咐内侍将人搀扶进去,眼看着他渐渐睡去,甚至发出了鼾声,她方才面沉如水地吩咐众人好生照看,旋即出了贞观殿转往仙居殿。

    相较当年为女皇秉笔草诏的时候,上官婉儿荣升婕妤之后,这仙居殿反而愈发门庭冷落了。一方面是常常来的武三思如今成了亿岁殿的嘉宾,另一方面则是凌波出宫居住,但最重要的原因是,上官婉儿不愿意让自己的风头压过了隔壁亿岁殿中的韦后。所以,当得知韦后驾临的时候,她亲自迎了出去,依足了一个嫔妃的本分。

    韦后对这样的恭顺嘴上不说什么,但心中却异常满意。只不过她今日来有更重要的事情说,因此甫一落座便赶走了珠儿等侍女,目光直直地盯着上官婉儿,旋即才开门见山地问道:“婉儿,你实话告诉我,十七娘那个丫头遇刺的事情,你觉得是谁的手笔?”

    上官婉儿在此之前就已经仔细思考过了这些,却没料到韦后一上来就直接问这个,心中顿时一凛,暗自把武三思骂了个半死。这样的事情不和她商量一下就擅作主张,这也就罢了,居然在韦后面前也不露一丝口风,那个混球以为翅膀硬了可以单飞了是不是!此时此刻,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知道这个问题万万不可从正面回答。

    “皇后,重要的不是此事是谁的手笔,重要的是能够借此事替皇后扫除障碍!武氏是谁的眼中钉肉中刺?真正欲除武氏而后快的,在朝中除了张柬之他们又有谁?常常把牝鸡司晨挂在口头的,除了他们还有谁?对皇后干预政事屡出非议的,是不是从来都是他们几个?陛下此次就算是不处置此事,心中必然会生出疑虑忌惮,几次三番下来,张柬之他们在朝中便会丧失基础。要知道,他们自恃功高,把那些对母皇仍有留恋之心的人全部贬谪,此等容人之量便已经树敌无数!”

    韦后内心对武三思的自作主张虽有些恼火,但同时对这时机却也暗怀窃喜,因此原本就不准备多加计较,此时挑了挑眉就跳过了这个话题,懒洋洋地叹道:“婉儿,你毕竟和十七娘好些年的情分,难道就不替她抱不平?”

    “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十七娘既然没事,那自然应该考虑结果,而不是追溯从前。她既然跳进局中做了棋子,那棋子就得有棋子的觉悟。”

    尽管用极其淡然的神色说着这样绝情的话,但上官婉儿心中却转着另外一个念头。丫头,你现在退出已经来不及了,我只能尽所能为你多要些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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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飞扬跋扈

    闭门家中卧病,宾客纷至沓来。凌波眼下便处于这么一个光景。

    由于房子被烧毁了大半,因此武三思很快好心地派了人来整修,甚至韦后亦派人来接她入宫居住。这在一般人看来是非同寻常的殊遇,但好容易脱离了那阴森森的宫闱,她哪里还会好死不死地把自己再次送进去?于是,在一番谦辞推却之后,她依旧住在这座通利坊的宅子之内,尽管后头那嘈杂的声音不绝于耳吵得人头昏眼花——那根本就不是修房子,而是货真价实的造房子!

    自从第一天的探望之后,武家人的上门就没有断过,这其中除了武三思之子武崇训,太平公主和武攸暨的儿子武崇敏,林林总总还有十几个人。最后,不堪其扰的凌波只得号称自己遇刺之后又受了惊吓身体虚弱,干脆把事情全都交给了楚南,自己完全不见客了。

    然而,她所住的闺房虽然一直有人送进汤药饮食,但她却根本不在里头。自打韦后身边的贺娄尚宫再次来探视过一次之后,她就索性让陈莞躺在床上当替身,让朱颜和紫陌帮着蒙混,自己却只带着喜儿陈珞和武宇等四名护卫,在外头赁了一间小屋子居住。每日里她都会乔装打扮成男子混迹于市井之中,一面收集各方面的消息,一面琢磨着自己的出路。

    李隆基的那些话虽然不怎么好听,但有一句话却是一点不假——武家从来就不是一个团结的家族,而武三思确确实实就是那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哪怕她这个侄女能够给武三思带来这样那样的好处,但比起除掉张柬之那五个人来说,她无疑是微不足道的。所以,那一天若不是有武宇这四个身手高强又忠心耿耿的护卫,又有李隆基和裴愿恰巧出现,她兴许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了。

    一口气把那一盏桂花稠酒一饮而尽,凌波又拿起旁边的酒壶,一摇之后却发觉空了,只得没好气地叫道:“再来一壶桂花稠酒!”

    都说一年之计在于春,这时节的百姓无不都在为了生计而奔波,酒肆中当然没有过冬时那么多酒客,就连伙计也辞了两个。听到这叫声,掌柜秦五亲自热了一壶酒送上来,见这位昔日常来的酒客一杯一杯往嘴里灌,他忍不住开口问道:“丫头,如果我没记错,你有两个月零十五天没来了。”

    凌波诧异地抬起了头,见老掌柜满脸关切,不由微微笑了笑:“秦老爷子的记性还真好。”

    “咳,谁让你以前隔三差五地来,而且每次还带那么多东西回去呢?”对于大主顾,秦五素来印象深刻,此时此刻便自以为是地劝道,“有什么烦心事就说出来,这一个劲喝闷酒算是怎么回事?这桂花稠酒虽然入口香甜,却还是有后劲的,小心醉倒在这里。我看你家境应该还不错,别醉醺醺回去让家里长辈操心。”

    “操心?”凌波的笑容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则是讥诮和惨淡,“我爹娘早就去世了,剩下那些亲戚虽说都是有钱人,可我在他们眼里算什么?就算我在这里喝得酩酊大醉,会在乎的人……”她面前忽然浮现出一张憨厚的脸,下半截话便吞了回去。至少那个愣小子还是想着她的,只希望李隆基真能降得住他,别让他在这个节骨眼上四处乱跑。

    “没想到丫头你身世这么可怜。”秦五经营了这么多年酒肆,生意向来不好不坏,心肠却极好,当下便摆出了长辈的架势安慰说,“不管怎么说,唉声叹气喝闷酒于事无补,你还年轻,这路长着呢!”

    说了这么几句,他猛地恍然大悟一拍脑袋,连忙压低了声音:“你这女扮男装虽说巧妙,你又通武艺,不过有件事情我得提醒一声。最近几位金枝玉叶的公主常常带着大队人马在洛阳城内闲逛,但有看中的人便抢回去为奴为婢。凭你这好相貌,可千万小心。”

    “嗯,多谢秦老爷子的提醒!”

    吃饱喝足出了这小酒肆,凌波便漫无目的地在南市中间兜起了圈子。她今日打扮得犹如寻常民家少年,因此走在人群中丝毫不起眼,既没有拉着她兜售东西的,也没有为了挣钱上来搭讪的,恰好让她闹中取静。各种叫卖还价吆喝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在耳边响起,清晰明澈,却如同水过青石一般了无痕迹。然而,这些喧闹的声音却奇迹般地让她冷静了下来,久而久之,她干脆竖起了耳朵倾听那各色各样的声音,最后竟是让她捕捉到了一段非同寻常的谈话。

    “听说张相公那几位要封王了。”

    “封王?那岂不是要风光到极致?如今除了李家和武家诸王,可没有其它的异姓王!”

    “嘘,小声点,我可是正好去给梁王妃送她订做的首饰时才听说的。这可未必是好事,总之你们都小心点,最好别和那几家搭上关系。”

    瞧见那是站在某家大金铺面前的几个华服富商,她心中一动,随即判断出这消息十有八九是真的。至于所谓的未必是好事……要知道,张柬之桓彦范袁恕己等人如今可是宰相,哪里是一个区区王爵可以比拟的。若是封了王爵罢了政事,那五人便离死不远了。

    滔天的拥立之功,赫赫的至高权势,到头来又算得了什么?

    带着这样的思量,她若有所思地踱出了南市,心中渐渐做出了决定。然而,当她刚刚踏上建春门大街的时候,却骤然间听到了一阵惊慌的嚷嚷,随即大街上就忽然起了骚乱,莫名其妙的她只看到所有人四散奔逃,举目远眺才发现是一大队锦衣华服的人呼啸而来。那头前招展的旗帜上,赫然是耀眼的两个大字——长宁。

    果然是天子嫡长女,好大的气派!

    想到长宁公主当初那种看都不看自己一眼的高傲,对于如今这声势,凌波自不感到意外。为了避免有什么麻烦,她索性退了两步避入了南市大门。料想那位金枝玉叶的公主再嚣张,也不至于直接冲进南市这种做生意的地方。就当她自以为退到了安全地带,松了一口气的时候,一个人影忽然朝她飞奔而来,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臂。

    那人满身狼狈,头上的幞头也不知道上哪里去了,左臂少了半只袖子,俊逸的脸上再不见平日的冷色,取而代之的则是深深的绝望和恐慌。他几乎是本能地抓紧了凌波的手臂,仿佛是抓住了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

    PS:今天是上海这里的小年夜,不过各地似乎都已经早过完小年夜了,倒霉的是我居然喉咙痛头痛,貌似大过年的居然病了……为了过年也为了养病,从明日起只能一天一更了,不过貌似我这个月更新的分量还是很足。不管怎么说,大家新年快乐,万事如意,恭喜发财……当然,红包拿来,不管推荐票粉红票鲜花票统统给我一点吧!

第六十五章 最后一根稻草

    南市是洛阳最大的市,占据两坊之地,市内主干道纵横各三,东西南北各开三个门,统共九个门,其中犹以正对建春门大街的南中门最是气派恢宏,平日豪门管事富商大贾多半走的便是此门。然而,今天这南中门却被人堵了。虽说影响了生意,但不少气呼呼的店主在探头张望了一下之后,全都把头缩了回去。

    那一马当先冷脸站在最前面的是一个女子,只见她身着圆领窄袖紧身石榴衫,腰中系着紫红蹀躞带,头戴紫金冠,脚底蹬着一双乌皮靴,赫然一幅胡服男子装扮,正是天子嫡长女,深受宠爱的长宁公主。此时提着马鞭的她冷冷扫了市内一眼,满脸的愤怒和恼火。

    祖母退位,她终于成了公主,因嫌弃旧日的宅第太小,于是便死活磨着父皇母后营造新宅子。正好驸马杨慎交喜欢跑马,她便下令造一个大大的跑马场,定期招来各家亲贵子第游玩,寻思着再蓄养一群俊俏的家奴也好充场面。宫中尽管赐给了她好几十房奴婢,她却依旧难以满足,闻听妹妹安乐公主蓄养了好些美少年,她开口相讨却碰了一鼻子灰,这一发狠竟是决定在民间搜罗。

    仅仅这十天,她就已经带回了七八十个人,但就算把这些人都加在一起,也比不上刚刚一眼瞥见的那个青年。

    “居然跑进了南市……以为这样就能逃过去么!”勃然大怒的长宁公主心中一合计,回头便朝身后的一个家奴下令道,“给我传令金吾卫的左右街史,御史台的左右巡御史,还有洛阳县洛州廨,让他们派人给本公主找人!其他人别愣着,给我冲进去搜!总而言之,南市如果没有就在洛阳城里头大索,今儿个就是把整个洛阳翻过来,我也非得找出那个家伙!”

    她这番话异常高声,靠近南市这中门门口的人顿时听得清清楚楚,有的摇头叹息,有的面露恐慌,有的噤若寒蝉。正在市内采买的人们眼看大批穷凶极恶的家奴冲了进来,纷纷朝其他大门四散离去,生怕走得迟了,那位金枝玉叶大怒之下会把自己抓回去。一时之间,南市之中一片鸡飞狗跳,恰是乱成一团。

    混在逃窜的人群中,凌波随手脱下身上的披风罩在衣衫不整的陈珞身上,心中异常恼火。早知道陈珞出来一趟这么显眼,她当初就不该带上他。只不过,武宇那四个人是合格的打手,打探消息还马虎,但不能提供什么有参考性的建议,喜儿年纪还小,顶多就只能胜任一些家务琐事。在这种人手紧缺的时刻,她唯有忽略陈珞那张俊脸的巨大杀伤力,结果麻烦终于上身了!

    一个门被堵,南市却还有八个门,因此凌波原本并不担心。然而,当她拽着陈珞随着拥挤的人群好容易抵达了一个门前,看到的却是一群虎视眈眈的家奴堵在那里的时候,她顿时感到心头咯噔一下。就算长宁公主是金枝玉叶,但真要堵死了南市,亦会遭到各方面的强烈反应,那位公主是气糊涂了还是忘乎所以了?

    她心中忽地闪过了一个念头,这念头一动便不可收拾。这些天四处跑的结果是记住了不少人的住处,如果她没有记错,张柬之和桓彦范都住在陶化坊,这建春门大街乃是他们从宫中回家的必经之道,算算时间,似乎再捱上半个多时辰,那两个人就会和正堵在建春门大街的长宁公主撞在一起。

    自打刚刚求救之后,陈珞就再没有说一句话。此时,披风罩头的他悄悄抬头往外望去,面上仅余的一丝血色也全都消失了。他怎么会想到自己居然倒霉到撞上长宁公主的车驾,也没有料到对方竟然只是在看了一眼之后便一路追到此地,更没有料到那位公主居然会这般兴师动众。冲动和绝望一瞬间交织在一起,他猛地想要拽下那披风,谁料一抬头就被人死死抓住了。

    “你想要干什么?”凌波一直都在注意陈珞的举动,这时便恰到好处地阻止了他,“事情到了这份上,已经不是区区一个你站出去就能够解决的。这洛阳的王法虽然形同虚设,但还不至于连一个出头的人都没有,更何况长宁公主亲自堵在建春门大街这条要道上!”

    说到这里,她也不管陈珞是否听明白了,转身就从人群中退了出来。一回头见陈珞默不作声地跟在后头,她不禁微微一笑,旋即便朝芙蓉馆的方向走去。她记得芙蓉馆临近建春门大街,里头有一幢两层小楼,若是在那上头,兴许能够看到待会的精彩一幕。

    正如凌波预料的那样,虽说芙蓉馆的主人孟胖子这一天不在,但从上到下的人居然依旧记得她,风韵十足的万芳甚至亲自将她带到了地头,奉上茶之后,她还在陈珞身上来来回回肆无忌惮地扫了一阵,最后在凌波的冷眼下方才不情不愿地离去。

    直到确定人走了,凌波方才来到窗前,把窗户打开了一小条缝隙。

    建春门大街赫然有七十五步宽,长宁公主虽然率人堵住了南市大门,但并没有阻止其他人在这宽阔的大街上通行。只不过,是人都有看热闹的心理,远远近近围观的百姓已经有数百人,清一色的中老年,年轻的男子一个都没有。

    此时已经是官员下朝时分,从她这个角度甚至能看到不少穿绯着紫的身影,只不过,那些人在看见了这边的光景之后,几乎无一例外地选择了绕道。在绕道的人数增加到了第十七个之后,她终于等到了那两个联袂而来的紫衣人。虽然看不清对方的容貌,但只看那两人在看到这里的情形之后不闪不避,甚至带着随从径直往南中门走来,她便知道,那绝对是张柬之桓彦范无疑。

    站在武家人的立场,她对张柬之桓彦范那五个人自然不会产生什么好感。可这个时候看到那白发苍苍的张柬之愤而上前,指着长宁公主的鼻子似乎在指责什么,她仍然生出了些许敬意。就算其中只有一小半是为了体恤百姓,那也已经足够了。所以,当瞧见长宁公主似乎满心不甘地带着人离去时,她更是情不自禁地叹息了一声。这一声叹息之后,她背后忽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想不到,像那样飞扬跋扈的公主还是有人可治的。”

    凌波回转头盯着面色苍白的陈珞,半晌冷笑了一声:“你错了,只要陛下在位一日,顶多申斥长宁公主几句罢了,谁人能治她?须知王法便是天子所定,有几个天子会因为不相干的事责罚自己的亲生女儿?别看张相公和桓相公刚刚得到了人心,得到了赞誉,可宰相终究是外人,明君也许会因此欣喜宰相贤明,但当今陛下决计不会。”

    兴许,这件事还会成为压弯皇帝李显心中那杆秤的最后一根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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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简介:他与她,终究是一场劫数,几经纠葛,几经缠mian,几经追逐,几经痛悔,回望想要罢手,却发现已然穷途,末路。

第六十六章 自由身的代价

    且不论大唐皇帝李显在拥立功臣以及武三思这位灵巧善媚的表兄之间会做出怎样的选择,当掐着闭门鼓的最后一下声音踏进自家大门的时候,凌波已经做出了最后的决断。

    倘若那杆秤的另一边只有张柬之等人这样忠心有余,机变不足的大臣,那么她会毫不犹豫地靠向武三思这一边,哪怕人家还刚刚算计了她一把,差点要了她的性命。在无法挽回的过去以及更光明的未来之间,她肯定会选择后者。然而,张柬之那五人固然是轻若稻草,但和他们同时处于一边的还有相王李旦和太平公主,还有她那位表兄临淄郡王李隆基,后者这条船就有充分的考虑价值了。

    进厅堂的时候,她瞧见武宇四个人和喜儿都等在里头,便吩咐他们各自去吃饭,却没有转头去看陈珞,自顾自地转去了书房。虽然只是临时租赁的房子,她如今却预备把这地方买下来作为第二个巢穴,于是这几天来便命武宇和武宙把她历年以来存放在南市某家书店的书都搬了来,又开了一张长长的书单让武洪和武荒去按图索骥。

    她一直都很羡慕上官婉儿的大书房,只不过那些珍本书不是她的目的,更何况就算有钱也买不到。然而,上官婉儿曾经重点提到的那些书籍,她却不惜花费重金,现如今这小小书房的层层书架上竟是已经堆了七八成。站在门口看着这些年来花钱无数的成果,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尽管读书并不代表阅历,但好歹她也算是上官婉儿的半个学生,怎么能够不学无术?

    “县主。”

    身后响起了一个低沉的声音,连头都没有回,凌波便淡淡地发话道:“在家里你只要称呼小姐就好。”

    “陈珞,今天你冲撞了长宁公主,这几天不要再随便出门。否则若是再遇到这样的事情,我可不担保你能够全身而退。这次是我失算,你这张脸固然能让大多数人对你不设防,但同样会让更多的人生出觊觎之心。看到这间书房了么?”

    此时此刻站在凌波身后,陈珞几乎已经完全认命了。经历大变之后仅余的一丝傲气已经消失殆尽,因此即使在听到头前几句话,他也没有做出任何徒劳的反驳或抗争。然而,当听到书房两个字时,他还是本能地抬起了头,目光落在了那高高的书架上。当初还是世家公子的时候,他的书房中也有这么多书,只可惜他虽然读书勤奋,但为了科举并没有把所有书都看完,现如今却后悔也来不及了。

    “虽然我那位堂哥买下你是为了送人,我只是暂时收留你,但从之前你打理的那些帐目来看,显然做某些事情是可惜了。你妹妹很有志气,我想你这个哥哥也不至于比她糟糕,更不会甘心一辈子身在贱籍。我虽然不是什么有权有势的豪门千金,但亦说话算话。你只要忠心耿耿替我办十年的事情,我到时候就还你们兄妹自由身。”

    说这话的时候,凌波在心中深深地叹气。就算是武家也是分亲疏远近的,她的父亲昔日就不是什么出色的人物,再加上人老实不善于钻营,家里头的下人固然没什么油滑奸诈的人物,但同样也没有什么能干的。除了一个基本胜任管家职责还会写写算算的楚南,其他仆役竟是连一个识字的都没有!再说了,凭借她一介女流,拿什么到外头去招揽人才?

    “小姐此话当真?”

    凌波转过身子,见陈珞似乎在使劲掩饰那种惊喜,便微微笑道:“我可以和你订立契约,如何?”

    陈珞心中一动,但很快醒悟了过来,强自镇定地摇了摇头:“我和妹妹的性命都操之于小姐之手,当然唯有相信小姐,不用订立契约那么麻烦。我只想知道,小姐究竟要我干什么?”

    这家伙还不笨!凌波忍不住在那张俊逸的脸上又多瞧了几眼,见陈珞在她审视的目光下一动不动,仿佛什么都豁出去了,她忽然觉得有些意兴索然。原本还想再逗一逗这个最初强装冷酷的家伙,现在看来还是算了。

    “我要你做的第一件事情很简单。你先回长安,在平康坊旁边赁屋子住下。平康坊原本就是教坊诸妓云集之地,旁边又有各地的进奏院,你是读书人,再加上风度翩翩,必能够结交一批文人学子和各地进京的官员。不过,你首先得改变一下外表以及说话的口音方式。我过几日会为你提供一份户籍和路引,但你现在就要记住,自己不再是山南陈氏,而是陇西李氏!”

    陈珞听得云里雾里,但自己能够得到一定的自由,甚至能以当初那种世家公子的身份和人结交,这层意思他却听懂了。尽管仍有说不清的疑惑,但他还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毕竟,不管从哪方面看,他都没有任何损失。而当凌波朝书房一指,说这几天书房任由他使用的时候,他更是喜出望外,立刻二话不说地冲了进去。

    凌波顺手关好了书房大门,返身走出来的时候脑袋里还在想着另一个问题,结果险些和别人撞了个满怀。瞧见喜儿满面委屈好似要哭的模样,她只得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拍拍这丫头的肩膀便走了。这丫头虽然爱哭,厨艺却相当不错,否则她也不会带这么个小丫头出来。只不过,貌似她离家到现在也已经将近十天了,该是回去的时候了。

    在此之前,她很有必要去拜访一下那位身为临淄郡王的表兄。那天被他一番话说得懵了,如今仔仔细细考虑下来,她却能断定那些话绝对不是相王李旦的本意。她那位老好人舅舅是真心实意地不在乎皇位,只要人家不犯到他头上,他会永远那么安心惬意地过着优哉游哉的日子,绝对不会有更多的想法。

    反正她已经被武家人狠狠算计了一次,李隆基上次算计她那一回,她也可以大度地不计较。但是,她一定要设法把裴愿那个愣小子从漩涡中拉出来。那个单纯的家伙若是再这么懵懵懂懂,说不定会把整个裴家仅剩的一点资本搭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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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反客为主的约会

    新朝初立论功行赏,虽说李隆基这个临淄郡王并没有从中出多少力,但由于他乃是相王之子,因此还是封了卫尉少卿。这卫尉寺管的是武备,一个少卿并没有多大的实权,不过既然是实打实的官职,他便可以顺理成章地与人结交,所以平日里呆在家里的时间极少。这一天,他外出和几个同僚喝酒,直到宵禁时分方才回家,一进门便有总管拿来了一叠名刺。

    他为人豪爽待人大方,所以即便父亲如今并没有实权,他也只是个只点卯不做事的宗室,但上门求见的人并不少。接过名刺随便翻了翻,发现都是一些八九品的小官,或干脆就是白身富商之类的人物,他不禁眉头微微一挑。正准备递还给总管的时候,他忽然发现其中一张名刺写得古怪。那字迹清秀飘逸,上头写着明日未时一刻,南市永嘉楼,落款上却是知名不具。

    愕然沉吟了半晌,李隆基这才哑然失笑。虽说朝廷律例向来是品官不得入市,但他要结交别人,也不可能没事情就把人往家里带,或是随便登门去人家家里喝酒,于是,这出入市井便成了最好的选择。永嘉楼也是他常常光顾的地方,和店主也颇有些交情,甚至上头还有一向留给他的一个包厢。只不过,那丫头居然就这么大剌剌地送了一张没头没脑的名刺来,就这么笃定他会去?

    那总管乃是积年成精的人,见主人只拿着其中一张名刺沉吟,便试探着问道:“郡王?这其他的名刺是否小人代收,到时候一并见了?”

    李隆基这才重新审视了一遍,挑出几张泥金名刺丢给了总管,沉声吩咐道:“这些你去接待了,左右不不过是些商人,大约也就是想揽采买之类的事,或是欲图交接父王。剩下这些你把名字录下来,明日若他们上门就先告知我出去了。派人打探清楚他们的来历姓名和其他情况,到时候我再作决断。”

    “小人遵命。”总管把泥金帖子揣进怀中,又把剩下的接过来捧在手中,转身要走的时候,瞧见李隆基正命侍从解下披风,冷不丁又想起了一件事,“今儿个小王大人过府,说是再过几日便是老大人生日,王妃说是如今好容易熬出了头,是否礼物可比往日稍增几分?”

    “如今不比往日,岳父既然生日,是该好好庆一庆,你告诉王妃,一切依她就是。”

    李隆基不假思索地答了一句,旋即揣着名刺直接进了书房。把一应人等都屏退了,他方才拿出那帖子来,细细看着上头的字迹,心中免不了浮想联翩。照如今的局势看,张柬之等人是危若累卵,前时他们上书欲除武氏王爵,满朝上下居然只有两个人肯替他们进言,人情冷暖可想而知。父王已经在他面前叹息过好几回了,可这事情他又能怎么办?

    赫赫拥立之功,到头来却不及枕边妇人只言片语,他那位皇帝伯父实在是太令人失望了!而且,观韦后行止,似乎对李家人颇有忌惮,尤其是他父亲相王和姑姑太平公主。如今尚可相安无事,但若是张柬之等人被铲除,接下来的是否就会轮到他们?

    “十七娘……”他的面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笑容,自言自语道,“你究竟是准备继续呆在武氏那条船上,还是准备明哲保身,抑或是宁可赌一赌?”

    四月十五又是南市永嘉楼推出新酒的日子,虽说新酒会卖一个月,但某些嗜酒如命的酒客好尝新鲜,全都一大早就等候在了这里。到了午间,这一二楼已经全部爆满,门外甚至还有沽酒的排成了长龙。周围其他的酒肆尽管也因此小小沾了一把光,可看到人家宾客盈门的情景,仍是忍不住心生嫉妒,几个会做生意的掌柜甚至直接派出了伙计在外头拉客。

    由于多了这么一批拦路的,凌波多费了老大功夫,这才好容易摆脱了几个不依不饶的伙计,一脚踏进了永嘉楼大堂。此时一楼人头济济人声鼎沸,时不时还能听到吆五喝六的声音。面对这种嘈杂的情景,她不禁皱了皱眉,暗想自己这时候去订包厢是否还来得及。正踌躇的时候,她的肩膀却忽然被人拍了一记,转头就看到了一张笑吟吟的脸。

    “我还特意提早了,谁知道还是让你赶在了前头。”

    李隆基打量着面前女扮男装的凌波,眼神中露出了难以抑制的赞赏。如今女穿男装在权贵之家蔚为流行,尤其是胡服,然而只要是有心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可凌波今日戴着幞头,一身寻寻常常的褐色圆领长袍,肤色比往日看起来深上了些许。也不知道她在颧骨和眉峰上作了什么手脚,看上去完全是一个相貌清秀的少年,完全看不出一丁点少女痕迹。

    凌波哪里耐烦让人这样盯着看,当下就没好气地咳嗽了一声。这时候,李隆基方才收回目光笑道:“你可是挑选的好日子好地方,今日是永嘉楼开卖当月新酒的第一天,最是生意兴隆。走吧,上三楼,那里正好面对通济渠,临窗看清渠行船,也是一桩乐事。”

    一楼二楼皆是人声,上了三楼,跟在后头的伙计关上门,放下厚厚的帘子,所有人声竟好似潮水一般从耳边退去,显出了几分清幽来。凌波虽说之前来过几次,却顶多就是在二楼临窗的地方坐坐,还是头一次上三楼,举目四顾不禁觉得这里幽雅安静,确实是三五好友喝酒的好去处。

    这时,那引路的伙计便赔笑解释道:“咱们这永嘉楼是南市第一酒肆,免不了也有贵客前来凑热闹,尤其是卖新酒的头一天。这三楼一共四个包厢,彼此之间完全隔开,就是有钱东主也不会轻易订出去。其实今儿个其他三个包厢都有主了,原本这包厢有一位胡商开高价想包下的,我家东主说这是早就预留给三公子的,一口就推了,还命人备好了这次新酒中最好的一坛,以便三公子招待贵客。”

    这贵客两个字让凌波的脸抽搐了一下,心中甭提有多郁闷了。今儿个下帖邀约的原本是她,结果倒好,被人家反客为主抢了先,甚至一转眼还成了贵客。然而,李隆基竟是抢在那殷勤的伙计之前,亲自打开包厢的大门,还笑眯眯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她怎么也挑不出刺来,唯有客随主便。

    既然有人喜欢摆谱,那她何必充阔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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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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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宫缭乱介绍:
这是一个灿烂而又阴险,激情而又无耻的年代。这是盛唐前夜最混乱的十年。
这边厢笙歌曼舞春宫缭乱,那边厢刀光剑影你死我活。
红颜无心伴刚乾,但思手掌天下权。一朝玉碎九宸下,来世莫立君王前。
2009年度府天倾情打造,叙述一段盛唐前夜的传奇。府天出品,完本保障。春宫缭乱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春宫缭乱,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春宫缭乱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