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1龙鱼
不知道是有心人故意放出消息,还是薛家在乐心堂那边有人,总之,不久之后,薛宝钗就知道了贾玖在太上皇跟前为他说话的事儿了。
得知这个消息,薛宝钗在屋里坐了一整夜,第二天顶着两只熊猫眼去给贾母请安。
贾母看到薛宝钗的模样,当时可吓了一跳:“宝丫头,你这是怎么了?”
薛宝钗浑身一震,一抬头,看见屋里都是人,立刻明白这里不是他自己的屋子,而是贾母跟前,当即反应过来,道:“是我让老太太担心了。如今这省亲别墅修得差不多了,只是这匾额和楹联还没有着落,故而存了心。”
贾母答道;“我当是什么事儿呢,原来是这个。这也容易,只要花两个钱,请几个清客相公看看,拟定几个不就完了?”
王夫人在下面笑道:“老太太,不管怎样,那也是娘娘道省亲别墅,怎么好让外人见了去?若是知根知底的人也就罢了,可是单相公他们,早早就被几个婕妤家里请了去,如今再去请他们也不甚妥当。媳妇想着,家里现成的几个女孩子,文采都是一等一的。哪日让他们去那边逛逛,也散散心。一来,也算是不辜负了这园子的景致,二来,这诗词匾额楹联什么的,也都有了,又便宜。就是不知道老太太意下如何?”
下面的几个女孩子,史湘云、探春、薛宝琴等人听说可以出去玩,都兴奋起来。
贾母还没来得及开口,却听贾清道:“看叔祖母说的,要我说,还不如让叔祖带着宝二叔去呢。听说。当年娘娘在家的时候,跟宝二叔感情甚好,宝二叔还是娘娘亲自启得蒙。娘娘进宫这么多年,想来是记挂着家里,记挂着宝二叔的功课的。若是能够亲眼看到宝二叔进益了,只怕娘娘更开心些。”
贾母一听,心中也是一动。转头去看王夫人。早看见王夫人有几分意动的模样,心中一软,道:“可不是。大丫头进宫这么多年,怕是记挂着宝玉呢。更何况,如今这省亲别墅里面的一应物什还不甚妥当,工匠们进进出出的。姑娘们过去也不大方便,还是让老二带着宝玉过去吧。”顿了一顿。又道:“老二脾气急,老二家的,你跟着一起过去,若是有什么事儿。也可以照应一二。”
贾宝玉听说可以去外面玩,也十分高兴,可是听到后来。竟然是让他跟着父亲贾政出去,这脸却是垮下来了。他拉着贾母的胳膊使劲儿摇晃。希望贾母能够改变主意,却没有想到贾母根本就没有理会。
贾宝玉拉着贾母的手,哭丧着脸道:“老太太……”
贾母看着这个孙子叹息一声,道:“好孩子,你放心,尽管去,有我呢。你父亲可不敢拿你怎样。”
贾宝玉知道无法改变贾母的主意,两只耳朵都耷拉下来了,就宛如一只沮丧的小狗。
王夫人看着儿子这副没出息的模样,这心头的火气,怎么都消不下去。
他当然不可能当着外人的面冲着自己的儿子发脾气、扫了自己儿子的面子。
王夫人故作担忧地道:“老太太,如今娘娘这边一切顺利。就等着园子里齐全了,好请旨让娘娘省亲。倒是二丫头那边,听说很不好。”
贾母刚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
贾玖一贯表现良好,从来不让他担过心,反而是贾元春那边,先是被赶出宫:花了老鼻子进=劲儿再度进去了,却是一点动静都没有;等家里都快彻底放弃了,他有忽而吧唧地成了皇妃。
老实说,比起贾玖,贾母更不放心贾元春。他怕这个孙女儿背地里做了什么,惹怒了上面,拖累了家里。
所以,王夫人开口的时候,贾母的第一个反应竟然是:怎么不是大丫头?
贾母根本就没有把事情往贾玖身上想。
倒是王夫人,见贾母半天还没有反应过来,又见薛姨妈薛宝钗母女端坐着不动,只得跟贾母直言:“老太太,不知道您可听说了,二丫头在宫里被禁足了。”
贾母一愣,他还是没有反应过来。
反倒是贾清先笑了起来:“叔祖母,您这话,侄孙女儿听着可糊涂。别的不说,就说姑姑的身份,虽然名为郡君可终究是外臣之女,就是激怒了宫里,上面也只会把姑姑撵出来,又如何禁姑姑的足?就是要禁,好歹也要把姑姑压回来,让家里禁姑姑的足啊。怎么会把姑姑留在宫里?这倒不像是对姑姑的处罚,反倒是对姑姑的恩宠了。叔祖母,莫不是您听错了?”
言下之意,自然是说王夫人指鹿为马,明明禁足之人是贾元春,却指着贾玖说话。
王夫人当即就急了:“老太太,媳妇儿可没有说谎,不信,你问宝丫头。”
薛宝钗没奈何,只得再度站了起来,道:“老太太,二太太,昨日傍晚得的消息,据说公主殿下御前失仪,已经被禁足好几天了。倒是二妹妹,日前还应太上皇邀请,跟着太上皇并两位长公主殿下一起钓鱼,在上林苑玩了一整天。”
王夫人立刻瞪大了眼睛,道:“宝丫头,昨儿个你可不是这样说的。”
贾母道:“好了,这宫里的事情可以随便乱说么?即便大丫头是娘娘,有些事儿还是不能传出宫门的。下面的人不知道根由,传错了话也是有的。大小声儿的做什么?”
又问薛宝钗:“宝丫头,二丫头陪着太上皇游上林苑的事儿可是真的?”
薛宝钗答道:“老太太,并不是游上林苑,而是在上林苑内钓鱼。听说,太上皇钓了一尾两斤多重的鲤鱼,二妹妹却钓了一尾长八尺、重达两百斤的大青鱼。听说那鱼一上岸,连周围伺候的人都傻了。”
贾母一听,立刻坐直了身子。急切地问道:“然后呢?”
薛宝钗踌躇着不敢开口。
他如何开口?
两百斤重的鱼,哪怕是青鱼,到达这个份量上,就不是鱼了,那是龙的化身。一般人家都是拿这么大的鱼来镇宅子的,谁会舍得吃?
太上皇钓了一辈子的鱼,最大也不过钓过五六斤的。结果。贾玖第一次钓鱼就钓上这么个稀罕玩意儿,别说是边上伺候的人,就连太上皇都傻了。偏偏这位郡君娘娘还嫌这鱼肉糙。不能入口,只配用来烧火,把众人都吓得够呛,甚至这位主儿还坚持。这么大的青鱼,就脊背和肚子连接的那一条儿肉最是好吃。结果让太上皇不得不答应了条件,才把那条大青鱼放生了?
还是说,贾玖陪着太上皇在乐心堂吃全鱼宴,一老一小吃得开心不假。可就是吃得太开心了,结果两个人放着边上那许多盘子不碰,就盯上了权昌面前的那盘刚刚好好七两重的全蒸鲫鱼?然后贾玖也不顾太上皇的身份。竟然先下手为强?
别说是说出口了,就是到现在。薛宝钗自己还不敢相信呢。
薛宝钗连自己都不相信自己听到的、以为有人拿他开心,他又如何能够在贾母跟前张口?那也太不符合他在贾母跟前的人设了。
贾母见薛宝钗迟疑,又见王夫人的神色,便道:“也是,宫里的事情哪里是能够随便乱说的?若是连太上皇的事儿都能够传到外面来,那也不是太上皇了。宝丫头不知道那才是正常的。”
李家太太闻言,也道:“还是老太太见多识广。换了我们,只怕也被吓住了,早忘记了还有这么一条规矩。”
贾母笑笑,道:“就是我们这样的人家也忌讳这样的事儿呢?更何况是宫里?就是真有类似的事儿,八成也是真真假假、难以分辨。”
王夫人听了,立刻道:“可是老太太……”
贾母毫不在意地摆摆手,道:“老二家的,我知道你当心娘娘,这才到处托人打听。但是你也要知道,探听宫闱之事本来是十分忌讳的。在你做事之前,还请先想一想,会不会连累了大丫头。”
王夫人一下子涨红了脸。
虽然他已经习惯了贾母处处不给他面子,可是拿着贾元春说事儿,却是第一回。
王夫人低下了头,可是那发白的指节却在昭示着他心里的怨恨。
贾母不用在意王夫人的情绪,李家母女也不用在意王夫人的情绪,但是薛家却不能不在乎。
薛家在王夫人跟贾玖之间摇摆不定,一会儿使劲儿巴结贾玖,一会儿又巴结王夫人、把贾玖往死里得罪,为的,还不是他们家的那块招牌?
薛家摇摆不定的态度,就是薛宝钗摇摆不定的内心。
薛宝钗一直以为,只要他尽心尽力,王夫人就会为他想办法,把皇商招牌弄到手。可是到现在,薛家搭了那么多银钱、那么多人力物力进去,也没得到王夫人一声儿感激,反而被他追着讨要那批石头的银钱。而且每次王夫人提起那批石头的时候,还故作大方地表示“自己只要一千万两银子就够了。”,那种态度,恨得薛宝钗想挠花王夫人的脸。
如果不是这母女两个作耗,他们薛家的皇商招牌会丢么?他薛宝钗还用为了一个小选的名单求爷爷告奶奶么?薛家还会花了那么多的冤枉钱么?
薛宝钗的心里恨啊。
如果不是这母女俩作得,他薛宝钗会进了宫又被丢出来?
以前,薛宝钗是看不到希望,所以才会选择背叛了贾玖、跟着王夫人站在一起。因为多年的相处让薛宝钗知道,虽然这位贾郡君点头了,就会帮忙,但是要这位郡君娘娘点头却并不容易。薛宝钗住在贾家这么多年,贾玖对他点头的次数,屈指可数。
这让薛宝钗十分难熬。因此,薛宝钗选择了王夫人,因为无论他有什么事儿,王夫人都会点头,并且会告诉他事情的经过如何如何。虽然王夫人的话难辨真假,却能够让薛宝钗安心。
所以薛宝钗选择了王夫人。
可是现在,薛宝钗清楚地看到了,王夫人没有给他带来多少好处,却觊觎着薛家最后的一点家底,反倒是贾玖,这些年来帮了他薛宝钗和他们薛家良多,甚至还在太上皇的耳边推荐他。
就冲这最后一点,就让原本就对贾玖心怀愧疚与感激的薛宝钗将心中的筹码重重地往贾玖这边拍下。
跟着自己的亲姨妈,薛家的银钱一箱一箱地往外面搬,对方还不满足,还希望薛家拿出更多的钱;跟着那位贾郡君,比起付出,薛家得到的银钱更多,也更安全稳定。
薛宝钗十分后悔。
当初自己怎么就因为对方不怎么要自己家的东西,就跟对方生分了呢?即便对方很少作出什么表示,可是对方做的事情却是实实在在的呀,比自己那位只知道吹牛的姨娘好多了。
只是,自己回头,那位二妹妹可愿意再帮他一把?
薛宝钗的心中委实没底。
史湘云见王夫人怒视薛宝钗,心中大喜,却不好明着反驳贾母的话,只能装作好奇一般地道:“宝姐姐,二姐姐在宫里真的钓到了两百斤重的大鱼?真的假的?”
贾宝玉一听,也来劲了:“可不是,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两百斤的鱼呢。老太太,两百斤的鱼有多大?”
贾母迟疑了一下,道:“两百斤的青鱼,少说也有七八尺长罢?”
贾宝玉比划了一下,道:“七八尺?那岂不是比人还高了?鱼在水里的力气极大,二姐姐怎么把他钓上来的?”
王夫人听了,笑道:“宝玉,别人不一定有这么大力气,你二姐姐肯定能行的。他可是上过战场的人。”
贾母立刻放下脸来,对王夫人道:“二丫头是道门一手培养出来的,自然是不俗的。莫要说一般人,就是亲家公在世的时候,也没有这么大的力气!”
王夫人当即道:“是啊。我父亲也是个没福气的,从来就没有钓过这么大的龙鱼。老太太,二丫头的福分还在后面呢。”(未完待续)
162嫉妒
这话从表面上看,是没有问题,但是听见的人都知道,王夫人话语中的不怀好意。
贾母看着这个儿媳妇,心中有气。
在贾母看来,贾玖可以生气,那是因为他是女孩子家,在家里是娇客,再者贾玖在大事儿上从不出错,所以贾母很乐意看到孙女儿生气,他一贯把那个当成孙女儿跟他撒娇。可是一样的事情,王夫人就不能表示不满,因为王夫人是贾家的媳妇。
再者,看看双方的年龄,贾玖今年才十四岁呢,可这个儿媳妇都多大了,五十有余!孙子都老大了,还生一个小姑娘家的气,气量狭小,也太容不得人。
尤其是现在,明知道贾家接下来就要看贾玖这个孙女儿了,还跟这个孙女儿不对付,当着客人的面往死里踩,贾母觉得,这个儿媳妇不是不懂事儿,而是太懂事儿了,打算毁了这个孙女儿,这才在这里大放厥词。
贾母的脸当时就放下来了。
他认为现在,自己是看清这个儿媳妇了。
当年,为了自己的小儿子,自己的大儿子受了多少委屈,大儿子都不曾说一句,还在背地里压下了无数风声,就是先后两个大儿媳妇,就是受了委屈,也都不曾有过丝毫都怨言。对比之下,这个小儿媳妇不过是受了点委屈,就当着众人的面给自己难堪,还想毁了贾家未来的希望,贾母如何愿意?
贾母眯着眼,笑道:“到底是皇家的好水好地,养得起那么大的鱼来!也是二丫头运气,得了上面的青眼,这才让这么大的一尾活鱼跳上了岸。可惜。我年纪大了,等闲也进不得宫,也只能听听别人说说新闻。不然,我这个老婆子也想见识见识。”
李家太太这才安下心来,连声道:“可不是,也只有皇家的池子才能够养出那么大的鱼来。换来别处可是不行的。”
薛宝钗也在边上凑趣道:“听老太太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了那《柳毅传》里面的龙女来。那龙女不就是化成大鱼跟着母亲在洞庭湖里面戏耍的么?”
贾母一听。道:“宝丫头。你是想说,二丫头中了龙女的眼?”
薛宝钗答道:“难道不是么?长乐公主跟二妹妹可十分要好呢。”
贾宝玉原有些痴病,听了几日花前月下、光怪陆离的戏文。也曾拜读过《柳毅传》,也曾经听过《牡丹亭》,如今听贾母跟薛宝钗这么一说,不免就顺着薛宝钗的话。把长乐公主当做龙女,把贾玖当做……
贾宝玉突然愣住了。
他想起来。自家那位二姐姐可是女子,如何做得了柳毅?虽然说,自家二姐姐的确救过长乐公主,就跟《柳毅传》里面的柳毅一样。帮了对方一个老大的忙,可是二姐姐终究是女子。
忽然又想起来,跟分桃相对的。还有磨镜之说。
一时之间,千头万绪。竟然是想痴了。
史湘云提起贾玖,的确有讨好王夫人的嫌疑,可是等贾母开口之后,他才发现,自己似乎做了一件不小的错事。好在贾母并没有追究,史湘云也不敢再多嘴。当史湘云把注意力收回来之后,发现贾宝玉愣愣地只顾着出神,心思完全不在他的身上,心中就不大舒服了。
史湘云冲着薛宝琴努了努嘴,示意薛宝琴往贾宝玉身上看。
薛宝琴瞪大了眼睛,看看史湘云,再看看贾宝玉,又回头看史湘云。
虽然一脸稚气,可是薛宝琴却不是那种对规矩一无所知或者是混不在意的女孩。
他是自家知道自家事儿。
薛宝琴知道,自己的婚事是自己的父亲在世的时候,跟梅家定下的。那个时候,自家的状况还好,梅家也没有发达起来。自己是商人的女儿不假,可梅家也不过是普通的读书人家,父亲哥哥又疼自己,不会在嫁妆上亏待了自己,只要自己不犯错,梅家也不会拿自己怎么样。
怎奈现在梅家出了一个翰林,成了真正的官宦之家。对比之下,自己的父亲没了以后,哥哥虽然能干,可到底年轻,也很吃了几次亏。就是家里还行,可终究还是比父亲在世的时候差了好多。
再来就是自己的伯父家,或者是堂姐家。不说自己的堂哥堂姐的为人,就说那已经成了庶民的王子腾,薛宝琴就知道有些不好了。
虽然说王子腾不是他薛宝琴的亲舅舅,可是王子腾到底是有逆谋的嫌疑的。更重要的是,他住进了贾家,而贾家还有个贾宝玉。
薛宝琴很早的时候就知道,跟他这种已经定了亲、接受了别人家的聘礼的女孩子,差不多就是别人家的人了,就连自己的亲生父亲和亲哥哥都要尽量少见面,更不要说贾宝玉这样非亲非故的外男。
薛宝琴无比后悔这一点。
那年,他们家照例往梅家送节礼,结果梅家没有收,把他们兄妹两个吓得够呛。还是病弱的母亲出来主持大局,把节礼加厚了,往梅家送去。结果,梅家还是没有收。
消息传来,他的母亲当时就倒下了,他们兄妹也慌了神。在母亲的劝导下,薛宝琴跟着哥哥进京,半路上,听说贾元春成了皇妃,更是欢喜非常。
薛蝌薛宝琴兄妹两个原想着,若是能够借着贾家的风头,嫁进梅家、完成父亲的遗愿也是好的。可谁想,这贾家才是个大坑。
进了贾家之后,薛蝌是男子,自然是住进了薛家的小院儿,可是薛宝琴却被贾母留在了身边。薛宝琴连自己的哥哥都不大见得到不说,反而天天给贾宝玉抬头不见低头见。贾宝玉又是个喜欢好颜色的,见他模样生得好,也不管他年纪还小,更不管他有婚约在身,天天围绕着他转。
偏偏薛宝琴有求于贾家。有求于贾母,不好对贾宝玉置之不理。可是贾宝玉这种人,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见好就收。不但不知道避讳、天天往贾母这里跑不说,还在贾母这里一坐就是一整天,天天围着他转,没话找话、没事找事,让薛宝琴对他哭笑不得的同时。也开始担心自己的未来。
薛宝琴不是史湘云。即便天真烂漫,可心中也着实有一杆秤。
虽然很多人说,大多数男人在结婚之前是幼稚的。等结了婚、成了家就好。可是在薛宝琴看来,这根本就是无稽之谈。不负责、怕承担责任的男人,哪怕是结了婚、有了孩子,该负责的时候依旧不会负责。该承担责任的时候,依旧会选择逃避责任。薛宝琴从来不会认为。顺风顺水长大的男人,会在某个时候突变,突然变好了,除非是鬼上身了。
对于几乎已经被绑定在贾宝玉身上的堂姐薛宝钗。薛宝琴的心中充满了同情,但是他不想把自己也赔上去。
他已经跟梅家的少爷有了婚约,若是因为贾宝玉的缘故而被退婚。那他就不要嫁人了。
抱着这样的念头,薛宝琴看似跟贾宝玉玩得十分好。可是,那也仅限于贾母跟前罢了。说句实在的,薛宝琴不止一次想过,如果可以,他宁可跟史湘云换一换,让史湘云跟着贾母住在暖阁里面,让他住进后花园里。如果是那样,他可以连后花园的垂花门都不出,也省得跟贾宝玉见面。
可是他也知道,这后花园是荣国侯府的后花园,还轮不到他来住。他能够呆的地方就只有贾母跟前。
因为他需要借助贾母的力嫁进梅家。
其实薛宝琴不止一次后悔过这个决定。
早知道,他就呆在金陵,好好地伺候病中的母亲,让哥哥一个人进京了,也不会有这么多的事情了。
看见史湘云示意自己看贾宝玉,薛宝琴其实很不想这么做,只是他也明白,自己没有任性的权力。
薛宝琴笑道:“云姐姐,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儿了么?”
史湘云道:“你真是粗心。你没发现爱哥哥又在发呆了么?”
薛宝琴笑笑,道:“宝哥哥是男子,想的事情自然跟我们这些人是不同的。”
史湘云道:“你跟爱哥哥很熟么?怎么就知道他想的不是我们想的?”
薛宝琴答道:“因为我方才在想,两百斤的大鱼,就不知道那鱼肉好不好吃。”
薛宝琴也知道贾母王夫人对女孩子读书的真正态度,所以他从来不在贾母面前显摆自己的学问。
薛宝琴的声音又清又脆,带着几分小女孩的娇憨。贾宝玉一听,就跟三伏天吃了冰糕一样,从头凉到脚,浑身酥爽,立刻回了神。
贾宝玉道:“说起这个,我倒是想起了旧年二姐姐做过的那道全鱼宴。一条鱼,竟然被二姐姐作出了十余道菜,就连老太太也十分惊讶二姐姐的手艺呢。”
屋里的几位客人一听,立刻都来了兴致。
贾母很乐意炫耀一下贾玖的能耐,可嘴里还要谦虚几句。
“二丫头在诗词文章上没有什么天分,要他作诗也不过时做些打油诗什么的。倒是在做吃食上,还有些灵性。至于这全鱼宴,也不是我们平常吃的那种一鱼多吃,而是一道极讲究功夫的宴席。用鲮鱼自然是别具风味,用青鱼也不错。对刀功极为讲究,要求速度极快、功夫细致,力道也要恰到好处。连二丫头自己也说,他在道门学了这么多年的剑,最后就应在这里了。不过二丫头也很少做,一年到头,也就在过年祭祖的时候做一次罢了。就连宝玉也说,大厨房的师傅虽然会做,可是这味道终究差了许多。”
史湘云笑盈盈地道:“可不是,那回,二姐姐第一次做,虽然只是一碗鱼丸汤,就让人回味无穷了。可惜的是,我就吃了那么一次,就再也没有吃到了。倩儿,你姑姑待你极好,听说也曾经教导过你做这道菜。二姐姐可跟是说了什么特别的没有?”
贾倩无法,只得道:“云姑姑,您这就为难我了。姑姑如何教厨房上人,自然也是一样教我的。云姑姑难道忘记了,老太太这里的郑大嫂子可是跟我一起学的呢。如果说真有什么不同,那也只有内功了。姑姑曾经说过,在做鱼丸的时候,他总是不自觉地用上太极的柔劲。若是说区别,那也只有这个了。”
史湘云拍手笑道:“怪道呢。我说郑大嫂子做了那么多次,竟然没有一次味道是对的。原来是因为这个。可惜了,二姐姐是道门的金衣道子,无论郑大嫂子如何努力,终究是比不得二姐姐的。”说着又顿了顿,道:“拿着道门绝学做菜,天底下怕是只有二姐姐一个了。”
贾宝玉一听,也笑了:“可不是,若是玉清山上知道了,只怕要大大地责罚二姐姐了。”
贾清笑道:“宝二叔,这您就不用担心了。我不知道道门还有没有其他人用道门武学做菜,我却知道,道门中人在合香的时候,也会用上道门的武学。”
贾宝玉一听,就来劲儿了:“还有这样的事儿?你是如何知道的?”
贾清笑道:“那年,姑姑打道魁的手里得了方子,就开始学合香。奇怪的是,明明每一步都对了可是合出来的香跟道魁合成的香总是差了许多。姑姑不明所以,还以为自己做得不够好,差一点就走火入魔了。经过道魁指点,姑姑方才知道,那是因为两人修习的功法不同,在处理材料的时候,尤其是用内功烘培材料的时候,就会造成不同的结果。道魁修习的功法轻柔温和,与上善若水的道门心法相呼应,最后合出来的香自然显得温柔平和。可姑姑修习的功法至阳至刚,可以说是道门之中少有的暴烈的功法。用如此内功烘培材料,最后得到的味道自然跟道魁合成的成品截然不同。”
贾母听了,道:“可是二丫头刚得了册封的那段日子?那段日子,二丫头不知道为什么,整个人焦躁不安,我还以为听怎么了。原来,就是那时候?”
贾清答道:“回老太太,是的。”
贾母叹息一声,道:“二丫头也真是的,为了这种事情,把自己弄成那个模样。害得我也跟着担心。等他回来了,我定要好好责罚他一通。”
贾宝玉连忙道:“那敢情好。最好罚二姐姐再做一次全鱼宴。”
贾母听了,连连刮贾宝玉的鼻子:“我看是你嘴馋了吧?”(未完待续)
163小住
贾玖回来的时候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而是跟着长乐公主一起回来的。
更让贾母等人惊诧的是,长乐公主不是特意送贾玖回家的——那已经够荣宠了——而是来贾家小住的。
贾母刚听到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反而是长乐公主,见贾母巍颤颤地站着,便叫人搬了一张靠背椅,让贾母坐下,又让贾倩贾清也在绣花墩上坐下。自己依旧与贾玖两个亲亲热热地在上面的填漆榻上坐着。
至于那些没有品级的人,无论是不是姓贾,无论是不是跟贾玖有亲,横竖不会是贾赦贾玖这边的人,长乐公主也乐得不见他们。长乐公主直接让女官们引着这些人去了后面,在后面新建的大花厅里等着。
没有品级,无论他们是谁、是不是这座华丽的府邸的主人,都不可能有这个资格对身为当今爱女的长乐公主磕头。
因为他们没有这个资格。
值得庆幸的是,贾赦这边的女眷,无论是贾母、邢夫人,还是贾玖贾倩贾清,身上都是有品级的。长乐公主都拉着贾玖在他身边坐下了,自然也不会让贾母和贾倩贾清姐妹在地上趴着。
等贾母贾倩贾清几个都入了座,长乐公主方道:“本宫早就想来看看玖丫头打小生活的地方了。可惜的是,父皇一直不肯点头。如今,可算是让本宫如愿了。府上也不需要太客气,本宫跟玖丫头一起住便可。”
贾母赔笑道:“公主殿下乃是金枝玉叶。臣等如何敢怠慢?”
长乐公主一挑眉,道:“若是本宫要过得跟宫里一样,又何必出宫?这事儿交给玖丫头便可。太夫人尽管放心。”
长乐公主都这样说了,贾母还能够说什么呢?也只有点头的份儿。
长乐公主到底是公主殿下。他在贾母的荣庆堂坐了一会儿,跟贾母聊了一会儿天,只接受了贾赦贾琏父子的问安,其他人都没有见。等女官们把物件都放好了、屋子也收拾过了,长乐公主就跟着贾玖回房去了。
花厅里面的女眷们都想跟这位当今万岁的爱女见上一面,尤其是王夫人和薛宝钗。对于他们来说,这不但是荣耀。还是日后跟儿孙们以及其他人家的女眷们炫耀的资本。可惜都是。至始至终,他们只在最开始迎接长乐公主的时候,在女官们的引导下。远远地跪在角落里,连长乐公主的裙摆都没能看见。
反倒是长乐公主让他们去后面的大花厅等候的行为,引来他们一致的称赞。
“到底是公主殿下,如此仁善。不见一点儿骄奢之气。”
要知道,若是严格按照规矩执行。长乐公主在荣庆堂的这段时间之内,他们就只能在地上跪着,直到长乐公主离开。
以王夫人为首,李家母女三人、薛姨妈、薛宝钗、薛宝琴、李纨、史湘云、探春等人都是身娇肉贵的高门女眷。这真要一个时辰跪下来,只怕这膝盖都要跪坏了。即便是曾经寄居在寺庙里的邢岫烟,也知道没有蒲团就这么直接跪在地上是一件十分难受的事儿。
史湘云自然是高兴不用一直跪着的。只是他小孩子心性儿。喜欢热闹,又见贾宝玉不在。心中自然有些不自在。他见王夫人跟薛姨妈、李家太太正在说话,连忙凑过来,轻轻地碰了碰薛宝钗的胳膊,道:“宝姐姐,你说,爱哥哥会去哪里?”
薛宝钗心里正盘算着长乐公主会在贾家停留多久、自己要如何能够才能够再度见到对方、给对方留下一个好印象呢,听史湘云这么一说,不由得提高了声音:“云妹妹,这可不是你我能说的话!宝兄弟跟妹妹的情分不同,可是他到底是男子呢。”
史湘云见薛宝钗如此不给他面子,几乎是在长辈面前教训他,心中十分不忿,怒道:“宝姐姐,你怎么不说,大老爷和琏二哥哥也是男子呢?”
薛宝钗见王夫人等人把视线都转了过来,立刻知道不好。
他摇了摇手里的团扇,定了定心神,道:“云妹妹,老太太喜欢儿孙绕膝,所以宝兄弟经常来给老太太请安、陪老太太开心,这是孝。可是公主殿下毕竟是公主殿下。既然宝兄弟是宫里的姑姑们带出去的,自然是因为宫里的规矩。再者侯爷和琏二哥哥身上都有官爵,按照规矩,他们来给公主殿下行礼问安,不是理所应当的么?”
史湘云撅了撅嘴巴,道:“怎么就看见他们来?怎么不见二老爷?”
薛宝钗立刻感觉到王夫人的视线尖锐了起来。
薛宝钗可不敢在这上面让王夫人不高兴,只得道:“看云妹妹说的。如今,这府里的女眷,除了要守孝的林妹妹,其余的,不是就在公主殿下跟前,就是在这里了。老爷们是男子,怎么好跟我们挤在一起?何况,我们在这里,老爷们在前头,中间又有人守着,我们如何知道老爷和宝玉不在前面?”
薛宝钗当然知道,如果长乐公主是来给贾玖撑场子的,如果长乐公主跟贾玖的关系真的跟传闻中那么好,那么长乐公主就一定不会愿意看到贾政,更不会愿意看到贾宝玉。
只是这样的话,他不能说,更不敢当着王夫人的面说。
其实,比起跟史湘云废话,他更希望现在能够跟这些女官们搭上关系。
怎奈王夫人就在这里,薛宝钗可不敢表现得太过上进了,引起这位亲姨娘的警惕。
过了就好像有一辈子那么长,才听到前面有了动静。只是他们这些女眷们都坐在这花厅里面,等外面的女官们都走了,才看见鹦哥来请他们去上房坐。
王夫人也记挂着这长乐公主的事儿,一马当先,领头往正房而来。出乎意料的是。这会儿屋里只坐着贾母一个,就连贾倩贾清姐妹也不在。
王夫人转悠了一圈,以为长乐公主已经走了,当即便道:“老太太,二丫头呢?怎么不见他在老太太跟前伺候着?”
贾母微微抬了抬眼皮,把王夫人接下来的话都给堵了回去:“长乐公主要在府里小住些日子。我让二丫头陪公主殿下回去安置了。倩丫头和清丫头,我也让他们下去了。”
王夫人愣住了。
他结结巴巴好半天才把话说明白:“公、公主、殿、下要、要、要在府里小、小、小住?”
贾母微微颔首:“是的。公主殿下说。这是他多年的心愿。殿下花了好大的力气。才磨得万岁同意。”
言下之意,长乐公主被皇帝禁足什么的,真正的原因竟然是长乐公主想来贾家!
不要说刚刚从后面的大花厅过来的女眷们了。就连贾母自己也不敢相信。
王夫人只觉得自己的嘴巴里面发苦。
他看了贾母好一会儿,才道:“老太太,公主殿下真的要在这府里小住?”
因为太过惊讶,这会儿王夫人也只说的出这么一句。
贾母再度看了这个儿媳妇一眼。没有说话。
反而是薛宝琴,笑吟吟地开口道:“原来二姐姐跟公主殿下这么要好?公主殿下为了来府里。竟然不惜冒犯万岁。”
薛宝钗也反应过来了:“可不是。若是换了别人,只怕也不会相信吧?只是府里比不得宫里,就是不知道公主殿下住不住得惯。还有,饮食和日常。公主殿下是否能够适应?我们家比不上府里,不过到底做过几年宫里的采买,若是府上有什么需要。我们一定竭尽全力。”
史湘云最是看不惯薛宝钗这副得瑟的模样,当即便道:“宝姐姐。二姐姐素来是个周全人,哪里会不知道这个?再者,公主殿下既然来了这府里,能让公主殿下宾至如归固然是好的。可是我们这样的臣子之家,哪里能够跟宫里比?若是二姐姐在这里,一定不会愿意折腾这些有的没有的。”
贾母一听,立刻来了精神:“的确。公主殿下不比其他人,若是怠慢了就不好了。鸳鸯,你素来机灵,你亲自去看看二丫头那边是否已经妥当。对了,老大之前不是孝敬了我一盒老君眉么?你也带去。虽然不值什么,也让公主殿下尝尝我这里的茶。”
鸳鸯听了,立刻应了。
王夫人也凑在贾母的身边,盘算着这天晚上用什么样的席面来招待长乐公主。
邢岫烟见王夫人的排场越说越大,席面越说越奢靡,终于忍不住道:“老太太,府里的饭菜若是只够得上粗茶淡饭,那天底下大多数人用的算什么?想公主殿下会来府里,有些事情怕是早就心有准备。老太太,晚辈斗胆,还请您相信表姐,也相信公主殿下与表姐的情谊。有些事情,还是交给表姐处置比较妥当。”
王夫人忍不住怒斥:“邢丫头,你怎么说话呢。”
贾母倒是浑身一凛,道:“邢丫头说的的确有几分到底。”又催鸳鸯,让鸳鸯小心注意。
鸳鸯不敢怠慢,立刻拿了茶叶,往贾玖的院子去了。
鸳鸯万万没有想到,长乐公主竟然没有跟贾玖坐在屋里用茶,他们两个人竟然顶着未时的太阳,在庭院里面拔草,不,不应该说是拔草,应该说是采摘新鲜菜蔬。期间,还能够听到贾玖的大呼小叫。
“那个是葱,只要把绿色的部分剪下来就好了。剩余的留着,以后还会长出来。”
“那个是白菘,菜心的部分最嫩最好吃,菜心采了之后,剩下的就只能用来喂牲畜,或者直接用来渥肥了。”
“那个是胡瓜,长乐,你喜欢清炒的还是凉拌的?”
“这个是红苕,可以用来做薯饼。”
…………
而长乐公主显然也没摆什么架子,而是道:“若是父皇来了,你也让父皇下地?”
让鸳鸯差点摔倒的是,贾玖竟然如此回答:“这有什么的?万岁又不是没来过我们家。上次万岁来的时候,不止万岁一个,就连王继恩王公公也趴在这地上,就为了那几块红苕。”说着又顿了顿,道:“别的我是不知道的。但是在这事儿上,我必须说如此挂心百姓民生的万岁的确是个好皇上。”
当年贾玖跟皇家交易的事儿,其实一直都是瞒得死死的,身为贾母身边的第一人,鸳鸯从来就不知道,皇帝也曾经来过这府里,还跟今日的长乐公主一样,亲自伺候这些花花草草。
鸳鸯是贾母一手调教出来的,自打进了贾母的眼,鸳鸯就不曾再干过什么吃力的活计。贾家的姑娘们是十指不沾阳春水,让贾母离不开他的鸳鸯更加娇贵。可以说,他比别的丫头们更像副小姐,甚至有的时候,连探春都比不得他。如果贾玖还是原著里的那个贾迎春,自然也是比不得他的。
只是鸳鸯从来就不知道,这位二姑娘不但自己伺候这些东西,还让万岁和公主也跟着他一起伺候这些不起眼的杂草,更让人吃惊的是,这两位还做得似模似样,也不见他们生气,更不曾见他们怪罪下来。
这样的荣宠,叫鸳鸯如何不心惊。
鸳鸯有些反应不能。
邱典赞早就注意到鸳鸯从侧门进来了,连忙过来,看见鸳鸯捧着个盒子,只顾着站在那里发傻,邱典赞便道:“鸳鸯姑娘,你怎么来了?可是太夫人有什么吩咐不成?”
鸳鸯不敢多说什么,只能双手奉上手中的茶叶盒子:“这是老太太让我送来的老君眉。”
邱典赞闻弦知雅意,立刻就知道鸳鸯没说出口的话。
邱典赞笑道:“太夫人毕竟是郡君的亲祖母,自然是担心我们郡君的。”见鸳鸯往里面张望,连忙用身子挡住了鸳鸯的视线,又用目光警告鸳鸯,然后道:“太夫人身边,如今就剩下鸳鸯姑娘最得他老人家的心。姑娘还是早些回去,莫要让太夫人记挂。”
鸳鸯无法,只得行了一个屈膝礼离开。走下台阶,看着这道侧门,鸳鸯的脸上神色莫名。
他回去之后,当着诸多客人的面,也只是说:“老太太,婢子没能见到公主殿下,也没能见到二姑娘,是邱姑姑代为收下茶叶,又问了老太太有没有别的交代,就让婢子回来了。”
贾母点了点头,不说话。等鸳鸯退了下去,才听见贾母道:“看来公主殿下跟二丫头有很多话要说。”
薛姨妈在边上凑趣道:“老太太,别人不知道,我却是知道的。长乐公主跟二姑娘十分要好,如果不是过年要祭祖,只怕他们二人连过年都黏在一起呢。”他们薛家在京里已经住了许多年了,长乐公主跟贾玖之间的事儿,更是让薛家母女十分关注。这样的话,薛姨妈说出来,比别人说出来要可信得多。
贾母笑笑,不说话。
下面坐着的王夫人的脸色已经十分不好看了。(未完待续)
164筹谋
王夫人看到薛姨妈和薛宝钗母女来了,脸上也绽出了欢喜的笑容,若是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们姐妹二人感情有多好呢。姐妹两个见礼之后,放在入座,薛宝钗见过姨母之后,也在下面的绣花墩上坐了,就如同过去每一次来王夫人这里一样。
王夫人看着薛宝钗,笑道:“我们宝丫头是越来越漂亮、也越来越能干了。也亏得我下手得早,不然,这么好的媳妇就要便宜外人了。”
说得好似他多么看中薛宝钗、多么以薛宝钗为荣一般。
薛宝钗微微低下头,从王夫人这个角度看上去,只会看到他粉光脂腻、经过精心妆扮的侧脸和微微呈粉红色的耳朵。尤其是那抹粉红色,为薛宝钗增添了一抹羞涩的味道,看上去就像是因为得了长辈的夸奖而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如果不是知道薛宝钗在王夫人和贾元春手里吃了很大的亏,如果不是清楚王夫人算计薛家和薛宝钗的狠辣,只怕就连金钏儿玉钏儿两个都会认为,这姨母和外甥女之间有多么亲密呢。
薛姨妈在边上笑笑,道:“姐姐也知道,我们家的蟠儿是个不中用的。若不是姐夫管着他,还不知道他还会闹出什么事儿来了。如今,我也只有这么两个心愿了,其中最要紧的,自然是宝丫头的婚事。”
薛姨妈就好像完全不记得自己的儿女几度被王夫人母女算计的旧事,就连薛宝钗,也只是安静地坐着,一脸羞涩,好像他多么看重贾宝玉、多么希望嫁给贾宝玉这个人一样。
王夫人听到薛姨妈的话。看到薛宝钗的脸色,笑得越发得意了。
在他看来,这个外甥女儿既然能从贾玖的手上用一百一十万两银子拿走了上千万两银子的石头,拥有的,不仅仅是聪明,还有胆识。毕竟,贾玖是个郡君。而且还十分得宠。在宫里也很有体面。胆敢算计对方,这需要足够的胆识和魄力。
至于薛宝钗有没有这个底气,王夫人从来没有考虑过。
在王夫人的心中。自己的女儿是皇妃,这就足够了。
薛姨妈的话完了,王夫人看着薛宝钗笑了好一会儿,道:“宝丫头真是好模样。跟我的宝玉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等娘娘的事情完了,宝玉的年纪。也该把事情操办起来了。妹妹,你说是不是?”
看着王夫人笑盈盈的模样,薛姨妈的心中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是咯噔一声明明应该是件开心的事儿。却不知道为什么,这脊梁骨上直发冷,就好像有什么天大的灾祸要发生了一般。
不止薛姨妈的感觉不太好。薛宝钗也很不好受。
薛姨妈是王夫人的亲妹妹,薛宝钗却只是王夫人的外甥女儿。薛姨妈对王夫人还有几分姐妹之情。可薛宝钗本来就是一个冷情冷性的人,又被王夫人贾元春母女几度算计,他能对王夫人有多少情感?
他会站在王夫人这边,也无非是因为利益二字而已。
可是,王夫人真的能够给他带来利益么?
之前,薛宝钗被世俗伦理给束缚住了,以为自己是王夫人的外甥女儿,站在王夫人贾元春这边,是他必定的选择,即便是他跟贾玖之前关系不错,随着贾元春在皇妃的位置上坐得久了,两个人也会生出嫌隙来。
薛宝钗认为,自己会跟贾玖闹开了,不过是自己先下手为强,在事情发生变化之前,为自己争取更多的好处罢了。而实际上,那批石头也是贾玖对自己的考验,或者说是另外一种形式的算计。
现在,抛开了那层亲缘关系,没有被那些情谊蒙蔽了眼睛,薛宝钗看得更深远。
王夫人对他有情谊,也许这话并不假。在王夫人的心中,自己依旧是他的外甥女儿。可一旦有了机会,这位姨娘绝对不会放弃算计薛家、算计他这个外甥女儿,给自己的儿女谋算更多的好处。就是自己嫁给了贾宝玉,成了对方的儿媳妇,薛宝钗也不会认为,这个姨母会一直站在自己的身边。
哪怕自己真的跟贾宝玉成了亲,若是另有名媛可配贾宝玉,只怕这位姨母兼婆婆也不介意让自己病逝了,给新人腾位置。
至于自己的娘家,以他的母亲薛姨妈的耳根子,还有薛蟠的天真,没了他在背后支撑,只怕会被王夫人算计得一点儿都不剩。
这样想着,薛宝钗的心倒是平静下来了。
也许,他的婚事不着急。
也许,他应该再等两年,等哥哥娶了嫂子,等家里有了侄儿,他再出嫁也来得及。
薛宝钗如今也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横竖来年他就是十八岁,婚事也不能着急,还不如索性儿等一等、拖一拖,等家里的事情都安顿下来了,自己没了后顾之忧,自己再出嫁也使得。
薛宝钗用眼角的余光偷偷地看王夫人,心道:也许自己这姨娘心里盘算着,等自己那位表姐省亲之后,册封礼也过了,外面也看到了他们家的泼天富贵,好给自己那位表弟好好挑一挑妻子人选呢。
心中有了计较,薛宝钗望向王夫人的眼神就越发冷了。只是他终究还是怕的,怕王夫人算计如今只剩下钱却没有什么依靠的薛家,也怕王夫人把手伸到他的哥哥的脖子上,所以薛宝钗将自己的头埋在了薛姨妈的身后,作出了一副羞涩的模样来,在薛姨妈的耳边低声唤道:“妈~”
薛姨妈连忙回身搂了女儿,道:“好孩子,妈在呢。”又对王夫人道:“好姐姐,你可莫要打趣宝丫头了。宝丫头年纪还小呢。”
王夫人也以为是因为自己提起了薛宝钗的婚事,所以薛宝钗才害羞了,又以为薛宝钗对自己的儿子很满意,甚至已经生出了几分情愫,心中越发满意。
王夫人道:“已经不小了。宝丫头。这你就比不上二丫头跟浣纱馆的两个了,他们提起自己的未来的时候,可是大大方方的。”
在这个世界上,女孩子可不能随便把婚姻二字挂在嘴边,无论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都不行。
这不仅仅是礼数,也是对自己和对别人最起码的尊重。
王夫人这么说。固然是因为他不喜欢贾玖和贾倩贾清姐妹。但是作为长辈,在别人面前如此数落几个女孩子,哪怕这个人是他的娘家亲妹妹。依旧有败坏人家名声的嫌疑。
薛姨妈也是知道王夫人的心结的。无非是因为贾元春只能小选进宫,而贾玖贾倩贾清三个却是走大选的,若是真的进了宫,以他们现有的品级。说不定一开始就是婕妤贵人级别的。比贾元春的起点高了不少不说,升迁还快。说不得没两年就跟贾元春平起平坐,甚至超到贾元春的上头去了。
对于威胁到自己女儿地位的人,王夫人自己是看不顺眼的。
薛姨妈自认找到了原因,口中却道:“不会吧?贾郡君和浣纱馆的两位。身边都有嬷嬷教养着,哪里会作出如此失礼的事儿来。”
王夫人一挑眉,道:“妹妹。你是不知道。别人家的嬷嬷管着姑娘,可是在这府里。尤其是那边,”王夫人指了指贾玖的院子方向,“只怕那些姑姑嬷嬷们都奉承着那位呢?哪里敢管教他们!”
薛姨妈沉默了一会儿,道:“原来是这样?我看着那三位来来去去,一脚出八脚迈的,那般气派,又得上面的宠爱,就觉得他们的规矩势必是极好的。哪里想过这些啊。”
王夫人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又故作神秘地道:“妹妹,这天底下最讲规矩的地方,自然是宫里。宫里有的是规规矩矩的女孩子,若是那位也是个规规矩矩的,长乐公主哪里会一刻都离不得他,甚至还不惜为此得罪了万岁?”
薛姨妈听王夫人越说越是不堪,心中直打鼓,口中还要小心翼翼地回话:“姐姐,你的意思是说……”
王夫人立刻坐直了身子,道:“妹妹,我一直在京里,有的事儿,我比你经历得更多。若不是长乐公主吃了大亏,让万岁觉得亏欠了这个女儿,又如何会事事都顺着长乐公主?若非长乐公主如此刻意,那位怎么会如此张扬?”
薛姨妈这才明白这个姐姐如此神神秘秘的,到底是想说什么。
薛姨妈低着头,想了想,道:“这个,妹妹倒是从来没有想过。”
王夫人气煞。
这个妹妹在闺阁之中的时候,就有些笨笨的,想不到连孩子这么大了也没个长进!换个聪明点儿的,早就把话题接过去了,哪里需要他这么费劲儿!
心中虽然对这个妹妹有许多不满,可是现在的王夫人还有许多地方需要用到薛家,所以也不便在这种小事儿上给薛姨妈没面子。
王夫人算计起薛家、算计起薛姨妈母子三人的时候,总是又狠又准的,可是在日常这些小地方,王夫人总是把自己伪装得很好。
现在也不例外。
只听王夫人道:“妹妹,实不相瞒,这事儿我已经琢磨了两年了。长乐公主受了那么大的罪,只怕更喜欢跟小姑娘们一处处着。二丫头又是个惯会顺杆爬的,故而显得十分出挑了。我想着,我们家现有几个年轻的小姑娘,个个都是不差的,若是能够进了公主殿下的眼。将来提拔家里,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薛姨妈听了,心中也是一动,猛地就想起了自己的女儿薛宝钗来。
在做娘的心中,自己的孩子永远是最好的。更何况薛宝钗在薛姨妈的心中,更是样样出挑。
薛姨妈从来不认为自己的女儿会比那位贾郡君逊色。他总是认为,自己的女儿只是输在身份和运气上罢了。
薛姨妈忍不住道:“那姐姐可有什么人选。”
王夫人立刻便道:“我们家如今的几个孩子,李家的不算,邢家那丫头本身还要那位扶持呢,也不算。再加上云丫头是个淘气的,四丫头年纪小,剩下的,也不过是三丫头和宝丫头琴丫头三个而已。三丫头是个精明的,只是宫里精明的人太多了,公主殿下身边怕是也不会少那么一个精明的人。再者他的年纪在这里摆着,我就怕他太精明了,反而得罪了人。如此一看,岂不是只有宝丫头和琴丫头两个了么?”
王夫人哪里是怕探春太精明了,分明是怕探春发达了,赵姨娘和贾环就得瑟了,他的儿子贾宝玉就要委屈了。
那个时候,探春才是长乐公主身边的人,只怕他这个正房太太要对赵姨娘这个妾做什么都不容易呢。
王夫人才没有这么蠢呢。
薛姨妈迟疑了一下,道:“宝丫头和琴丫头?”
王夫人道:“怎么?妹妹不愿意?”
薛姨妈连连摇头,道:“可是我们宝丫头是个据了嘴的葫芦,琴丫头也小,我怕他们会得罪了公主殿下。”
王夫人道:“妹妹,你也太小看了宝丫头和琴丫头。他们两个模样就生得好,一个端庄大方,一个娇憨可人,怎么会不招人喜欢?妹妹,你放心,现在公主殿下可不在宫里,而是在这府里住着。只要让宝丫头带着琴丫头往二丫头那边多走走,难道还怕见不到公主殿下?”
王夫人还巴不得薛宝钗搭上了长乐公主呢。
只要薛宝钗搭上了长乐公主,将来贾宝玉娶了薛宝钗,好处还不是贾宝玉的?
王夫人的帐可算得明白呢。
薛宝钗原来还在想着如何搭上长乐公主,为自己家谋求更多的好处呢。听王夫人这么一说,低着头想了想,道:“妈,这事儿说容易也容易。横竖我们家铺子多,这天南地北的东西也多。虽然比不得宫里的物件来得贵重,多多少少也是个心意。我们女孩子家,有了什么好东西,分送给姐姐妹妹们也是有的。横竖也不算什么开销,不过是个意思,却多了露脸的机会。至于公主殿下看不看得上,那就要看缘分了。”
王夫人听了,大喜:“可不是这话!妹妹,这不仅仅是为了我们自己,也是为了娘娘,为了我们两家的未来。”
薛姨妈听了,这才不言语了。(未完待续)
166错误
贾玖正院的花厅里面,贾玖跟长乐公主两个正歪在地上。
虽然说已经是秋天,可这秋老虎依旧厉害,看见贾玖这里用硝石制冰简单又便宜,长乐公主也来了兴致,打算做些新奇的冰糕冰酪之类的零嘴儿。
当然,这零嘴儿最后还是茶房那边做的,反而是长乐公主和贾玖两个,半是玩闹半是寻开心,倒是把那一碗牛乳洒得遍地都是,连他们两个的身上都粘了好些。
薛宝钗和薛宝琴两个进来的时候,就看见贾玖拿着帕子给长乐公主擦拭裙子,而长乐公主则坐在地上拿着玉梳给贾玖抿头发。
看着如此亲密的长乐公主和贾玖,饶是薛宝钗一贯端得住,也着实呆了一呆。反倒是薛宝琴,因为年纪小、天真烂漫,对于某些事情并不清楚,又牢牢地记着贾玖是长乐公主真正的救命恩人、千里迢迢把长乐公主带回京师,因此便把长乐公主对贾玖的亲近当成了寻常女子对救命恩人的感激,对两个人的亲近也只觉得羡慕,却没有多年的杂念。
薛宝琴见薛宝钗愣住了,连忙用力拉了拉薛宝钗的衣裳,薛宝钗立刻反应过来,顺势跪了下来,恭恭敬敬地给长乐公主行国礼。
长乐公主倒是没有马上理会他,而是自顾自地将贾玖的头发前面的头发整理整齐,又让贾玖转过身,将后面的头发也收拾了,亲自为贾玖调整好首饰的位置,方才道:“可满意了?”
趴在地上的薛宝钗愣了好一会儿,方才反应过来。
长乐公主这句话是对着他们姐妹说的。
薛宝钗吃不准长乐公主的意思,只能低着头。鼻子挨着地面,恭敬地道:“民女惶恐。”
长乐公主眯着眼睛,道:“你们来,不就是想看本宫待玖丫头如何么?如何?可满意了?”
薛宝钗听了,又拜了下去:“公主殿下,民女惶恐。”
长乐公主冷冷地道:“惶恐?这两句惶恐到底是真是假,你心里明白。世人皆知。贾家的人。尤其贾工部一家子,胆子可不是一般的大。当然,你薛宝钗也不差。不然。也不会算计到玖丫头的头上去了。”
薛宝钗的背上爬上了一层冷汗。
公主不比皇妃。
没错,公主只是皇家的女儿,永远都不会有摸到宫务的机会。所以,除非十分得皇帝的心。否则,几乎没有人会把公主当成一回事。尤其是世家为最。
可惜的是。薛家不过是寻常的商人之家,就连贾家也不过是暴发户之家,距离世家二字,差了不知道多少岁月的距离。
再者。就是再不得宠的公主也是皇家的女儿,可皇后也好、宠妃也好,对于皇族来说。都不过是外来的女人、生孩子的工具罢了。哪怕是坐到皇后的位置,哪怕生了不止一个儿子。皇家要舍弃的时候,也逃不开那悲惨的命运。一旦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不但他们的娘家帮不上任何忙,甚至连他们的儿子都会保不住性命。
这就是女人的悲哀。而皇家的女人则更加悲惨一点。
不管怎么样,长乐公主都是当今的女儿,又为国家尽过责任,又遭受了那么大的罪。可以说,只要他不沾染权势、想做什么皇太女,无论他哪个兄弟上台都不能委屈了他。更何况,现在那把椅子上坐的,是长乐公主的亲生父亲。
至于贾元春,无宠无子,虽然有个名位,可是在宫里,名位又算得了什么呢?不过是流沙上的楼台、朝阳下的露珠,虽然眼下看着还好,可终究是会消失不见的。
如果说王夫人对贾元春能够生下皇子一事信心满满,那么薛宝钗对贾元春的信心最多也只有王夫人的六成。
在薛宝钗的心中,贾元春根本就抵不住长乐公主的一击。而现在,他正面对着这位公主殿下。
薛家根本就招惹不起长乐公主。
薛宝钗非常清楚这一点。
坐在长乐公主身边的贾玖此时方才出口:“长乐,这种黑历史,你能不能不要再说了?”
“他欺负你,你都不计较?”
贾玖道:“有道是吃一堑长一智。也只有记住这一次的教训,下一次才不会犯同样的错。若是我事事都记着自己背后有你给我撑腰,那哪成呢?”
仿太湖石的事儿,薛宝钗算计,贾玖又何尝没有算计?薛宝钗算计的是银钱,算计的是一时之利,可他贾玖的算计却更深也更长久更隐晦。
只是他贾玖从来不曾跟任何人提起过罢了。
如果薛宝钗知道,就是这次的算计,让贾玖把他从同盟名单上剔除,心里还不知道有多后悔呢。
贾玖虽然跟王夫人那边是仇人,可他的第一世终究喜欢过红楼里面大部分的女孩子,也愿意给薛宝钗这个机会。
可惜的是,薛宝钗终究是错过了。
这些隐秘的心思,长乐公主当然不知道。
长乐公主道:“怕什么。难不成我还护不住一个你?”
贾玖答道:“我的身后站着公主殿下,而他却是那贾妃的表妹。贾妃就是再不得宠,也是万岁的枕边人。你记得为我出气,难道我就愿意看到你为我冒险、对上万岁?”
长乐公主眯着眼睛,看了贾玖好一会儿,这才道:“你这小没良心的,若是换了别人,一准想歪了去。罢了,你既然这么说了,那就这样罢。”
长乐公主很清楚,贾玖说的是实话,却不是真正的原因。
自己想为贾玖出气,但是贾玖却拦住了。长乐公主心里是有气的。偏偏贾玖又不肯说明真正的原因,只是用这样的话搪塞,长乐公主当然要骂他没良心。
虽然对贾玖老是说一半藏一半的态度有些不满意,但是长乐公主也知道,处于他们这种位置。有些话,根本就不能出口。贾玖如今的这种行事风格,未尝不是对他自己,也是对他长乐公主的一种保护。
所以,哪怕贾玖是说一半藏一半,因为贾玖说的是实话,长乐公主也没办法。
长乐公主转头对薛宝钗薛宝琴道:“罢了。你们都起来罢。”又对贾玖道:“我要吃水晶糕。”
贾玖连忙道:“还用你说。昨儿个你一开口。我就备下了,冰镇了一晚,想必这会儿吃味道正好。”说着。就叫人开冰鉴。
下面得了长乐公主的话的薛宝琴和薛宝琴两个,这才坐正了身子,却不敢抬起头来,只能微微低着头。就是视线,也不敢超过自己身前两尺的距离。
长乐公主到底是公主。不是这府里的姐姐妹妹,会跟他们客气。
而且薛宝钗也没有贾玖的底气,跟长乐公主不客气,甚至有些话。长乐公主说出了口,薛宝钗却恨不得自己没有听到。
就跟王夫人猜测的那样,薛宝钗对长乐公主和贾玖之间的事情始终抱持着将信将疑的态度的。今日看到长乐公主待贾玖的亲昵。薛宝钗却恨不得自己从来都不知道此事。
薛宝钗很清楚,秀女其实跟宫女差不多。也是皇帝的女人,只不过还没有搬进那座华丽的宫殿罢了。
甚至秀女的要求比宫女还要高。
当然,这里面最严格的,便是纯洁。秀女不止不能跟别的男人有瓜葛,甚至跟女人之间也不能有暧昧。
一旦出了问题,不但自己会遭遇不幸,还会拖累家人。
可是对方却偏偏是长乐公主。
薛宝钗的脑子里面一片混乱。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长乐公主面前走神的行为其实是大大失礼。
长乐公主倒是不介意。
到了他这个位置,除非是必要,否则也没有人跟他唧唧歪歪、在他耳朵边上念叨什么规矩礼仪的。所以,哪怕是他趴在矮几上也没有人笑话他。
当然,别说薛宝钗和薛宝琴两个只顾着低着头,就是他们抬头了、看见了,也不敢说什么。
这就是身份地位的区别。
薛宝钗跟邢岫烟、林黛玉一样,都是贾家的客人,都寄居在荣国侯府里。从这上面来说,他们是平等的。被人拿出来比较也是正常的。不过,贾家的人大多数都不够聪明,却不致于连眼色都没有。明眼人都知道,林黛玉姐弟几个是不能招惹的。所以,哪怕是比较,现在薛宝钗也只能跟邢岫烟比较。
薛宝钗连林黛玉都不敢招惹,更何况长乐公主?
反而是长乐公主,见贾玖调好了水晶糕,端上了矮几,又让侍女给薛宝钗薛宝琴姐妹各上一碗,突然道:“玖丫头,你怎么不给你表妹送一碗去?”
贾玖道:“公主,你是说,林妹妹?”
长乐公主一挑眉道:“本宫听说,你可是什么好东西都要给他准备一份。家里这么多的姐姐妹妹,也就独他一个了。”
贾玖愣了愣,哭笑不得:“长乐,我哪里有这么夸张?”
“难道不是么?”
贾玖解释道:“林妹妹又不是两手空空地来我们家的。林家怎么说也是四代列侯,这庄子、田地会少了?只是林家的人不好直接往我们贾家的后花园送东西,所以才经过我这里罢了。送到香雪山庄的东西,大多都是林家自己的东西,可不是我偏疼他呢。”
林黛玉用的基本上都是他们林家的东西。送到香雪山庄的东西多,那也是林家的家底丰厚,跟他贾玖又能有多少关系?!
长乐公主道:“那么,你待这个表妹与众不同的传闻也是假的了?”
贾玖想了想,道:“对于我来说,这位表妹的确与一般的姐妹不同。”说着,转头看了下面规规矩矩正坐着的薛宝钗薛宝琴姐妹两个,也微微叹了一口气,道:“我们家的女孩儿不少,可是真正能够跟我坐在一起闲话家常的人还真没几个。三妹妹是那边的人,根本就不可能跟我坐到一起,倩丫头和清丫头辈分小,四妹妹年纪小。剩下的,也不过是林妹妹、邢妹妹和云妹妹三人罢了。邢妹妹随分从时,又是南边来的,虽然对民生知道得不少,可对某些事情,总是差了点见识。我又跟云妹妹说不上话。这么一数,可不只剩下林妹妹了?”
长乐公主盯着贾玖看了好一会儿,道:“虽然是实话。可解释也是掩饰。罢了,看在你说了实话份儿上,我就不追究了。”
虽然手里捧着碗,虽然水晶糕也十分清甜,可是薛宝钗真的是食不知味,只能一勺一勺地机械地往嘴里面送。
现在的薛宝钗何止是嘴巴苦,他连心都泡在苦汁子里了。
薛宝钗一直都知道,他是王夫人的外甥女儿,这个身份注定了他天生就是王夫人那边的人。所以,当初那批仿太湖石一拿到手,薛宝钗明知道贾玖说的价钱不对,却还是当做不知道一般,甚至把这批仿太湖石当成了一锤子的买卖。
究其原因,不过是因为薛宝钗是王夫人的外甥女儿。
除开当时薛家的银钱紧张、除开薛宝钗难以抵挡那巨大的进项的诱惑,出来这种那种的原因,还有一层原因,那就是社会伦理秩序。
薛宝钗是王夫人的外甥女,那就必须站在王夫人这边,努力维持这段关系。
事实上,薛宝钗也是这么做的。
而最终的结果却是,薛宝钗吃亏了。
薛宝钗遵守着这条社会伦理,原以为会给自己带来好处,可实际上,除了看得见摸不着、薛家根本就拿不到也保不住的一笔巨款,其余的,就只有源源不断的严重后果,而这些后果,如今也正一点一点地解开面纱。
就连薛宝钗自己也在问自己,如今能够看到的后果就已经让他喘不过气来了,等日后更大的灾祸降临的时候,他又该怎么办。
实际上,薛宝钗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他目前唯一能够做的,就是忍耐和等待。
虽然这种无力的感觉让他十分不好受。
而且等待未知的灾难降临的日子也十分难熬。
薛家是商人之家,即便是薛姨妈花了大力气雕琢薛宝钗,某些与生俱来的东西,早就深入了薛宝钗的骨血,又因为个人的人生境遇而被加强了。
多年以来,薛家的重担压在了薛宝钗的身上,薛宝钗甚至丢下了自己喜欢的诗书,拿起了算盘。算盘打得太多的后果就是,薛宝钗在遇到事情的时候,哪怕他是真心想要帮助别人,他也会在潜意识地计较得失,然后让自己站在最有利的地方,让自己收获最大的好处。
这种商人的本能让薛宝钗在很多时候都无往不利、受益良多,但是一旦判断错误,就会引发一系列严重的后果。
以前薛宝钗是不信的,可是今天,看到长乐公主跟贾玖的亲近,薛宝钗即便脑子没有反应过来,他的心里已经隐隐认识到了。
他犯了一个错误。
一个不小的错误。(未完待续)
167不满
薛宝钗只顾着愣神,薛宝琴大急。
薛宝琴很清楚,今天来这里,可是有任务的。可是他的家教也让他十分清楚,越是在尊者面前越是要讲究规矩。贾家本来是暴发户人家,贾母又喜欢他,在贾母跟前,薛宝琴当然可以更放松一点。可是现在是在长乐公主面前,薛宝琴当然不能放肆。
就在薛宝琴的额头隐隐冒汗的时候,贾玖终于开口了:“宝姐姐今日来,可是有什么事儿么?”
因为王夫人的关系,薛宝钗一直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轻易不会来贾玖这边,若是来了,必定是有事儿,更不要说,今日薛宝钗是带着薛宝琴和一只锦盒来的。
薛宝钗终于回神了。
他笑道:“让二妹妹见笑了。我新得了几支时新的宫花,虽然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也是个意思,故而拿来与姐妹们分享。”
说着,就把那锦盒推了出来。
贾玖也不打开,也不说好与不好,只道:“宝姐姐真是客气。要我说,家里如今这么多姐姐妹妹,就宝姐姐衣着打扮最为简单,连老太太在私底下也抱怨过几次呢。这些东西,宝姐姐为何不自己留着?”
薛宝钗一愣,忍不住抬头看了贾玖一眼。
其实贾玖跟薛宝钗一样,是这荣国侯府里打扮最为简单的女孩子。薛宝钗是为了表现自己的端庄和勤俭,至于贾玖,他则是为了省时省力。
贾玖是整个荣国侯府里,除了林黛玉之外,衣裳首饰最多的女孩子。他的首饰多到可以用来送人,比方说邢岫烟。当然,贾玖也是贾家最不会打扮自己的女孩子之一。虽然身边的姑姑、丫头、嬷嬷们不少,可是对于贾玖来说,每天花好几个时辰打扮,还不如坐下来多练一会儿琴、多抄几页书。
所以,贾玖的发式总是贾家诸多女孩子里面最为简单的。不过。他用的首饰。都是贵重又大方的,往往是一两件宫里得的首饰打头,配上家里打的首饰做点缀。或者是道门送的首饰,配上一两件小东西。
贾母即便一样出身自暴发户的史家,却也是有几分见识的,好歹认得宫里的款式。而道门送来的东西。虽然没有款,可是那种历史的凝重感却是一目了然的。
贾母会说薛宝钗太过素净。却从来不会说贾玖素净。因为贾玖哪怕是跟薛宝钗一样衣着简单,可他身上的东西,从来不会简单。
这一点来说,薛宝钗是无论如何都比不上的。
听见贾玖这样说。薛宝琴也忍不住看了堂姐一眼。虽然是堂姐妹,薛宝琴的用度却不是薛宝钗家里负责的。他们兄妹进京,可带着不少财物。为了不让妹妹在贾家受到轻视,薛蝌可着实做了不少功课。尤其是薛宝琴的首饰。可是精心准备了的。
对比之下,薛宝钗的确显得朴素了许多。
若是换了其他的女孩子,也许会显得尴尬,薛宝钗倒是大大方方的。
薛宝钗也是自家知道自家事儿。有那么一个亲姨娘在,他若是悉心打扮了,只怕这个姨娘又有理由哭穷了。所以,即便是被贾母嫌弃,他也不会改。
只听他道:“让二妹妹见笑了。实在是我不擅长这个。”
贾玖听了,笑道:“宝姐姐素来是个伶俐的,我还以为宝姐姐样样都来得呢。却没有想到宝姐姐跟我一样,都不擅长这个。只是我们老太太的脾气,最是喜欢热热闹闹的。宝姐姐,有些事情,还请你多担待。”
话虽然说得客气又委婉,可是薛宝钗十分清楚,贾玖的态度依旧坚决。
他希望自己能够顺从贾母。
薛宝钗的嘴里发苦。
贾母是荣国侯府的太夫人,在内宅一言九鼎,在大义之下,就连贾玖都不敢违逆了这位老太太。这件事情,薛宝钗如何不知?
可是他有什么办法呢?
就是因为有个贪财的亲姨妈,薛宝钗才尽量简朴,以便王夫人来跟他要钱的时候,能够顺便哭穷。只是这样一来,肯定是不能让喜欢富丽的贾母满意的。
若是好好打扮了,固然可以让贾母满意,可是那样一来,王夫人一定会跟跗骨之蛆一样,缠上来,狮子开大口,用各种理由问他们薛家要钱了。
薛宝钗不是笨蛋,他当然知道这个时候应该选择实惠,而不是只看面子上的光鲜。
只是如此一来,被贾母各种嫌弃、还要接受史湘云的各种眼神,偶尔,还会跟今天这样,被贾玖提醒就成了某种例行之事了。
薛宝钗也干脆,直接打开了锦盒,道:“让二妹妹见笑了。这是时新的宫花,虽然不怎么出挑,胜在有几分新意,还请二妹妹笑纳。”
薛宝钗都已经把锦盒打开、推到自己面前了,贾玖少不得打开看了看。长乐公主顺势就着贾玖的手看了看。
宫花这种东西,说寻常也寻常,说不寻常也不寻常。
在宫里,几乎人人都会戴花,从各种花卉到以假乱真的假花。其中,那些假花有的是用各种纱绢制的,有的则是用各种珠玉宝石串连而成的。有钱有闲、讲究得起来的人,会剪卡整匹的布,就为了那么一小块何意的料子,也会把上好的玉石装饰给砸了,就为了一小块满意的玉。
可若是不讲究的活着讲究不起来的,自然就只能凑活着了。
在长乐公主看来,这几支宫花,样子看上去还有几分新意,却不够出彩,也就跟他身边的宫人们画的样子一个水准罢了,更不要说跟宫廷画师设计的进行比较了。若是从用料上来说,那就更加不用比了。
在长乐公主看来,这几支宫花,主体是用纱绢堆出来的花朵,用了细碎的宝石做了装饰。可是那宝石的品相不够剔透。工匠的打磨手艺也不是一等一的。至于用的纱绢,看上去也不是精挑细选的,反倒是像边角料经过染色修饰的。
这种绢花,在长乐公主看来,给自己身边的二等宫人用用也就算了,就连他身边的一等宫女也不会上头,更不要说用来送人了。
不过。考虑到薛宝钗的身份和家世。长乐公主倒是没有多嘴。
贾玖只是随便看了看,就放下了,却不忘了问:“宝姐姐真是太客气了。只是这花儿。是单独给我一人的呢?还是姐姐妹妹都有的?”
薛宝钗也习惯了每次给贾玖送这种零零碎碎贾玖必定会带上这么一句话,当即也笑答道:“除了林妹妹那里,别的姐妹都有的,就连倩儿和清儿那里也有。毕竟。林妹妹身上还没有过周年,这种东西不好随便送。”
贾玖这才笑了:“宝姐姐有心了。”
长乐公主很清楚。薛宝钗会送宫花来,完全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东西看似是送给贾玖的,可真正的目的,还是在自己身上。只是要想送一份让自己满意的礼物。对于现在的薛家来说并不容易。自己毕竟是公主,又是当今爱女,自幼在宫里养成了极高的眼光。又经过那么多的事情,让当今总是觉得亏待了自己。所以。自打自己回到京师,自己的份例就被提到上上份,不但远远超过了自己那些同父异母的姐妹们,就连姑姑们也多有不及的。饶是如此,太上皇后和当今皇后还时常叹息自己是没了亲娘的孩子,经常有额外的补贴。
因此,薛家若是要给自己送礼,要么就必须极其金贵,要么就必须极其稀有。
只是那样一来,就显得太过刻意了,自然也落了下乘。而且,其中的花费绝对不是一个小数目。
长乐公主很清楚,薛家很乐意为了他们家的皇商招牌花钱,但是在这皇商招牌上花出去的钱,薛家一定会在日后的宫廷供奉中找回来。如此一来,国家花费的内帑不减,宫里的生活水准却下降了,最后生活品质受损的,是所有生活在宫里的人。
长乐公主不会这么蠢,为了这么一点东西,得罪了整个宫里。
看到长乐公主得宠,也有别的商家给长乐公主送了厚礼。长乐公主都是一个态度,礼物收下,至于对方的要求,要么直接拒绝,要么,当做不知道。
长乐公主的做法,京里很多人都清楚,薛家当然也一样。
其实,在长乐公主看来,若是薛宝钗有心,他大可以等两天,其他人都来拜会过自己了,他跟在别人后面来,方才不会突兀。可是薛宝钗却偏偏是头一个来的。在长乐公主看来,这绝对不是薛宝钗自己的主意,而能够让薛宝钗这样做的人,除了那位贾妃之母王氏,不作他想。
长乐公主才不乐意给这个王氏面子呢,就跟他在宫里,一贯看不上贾元春一样。即便贾元春是他的庶母之一,长乐公主也很少给这个女人好脸色,更不要说现在了。
所以,贾玖跟薛宝钗你问我答,长乐公主就当做没听到、没看到一般。
虽然他有些介意贾玖为薛宝钗圆场的行为。
等薛宝钗带着薛宝琴离开了,长乐公主忍不住扯着贾玖的发梢道:“你倒是好性儿!”
贾玖道:“不过是物伤其类而已。说实在的,我跟他其实都是一路人。若是我在他的位置上,也未必不会做得比他好。”
长乐公主道:“才不是呢。你跟他哪里一样!他不是很能干么?又知礼又有本事!却连自己的哥哥都不知道劝着些,也不知道让自己的母亲多约束一下他的亲哥哥。若是说妹妹不好管到哥哥的头上,那也就罢了。可是我看他踩着自己的哥哥倒很痛快!你可从来没有这么做过!”
长乐公主来贾家之前,就已经让人把贾玖身边的人都调查过了,这个曾经算计过贾玖的薛宝钗跟贾玖十分看重的林黛玉自然是重点中的重点。
在长乐公主看来,薛宝钗无疑是个不够聪明的女孩子。
一个女孩子,要表现自己的出色有很多方式。称赞别人的优点,不会让自己显得不够优秀;挑剔别人的缺点,也不会让自己显得完美无缺。而薛宝钗最最让长乐公主膈应的是,他竟然踩着自己的哥哥往上爬!
同样是哥哥不够争气,同样是哥哥不够出色,贾玖采取的行动就是想办法让哥哥出头。无论是让贾琏接受张家的教导也好,无论是让贾琏走明算科从小吏做起也好,贾玖都是从长远计,并没有让哥哥养在家里。
可薛宝钗却完全相反。他的哥哥跟贾琏不同,贾琏可不像薛蟠那样听妹妹的话,就是贾玖有什么事情,也必须先做通了工作,让贾赦去跟贾琏说。可薛蟠却是很孝顺母亲,也十分听得进妹妹薛宝钗的话的。但凡薛宝钗心细些,好好谋划一番,薛蟠未必不会往好的方向走。
可是薛宝钗却从来没有好好管过这个哥哥。不仅如此,每每到了贾母的面前,他们母女提起薛蟠的时候,也是没有好话的。
长乐公主觉得,也亏得薛宝钗没有生在宫里,不然,他早就被人吞得连骨头都不剩了。
因此,贾玖对薛宝钗的照拂和容忍,让长乐公主十分费解。
跟贾玖打交道这么久,薛宝钗已经习惯了这种机锋。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这也是他跟贾玖独有的默契,可是在薛宝琴看来,贾玖对薛宝钗,虽然说不致于刁难,却也差不多了。看到堂姐如此镇定自若的模样,薛宝琴除了震惊,就只有沉默了。
从贾玖的院子里出来,薛宝琴终于忍不住问薛宝钗了:“大姐姐,这宫花是姐姐好几日的心血,得来不易。姐姐真的……”
薛宝钗低声道:“贾郡君都这么说了,妹妹,我就必须照做。”
“可是大姐姐,贾郡君真的不是在为难姐姐么?”
薛宝钗这才转头看向薛宝琴,道:“妹妹,二妹妹从来不曾真正为难过我什么。因为他让我做的,都是我力所能及又不会伤及我薛家根本的。对比之下,那位才是……”
薛宝钗没有继续往下说,可是他的视线却是越过重重的高墙,望向了某个人的屋子。
薛宝琴一惊。
他很想再说点什么,最后却只是张了张嘴,什么都没有说。
反而是薛宝钗,让莺儿回去取了另外几个匣子,亲自带着薛宝琴给贾倩贾清邢岫烟史湘云探春和惜春送去。
贾倩贾清姐妹对薛宝钗薛宝琴姐妹倒是客气,虽然他们不缺首饰,却也客客气气地招待了这姐妹二人,完了,还亲自送到门口。
邢岫烟见薛家姐妹来了,还亲自出来迎接,见薛宝琴喜欢他扎的草扎蚱蜢,还特地拿草编的小笼子装了,让薛宝琴可以拿在手里完。
倒是史湘云的十丈软红,这姐妹两个反而遭遇了个软钉子。(未完待续)
168 备宴
对于薛宝钗是否能够讨好长乐公主,王夫人比薛姨妈更关心,所以,他在第一时间就把刚回到自家小院儿的薛宝钗叫到了跟前。
“宝丫头,公主殿下怎么说?”
薛宝钗迟疑了一下,道:“姨娘,我并没有给长乐公主送东西。”
“什么?!”
王夫人根本就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他眯起了眼睛,死死地盯着薛宝钗,即便薛宝钗早就想好了对策,依旧被他看得新生寒气。
“姨娘,公主殿下什么好东西没有见过,哪里稀罕我们家的东西。”
这样的理由,王夫人哪里接受得了?
换了别人,王夫人的巴掌造就上去了,可薛宝钗到底是薛家的女儿,王夫人好歹还记得,贾元春的省亲别墅还需要薛家的银钱、需要薛家的人手,也需要薛宝钗统筹安排。
王夫人急急的几个深呼吸,把已经到了咽喉的怒火给吞了下去。
王夫人道:“你送了什么东西。”
那声音,冷得就像是冰,几乎把边上站着的金钏儿玉钏儿两个给冻成了冰。
薛宝钗答道:“姨娘,是宫里时新的堆纱花儿。”
王夫人看了薛宝钗好一会儿,才状似叹息一般,道:“堆纱花儿这种东西,送给邢丫头使得,送给云丫头使得,送给倩丫头和清丫头就马马虎虎了,送给二丫头就是失礼,更不要说拿到公主殿下面前。”
说到最后一句,王夫人的声音甚至可以说得上严厉了。
虽然说,王夫人不曾放弃过给贾宝玉结一门贵亲的想法,可他也还没有放弃薛宝钗。也没有放弃薛家的万贯家财,在他的眼里,薛宝钗注定了是贾宝玉的人,将来不但要照顾好贾宝玉,这里里外外的事情,也必须打理得妥妥当当的。这种连送礼都会出错的媳妇,王夫人认为。自己有必要好好教导一番。让他在成亲以前,把这些该学的东西都学起来。
王夫人道:“你年轻,不知道轻重。什么身份的人送什么样的礼。这是极讲究的事儿。京里可不比南面,越是这种事情,越是容不得一丝儿的错……”
王夫人忍不住打开了话篓子,用语重心长的口气。跟薛宝钗说起了送礼的事儿。王夫人说的这些东西,其实薛宝钗都懂。薛姨妈不止跟他说过一次,但是薛宝钗还是恭恭敬敬地垂着手,听着。
哪怕他的心中对王夫人的意见并不以为然。
贵重的礼物?
他们薛家的确拿得出贵重的礼物。可是薛宝钗又害怕,他这头礼物拿出来了。那头王夫人就会旁敲侧击地探听他们薛家的财产,然后不是叹息贾元春的不容易,就是要走什么关系。差了些什么,或者是暗示省亲别墅的东西需要添减些。不能让贾元春落了面子云云。
说一千道一万,就是两个字,拿钱。
其实薛宝钗也很清楚,当初王夫人当着荣国府的家的时候,他们薛家每年整车整车地往贾家送礼,为的,就是希望维持两家的关系,顺便让贾家照拂一下他们薛家在京里的生意。
现在的王夫人跟当年的王夫人能比么?
当年的王夫人乃是这座华丽的府邸的女主人,甚至京师和外面的许多人都只知道贾政王夫人夫妇,却不知道贾赦邢夫人夫妻。外头的人求人办事儿,也只管把帖子和银钱投到王夫人这边,谁还记得荣国府正经袭了爵位的人是贾赦,谁还记得,荣国府真正的将军夫人是邢夫人?
可是现在呢?
现在的王夫人是庶民,是罪人。即便是贾元春成了皇妃又如何?王夫人依旧没有得到宫里的赦免,依旧是戴罪之身。贾政身上的罪过也没有清除。贾元春是皇妃不假,可是京里人人都知道,贾政是个为了荣华富贵连自己的亲哥哥都不放过的混蛋!贾政也好,王夫人也罢,这夫妻俩连宫门都进不了,只能在自己家里耍横罢了。
如今,贾赦跟贾政早就分开了。贾赦门前车马如龙,贾政门前几可罗雀,人人都避着贾政走。到了现在这个地步,王夫人又有什么要紧的客人,需要跟薛家挪借东西陈列、撑场面?
薛宝钗早就厌烦了王夫人的无底洞。
如果不是他们薛家还需要贾元春为他们在皇帝面前说好话,如果不是薛家已经在王夫人贾元春母女身上投下了那么多的银钱,薛宝钗造就不想理会了。
至于那省亲别墅那边,王夫人虽然安插了几个人,但是都不是在要紧的位置上,省亲别墅的重要事情,没有薛宝钗点头是不成的。
王夫人的话,薛宝钗也仅仅是听着罢了。
忽然,薛宝钗听到王夫人道:“……若是一时支应不开,先挪借一下园子里的东西也使得。大不了回头补上便是。”
薛宝钗哪里肯动省亲别墅里的东西。别人不知道,他会不知道?那园子里面现在一件古董都没有,所有的东西不是高仿的赝品,就是官窑里面新制的东西,虽然工艺还使得,却不值几个钱。也许打发那些小门小户是够了,可是根本就不能拿到这府里现眼,更不要说拿到长乐公主面前了。
听见王夫人叫人去省亲别墅那边取东西,薛宝钗终于不能继续保持冷静。
若是让王夫人看出他做了手脚、以次充好就不好了。
薛宝钗微微一凝眉,便道:“姨娘,公主殿下虽然自幼丧母,可是到底是万岁爱女,在宫里什么好东西不曾见过?省亲别墅里面的东西虽然好,可到底比宫里的差了半筹,不能让公主殿下满意是其次,若是有人乘机多嘴多舌……我怕会坏了娘娘的事儿。”
王夫人一听,倒是踌躇了。
“这的确不得不防。那丫头素来是个刁钻的,又跟娘娘不对付。娘娘又挡了他的路。他会说娘娘的坏话也在情理之中。”
王夫人的话里话外都是说贾玖在挑拨长乐公主跟贾元春之间的关系,这种话,薛宝钗根本就没当一回事情。
贾玖才是长乐公主的救命恩人,贾元春不过是长乐公主诸多庶母中的一个。亲疏之别一目了然。长乐公主又不是自己的这位姨娘,会为了荣华富贵舍了自己的救命恩人去捧这位热灶上的贤德妃!
不过,薛宝钗也不会在王夫人跟前跟王夫人争执这个,那只会让王夫人把怒火转嫁到他的头上。
果然。王夫人抱怨过之后。又开始叹气了:“宝丫头,你大姐姐在宫里也不容易。老太太那边只怕是还没办法下定决心。娘娘眼下只怕也只能依靠我们了。我们这样的人家女人尚且不容易,更何况是宫里。怎奈这龙种的事儿一时半会儿也是急不来的。我想着。即便没有皇子,娘娘身前多一位皇女也是好的。”
王夫人的心思昭然若揭,薛宝钗却是浑身一震。
这种话,他在王夫人跟前也不是第一次听到了。可是每次听到,薛宝钗的心中就会升起一股不安。
别的不说。就说长乐公主的身份,即便当今万岁的生母娘家不显,也没有几个能人,可是当初端懿贵妃一进宫就是贵妃。还一度摄|后|宫|事这份体面,就连如今的这位皇后娘娘都比不上。长乐公主虽然不是万岁的嫡女,却也差不多了。
可贾元春呢?
宫女出身。名声不好,家风败坏。舅父有逆谋的嫌疑,一桩桩、一件件,当今是脑子坏掉了,把长乐公主放在贾元春的名下!
要薛宝钗来说,就是万岁不想抬举长乐公主、让长乐公主占据了一个嫡字,也不致于如此羞辱自己亲生女儿。甚至等贾玖进宫了,把长乐公主放在贾玖的名下也比放在贾元春的名下更现实些。
可是这种话,薛宝钗只能在心里想想,却不能说出口。他甚至必须安抚住王夫人,免得这种话传扬出去,连累了他们薛家。
薛宝钗笑道:“姨娘,娘娘的身边若是能够多一位公主,的确是好事。有道是先开花后结果,这才是一个好字。只是我冷眼看着,公主殿下在宫里得宠,等闲的东西,公主也不像是乐意收的样子,听说,京里已经有好些人家在长乐公主面前碰了钉子了呢。我们若是想让公主殿下记住我们,就必须另辟奇径。可巧,前两天我哥哥打外面得了那么大的倭瓜,还有这么粗这么长的鲜藕来。这鱼能够长到上百斤不稀罕,可那么大的瓜和藕却少见。这府里,从老太太开始多是喜欢热闹的。如今公主殿下来了,只怕老太太也想乐呵乐呵呢。不如,我们把上至老太太,下至蓉儿媳妇都请一请。借着老太太的名头,公主殿下总要赏脸的。只要公主殿下赏脸,用了我们的东西,日后再送东西过去,公主殿下总不好再拒绝。等送得东西多了,我们再开口也容易。”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这八个字王夫人也知道,他觉得薛宝钗说得极为有理,可是一想到宁国府,又觉得腻歪。
“可不是,这大鱼容易得,可这么大的鲜藕和瓜果却不容易得。只是公主殿下到底是贵人,东府里又在孝中,若是让他们冲撞了,那就不好了。就这府里请一请就算了。”
王夫人这么说了,薛宝钗哪里不应的,自然只有点头的份儿。
王夫人在荣国府里当家十多年,对这种事情自然是极熟的。他略略一盘算,就皱起了眉头:“宴席什么的,倒也容易。只是,就这么一点子东西,怕是不够。”
何止是不够,只怕还不够贾母院子里的厨娘糟蹋呢。
薛宝钗连忙道:“姨娘放心。我们柜子上有个伙计,他家的田里出得上好的螃蟹。虽然这府里是不缺螃蟹的,可那终究是那边的,这才是我们的。只是,若是这事儿是我们开口的,公主殿下未必会过来。若是这事儿是老太太亲自与公主殿下开口的,就是看着老太太的年纪的份儿上,公主殿下也不好推辞呢。”
王夫人听了,连连点头。
贾母是这府里的太夫人,又是贾赦的母亲、是贾玖的亲祖母。他若是开口了,长乐公主总要给一个面子。只要长乐公主给了贾母的面子,薛宝钗就有办法让长乐公主知道,东西是他们薛家的。
只要一个小小的缺口,让长乐公主收下薛家送的东西,或者是吃了薛家的东西,薛宝钗就有这个把握跟长乐公主搭上关系。
当然,在薛宝钗的心中,这次不能跟长乐公主搭上关系也没有关系,只要能让他跟贾玖修好,也是值得的。
在薛宝钗看来,贾玖比王夫人好多了。至少,贾玖收了自己的东西会帮自己,而王夫人,只看见他跟貔貅一样,不停地吞着薛家的银子,却不见丝毫的动静。
即便是他薛宝钗跟王夫人的关系再亲密,事到如今,他也该为自己、也为薛家准备另外一条路了。
王夫人不知道薛宝钗的这番算计,口中还在念叨着:“宝丫头,想我十六岁嫁进贾家,一共生了三个孩子,在妯娌里面算是多的。可惜的是,你宝兄弟年纪小,脾气也软和;你大姐姐又进了宫,难得见一回;你大哥哥没得早,偏偏娶了个木头人儿一般的媳妇,又把兰儿拽在手里,轻易不让我亲近,就好像我会对自己的亲孙子不好一般。我也是一把年纪了,也没个臂膀,只能指望着宝玉给我讨个称心如意的媳妇,让我能够好好歇歇,不用操心这些有的没的。”
王夫人哪里是没有精力做这些。不过是不想出钱罢了。
虽然瓜果和螃蟹已经解决了,可宴席上的酒水呢?还有别的菜肴呢?那都是银子。
没了荣国府的当家太太的位置,没了多年的积蓄,王夫人比从前更加看重银钱了。
王夫人的心思,薛宝钗清清楚楚。偏偏他还不能说破,只能一口答应下来:“姨娘放心。这种事情,一并都交给我罢。”(未完待续)
169明了
自打长乐公主住进了贾家,贾母就带着贾家所有能动的、有资格拜见长乐公主的人开始了每日早晚的晨昏定省。当然,这里面有资格的人,也仅仅是指贾赦一家子。其中贾倩贾清姐妹两个跟着贾母隔着帘子给长乐公主行大礼,贾玖跟长乐公主的贴身女官跪在边上答礼;而贾赦则带着两个儿子贾琏贾琮在贾玖院子的垂花门外行礼。
至于其他人,无论是贾政王夫人也好,抑或是薛家母女李家母女,都只能在贾玖的院子外面磕头。当然,因为男女有别,王夫人李纨等女眷是在后花园里偏门门外磕头,而贾政则带着儿子贾宝玉在正门门外磕头。
至于年幼的贾兰、庶子贾环,还有客人薛蟠薛蝌兄弟,根本就没有这个资格出现在贾玖的院子门口。
这也苦了贾宝玉。
贾宝玉在贾母跟前恕舒服惯的,每日不到卯时根本就不会起来。后来他搬进了绛云洞,这个作息时间也没有改。
可是给长乐公主请安的时候却不是卯时,虽然不致于跟贾玖每日子时就赶到贾赦上房那么夸张,却从来不会晚于寅时三刻。后来长乐公主考虑到这里毕竟是荣国侯府,取笑了傍晚的请安,这早上就越发不能迟了。贾赦贾琏还能够以大朝日要上朝为由,每旬总有那么一两天缺席,可贾宝玉又不需要上朝,更重要的是贾政根本就不会允许儿子偷懒。
贾宝玉原来就怕贾政,如今每天早上要早起不说,还要跟父亲独处,最疼他的祖母还不在他身边,他很快就跟被太阳晒过的黄花菜一样。蔫儿吧唧的。
哪怕贾宝玉的模样生得好,可是看到他这副模样,贾政的心中就来气。有心教训儿子几句,可这里毕竟是贾玖的院子门口,长乐公主又在里面,贾政也没有这个胆子惊扰了公主殿下;可要贾政不计较,贾政又不甘心。偏偏每次请安过后。贾母就会派丫头来前面接贾宝玉。而贾宝玉每一次就跟鱼儿一样,溜得极快。
贾政的怒火是一日比一日高涨。
这些事情,长乐公主是不知道的。
虽然贾母每天都来问安。可长乐公主根本就没有这个意思跟贾母多废话。毕竟,贾母已经是老人了,穿着那么厚重的衣裳给他行大礼,对于贾母这个年纪的老人来说。始终是一个负担。所以,每一次。长乐公主都是让贾母早早回去。
贾母也不敢让长乐公主的女官送他回荣庆堂,因此,每一次都是让贾玖带着贾倩贾清两个将他送到在后花园等待的王夫人薛姨妈李家母女和李纨薛宝钗史湘云探春等人的面前,而且每一次。贾母都会叮嘱贾玖和惜春、贾倩贾清几句,然后就让他们回去伺候长乐公主。
史湘云也许不在乎,可是探春和薛宝钗又如何不艳羡?
只是他们一个是婢生女。另外一个是商家女,终究也只能是艳羡罢了。
长乐公主原来也不想管这两个连拜见他的资格都没有的女孩子的。这些日子以来。他在贾玖这里,两个人独处的时候,就会讨论一下庄子上的事儿,也会推演一下盐肥的事儿。当然,长乐公主也会因为贾玖对林黛玉的维护而吃醋,然后两个闹成一团。别的时候,他们也会插花,也会喝茶,也会在窗前下棋,也会就着水声风声抚琴。
长乐公主从来都没有想过要跟贾家的其他人亲近往来,所以,这日贾母在他面前这么一说,长乐公主就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下面跪着的贾母刚开始的时候还没什么,可是等长乐公主久久地不说话,贾母的心里也着急了。
他贾母当然不敢在心里抱怨长乐公主,却忍不住怪自己糊涂,又恼上了王夫人和薛宝钗。
按照礼数,也该是贾玖出面提出来设宴招待长乐公主,然后数得上名号的人集体在长乐公主面前露个脸。若是有那出挑的,或者是让公主殿下心情好,再看情况增加陪客。等到了陪客可以出席的时候,才能够考虑是否让王夫人出来。
现在,实在是太早了。
更重要的是,这次的宴席是王夫人和薛宝钗张罗的。不让他们露脸又不行。
贾母一想到这个,就是一身的冷汗。
长乐公主虽然在珠帘后面坐着,可是他身边有的是能人,加上从人的头顶感觉一个人的真实情绪,是他们这个宫里长大的公主们从小的功课,所以,贾母的惴惴不安,长乐公主都看在眼里。等贾母的情绪差不多了,长乐公主才道:“既然太夫人有这么好的雅兴,那本宫就欣赏一下贵府的好景致。”
依旧没有让贾母久留,依旧是让贾玖和贾倩贾清姐妹送贾母出去。
这种不合礼数之事,不要上位者开口,就连贾玖屋里的丫头们都知道不好,早就派人去查了。等贾玖带着贾倩贾清姐妹回来,长乐公主就道:“玖丫头,你不设宴,有人着急了呢。”
行礼之后,贾玖顺着长乐公主的手,在长乐公主身边坐下,口中却道:“长乐,今天,你可把我们老太太吓坏了呢。”
长乐公主道:“怎么?要本宫道歉?”
贾玖答道:“长乐,你明知道是有人在背后算计,又何必怪我们老太太,我们老太太到底年纪大了。”
长乐公主很有兴致地摸摸贾玖的脸,道:“那你说,是谁在背后算计?”
贾玖冲着王夫人的院子方向努努嘴,道:“那位即便有这个心,一来他也没有这个脑子,二来也不会花这个钱。也只有薛家,急着想出头,故而在背后给那位贴银钱出主意。”
长乐公主一听,就乐了:“看起来,也不需要人去打探了。”顿了顿,又道:“那你说。本宫应不应该点头呢?”
贾玖无奈地道:“公主殿下,请容我提醒,您方才已经允了我们家老太太了。”
长乐公主答道:“可是啊,这世界上的人就喜欢以讹传讹,就是没有事情也会编些事情出来。别的不说,就说这宴席的事儿,哪怕是本宫看在府上老太太的高寿上点了头。也会有人把视线放在那边。等话出了这门,说不得就把本宫跟贾妃扯到一起去了。”
贾玖挑了挑眉:“公主会在乎?”
长乐公主冷着脸,道:“本宫是不在乎。但是本宫讨厌贾妃。”
贾玖点头。道:“我也不喜欢他。”
长乐公主道:“那么,我们想个办法整他?”
贾玖想了想,道:“横竖那省亲别墅也差不多了,就剩下最后的收尾了。公主想怎么整那位主儿?”
长乐公主道:“顺了那薛氏的心。把他塞进宫里如何?”
贾玖道:“那个薛氏算什么?值得公主殿下为他冒险?”
宫里选人都是有规矩的。哪怕是长乐公主身为当今的爱女,若是把这手伸到秀女和宫女的身上去。得宠的时候万岁不计较也就算了,可若是失了宠,就是被人清算的把柄。
更重要的是,薛宝钗是被贾元春弄出宫的前宫女。
长乐公主听了。立刻没了精神,道:“可惜了,那薛氏没有姐妹。”
长乐公主府的谢典赞听说。当即便笑了:“公主殿下,那薛氏虽然没有同父所出的亲姐妹。却有个堂妹。”
“嗯?”
贾玖只得道:“确实如此,这个薛氏的堂妹唤作薛宝琴,只是年纪还小,身上也有了婚约。”
谢典赞道:“公主殿下,这个小薛氏的婚约还有些蹊跷呢。”
长乐公主连忙问缘故。
谢典赞答道:“禀殿下,据说,这位小名儿唤作琴姑娘的小薛氏听说自幼被许配给了梅翰林家,他跟着哥哥进京,就是为了发嫁。他的母亲倒是因为身患气疾,还留在南面。只是,听说梅翰林外放的时候,根本就没有通知他们家,也没有通知他们兄妹。”
长乐公主一听,也乐了:“玖丫头,看来老天都要本宫出手呢。”
贾玖答道:“既然如此,那就请公主等两年罢。横竖,等梅家正式悔婚比较好。最好是闹得大一点,免得有人把罪名栽在万岁的头上,也让你替某些人背了不是。”
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个罪名叫做君夺臣妻。
哪怕薛宝琴年纪还小,哪怕梅家并不看好这个媳妇,甚至已经作出了无声的抗拒。只要没有正式毁约,薛宝琴就是梅家的媳妇。他如果是薛家主动送进宫的,那也就算了。可若是长乐公主带进宫的,不止长乐公主有不是,连当今也会有不是。
最好的办法就是梅家把薛宝琴送进宫,或者让世人知道,薛家为了谋求富贵,才把已经定了亲的薛宝琴送进宫。
不然,薛宝琴若是没有得宠也就算了,若是他承了宠,成了皇帝的女人,那就是一项可大可小的丑闻。
身在长乐公主的位置,每日里算计别人,或者是被人算计,早就成了家常便饭。一句话能够听出好几个意思,那是长乐公主多年宫廷生涯训练出来的能力,都已经快成为本能了。
别的就不说,薛宝琴才多大?比林黛玉史湘云都小。史湘云至今还在贾母跟前跟贾宝玉咋咋呼呼呢,更何况是薛宝琴?再者,薛宝琴要出嫁,难道他的母亲就不出面操持女儿的婚事?兄妹两个就不顾体弱患病的母亲了?
而且,即便是要准备发嫁,也该先遣官媒跟梅家打好招呼,定好日子,再把薛宝琴嫁过去。
这婚姻大事本来就是有章程的,薛宝琴年纪又小,还不致于跟薛宝钗一样恨嫁,又何必急着进京?
虽然不过是短短数语,可是长乐公主也好,周围的女官宫人们也罢,大家都知道,这位唤作薛宝琴的女孩子的婚事只怕猫腻多着呢,未必不是薛家选出来的,又一个准备送进宫去的女孩子。
谁让那薛氏被他的亲表姐给丢出宫去了呢?
由此可见,那边防着薛家,而薛家背着那边和贾妃,背地里也有算计呢。
长乐公主道:“放心,本宫会来你家,与你同住,也不过是一时兴起。那小薛氏即便是要进宫,只怕薛家也没想过通过本宫的手。这小薛氏的事儿,我们还是放在一边。倒是你不妨猜猜看,那边会如何算计本宫?”
贾玖挑了挑眉,道:“公主殿下,你还怕那边的算计?或者说,那边算计得了你?”
长乐公主道:“即便是算计不了本宫,可是他们也能够恶心本宫。”
话音未落,负责出去打探的侍女就回来了,当着贾倩和贾清的面,将打探来的消息说了。
长乐公主当场就气笑了:“玖丫头,你听听,那贾妃还想做本宫的母妃呢!”
贾玖答道:“万岁不会点头的。”
长乐公主道:“一般情况下,父皇的确不会点头。可若是皇祖父出手了,父皇说不得就顺了某些人的意。玖丫头,皇祖父和父皇有心结,而你,则是关键。你来说,这事儿应该怎么办。”
长乐公主掌握着那些庄子,若是太上皇和当今皇帝允许长乐公主掌握宫里的一部分权力,自然会当做没有这回事情,可若是太上皇和皇帝想要争夺长乐公主手里的东西,那么,某些事情上就能够看出端倪。
哪怕长乐公主现在是当今面前最得宠的公主,可是天家之中,真情最是不能奢求。虚无缥缈的感情也许很珍贵,也许可遇而不可求,却不是一个人能够倚靠的。
宫里的人真正能够倚靠的,正是自己和自己手里的权势。
只要权势不曾被人夺走,那就拥有保护自己的本钱。
“只是,在宫里,还有什么不是虚假的?”
贾玖叹息一声,却也知道,这种观念实在是太过消极。
他只能打点起精神,道:“长乐,宫里从来就不会少了算计。若是从自己的角度上看不清,又何妨先看清别人?”
他贾玖也好,长乐公主也好,身上都缠绕着无数的利害关系。可贾元春却不一样。贾元春如今是宫里少数身上十分简单、也没有什么前程的妃子了。出身和名声就是贾元春的罪,只要让皇帝看清楚抬举贾元春只会带来麻烦,就足够让皇帝舍了贾元春而选其他人。
而长乐公主自己本身代表的利益,足够让许多后妃动心,包括皇后。(未完待续)
170结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有的人明明不想争,也会被别人逼着去争。
就跟长乐公主这样,他一出生就是贵妃之女,母亲死后还被册封为皇贵妃。即便名位上依旧是庶出的公主,可他得到的待遇也只比正经的嫡出略差一线罢了。更重要的是,他那位嫡出的姐姐很会闹事儿,早就糟了厌弃,相比之下,他这个庶出的妹妹过得竟然比那位嫡出的姐姐更舒心。
长乐公主从来就没有想过更上一步。
长乐公主很清楚,如果可以被追封为皇后,他的母亲早就被追封了,也不致于等到今天。既然皇帝当年都不曾把他的母亲追封为皇后,现在也不会做这种事儿。与其去争那个,还不如让他的父亲记得母亲的好,也记得他的乖巧。
只是长乐公主怎么也想不到,贾元春会算计到他的头上。即便明知道不能成事,长乐公主也被恶心得够呛。
长乐公主可是正经的公主,该有的脾气可一样不少。王夫人胆敢算计到他的头上,他若是能忍,那他就不是当今皇帝跟前最得宠的公主了。
心头火起,长乐公主的眼神立刻就不好了:“玖丫头,你可有什么要说的没有?”
贾玖轻轻一笑:“公主认为我应该说什么?”
贾玖无所谓的态度让长乐公主心中的火气腾地一下升了起来:“你就不担心我么?”
贾玖答道:“他们是否能够算计成功,在于他们自己;别人能否算计成功,则在于陛下。明知道那边不能成事,我还用担心什么?若是为了这种根本就不能成事的事情都要生气,我早就把自己给累死了。”
贾玖是吃定了王夫人和贾元春这边最后只能自取其辱。所以他才不费这个力气罢了。
长乐公主听了,恨恨地松开了抓着贾玖胳膊的手。
他也知道,王夫人和贾元春根本就不可能成事,只是到底意难平。
身为公主,又有几个人敢算计到他的头上?说句不好听的,因为他的生母是当今的表妹,外头就是算计他那位嫡出的姐姐。也不会算计他。可以说。长乐公主幼年的生活环境是姐妹之中最为清静的,当然,受得气也是最少的。
蚂蚁跟老虎求亲。即便是讨好,蚂蚁的身份做出这样的行为,这件事的本身对于老虎来说,就是侮辱。
王夫人和贾元春竟然对他抱着这样的想法。这对于长乐公主来说,也是一种侮辱。
长乐公主也知道。自己不该跟贾玖生气,可是他就是忍不住自己的脾气。谁让王夫人是贾玖的婶娘呢?谁让贾元春是贾玖的堂姐呢?即便两家已经分宗了,可两家依旧住在一起,贾元春依旧以贾玖的堂姐自居。
长乐公主瞪着贾玖。希望贾玖给他一句话。
其实,不止长乐公主一个,宫里还有不知道多少人都等着看贾玖的表现呢。这位贾郡君是暴跳如雷、当众跟那贾妃一刀两断。还是默认此事。
有人还为此打了赌,不少人认为。贾玖会当众给贾元春甩脸子,但是更多的人则认为,贾玖会看在贾母的份儿上,对贾元春百般容忍,直到贾母百年之后。
世人都知道,这位老太太身体康健着。
世人在猜测,是这位老太太先挂了,还是贾赦一家子先爆发出来。
虽然长乐公主并不认为贾赦一家子会先跳起来。因为贾赦是个孝顺的儿子,而贾赦的几个儿女,不是年幼,就是跟贾赦一样,大事不含糊,小事儿事事孝顺长辈的主儿。
至于贾玖,长乐公主自认,自己跟这位是好朋友,可是自己却从来没有真正看清过对方。对方对于贾赦、贾琏,也不过是基于女儿和妹妹的义务,可是这情感……
长乐公主表示,他从来没有见过贾玖情感真正外露过。以前他沉溺于自己的世界里面,从来没有发现这个好朋友的心思,可是现在,尤其是林家那个丫头出现之后,他越来越能够感觉到贾玖跟这个世界有着一层看不清道不明的隔阂。
这层隔阂,让眼前这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却又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对于贾玖执拗地要弄什么盐肥一样,在长乐公主看来,贾玖会决心不顾一切代价地弄这个盐肥,并不是因为他钱多没地方花,而是想给自己找些事情做,让自己不那么空虚,或者说,是从另外一层意义上证明,自己曾经在这片大地上存在过。
长乐公主是这么感觉的。
听见贾玖又不痛不痒地回了他这么几句,长乐公主忍不住鼓起了腮帮子。
虽然依靠长乐公主自己,几天之后,长乐公主也是能够回复理智的。可是这几天的时间,未必不会被其他人占了先机。现在早早地清醒过来,也可以从容布置。
长乐公主当然不怕贾元春的算计,他要提防的是,当今的皇后,还有其他的妃子。
尤其是当今皇后。当今皇后在潜邸的时候就是侧妃,可惜的是,进了宫之后,不过是四妃之一,被自己那位一进宫就是贵妃的母亲压了一头。元皇后死了之后,皇后甚至差一点没有争过自己的母亲——如果不是自己的母亲难产而亡的话。
自己的母亲一直是当今皇后的对手,即便十多年过去了,即便当今皇后本人不会在意某些东西,却也当不得有人在背后兴风作浪。
长乐公主觉得,即便他对皇后有信心,也不妨碍他未雨绸缪。
就在长乐公主准备张口的当儿,外面来了一个内侍,行礼之后,立刻高声道:“禀公主殿下,长河堤毁,下游千里,尽成泽国。”
长乐公主立刻直起了身子。挑了挑眉,转头看了贾玖一眼,道:“看起来,我们要大出血了。”
贾玖答道:“不是公主殿下要出血,而是我要出血了。”
北面的那些庄子,虽然说领头的是贾玖,可最后。那些庄子的名头。不是挂在三位公主名下,就是放在道门的名下,即便是贾玖。也只能得些出产,还有红利什么的,真正的所有权可从来就不归贾玖,更不归贾家。
当然。道门会做人,暗地里有没有送贾赦地契什么的。贾玖就不知道了。
只是,这些庄子既然涉及了道门,又跟宫里的那些宫人内侍们的养老问题挂钩,不要说皇帝没有这个念头。就是皇帝有这个念头,那些宫人们也会想办法让皇帝打消这个念头。
所以,皇帝轻易不会动这些庄子。恰巧,他知道贾玖打算不计成本地弄盐肥。而在皇帝看来,盐肥这种东西几乎没有成功的可能。看到有这么一大笔钱,即将丢进水里,皇帝如何不心动?
即便皇帝自己不动,也会有人替他动。
长乐公主显然也想到了这个,轻轻地在贾玖耳朵边儿上道:“那么,你打算怎么做?”
贾玖迟疑了一下,道:“即便是赈济灾民,也是讲究方法的。若是一出事儿,就知道减免赋税、发放口粮,那只会养出一群懒汉和刁民。如今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了解详情。”
长乐公主道:“可要人把邸报送来?”
贾玖道:“不止是邸报。我会让道门的人帮忙调查。”
实在不行,他就亲自跑一趟。
横竖以他如今的武功,化光而去、化光而归宛如喝水一般简单,根本就不算什么事儿。
听见贾玖这么说,长乐公主方不言语了。
螃蟹宴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开始了。
主位上自然是长乐公主,贾母跟贾玖一左一右坐在他的两侧。长乐公主身边的宫人内侍们,却是只有一半站着伺候,另外一半则在另外一处坐着,等吃好了,上来换班。
东面的一席坐着李家太太、薛姨妈和李纹李绮薛宝钗薛宝琴等客人家的女眷,西面的一席则坐着贾倩贾清和邢岫烟、史湘云、探春、惜春。
王夫人借口一个人忙不过来,带着儿媳妇李纨在地下伺候着。
无论是贾母还是王夫人,都没有让贾宝玉出现在这后花园里。毕竟,贾宝玉已经是十三岁的大男孩,又跟身边的丫头们有了首尾。若是他冲撞了长乐公主,只怕抬出贾家的老祖宗们都没有用。
所以,哪怕背地里十分希望贾宝玉能够尚公主,可王夫人还是让人把贾宝玉送到了贾政那边去了。
只可惜,王夫人的这些心思,史湘云却是不知道的。
史湘云见贾倩贾清姐妹坐在自己的上面也就算了,连邢岫烟都坐在自己的上面,心中难免有些不服气,又见贾宝玉不在,当即就转头跟探春道:“爱哥哥最是喜欢热闹,这后花园里又是好景致,可惜,爱哥哥说了好几回了,却始终不得见。等他回来了,我必好好馋馋他。”
贾倩和贾清姐妹都是小辈,坐得也有些远,倒是没有留心,反而是坐在史湘云身边的邢岫烟和探春两个听得明明白白,还有年幼的惜春,因为耳朵尖,也听得清清楚楚。
邢岫烟知道自己的身份,不敢多嘴,反倒是探春,听史湘云这么一说,忍不住偷偷地看了上面一眼,见上面没有留心,方才笑道:“看云妹妹说的。今日二哥哥跟着老爷去省亲别墅了,说是要给那边定匾额、楹联呢。我们从小在这府里大的,就是近些年不大往这后头来了,对这里的景致还是有几分印象的。反倒是那园子,听说砸下去的银钱都堆成了山,也不知道修成了何等的天仙宝境的模样来!说不得回头就是我们缠着二哥哥问那边的事儿呢。”
史湘云一听,立刻道:“谁说的。在爱哥哥的心中,漂亮的园子、漂亮的景致就应该衬上漂漂亮亮的小姑娘。那园子里面都有什么?除了亭台楼阁、花草树木,就是些糙汉子。爱哥哥才不喜欢呢。”
可巧王夫人打他身边经过,听说之后,真是一肚子气。
长乐公主的身份尊贵,又是当今爱女,若是能够攀上这位公主,那才是麻雀变凤凰。考虑到自己儿子现状,王夫人也想让自己的儿子尚了公主,好减了三十年的打拼。怎奈贾母在上头坐着,这里又是贾赦的府邸,贾玖绝对不会让他称心如意,王夫人也不想太过刻意,引起长乐公主的误会,这才罢了。
一想到贾宝玉尚了长乐公主的好处,王夫人的心中就各种心塞,听到史湘云的话就更加不舒服。
王夫人也是从姑娘过来的,自然知道,一个女子会对一个男子倾心的条件是什么。除了出身好、家境好、容貌好之外,本身就必须专情又长情。一个男子,对一位女孩子情深意重,那是吸引人的,可若是跟若干女子有暧昧,就足够让人摇头的了。
史湘云的话听上去没有别的,可是落在有心人的耳朵里面,贾宝玉跟好色之徒又有什么两样?
至少,王夫人是不喜欢史湘云这么形容自己的儿子的。
作为王夫人的儿媳妇,在王夫人手下讨生活这么久,李纨早就清楚王夫人是怎样的人。如果不是碍于孝道,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儿子还小,如果不是为了儿子将来的前程,李纨哪里会变成如今的模样?
史湘云的话,王夫人听到了,李纨也听到了;王夫人的神色,史湘云没有看到,李纨却看到了,也记在了心里。
只是李纨什么都没有说,而是转头吩咐自己的两个丫头素云碧月两个:“你们取那上好的大螃蟹,给那边的大太太和林姑娘屋里送去。大太太就是自己吃不了,下面的王妈妈等人也是要吃的。林姑娘那边也是,他们姐弟要守孝,可下面的人却不是。这也是个意思。没的我们这里热热闹闹的,大太太屋里和林姑娘那边却冷冷清清的,也不像。”
素云和碧月两个连忙应了,带了两个婆子去挑了两个大食盒,赶着挑了三四十个肥美的大螃蟹,又挑了些干干净净的菜肴,装了满满两个盒子,兵分两路,分别给邢夫人和林黛玉屋里送去。(未完待续)
171出局
长乐公主坐得高,自然是将众人的反应都一一看在眼里。史湘云以为自己坐在下面,声音又轻,连贾倩贾清姐妹两个都没有听到,更不要说坐在对面乃至是坐在上面的长乐公主了,却没有想到,他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看在眼底。
也许在贾母和王夫人等人的眼底,连贾宝玉都是个孩子更不要说比贾宝玉还小一岁的史湘云了。可是在世人的眼底,十三岁的女孩子都已经可以参加选秀、准备嫁人了,十二岁的女孩子又怎么会是小孩子?
在这个世界上,十二岁才给家里的女孩子相看人家都已经迟了,更不要说闺秀教养了。
史湘云到现在还把贾宝玉挂在嘴边,这是大家闺秀应该做的么?
他可没有被长辈们绑在贾宝玉的身上。
长乐公主忍不住看了看贾玖,又远远地看了看香雪山庄的方向。
此时此刻长乐公主大约能够体会贾玖的用心了,他这个好友,就在防止林家那丫头被绑在那个不成器的东西身上。
当然,长乐公主也不会认为,贾母和王夫人有胆子算计到他的婚姻大事上来。
如果他长乐公主是这么好算计的,那么,皇家早就成了权臣手里的傀儡了,他这位公主殿下又哪里会被这些臣子家眷小心翼翼的奉承着?
看见贾玖没有注意到他,长乐公主微微一眯眼,口中却道:“本宫虽然久居深宫,却也听说过,论及着吃喝玩乐,除了几位叔王府上。也就你们贾家最是讲究。可惜,玖丫头是个古怪的,本宫来了这么久,也不曾见识一二。不知,太夫人可否为让本宫开开眼界?”
长乐公主这几句话也不好答。
当然,贾玖也不会为了这几句话就跟长乐公主生气。因为贾玖跟他身边的人都知道,王夫人跟薛宝钗都算计到了长乐公主身上。长乐公主这会儿只是不冷不热地说这么几句。其实已经很客气了。
身为公主,他自然是有这个权力任性的。
贾玖不觉得长乐公主的态度有什么奇怪,可在座的其他人却不好了。尤其是贾母,即便是见惯了大场面,可这手还是抖了抖,把半盏酒水洒在了衣裳上。
贾母很想马上站起来请罪。却又忍不住抬头去看贾玖,见贾玖一副没有听到的模样。贾母的额头上立刻冒汗了。
长乐公主口中的几位叔王,那都是皇室宗亲,而且还是太上皇的幼子、老来子,人家已经不需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了。加上太上皇跟当今之间从来没有消停过,所以这些皇弟们自然是能闪多远就闪多远。有本事的,沉溺于书画之中;没本事的。就干脆把自己养得体胖膘肥,至于太上皇跟当今之间的事情。他们是从来都不管的。
这些叔王们吃喝玩乐,是他们保命的法子,可是贾家算什么呢?又有什么养的本钱吃喝玩乐呢?
长乐公主的话真心不好答。
史湘云在下面也听到了,忍不住开口道:“公主殿下,您这话说得糊涂,好歹,我们家用的是自己的银钱罢?”
长乐公主微微一笑,道:“是这样么?”
宫里的人在公开场合不喜欢把话说得太明白,长乐公主也一样。
别的不说,就说这最后一句,其实在座的几个女孩子,即便是惜春也听得出来长乐公主话语中的不对劲。薛宝琴甚至还抬头看了史湘云一眼。
且不说史湘云跟长乐公主呛声儿一事,本身就已经足够让人对他摇头,更不要说,史湘云口中说的自家人。史湘云姓史,跟他们薛家一样都不是贾家人,最多也只是贾家的客人罢了。贾家自己人未曾开口,他先开口了,这便是错。
其二,虽然进京的日子并不久,可是不少事情,薛宝琴也听说了。别的不说,就说这府里分家之前,欠了朝廷不下八十万两银子的亏空,还是这府里的侯爷顶着里外两层的压力,把亏空还上的。如果不是这样,如今,这巍巍赫赫的荣国侯府,花的,还不知道是谁家的银钱呢。
其三,今日的螃蟹宴,说是二太太宴请整座府邸,可实际上,还是他们薛家花钱,目的依旧是在这位公主殿下身上。
在座的人,又有几个不知道这个的?只不过大家都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也正是因为知道自己是别人算计的目标,长乐公主才会如此开口。莫要说别人,就说是他薛宝琴,若是被人算计了,也未必能够好言好语,更不要说人家贵为公主殿下。
史湘云说话,很多时候都是凭着自己的意气,就是说错了话,也只会强词夺理,而不是低头。就跟原著里,他把林黛玉比作戏子,回头贾宝玉去调停,他还强词夺理一样。倡妇优伶,自古以来是被连在一起的,试问,哪个女孩子被人指着鼻子骂倡伎会不生气的?
原著里面,贾母若是有一点儿真心待林黛玉的,在史湘云说那种话的时候,就应该作出表示,至少也该拦一拦。可是实际上,他什么都没有表示。
贾母的疼爱可见一斑。
只是,史湘云忘记了,长乐公主可不是原著里面父母双亡、连家产都被贾家花得一干二净的林黛玉。
长乐公主一开口,贾母就知道必有缘故,等史湘云跟长乐公主抬杠,贾母的背上更是爬上了一层冷汗。
这个时候,贾母第一次就史湘云的问题跟王夫人达成了一致。
这个侄孙女儿,若是当成一般的客人也就算了,若是真要为自己的孙子聘了他,那根本就是给自己家、给自家孙子招灾的节奏。
贾母只得巍颤颤地站起来,伛偻着背,道:“禀公主殿下,这位便是臣妾娘家侄孙女儿,姓史。乳名唤作湘云,自幼父母双亡,故而臣妾多有怜惜,却不想因此被臣妾给宠坏了。”
长乐公主眯着眼睛,等贾母说了这么几句,终于缓了神色,道:“太夫人真是慈爱。着孩子可不是个被娇宠大的。”
贾母到底是贾玖的亲祖母。如今又认识到错了,长乐公主多多少少还是要给个面子。
贾玖倒是跟没听到一般,只是取过一张戏单子。道:“长乐,你不是说我们家的戏班子好么?不如,就由你来挑个曲目?”
长乐公主笑道:“怎么也应该是由你推荐一二罢?”
贾玖答道:“还说呢,这种咿咿呀呀的戏曲。我很少有这个耐性听完的。比起那些吊嗓子一般的唱词,我倒是喜欢干干净净的曲子。说起来。我们老太太就曾经说过,这琴声就着水声就极为好听呢。”
长乐公主道:“哦?太夫人,可有这事儿?”
贾母只得道:“回公主殿下,旧年。臣妾还在娘家的时候,家父宴客,家里编了一支戏曲。其中有一节唤作《听琴》,家父就让正经的琴师带着琴上了戏台子。那个时候。臣妾比我们家二丫头还小些,对当日情形记得尤为深刻。”
长乐公主听了,当即就笑了:“琴者,悦己悦心,若是琴有灵,只怕会大哭一场。”
只要是习琴之人都知道,抚琴,是为了修身养性,能有知己是一桩佳话,但是琴音本来就是讲究一个静字,用愉悦自己的琴去愉悦他人,甚至在大庭广众之下哗众取宠、公然上了戏台子,本来就落了下乘,也是习琴最大的禁忌。
身为皇家公主,长乐如何不知道这些禁忌,也只有贾家和史家这样的暴发户,才会做这样的焚琴煮鹤、大煞风景的事儿罢。
要知道,真正讲究的人家,若是自己练琴的时候被人偷听到了,也会说一句非礼勿听呢。
贾玖道:“琴之道,自然是讲究悦己悦心的。当然,也有的人却是因为别人的欣赏而觉得快乐。我原以为,天下习琴之人大抵差不多。可是那年,我从宫里回来,坐着车子经过一个街口的时候,看见一个双目已盲的老者,坐在一家铺子的门口探箜篌,箜篌已经破旧不堪,弦也只剩下两三根,甚至那老者的指法都不对。可是他的琴音却忍不住让人会心一笑。我想,琴之道应该便是如此罢。”
长乐公主听了大笑不止:“罢罢罢,玖丫头,你以为这个世界上,又有几个人摸得到琴之道的?大多数人也不过是凑个热闹罢了。不过,你既然这么说了,难不成,你们家养着几个好琴师?”
贾玖答道:“哪里有什么好琴师。不过是有一会,我打后花园西面的墙角经过,无意中听到戏班的师傅在练习,虽然大多是下里巴人,可是这技艺上还有几分出彩之处。因此记住了而已。”
长乐公主听了,连声道好:“新编的曲子,变来变去也不过尔尔,鲜有出彩之处,要么,就是陈腔滥调,还不如干干净净的曲子来得悦耳。”
王夫人听了,连忙让那些从省亲别墅那边调过来的小戏子们都下去,只留下了戏班子里的老师傅,捡着他们熟悉又经典的曲目,挨个儿地演奏起来。
史湘云的失礼之处就被那样揭过了。
只是,在座的有心人都知道,今天之后,史湘云也只会是贾家的客人了。
王夫人很高兴。作为一个母亲,当然不喜欢自己的儿子娶一个跟自己不对付的儿媳妇,而这个史湘云,在王夫人的心中评价真心不高。无父无母是一层,没有嫁妆又是一层,最重要的是史湘云明明有娘家,却跟两位婶娘都不亲。这样是史湘云,将来若是出了门子,只怕跟娘家的关系也就到此为止了。
如果换了其他人,不需要史家的力量,那也就算了,可是贾宝玉却是最需要别人照拂、最需要一个有力的岳家的。
王夫人怎么可能点头让贾宝玉娶史湘云?
同样松了一口气的,还有薛宝钗。
薛宝钗很清楚,他如今也只有贾宝玉这一个选择了。他的那位好姨娘绝对不会愿意看到他嫁给别人。问题是,他只有贾宝玉一个选择,贾宝玉却不止他一个选择。运气好,他能够嫁给贾宝玉做正妻,运气不好,或者他的姨娘心狠一点,他就只能给贾宝玉做妾。
以薛宝钗的性子,他哪里忍受得了这样的未来?
他的青云路可从来不是给贾宝玉做妾。
只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他们薛家被他那位好姨娘卡住了脖子,他也只能忍耐。
今日史湘云的这番表现,让薛宝钗隐隐松了一口气。
薛宝钗一直都知道,关于贾母心中的贾宝玉正妻人选,自己的排位一直都在史湘云之下,原因就是因为他们薛家已经败落,也没个给力的姻亲,而史湘云却是史家大小姐。
跟贾宝玉这样的大家公子结婚,首先要考虑的,就是家世。哪怕是一个相貌平平的女子,若是能有一个权势滔天的父亲,也足够倾国倾城。可是女孩子的容貌再出色,若是家世不堪,在别人的眼中也不过是平平两个字。
但是,女孩子本身的素质对这个评价也是有加减的。
跟史湘云这样,不分场合、胡言乱语,哪怕是针对同样无父无母、没有根基的贵族小姐,也是一件十分没有涵养、足够让长辈对他摇头、降低评价的大事了,更不要说,他如今面对的是长乐公主,当今的爱女。
薛宝钗甚至可以想象得到,如果现在史家在京里,如果现在今日长乐公主没有顺着贾玖的话轻轻揭过此事,那么,史家两位侯爷回头就要上请罪的折子了。
虽然今日,他们薛家本身的目的没有达到,可是看到史湘云的结果,薛宝钗的心中也隐隐松了一口气。
经过这一年大大小小的事情,薛宝钗也明白了很多事情。比方说,贾元春这位表姐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风光;贾宝玉这个皇妃的弟弟也没有他想象中的那样,得人看重。
尤其是第二点,薛宝钗深有感触。
他的好姨娘一心想要为贾宝玉找一门好亲事,可是从种种迹象表明,外面的人根本就看不上贾宝玉,贾宝玉未来的妻子人选,只怕就落在如今寄居或者是客居在贾家的这些女孩子之中了。
薛宝钗不会担心李家姐妹,因为王夫人已经有了李纨这个儿媳妇了,不会再让贾宝玉娶李纹李绮姐妹中的任何一个。
史湘云今天出局了。
碍着邢夫人的缘故,邢岫烟会嫁给贾宝玉的可能性极低,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然后,就是已经有了婚约的薛宝琴,还有至今未曾出面的林姑娘。
想到林黛玉,薛宝钗浑身一震,忍不住抬头去看贾母,却看见贾母只顾着奉承长乐公主,倒是比贾玖还殷勤些。
薛宝钗的心中蒙上了一层晦暗。(未完待续)
172父子交心
薛宝钗心乱如麻,却还要在人前粉饰太平。
长乐公主倒是注意到了薛宝钗望着史湘云方向的眼神有些不对。不过,薛宝钗的身份又哪里值得长乐公主多花心思?长乐公主可不是贾玖,清楚薛宝钗的厉害、对薛宝钗总是如临大敌,在长乐公主看来,士农工商,薛家是商家,几乎是这个社会的最末流,不要说跟他平起平坐,就是给他行礼都要借别人的光。
这样的人家的女孩子,又如何值得他费心?
端起手里的杯子,长乐公主微微抿了一口,笑道:“玖丫头,这葡萄酒跟我在宫里吃的很不同呢。”更重要的是,这两日,在贾玖的屋子里,长乐公主也没少吃葡萄酒,味道跟今日吃的依旧有些不对。
贾玖听了,笑道:“这是三年前庄子上送来的葡萄酒。因为年份不同,葡萄的品相也会有些许差异,看是看不出来的,可若是酿成了酒,味道就会有明显的差异。”
长乐公主道:“不是你酿的?”
贾玖笑道:“公主这几日在我那里吃的,是我亲手酿的。”
这些年来,只要在家,每到葡萄收获的季节,贾玖就会酿葡萄酒。跟刚开始的时候不同的是,刚开始的时候,他是为了解决家里的财政状况,所以除了留下一部分用来祭祀、送礼,大多数都拿去换钱了,连他自己也舍不得吃。后来,贾赦弄了一个专门用来酿葡萄酒的庄子,为家里带来了大笔的收入,这荣国侯府的财政状况大大好转,方才不再用贾玖亲手酿的葡萄酒换钱了。
至于贾玖。每年依旧亲自动手,不过,现在他酿的葡萄酒,大多用来祭祀,或者是送给与自己关系密切之人,比方说,他的授业恩师道魁。或者是张家人。
张家人的那份。每年都是贾琏亲自送去的,即便贾琏对贾玖对待王夫人和贾元春的态度颇有微词,可是在张家人的事情上。贾琏还是记着妹妹的好的。可这心里,到底放不下。
毕竟,他的亲娘、他一母同胞的亲哥哥、他那未出生的弟弟妹妹,就是因为王夫人没的。甚至连贾母也有些干系,可是作为儿子。他不能为母亲、哥哥弟弟妹妹报仇,还必须看着仇人风光。
可以说,这一年来,贾琏的日子也不好过。
如果不是张家有人。如果不是上面有人刻意照顾他,如果不是他得太上皇和皇帝的看重,只怕他早就被人抓住了小辫子。贬官了。
贾琏也知道自己的心态不对,很容易被人攻讦。可是他却控制不住自己心中的恨意。这种恨意,在他的心中一点一点地累积、发酵,终于在今天看到这送到面前的螃蟹的时候发作出来。
贾琏不顾一切地将整个桌子给掀翻了。菜肴、碎瓷渣子撒了一地。
同样坐在荣禧堂的套间里面等着吃饭的贾赦也被吓了一跳。更不要说坐在下面,同样等着吃饭的贾琮了。
贾赦的反应很快,立刻就让屋里的丫头小厮们都下去了。也让锦绣把贾琮也给带了下去,方才转过头来,看着自己的长子。
贾琏垂着头、紧紧地捏着拳头,道:“父亲,儿子、儿子……”
按照礼数,贾琏砸了饭桌子,连累得贾赦也没得吃晚饭,身为儿子的贾琏就应该请罪、接受处罚。可是,贾琏却跪不下去,至少,他不会为了这桌螃蟹跪下去。
贾赦拍了拍自己的身侧,示意儿子在自己身边坐下,等贾琏挨着他坐了,贾赦方才道:“琏儿,你可是怨恨你妹妹,因为你妹妹不但没有为你母亲报仇,还对那边和颜悦色?”
贾琏低着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父亲,妹妹为了那边可是出了一千万两银子!”
贾赦道:“不是一千万两银子,而是价值一千万两银子的石头。”顿了一顿,贾赦方才叹息一声,道:“我就知道你心里会有想法。你是不是觉得,你妹妹对那边太大方了,或者说,你跟外面的人一样认为,你妹妹是在讨好那个贤德妃?”
“难道不是么?”
贾赦道:“琏儿,你要知道,那边的想法总是异于常人。就跟林家的财产一样,在一般人看来,我不过是代为照料你四姑爹的儿女,顺便保管林家的产业,等林家的孩子大了,这些财产还是要还给林家的。可是在那边的眼里,我就是白得了近千万的财产。你认为,若是只拿出三十万两银子的财货,他们会闭嘴么?”
贾琏侧着头,迟疑了好一会儿,才道:“儿子知道,儿子知道,妹妹拿出这些财货,其实是为了算计那边。可是儿子心里难受……”
贾琏如何不难受?
贾政王夫人可以说是他的杀母仇人,他不能报仇不说,甚至还要看着他们住在自己家里不说,还必须养着他们,甚至偶尔,还要跟今天一样,让他们借着自己家的光、招待贵人、建立新的关系网。
贾琏的心中如何不憋屈?
与其说他是在生贾玖的气,还不如说他是在怨恨自己,怨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怨恨自己只能看着仇人逍遥自在。
贾赦搂着儿子,道:“琏儿,为父知道,这苦了你,也苦了你妹妹。眼看着那边又要起来了,你心里难受,我又何尝好受?更不要说你妹妹,为了算计那边,至今还在道门担着干系呢。”
贾琏这才抬起了头,道:“父亲,儿子不会忘记妹妹的好,将来也不会委屈了妹妹……”
贾赦摇摇头,道:“琏儿,你妹妹的事儿若是这么简单就好了。”
贾琏一愣。
贾赦叹息一声,道:“你妹妹跟公主殿下一起弄那个庄子的事儿,你可知道?”
贾琏愣愣地点了点头:“儿子知道。不止北面的军民们记得妹妹的好,就连宫里的那些宫人们,听说此事之后。对妹妹也多有感恩戴德的。”
贾赦叹息一声,道:“问题就出在这里。那些宫人们记得你妹妹的好,你以为,上面的人就坐得住了?不要说宫里的那些娘娘们,就连……”贾赦忍不住压低了声音在贾琏的耳边道:“就连太上皇和当今万岁,他们又如何容忍得下自己身边的人心向着别人?”
不要说真的向着别人,只是隐隐一个兆头。也足够这些上位者下狠手了。
贾琏不是笨蛋。听贾赦这么一说,立刻道:“父亲,您的意思是。妹妹不会进宫了?”
贾赦道:“不止你妹妹,只怕你两个侄女儿也是如此。只是,我担心,上面容不得你妹妹。不但不许他进宫,甚至还不许他嫁人……”
贾琏浑身一震:“那岂不是说。妹妹只有出家一途了么?”
贾赦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道:“这才是真正困扰了为父许久之事。你妹妹上次去玉清山,回来之后。带回来几句话,让为父左思右想,怎么都想不透。”
贾琏连忙问是什么话。贾赦便在儿子的耳朵边上轻轻地说了。
贾琏十分奇怪:“如果单从字面上来说,一个女孩儿。除了婚姻,又能够有什么筹码?更何况,我们这样的人家,也许在京里还算得上几分脸面,可是拿到道门、拿到那些千年世家的面前,根本什么都不是。难道说,妹妹又做了什么,让道门如此重视妹妹,甚至不惜逼妹妹拿自己一辈子的幸福做筹码?”
贾赦苦笑一声,道:“跟你妹妹这样的女孩子,什么才是一辈子的幸福?”
“父亲?”
贾赦道:“这才是我迟疑许久却又困扰许久的问题。对于一般的女子来说,嫁人、相夫教子,这样过一辈子就是幸福了,可对于你妹妹来说,嫁人、生子,这就是幸福了?试问,这天底下,又有几户人家担得起你妹妹做的那些事情?又有几个男人能够容忍得下你妹妹、让你妹妹做他喜欢做的事情?”
常年的宅男生涯,让贾赦对幸福两个字拥有与众不同的见解,也让贾赦对儿女的未来拥有了不同的思考方向。
贾琏就不用说了。在贾赦看来,这个儿子经过这么多事情,又经过张家的教导之后,已经很不错了。只要娶一房人品过得去又有几分见识的媳妇,这个儿子总能够把自己的日子过下去。
小儿子就更加不用说了。虽然年纪还小,可是这功课却十分扎实。将来就是不能中进士,中个举人,家里再活动一下,也能够出去做官。
唯一让贾赦挂心的,就是他唯一的女儿。
贾赦对于这个女儿的感觉最为复杂,也最为亲近。
当年,他只知道混混沌沌地过日子,却连危机降临都不知道。一想到自己差一点就把命给送了,贾赦的脖子就凉飕飕的,对自己这个女儿也越发宝贝。
也就是因为宝贝这个女儿,贾赦才会站在女儿的角度思考问题,才会变得这么纠结。
女儿太有本事也是一桩烦心事儿。
这不是嘚瑟,而是贾赦真切的感受。
自打明白女儿在宫人们之中的影响力之后,贾赦就吃不好睡不香。他知道,即便是唐太宗那样的明君,也未必容得下自己身边的宫人心里向着另外一个人。除非他是宋仁宗。
可惜的是,无论是太上皇还是当今,距离唐太宗都不知道差了多少个十万八千里,更不要说跟宋仁宗那样,真正担负起一个仁字。
贾赦觉得,女儿想弄那个盐肥,也不算什么坏事儿,至少目前来看不是。
那个盐肥,少说要二十年时间,二十年一过,时移世易,即便女儿对那些宫人们拥有极大的影响力,也会随着时间而被消磨。
问题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女儿选秀的事儿就在两年后,若是不在这两年里面把事情解决了,那女儿的一辈子事小,可是他贾赦终究不止这么一个女儿不是?
贾琏在边上站了半天,也细细地思考过了,他答道:“父亲,您说什么傻话,这天底下,哪有女孩子不嫁人的?虽然儿子不介意养妹妹一辈子,可是妹妹若是这样被耽搁了,那岂不是辜负了妹妹的人品??”
贾琏终究还年轻,终究是个土生土长的古人。
贾赦叹息一声,道:“你……唉,琏儿,你妹妹……若是上头选择搁置此事,你妹妹终究也不过是被耽搁几年青春罢了。为父担心的是……为父担心的是,你妹妹的婚事,会成为众人争抢的目标。”
贾琏一惊,以为自己听错了:“父亲,您胡说什么?妹妹是待选的秀女?”
贾赦苦笑道:“你以为道门会在乎这个?还是说那些人家会在乎这个?若是他们有心,只怕接下来两年,朝中将风起云涌……”
贾琏忍不住道:“那妹妹又是如何想的?”
贾赦道:“你妹妹若是没有想法,也不会弄那个什么盐肥了。”想了想,贾赦还是决定跟儿子交个底:“为父已经决定了,横竖如今家里每年的进项也多,干脆每年挪出二十万两银子给你妹妹弄那个盐肥。”
贾琏呆住了:“父亲!”
贾赦答道:“放心,即便不算林家的那一块,就单单算那葡萄酒,每年超过十五万的进项了。”
贾琏道:“父亲,儿子的确有些意外。只是,若是真弄这个盐肥,每年二十万两银子会不会太少了些?”
贾赦是家主,又是父亲,其实并没有必要跟儿子交代这个。所以,贾赦作出解释的时候,贾琏很意外。贾琏隐隐也听说过盐肥的事儿,在他看来,这种利国利民的好东西,若是最后真的能成,每年就是多花一些银钱也是值得的。
如果换了贾政和王夫人,只怕知道这个之后,第一时间就到贾母跟前哭泣,让贾母开口做主,把这笔银钱弄到手了。
贾赦一愣,道:“你妹妹说了,这盐肥之事,牵涉甚广,绝对不是一朝一夕能成的。他就是要做,也必须从别的地方开始动手。”(未完待续)
173又见鸡鸭
得知贾琏已经被贾赦安抚住了,从宴席上下来的贾玖远远地看了王夫人一眼,这才低头对那传话的丫头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告诉父亲,就说,我知道了。另外,请转告父亲,就说,来年元月过后,就能够知道结果了。”
那丫头应了一声,立刻退了下去。
薛宝钗一直很注意贾玖这边,见那小丫头离开了,连忙过来道:“二妹妹,可是前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了?”
贾玖淡淡一笑,道:“也没有什么事情,不过是哥哥在外面受了气,不敢在外面失礼,回家之后忍不住了而已。好在经过父亲的开解,如今已经好了。听说那事儿跟北面有关,父亲特意打发人跟我说一声罢了。”
薛宝钗听了,也是一愣。
贾玖说贾琏发脾气的时候,薛宝钗第一反应不是贾琏在外面受了气,而是因为今天的螃蟹宴而生气。不是每个人都能够坐着看仇人风光无限的。怎奈贾玖这么说了,薛宝钗也只能这么信了。
可是,薛宝钗又忍不住偷偷地打量贾玖,希望从这位的脸上看出端倪。
不过,他显然失败了。
因为贾玖的脸上始终带着笑,哪怕贾母侧着身子,伺候着长乐公主从他身边经过,他也是带着笑,微微欠身,等这两位走到前面去了,方才跟了上去。
导师长乐公主,见贾玖走在他身后,十分不习惯,竟然转过头来,狠狠地瞪了一眼跟贾玖相差半步的薛宝钗,然后方才对贾玖道:“玖丫头。我们去假山那边走走。嘉善姑姑府里的假山极有趣味,兰陵姑姑上个月也叫人整假山了。反倒是你家的假山,我来你家也有两天了,却没有正经地玩过。”
假山,是个开放又私密的地方。一般来说,去假山就意味着有私密话来说。
贾母即便是年纪大了,对于某些禁忌还是略知一二的。听见长乐公主这么说。贾母连忙在边上催促。贾玖跟薛宝钗笑笑,点头示意之后,疾行几步。跟长乐公主手拉着手,快步往假山而去。贾母脚下略略停了一停,跟走在后面的王夫人并列,原来跟着王夫人并排的薛姨妈也跟着往后退了一步。跟李家太太并列。
如此一来,后面的姑娘们自然也跟着调整了位置。贾倩贾清和李纹李绮这两对姐妹就不用说了。他们自然是走在一起的。
李纨原本是孙媳妇。他素来有心,虽然不至于要留下来处理宴席的收尾,却也略略站了站,看着那几个仆妇还算有章程。这才留下了刚刚回来的丫头素云,自己疾行几步,走在后头。正好照料年纪最小的惜春。
如此一来,史湘云、邢岫烟、薛宝钗、薛宝琴、探春五个人就难安生了。
探春素来是个机敏的。过去这种宴席,探春都是亲亲热热地搀着贾母走在前头。可是今天,贾母尚且要奉承长乐公主,又有王夫人虎视眈眈、一步不离地跟着,他又哪里有这个胆子走在前面?
若是换了以前,探春一定跟史湘云走在一起,至少史湘云是贾母的娘家侄孙女儿,将来很有可能是他的嫂子。可是经过今天的事儿,探春就知道,史湘云是得罪长乐公主了,即便公主殿下不计较,上面的那位老太太也不会继续护着他,更不要说他那位精明的嫡母。
以探春的机敏,他如何敢在这个当口跟史湘云走在一起?
趋利避害,才是他目前最应该做的。
可是探春又不甘心跟薛宝钗薛宝琴姐妹走在一起,或者说,他不想。不仅仅是因为薛家姐妹的身份,还因为王夫人和薛家那诡谲的关系。所以,迟疑了片刻之后,探春还是快走几步,走到了邢岫烟的身边。
邢岫烟本来也不过是跟着大部队慢慢地走着,看着这湖光山色、听着叽叽喳喳的八卦,猛地发现身边多了一个人,立刻扬起笑脸,打算跟对方打个招呼。
可是看到对方的时候,邢岫烟也愣住了。
他以为会是薛家姐妹中的一个,却没有想到会是探春。
虽然搬进后花园的日子不长,可是贾玖给邢岫烟安排的丫头也不是易与之辈。至少,关于贾赦和贾政两家子的恩怨,邢岫烟却是知道了。
不为别的,就为了他那位至今躺在屋里、跟个活死人一般的大姑母,邢岫烟也不可能跟探春发展出什么友谊来。
邢岫烟微笑着跟探春点了点头,又转过了脸去。却不想,他的行动,都被史湘云看在了眼里。
史湘云立刻道:“邢姐姐,三姐姐都站在你身边了,你好歹也理一理呀。”
史湘云的声音又清又脆,不止他们几个,就连前面的长乐公主和贾玖也听见了。长乐公主见贾玖眼里浮现出一股子担忧,立刻把贾玖一拉,道:“你不可能护着他们一辈子,有些事情,你还是应该学会放手。”
贾玖听了,叹息一声,道:“可不是。”却依旧竖起耳朵细听。
那边邢岫烟听见史湘云的话,不得不转过头来,看了史湘云一眼,眼角的余光却忍不住留心前面的贾母和王夫人是否听到,虽然说他对自己能够糊弄过贾母的行为并不抱有希望。
不管怎么样,史湘云都是贾母的娘家侄孙女儿,而探春又是贾母的亲孙女儿,至于自己,不过是贾郡君的便宜表妹罢了。
邢岫烟答道:“旧年我在南面的时候,也曾经听长辈说过大姑姑嫁得极好。怎奈我出生的晚,不曾见识过。后来大了,竟然以为长辈们不过是在哄我罢了。等住进了这后花园,跟诸位姐姐妹妹相识,有的时候,还以为自己身在梦中,更何况是今日?”
邢岫烟把姿态放得很低。
如今的这几个女孩子都是知道他家的事儿的。邢夫人的嫁妆对于外面的人家来说。也许很多,可是对于贾家来说,也只能是马马虎虎四个字罢了。邢岫烟的父亲又沾染上了一个赌字,连累得邢岫烟在南面的时候只能租赁寺庙的屋子过活。所以说,即便邢岫烟如今看着很体面,可是他的家世却是极为姑娘之中最是拿不出手的。
在贾家的其他女孩子的眼里,邢岫烟在家里怕是手里日日离不得针线。因为他需要为父亲还赌债。跟邢岫烟这样的女孩子。能够住进贾家的后花园,跟贾家的女孩子们一起过着千金小姐一般的日子,那已经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了。
所以邢岫烟这样说了。不止史湘云,就连那些个婆子们都信以为真,认为邢岫烟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的好福气。
倒是长乐公主,眯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之后。方才道:“你这个表妹说起假话来,就跟真的一样。”
贾玖叹息一声。道:“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又有谁能够做到一辈子不说谎的?与人无伤已经是很好了。”
邢岫烟虽然说了谎,却将一场风波消于无形。虽然他付出的是家丑的代价,可是在贾玖看来。跟今天这样的情况,若是在长乐公主面前失礼,这后果不知道比邢家早就人尽皆知的家丑严重多少倍。
长乐公主却忍不住道:“那么。你那个表妹也是这样的人么?”
贾玖一愣,继而明白长乐公主说的不是邢岫烟。而是林黛玉。
贾玖道:“其实,我还没有找到合适的言辞,所以,现在也不方便去见林妹妹。”
“可要本宫陪同?”
“那岂不是说我狐假虎威,借着公主的威势给林妹妹施加压力么?”
“你心疼他了?”
贾玖沉默了一下,道:“如果这盐肥真的要推行开来,说不得要借助林家的力量。让人家心甘情愿地帮助我,和逼迫人家帮忙,这是两码事。”
长乐公主点了点头,道:“即便你因此有可能受气?”
贾玖道:“林妹妹是个通透的人。”
长乐公主答道:“你就这么信他?”
贾玖这才明白过来。
他笑道:“不是因为我信他,而是我希望自己能够问心无愧而已。”
长乐公主答道:“这天底下,又有几个人百年之后躺进棺材里能够对自己说自己问心无愧的?”
话虽然这样说了,不过长乐公主也明白了贾玖的意思,乐得不提林黛玉,而是拉着贾玖往假山走去。
贾母跟在后面,扶着王夫人的手,慢慢地走着,口中还道:“二丫头跟公主殿下还真是要好。只是公主殿下来了这么久了,他就不知道请长乐公主来园子里面转转么?”
王夫人陪笑道:“老太太,二丫头年纪小,有的时候顾不到也是有的。”
倒是跟在后面的李家太太听说了,插嘴道:“若是公主殿下说了,贾郡君又岂会不带公主殿下过来?我看是公主殿下没提,或者是贾郡君屋里的稀罕东西多,故而公主殿下才没来得及欣赏这后花园里的景致呢。”
贾敏听了,连忙道:“公主殿下到底是万岁的爱女,什么好东西没有见过?就是我们家的园子又哪里比得上皇家御园的九牛一毛?终究是公主殿下跟我们二丫头要好,故而如此罢了。”
薛姨妈也跟着笑道:“可不是这话。我听说,公主殿下刚回到京里的时候,整夜整夜地睡不着,整夜整夜地做噩梦,后来还是在贾郡君的陪同下才好了些。虽然过去已经有两年了,但是公主殿下经历过的事情,又岂是我们能够想象的?公主殿下黏着贾郡君也不奇怪。换了我,日日失眠的时候,若是有人能够让我好好睡一觉,我也会重金酬谢。”
长乐公主被噩梦困扰,这在有心人之中并不是什么秘密。也正是因为这个,当今万岁才会觉得自己对这个女儿多有亏欠,才会事事顺着这个女儿。
薛姨妈这话听上去似乎有些失礼,却把暗地里有关长乐公主和贾玖的关系的流言都给抹平了。
王夫人忍不住看了这个妹妹一眼,他一直以为,这个妹妹是个笨嘴笨舌的,哪里想得到,薛姨妈也有这么会说话的时候。
贾母点了点头,望着已经进了假山的长乐公主和贾玖两个人,道:“可不是这话。缘分这种东西,还真是说不准呢。”
王夫人想让贾元春成为长乐公主的母妃,可不想听贾母说什么长乐公主跟贾玖投缘的事儿,见长乐公主和贾玖已经进了假山,立刻便道:“老太太,二丫头难道是要带公主殿下去浣纱馆?那是倩丫头和清丫头的住所,不跟他们打个招呼怕是不好吧?”
贾母听了,连忙让鸳鸯把贾倩贾清姐妹两个叫到跟前来:“你们过去看看,没的等你二姑姑带着公主殿下去了你们那里,屋里也没个人,甚至连茶水都没有。”
贾倩和贾清姐妹听了,不敢怠慢,再者,他们也腻歪史湘云跟薛氏姐妹之间的机锋,连忙告退,抄近路,会浣纱馆去了。
后面的史湘云还在奇怪:“倩丫头和清丫头两个这是怎么了?不在老太太跟前伺候着,往那边去做什么?回头要好好责罚他们才是。最好让清丫头做些体己的小食来。”
薛宝钗听了,忍不住取笑道:“云妹妹,怎么走了这么一会儿,你又饿了不成?还是说,下面的人短了你的吃食?”
史湘云瞪了薛宝钗一眼,道:“可不是。虽然说我有了自己的院子,厨房里还有自己的份例,可是不知道怎么的,这炸鸡块却只做了一次,份量还不多。”
史湘云嘴上这么说这,可是这眼神却忍不住望着刚刚离去的贾倩贾清姐妹。
走在前头的李纹李绮两个忍不住回头望了史湘云一眼,却没有多说话,反而是薛宝琴,虽然知道里面有什么缘故,却还是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为什么。
史湘云没来得及回答,薛宝钗却道:“我明白了。二妹妹屋里的规矩,一应食材是算计到人头的。就是这鸡鸭之类的,一旬也是有数儿的。十丈软红就住着云妹妹一个,食材自然也是有数儿的,可是这话?”
史湘云哼了一声,道:“宝姐姐倒是聪明。”
聪明,又作耳聪目明,史湘云明着是夸薛宝钗聪明,可是结合他的语气,显然他的本意却不是如此。(未完待续)
174如意
贾母已经很久不曾真正管过什么事儿了。或者说,在很久以前,他就不管小辈们的吃穿用度这种小事儿了。
在贾母的眼里,他只要把握住贾家的大方向,然后就等着小辈和丫头们把他伺候得舒舒服服的就行了。
从这一点上来说,多年以来,贾赦做得极好。而王夫人在别的地方不行,在奉承贾母的时候总是能够润物细无声一般,做得极为周到,也让贾母十分满意。可是当那层华丽的、用来自欺欺人的遮羞布被掀开之后,王夫人背负了大部分罪责去了佛堂,贾母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贾赦夺回自己的东西之后,贾母也没有插手这座府邸里面的事情。
如果今天史湘云不开口的话,贾母会继续无视。
但是今天,贾母做不到。
因为今天,长乐公主就在贾家,长乐公主身边的女官们,很多都是出自官宦之家,有的不如贾家,有的家世跟贾家差不多。贾母可以在薛家面前浑不在意,可以在李家母女面前浑不在意,可是他不可能在这些人家面前也不在意。
若是让外头知道了,他们贾家明明一切都好,可是来贾家作客的姑娘竟然吃食都要计算,再看看今日的宴席,贾母能不脸红么?
贾母当然不会生贾玖的气。因为贾玖很早就把后花园里面的事情交出来了。但是他生贾倩贾清姐妹的气,认为是他们两个让他丢了脸。
所以,贾母略略站了站之后,便道:“这里过去就是浣纱馆罢?我们且去看看他们姐妹的屋子。”
王夫人听了,也笑道:“看起来。公主殿下跟二丫头还需要一点时间,我们去浣纱馆里面等也是一样的。”
看王夫人还没有死心,贾母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
某些事情,总是越描越黑的。王夫人打擦边球,想宣扬长乐公主跟贾玖的绯闻,在贾母看来,贾玖被抹黑事小。长乐公主被抹黑了。那就是彻底得罪了宫里的节奏。
方才已经圆过来了,现在这个儿媳妇又说得隐晦,实在是不适合再多说什么。
贾母仔细想了想。终究还是没有说什么。他把手伸给了王夫人。
在外人面前,贾母总是会记得给王夫人一点面子,毕竟,现在的王夫人可是皇妃的生母。哪怕他还是一个庶人。
刚刚回到浣纱馆的贾倩贾清姐妹得到消息,只得迅速吩咐了下面几句。就让厨房上人往后面去了,自己则带着嬷嬷们和贴身大丫头出来迎接。贾母站在门口,抬头看了看屋檐底下一溜儿宫灯,道:“怎么这里挂的还是纱制的宫灯?为什么不用西洋水晶玻璃的?”
上好的轻纱也不便宜。但是比起那远渡重洋来的水晶玻璃,或者是内府卡着数儿、价钱高高的本土水晶玻璃,那就是一个零头。
只是。再好的轻纱,透光的同时也透风。平日里有个风吹草动的。灯影就晃个不停。若是遇到大风天,哪怕挂得再高,纱制的宫灯也有可能熄灭。在这一点上,纱制的宫灯就比不上水晶玻璃灯了。
贾倩本能地感觉到了贾母语气中意有所指,一时之间,倒是踌躇了。
反倒是贾清,他笑盈盈地过来,搀扶贾母,口中道:“老太太,打我们姐妹进来的时候,这里挂的就是纱灯。也许的确比不上水晶玻璃的,不过,若是在那纱上画了各色的图案,灯影幢幢下,也别有趣味呢。”
贾母笑道:“你倒是个会玩的。”
说着,就任由贾清扶着他进了屋子。
当初贾倩贾清姐妹刚来贾家的时候,史湘云跟贾宝玉两个就经常来他们这里玩耍,说句不好听的,史湘云跟贾宝玉两个往他们姐妹的床上爬也是有的。
后来,贾玖通过秦可卿和林之孝的路子,弄到了几个厉害的嬷嬷,贾倩贾清姐妹又得了封爵,这日常起居自然也跟着有了底气。因为贾玖的坚持和算计,贾宝玉是来不了这后花园了,史湘云也渐渐地绝迹于浣纱馆。算算时间,史湘云上一次来这里,也是两三年前的事情了。
史湘云尚且如此,更不要说其他人了。
史湘云一进屋子,就道:“倩丫头,几年不见,你这里倒是没有大变样儿。就是上面的香案上多了一座碧玉的翠竹盆景。”
贾倩听见了,微微一笑,道:“姑姑不止一次说过,这浣纱馆收拾得急,有些简薄了。后来陆陆续续的,不止祖父和二叔送了东西摆件来,就连外面也送了不少东西。这东陵玉的盆景便是外面得的。虽然不值什么,当不得他的好兆头。我们姐妹摆放了半天,最后还是觉得放在这里好看。”
贾倩的声音温温柔柔的,好像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一样。
在这个时代,正堂的物件摆放都是有一定的章程的。即便是小姑娘们自己闺房的正堂,也不能太随心所欲。
尤其是贾家这样的人家,底蕴不够,知道自己没有足够的底气,就只能从吃穿住行上讲究排场,似乎这样就能够抬高他们家的格调,让他们跟那些人家平起平坐似的。可实际上,这样的行为,也不过是贾家为世人提供的众多茶前饭后的谈资之一。
就好比说东陵玉的摆件,因为东陵玉太过普通,哪怕是寻常的商人,只要有钱也能够弄到一两件,所以,即便是品相极好、工艺极其精美的东陵玉摆件,在贾家也是很少能够见到的。
这件东陵玉翠竹盆景便是如此。明明栩栩如生,明明那竹子就好似随风摇摆一般,就是因为他的材质,而被当成了寻常物件。如果不是贾清觉得自己如今已经可以不再讲究这些虚的了,他也不会把这座翠竹盆景摆在正堂的香案上。
贾母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道:“这东西。材质虽然平平,可是如今能够把一整块玉雕成这副模样的,这匠人即便不是宫里的供奉,却也差不了多少了。这是当初你们刚刚得到册封的时候,外头孝敬的吧?真是有心了。”
要知道,手艺好的匠人也是要挑材料的。贾母的话虽然有抬举对方的嫌疑,却也直指一个现实。
宫里的那些供奉们。可轻易不会接东陵玉这种接地气的材料。
贾清笑道:“看老太太说的。若是东西太好了,我们收着也不踏实啊。还是这样好,东西刚刚好。不会太打眼,手艺顶呱呱,拿出来也不丢人。”
贾母听了,再想想这姐妹两个的身份。也是微微一笑。
贾倩贾清姐妹两个的身份,也是贾母心中的一根刺。贾母也曾经在背地里不止一次想过。为什么这么好的事情,就这么便宜了两个外头来的,还偏偏不是他亲生女儿的女儿、孙女,更不是他心心念念的小儿子家的闺女。
可是理智也十分清楚地告诉他。那个时候,就是贾玖有心,也不可能把荣誉让给探春的。不仅仅是因为探春是婢生女的出身。也因为贾赦贾政兄弟间的恩怨。
可以说,当日这姐妹俩几乎是贾玖唯一的选择。
想到自己女儿那悲苦的命运。贾母的心中也十分纠结。在他看来,自己的女儿早早地没了,让他这个老婆子白发人送黑发人,这完全是林家的错,林如海违背贾母的意愿续娶了填房妻子、生了儿子,所以贾母心中很不待见林家。可是另外一方面,林黛玉又是贾敏留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骨血,贾母又希望这个外孙女儿能够得到一个好结果。
看到贾玖待林黛玉好,贾母很高兴,认为林黛玉有可能继贾倩贾清姐妹之后,又一个得到贾玖的照拂的人。另外一方面,贾母又为林黛玉担心。
因为长姐如母。林家上一辈已经没有人的情况下,林黛玉作为姐姐,有这个责任照顾好弟弟妹妹,就跟过去的邢夫人一样。
那样一来,林黛玉的终身大事注定了要被耽搁了。
贾母每每想到这个,心中就是一阵痛。
尤其是现在,看到贾倩贾清姐妹眼看着就要大富大贵、前程似锦,可是他的亲外孙女儿的未来还笼罩着一层黑雾,贾母免不了又盘算开了。
也许,亲上加亲是个不错的选择?
王夫人倒是没有想这么多。
虽然脸上依旧是一副慈悲人的模样,可实际上,他已经在盘算这座浣纱馆里面的摆设价值几何了。
王夫人本来就贪财,不然,曹雪芹也就不会用金钱蟒来暗示他了。一年前,贾元春封妃,他从佛堂里出来,看到自己手里就只剩下自己从娘家带来、经过了罚款和贾政的挥霍之后所剩无几的嫁妆,王夫人对金钱的追逐就越发变本加厉了。
他在薛姨妈和薛宝钗母女面前是从来不会掩饰的,可是在贾母跟前,他好歹还知道收敛一二。
但是,他的神色,他眼底的贪婪,又如何瞒得过这一年来被他折腾得够呛的薛宝钗呢?
薛宝钗早就看到了那美人斛里面供奉着的如意,当下就指给薛宝琴看:“琴妹妹,你看那个。”
薛宝琴顺着薛宝钗的指点望去,先是一愣,继而大吃一惊:“那是内造的如意罢?寻常人就是得那么一件两件就很了不得了,想不到这里居然有四件。”
薛宝琴的惊呼,自然也引起了薛姨妈的注意。
现在的薛家,虽然有着王夫人在边上百般算计,虽然有省亲别墅那个耗钱大户在那里杵着,可是薛家的财政状况依旧还过得去,无论是薛宝钗还是薛宝琴都不缺钱,或者说,无论是薛蟠这一房还是薛蝌这边,薛家如今在京里的这两房都不缺银子,但是他们缺一个拿得出手的身份。
邢岫烟就是再让人瞧不起,他还有个当过官的祖父。
薛家却是几代以前的先人做过官,如今,还把祖上传下来的皇商招牌给丢了。
薛宝琴看到那四支如意的时候,第一个反应就是,若是他能有那么一支,哪怕是里面最不起眼的竹节如意,他的婚事又岂会横生波折?梅家又岂会连出京赴任都不打个招呼?
可是梅家终究是薛宝琴的未来婆家,薛宝琴又能够如何表示?
他是闺阁女儿,年纪又小,若是他有什么表示,只怕就要被人笑话恨嫁了。
可是,薛宝琴的心中终究是不甘心的。
同样艳羡又不甘心的,还有探春。
探春是个有志气的,就跟他在原著里面说的那样,若是他能够走,他早就走了。可实际上,探春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最起码的,他没有户籍。没有户籍,就不能买房置地,更不可能买铺子。
探春曾经不止一次拿着自己的堂姐做过比较。在他看来,这位堂姐是个极有本事的,可是如此有本事的堂姐,建立了那么大的功勋,又做了那么大的事情,最后还是必须回到家里。比起堂姐,样样都不如的自己,又能够如何呢?
感到深深地无力的同时,探春又好不甘心。
他想着,上面的那几支如意,若是他有一支,哪怕是最不起眼的竹节如意,只要是宫里得来的,那么,他的嫡母就只能学着那边的做法,把自己记成嫡出了吧?
但是,这也只能是想想罢了。
薛姨妈也听见了女儿的话,他抬眼看了看,道:“这几支如意,虽然用料都寻常,可细细看去,比我母亲在世的时候打宫里得的也差不多了。”
薛姨妈口中的母亲,其实就是王家上一代的主母,王子腾的生母,也是他的嫡母。那个时候,王家虽然不比贾家来得显赫,却也是勋爵贵胄之家。作为正经的县伯府的当家太太、诰命夫人,王家老太太进宫并不稀奇,得到宫里的赏赐也不。
不过,薛姨妈也好,王夫人也好,绝对不会告诉众人,王家那位老太太,一辈子从宫里得到的如意,也不过是四支而已。
王夫人甚至还接过话头,道:“可不是,那支金镶玉的八宝如意,可不是跟母亲经常把玩的那支有些仿佛么?”
横竖这种东西,王家老太太即便是真的有,也是留给儿子,不会留给女儿的。王夫人也不怕有人在这里多嘴。(未完待续)
175心惊
长乐公主跟贾玖在假山那边并没有呆多久也来到了浣纱馆,贾母连忙带着众人迎接。
礼毕,回屋,依礼坐下,长乐公主这才道:“听说府上的假山还是高祖皇帝时期修成的?果然与别人家不同。”
贾母连忙起身答道:“公主殿下见笑了。”
虽然贾母多年来一直以自己能够嫁进贾家这样的人家为荣,可是他还是知道轻重的。至少他还知道,有些话不止不能说,还不能应下。
就跟长乐公主现在对那假山的赞赏一样,若是贾母这会儿洋洋得意,回头传到了上面两位的耳朵里,只怕贾家从此事多矣。
从前的贾母也不会在乎这些的。可是经过这几年的事儿之后,尤其是看到王子腾的下场之后,贾母早就没了当初的底气。现在的贾母,好歹已经明白了什么是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长乐公主点了点头,示意贾母坐下,方才道:“本宫也不过是那么一说,太夫人不必放在心上。”说着又左右看了一下,道:“若是本宫没有看错,这屋里挂的是软烟罗吧?还是秋香色和松绿色的。”
浣纱馆的房子很高很大,比贾母的正房也小不了多少。帐幔这种东西又是从房梁开始,一直垂到地面为止。别看贾倩和贾清姐妹,每人的实用空间不过是一里一外两间屋子,当不得这屋子大,一间可以当成两三间使唤——好比两端的屋子,最左边摆着拔步床,中间对着门的位置摆着填漆榻和紫檀嵌大理石的圆桌,右边还能够腾出一个书房的空间,摆上书案、太师椅和三四个大书架。饶是如此,这一间屋子还不显丝毫的局促。更不要说,这间屋子外面还有一间只窄了一步左右的套间——这样的屋子,若是做帐幔,只怕比人家三四间屋子需要的料子还多些。
王夫人原来还不在意的,可是听到时软烟罗,立刻竖起了耳朵。
王夫人当然知道软烟罗。他在王家的时候。就听说这种专门进贡给宫里使唤的料子。因为他如烟如雾、有情无情。极富诗意,因此很受宫里的娘娘们喜欢。只是王夫人怎么都没有想到,府里绸缎库房里面。最老的贴着签子的箱子里面装的竟然就是软烟罗。
一想到软烟罗的贵重,王夫人的心里就直抽抽。
就是不能拿来换银钱,用到省亲别墅上也是好的啊!怎么就便宜了这两个外头来的?!
王夫人浑然忘记了,当初他就是嫌弃软烟罗做衣裳不好看。才没有动。
只听贾玖笑答道:“正是软烟罗。我那里的是天青色的。”
长乐公主道:“你倒是舍得。”
贾玖答道:“有什么舍得不舍得的。这些软烟罗在库房里面都放了快一个甲子了,就是我母亲的年纪都比不上他。这种东西也有个寿数儿。若是白白放坏了,岂不可惜?这软烟罗做衣裳又不好看,也只能用来做帐幔了。”
长乐公主道:“什么做衣裳不好看,做褙子自然是不好看的。可若是做了齐胸襦裙呢?正经的襦裙,层层叠叠的,也有好几层。比方说上次跟你说的那身,若是用这秋香色的做了最外面的那一层。襦裙看着本来就飘逸,再配上这软烟罗,那才是恰到好处呢。”
贾玖坐在下面也只是笑,却不接话。
原著里面,贾母就曾经说过软烟罗做衣裳不好看,他来了这里,也挺贾母说过两回。贾玖不知道他不在贾母跟前的时候有没有跟客人说过这软烟罗的事儿,不过,他是不会在这当儿开口表示赞同的。
那等于是下贾母的面子。
王夫人看了看贾母,这才道:“公主殿下,我们二丫头还小呢,见识也浅,还劳烦您多多指点他。”
长乐公主答道:“他哪里是不会,是不上心。当然,也没这个时间。本宫来了也有些日子了,他白天陪本宫四处玩耍,晚上还要腾出时间去准备祭祀的物件,还有道门布置的功课,也是极多的。若是再有个什么事儿,就是一宿不睡也是有的。外人都嫉妒他命好,可有谁知道,他是也是苦过来的?本宫要说,若是外头的男子有玖丫头这么用功,只怕早就中了贡士了。”
贾玖终于撑不住笑了:“长乐,哪里有这么夸张?!这进士科若是这么容易就中了,哪里还需要什么十年寒窗?”
长乐公主答道:“虽然说,一个好先生固然重要,但是,学生用不用功才是最要紧的。难道本宫说错了?”
贾玖直接用长乐公主的封号称呼对方,长乐公主也没有生气,反而在话语中更显亲昵,就连王夫人都忍不住心里一颤、多看了他们两眼。
难道那个传言是真的?
贾母等人只得呵呵呵地应着:“公主殿下说得极是。”浑然忘记了,贾母不止一次说过,他们这样的人家,家里的男孩儿是不用走科举的。
的确,跟贾家这样的勋爵贵胄之家的孩子,大多是靠恩荫出来做官,而且有资格恩荫的,还都是长房嫡长子。就跟贾珠当初进国子监的名额一样,那个名额原本是属于贾琏的,却被王夫人算计了去。结果,贾琏失去了一次机会,而贾珠却要承担父母的过错、背负上沉重的心理包袱,最后,心理包袱变成的心病,硬生生地把他给逼死了。
王夫人更好奇贾玖跟长乐公主的关系,可贾倩贾清姐妹俩却是偷偷地在看他。
从长乐公主的话就可以看得出来他对读书、科举的态度:只要是够用功,就能够考中贡士。可实际上,贾珠连国子监的功课都过不了,更不要说参加科举了。
长乐公主虽然至始至终没有提起贾珠一个字,却是扎扎实实地把贾珠贬到了泥地里面去了。
同样听出长乐公主的画外音的,还有李纨。听见长乐公主这么说的时候。李纨就低下了头。
这也是在李纨心头盘桓了很久的问题。
既然贾珠这么不中用,为何自己的父亲还是应下了这门婚事、把自己嫁到了贾家来?家风不好、名声败坏,贾珠本人也没有什么本事,功课也不好,注定了不会有什么大前程。
父亲为何舍得委屈自己这个女儿?
李纨不敢往下想,他怕自己的世界会随着自己的思考彻底崩塌。
如今撑着李纨的也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把儿子培养成才。方才是不辜负了自己的一生。
反而是史湘云。在短暂的沉默之后,突然开口:“既然科举这么容易,为何琏二哥哥要走明算科。而不走进士科?他是张家的外孙,张家的老尚书如何不能教导他?就是老尚书忙,可是,不是说琏二哥哥有个舅舅还是书院的山长么?”
这话一出。屋子里一片寂静。
贾玖沉吟了一下,道:“正是因为张家舅舅是书院的山长。他有不少学生,先后都做过进士科的考官,哥哥才需要避嫌。这是规矩。除非进士科的县试和府试的考官中间,没有出自张家的书院的。不然。之前哥哥不会读书的名声传遍了整个京师,转头,又中了秀才。不止张家会遭遇攻讦,哥哥若是在复试上发挥失常。很有可能遭遇处罚。而哥哥的文章,的确也差了一些火候,若是想中秀才,则需要一点运气。”
史湘云奇道:“怎么,科举取士竟然也是需要运气的?”
贾玖答道:“是的。进士科最重要的便是策论,文章这种东西,有的人喜欢文藻华丽,有的人喜欢质朴直白,即便有那种能够得到所有人的喜欢的文章,大多也是名家的传世之作,就好比那篇《爱莲说》。以哥哥的水平,当然是做不到这一点的。这位考官喜欢他的文章,另外一位说不得就会觉得哥哥的文章太锋芒,甚至有的人会觉得哥哥太过书生意气、认为应该好好熬熬性子才好。只是,在我看来,哥哥在家,若是真的帮到父亲的忙就好了,若是忙些庶务、做那些管事儿们做的活计,我宁可让哥哥去考明算科。至少,那是给万岁办事儿,是朝廷的官儿!”
史湘云道:“可是我听说,跟琏二哥哥这样的官儿,品级不高不说,俸禄也没多少。一年到头辛辛苦苦不说,拿回来的俸禄,连喝茶都不够。”
贾玖答道:“这才是我要说的呢。我们家又不稀罕那一点子俸禄。我们稀罕的,是朝廷给我们的体面。云妹妹,你可莫要嫌我说话直白。这世界上,靠着那点子俸禄吃饭的官儿,还真没几个能为百姓做点实事的。他们就是有这个心,也多是忙着给自己经营好名声去了。”
要想为百姓做事,首先就必须通晓世情,对百姓民生有足够的了解。可实际上,那些清官们虽然清廉,可是他们的所作所为,对治下并不一定是好的。
很多人都认为,清官做事就一定是好官,却不知道,有的时候,清官做的事,对百姓民生的伤害比贪官更大。因为贪官起码知道,修河堤是要钱的,赈济百姓,也是需要钱的,而府衙里面的钱粮,有相当部分是要交给国家的。所以,贪官们在贪污之余也会想办法把手里的钱盘活。然后,灾荒之年,百姓找到了活计做,也不用逃荒了,境内的河堤也乘机得到了修缮,一笔钱做了两样的事情,说不得还有些剩余让他和他的手下得点甜头。
可是清官呢?修河堤要钱,向富户摊派,赈济百姓要钱,又向富户摊派,有什么事情要钱,依旧是向富户摊派。他境内的富户们的钱粮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为什么他们就要比别人多出些?贪官们也许只会向富户们摊派一次两次,可清官们却会一次又一次、不停地向那些富户们摊派。那些富户们就会用各种方法,将这笔支出向下面的佃户、庄户,乃至是周围的百姓们转移,最后,物价飞涨,整个境内的经济秩序被破坏,百姓生活艰难,富户也是满心的怨言,整个治下,除了清官一个人的好名声,其他的,一团糟。
这就是封建社会的现实。
也是人性。
所以,贾玖对那些贪官们不感冒,对那些清官一样不感冒。
贪官们要的也许只是钱和权两样,可那些清官们,要的就不止是钱和权了,还有名声。而名声这种东西,其实就是人的血泪,不是自己的,就是别人的,好比说,贞节牌坊。
史湘云还是不明白:“二姐姐,这清官怎么就不好呢?”
贾玖答道:“你难道忘记了?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作为亡国奴,百姓自然是苦的,可是国家兴盛了,百姓又为何苦。这六个字你且细细体会去。”
官场这种东西,很多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更何况,贾玖是女孩子,有些事情,的确不能由他来说。
倒是贾母,原以为贾玖这样说会让长乐公主生气,毕竟清官什么的,可是朝廷到处宣扬的内容。见长乐公主不说话,神色之中反而对贾玖很是赞赏的模样,贾母这才略略安心。
贾母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我刚嫁过来的时候,就跟宝丫头差不多大,那个时候,我的太婆婆就跟我讲古,说起当初家里还没有发达的时候的事儿。那还是前朝的事儿,我们贾家在金陵虽然不算什么大富大贵,却也有好些田地,算得上是个小地主。当时金陵来了一个官儿,外头都说他是个大清官,那个时候,太婆婆也以为他是个好官儿。可是谁想到,他要钱起来,比那些贪官还狠。偏偏要去的钱,有一多半都是被糟蹋了。到了后来,抓壮丁,我们这些富户们居然要比那些泥腿子多出一个人!什么意思!我们该交的赋税一样不少地都交了,还比那些泥腿子多交好些摊派,到头来,竟然要我们把家里仅有的两个男丁送出去!这怎么可能!所以老祖宗兄弟两个就跟着太祖皇帝起事了。”(未完待续)
177惊怒
长乐公主对贾倩贾清姐妹的闺房并不感兴趣,真正让他感兴趣的是胆敢算计他的王夫人和薛宝钗。尤其是薛宝钗,长乐公主十分想不透,贾元春不过是王夫人的女儿,又不是他薛宝钗的亲生女儿、同胞姐妹之流,又哪里值得薛宝钗如此为他们母女谋划?
薛宝钗难道忘记了自己一次又一次地被王夫人母女算计、戏弄之事了么?
同时,长乐公主也十分好奇。
他不明白,这个薛宝钗又为何会以为自己会一无所知由着他算计。或者说,这个薛宝钗就没有想过自己会生气么?何曾几时,他长乐公主如此好欺负了?区区一介商家女就胆敢如此算计他这个当今爱女,真当他堂堂长乐公主是个包子?
贾母跟史湘云讲古,长乐公主不过是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眼角的余光却是停驻在薛宝钗的脸上,时时注意着薛宝钗的神情举止,脸上却始终带着温柔的笑容,就好似他始终都是人们眼中的模范公主一样。
宫里有很多人,形形色色的人都有。跟薛宝钗差不多的女子,长乐公主见过真心不少。长乐公主可以肯定,跟薛宝钗这种人,不是真心纯善的话,那就是奸雄一般的人物。
可惜的是,薛家不会允许薛宝钗纯善下去,而薛宝钗本身也的确不是什么纯善之人。
而且,在长乐公主看来,无论薛宝钗如何算计,他的眼光也始终局限于内宅,他的触觉也仅限于名存实亡的贾史王薛金陵四大家族的后院。薛宝钗的手段是有的,可惜他的手段跟他的眼光一样。都上不得台面。处理某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为自己谋利益是够了,但是,从家族的长远上来看,他表现终究还是差了一层。
既不能量入为出,又不能辅佐母亲约束、教养好哥哥,更不能与人为善、为家族带来足够的人脉。偏偏有着不符合自己身份的野心。
薛宝钗的综合素质,长乐公主最后给了个中下的结论。
等贾母讲完了。长乐公主才道:“罢了。这种事情,历朝历代都有,有的人富贵了。又哪里记得住老辈的辛苦和艰难。不说这个了。本宫听说,贾妃的省亲别墅里面挂的都是西洋水晶玻璃灯,窗子上镶嵌的,也都是西洋水晶玻璃。可有这事儿?”
王夫人听了连忙赔笑。道:“公主殿下,我们娘娘蒙圣上恩宠奉旨省亲。我们哪里敢不奉承?既然已经决定看要修建省亲别墅自然要做到最好,方不辜负了娘娘难得回家一趟。殿下放心,哪怕是赔上像奴才的家底,奴才也会把这省亲别墅修得美羊美伦的。”
长乐公主沉默了一下。道:“你就是王氏?我记得,贾工部虽然被父皇训斥,到底没有夺官。依旧是父皇的臣子。你也不是什么皇家的奴才。这奴才二字还是请你慎言!至于这家底什么的,听说。你已经把省亲别墅一应事务都交给了薛家?”说着,长乐公主又转头对薛姨妈道:“看这位太太的容貌,跟贤德妃也有些仿佛,想来就是薛家的太太了。皇家行宫花费不小,想来对府上也是个不小的负担吧?”
薛姨妈其实很想对长乐公主抱怨薛家在省亲别墅上的花费。老实说,即便有贾玖支援了那么多的财货,可是这省亲别墅和随着省亲别墅而来的各种开销,实在是让薛家有些难以为继。
薛姨妈心疼女儿夜夜在灯下打算盘的辛苦,却也知道不能在这个当儿说了实话、得罪了姐姐王夫人,只得委婉地道:“让公主殿下见笑了。我们薛家虽然有钱,也不过是铺子多,天南地北都有,采买东西比别人容易些罢了。若是说别的,终究是不成的。若不是这府里跟宁国府都凑了份子,又有贾郡君的慷慨解囊,为我们争取了一批仿太湖石,还仗义地只要了一点点银钱,否则,这省亲别墅的工程,只怕还真有些问题。至少,断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面修建成。”
长乐公主道:“原来你还记得玖丫头的石头。说起来,这么多的省亲别墅,数贾妃的这一座速度最快,听说匾额什么的都已经齐备,贾工部也上了折子。怎奈这省亲可不是谁先修好了,谁就能省亲的。宫里最是讲究尊卑,即便不是按照位份高低来的,也会等所有的省亲别墅都修好了,父皇才会让诸位妃母省亲。”
薛宝钗听了,这才抬起了头。
曾经,他也有过这个念头,尤其是那太湖石的事儿,本来他可以拖一拖,把价钱抬一抬,偏偏王夫人催的急,他手里的银钱也少,周转不来,故而最后不得不把这些仿太湖石都贱价卖了。还要作出一副,他需要对方的照拂的模样来。
这是薛宝钗平生最为后悔的事儿。
顺着王夫人的意,草草地把买卖结束了,结果好不讨好,王夫人得知了那批仿太湖石的身价之后,更是天天来要钱,完全不想他当初催促自己的模样。
这些事情,这种想法,薛宝钗从来没有跟别人提起过,无论是被他坑了的贾玖还是他身边的莺儿。可是他的心里依旧存着一股气。
现在,长乐公主旧事重提,薛宝钗如何不感伤?
薛宝钗知道自己的身份,知道自己没有这个资格接长乐公主的话的。哪怕他真的很想开口奉承两句,最后还是低下了头。
倒是贾玖,听见长乐公主这么说之后,笑道:“原来大姐姐的园子是最早修好的?”
长乐公主道:“也不算是头一个罢。也有几家根本就没有修什么省亲别墅,只是把家里的后花园子收掇了一下,粉刷了墙壁就算完了。父皇曾经问他们为什么不动土,他们说,自己家都是新起来的。俸禄也不多,就是借了银子修了省亲别墅,将来也还不起,把父亲气得够呛。”
贾玖答道:“还有这样的人家?”
长乐公主道:“可不是。为首的那位,就是母后的娘家!父皇十分生气,还是母后脱簪待罪,又有两位皇弟求情。父皇才收回问罪的旨意。却还是让吴妃和周妃代理宫务。因为有母后前车之鉴,所以吴妃和周妃都不敢劝,甚至还递话回娘家。只是这事儿。外头的人都不知道罢了。”
贾玖答道:“公主说为首,难道还有别人?”
长乐公主道:“婕妤的位置上,也有几位草草了事,如今。那几位婕妤也被送到了北宫。只是他们足不出户,也无人探望他们。若不是他们的宫人按时去取饭,只怕也无人知道他们如今就在北宫。”
贾玖迟疑了一下,道:“万岁没有夺了他们的位份?”
长乐公主想了想,道:“这个倒是没有。只是被罚俸一年。”
罚俸这种处罚,可轻可重。
俸禄这种东西,对于有的妃子来说。很重要,可是对于高位妃子或者是那些得宠的妃子或者是家世很好的妃子。他们就不那么稀罕了。
高位的妃子,比方说贵妃和四妃,俸禄这种东西,对于他们来说,连零花钱都算不上。内府不敢短了他们的用度,逢年过节外面的官员还会送孝敬,若是有什么事儿求到他们头上,另外还有额外的孝敬。
得宠的妃子也差不多。
家世好的妃子,进宫的时候,少不了的嫁妆,即便他们明面儿上的嫁妆不会很多,可私底下,谁家可不是可了劲儿地给他们塞银票的?俸禄对于他们来说,也不过是锦上添花的花罢了。
反倒是家世不好的妃嫔和不得宠的妃嫔,份例可能不够使唤,这个时候,俸禄对于他们来说,就是一个比较重要的进项了。即便不用来打点那些内侍,也可以用来添置一些必备的东西,比方说,冬天里总是不够的炭。
至于皇后,虽然说皇后也有俸禄和份例,但是,皇后终究是一国之母。只要有御史在,谁敢薄待了皇后?若是真的那么做的,只怕御史台的折子会把皇帝给淹了。
那几个婕妤,说是得罪的皇帝被禁足了,可是他们的位份没有降,份例什么的,自然是跟着位份走的。即便是有人克扣他们的份例,只要他们齐心协力、共度难关,也不是很难熬。更重要的是,皇帝只罚了他们一年的俸禄。
也许有的人以为,这几位婕妤从内廷到北宫,又被禁足了,是一件十分严重的过错,可在贾玖看来,不痛不痒,甚至还得到了家风可佳的名头。等这阵风过去,说不得这几位婕妤就要起来了。
有原著打底,贾玖从来不认为,奉承着皇帝、把省亲别墅往豪华里面修会落得好结果。要知道,按照某人的设定,贾元春可是死得不明白的。
贾玖不再说什么。
他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了。
反而是王夫人,听了长乐公主的回答之后,接口道:“还是万岁仁善。换了别人,怕是不能够的。”
惹得长乐公主又多看了他一眼。
王夫人的话叫长乐公主不能不多想:他口中的别人指的是谁?
长乐公主的第一反应是外面的大臣们,等看到贾玖垂下头去,隐藏起自己眼底的不屑,长乐公主这才恍然大悟:王夫人原来是暗指贾政。
继而,长乐公主笑了。
他是被气笑的。
拿贾政这个沽名钓誉、谋害自己亲哥哥的性命的家伙跟他的父皇比,这是在侮辱他的父皇还是在侮辱整个皇室?
宫廷里面事情多,可贾政的内院里面也不干净。别的不说,贾政的妾赵姨娘就是一个不安生的主儿,隔三差五地闹事儿,粗鄙不堪,经常给主母王夫人没面子已经是家常便饭了。这事儿,长乐公主在来贾家之前就曾经听说过,到了贾家之后,虽然不曾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却也差不多了。
王夫人留着这个女人做什么?还不是为了表现他的贤良大度?用对方的粗鄙承托自己良好的家教?
可是,朝廷有明确的规定,官员三十无子方可纳妾。只这一条,就能够让贾政扒一层皮。再者,若是真要纳妾,王夫人为何不从外面礼聘好人家的女儿,给贾政纳一房良妾?非要让贾政讲究一个粗鄙的丫头出身的女人?让这样的女人跟自己一起伺候丈夫,其实真正丢了身份的,还不是他王氏?
长乐公主觉得,自己今天是白白地浪费了一天的时间。
有这么愚蠢的娘,那个贤德妃能够在宫里活多久都是一个未知数,自己又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
长乐公主放下手里的茗碗,道:“玩了这半天,本宫也累了先回去休息了。太夫人,玖丫头本宫就带走了,希望太夫人不会介意。”
贾母立马感觉到长乐公主没了兴致。
虽然这一天下来,长乐公主还真的兴致缺缺,贾母还以为长乐公主对家里的景致不大满意,故而一直小心奉承着。可是这会儿,长乐公主可不仅仅是兴致缺缺,还明显地感觉到了不悦的气息。
贾母嘴上顺着长乐公主说了几句闲话,还吩咐贾玖好好伺候公主殿下,并且领着一堆人恭恭敬敬地送走了长乐公主,可是这心里却是直打鼓。
他看着长乐公主与贾玖带着一串的人从小桥回到东面的院子,心里却在使劲地回想今日发生的事情。
等听到王夫人说:“公主殿下似乎不是很开心呢。可是方才二丫头冒犯了他?”
贾母这才恍然大悟,转头怒视王夫人。
他一直都知道的,这个儿媳妇是个嘴笨的。可是贾母却怎么都没有想到,王夫人竟然会这么笨,以致于得罪了公主殿下。
贾母道:“公主殿下跟二丫头的事儿,他们自己会解决。你还是多多留心自己罢!大丫头的册封礼到现在都没个动静,你自己还是个白身,竟然有这个精力管到二丫头头上去?别忘了,老大媳妇虽然在屋里躺着,二丫头身边还有一溜儿人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