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6黛玉之睿
林黛玉和林家的财产。
是蜜糖,也是砒霜。
原着里是如此,现在也是如此。
如此巨大的财产,即便是少数人心志坚定,自己不会伸手,却不一定能够压下其他人的蠢蠢欲动。而且这种诱惑,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愈演愈烈。
贾玖掐着指头算了算,自己今年已经是十四岁了,下一次大选,自己正好十六个虚岁。自己的时间真的不多了,如果不算计贾元春一把,激怒他、让他撩了自己的牌子,只怕自己就真的只能去那个地方了。
那位哪里的火候是差不多了,现在他还只是在自己屋里生气,等有了机会,他一定会找上他的女儿、尊贵的贤德妃娘娘哭诉一番,要求那个贾元春为他出气。
贾玖在心里默默地盘算着。
贾元春的确不够聪明——好吧,他的确能够说是个蠢的。无论是在省亲的时候把皇宫形容成不得见人的地方也好,还是后来下的那道懿旨,让贾宝玉跟一众女孩子们一起进入大观园,从而彻底地毁掉了贾家的女孩子的名节,都表明了贾元春本身是个蠢货,连最起码的禁忌都不知道。——但是多年的宫廷生活,起码教会了贾元春如何去看眼色,也教会了贾元春,什么叫做打狗看主人。
贾玖的那个替宫人养老的计划,的确讨好了那些宫人,无论是内侍还是宫女,即便再体面,也乐意自己有个退步抽身的地方。这些宫人们又不是笨蛋,虽然贾玖一直躲在长乐公主和兰陵长公主、嘉善长公主身后,可是只要稍稍打听一下。他们就能够知道那个计划的首创者是谁。
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
贾玖相信,贾元春一定听说过这句话。除非贾元春有足够的把握,能够让皇帝对自己起了怀疑,否则,贾元春就是心里再呕,他也不敢冒着得罪满宫人的风险选择对他这个堂妹下手。
而这个把柄。贾玖心中正好有个计划。
贾玖抬头。遥望着香雪山庄的方向,眼睛微眯,思绪翻飞。实际上。竖立在他的面前的,只有一堵墙和墙前面的一排柜子。
“来人,派人去香雪山庄,通知林妹妹。就说明日过午,我会登门拜访。”
立刻有人应了。
说实在的。林黛玉也的确觉得这香雪山庄有些小了。如果是他一个人,阁楼里面作为小库房,自己住在三楼西间,东间作为书房。中间的小厅作为待客之所,嬷嬷和一等二等的丫头们住在二楼,最下面一层住守夜的婆子和小丫头们也是好的。
可是现在。这座香雪山庄住了他们姐弟五个人。其中,林禔又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林禔今年十岁。三年孝满便是十二岁。在林家这样的人家,十二岁的孩子都要准备童生试下场了,哪里还能够算是孩童?
可是现在并不是提出这个问题的好时机。
贾元春成了皇妃,王夫人到处要钱,就是这香雪山庄,他也来了好几回了。若不是表姐把他堵了回去,只怕这位二舅母依旧会天天过来。
林黛玉可是怕了这位二舅母了。说得谦虚、委婉了,这位二舅母听不懂,说得实在了,这位二舅母又发脾气,说不给贤德妃娘娘面子云云。天知道,他们林家跟那个为贤德妃娘娘又有什么瓜葛了?!他们林家四代列侯,他父亲林如海又是探花出身,父亲金榜题名、大小登科的时候,这位大表姐还没有出生呢,怎么到了这位二舅母的嘴里,就这么不中听,好像他们林家粘了这位贤德妃娘娘多少好处似的。
这位贤德妃之母可以没羞没臊、不讲究,可是他们林家可不能没了风骨。
如果不是知道两位舅舅已经分家、如果不是知道大舅舅早就分宗出来了,如果不是知道二舅舅一家也是寄居在大舅舅家的客人,只怕林黛玉早就带着弟弟妹妹们回自家的宅子居住了。
他们林家在京里又不是没有房子,不过是家中不能没有大人,这才住在大舅舅家罢了。
这些日子,林黛玉姐弟几个也被王夫人闹出了脾气。只是他们是小辈,如今又在守孝,不大方便,所以只好忍着罢了。
贾玖见到林黛玉的脸上犹有疲惫之色,又见林禔脸色古怪,便半真半假地道:“林妹妹,可是被下面的弟弟妹妹们闹得狠了,所以休息不好?”
林黛玉摇摇头,道:“二姐姐,礽儿和禛儿都是极好的。”
贾玖道:“小孩子,会哭会闹将来才会长得好呢。妹妹难道忘记了我们上次说的不成?”说着,又停了一停,方道:“说起来,也是我的不是了。林大弟弟可不是小孩子呢,也不大方便在内宅混着。只是我想着,作为长子,林大弟弟总是要跟妹妹一起守孝的,若是频繁进进出出总是不大好。这是其一。其二,这后花园里要干净些,也要单纯些。若是到了前面,人多手杂的,磕着碰着就不好了。”
听得林黛玉跟林禔都是心中一动,不约而同地抬头看了贾玖一眼。
林黛玉生来聪明,本能地觉得贾玖的话中不大好。林禔又不是一般的小孩子,他一下子就注意到了贾玖话语中的血腥。
说什么磕着碰着,这几句话虽然简单,可实实在在的告诉了他们,贾家如今不大干净,住在后花园里,他贾玖还能够护着他们姐弟,若是去了前面,怕是会中了算计,让他这个林家长子付出血的代价。
内宅妇人的手段,林禔不是一无所知,至少他们姐弟几个都知道,贾赦的两任妻子都是折在这内宅争斗中的。以前那位先太太,林家姐弟不知道,可是邢夫人这个现成的例子,却是摆在眼前。
看见邢夫人的惨状,无论是林黛玉还是林禔都没有办法原谅王夫人;想起邢夫人的惨状。无论是林黛玉还是林禔再看到王夫人如今一副以女为荣却不思悔改的模样,更是无法接受。
林黛玉是不敢相信,王夫人竟然会是这么一个人,而林禔,则是对王夫人充满了鄙夷,对宫里的贾元春更是没有好感。
当然,对于容忍王夫人的贾赦一家子。林禔的感觉也不太好就是了。
贾玖说的这几句话。却是戳中了林家姐弟心中的禁忌。
现在的林家,可损失不起任何一滴血。
听见贾玖这么说,林禔还是上来作揖道谢:“是我让表姐费心了。”
贾玖道:“让你们如此不方便。本来就是我做事不妥当的缘故。不过,这种日子很快就会过去的。”
林黛玉以为贾玖是在安慰他,也微微一笑,算是掠过这个话题。倒是林禔。听见贾玖这么说,不由得挑了挑眉毛。那神情。跟他的二弟林礽说不出的相像。
显然,林禔听出了贾玖的潜台词:贾政那一家子在这府里呆不久了。
三人在门口见礼,礼毕,这才相携入内。
本来这个时候林禔应该回二楼自己的房间读书的。林禔终究是个男孩子。所以香雪山庄二楼西侧就归他所有。西套间是他的待客之所,里面的卧室较大,用多宝阁和博古架隔出了一个小小的书房。方便林禔读书写字。不过今天,林禔显然对贾玖的来意比较好奇。故而借口帮姐姐照顾弟弟妹妹们,也上了三楼,进了东间,坐在三胞胎的榻前,一面守着三个睡得迷迷糊糊的弟弟妹妹,一面竖着耳朵细听。
三楼西间便是林黛玉的卧室,林黛玉又在守孝,的确不大方便,所以贾玖依旧坐在中间的花厅里面与林黛玉说话。
贾玖道:“林妹妹,你弟弟很会照顾人呢。知道你要招待我,特地上来为妹妹分忧。有这么一个弟弟在,妹妹也能够松快许多。”
林黛玉笑道:“二姐姐谬赞了。禔儿的确是个好孩子,自己读书用功不说,也十分注意养身。每日里寅时初刻起来,寅时五刻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一日的功课了。下午的时候还会在下面打一路拳。只是他把自己逼的太紧了,让我很有些担心他的身子。”
贾玖道:“有道是一张一弛文武之道。我看林大弟弟也是有成算的。数遍了家里的兄弟还有堂兄弟们,只怕就连琮儿也比不上。琮儿小的时候,可没少为了读书躲懒的事儿跟我闹脾气,直到这两年,看见家里不容易,这才好了些。”
林黛玉道:“琮三弟弟比我们禔儿还小几岁吧?他还小呢,等过两年长大了就好。”
贾玖摇摇头,道:“若是根子歪了,以后要掰正了,还不知道要花费多少力气和心血呢。不过,琮儿如今已经算是不错了,虽然比不得林大弟弟,可是比那环儿还用功些,连东府的大伯爷也说琮儿极好。我也不求别的,只希望琮儿将来掌握一项安身立命的本事,不要跟那位的宝贝儿子那样,都这么大了,还是个懵懂顽童。”
林黛玉见贾玖的神情不对,道:“听说这位表哥是老太太一手养大的?若是是有老太太亲自教养的,那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又沉默了一会儿方低声道:“二姐姐,那块通灵宝玉不要紧罢?”
林黛玉至今还没有见过贾宝玉,对贾宝玉自然也说不上什么好感。只不过,贾宝玉终究是贾政的仅存的嫡子,也是贾母一手拉扯大的亲孙子。若是贾宝玉有个什么好歹,林黛玉根本就无法想象贾母会多难受。
倒是贾玖,他沉默了一会儿,便道:“罢了,我也不在妹妹跟前贴金了。这种事情,其实没有什么好骄傲的。据说,那位生他的时候,从他的嘴里掏出个这么大的五彩通灵玉来,老太太跟那位稀罕得什么似的,那位更是到处与人炫耀他生了这么个吉兆出来。妹妹想来也知道,上头可是多忌讳此事,毕竟,这天底下最金贵的玉,也不过是玉玺罢了。等老太太反应过来的时候,却已经迟了。那位虽然养在老太太跟前。可妹妹也看到了,宝玉两个字,可不是正经的大名。那会变成今天的样子,也是老太太有意为之。老太太为了保住他的性命,可是煞费苦心。”
林黛玉和林禔原来在心中就有底,如今听了贾玖的话,便暗自点头。
果然如此。
谁家的孩子如此不忌讳的?都十三岁了。也不说上学。也不说读书,每天只知道跟小丫头们混玩,吃小丫头嘴上的胭脂的嗜好更是满府皆知。这里头固然是因为这位表哥自己淘气、胡闹的缘故。只怕长辈在背后的推波助澜也是功不可没的。
为了保住这个孙儿,为了不让家中折损男丁,老太太还真是蛮拼的。
听了贾玖的解释,林黛玉心中也放了心。看起来他为贾宝玉准备的生日礼物不用再更改了。
他原来就在心里琢磨着。贾宝玉的那块玉怕是不好,所以不能要求贾宝玉上进。反而只能送些玩具之类的玩意儿。可是又怕送过去了,让长辈们说他们不知数、故意带坏贾宝玉什么的。如今得了贾玖的话,倒是让林黛玉也松了一口气。
让林黛玉送贾宝玉书籍字画之类的东西,林黛玉倒是不会舍不得。怎奈贾宝玉听着是个混的,真的好东西到了贾宝玉手里,贾宝玉也不一定会珍惜。反而作践了林家先人的珍藏。此其一。其二,林黛玉也怕贾宝玉上进了。会招来杀身之祸。其三,自然是怕跟贾宝玉有了太多的瓜葛,给自己家惹来麻烦。
如果林家只剩下林黛玉一个人,林黛玉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倒是没有这么多的计较。可是如今的林黛玉毕竟有弟弟妹妹需要照顾。尤其是林禔,说不定两年后就要上考场,若是跟贾宝玉走得进了,误了自己弟弟的前程可怎么办?
人是有亲疏的。比起贾宝玉这个从未见过面的表哥,当然是自己的亲弟弟比较重要,哪怕不是一个妈生的。
人要想超脱,自然先要无所挂碍,若是有了家室之类,自然也超脱不了了。
林黛玉有了弟弟妹妹,终究是跟原着里有些不同了。原着里,他孤身一人在贾家,贾母是明着疼爱实际上把他往深渊里面推;三春看他得宠,看他能够跟贾宝玉住在贾母的院子里,自然嫉妒他,加上三春住在荣禧堂后面的抱厦里面,跟王夫人那边更近,地理位置也决定了他们跟薛宝钗走得更近。而现在,林黛玉住在这后花园里,他的依靠也不仅仅是贾母,还有贾赦和贾玖,都非常照顾他。
所以,现在的贾宝玉对于他来说,不过是一个只闻其名不曾见面的表哥而已。现在的林妹妹最重要的,便是他的亲弟弟亲妹妹们。
贾玖跟林黛玉两个有的没有的说了一大通,林黛玉觉得这位表姐似乎有话想说却不知道出于什么理由一直没有开口,而贾玖心中盘桓着一件事情,想问,却又怕戳在林黛玉的心上,所以每每话到了嘴边,还是说不出来。
又过了好一会儿,林黛玉决定还是由自己来开这个口。
“二姐姐可是有事来找妹妹?若是有需要,姐姐尽管开口无妨。”
贾玖抬起了脸,看了林黛玉好一会儿,方才道:“妹妹此言当真?”
“当真。”
贾玖道:“若是我的话中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还请妹妹海涵。”
“那是自然。”
贾玖深深地看了林黛玉一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如此,愚姐便得罪了。敢问妹妹对于盐政上的事儿知道多少?”
林黛玉一下子站了起来,慌乱之下,他竟然碰到了桌子上的茗碗,这上好的宋代官窑青瓷就那么跌落在地,碎成数片。
边上的丫头赶紧上来收拾,却被林黛玉打发到了下面。贾玖也屏退了身边的人。等三楼只剩下他们两个,并东间的林禔林礽林禛和林祉,这才听林黛玉低声道:“二姐姐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贾玖想了想,道:“实不相瞒,关于盐政上的弊病,其实我已经打听过一些。怎奈打听来的,必定与妹妹所知道的有些差异。林妹妹,也许在你听来有些不可思议又有些可笑,不过。我想彻底解决盐政上的弊端。”
林黛玉定定地望着贾玖道:“二姐姐,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么?”
东间,一大三小四个孩子都瞪大了眼睛、竖起了耳朵细听,生怕漏了一个字。
贾玖点了点头,道:“盐铁官营,铁,关联着铸造。也关联着边关的安定。所以。铁矿官营的另外一层含义便是,安全,国家的安全。而盐政。关联着百姓民生,哪怕每个百姓身上只截留一个铜板,偌大的大齐,一万万的百姓。就意味着一万万个铜板,也就是至少十万两白银的巨大财富。可实际上。每个百姓,每天承受的可不止这一文钱的剥削,而盐价,一直猫腻极多。盐政的另外一层含义便是。财富。”
说着,贾玖顿了一顿,深深地盯着林黛玉的双眼。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林妹妹,这天底下为了银钱奔走的人可不是少数。相信。姑爹上任的时候,枕边一样曾经无端出现过匕首之类的玩意儿吧?”
林黛玉干巴巴地道:“二姐姐怎么会知道这个?”
贾玖叹息一声,道:“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我知道人心之恶,另外一部分原因,则是因为我对某些人的行为并不陌生。”
林黛玉的心都揪了起来。
半夜起来的时候枕边突然多了一把匕首,这种事情,林如海如何没有遇到过》
即便是林黛玉自己也很清楚,当初可没少人把主意打到自己的身上,想用自己来威胁父亲。当时,他的父亲林如海几乎被贾母给说服了,甚至连他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如果不是贾赦的那封信,只怕他早就被宋菁菁来了,又哪里会又后来的那一段父女相依为命的日子?又哪里会知道继太太是那样好的人?又哪里会多了三个弟弟妹妹来?
怎奈,他的父亲还是撒手人寰,丢下他们几个小孩子、带着满心担忧地走了。林黛玉自己都不能确定,他的父亲真正的死因是什么。是真的积劳成疾,还是被人下了迷药导致药石罔效。
林黛玉真的不敢想。
他紧紧地捏着帕子,道:“二姐姐,你说什么?什么人?”
贾玖叹息一声,拉着林黛玉坐下,自己将绣花墩挪过来,挨着林黛玉坐好,方才按住了林黛玉的肩膀道:“林妹妹,我也是女孩子,有些事儿,家里是不会让我知道的。我能够知道这些,一来是因为我素日有留心,二来则是,我看到了旧年家里迎来送往的礼单册子,隐隐约约地猜到的。”
贾玖抬起头,幽幽地道:“妹妹应该听说过,贾史王薛四家合称金陵四大家族,我们四家并列,又因为开国功勋,又在四王八公之中占据了两个席位。可是,无论是金陵四大家族还是四王八公,这里面根本就跟金陵甄家没有什么关系。可是我们贾家跟甄家却是世人眼里的世交!”
林黛玉脑海中电光一闪,道:“二姐姐,你是说,在很久以前,甄家跟外祖家其实没有什么关联?”
贾玖想了想,道:“其实曾祖母在世的时候,甄家与我们贾家也不过是同出金陵而已。但是,我们两家并没有什么关联,甚至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往来。从礼单上对比之后就可以看得出来,那甄家刚开始的时候,不过是借着同乡的名头巴结上我们家而已。”
“然后呢?”
“这种情况,在祖父在世的时候,依旧没有变。事情发生变化,其实是在祖父去世之后。更准确的说,是那位顶替了先头母亲的位置,开始管家之后。从礼单上可以看得出来,也就是那位当家之后,这甄家才与我们家关系一点一点地拉进。等我从宫里回来、夺回属于我们家的东西的时候,在世人的眼里,那甄家已经是我们贾家的老亲了。”
林黛玉浑身一震。
作为林如海的女儿,被林如海当成男儿养大,林黛玉本身又是个极聪明的女孩子,如何不知道江南官场和江南盐政上的事儿!
那甄家,几乎是江南一霸,也是金陵的土皇帝。就是林如海在世的时候,就拿住了几个不法的盐商,可是这些盐商的后台,便是这甄家。而甄家的背后势力,隐隐指向京师。
林黛玉一直以为,甄家如此嚣张,完全是因为他们家的女儿是太上皇的宠妃;林黛玉一直以为,甄家如此嚣张,完全是因为他们家的后台乃是出自皇城。林黛玉一直以为,自己的母亲乃是贾家的女儿。贾家应该是他们林家的政治盟友才对。现在听贾玖这么一说,自己父亲的灵位之后,竟然隐隐浮现贾家的影子。这叫林黛玉如何不吃惊?!
林黛玉咬着牙、挺直了脊背,过了好一会儿,方才道:“二姐姐,你有证据么?”
贾玖道:“除了家里的旧例我能拿来给妹妹看。我也拿不出什么证据。”
林黛玉呆坐了好一会儿,才道:“方才二姐姐跟愚妹打听盐政上的事儿。姐姐可是有了什么计划?”
贾玖道:“有句话叫做物以稀为贵。因为产量不高,所以盐的价钱也是居高不下。如此之高的盐价,也让百姓承受不起。为此,百姓也只能想尽办法削减在盐上面的开支。这也使得百姓因为缺盐而导致全身浮肿,而盐的销量也上不去。盐商们为了挽回损失,也只好继续抬高盐价。恶性循环。直到盐的每年消耗量被缩减到了一个临界值,直到每年盐的销售量也到达了一个临界值。随之而来的。是几乎被逼至极限的盐税,还有那些看似富贵其实不停地自相残杀的盐商。姑爹在那把椅子上能够呆这么久,姑爹的手腕已经可见一斑。但是坚持了这么多年,姑爹想来已经到了极限了……”
林黛玉心中咯噔一声。
贾玖没有继续往下说,可是林黛玉心里如何不明白的?
盐政方面的官儿,哪怕是搭边的,比方说扬州知府,当起来也不容易。那些王公、权臣,甚至是宫里的太监向地方官员勒索巨额资财,这种事情是屡见不鲜的。林黛玉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跟在父亲林如海身边,自然也知道父亲的位置意味着什么。像林如海这样担任着每年向朝廷缴纳一定金额后、便可支配结余盐税的肥差,自然会让其他的官员们艳羡不已,想分一杯羹的人,也会像蚂蝗一样蜂拥而来。
林黛玉不知道京里的那些太监敲诈其他的官员一般会要多少钱,可是那些生活奢靡的宗室、皇子、甚至于皇帝秘密向林如海“借钱”,那个数目,林黛玉其实隐隐听说过的。这些需求,有的,林如海可以不理会,可是有的,他的父亲却是拒绝不了的。
他的父亲与其说是在扬州巡盐御史这个位置上活活耗死的,还不如说是被各方势力给逼死的。
这句话,林黛玉已经放在心里很久了,至今为止,他还从来没有吐露过。只是今天,听了贾玖的这番话,他的心境再也难以保持平静。
贾玖看林黛玉已经听进去了,立刻道:“妹妹,这种事情,家里应该不会让我们这些女孩子知道。所以,即便知道了,我们也只能当做不知道。我们家且不提,可妹妹家里只怕余波未歇。”
林黛玉立刻抓住了贾玖的手,道:“二姐姐,敢问二姐姐,你可是知道了什么消息?”
贾玖迟疑了一下,道:“妹妹,不是我得到了什么消息,而是我做了常理推断。若是说得不对,妹妹就当听了个笑话,莫要取笑我太过多心便是。”说着,便压低了声音道:“妹妹五岁的时候,姑爹去了南面,十一岁,也就是去年,妹妹丧父,来了我们家。也就是说,姑爹在扬州巡盐御史这个位置上足足呆了六年!妹妹可知道,我大齐开国以来,有谁跟姑爹一样,在扬州巡盐御史这个位置上一连任便是六任的官儿么?”
林黛玉低声道:“父亲,只有父亲一人。”
贾玖答道:“是啊,全天下只此一人。只怕连宫里都在怀疑,姑爹是不是另外留了东西给妹妹,或者是给林大弟弟呢。毕竟,没有几分运气、没有几分能耐,是不可能在扬州巡盐御史这把椅子上得到善终的。姑爹之前,不到一年就死在这个位置上的人更是不知凡几。我甚至还听说过,就连扬州知府都一年一换呢。姑爹这个位置,在姑爹上任之前,几乎是季季进新人,月月挂白幡。……”
林黛玉浑身一震。几乎没有跳起来。
可惜他被贾玖按住了。
只听林黛玉梦呓一般地道:“父亲没了,人们一定很好奇,父亲最后除了财物之外留下了什么。而我是个女孩子,礽儿和禛儿都还小,只有禔儿,他今年已经十岁了,孝满十二岁。正好参加童生试。那些人不一定会逼问父亲留了什么东西给我们。却会把我弟弟放在那个位置上,让我弟弟重蹈覆辙。……”
贾玖补充道:“而且,他们没有找到自己满意的东西。就不会罢手。那个时候,不但林大弟弟躲不掉,就连林二弟弟与林三弟弟只怕都跑不了。”
林黛玉在位置上沉默了好久,这才低声道:“二姐姐。你打算怎么做?”
贾玖道:“林妹妹,方才我已经说过了。盐价会如此之高,正是因为百姓对盐的需求被压制在了一个极限。除非市场上突然需要大量的盐,不但能够一口吞下盐商们囤积的所有的盐的储备,还要逼得盐商不得不想办法采用效率更高的办法产盐。否则盐价很难稳步下降。”
林黛玉摇摇头。道:“不可能的。这天底下有谁能够一口气吞下盐商们囤积下来的全部的盐,还要逼得盐商扩大生产。如果有这种事情,只怕早就被人采用了……”
贾玖在林黛玉的耳边道:“若是我告诉妹妹。利用炼丹术,可以从海盐中提取一种类似粗盐的粉末。能够是粮食增产。比方说保证双季稻的丰收、保证江南粮食增产至少六成……”
林黛玉道:“二姐姐,你没有说胡话吧?双季稻的时候,早在二三十年前,的确有人做过。只是那很伤地。一块上等好田,种了双季稻之后,即便增加了轮休的时间,缩短了轮休的频率,可依旧退化得很快。一块下等薄砂地要想养成上等好田,至少需要几代人的努力,可一块上等好田变成薄砂地,用不不了十年。”
贾玖答道:“这个我知道。双季稻原来是那个王氏女弄出来的。这个失败也成了王氏女祸国殃民的铁证之一。王氏女在临死前还在叹息什么花肥呢。”
“二姐姐知道?”
贾玖点点头,道:“京师里面教养女儿,总是拿王氏女做例子的,所以我也知道些个。当初王氏女死后,道门中对他的生平很有兴趣,所以特地收集了有关他的事情。这个花肥,因为于国于民有利,所以是道门一直关注的重点。花费了无数的人力物力,道门终于从那个王氏女的片言只字中得到推断出了线索,又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失败,这才推算出了配方。”
林黛玉问道:“效果如何?”
贾玖道:“的确能够增加水稻的产量,也能够延缓土地的退化。不过,这种肥料需要大量的海盐,他本来就是海盐中提炼出来的。其二,使用的方法虽然简单,却还是有讲究的。若是直接搁地里,只会烧死庄稼。所以,目前来说,使用的范围并不是很广。”
林黛玉想了想,道:“姐姐的意思,我明白了。有了这个盐肥,势必需要大量的盐。眼下朝廷使用的煮盐法虽然便于估算盐的产量,可是产量终究不高。如果朝廷想要粮食丰收,就只能启用已经被搁置的,在两宋时期就广泛运用的晒盐法。晒盐法产盐量高,一旦世面上出现了大量的盐,盐价也会慢慢降低,百姓自然就不用数着盐粒过日子了。二姐姐,我说得可对?”
贾玖连连点头:“正是这话。所以我需要对江南形势有个通盘了解。只有这样,我才能制敌先机,而不是被那些人、被那些盐商们所左右。好妹妹,你会帮我罢?”
林黛玉沉吟了片刻,道:“二姐姐,这种事情可不能马虎,一个不小心,即便是个好法子,也会变成害民之策,就跟王安石王相公的青苗钱一样。二姐姐,你打算交给谁来实施呢?”
贾玖答道:“当然是道门了。”
林黛玉沉默了一会儿,道:“二姐姐,你说的这个盐肥的事儿,其实他的真正来历并不是出自道门罢?”(未完待续)
097红楼三观
贾玖根本就没有想过,自己不过是一句话不对,就被林黛玉抓住了。
是的,林妹妹本来就是个极聪明的女孩,他如何发现不了贾玖言语之中的漏洞呢?更重要的是,贾玖潜意识之中,对于“林妹妹”还真的没有什么提防之心。
因为在他的印象之中,林妹妹就应该是厚道又能够体谅人的,除了跟贾宝玉这个渣男有过争执之外,林黛玉对其他的人,只要他能够接触到的,他都能够以礼相待,即便是赵姨娘这个被亲生女儿嫌弃的、几乎是人人厌恶、就连一贯喜欢去发掘人的闪光点的曹雪芹也不吝啬地用尽贬义词的人也一样。
这跟薛宝钗完全不同。
薛宝钗做事情,哪怕他并不是存心要算计别人,可是他的言行总是无声无息地给别人造成伤害,或者给别人带来大大小小的麻烦,这种技能,贾玖习惯上称之为“坑人光环”,而且还是全天候开枪、无差别攻击、威力max的那一种。在贾玖看来,即便是薛宝钗的亲哥哥薛蟠,未必没有被他妹妹薛宝钗坑过。
可是林黛玉完全不同。
无论是贾玖还是贾清,他们两个人对林黛玉的印象是:牙尖嘴利的林妹妹也好,傲娇的林妹妹也罢,无论林妹妹有多少个面相,林妹妹留给他们的,就是一只小奶猫。即便只用别人的手指磨牙,也不会给人带来伤害,即便看着娇弱可人依旧蕴藏着强大的生命力,并能够为周围的人带来由衷的喜悦和无尽欢喜。
原著里面的那个林妹妹留给他们两人的印象太过深刻,而贾倩也没有提出任何预警,加上局势让贾玖心急了。使得他在林黛玉面前犯了这么重要的错。
贾玖打了个冷战,不过是短短一瞬,他的身上就爬满了冷汗。
实在是太不小心了。
抬起头,望着林黛玉的眼睛,贾玖突然明白过来:在那个大观园里面,林黛玉已经明白自己的处境了,除了好好的活着。他没有别的欲望也没有别的要求。大观园里的女孩子们虽然是他的亲戚,却也仅仅是他的亲戚,而不是他的亲人。那个时候的林黛玉。他心里唯一的愿望,也许就是活下去。如果有机会离开贾家,那最好;如果没有机会活着离开,那就能活一天是一天。
但是现在却不同。林黛玉还有自己的弟弟需要他去保护,林黛玉还有林家的传承需要他去守卫。更重要的是,贾玖提出的问题,已经关系到了已故的林如海。
没有女儿不爱自己的父亲。
即便是贾玖,他刚来的时候也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没有见到贾赦。可残留在身体里面的原主对父亲的心意,依旧促使着贾玖逃出家门去告御状。更何况林黛玉?林黛玉可是林如海的掌上明珠,林如海、贾敏、林黛玉之间。有着一段相当长的温馨的回忆。
贾玖强作镇定地道:“林妹妹,你是如何发现的?”
看了看玖额头上清晰可见的汗珠子。林黛玉答道:“二姐姐,你先跟我说这盐肥是道门人弄出来的,现在又说你打算让道门之人来做这件事情,这句话本来就前后矛盾了。既然是道门研究出来的方子,道门自然清楚盐肥的价值,又何须二姐姐再交予道门?虽然这话有些轻慢二姐姐是女子的缘故,但是女孩子终究是女孩子,即便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世人也不一定让女孩子承担传承的责任。妹妹怎么也想不透,能够让粮食增产五成以上的盐肥,道门怎么会轻易交给没有常驻玉清山上的二姐姐处置。毕竟,二姐姐如今的前程未定,两年后还要参加大选的不是么?所以,妹妹大胆猜测,姐姐手里的确有盐肥的方子,只是这个方子并不是来自于道门,而是姐姐通过别的途径弄来、想献给道门的。不知道妹妹说得可对?”
林妹妹终究是林妹妹,头脑至始至终都非常清楚。
贾玖定定地看了林黛玉好一会儿,道:“妹妹说得没有错。这个东西是我从别的地方弄来的。只是这真正的来源,请恕我不能透露。至于这个方子本身,我倒是可以跟妹妹细说。”
林黛玉看了贾玖好一会儿,方道:“二姐姐请说。”
贾玖道:“这个方子,出自与炼丹术,一位方士在炼制金丹的时候,无意中发现的一种配方,这种配方有很高的致死性。服下这种配方配置成的最后丹药,会破坏人的肾脏,让人活生生的痛死。因此,在相当长的一段岁月里面,这个配方一直被束之高阁。”
在脑子里迅速寻找这合适的言辞,却不知道自己还真的说中了在另一个时空中第一份化肥的命运。化肥,不,应该说这个失败的炼丹术配方,曾经被雪藏了上千年,其中不止一次有人找到了这个配方,却因为这不是他们所要的金丹而被放弃。这个失败的配方也一直被雪藏着,从来不曾被人知晓。直到后来,另外一个国家的人,根据另外一套理论,再度重现了这个配方,并且通过无数的实验,找到了最合适的使用方法。
而在炼丹术的历史中,有这种类似的命运的配方,其实还不知道有多少。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了不同类型的化肥的配方。
贾玖继续道:“后来,这位方士故去,道观也因为失去主人而渐渐荒芜,直到许多年后,方士师弟的后人,拿着先辈的地图,来到这个年久失修、已经残破不堪的地方。这个年轻人惊讶地发现,这个残破的道观从外面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稀奇,可是在道观的里面,尤其是方士搁置各种材料的地方,开满了整整一屋子的石莲花,而在房梁之上,破破烂烂的瓦片之下,则爬满了何首乌……”
“石莲花和何首乌?”
贾玖答道:“是的。因为研究炼丹术的需要。道观十分偏僻。但是炼丹术是一门非常严谨的学问,对环境要求很高。所以这座道观的地基都是用上好的沙子垫了近六尺高。这是为了防止山上的雨水渗透。而且,道观的内部,还用相当考究地铺了青石板砖,几个重要的房间,甚至还铺设了金砖。数百年过去了,那些地砖中间最大的缝隙。也不过比女儿家的小指略略粗一点。林妹妹。想想看,金砖铺就的屋子,却开满了石莲花。那是何等的壮观!隐藏在头顶之上的隐隐约约的绿色,又是何种风景!找到这座道观的年轻人是个有心人,他仔细检查过这个道观才发现。道观里面,重要的文书和成品的丹药早就被人席卷一空了。留在那里的,都是些半成品。因为某些原因。原来放置那些半成品的屋子里面的架子倒了,装着半成品的瓷瓶碎了一地。丹药混着雨水,渗入地下,却又顺着沙土。充满了整个地基。后来,有人经过研究发现,这种失败的配方的确不适合被人直接服用。可经过稀释之后,却能够让植物更加繁茂。”
林黛玉心中一动。道:“就是姐姐说的盐肥?”
贾玖答道:“是的。因为这种丹药最主要的材料便是海盐,所以才被称为盐肥。”
林黛玉道:“姐姐原来是想解决百姓的口粮,结果发现,又跟盐政扯上了关系,所以才会找上我么?”
贾玖看着林黛玉,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之前我忽略了,经过妹妹提醒,我才发现,我不能跟别人透露这个方子的来源,所以,如果由我来提出这件事情,其实并不妥当。”
林黛玉接口道:“所以,姐姐想借我们家的名头?!”
贾玖道:“是的。只有以姑爹的名义,才能够让这件事情变得合情合理。姑爹已经走了,妹妹与令弟又是小孩子,不清楚姑爹的事情也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儿。只要别人看到了其中的好处,百姓自然也能够跟着受益。当然这份功劳是属于林家的。”
林黛玉一愣。
刚开始的时候,他以为贾玖是在说笑。可是当他看到了贾玖的眼神的时候,也忍不住震惊。
“二姐姐,你是说真的么?”
贾玖答道:“我可以发誓,所有的功劳,所有的功德,从今以后都归林家所有,跟我们贾家一点关系都没有,就算是……就算是当初因为我们家的事情拖累了姑爹的补偿。”
林黛玉沉默了。
贾玖对化肥充满的信心,但是林黛玉没有信心。
林黛玉是何等聪明的女孩子,即便他来了贾家就住在这后花园里面,不曾外出过,接触的人也只有贾家的人,外加那些能够他和他带来的人能够接触到的贾家的丫头婆子们而已。可就是从这些人身上,林黛玉已经看出了贾家都是些什么人。
别人就不说了,就连贾母,林黛玉也都看在眼里。
他林黛玉的确是贾母的嫡嫡亲的外孙女儿,贾母对他这个亲外孙女儿也的确是真心的。但是这种真心,却是有限的。他林黛玉姓林,不姓贾,即便他是贾母亲外孙女儿,他也只是这里的客人,贾母对他的疼爱也仅仅是对客人家的女孩儿的疼爱,这种疼爱,虽然因为贾敏的关系虽然显得亲近了些,却没有落实到实处。
林黛玉看得出来,那天他们姐弟来的时候,如果不是贾玖一再强调已经为他们姐弟准备好了屋子,又一再强调他的弟弟妹妹们对他重要性,这位外祖母一定会让自己住在荣庆堂,将自己放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将自己跟那个贾宝玉放在一起。哪怕,这会对他的名声、对他们林家的名声造成前所未有的打击。
林黛玉不是笨蛋,即便住在这后花园里,不曾接触到其他人,可是从那天短短的接触,和这几天的留心,林黛玉就已经发现了贾宝玉婚事上的艰难。只要是有脑子的人、只要是能够自己做主的人,只要真正理解了贾宝玉的那块通灵宝玉背后的意义之后,都不会结这门亲事。
跟贾宝玉这种衔玉而生的人结亲,很容易会让皇帝认定自己的家族有不臣之心,从而让自己的家族上了皇帝的黑名单。也耽搁了家族里的男丁们的前程。
如果他林黛玉只有一个人也就算了,可是他还有弟弟呢。若是他跟贾宝玉有了婚约,那么,他的弟弟们就完了,就连他们林家,也会因为长时间地离开官场而被人鱼肉。
林家巨大的财产就是原罪。
这么简单的道理,他这么点点大的女孩子都如此清楚。可是他的外祖母却似浑然不觉的模样。那天。如果不是这位表姐立场坚定,又隐隐透露出这是大舅舅贾赦的意思,那天。如果不是这位表姐表示,自己的婚事掌握在大舅舅手里,只怕这位外祖母真的把自己安顿在荣庆堂了。
即便心冷了一半,林黛玉也看得出来。贾宝玉的生母王夫人根本就不喜欢自己。这一点,林黛玉觉得。这位外祖母一定很清楚这一点。可是让林黛玉心寒的是,这位外祖母竟然装作不知道。
这些日子以来,这位外祖母的确经常打发人来香雪山庄,可是来人在提起贾母对他的关心的同时。也会隐隐地提起贾宝玉,让林黛玉不胜烦恼。
一面是会给林家带来大麻烦的贾宝玉,一面是并不喜爱自己的王夫人。可即便是这样,这位外祖母依旧希望自己与贾宝玉结亲。完全不顾这会给自己的家族带来麻烦,也不顾自己可能会面临一个日后少不了磋磨自己的婆婆,究其原因,也不过是因为贾宝玉已经不可能找到什么好亲事了。
这些日子以来,林黛玉已经对贾家的事情有所了解,也明白了贾宝玉的婚事的艰难。
在他看来,有些事情,连他这个十二岁的女孩子都能够看明白,史家有两位侯爷,又如何看不明白?史湘云即便是无父无母,他也是史家的史家大姑娘,是史家的长房嫡长女。就是为了名声,史家也不会同意让史湘云嫁给贾宝玉的,更不要说这里面关系到了家族的未来。
至于薛宝钗,眼下林黛玉跟这个女孩儿并没有多少接触,只在那天在贾母跟前见过一面,后来听过下面的人对薛宝钗的评价,却是两种极端。说薛宝钗好的人,说他端庄稳重、温柔敦厚、豁达大度;说他不好的人则坚持,他性冷无情、虚伪奸险、是个“女曹操”。
评价如此极端的一个人,说林黛玉不好奇,那是假的。只是他没有跟薛宝钗真正相处过,也不好妄加评论。但是林黛玉可以猜得到,贾母对薛宝钗不满意的原因,那就是,薛宝钗的身份太低了。薛家跟林家不一样,林家人丁单薄,已经数代单传,以至于最近的亲族早在林如海那一辈就已经出了五服。而薛家不同,薛家一共有八房,人丁不少。
在这个年代,无论什么理由,跟宗族交恶,终究不是一件好事儿。宗族里面的人成器,便是宗族每一房的骄傲,如果宗族里面的人不成器,甚至有害群之马,那么手段高明的人有手段高明人的办法,手段不够高明的人有不够高明的办法,但是,跟宗族彻底闹翻并且离开宗族的庇护,终究不是一个好办法。
如果薛宝钗一家离开金陵是因为薛蟠很有能力,那也就算了。可实际上,薛蟠就是除贾宝玉之外的又一个巨婴。虽然跟贾宝玉用很多不同,但是一样需要家人的照顾。薛家有这样一位家主在,却没有一个强悍的家族扶持,就决定了薛家未来崎岖的命运。
林黛玉从现在就可以断言,薛家的苦难还在后面。而且,无论当初是因为什么样的理由,有那么强力的姻亲在,却镇不住宗族,反而选择了逃跑,薛家的手段和眼界也就决定了薛家的命运。如果这个决定真的是薛宝钗这个薛家的女儿做出来的,那么,他迟早也要吞下苦果。
林黛玉知道,这个世界上,乃是皇家与宗族共同治理国家的。一个会舍弃宗族的人家,最后还是会被这个世界淘汰。林黛玉也相信,贾母不选择薛宝钗的原因,跟薛家抛弃了宗族有不少的关系。
身份差,眼界不够,不知道宗族的重要性、以为自己能够面对外面的风浪的自大,便是薛宝钗的死穴。
对比之下。自己的确是个好选择。
林家人丁单薄是没有错,可是林家终究是官宦之家,四代列侯,林家在父亲的手上又成功转型为书香门第,自己下面的两个幼弟现在还小、不大看得出来,可是自己的大弟弟是个有出息的。大弟弟自幼聪慧,经过父亲的精心教养。诗文都是极好的。出孝之后。也许廪生还需要几分运气几分火候,可是一个秀才,还是能够到手的。
大弟弟本来就是庶出。不能继承祖业,只能靠自己打拼,可是林黛玉对弟弟的前程十分有自信。因为这是出自林如海的判断。
而林黛玉也相信,自己另外两个弟弟也是不凡的。
现在。他们林家的确需要人照拂,但是。这也是这几年的事儿罢了,将来,他的弟弟们一定会飞黄腾达。林家现在是蛰伏起来了,可是未来却不可限量。
林黛玉对自己的弟弟们有信心。他也认定,贾母即便不是跟自己一样信心满满,却也看到了自己的身份的价值。
只是。林黛玉自己也很清楚,为了自己的弟弟们、为了自己的家族。他就不能结这门亲事。
林黛玉从贾玖的嘴里听说过这样的一句话:大河有水小河满,大河无水小河干。林黛玉觉得,这句话非常适合用在这里。每一个人都无法离开家族的掣肘,每一个人也不可能没有接受过家族的庇佑。有事的时候向家族伸手,没事的时候一脚把家族踢开,这种行为无疑使愚蠢的。即便是没有读过多少书的人,在给自己的家族置办一份产业的时候,也不会忘记交给宗族一笔相当的财产,让宗族也添两亩田地,或者是让族学里面的孩子们多一份供给。
这才是这个时代正统的做法。
那种只顾着自己享乐却不知道给家族添置些什么的行为,则是违背了这个世界的主流思想。一个家族,如果位于顶层的那些人抱持着这种想法,已经是不祥之兆,如果家族大部分人都这么想的,那么,家族倾覆也就不远了。
作为一个正统的贵族家的女儿,父亲是这个世界上的正统士大夫,自己也接受过真正的读书人教育,林黛玉的思想,才是真正符合这个世界的正统思想的。
曹雪芹本身也是个读书人,他的身份,他生活的年代决定了他不可能说读书人的思想是不对的。
原著里面,也只有林黛玉是真正的读书人的女儿,他自然不可能让林黛玉的世界观、价值观、是非观出现致命的错误。反倒是贾史王薛四家,因为是暴发户人家,因为根底浅薄,因为对家族教育不够重视,所以这四家的女孩儿们,或多或少地出现了各种缺陷。
王夫人跟王熙凤的狠毒贪财,可以看出王家女孩儿们是何等的无知,侧面地也反映出了王家人都是哪种水平。也许王子腾的确一度爬得很高,但是,王家的教育决定了,在某个时候,王子腾会因为他的家族教育而出现致命的错误最终导致他会做出错误的判断,也决定了他最后的失败。
薛宝钗的冷血与自大,以为可以舍弃宗族依靠自己的姻亲能够让薛家走得更远,这种思想也决定了薛家被姻亲们吞噬殆尽的命运。
史家,从贾母跟史湘云身上,也可以看出来,史家的教育也是有缺失的。
而李家,从李纨的婚事上就可以看得出来,竟然看不到贾政王夫人以工部员外郎之职窃据国公之荣,而结成了这门亲事,就可以看得出来李家本来就是沽名钓誉之徒,所以他们被上流社会抛弃,自然也就顺理成章了。
至于贾家,原著里,贾元春在省亲的时候把皇宫形容成“不得见人的地方”和那道让贾宝玉跟着众多女孩儿们一起进大观园“读书”读书的旨意,就可以看得出来,贾元春在封建礼教上得到的教育是有致命缺陷的;原著前八十回,从来没有关于贾迎春去大房给贾赦、邢夫人请安的记录,反而给贾政王夫人请安请了好几次,也可以看出他的孝顺不是针对自己的亲身父母的,贾迎春的孝道也是有致命缺陷的;探春对待贾环的态度,可以看得出来。探春根本就不知道,贾宝玉是不可能有大前程的,真正有可能的能够改变他的命运的人,反而是他的同胞弟弟贾环,由此可见,探春虽然精明,可他的大局观是有致命缺陷的。惜春是被自己的兄长伤透了心。加上他年纪小。又没有人真正指点过他,所以他会出现偏差,就更加顺理成章了。
《红楼梦》这本小说是极具反讽意义的现实主义小说。他的三观是被局限在封建社会的三观之内的。也许曹雪芹有很多超乎时代的感悟。但是他的三观依旧是封建社会的三观,这一点,不会改变。
曹雪芹把林黛玉设定为原著第一女主角,而把薛宝钗设定成第一女配。而不是反过来看,把薛宝钗设定成第一女主角、把林黛玉设定成第一女配。这是跟曹雪芹的身份和三观是分不开的。
曹雪芹依旧是个读书人,他认可的,就是正统的读书人教育,所以他把真正的读书人的女儿林黛玉设定为第一女主。并且在他的身上灌注了种种美德。即便描述林黛玉的缺点,也是在读书人和士大夫的认可并可以接受、甚至认为这些缺点能够为林黛玉加分的范围之内的。
贾玖在这个世界上也生活了这么久,他有很多时间思考。也有很多时间去反思自己、去揣摩曹雪芹这个人,和他背后文笔的用意。以及来龙去脉。
所以,即便不能跟林黛玉交代得太清楚,贾玖也决定跟着曹雪芹这位大神去赌一赌,赌一赌这位被曹雪芹赋予了无数美好品德的林黛玉会有何等的反应。
而此时此刻,林黛玉的神情也告诉了贾玖,他赌对了。
林黛玉在沉默了片刻之后,方才问贾玖:“二姐姐,你可告诉我,具体的,你是打算怎么做的呢?”
贾玖松了一口气,拉着林黛玉的手,道:“再过两天,我会亲自写信给道门,向道门介绍妹妹。至于道门会做如何决定,又会在何时派人接妹妹上山,那我就不能肯定了。毕竟,妹妹还在守孝。至于全盘计划,我已经列出来了,过两日,我会亲自修改了请妹妹过目,妹妹没有意见的话,我再交给道门。当然,在计划中,这个方子,还有设想,将会成为姑爹的设想。只是妹妹家没有这么多的人力物力来执行,故而被搁置了。至于那盐肥,其中分为三大类,分别是氮肥、磷肥、钾肥……”
林黛玉忍不住问道:“这些都是什么?跟海盐又有什么关系?”
贾玖答道:“其实,一般来说,现行的很多农家肥,已经包括了氮肥和钾肥,唯有磷肥,其中一种乃是矿盐,也就是井盐的副产品。至于海盐,其实是一种原料。但是,这三大类盐肥,若是想大规模生产,就必须先将海盐经过许多工序进行提炼。不怕妹妹见笑。其实这个计划的最初目的,就是为了规避土地兼并……”
林黛玉一愣,继而浑身一震:“土地兼并?!”
作为林如海的女儿,自幼被林如海按照林家男丁的方式教养大的,林黛玉不但饱览群书,对很多事情也有自己的看法。他当然知道土地兼并是困扰了中原无数个朝代的一个死循环。
无论多么强大的王朝,他最后的覆灭,背后真正的原因就是土地兼并,而什么贪官污吏、什么政治腐败,那些都是表象,土地兼并,才是背后更深层次的原因,也是真正的主因。
林黛玉的耳朵里面嗡嗡作响,他的心脏也狂跳不止。
听到这土地兼并四个字,他终于明白了,这位二姐姐玩得有多大。
在历史上,有无数的先贤都看出了这个原因,可是无论他们想尽的办法,他们最后都失败了。
在历史上,唯一一个不是因为土地兼并而覆灭的王朝,只有一个,那就是秦始皇的大秦朝。秦朝也是至今为止,唯一一个因为秦始皇的宽容而覆灭的王朝。
过了好一阵子,林黛玉才稍稍冷静下来,道:“二姐姐,你已经找到解决的办法了?”
贾玖摇摇头,道:“依旧是治标不治本罢了。妹妹,想我大齐,已经立国一个甲子。历史上,几乎所有的朝代都是如此。经过一个甲子的发展,人口已经到了一个规模,权贵们将国内的利益也分割得差不多了。这个时候,如果朝廷不能顺利做出转变,那么朝廷内部斗争就会凸显出来。刚开始的时候是党争,然后是混战。随着这种利益的争夺。国家的实力也会被削减,国家开始走下坡路,当国家的实力被削减到一个极致的时候。国家会倾覆,连皇家,也会败亡于家奴之手,若是这个时候胡虏南下。皇家则会被出卖,成为胡虏的阶下囚。这就是我所看到的历史。林妹妹。我的见识有限,我能够做得也很有限。眼下我能够做的就是拖延时间,抛出一个巨大的馅饼,让无视的利益集团看到一个巨大的、未被分配的糕饼。当一个势力无法一口气吞下的时候。才会寻求共同发展的机会。也只有这样,所有的利益集团才会坐到一起,商讨分配新糕饼的可能性。这是我唯一能够想到的办法。”
林黛玉道:“这个。就是姐姐想到的办法么?”
贾玖答道:“不瞒妹妹,这已经是第三套方案了。之前的两套方案。一套已经执行下去,第二套也走上了正规。而且,就跟我设想的那样,皇家,也就是朝廷暗地里已经跟道门还有儒家进行合作了。我也相信,之前在观望或者是无法涉足其中的各方势力,看到了如此丰厚的利益,只怕已经坐不下去了。所以,现在是抛出第三套方案的好时机。”
林黛玉道:“二姐姐,你能给我讲讲你前面的两套方案么?”
贾玖当然不会吝啬。
他跟林黛玉一说,就说到了黄昏,还是林礽的奶嬷嬷看不下去,特地跑上来提醒,这才让他们两个依依不舍地分开。
也就是从这天开始,贾玖得了闲暇,天天往林黛玉这边跑,花了足足半个月的时间,才跟林黛玉解释清楚他前面的两个计划。之后,贾玖让人搬了七八个大箱子来到香雪山庄。那里面是一整套的这个世界的工艺水平能够跟得上的化工工艺的相关资料。而且都是跟食盐相关的化工产业链,并且不止一条。
当林黛玉看到这些东西的时候,不得不长叹一声:“二姐姐,看到这些,我才明白,二姐姐为何要把这个送给我们林家了。”
贾玖叹息一声,道:“的确,这些东西,也只有妹妹家里能够吃得下了。至于我们家,我们家已经够醒目了,之前的那两个方案,已经让我们家占尽了好处,这些东西,我们家已经吃不下了,或者说,我们家已经撑着了。”
林黛玉苦笑道:“二姐姐,如果你的这个计划也那么庞大的话,只怕我们家也吃不下。二姐姐是不是考虑一下其他人?比方说宝姐姐家里?或者是老太太的娘家?”
林黛玉也只知道这些跟贾家有关系的人家了。当然,这也是一种试探。
贾玖摇摇头,道:“不行,宝姐姐会舍弃宗族,就已经决定了他的眼光是不行的。我已经让他发了一笔财。至于这些东西,若是日后有剩的,让他们家喝点汤就是了。我是不会让他们家有机会真正涉足其中的。”
林黛玉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贾玖看了看林黛玉,道:“也许这样的话不中听,也许这样的话传出去,只怕有人会把我当成宝姐姐一样的人,不过我不在乎。林妹妹,我不是傻子。人之贪婪就宛如人心之恶,永远无法根除。对于我来说,只要让江南的粮食多出六成,不也许只要五成,只要让百姓们吃得上十文钱的官盐,我只要达成这两个目标,这就够了。至于我的家族会如何,只要我在,只要利益在,道门也好,朝廷也好,总是会给我好处的。所以,林妹妹,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也比任何人都冷静。我不会允许任何人妨碍我的计划,哪怕那个人是老太太。”(未完待续)
098一千一百万两银子
饶是林黛玉十分聪明,可是要他理解前面的两个方案,依旧花费了他长达两个月的时间,而这两个月里面,当然不能由贾玖一个人来指点他,所以另外一个黛粉贾清就承担了这份职责。
贾玖和贾清虽然没有多说,但是以林黛玉的聪慧,还是让他推断出了贾玖跟贾清分别在道门和儒门之中的影响力。
出乎预料,林黛玉作出的推断比贾玖跟贾清两个人的自我评价高多了。
当然,林黛玉也发现了自家最后能够得到的好处,也发现了,这三套方案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够展开的。为了减少外面的人的疑窦,也为了预防其他人的调查,林家必须有一套小型的化工产业链,也就是说,贾玖给他的资料上的内容,他必须先在林家的庄子上试验成功,并且能够保证良好的运转。这无疑是需要时间的,林黛玉保守估计,最少需要三年。
当林黛玉跟贾玖说起这个的时候,贾玖笑了:“林妹妹,不瞒妹妹,其实,这第一套方案最初的目的是为了让百姓距离瘟疫的距离更远一点。可在实际操作的过程中,显然某些人更看重他所带来的金银财货的利益,在京师的工程中,那些人还不肯相信,所以让我们家白得了一大笔钱财,等那些人看到确实的收益,他们却违背了我的设想,为了钱财,有相当一部分城市使用上了百姓,之后又将这些百姓灭口,也有的不顾我的提醒,执意在仲春到初秋这一段时日进行,结果导致整个城市的百姓都陷入险境。可饶是如此。朝廷也花费了整整五年时间,方才将我大齐数得上号的城市都清理的一遍。”
贾玖轻笑一声。
也就是在这件事情上,看清了大齐的官员,有的狠毒,有的残酷,即便有那等自诩爱民的好官,也有相当的一部分自以为是。根本就听不得人劝。那些媚上逢迎的官员也就罢了。贾玖本来就对他们不抱什么希望,可是那些自以为是的官员,却让贾玖尤其厌恶。媚上逢迎的官员。即便贪财,即便他们用良民充当死囚来做这些,可是他们好歹还记得上面的吩咐,不曾在冬天以外的日子开工;可是那些自以为是的官员。根本就听不得人劝,以为在农闲时开工也是不妨的。结果置全城的百姓于险境!如果不是自己事先跟张家的人打好招呼,御史台派出了监察御史,皇帝也调动了密探,只怕这屎盆子就真的扣在自己头上了。可饶是如此。还有人唧唧歪歪,看不到朝廷缺钱的困境,最后让皇帝忍无可忍。将他们丢到了贫瘠又偏僻的地方做县令去了。
这就是大齐的官场,黑暗得叫人厌恶。许多官员嘴里说着爱国爱民。实际上他们对自己的行为根本就没有一个清醒的认识。
贾玖如今能够用寻常的言语诉说这些事情,可是这话里话外的血腥,还是叫林黛玉听得胆战心惊。
他即便再聪明,可是年龄在那里摆着,又是个女孩儿,又是常年呆在内宅,世界也比较单纯。即便他不用人教都已经知道了这个世界并不是单纯的只有黑与白,他也没有办法想象,在他的印象中,那些清官、好官对百姓的伤害反而比那些贪官污吏更多也更严重。
这个事实严重地挑战了他的三观。
林黛玉的神情让贾玖忍不住会心一笑。
会惊讶才是好事。那说明林妹妹开始思考了。林妹妹越加成熟,对他们未来的合作也会越发有利。
贾玖继续道:“至于这第二套方略,其实在我父亲出任边关监军之后不久,就已经提出来了。可是真正实施,却是我从边关回来之后,借着跟长乐公主的宠爱和信任才踏出了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步。在这之前,朝廷就没有反应么?有的。只是上面争论不休,很多人都不信任这个方案,很多大臣都以为我异想天开,当然,也有不少大臣嘴上反对,私底下也在偷偷试验。只是,这套方略要想真正地发挥作用,就必须先达到一定的规模,质变引起量变,小打小闹根本就不成气候。所以这套方略最后还是落到了我的头上,由我在后面总领,由三位公主殿下站在台前。而实际上,在将这套方略交给朝廷的同时,我已经将其中部分内容分别交给了道门和儒家。更准确的说,三方得到的内容都各有侧重,只有三方合到一起,才是第二套方略的全貌。至于妹妹手里的这个,我希望妹妹不要太过保密。因为,我希望,这天下有志之士都注意到这个,我也希望,有足够多的人能够参与进来。”
因为第三套方略需要的数量和规模都不是一个小数目。
这些化工产业,贾玖已经事先进行过挑选和整合了。他选择的,也都是污染最少,而且也方便日后进行整合和治理的类型。
道门那边,他会在合适的时候让道门知道的,但是,在贾玖看来,道门也好,儒家也好,在此期间得到的好处已经太多了。是时候让别的势力也跟着得些好处了。
真正的利益均沾,才能够让社会保持一种和平的过渡。也只有足够的大型联合作坊,才能够吸收足够的人手。也只有大量的人手被基础工业吸收,才能够迫使土地价格上升的速度趋于平缓。
至于所谓的土地价格下降,贾玖从来没有考虑过这样的可能。
他所学过的经济知识告诉他,价格这种东西,总是跟着供求关系的变化而变化的。但是,这天底下的土地是有数儿的,只要人口没有下降,只要朝廷没有正式开始实施阶梯型的土地税,那么,土地的价格就会持续走高。
如何在最合适的时机出手,这也是一门学问。
贾玖转头遥望着宫城的方向,微微一笑。
如此机会。就不知道某人能不能抓住了。
贾玖往香雪山庄送了七八只大箱子的事情,根本就瞒不过人。即便这后花园里都是荣国侯府的奴才,却也有那么几个人,见钱眼开,把事情透露给了王夫人知晓。
王夫人可不知道那些箱子里面都是文献资料,还以为那是大量的金银财宝。他闯后花园无果之后,再度跪在了贾母面前。
如果说王夫人和王熙凤因为地位的原因在贪财和贪权中更偏向于钱财。至于贾母。他在权势于财富之中更偏向于权势,因为他很清楚,只要有权势。财富就会源源不断地涌来,而巨额的财富却不一定能够换来延绵不绝的权势。
而且,比起王夫人与王熙凤,贾母更容易接触到权势。他的人生经历也告诉他,保住眼前的权势的基础上去掌握更多的权势。会给他带来更多的好处。
这跟林黛玉预料得差不多。
林黛玉虽然跟贾母接触不多,但是林黛玉却很清楚,贾母在他跟薛宝钗之间选择先放弃薛宝钗,那是因为薛宝钗能够给贾宝玉、给贾家、给贾母带来的权势方面的好处极为有限。而贾母之后又选择放弃他林黛玉。那是因为贾赦的态度。如果贾母坚持让他林黛玉跟贾宝玉结亲,很有可能导致贾赦的不满,从而影响贾母在这荣国侯府里面的地位。
就是贾母自己不曾承认过。可在他的心底,贾母对如今的贾赦还是有几分忌惮的。在此之前。在贾赦从边关归来之前,在贾赦成为荣国侯之前,贾母从来没有这样的念头。因为那个时候,贾母的心中总是觉得,贾赦也好,贾政也好,都是他的儿子,都是需要依靠他。而实际上也是,当初的贾赦是心理上没有断奶、渴望着贾母的垂怜;而贾政则是需要贾母来帮他维持他在荣国府里嵬嵬赫赫的地位。
但是现在,贾政依旧依赖着母亲才能够继续住在这座华丽的府邸里面,可贾赦却不同了。
经历过战场的洗涤之后,贾赦终于断奶了。
以前贾赦依赖着贾母的时候,贾母只是根据他接受过的教育让他知道贾赦很重要,但是那个时候的贾母并不真正清楚贾赦的重要性,相反,为了显示自己的权威,过去的贾母总是对贾赦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贾母认为,那样才会显得他在贾家威风凛凛、一言九鼎。但是现在的贾母可不敢如此对待贾赦。
在王夫人跟他提议把贾赦叫过来问话的时候,贾母第一次在王夫人面前迟疑了,明显得让王夫人发现了他的神情不同以往。
这是这一年多来,贾母第一次在王夫人面前显露出犹豫之色。
王夫人迟疑着开言:“老太太?”
贾母道:“不必去找老大。按照老大的脾气,既然林丫头进了后花园,他就不会轻易涉入雷池。即便是真有事,他也会通过二丫头转达。这事儿,二丫头一定知情,问他准没错儿。”
王夫人道:“可是老太太,二丫头是个倔脾气。只要是他认定的事儿,轻易不会吐露一个字。反而是大老爷,对老太太一贯孝顺,老太太若是有话,他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贾母立刻沉下了脸,道:“我说了,先把二丫头叫过来!老大乃是一家之主,怎么可以轻易召唤?!”
话一出口,无论贾母还是王夫人,心中都是一沉。
王夫人是真正地明白了,贾母对贾赦的态度已经大大不同,他要想借贾母的力压制贾赦已经不大可能。
至于贾母,则是被自己脱口而出的话给吓了一跳。
何时老大在他的心中已经有了如此地位?
贾母也是心惊不已。
贾母已经记不清了,他上一次替贾赦考虑作为一个哥哥、作为一家之主的威严是什么时候了,或者,是他还是继承人的时候?岁月流转,他终究是个老人了,就连他的儿子们,也都白发苍苍、连孙子都有了。
想到儿子的孙子、自己的重孙子,贾母的心中也是一滞。
若非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也许早许多年前,他的两个儿子都已经儿孙满堂,而不是跟现在这样。兄弟两个跟前都是人丁寥落。贾政那边还好些,已经有了贾兰这个孙子,可是贾赦这边,却是一个都没有着落。
贾母面色沉静如水,而王夫人的心中却是宛如擂鼓,婆媳两个近在咫尺,却是相对无言。空气也在这沉默之中一点一点变得沉重。不复当初的和谐。
过了好一阵子,鹦哥便引贾玖进来了,贾玖先给贾母见礼。又见过王夫人,这才道:“老太太,您唤孙女儿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这用词讲究。瞬间顺了贾母的毛。
贾母道:“也无甚大事,不过是听说你往香雪山庄送了好几只大箱子。所以叫你过来问问,你给你林妹妹送了什么东西。”
贾玖道:“回老太太,这东西对于林妹妹来说,意义非凡。可对于我们家来说。却不大有用。林妹妹家的禔哥儿出了孝之后肯定是要参加童生试的,所以父亲让孙女儿转告林妹妹,监照什么的不用费心。家里会帮着料理整齐,如此禔哥儿就能够在京里参加童生试。也不用小小年纪就来回奔波。此其一。”
贾母点点头,道:“确该如此。禔哥儿还小呢,今年才十岁吧?等他出了孝,便是十二岁。他们家正要个男人出来顶梁柱,他是老大,自然责无旁贷。还有呢?”
贾玖答道:“至于其他的,便是孙女儿原来为琮儿准备的。琮儿也是要走科举的,只是年纪小、学业未满全功,文章也不够火候。只是孙女儿这个做姐姐的,该准备的还是要准备起来。这些年来,孙女儿已经搜集了许多有关进士科的资料,无论是童生试还是乡试,抑或是会试殿试,往年的考题、范文、名家名作、以及名师指点,甚至连各位考官的喜好,孙女儿也都派人悉心搜集了。林林总总,各种资料不知不觉就积攒了那许多。孙女儿原来是预备着给琮儿使唤的,不过想到禔哥儿年纪大些,要先用,所以跟屋里的人忙了这几个月,另外抄写了一份,给林妹妹送去了。”
贾母听了满意地点点头:“很是,这才是做姐姐的样子。”
王夫人道:“二丫头,你送的真是各种资料,而不是金银财宝?我可是听说,那箱子的分量可不轻呢。”
贾玖答道:“婶娘若是不信,那侄女儿也没有办法。至于份量,文书的份量可不轻呢。若是婶娘不相信,回头就把一样的箱子装满书籍纸张不就知道了?”
“你!”
贾玖很干脆地打断了王夫人即将出口的话:“婶娘,侄女儿是个怎样的人,婶娘应该很清楚。在侄女儿这里,是就是是,不是就是不是。在这种事情上,侄女儿可不会撒谎。再者,侄女儿对金银财货并不看重,不然,也不会送了一桩净入三二百万的买卖给薛家了。”
王夫人立刻跳了起来:“你说什么?”
贾玖道:“哦?原来宝姐姐竟然没有跟婶娘说么?大姐姐的省亲别墅里面的太湖石,可都是侄女儿介绍的路子。侄女儿给宝姐姐的价钱可是一两银子一石呢。怎么,婶娘不知道么?一百万石高仿的太湖石,侄女儿只要了一百万两银子呢。”
王夫人听了,当即就坐不住了。
王夫人又不是没有看过账本,账本上记录的,可是正宗的太湖石,价钱为十二两银子一石呢。
贾母听了,也是心中一动:“二丫头,你哪里来的这许多太湖石?”
贾玖道:“老太太,这事儿还请老太太代为保密才好。为了这事儿,孙女儿身上还担着干系呢。”
贾母立刻道:“你但说无妨。”
贾玖道:“那日宝姐姐来看我,无意中说起今年南面的太湖石价格腾贵,价钱翻了一番且不说,运费什么的也跟着往上走。往年十多两银子一石的太湖石,如今没有二十两根本拿不下来。宝姐姐跟孙女儿抱怨,说婶娘手里的银子只有那么一点点,给他银子越发少了,偏偏婶娘催得急,还说不怕花钱、只求让太湖石早日到位,让他好生为难。孙女儿看他委实可怜,这才起了恻隐之心。让他去找曹家,又给知柳送了信儿,借着道门的力,才弄到了这又便宜又好的高仿太湖石。可是谁想到,他只留了一部分用在大姐姐的省亲别墅里,其余的,都被他转手卖掉。听人说。价钱还很好。为了这事儿。孙女儿在道门那边可担着干系呢。若非孙女儿是眼下唯一的金衣道子候补,只怕早就被道门责问了。哪里还能好好地站在这里?”
贾母惊道:“你说什么?你还担着干系?!”
贾母如何不知道道门乃是贾玖的依靠。道门是贾玖的依靠,他们贾家也才能够通过贾玖借助道门的力量。可是贾玖竟然因为薛宝钗而担着干系。叫贾母如何不惊怒交加!
倒是王夫人,被贾玖口中的话惊呆了:“二丫头,你说什么?你为宝丫头牵线,让他白得了以一百万两银子的价格拿走了至少价值一千二百万的太湖石?”
贾玖道:“婶娘。是一百万石。金衣道子一脉的账本上的收入是一百万两银子,至于这些石头现在在京里是什么价位。我就不知道了。婶娘,我知道,您一直在生气,生气我不愿意为了大姐姐的省亲别墅而出力。婶娘。大姐姐在家的时候,我与大姐姐的关系不差,我如何不愿意卖一个人情给大姐姐。好为自己将来铺路?只是,只是婶娘。我终究是父亲母亲的女儿,若是让外人知道我出力了,只怕就有人指着我的脊梁骨骂我是不孝女了!我总要顾虑着父亲与哥哥的感受吧?所以,我只能用这种方法暗地里帮忙。怎么,宝姐姐没有跟婶娘说过此事么?我跟人家一开口就是一百万石,为的就是能够让婶娘从中得些小补,在给大姐姐修了省亲别墅之后,还能够留些给宝玉呢。婶娘,你真的一点都不知道么?”
王夫人哼了一声,可是袖子里面,他却是满满地捏紧了拳头,在掌心深深地印出了三个半月。
贾玖言语中的挑拨,王夫人当然听得出来。王夫人很清楚,这个什么金衣道子一脉的账本,他是看不到的。但是他很清楚,贾玖并没有说谎。薛家派人运送石头,这个只要稍稍一打听就知道。至于价钱,也可以派人去曹家问。
王夫人不觉得贾玖有欺骗他的必要,因为这些事情,他只要稍加打听就使得。真正让王夫人恼怒的是钱,薛家吞了他的钱,却一点风声都没有让他知道。
贾玖说了,这是他给贾元春的心意,同时也希望能给贾宝玉留一点。这句话说到王夫人的心坎儿里面去了。
王夫人被禁足的时候,积攒了半辈子的私房都没了,就连嫁妆也只剩下了当初他带来贾家的那些。他迫切地需要钱。即便明知道贾母已经不止一次地表示过自己的私房归贾宝玉所有的这一个事实,即便他的嫁妆不少,即便贾政手里还有分家得的财产,可是王夫人还是觉得自己好穷。
他需要钱。
大量的钱。
数不清的钱。
只有钱财才能够让他感到安全。
所以,听说贾玖以一百万两银子的价钱出让了一百万石的太湖石,王夫人便把这些太湖石当成了自己的。想到贾玖给了一两银子的单价,再想到那账本上一石太湖石十二两的高昂价格,王夫人就好像被人剜了心一般。
十一两的差价,一百万石的太湖石,那便是一千一百万两银子!
一想到这么一大笔财富从自己手里溜走了,王夫人的心真的好痛。
有了这么多的银子,他哪里需要算计着府里、算计林家?白白地惹了笑话不说,还招惹上了贾玖跟林家,更让贾母不舒服。
想到自己过去的这段日子的行为,王夫人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暗。可是他却不肯低头,反而道:“二丫头,你别以为就这么容易就能够糊弄过去。你当我是三岁小儿,看不懂脸色么?”
贾玖道:“婶娘若是不信,尽管去查!”
“你!”
贾母只得出声喝止:“够了。”
贾母看了看两个人,心中暗自叹息一声。
贾母感觉不到贾玖有说谎的迹象,而且理由也合情合理。
毕竟,当初王夫人害死了贾赦原配夫人和两个嫡出的孩子还不够,还害得邢夫人成了活死人。更将手伸到了贾赦的头上。不要说贾玖了,就是一贯偏心的贾母,每每想起此事,都恨不得掐死王夫人。
所以,哪怕贾玖跟贾元春、贾宝玉有再多的情谊,他在人前的时候,也必须作出姿态。跟贾政王夫人这边的人抱持距离。如此一来。贾玖对贾宝玉的冷漠就有了解释了。
此乃其一。
其二,在贾母看来,贾玖这个孙女儿重情的同时。也很有家族观念,更重要的是,这个孙女儿很聪明,也很有眼光。甚至比一般的女孩子沉得住气,贾元春更是拍马都赶不上。今日若非贾玖道破。恐怕自己这个愚蠢的儿媳妇又会被薛家的那个丫头蒙蔽过去。
贾母喝道:“老二家的,二丫头到底有没有骗你,一查便知。你派人打探便是。你且回去罢。二丫头,你留下。”
王夫人气急。却碍着贾母的权威,只得罢了。
等王夫人走了,贾母才道:“二丫头。你对你二叔一家子是什么态度,我这个老婆子可都是看在眼里。”
贾玖答道:“老太太。无论如何,孙女儿都是父亲的女儿,父亲喜欢的人事物,孙女儿自然也会喜欢,父亲讨厌的人事物,孙女儿也会跟着讨厌。老太太,若是二叔和婶娘没有取得父亲的原谅,孙女儿的态度还是不会改变。”
贾母道:“即便你日后要在你大姐姐手下讨生活么?”
“是。”
贾母叹息一声,道:“既然如此,我明白了。你且回去吧。”
贾玖躬身告退。
等贾玖离开之后,贾母方才对鸳鸯鹦哥两个人道:“你们怎么看?”
鹦哥看了鸳鸯一眼,答道:“老太太,二姑娘似乎并没有说谎。”
贾母将视线转向鸳鸯,只见鸳鸯垂眸思考了片刻之后,方才道:“老太太,婢子倒是觉得,二太太的性子单纯,被人蒙蔽并不奇怪。倒是二姑娘,似乎有点记仇。二姑娘应该知道二太太需要银钱的,偏偏把这桩好事儿给了宝姑娘,却不给二太太,如今却在老太太这里把事情抖出来。怕是二姑娘有意给二太太脸色看。”
贾母叹息一声,伸手示意,鸳鸯连忙将茗碗奉上。
贾母道:“若是二丫头一直这么没脾气,我倒是怕他进宫之后落不着好呢。”
鸳鸯连忙道:“老太太,二姑娘也是经常出入宫廷的,哪里会连这个都不知道?”
贾母点了点头,道:“你也看出来了吧。二丫头就是这一点最让我满意。他一向顾全大局。知道省亲别墅很重要,二话不说,便弄了许多太湖石过来,又怕修省亲别墅的银钱不够,特地把价钱压得低低的,给的数量也多,足够让薛家把其中的一半卖出去之后,还剩下的钱还能够把园子漂漂亮亮地修起来。可惜的是,薛家太贪了,老二家的又只顾着盯着他和林家要钱,不然,只怕二丫头还不一定会说出来呢。”
鸳鸯道:“老太太,您是说,薛家贪了不少的银子?”
贾母点了点头,道:“正是。二丫头自己也说了,净入三二百万两银子,也就是说,二丫头自己也以为薛家除去那一百万两银子的本钱,再留下自己要用的石头,最后也不过挣了三二百万两银子。不过看老二家的神色,怕是远远不止这个数儿,所以老二家的神情才会那么古怪。我一开口,他就冲了出去,怕是找薛家去了。”
鹦哥连忙道:“老太太,方才婢子在外面与金钏儿打听了,据说,薛家的账本上记载的是,十二两一石。”
“什么?!”贾母也难以保持镇定了,良久才听贾母道:“好一个薛家,好一个薛宝钗。他也不怕撑死!”
鹦哥还道:“不止如此。事后,他只给二姑娘送去了一匣子珍珠,就把二姑娘打发了。”
贾母哼了一声,道:“好个薛宝钗,真是好大的胆子呢!”
鹦哥道:“老太太,可要我们做些什么么?”
贾母在那里坐了好一会儿,方才道:“不,我们什么都不用做。二丫头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至于老二家的,有这么一大宗银子从他的眼皮子底下溜过。他一定会做些什么的。我这个儿媳妇,好事儿不会做,做坏事儿却是极准的。看着罢,他一定会算计回去,让薛家把吃下去的银子都吐出来还不止,说不定整个薛家都逃不过他的算计。我们就坐着看戏便好。”
鸳鸯和鹦哥连忙都应了。
且说王夫人走在回去的路上,却是越走越生气。越生气越是走得快。他也是五十岁的人了。那步子快得,竟然要后面的丫头婆子们小跑着才能跟得上。只是他年纪也大了,有在佛堂里面住了这些年。身体也大不如前,即便是这两年好医好药地养着,终究也只是养着罢了。
刚开始的时候,王夫人憋着一股子气在前面走着。走到后来,经过了李纨院子的门口。眼看着就要到自己的家门了,王夫人竟然脚下一软,整个人就往前扑去,慌得后面的丫头婆子们惊叫着扑过来。
只是他们还是晚了些。王夫人还是趴在了地上。因为动静太大,里面的李纨都惊动了。
李纨如今也就守着他的儿子贾兰过活,每日里除了晨昏定省之外。便是守着儿子闭门不出。因此,王夫人摔倒的时候。他正好在屋子里,听见丫头们的通报声,他连忙丢下手里的东西匆匆赶来。
李纨的眼尖,一眼就看到了昏迷状态的王夫人,又见王夫人的丫头婆子们都乱成一团,当即便皱起了眉头,道:“都大呼小叫做什么呢?还不把太太扶回房去,再给太太请位大夫。”
李纨身边的人手脚也伶俐,立刻拿了春凳出来。众丫头婆子就跟找到主心骨一样,七手八脚地把王夫人扶上了春凳,几个人抬着王夫人回房去了。至于贾政的门口的那些小厮们,更是派了一个腿脚灵便的去请大夫了。
打分家之后,贾政就在家里坐冷板凳,太医什么的,更是不请了。贾政屋里的人要看病,请的都是外面的大夫,如今,王夫人也一样。那位老大夫的水平倒是不错,只是比较会掉书袋,说了许多话,主题也不过是一个:王夫人是被气着了,心火上涌,加上有些中暑,所以才躺下了。
婆婆病了,儿媳妇当然要守在病榻前侍疾,哪怕他们婆媳两个的关系并不怎么好。倒是王夫人,清醒过来的第一句话,不是问挤在他床前的薛姨妈薛宝钗母女,而是问站在角落里面的李纨:“我这是怎么了?”
李纨道:“回太太,大夫说,您别着太阳了,还有些上火。”
王夫人点了点头,道:“我这辈子,统共就生养了三个孩子,珠儿早早地走了,好歹还给我留了个孙子,宝玉还小,又是个会淘气的,将来还不知道怎么样呢。倒是元丫头,他是个让我省心的,可偏偏去了宫里。即便如今成了皇妃,只怕也受了不少气。”
薛姨妈连忙道:“看姐姐说的。娘娘毕竟是娘娘,在宫里,那可是万人之上贤德妃,也只有别人捧着他的,又有哪个敢给他气受?再说了,真有那不长眼的,娘娘弹根手指头便能碾死他。难道不是么?”
王夫人定定地看着薛姨妈,突然笑了:“他姨妈,你说的确有几分道理。真有那不长眼的,碾死了便是。何必与他们争这个闲气,不是么?”
薛姨妈笑着连连点头:“好姐姐,你可要好好地保养身体。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这姐妹两个都笑盈盈的,笑得十分开心,就连下面坐着的薛宝钗也端庄地笑着。倒是边上站着的李纨,看着王夫人的笑容却是浑身发冷。
他看见过王夫人这种笑容,王夫人一旦露出这种笑容,就意味着有人要倒霉了。从王夫人的神情上来看,又似乎是针对薛家的,让李纨很有些摸不着头脑。
薛姨妈不是王夫人的亲妹妹么?为何王夫人看着他们母女的眼神会这么冷?这里头又有什么事情是我不知道的么?
李纨心绪翻飞,却是一点儿声音都不敢出。他站在帐幔后面,小心翼翼地隐藏好自己的身形,不敢惹王夫人生气,更不想让王夫人把目标转移到他的身上来。(未完待续)
099告状
这里是曹家京师总柜,是的,不是总店,而是总柜。这个店面很小,只有一个小小的门,在一条很深的小巷子的尽头,除了大门右侧门框上粗大的铁钉上挂着的锤子和铜锣,跟一般的百姓人家并没有什么不同。
不同的是门后面。
即便是寻常百姓家也是有上房的,可是在这里,原来应该是上房的位置,却矗立着一座大花厅,只安放着几套配套的靠背椅和茶几,有几个等着办事儿的人正坐在那里吃茶。
当然,曹家总柜也不会拿什么贡品,比如说连皇帝都要数着吃的大红袍来招待登门的客商。在这座小院儿里面,最名贵的茶叶也是能够在外面的茶叶店里面能够找到的。茶具虽然是上品,但是绝对不是什么古董名器。
这也符合曹家一贯的办事原则:钱,当然要挣,但是,绝对不能坏了规矩。贡品什么的,不是商人可以享用的,那么,曹家也不会提供给往来的客商。
左右两侧是两溜儿厢房,用抄手游廊与中间的大花厅项链,厢房都是隔断的,门也是独立的,就连砖墙也砌了两层,保证不会泄密。后面又是一道门,却是关得严严实实的,显然这后面又有一个小院儿,只不过,来这里办事儿的客商们从来都没有进去过。
这就是曹家京师总柜,经营的是各类大宗交易,同时,因为知柳孤苼曼的关系,道门也有几宗大宗的买卖放在这里,由曹家代为打理。
来这里办事儿的人,大多来去匆匆,就是遇见了熟人。也多是去外面找家酒楼吃饭,而不是在这里盘桓。
会来这曹家京师总柜来办理买卖的,大多都是有些来历,或者是比较要紧的买卖,或者是涉及钱数巨大,或者是需要第三方作保,详细的细则其实已经早有默契。来这里。也不过是最后的文书签署和确认而已。
即便天气渐热,树上的知了声声催促,曹家总柜也跟往常一样。保持这他安静平和的步调,让人在这烦闷的孟春午后也不由得自内心生出几分清凉来。
只是今日,有些不对。
那株巨大的荼蘼花树上的鸟儿纷纷起飞,惊落飞花一片。花厅中的几位正等着办事儿的人都惊讶地抬起头。
过了一会儿,前门就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和喧哗声。来人也不敲门,更不敲锣,却将门板砸得砰砰砰作响。
“出来!曹家的人出来!你们欺负我们不懂生意场上的事儿不是?!明明是一样的东西,为什么卖给别人才一两银子。卖给我们就要七两!有这么欺负人的么?知道我们是谁家的么?我们家可出了一位娘娘。不给我们娘娘面子,就是不给万岁面子!不想吃官司的,就给我出来!”
立刻就有一个矮矮胖胖的、管事模样的人一路小跑着过去了。嘴里还道:“哪家这么不懂规矩,难道不知道敲门要轻轻地敲、让里面的人听清楚了就成了么?再者。门口还挂着锣呢!有要紧事儿为什么不敲锣?!谁会这么砸门的?都把吗,门砸坏了!”
曹家是什么身份,曹家的背后又是什么样的势力,在座的人都门儿清。
刚开始的时候,听见外面大声吵嚷,还真有人吓了一跳,可听到后来,外面的人竟然把娘娘挂在嘴边,这些人都笑了起来。
当今皇后娘娘的娘家可不是一般的人家,人家的家风好着呢,不然,太祖皇帝也不会把女儿嫁了过去。京里谁不知道,当今皇后娘娘的娘家,无论是家里的老少爷们还是下面的奴才们从来不会把皇后娘娘挂在嘴边的。甚至有相当一部分人对于那位大长公主殿下临终前竟然求着宫里把孙女儿嫁给当时的皇子做侧妃一事可是非常恼怒的。这件事情,一直是人家胸口上的一块疤,也导致了皇后娘娘从出嫁至今,从来都没能借到娘家人的力!
就跟这次省亲一样,别人家里可是早早地送上了折子,表示要接自家的贵人回家省亲,唯有当今皇后娘娘,又一次被家里丢下了。皇后娘娘的娘家根本就没有上折子,更不要说什么动工建省亲别墅了,人家甚至连女眷进宫一事都省了。
所以说,这一次,会出现在这里的,根本就不可能是皇后娘娘的娘家。
可是除了皇后娘娘的娘家,京里还有谁家能够真正惊动曹家?除了皇后娘娘的娘家,京里还有谁家能够惊动道门?
即便是闹得再大,人家说不得连眼皮子都不抬呢。
来人注定了要自取其辱。
这是门内的人的一致认定。
显然,外面的那些人根本就不知道这点,已经吵吵嚷嚷的。不过,为首的那几个人显然也知道,自己不可能冲进来打砸抢的,见有人出来应门,立刻就安静了下来。
“不知道诸位来此,是为了何事?如果是买卖有问题,请问当初与诸位定下契约的,是哪一位掌柜?是否能够提供名姓?”
一个中等身材、长着一张圆圆的脸庞的、遍体绫罗绸缎的管事模样的人道:“不敢,在下姓钱,是吴家的大管家,我们家小姐便是当今的贤妃娘娘。日前,我们买了一批太湖石,一石七两银子,可是回头,我们听说,你们卖给别人只要一两银子,所以我们才来讨个说法……”
那曹家掌柜的听了就笑了起来:“钱大管家,看起来你真的是被人糊弄了,这正宗的太湖石在京里的价钱从来就没有下过十两,今年各府里都在修园子备着省亲,使得各种材料价格飞涨。以这太湖石为例,往年一石只要十二三两银子就够了,可是今年,这价钱已经涨到了二十五两,而且这个价钱还在往上升。我们曹家虽然也做太湖石生意。但是今年也只做了一笔买卖,却跟诸位皇亲国戚没有什么关系。皇商盛家的老爷子后年过大寿,要把家里的园子推到了重建一个,特地让我们曹家帮忙采购了一批太湖石,总价一百五十万两银子。经手的人还是我们的何掌柜。”
“不可能!”
那曹家掌柜道:“钱大管家,正宗的太湖石的价钱本来就不便宜,更不要说千里迢迢地运送进京。这运费就更加高昂了。如果说在南面。五六两银子就能够买来的货,运到京里,这价钱就足够翻上三四番。更不要说太湖石这种又笨又重、不好运输的玩意儿,小一点的船还运不了。这价钱会高也是自然的。钱大管家,你确定是我们这里买去的么?”
那姓钱的红了脸,四下里张望着。猛地从身后抓过一个人来:“我们的确跟着你们的人从这里出去,去了那放石头的仓库里。运走了我们买的货。这个人你们总认识的吧?我们与你们交割的时候,便是他带的路,先来这里找你们的掌柜,然后由你们的人带着钥匙为我们带路。没有人带路、没有钥匙。我们如何从仓库里面把东西搬走?”
曹家掌柜盯着那钱管家手里的人辨认了好一会儿,却不认得这个人,又听见这个钱管家说得头头是道。便转头吩咐了几声。过了一会儿,院子里面匆匆跑来一个伙计模样的人。那人仔细地观察了一番,这才在曹家掌柜的耳朵边儿上低声说了几句。
曹家大掌柜点了点头,道:“不瞒诸位,我们曹家总柜做生意,文书是第一要紧的。没有文书的买卖,就不是正经的买卖,就是闹到京兆府,我们也是有理的。不过,钱管家,你说的这个人可不是你们吴家的人,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这个人乃是被吊了皇商招牌的薛家的人,不知道我说得可对?”
那钱管家先是一愣,继而涨红了脸:“那又如何?”
那曹家掌柜道:“很简单。换而言之,你们吴家买的这批石头,并不是在我们曹家总柜这里做的买卖,而是从薛家的手里买的石头,为的是价钱低廉。只不过,你们没有想到的是,薛家拿到的银钱更低,低得超过了你们的想象,让你们认为自己吃亏了,这才来我们这里闹。不知道在下说得可对?”
那钱管家吭哧吭哧地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可是东西不是你们的人带我们去搬运的么?数量什么的,还是你们的人帮忙称重的。我说得可有错儿?”
那曹家总柜的掌柜点点头,道:“的确如此,是我们的人带你们去搬运的,也是我们的人帮忙称重的。但是你们弄错了一点,东西的主人可不是我们曹家,而是道门,更准确的说,是道门的某个人。这些石头,也不是放在我们曹家的地盘上的,只是由我们帮着打理罢了。若是你们要告官,尽管去告便是。我曹家可是不怕的。”
说着,便抬起手,理了理自己的袖子。
站着他身前的、台阶下面的另外一位管家模样的人连忙拉了拉这位大总管的衣袖,塞过来一个荷包,却被大掌柜冷眼一扫,只得讪讪地把东西拿了回去。
“大掌柜,实不相瞒,我这位兄弟也是被逼得没办法了,还请大掌柜海涵。大掌柜,你们曹家是买卖场上的龙头,有些事儿必是瞒不过您老人家的。还请您给我们一个信儿,也好让我们回去说话。”
那大掌柜方才点了点头,道:“也罢,老夫看你们也不容易,就如此与你们说罢。长乐公主刚回来的那会儿,受了不小的惊吓,经常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非得要贾郡君和贾县君两位陪着他不可。只是宫墙深深,哪里是臣子之女可以长期逗留的?所以,由贾郡君贾县君领头,安远卫活下的那些凑了个份子,打算为长乐公主修一座园子。其中荣国侯出力最多,而贾郡君又是个女儿家,又不知道太湖石的价钱,偏偏道门也出一种石头,看上去跟上等的太湖石一模一样,只是份量上略有出路。贾郡君就以为那便是太湖石了,以购买正宗太湖石的钱数,买了那种石头。那可是前年。前年京里正宗的太湖石是什么价钱诸位知道们?十六两一石,而道门的那种石头。只要一两银子就够了。贾郡君原来以为只能买七万五千石,可实际上,他一共买下了一百二十万石。”
周围的人都静静地听着。
“其实,这不过是贾家想变着方儿讨好长乐公主殿下外加贾郡君一个小姑娘年轻不知事儿,闹出了笑话罢了。可谁想,也不知道哪个御史听说了,上了一本。弹劾长乐公主奢靡。修个园子竟然要花去一百二十万石的太湖石,引得朝堂上一片喧哗,致使长乐公主的园子不得不搁置。长乐公主也只得继续留在宫里。而这些石头,也一直放在道门的地盘上,没有被运走。”
那钱管家道:“那么,这石头一石一两银子的事儿是真的喽?”
曹家大掌柜道:“那也是前年的价钱了。前年的时候。这种石头的价钱的确不贵,道门现成的石头也多。贾郡君又是道门中人,给的又是现钱,所以一两银子一石的价钱入手也不稀奇。可是今年不成。今年的太湖石这么贵,自然就不有人盯上了道门的这种石头。使得这种石头价钱跟着飞涨,如今也要六七两银子一石了,还没有现货。必须等一两个月才能够拿得到。薛家为那位贤德妃娘娘筹建省亲别墅,他们贾家两房虽然闹掰了。也分了宗,可谁让上面的太夫人还在呢。为了这省亲别墅的事儿,贾郡君也不得不做出表示。”
这么一说,在场的诸位也都明白了,就是院子里面竖着耳朵细听的那些客商们也听明白了。
贾家的事儿已经不算什么新闻了。太夫人的偏心和糊涂,家主的窝囊和无能,贾郡君的沉静和彪悍,这些事情早就人尽皆知了。
不要说这些客商们,就连皇宫里面也得了消息。
吴贤妃也好,周德妃也好,都不是省油的灯,他们能够让皇帝把别人的孩子抱给他们养,然后爬上皇妃的宝座,又把二皇子的生母赵端妃给踹下妃子的宝座,这样的两个人哪里会是好相与的?贾元春荣升贤德妃的时候,他们也荣升成贵妃,虽然金册金印都没有到手,贵妃的配置女官也没有上来,可是宫里已经有人尊他们为贵妃娘娘了。
这让这两位心中非常不舒服。
吴贤妃也好,周德妃也好,家中都不算十分富贵。这是当今皇帝跟太上皇的后|宫最大的不同,太上皇的后妃们,许多都出自勋爵贵胄之家,要不,就是跟甄家这样,江南富庶之地的土霸王,金陵第一家。当今皇帝身边的后妃,早期还有几个出身很不错的,可是因为当今皇帝被太上皇压制得太厉害了,使得他不爱往那些出身高贵的妃子的宫室里去,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出身高贵的妃子,除了当今皇后一个因为跟皇家关系密切、跟娘家关系又不好,才得到皇帝偶尔的垂怜,其余的,不是死于难产,就是郁郁而终。
如今当今皇帝身边的后妃们,除了皇后娘娘以外,如果贾赦和贾政兄弟两个没有闹翻的话,贾元春的出身应该算是好的。
可惜了。
贾赦跟贾政偏偏就闹翻了,贾赦这边有三条人命因为王夫人而丧。
这也是宫里的人背后经常提起的话题。就连吴贤妃和周德妃也都知道,贾元春会得到晋封,一下子从冷宫成为什么凤藻宫尚书、加封贤德妃,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事儿。
吴贤妃跟周德妃都隐隐猜到,当今皇帝必定是要利用贾元春,这才给了贾元春荣华富贵。贾元春无子无宠,皇帝也没有想把哪位皇子皇女交给贾元春的意思,更是让这两位心中没底。本来么,以吴贤妃和周德妃两个人多年的宫廷生活经验和对皇帝的了解,他们都猜得到,贾元春的风光也不过是一时半会儿罢了。让他们恼恨的是,贾元春竟然带上了他们!
吴贤妃跟周德妃都很清楚,他们没有自己的亲骨肉,上面的皇后娘娘还有两位嫡出的皇子,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在妃位上呆得很满足,他们甚至准备在这个位置上呆到老。
可是现在呢?
他们是贵妃。皇后身体康健的情况下,宫里就不可能有皇贵妃,也就是说。没有亲生骨肉的他们,成为贵妃之后,就等于是距离皇后宝座只有一步之遥了。
这不是把他们放在火上烤么?!
他们跟当初的丽贵妃完全不同。丽贵妃是当初生孩子的时候伤了身子,即便是在屋里做了双月子,也不大可能再生一个出来。再者,丽贵妃的娘家父兄战功赫赫,皇帝就是不宠爱他都不行。可是吴贤妃跟周德妃两个膝下有皇子!
皇子跟皇女终究是两样的。
皇女是要嫁出去的。而皇子。那是有这个资格角逐大宝的。
可以说,自打接了册封的旨意以来,吴贤妃与周德妃过得战战兢兢。不但拘束着自己宫里人,不许自己身边的人改口,甚至还再三约束自己的娘家人,不许娘家人用贵妃来称呼他们。这便是这两位老资格的妃子的谨慎。对比之下,贾元春就显得太过张扬。也太过沉不住气了。
对于回家省亲一事,吴贤妃和周德妃两个心中都没有什么好感觉。他们是自家知道自家事儿。前面已经说了,他们两个出身并不是很好,家里不是什么世家。也不是什么清流,更不是什么勋爵贵胄之家。吴家也好,周家也好。都是很普通的草根、读书人家,在发达之前。他们家里也不过是个土财主,或者是富农。因为他们的祖父或者是父亲成了皇帝的人,他们才得以跟着皇帝,随着皇帝的上台而跟着水涨船高。
也就是说,虽然吴贤妃和周德妃两个家里已经起来了,他们两个的娘家依旧根基浅薄。就是这些年,家里做了官也攒了些家底,可是要修什么富丽堂皇的省亲别墅、皇家行宫,那是不可能的。
吴家和周家,谁都拿不出这么多的银钱。
吴贤妃跟周德妃本来还想婉言辞谢君王的宠爱,表示他们不用省亲也可以的。可是谁让皇帝身边的大太监王继恩让人给他们传了话呢。
竟然是为了朝廷筹银子!
知道这个消息的吴贤妃跟周德妃两个当即就面如土色,却不得不谢过皇帝的恩旨,作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跟皇帝皇后谢了恩,回头又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把自己的母亲嫂子弟妹叫进宫里来商量省亲的事儿。
吴贤妃和周德妃两个都十分清楚,修省亲别墅一事已经容不得他们推脱了,即便让娘家把家底都赔上,他们都要修,而且要修得富丽堂皇。
他们一面跟着家人商量这事儿,一面在心里把贾元春骂了个狗血淋头。
他们很清楚,他们是宫里仅有的两个膝下养着皇子的妃子,若是他们想家人了,大可以通报了皇后之后,把家里人叫进宫里来,或者是让自己的便宜儿子去他们的娘家打探一下情况。根本就不需要修什么省亲别墅,把家里的根基都赔上。
可是偏偏贾元春给皇帝献了这个馊主意,还提出愿意做表率,如果他们不表示表示,那岂不是说,他们对皇帝不够忠心、不愿意为皇帝分忧?
如果让皇帝有了这种想法,他们的好日子就到头了,说不定连他们的娘家也会弄被拖累。
即便百般不情愿,吴贤妃和周德妃两个也不得不咬牙认了。可是这不等于说,他们就一筹莫展了。他们一直在等待机会给贾元春狠狠地来那么一下。
这不,这把柄就送来了。
吴贤妃和周德妃在宫里到底根基深一点,如今又成了贵妃,有的是人讨好他们。就连皇后娘娘,因为跟家族不够亲近,在面对联手的吴贤妃和周德妃的时候,也不得不退避三舍。所以,吴贤妃和周德妃的娘家人很容易就进了宫,把消息送到了吴贤妃和周德妃的手上。
吴贤妃当即就笑了:“好一个贤德妃,都说你有多贤德呢,跟万岁建议让我们修建什么省亲别墅,结果呢,银子我们出了,好处你一个人得了!这天底下哪里有这么便宜的事儿?贾元春,贤德妃,这事儿就怨不得我了。你不仁我不义,更不要说,我们原来就没有什么情谊。”
当天晚上,吴贤妃就病了,还请了太医。说他心情郁结,病倒了。
皇帝刚开始的时候还不在意,只是让皇后娘娘负责照看,皇后娘娘一见,立刻就把吴贤妃宫里的人都禁了足,让吴贤妃好好修养。
吴贤妃作为新晋位的贵妃,每个月都有固定的承宠的日子。现在一病倒。他自然就不能伴驾侍寝了。他好日子自然就被其他的后妃给瓜分了。
周德妃作为吴贤妃的老对手兼老伙计,自然知道这个时候应该怎么做。这不,皇帝见到周德妃的时候。就看见一副美人垂泪的模样。
周德妃的年纪也不小了,不再是刚进宫时候的娇嫩少女。可是宫里的女人们都会保养,也愿意花时间保养。周德妃又在妃子上呆了这么多年,自然有人奉承他。他在宫里得到的待遇虽然比不得皇后。却也是数一数二的。
周德妃也是很了解皇帝的人,所以他也不会弄出那种泪流满面的煞风景的模样。一点灯如豆,双目微红,泪珠子在眼眶里面滚来滚去,却不曾落下。听见君王进来的声音,连忙按按眼角站了起来,不让皇帝看见自己难过的样子。可是微红的眼睛和帕子上的痕迹依旧泄露了稍许。
皇帝一看周德妃,立刻就取笑了:“哎呀。谁欺负了我们的贵妃娘娘?告诉朕,朕与你做主。”
周德妃连忙与皇帝行礼,得到允许,这才款款地站了起来,口中犹道:“万岁取笑了,臣妾蒙万岁恩宠,做了多年的皇妃,如今又是贵妃,哪个敢给臣妾脸色看?”
皇帝道:“那你为什么红着眼睛?难不成是我们的皇后娘娘给你脸色瞧了?”
周德妃连忙道:“万岁,自打皇后娘娘执掌六宫以来,何尝出现过这样的事情?皇后娘娘处事最是公正不过了。”
皇帝道:“那你为什么哭泣?”
周德妃迟疑了好一会儿,方才咬了咬牙,又跪下了:“万岁,若是臣妾说了,还请万岁莫要生气。”
皇帝道:“你且起来说话罢。”
周德妃不敢起来,依旧跪在皇帝的脚边,道:“万岁恕罪,当初万岁突然册封贤德妃的时候,臣妾心中害怕,以为是臣妾惹了万岁不高兴了,所以曾经偷偷地打探过其中的缘由。万岁,臣妾的祖父出身贫寒,因为机缘巧合,祖父被太上皇指给了万岁,成为万岁的詹事,臣妾也因此得以侍奉万岁,这是臣妾此生最为幸运的事。怎奈,自打祖父去世之后,臣妾的父兄才能有限,不能为万岁分忧。这是臣妾最为惭愧的地方。”
皇帝道:“好端端的,说这些做什么?”
周德妃跪在皇帝的脚边道:“不瞒万岁。当日听说贤德妃得了万岁青眼之后,臣妾与吴姐姐都偷偷地往养心殿塞了银钱,从一位小公公的嘴里知道,万岁是因为朝廷赋税不够使唤,又惊讶于贾家的奴才们都那般富庶,故而在贤德妃的鼓动之下,方才起了让臣妾等人回家省亲的念头。不瞒万岁,臣妾的确想家,做梦都想着回家看看。怎奈臣妾已经是皇家的人了。而且,臣妾的娘家根基浅薄,比不得贤德妃,乃是国公府邸的千金小姐,家里又得太祖皇帝与高祖皇帝的青睐,……”
皇帝听见周德妃竟然隐隐地指责他觊觎臣子的家业,不免有些尴尬,听到后面更是放下了脸:“你到底想说什么?”
说贾元春的娘家有钱,这话别人会信,皇帝可不会信。
要知道,当初贾赦贾政兄弟两个分家的事儿,还是皇帝派人去处理的。贾政王夫人最后拿走了多少银钱,皇帝一清二楚。
贾赦的家产状况,皇帝就是不能说个十成十,也能够说个八九成的。因为贾赦曾经把自家的产业拿出来,请官府的人帮忙整理,后来每增添一笔产业,都有登记上税。就是后来贾赦贾琏父子在边关得到的战利品,皇帝手里也有一本账。
如果说皇帝对贾家的掌控力还不够的话,那么只有贾母的屋子,还有贾玖那里了。
皇帝不清楚贾母的财产情况,那是因为贾母的私房还没有查过,至于贾玖,则是因为这丫头是道门的人,得到道门的照拂,如今又进了碎岛的眼。
但是。皇帝很清楚,贾赦这边的财产只会比他手里的账本上的纪录的数目要多得多,就跟贾政这边的财产比他手里的账本上登记的数量还要少。
贾政分家得到的钱财本来就不多,王夫人的嫁妆也清理过了,贾赦又分宗出来了,贾元春第二次进宫得到的钱财和人脉要比之前要少很多,贾政这边早就不复当初窃据荣国公府的富贵与自在。
这才是皇帝知道的内容。
当然。说皇帝不动心。那是假的。要知道,朝廷一年的赋税也就四千万两白银呢。九百万,已经比江南省一省的赋税还多了。再者。朝廷大部分的权力和财富都掌握在太上皇的手里,使得皇帝想做什么都捉肘见襟,让皇帝十分不方便。在听说林家的财产数额巨大的时候,皇帝的心中未尝没有跟过把林家的财产拿过来的念头。但是皇帝也只想过那么两回罢了。他可从来没有说出口。
现在周德妃这样说,皇帝有种被人道破了心中的阴暗的狼狈。当即就放下了脸。
周德妃也发现了皇帝有些不满,他立刻明白自己怕是那句话得罪了这位喜怒无常的主儿,连忙长话短说:“启禀万岁。臣妾的娘家根底浅薄,没有足够的银钱运转。所以下面的孩子为了省钱,竟然跟薛家买便宜货,打算以次充好。是臣妾的错。未能管教好自己的娘家。还请陛下恕罪。”
说着,就拜倒在地。
皇帝听说竟然不是讽刺自己觊觎林家的财产。立刻放松下来。
他弯腰扶起了周德妃,道:“爱妃,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你可细细地与朕说。”
周德妃连忙将太湖石的事儿说了,又道:“本来,父亲就说过,家里没有这么多的银钱,所以不能太讲究。所以,臣妾的家里东拼西凑,也就挤出来十来万银子,打算弄一万石意思一下。可谁想,下面的人竟然跟薛家勾搭上了,拿着购买正宗太湖石的银钱买了赝品。听说吴妹妹家里也是如此。吴妹妹听说时候,当时就气倒了,现在还没有回过神来呢。”
皇帝一听,这才反应过来。
这里面似乎话中有话呀。
皇帝想了想,径直走了进去,在正堂重要的宝座上做了,又招手让周德妃过去,方才道:“怎么,太湖石还有赝品?”
周德妃答道:“据说是道门弄出来的。前年的时候,长乐公主不是要修园子么你?这贾郡君大概也不懂正宗的太湖石跟赝品的区别,以为都是一样的,所以就用定正宗的太湖石的银钱定了赝品。”
皇帝想了想,道:“这个朕倒是知道。足足一百二十万石。如果不是长乐替他解释只怕朕都要好奇他们要建多大的园子了。”
周德妃连忙赔笑道:“公主殿下终究是公主殿下,那位贾郡君在家的时候也是娇生惯养的。不知道这市井之事也是有的。”
皇帝点了点头,道:“然后呢?”
周德妃道:“万岁,公主殿下的园子不修了,这些石头就砸在了贾郡君的手里。所以,这次修省亲别墅的时候,贾郡君就以原价将这些仿太湖石转给了薛家。”
“薛家?这是哪家?怎么听上去有些耳熟?”
周德妃道:“万岁道哪个薛家?就是贤德妃的亲姨娘家。贤德妃的母亲被禁足许多年,知道贤德妃得了圣眷,这位王氏才得以离开佛堂。只是这位王氏手底下惯常使用的人都被清理了,贤德妃的父母当初分家的时候跟宗族里面闹得有些不快,所以这些修省亲别墅的事儿,都是薛家帮忙操持了的。”
皇帝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
周德妃道:“贾郡君将那些石头以一两银子一石的价钱转给了薛家,可薛家一转手,又把这些石头以七两银子一石的价钱转给了臣妾的娘家与吴妹妹的娘家。听说,这薛家在这批太湖石上就挣了近六百万银子。贤德妃的省亲别墅竟然是一文钱都没有出,还有银子进来。吴妹妹可是一听说就病倒了。唉,臣妾若是有这么能干的表妹就好了。”(未完待续)
100帝心
司马光在《资治通鉴》里面就说过:“夫聪察强毅之谓才,正直中和之谓德。”
周德妃能够被册封为德妃并且在德妃的位置上呆了这许多年,可见他在皇帝心中的评价。
在皇帝的心中,周德妃本身便是一个与人为善、不会搬弄是非、很少给别人上眼药的人,也就是这样一个人,竟然在他的面前提起这种事儿,这可信度自然是极高的。而周德妃,不,应该说周贵妃眼下这等拙劣的表现,更表明了他对贾元春的不满、才会在明知道自己不会告状的情况下还坚持在皇帝面前告了贾元春一状。
皇帝觉得,即便周贵妃的话不大好听,却也是实话。
可就是因为周贵妃说了实话,皇帝即便对周贵妃的信任度很高也不得不表示生气,因为背后说人是非可不是宫妃应有的品德:“周氏,身为贵妃,你应当知道,何谓德。”说罢,不管周贵妃还在地下跪着,便拂袖而去。
这是多年来,皇帝第一次这么不给周贵妃面子。
皇帝带着人不见了踪影,周贵妃的心腹刚刚升为司赞的陪嫁丫头雨墨过来扶起了自己的主子:“娘娘,您何苦为了这个惹怒了万岁。”
周贵妃叹息一声,在周司赞的搀扶下站了起来,道:“我虽然贵为皇妃,可是我终究是周家的女儿。自打我进了宫,父亲母亲就不知道为我担了多少的心思,就连哥哥,也要比别人花费更多的努力才能得到认可,不然,便是做得再好。在别人看来,父亲与哥哥终究是靠着裙带关系上来的小人。我不但不能为家里做什么,反而要拖累父母兄长,甚至,我隐隐听说,家里为了即将到来的省亲,不但停止了添置祖业祭田。还有往外面发卖田地兆头!这如何使得!”
因为心情激荡。周贵妃甚至忘了用上“本宫”二字,直接用上“我”了。
周贵妃道:“若是发卖田地、修建省亲别墅真的于国于民有利,我。本宫说不定就认了。可惜的是,就怕我们忍了,好处却让一个人得了,后果却让万岁承担了去。”
周司赞周雨墨道:“娘娘。您是说,这里面另有文章?”
周贵妃道:“是啊。”
边上其余几位跟周司赞一个等级的女官立刻过来扶周贵妃坐下。又奉了茶过来,道:“娘娘,自打册封之后,您就愁眉不展。人前笑,人后却常常对着灯烛独坐到天明,是不是因为您看出了什么。”
周贵妃点了点头。看了看四周众多的女官、宫女、内侍,又看了看敞开着的宫门殿门。长叹一声,道:“罢了,本宫也只说一回,你们都记在心里,日后也要谨言慎行方好。本宫知道,你们有人心中一直在疑惑,本宫为何自打得封贵妃之后就愁眉不展,本宫为何在晋位之后不但不扬眉吐气反而比从前更加谨言慎行甚至一再约束着你们,不许你们轻易外出。你们要知道,本宫在晋位之前,已经是四妃之中的德妃了,在宫中没有皇贵妃的情况下,本宫只在皇后娘娘与贵妃之下。以前,贵妃或者空缺,或者无子,而皇后娘娘膝下有两位嫡出的皇子,年岁也都不小了。本宫与皇后娘娘之间隔着贵妃,所以皇后娘娘的两位嫡皇子,年幼却尊贵,本宫的小七年长身份上却要略差一点。如此,皇后娘娘与本宫和吴贤妃方能够相安无事,本宫的小七在面对两位嫡出的弟弟的时候,也能够保持心平气和。可是如今呢?皇后娘娘与本宫之间,竟然只差了一个轻易不会许人的皇贵妃,也就是说,只要皇后娘娘身体康健,宫里就不会有皇贵妃,本宫也好吴妃也好,都距离皇后只有一步之遥。这不是逼皇后娘娘与本宫和吴妃三方殊死搏杀么?就是小六和小七两个,也会有人鼓动他们更上一层楼。小六和小七已经是皇子了,还需要上进么?赵端嫔与二皇子前车之鉴犹在眼前!“
二皇子为何会被厌弃,还不是因为他上进了?赵端嫔为何会被贬谪,还不是因为他没有管好娘家人,让娘家人鼓动自己的儿子去争?!
周贵妃非常庆幸,因为七皇子是自己的养子,不是自己的亲骨肉,所以自己在行事的时候能够多思考一二,说话做事的时候,也能够保持较为平和的心态。不然,已经等于进了冷宫的赵端嫔就是他的榜样。
周贵妃迟疑了好一会儿,才道:“你们记着,本宫不求未来多么显赫。本宫已经是贵妃,皇后娘娘那个位置,也不是本宫能够奢求的。本宫只要老老实实、安安分分的,小七也只要做好皇子的本分,将来自有好处。而你们的前程,也是跟着本宫走的。太过有野心的奴才,背主的奴才,你们也知道会是什么下场。”
季淑妃就是靠着元皇后上台的,他还是踩着元皇后上台的。可是那又怎么样?之前皇后娘娘忙着跟丽贵妃争,没空收拾他,等丽贵妃一死,皇后娘娘立刻找了个机会,把这个背主又在背后搞鬼的玩意儿给收拾了。
季淑妃已经是宫人里面爬得高、爬得快的了,他尚且如此,更不要说其他人了。
宫里最忌讳的便是背主、算计自己的主人。同样,忘恩负义之辈也不可能活得好好的。
听周贵妃如此说,诸多的女官这才明白,为何他们的娘娘宠爱不多,却为何在宫里能够稳步上升。
在宫里,不缺那种野心勃勃的妃子,也不缺头脑清楚的妃子,但是头脑清楚却能够明白自己的定位,甚至能够控制住自己和自己的家人的野心的妃子并不是很多。
皇后之所以能够稳坐皇后的宝座,就是因为他的家族成全了他。皇后的娘家显赫不假,可是皇后又没有亲兄弟,只有堂兄弟、族兄弟,而且皇后的娘家人跟皇后并不亲近。这也使得皇帝能够对皇后放心、也对皇后的娘家放心。
至于吴贤妃与周德妃两个,不仅仅是因为他们的家族一直都跟在皇帝身后,更重要的原因是,吴贤妃、周德妃两个不骄不躁,得宠时不会仗着宠爱为家族要求这个要求那个,尊贵时也不会由着家族仗势欺人反而要求家族谨言慎行。也正是因为他们的这种行为,才使得皇帝对他们放心。
即便皇帝知道这两个妃子心中也有欲望。知道这两位妃子把他当成君王而不是丈夫。但是这两位妃子在有自己的小心思小算盘的同时,还能够知情识趣,从来都不过线。所以皇帝对这两位妃子也十分信任。
而吴、周两位妃子也很清楚,在宫廷里面,要想活得好好的,就必须维持这种信任。皇帝的宠爱容易得。皇帝的爱情来得快去得也快,只有皇帝的信任才是长长久久的、才是他们这种妃子的护身符。
周贵妃也一直在努力经营着这份信任。
周贵妃道:“这便是本宫的打算。小七只要好好的。做一个贤王就够了,本宫也只希望自己能够在德妃这个位置上安然到老。可惜的是,有人偏偏不让本宫好过。自己媚上邀宠也就算了,却拿本宫与本宫的小七为他铺路。你们且想一想。本宫如今成了贵妃,小七跟小六一样,成了贵妃养子。在宫里没有皇贵妃的情况下,他们便是嫡皇子之下最尊贵的皇子!小七年纪又轻。若是有人在小七耳边说些有的没有的,小七又在血气方刚的年纪,被那些人说动了,有了不该想的奢望可怎么办?本宫与小七两个是斗不过皇后娘娘的,可若是加上吴妃与六皇子呢?皇后娘娘、本宫、吴妃三方若是斗得你死我活,最后得力的人会是谁?那位的身后可是站着四王八公,跟太上皇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他们想要做什么,又岂是那么容易躲得过去的?”
在场的那些女官宫人们立刻白了脸。是的,如今皇后娘娘乃是国母,又有两个嫡皇子,自然是尊贵的,在皇后之下,便是吴贵妃和周贵妃,两个膝下各有一个养子,而且,这两位皇子很有可能是他们仅有的孩子了。再往下,便是刚刚晋位的贤德妃贾元春。他年纪轻,不比皇后与吴贵妃周贵妃三人,已经三十有余,将来也不大可能有自己的亲生骨肉了。而且吴贵妃和周贵妃两个,若是把六皇子七皇子给折了进去,日后想要再抱养一个都不大可能。换而言之,六皇子和七皇子很可能是吴贵妃周贵妃两个人这辈子仅有的孩子,是他们下辈子的依靠,也是他们这些女官宫人们的依靠。
至于贾元春,他刚刚上来,年纪又轻,位分又仅在皇后与吴贵妃周贵妃之下,将来无论是自己生养一个,或者是抱养一个,都是路。甚至可以说,若是皇后、吴贵妃、周贵妃三方斗得你死我活,正好给他让路。
明白了这一点,众女官、众宫人们脸上也越发谦卑了:“是奴婢们让娘娘担心了。”
周贵妃叹息一声,道:“吴妃妹妹是个心细的,又比本宫聪明,想来他会倒下,也是看透了这个。若不是吴妃妹妹的表现不同以往,本宫也不会想到太上皇在位期间的腥风血雨。”
周司赞周雨墨闻弦而知雅意,立刻接口道:“可是娘娘,您方才为何在万岁面前那样说,为何不直接告诉万岁您的忧虑?”
适时地显现自己的无知,衬托自己主子的聪慧与睿智,也是他们这些奴才的本分。更何况是如此重要的事情,更是要给自己的主子搭一个好好表现的舞台了。
在这一点上,这个雨墨显然是个极聪明的人,也做得极好,也难怪他能够成为周贵妃的左右手。
周贵妃摇摇头,道:“修建省亲别墅任何一个妃子来说,都是大事。要让本宫的娘家出银子,也该让本宫知道因由罢?本宫打听这个,虽然不大合规矩,却也在万岁能够接受的范围之内。可若是本宫方才那些话,只是本宫在已有的情报的基础上作出的推测,并没有人证物证。若是本宫直接跟万岁这么说,万岁即便知道本宫所言非虚。也会对本宫起的嫌隙。”
周贵妃很清楚,天真的人在皇宫里面是活不长的,心思缜密的人物,也不可能让人看出来你的算无遗策,不然,别人会联手把你给坑了。真正能够在宫里活得好的人,不一定要有大智慧。但是一定要有些小聪明。当然。即便是有些小聪明,没有几分运气也不可能活下来。
宫廷就是这样的地方。
太过聪明的人是活不长的,不够聪明的人。也是活不久的。
不够聪明却活下来的人,不是有个好家世庇护着,就是上面有人。最典型的例子,便是皇后。
作为太祖皇帝的公主的孙女儿。这位皇后娘娘身上流着皇家的血,所以。当初元皇后与三位贵妃争宠的时候,没有人敢对这位身上流着皇家的血的妃子动手,即便元皇后跟三位贵妃斗得你死我活,他们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避开当时还是妃子的当今皇后。甚至偶尔还会帮当今皇后躲过后宫的算计。
这就是投胎的本事。
如果当今皇后身上没有流着太祖皇帝的血,只怕他早就挂了。即便是现在,太上皇和当今万岁背地里都得厉害。可是这两位还是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护着当今皇后所出的两位嫡皇子。
因为这两位嫡皇子乃是血统最为纯粹的皇子,无论太上皇跟当今最后谁胜出。只要是这两位皇子上位,都能够在最大程度上保证皇家的利益。
这一点,周贵妃非常清楚。而且,作为老对手和老朋友,周贵妃也知道吴贵妃一样清楚这一点。所以,无论他们两个是互相联合还是在背后算计,他们都不敢对皇后娘娘与皇后娘娘的两位嫡皇子动手,甚至约束着自己的养子和自己的娘家。因为他们很清楚,除非太上皇跟当今皇帝同时厌弃了皇后娘娘,否则,皇后娘娘的地位就无人能够动摇。
就是因为明白了这一点,所以周贵妃也好吴贵妃也好,他们争宠归争宠,但是他们在皇后面前总是恭恭敬敬规规矩矩的。
在周贵妃看来,这满宫里只有皇后娘娘一个是因为有个好出身,这才能够让太上皇跟皇帝出手护着,贾元春算什么?宫里跟贾元春这样,一下子博得盛宠的女人多了去了,就好比之前的丽贵妃一样。
丽贵妃一直以为,如果不是他晚了几年出生,这皇后的宝座必定是手到擒来,却不知道其实皇帝要用他的娘家才那么抬举他。结果,丽贵妃横行无忌,多次不给皇后娘娘面子,最后怎么样呢?生了个女儿还是病歪歪的,根本就没养大,比丽贵妃走得还早。就连丽贵妃自己,在娘家覆灭之后没多久也跟着完蛋了。
在周贵妃看来,这个贾元春连丽贵妃还不如。至少丽贵妃还有个显赫的娘家,对皇帝也是真心实意的。皇帝即便背地里算计着丽贵妃,却也骗了丽贵妃一辈子,让丽贵妃一直到死都活在皇帝的谎言里面,认为皇帝对自己是真心的,自己没能长长久久地陪着皇帝是因为自己的运气不够好。
可是这个贾元春呢?父母名声扫地,还有个有逆谋嫌疑的舅舅,更重要的是,这个女人的眼睛里面满满的都是算计、都是荣华富贵。
在宫里,心里都是算计并不稀奇,向往荣华富贵也是常态。可是偏偏这座华丽的囚笼的主人,无论是太上皇还是当今皇帝都是从小到大都看惯了女人们勾心斗角的丑态的人。这样的人,他们也许会容忍女人们在背后勾心斗角,却绝对不会允许女人们对着他们的儿子动手,更不会允许女人们算计到他们的头上去。
其实周贵妃还有很多话没有说,因为他知道,皇帝肯定会脑补的。
贾元春小选进宫,一直呆在直接对皇后负责的宫正司,从书女开始做,经书史、女贤人,一直爬上从四品的女史,几乎一年升一级,在女官之中,他算爬得快的。这样的人,除了家世之外,自然是一个会说话、会讨好上面的人。
周贵妃可以想象得到,贾元春在面对皇帝的时候,肯定是跟皇帝说了许多漂亮话,把皇帝捧得飘飘然,让皇帝觉得。让更多的妃子回家省亲就能够让内府拿回更多的钱。所以皇帝才会大举册封后宫,好让更多的妃子家里修什么省亲别墅。而贾元春也能够乘机跟那些妃子们卖好。
作为宫里的老人,周贵妃非常清楚,当今皇帝对于册封后妃是何等的吝啬。在此之前,贵妃位置无人,季淑妃被废为庶人,赵端妃被贬为嫔。四妃空缺了一半。九嫔加上赵端嫔也只有四人。可是贾元春献策之后,他与吴妃升了贵妃,敬嫔、宣嫔和昌嫔都升了位。成了敬妃、宣妃和昌妃,四妃依旧空了一个位置不说,九嫔倒是全满了。不止如此,那些家世很好却因为种种原因没能得到册封的庶妃们。也被冠上了婕妤的名头,位于嫔之下贵人之上。
周贵妃很清楚。即便是知道修建省亲别墅对自己的娘家并不是什么好事儿,也不妨碍某些人对贾元春感恩戴德。
周贵妃也很清楚,如果让皇帝知道后宫里面,不少人对贾元春心存感激。那么,贾元春的未来也长不了了。
宫里的人,一句话都能够掰开了、揉碎了、揣摩上好些天。更不要说大举册封后宫这么重要的事儿了。皇帝刚开始的时候,也许会认为贾元春的确帮他解决了不少问题。如果皇帝一直抱持着这种想法,那么,对于他周贵妃也好,对于周贵妃的娘家也好,对于他周贵妃的养子七皇子也好,都不是一件好事儿。
周贵妃不能让皇帝信赖这位炙手可热的贤德妃娘娘。而值得庆幸的是,这位贤德妃娘娘可不是那种没有缝的蛋。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这句话也许不一定对,却是一个非常残酷的现实观念。无论贾元春本人如何,他的父母的行为和名声一定会波及到他的身上。为了荣华富贵,一个可以一面算计一母同胞的亲大哥一面让年迈的老母亲为他背黑锅,一个可以残忍地弄死妯娌大嫂和自己看着大的侄儿,甚至能够买通下人对着正经的得了朝廷册封的一等将军下手还不怕阴司报应。出自这样的家庭,本身就决定了贾元春的风评并不是很高,更不要说,贾元春自己也不是什么一点儿过错都挑不出来。
周贵妃要的,便是让皇帝对贾元春起疑心。
册封妃嫔的事儿,是皇帝的旨意,结果众人的感激都冲着贾元春去了,皇帝的心中会怎么想?
原来安安静静的后|宫,因为贾元春的建议,结果皇后跟两位贵妃都牵扯了进去,甚至还有人逼着六皇子七皇子跟两位嫡皇子争宠,这样的后果,谁来承担?
更重要的是,经历了最开始的狂喜之后,众位妃嫔们发现,他们的娘家都要砸锅卖铁甚至把祭田都搭上了才能够建什么省亲别墅,他们的不满,又要谁来承担?
一旦起了疑心,那便是疑邻盗斧。以前忽略的一丁点儿的事情也会被放大,找出无数的事儿来。
周贵妃看得很清楚,他不需要多说什么,宫里有的是聪明人,这些聪明人很清楚自己在什么时候能够说什么话。所以,只要有个人牵个头,这风向自然会跟着变化。
所以周贵妃才会跟皇帝表态,让皇帝怀疑贾元春。
现在是收买人心、鼓动嫡皇子与六皇子七皇子厮杀,等六皇子七皇子出事儿之后,是不是乘着自己这个父亲为了两个儿子而感伤的时候设计皇后与两位嫡皇子呢?等他有了皇子,会不会设计太上皇跟自己殊死搏杀,最后让他母以子贵登上太后的宝座呢?
只要有人牵一个头,阴暗的念头就会跟杂草一样冒出来。、
谁让贾元春有那样的糟糕的父母呢?
至于在把自己摘出来的同时,为何选择为吴妃说话,也不过是因为唇亡齿寒罢了。他跟吴贵妃两个人都是贵妃,都没有亲生骨肉,都抱养了一个皇子。他们中间,谁倒下了,另外一个就必须直接面对皇后娘娘跟皇后娘娘的两个嫡子,所以,互相帮忙互相打掩护,互相分庭抗礼,这才是让上面放心的正确姿势,也是保护自己的正确姿势。
不得不说。周贵妃很了解当今皇帝。
当今皇帝离开周贵妃的宫室之后,没有去后|宫,也没有去皇后的凤仪宫,而是直接回了养心殿。
能够爬上九五之尊的宝座,当今皇帝自然也不是笨蛋。之前他就隐隐觉得不对劲了,只是一直没有人提醒他罢了,如今被周贵妃说破了。立刻知道自己犯了个大错。
“来人。去查一查,内府的情况如何。另外,也去查查那些妃嫔们的娘家是何种状况。还有贾家。要事无巨细。”
立刻就有暗卫应了。
不过是短短数日,结果就放在了皇帝面前。皇帝看过之后,当场就把御案上的东西都颠到了地上。
没错,如果不看那些妃嫔们的娘家的总花费。还有各种明细账单,内府的账本子的确是好看的。玻璃和玻璃制品。这是内府官营的,什么玻璃镜子、玻璃宫灯、玻璃茶具,这些都是内府独家经营,除了内府的店铺。其他地方有钱都没有地方买去,还有官窑的瓷器,也是内府独家经营的。这些,都是挣钱的。可饶是如此。那个玻璃窗子还是亏本的。大块大块的玻璃当然比那些小块的乃至是碎掉的玻璃值钱,可是内府的玻璃窗子是按照一整块的大块玻璃算价钱的,外面有人竟然搜购已经碎掉的玻璃,然后经过打磨,拼成各种花卉窗子,模样漂亮不说,价钱还比内府的玻璃窗子便宜!
另外,什么木料、石料,甚至是装饰用的绫罗绸缎,内府都处于亏损状态。
对比众妃嫔们的娘家投资总数,再看看内府的账本,朝廷最后的收入竟然只是一个零头。朝廷唯一得到的好处只有一个,那就是今年的流民找到活计干了!
皇帝还特别留意了贾家的事,尤其是薛家的账本,竟然真有人抄录了一份送了进来。
在那仿太湖石上,薛家的确大赚了一笔。薛家是从贾玖的手上以一两银子一石的价钱入手的没有错。他卖给吴家和周家的是六两银子,吴家和周家的奴才跟自己家的人报账报的是七两银子,因为薛家卖给赵端嫔的娘家的是七两银子,卖给其余的嫔的娘家的价钱是八两,而卖给那些婕妤们的娘家则是十两。而贾家的账本上,记载的是十二两银子一石。
在这些仿太湖石上,薛家至少挣了七百万两银子,都快比得上林氏一族的财产了。
就连皇帝自己也不得不承认,薛家的人脸皮够厚、心够黑。明明是贾玖几乎白送的东西,他们竟然也敢动手脚。
盛怒之下,皇帝也没有忘记一个细节,那就是,打知道林如海去世之后看,王夫人几次三番地鼓动着贾母算计林家的产业,都被贾玖给拦下了。而这些石头,显然是贾玖最后撑不住了,拿出来堵王夫人的嘴的。
看着这些账本,皇帝忍不住道:“好个内府,好个薛家!竟然把朕当猴子耍!还有这个贾玖,他素来是个聪明的,哪里会猜不到朕让这些妃子修省亲别墅的真正原因?罔顾圣恩!罔顾圣恩!”
王继恩见皇帝怒发冲冠,连忙上来扶皇帝坐下,又给皇帝顺气:“万岁,您何必如此生气。若是气着了自己,只怕高兴的还是别人。再者,贾郡君素来是个高傲的,跟贤德妃娘娘可大不一样。若是让贾郡君知道了您让诸位娘娘回家省亲的真正原因,只怕要梗着脖子进谏了。”
皇帝怒道:“你还帮他说话!”
王继恩道:“万岁,您难道还没有看出来么?这位贾郡君丢出这些仿太湖石,根本就不是为了贤德妃娘娘的省亲别墅,而是为了整那王氏么?”
皇帝一愣,道:“你说什么?”
王继恩道:“万岁,您可还记得当初公主殿下修园子的事儿,御史台是如何弹劾的么?”
皇帝一愣,立刻回忆了起来。
没错,曹家总柜的大掌柜糊弄吴家的奴才,说贾玖转给薛家的石头是之前他为长乐公主的园子弄的。可实际上,皇帝自己都非常清楚,长乐公主的公主府是内府负责督造的,根本就不干贾玖的事儿。那一百二十万两银子也不是什么给长乐公主修园林的银钱,而是贾玖跟长乐公主盘算着建庄子吸收流民的第一期花费。这些花费,也是在皇帝跟前报备过的。皇帝担心女儿窝在宫里,成天东想西想呕坏了身子。所以也应允了。御史台不明根底,还真的上过折子,让皇帝砸了回去。可是为了不让皇帝为难,长乐公主主动要求停了公主府的修建,继续住在宫里。
为了这事儿,皇帝还觉得非常对不起女儿。
想到这个,皇帝立刻跳了起来。
“去查一查。这些仿太湖石是做什么用的。道门为何在这个时候放出这么多破石头。还由着那丫头用如此低廉的价钱让给别人。”
“是。”
皇帝不敢相信道门会舍得放弃这么一比收入,毕竟,道门人多开销也大。薛家能够把这些石头卖出七百万的价钱。道门自然有本事将之卖得更高。可是道门偏偏放弃了这么一大笔收入,背后一定另有原因。
皇帝原以为,要想查明白其中的因由,需要花费的时间一定很长。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不久之后。他竟然在国师的嘴里得到了答案。
国师是皇帝心中唯一的朋友,这个朋友不会跟他要求这个要求那个,也不会因为他是皇帝而对他非常礼遇。皇帝在国师面前总是十分轻松的,所以。皇帝在国师面前露了痕迹,被国师追问的时候,既然就冲口而出。
“那些仿太湖石是怎么一回事情?”
国师眨了眨眼睛。道:“哦,那个是彤云流。也就是贾郡君吩咐金衣道子一脉的炼器坊额外准备的。彤云流虽然能够调动金衣道子一脉的资源,但是要建那么多庄子,又要样那么多流民,需要的钱粮可不少。即便金衣道子一脉的资源不少,可要想完成那套方略,还是相当困难的,听说三位公主殿下曾经想过向陛下求助,或者拿出自己的嫁妆私房,结果一算差距,还是杯水车薪。而且公主殿下的物件,很多都不能有丝毫的损伤。因此,彤云流这才命令下面特制了这些仿太湖石,一点一点地卖给那些富商们,凑齐了需要的银钱。”
“那么这些仿太湖石……”
国师眨了眨眼睛,道:“陛下,林如海已经没了,而且是在任上没的。他尸骨未寒、坟土未干,就有人盯上了他们林家的财产。这若是成了,别人会怎么想?万岁,贤德妃可是您的妃子,修的,也是皇家行宫。这黑锅,最后会由谁来背?”
“这……”
皇帝当然知道,这样的后果,肯定是自己承担的。只是他还是有些不甘心。
国师道:“其实,彤云流也不愿意把事情做绝。只是,如果他不这么做的话,那个王氏一定会没完没了。所以,彤云流才准备了一百万石仿太湖石,用十分低廉的价钱转给了薛家,为的就是让王氏跟薛家斗起来。也只有王氏跟薛家争锋,他才能够腾出手来做其他的事情。陛下,您即便不相信彤云流,您也不相信长乐公主么?”
皇帝一愣。
对于长乐公主这个女儿,他是多有亏欠。他也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个女儿。事实上也是如此,这个女儿在很多事情上绝对不会瞒着他。
对于自己的女儿,皇帝总是相信的。
皇帝迟疑了好一会儿,方才道:“可是朕的内府少了这么多的进项,朕的心里终究还是不舒服。”
国师道:“陛下,这做买卖总是要上税的。难道朝廷没有收到赋税么?若是没有收到赋税,您就是让京兆府出动又如何呢?再者,这些娘娘家里修园子,可没少雇人。今年,京师里面的流民和乞丐都少了许多呢。”
皇帝听了,点了点头。可是这心里终究是有一股子气下不去。
皇帝听说薛家是为了皇商招牌才如此卖力为贾元春办事之后,立刻跟身边的人道:“既然这薛家如此厉害,这皇商的招牌还是压一压罢。”(未完待续)
101真善假善
朝中有人好办事儿。
很快就有人把事情传了出来,让贾玖知道了。
贾玖正在北宫的清凉殿跟长乐公主打棋谱,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忍不住挑了挑眉:“看起来,那位贤德妃娘娘在宫里很不得人心呢。”
长乐公主道:“你才知道!你是没看到那位贤德妃娘娘的轻狂劲儿!竟然在本宫面前摆什么母妃的款儿,还放出话儿来,说本宫一定会养在他的凤藻宫。什么玩意儿!除非是你,若是你进宫了,我们两个长长久久地在一起,在名分上本宫吃点亏就吃点亏罢。他算什么玩意儿!”
贾玖道:“哎呀,公主这么说,那我下一次可不敢来了。”
“你敢!”
这个世间对女子的要求便是如此,即便是脸皮再厚的女孩儿,即便是根本对婚姻、对成为别人的附属品一点兴趣都没有的女孩儿,在提到婚姻以及与婚姻有关的事情的时候,都必须忌讳一二。哪怕心中一点感觉也没有,也必须在人前作出一副羞恼的模样来。
这才是世人对女子的要求。
不过,清凉殿的这两个显然都不曾把世俗二字放在眼里。
长乐公主就不要说了。曾经他可是在天底下最守规矩的地方大的,如果守规矩就能够得到好结局,此时此刻他应该有一个待他如珠似宝的丈夫,有一个温馨的家。
可是结果呢?
终究不过是一场噩梦而已。
如今的长乐公主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再嫁一次,在他看来,皇家又不缺养女儿的钱粮,再不然,跟兄弟们过继一个孩子来陪自个儿。又不是不行。
比起什么再嫁,长乐公主倒觉得跟贾玖一直这样下去也是不错的。没有那么多的糟心事儿,轻松也自在。
至于贾玖的未来,无论是长乐公主还是贾玖自己都非常清楚,在大齐的后宫里面,很少出现两个同姓的高位后妃。也就是说,既然贾元春已经成了凤藻宫尚书、贤德妃。那么跟他一个姓的贾玖进宫之后。就只能在庶妃的位置上窝着了。哪怕贾赦贾政兄弟之间有仇。
这无疑是对贾玖的才能和他背后势力的最大的浪费。
也就是从这件事情上,长乐公主总算是看明白了,无论是他的皇祖父还是他的父皇都害怕了。
作为太上皇。他的皇祖父已经是个老人了,对权力的欲望却是一天胜过一天。不容别人觊觎他手里的权力,更容不得别人反抗他。长乐公主很清楚这位已经迟暮的皇祖父心中的想法,不过是害怕自己的父皇得到了贾玖的帮助之后。让他下台、彻底成为大齐的吉祥物罢了。
对于这位老人,长乐公主也不过是一声叹息。
人都是会老的。皇祖父年事已高。会有这样的想法并不稀奇。让长乐公主无语的是,他的父皇竟然也在害怕。
抛开了对父亲的尊崇,抛开了那身龙袍代表着的权威,他的父皇无论是胆量还是手段。抑或是魄力,都远远不及皇祖父,甚至连那位老义忠亲王都比不上。
长乐公主原以为。他的父皇会把贾玖收入宫墙,可是如今看起来。自己的父皇根本就没有这个自信,认为自己能够收服贾玖,也不相信自己能够让贾玖帮他,所以才会把贾元春提为凤藻宫尚书,加封贤德妃。这种行为,无疑是在告诉世人,他的胆怯和懦弱罢了。
子不言父之过。
即便心中腹诽不已,长乐公主还是保持了沉默。
作为女儿,他是不能说父亲的过错的,更何况他的父亲还是一国之君。
只是这种憋屈,让他心中越发不好过。
重重地将一枚棋子拍在棋枰上,长乐公主终于忍不住道:“玖儿,你且告诉我,你对未来,到底有和打算?”
贾玖道:“哎呀,公主殿下,您真的要落这一子么?”
长乐公主一把抓住了贾玖即将放下棋子的手,道:“不许转移话题。”
贾玖答道:“公主殿下,您还不明白么?这事儿可由不得我做主呢。”
长乐公主挥手让边上的宫人们退下,只留下一二心腹,方才用食指跟中指夹着一枚黑色的棋子隔空点了点贾玖,道:“这话也就糊弄糊弄别人罢了。若是换了你那个如珠似宝的表妹,我还信他宛如浮萍一般,由着别人拿捏。可若是换了你,若是有人胆敢算计你,只怕不等他明白过来,就被坑了,还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被坑的,甚至是谁动得手、如何动得手都不知道。”
贾玖答道:“哎呀,难道宫里都是这么看待我的?那我可危险了。”
长乐公主倒:“若是你进宫了,大家都防着你,你也许是危险的。只不过,在我看来,你即便是进了宫,也是个不动如山的主儿,别人也轻易动不得你。何况,你可不一定会进宫。道门会容得你进宫?碎岛那边会对他们的王室后裔轻易放手?如今,你的将来可不仅仅是一个秀女的未来了,围绕在你身边的,也不是皇祖父与父皇的角逐,而是大齐、道门与那碎岛三方势力的角逐。稍有差错,便是一场大战。不要说我父皇,就是皇祖父年轻个二三十岁,也轻易不敢冒险呢。”
大齐就是这么排外的国家。
只要世人相信,贾玖的身上流着番邦的血,那么,他在宫里就得不到宠爱,更不会有机会拥有自己的孩子。
再加上当今皇帝已经有了贾元春这个贾姓的贤德妃,贾玖进宫之后,就只能在庶妃活着婕妤的位置上待一辈子。
跟隐形人一般地呆一辈子。
对于任何一个后|宫女子来说,这样的结局无疑使凄惨的。
那些宫女们还有个能够离开宫廷的盼头呢。
贾玖仔仔细细地看了一回棋枰上的局势,却不曾落子,只是抬眼看了长乐公主一眼:“原来如此。那么公主殿下可有什么打算么?”
长乐公主摇摇头,随手抛下手中的棋子。道:“我能有什么打算?不过是走一步算一步罢了。我是大齐的公主,也只是大齐的公主。皇祖父和父皇手里的牌不多,我手里又能有什么有用的牌?说不定将来我也会是枚棋子呢。”
贾玖笑了笑,也丢了手中的棋子,道:“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实么?我们这些女儿家,终究还是家里的棋子,要想成为下棋之人。要付出的努力和代价。永远超过世人的想象。”
长乐公主道:“你……原来如此。”
长乐公主不再说什么,因为从贾玖的回答中他已经知道了,贾玖是不愿意成为棋子的。而且,他也已经有了下棋的资格。可是他身为堂堂一国公主,却依旧还是一枚棋子。
多余的话,长乐公主没有再说。他没有问贾玖会不会拿自己当棋子,也没有问贾玖会不会把自己的家人当成棋子。因为长乐公主知道。自己已经是他的皇祖父和父皇手里的棋子了,而贾玖性子也决定了,他不会拿自己看中的人当成棋子。
长乐公主摸着自己的胸口,久久没有说话。
这真是讽刺。本来应该是血脉相传的亲人,却不曾把他当成人看待,倒是外人更尊重他一点。
长乐公主心中的苦涩又有谁知道?
世人都认为我跟这丫头有磨镜之嫌。可又有谁知道我的心事?
生在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地方,自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周围的人轻易不敢说出一个不字,这样的生活,在别人看来,应该是十分称心如意的才对。可是又有谁知道,他们这些金枝玉叶心中的荒芜?
父亲不是父亲,兄弟不是兄弟,姐妹也不是姐妹。
至亲骨肉,却互相算计、互相出卖,父女之间的情谊,甚至还比不得外人。
这种寂寞又与谁说?
长乐公主甚至还知道,自己是被其余的姐妹、堂姐妹们羡慕的,虽然他曾经受过委屈、至今未从噩梦中逃开,可是他有一个真正的朋友,一个不为名、不为利、不为荣华富贵而陪伴在他身边的朋友。这种幸运,在宫中,他可是独一份。
可是长乐公主也明白,这份友情也将面临着最严峻的考验。更让长乐公主害怕的是,自己这唯一的朋友身边,又多了其他人,一个可能取代自己位置的人。
长乐公主信手让宫人将残局撤了下去,又换了新的茶果来,方才道:“你……”
话到了嘴边,却又迟疑了。
贾玖端起茗碗,笑道:“公主殿下是想问我那个表妹?”
“是。”长乐公主紧紧地盯着贾玖的脸,“你为什么那么护着他?”
贾玖笑笑,道:“长乐,不管怎么样,他们姐弟几个,是姑爹亲自交到我父亲手里的。若是他们有个什么差池,我父亲岂能得了好?我看似是在护着他们,实际上却是护着我父亲。”
长乐公主挑了挑眉毛,道:“为此你不惜冒着得罪道门的风险,把那上千万的买卖让给别人?”
长乐公主很清楚,那一百万石仿太湖石,随便交给道门手下的任何一家商家,都能够换来上千万两银子的收入,而不是跟现在这样,只有区区一百万两银子。
不是每一年都能有赚进上千万两银子的机会的。
长乐公主很清楚,跟道门这样的大门派,要想养活下面的人,需要的银钱又何止千千万万。一千万两白银,即便是朝廷,也不可能忽略,更何况是道门?即便是道门上层点了头,下面依旧会有闲言闲语的。
“你,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长乐公主其实很想问:为了林家那九百万的家产,付出上千万的财货,这值当吗?即便是那贾元春与其母要算计林家,也不可能把林家所有的财产都鲸吞下去。反倒是他贾玖,会因此背负上沉重的负担。更重要的是,看到他贾玖这么做了,别人一定会继续对林家下手。成了可以得到林家的财产;不成,可以从他贾玖手中得到补偿。
在长乐公主看来。贾玖如此帮助林家,并不是一件好事儿。那只会打开一道通往罪恶的大门。
贾玖抬头看了长乐公主一眼,道:“公主殿下此时此刻一定在想:既然我父亲与那边已经有了约定,那我大可以不必开了此例。既然我开了先例,只怕无数吸血之蛭会蜂拥而至、敲骨吸髓。是这样么?”
长乐公主道:“难道不是么?”
贾玖道:“既然那边与我父亲有约定,可是他们会遵守约定,不再打我们家和林家的财产的主意。么?”
看着贾玖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眼神。长乐公主原不想回答,可最后话还是出了口:“不会。面前有两座金山,看得见摸不着。只会让人心痒难耐。而那贤德妃和他的母亲,显然不是圣人,不可能控制住自己的欲|望。”
贾玖道:“是啊。若是我们家老太太不理会,我也不用这么费事儿。偏偏我们家老太太总是记得我那位二叔是次子。总记着我那位二叔没有多少财产傍身,又老是忘记了。某些东西不是我那位二叔可以沾染的。如果我不动手,只怕我们老太太就要亲自与我父亲开口了。公主,你说,我父亲能够拒绝得了我们老太太的话么?”
长乐公主长叹一声。道:“若是你父亲能够做得到,只怕你们家就没有这么多的事情了。我明白了,你这么做。其实是为了堵住你们老太太的嘴,顺便。把这座金山放在距离贤德妃母女更近一点的地方,好让他们跟薛家去闹。而薛家那个小丫头也是个有本事有算计的。他们狗咬狗、互相折腾,你也能够腾得出手来做别的事情。是这样么?”
贾玖点了点头,道:“不止如此。”
“不止如此?”
长乐公主惊讶地抬头看了贾玖一眼,忽然明白过来。
薛家身份卑微,却突然得了这么一大笔钱财,只怕眼热的不止一个两个。如今的薛家,就如同那抱着金砖过闹市的三岁稚子,已经成了狼群虎豹的目标。即便薛家的主事者是个聪明绝顶的人物,面对这样的情况也只能疲于奔命、咬牙苦撑。更何况,薛家如今的主事者,那个唤作薛宝钗的小姑娘并不是什么真正聪明绝顶又十分有手段的人。不然,他也不会那般轻易地就将那些仿太湖石给卖出去了。
要知道,在正宗的太湖石价钱高达二十多两的情况下,这些仿太湖石就是喊十七、八两也有人买账。薛家不敢喊这么高的价钱,甚至选择了贱卖,究其原因,也不过是因为没有底气、没有手段罢了。
让人知道薛家无端得了一大笔进项,就等于把薛家放在风尖浪口之上。
长乐公主道:“听说薛家那个小丫头对你可是恭恭敬敬的呢。”
贾玖道:“这个世界上,哪里就我不犯人人就不犯我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已经是我的修养好了。我承认,那个薛宝钗在我面前的确很规矩,人前人后也不忘为我说话。可是他这样做的原因,就真的是为了我么?还不是为了我的身份地位?将来他显达了,谁说他不会咬我一口?公主殿下是不曾见过他,若是见过他,自然也知道他是怎样的人,对他下手,也不会迟疑了。”
贾玖也好,长乐公主也好,都是接受过正统儒家教育的人,即便不能对《资治通鉴》倒背如流,也曾经拜读过,自然也很清楚,世人、正统的读书人对德与善是如何看待的。
无论是道家还是儒家、佛家,在这片土地上,几乎所有的主流思想都是劝人为善的。在个人修行上,要求独善其身、善心长存;在与人交往的时候,要求与人为善、乐善好施;在待人处事方面,强调心存善意、善待他人。
而且,数千年的历史文化传承,对善、真善、假善、恶,都有明确的界限。
凡是对人有利,那就是善,只为自己的利益,那就是恶。假如对别人有利,即便是打人骂人也是善;假如只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即便是恭敬别人、礼让别人,那也是恶。所以。为人处世,利人之善才是真善,利己之善便是假善;发自内心的善行是真善,做给别人看的善行就是假善;无所求而为之便是真善,有所求而为之便是假善。
可是薛宝钗的所作所为,在贾玖看来,还真的够不上真善。
因为很多时候。他与人为善。得到最多的好处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他薛宝钗自己。
就说现在,薛宝钗与他贾玖交好。也不过是为了从他这里得到好处罢了。无论是从前的登天梯,还是现在的银钱,薛宝钗的目的很明确,他要的就是青云路。要的就是荣华富贵。可如果薛宝钗跟贾清那样,直接地放出话儿来。说他爱钱、爱权,也许贾玖还会说他是个天真直爽的性子,可是薛宝钗偏偏装模作样,甚至对史湘云和探春指手画脚。让贾玖真心无法喜欢他。
更不要说,原著里的那一桩桩。
原著里,史湘云把薛宝钗当成亲姐姐。十分信任他,对他言听计从。什么事情都告诉他。可是结果呢?
史湘云不顾家丑不可外扬的禁忌,把自己的种种告诉了薛宝钗,结果薛宝钗转头就跟袭人说了。然后史家亏待了史湘云的事情被宣扬得满大观园皆知。史湘云丢脸,同样是史家女的贾母一样丢脸,史家两位侯爷夫人名声扫地,大家都知道保龄侯夫人与忠靖侯夫人亏待了史湘云,让史湘云跟两位自己的叔叔婶婶的关系再度下降,唯有他薛宝钗,成了人所周知的“好姐姐”。在这件事情上,史湘云其实并没有得到什么好处,反而名誉受损,而薛宝钗却得到了,美誉。
宣扬别人家的事情,让自己得到好名声,其实是损人利己的行为,其实已经超过了假善的范畴,达到了恶的边缘。
还有螃蟹宴的事情也是如此。其实在此之前,大观园里面的姑娘们又不是没有请过客,探春也好,林黛玉也好,都做过东道,都是摆了几碟茶果,大家一样玩得很开心。前面两个例子摆着,薛宝钗却根本就没有提,反而引着史湘云大肆铺张,弄什么螃蟹宴。结果,大家都知道,史湘云没有钱,他薛宝钗有钱,又大方又会做人。丢脸的依旧是史湘云,得脸的依旧是他薛宝钗。
在螃蟹宴上,史湘云得到的好处有限,贾家上上下下虽然吃了螃蟹,可是贾家又不是吃不起螃蟹宴,无论是史湘云还是贾家上上下下,得到的好处,其实并不是很多,尤其是史湘云,如果他按照林黛玉和探春的前例的话,他就是要出钱,数目也不是很多。反而是薛宝钗,他大方的名声有了,乐意助人的名声有了,贾家的奴才们吃人嘴软,也不好说他的不好了,这种种好处,台面上的,隐形的,不胜枚举。
螃蟹宴,薛宝钗的行为,虽然称得上是利人之善,可是他的利己之善超过了这利人之善何止一点点?
还有大观园改革也一样,那些仆妇们感激的人是薛宝钗,更有老叶妈、培茗之流为薛宝钗监视贾宝玉、把贾宝玉的点点滴滴都跟薛宝钗汇报,甚至在潇湘馆也安插了人手。这种能耐,能叫人安心吗么?
更不要说紫鹃试莽玉之后的“慈姨妈爱语慰痴颦”的那一节,很多人分析之后,结论是,薛家母女恶心得让人想吐。
薛宝钗把利己之善隐藏在利人之善下,隐藏得那么好,那么浑然天成,让许多人都分辨不清他是真善还是假善,这份功力,就连贾玖也毛骨悚然。
如果不是贾玖通读了原著,如果不是有无数的人把薛宝钗做的一件件、一桩桩事情都拿出来细细地掰开了揉碎了分析,找出事情的来龙去脉和最后结果,如果贾玖不是两世为人,只怕贾玖也会把薛宝钗当成好人。
当然,跟薛宝钗住在同一个屋檐底下,贾玖跟薛宝钗终究是有些香火情分的。只是,哪怕贾玖已经尽力去找薛宝钗的优点了,也尽力去体谅薛宝钗了,可是贾玖还是对薛宝钗无法放心,更无法亲近。在贾玖看来,薛宝钗就是司马光所说的有才无德者,与之交好十分危险。这样的人,保持权与钱的关系就好,就是要用他。贾玖也会限制使用。必要的时候,贾玖也会选择牺牲薛宝钗。
因为司马光也对德与才的关系作了精辟的论述:“德胜才者谓之君子,才胜德者谓之小人,——自古以来,国之乱臣,家之败子,才有余而德不足也。”而薛宝钗恰恰就属于有才无德的危险品。如果非要加上一个形容词的话。那就是两个字,极度,极度危险。
贾玖自认。自己并不是一个好人,可是就是这样的自己,依旧还有几分恻隐之心。可是薛宝钗呢?贾玖不相信薛宝钗会对林黛玉的财产被鲸吞的事实一无所知,可是对林黛玉明着亲近。实际上却落井下石的人里面,依旧有他。
这样的薛宝钗。贾玖是看不上的。
这跟原著里,林黛玉把刘姥姥形容成母蝗虫是两个概念。对,刘姥姥的确是良民,也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作为一个小姑娘,的确说话不能太过分。但是,刘姥姥出现在大观园里的身份是什么?就是一个客串的演员。刘姥姥走的是带着钱财走的,而不是两手空空走的。就跟后世的那些演员一样。即便原来设定再高冷,一旦市场需要,一样也要甩节操。
刘姥姥知道自己的身份定位么?他当然知道。谁要求的?鸳鸯和王熙凤。刘姥姥带着数百两银子离开一事,大家都知道么?所有的人都很清楚。
数百两银子是什么概念,连王熙凤都不得不在意的一笔钱财!要知道,原著里王熙凤曾经就为了五十两银子,跟李纨辩白了一番呢。甚至李纨这个收入让王熙凤都嫉妒不已的人,跟王熙凤这个贾家的当家少奶奶都计较这五十两银子,以致于这五十两银子,最后他们谁都没有出。可以想象,刘姥姥带走的数百两银子又是什么概念。
对于刘姥姥这种身份的人来说,可以算是两袖金风、满载而归了。
那么,作为一位观众,林黛玉有资格对这位临时演员的表演作出评价么?
在另外一个时空,看盗版还唧唧歪歪的人不要太多。
贾玖总是不吝啬于用恶意的眼光去看待一个人、一件事情的。在他看来,即便是平等的社会里面,生活境遇的不同也会让人带着优越感去看待另外一个生活境遇不如自己的人,更不要说,一个阶级社会了。在阶级和身份高于一切的社会里面,每一个人的行为处事和情感,都被深深地刻上了身份与阶级的烙印。
跟原著里面贾母王夫人薛姨妈对待刘姥姥的慷慨大方一样,能说他们给刘姥姥出钱的时候,没有带着贵族和豪富之家面对平民百姓的那种高高在上。
说林黛玉形容刘姥姥为母蝗虫的行为十分过分,那么,薛宝钗跟李纨的赞同又算什么呢?只说林黛玉过分,那么对赞同林黛玉,不过是比林黛玉早了一步结束话题的李纨和薛宝钗又算什么呢?难道不是五十步笑百步么?
在贾玖看来,在一个阶级社会里面,即便是恻隐之心,也是有阶级的。
而在“慈姨妈爱语慰痴颦”的那一节里面,薛宝钗明明自己也看不起自己的哥哥,也知道贾雨村是以薛蟠已死结案的,依旧在林黛玉面前跟薛姨妈撒娇卖傻,为薛蟠这个“死人”求取林黛玉,这份作为,也足够让人从心底直冒冷气了。
所以,对于薛宝钗,贾玖的态度就是,不可深交,甚至很多事情,都必须先下手为强。因为贾玖不能肯定,将来薛宝钗上位了,会不会拿他来做垫脚石。
长乐公主虽然不曾见过薛宝钗,但是他更在乎贾玖,既然贾玖对这个薛宝钗感觉不好,他当然不会如此圣母,非要关注这个薛宝钗。
谁让这个薛宝钗是那个贤德妃的表妹呢。贤德妃都敢恶心他了,长乐公主又为何要关爱这个薛宝钗?
薛家会成为众人的眼中的焦点,无数的人会觊觎薛家的财产,而贾元春母女也会对薛家动手。等他们一动,便有无数的人跟着动。那个时候,贾元春母女便会跟那些人斗成一团,薛家也会因此而覆灭。
但是,这跟长乐公主又有什么关系?薛家之于长乐公主,最多也不过是茶前饭后的谈资罢了。
此时此刻,长乐公主更害怕贾玖的那个舅姑表妹林黛玉占据了贾玖心中的地位。
长乐公主道:“看起来。你可是把这些人都算计进去了。”说着,就用手指指了指地下,表示他已经明白了贾玖算计的乃是这满宫廷的。又道:“本宫听说,你在教导你那个表妹,是这样么?”
贾玖点了点头,道:“是的。”
长乐公主立刻眯起了眼睛:“为什么?”
贾玖答道:“我这位表妹的资质不错。”顿了顿,又道:“其实。比起金衣道子一脉的《九阳天诀》。我认为我这位表妹更适合银衣道子的功法。而且,我与表妹同为女儿家,一人修习一脉。将来作为同修也会方便许多。只是在想玉清山请示之后,鉴于玉清山上,已经有四位正式的银衣道子,连银衣道子候补也有四位。所以也只能让我这位表妹投入我金衣道子一脉了。”
长乐公主心中一动,道:“金衣道子与银衣道子可以结成同修?”
贾玖点了点头。道:“不止同修。道真一脉最强剑阵,就需要一位金衣道子与一位银衣道子。当年,道门之中金衣道子与银衣道子两两结对,共同守卫道门。他们不但是同修。还是可以放心交付后背的挚友,甚至有的还是道侣。怎奈当初与碎岛的那一战,金衣道子一脉陨落了不少高手。仅剩的道尊又下落不明。所以,为了让道真最强剑阵不致于失传。就必须保证金衣道子一脉的修者数量。遗憾的是,至今略有小成而未走火入魔之人,也只有我一个。”
长乐公主心中一动,立刻盘算了起来。
显然,贾玖会这么说,是因为他有着权力为道门金衣道子一脉挑选弟子。而金衣道子一脉眼下修者凋零,一旦有所成就,就能够得到道门的照拂,这无疑是对长乐公主的处境有好处的。可是风险也相当高。因为金衣道子一脉的《九阳天诀》乃是一门极易走火入魔的武学。
另一方面,银衣道子一脉修者众多,若是想出人头地,显然需要付出不小的努力。但是成为银衣道子却能够成为贾玖的搭档,与贾玖一起同修那道真最强剑阵。
长乐公主不觉迟疑了。
他要不要也投入道门呢?
心头思绪万千,长乐公主却忍不住问道:“你那位表妹如今进益如何?”
贾玖摇了摇头,道:“我终究只教了他一招,他若是想略有小成,只怕还有得磨呢。”
长乐公主闻言,皱起了眉头,道:“可是,不是说这《九阳天诀》是一门进益甚速的武学么?”
贾玖道:“可惜的是,用那种方法修炼的人,从来没有人逃过走火入魔的下场。我虽然也曾经走火入魔,但是,我很清楚,我是因为修炼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武学方才走火入魔的。所以,我也只能按照自己的方式给予他人指点。”
投入金衣道子一脉,能很快地出头,还能够得到贾玖的指点,那样的话,长乐公主也有更正当的理由把贾玖宣进宫来了。若是投入银衣道子一脉,银衣道子一脉人才济济且不说,等着跟贾玖结成同修之人也不少,只怕也轮不到自己这个刚入门的人。
迅速地在心中做了一个比较,长乐公主立刻做下了决断。
“如果,如果我想跟你一起修道,学习这《九阳天诀》呢?你可愿意指点我?”
贾玖道:“当然愿意。只是长乐,你的身份可不同一般。若是你想投入道门,就必须先得到万岁的首肯,并且,也要征求道门的同意。你是公主,受到的约束比我多得多。”
长乐公主胡乱点了点头。
他当然知道,如果自己要修道,必须先得到他的父亲的同意,让他的父亲、当今皇帝去跟道门商量。
只是皇家的子女,都是君王手里的棋子,投入道门门下,就等于脱出了君王的掌控,长乐公主不确信自己一定有这个把握说服他的父亲,却知道,他的皇祖父、宁寿宫的那位太上皇一定会有所动作。而且,大齐可不比前朝,在大齐,身为皇家公主修道,是一件非常离经叛道的行为。
长乐公主可以想象得到,他即将面临的困境了。
他需要细细的思忖,也需要对自己的未来有一个非常仔细的考量。
因为一旦做出选择,现实就不会允许他后悔的。他更没有回头的机会。(未完待续)
102宫里来人
薛家有钱,薛家没有权,薛家的有权有势的亲戚们都完蛋了,薛家如今只能寄人篱下、狐假虎威狗仗人势,厚着脸皮借着无亲无故甚至还隐隐有仇怨的荣国侯府的威风抵挡外面的刀光剑影。
这就是薛家的现状。
京师里的人的眼界可不是一般地高,在京师人的眼里,外地人都是没权的主儿,即便是有钱,也是别人的钱袋子。大家看薛家进京之后,不去王子腾家里住,反而住进了贾家,而且还是贾赦的家里,正常人的反应都是:哦!原来薛家是贾家的钱袋子。
大家默认的贾家跟薛家的关系便是:贾家,也就是贾赦这边为薛家提供保护,薛家上缴钱财买平安。
这才是世人能够接受的,也是被公认的权贵之家跟商人之家正确的往来姿势。
所以,看在贾赦的面子上,看在荣国侯府蒸蒸日上、炙手可热的基础上,京师之人默认薛家是贾赦的荣国侯府的禁脔,薛家的人脉和资产也是荣国侯府的势力范围,其余的权贵们也没有对薛家出手。下面的人争利,那是下面的人的事儿,他们这些人家可不会轻易对把手伸到别人的地盘上,尤其是薛家还是住在荣国侯府里的。
这本来就是一种姿态,无声地宣告贾家和荣国侯府对薛家的态度。
只是,现在不同了。原来应该是薛家为贾家提供财货才对,如今却反过来变成了贾家向薛家提供财货,这就违反了游戏规则。
说实在的,刚开始的时候,得到这个消息的人家没一个敢相信这会是真的。探听到这个消息的人都以为是无稽之谈。可是薛家也的的确确是在往外面卖石头,而且价钱还非常便宜。
只要有点手段的人都知道,如果是贾家或者是贾家授意下面卖石头,他完全可以以十五两银子的价钱一点一点地卖。横竖江南的太湖石是有数儿的,产量还不高,价钱还贼贵,对比之下。可是马上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几乎仿得无法分辨真假的仿太湖石有的是人捧场。
所以。即便大家不敢相信,可是那流言始终都没有消停过。
直到贾玖在贾母面前跟王夫人扯破了脸皮。
这两年来,在贾母面前。贾玖跟王夫人一直相安无事,甚至每逢贾政王夫人贾宝玉贾兰的生日的时候,贾玖都会有所表示,让贾母都快忘记了。他的两个儿子已经分家了的事实。可是在外人的眼里,贾赦跟贾政不但已经分家了。还分宗了,甚至贾政还欠着哥哥一家三条半的人命。
即便贾母一心认为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王夫人在佛堂里面呆了这几年,头发都白了。看上去比他这个婆婆还老些,就是有罪过也完了。可是外人却不这么看。
贾元春封妃、贾母要求贾赦为贾元春的省亲别墅出银钱,这事儿。大家都看着呢。结果,左等右等。始终不见贾赦有什么动静,倒是王夫人的胆子越来越大,似乎又干起了放印子钱的行当。只不过这一次,王夫人就只能用贾政或者是贾元春的名头了,至于来钱更快更多的包揽诉讼,贾政的名帖却是不够用的。
薛家跟那仿太湖石的事儿,其实有不少人隐隐在嘀咕,是不是背后还有故事,不然,以薛家的家世和能耐,又如何能够弄来这许多石头?
如今,薛家的石头卖得差不多了,贾玖跟王夫人也在贾母面前扯破了脸皮,外头自然也都得了消息。
这也怪王夫人自己。他身边的奴才们一个比一个奸猾,偏偏王夫人自己没有多少本事,管不了这些奴才们,使得这些奴才们越发自在,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往外面倒。如此,薛家在仿太湖石上挣了上千万银子的话是传得满城风雨。
王夫人跟他的奴才们都知道,薛家交上来的账本上记录的是每石仿太湖石十二两银子。可是传到外面,这话就成了:薛家借了贤德妃娘娘与王夫人的威风,硬生生地逼着贾郡君弄了一百万石仿太湖石,转手卖出去一半,轻轻松松地赚了六百万两银子。
可话到后街上一转,变成了薛家跟王夫人联合起来,只从贾郡君手里弄走了一百万石仿太湖石,转手就卖了一千两百万两银子,却拿一小匣子珍珠就把贾郡君打发了。
再传到京师商圈里面,这话就成了,薛狐假虎威狗仗人势,借着贤德妃贾元春的光,跟王夫人两个用一小匣不值钱的珍珠,就从贾郡君手里弄走了一百万石仿太湖石,转手就以正宗太湖石的价钱出手了。薛家跟王夫人各得了一千二百万两银子,只有那贾郡君,忍气吞声,替他们在道门担着不是。
这些还是明面儿上的。私底下更有人形容王夫人如何指着贾元春的威风,在贾母面前说三道四,贾政又故作姿态,夫妻二人联手,挤兑得贾赦直跳脚却拿他们没有办法,贾郡君没奈何,只得站出来为父亲分忧,把事情压下去。
分明是没影儿的事儿,却经过妙笔生花,硬生生地变得活灵活现。王夫人如何一次一次在贾母跟前装模作样、如何狮子开大口,贾政如何配合妻子又如何端出忠靖王事逼迫哥哥,贾母如何迟疑又如何在王夫人抬出贤德妃的时候改了口,说的是绘声绘色宛如他们亲身经历一般,就连贾玖屋里的几个丫头的家里,也当真有这么一回事,私下里一再打听。
虽然说谣言止于智者,但是对于那些凡夫俗子来说,他们只会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话。
那些商人们虽然不致于那般简单地就信了流言,却也不致于那般轻易地就放过了每一个消息,更何况荣国侯府里安安静静的模样,也真叫他们吃不准。
京里的商家背后基本上都有后台,跟曹家这样。他们的后台就是道门。曹家跟其余几家跟道门有关联的人家组成了联盟,互相扶持互相照应,一起规避风险。他们拥有的是强大的实力、人力和财力。
比这几家略差一点的,便是内府管辖的那些皇商,而且还不是一家,而是许多家。这些商家实力也许不够,但是都归内府管辖。如果上头有命令。必要的时候他们也会联合起来,更不要说,盐铁官营了。很多买卖。也只有内府的皇商才能够做。他们拥有的是权力。
第三阶梯是那些世家麾下的商人们。这些商人拥有很强的地域性,而且都带着非常深的世家烙印,而且个性鲜明,比方说儒商什么的。比起一般商家。这些商人们在利益和名声之间往往更看重名声一点。
第四阶梯才是那些依附在豪门之下的商家们。
原来的薛家属于第二阶梯,可是失去了皇商招牌之后。如果不是依附着贾家、依附着荣国府,只怕他们就要彻底沦落下去了。
可以说,薛家之所以能够撑下去,是因为贾家。因为贾赦,因为贾玖。因为薛家住进了贾家、住进了贾赦的宅子里,因为薛宝钗费心讨好贾玖。所以没有人出手收拾他们。
现在,薛家是犯了禁忌了。
薛家的声誉最先受损。像什么当铺、古董铺子第一时间出现问题,没有客人上门了。大家都觉得,薛家依靠着贾家依靠着贾赦父女俩,结果,人还没出荣国侯府呢,就算计上了贾赦贾玖父女,这样的人家,人品首先要打个问号。他们连自己的靠山下手都这么狠,那么,在典当的时候,他们会不会坑人、把价值上万的东西说得只值三五千啊?那些古董铺子会不会以次充好、甚至直接拿赝品凑数啊?
显然,这些铺子最先出现了问题,就连贫苦人家听说了之后,也宁可多走几步路,去别家当铺当东西。
当然,古董铺子和当铺这样的铺子,本来就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的,一时半会儿倒是不显,所以薛宝钗倒是没有发现端倪。反而是跟薛家合作多年的铺子,突然跟薛家的掌柜们客气了起来,但是,人家不许赊欠了,甚至很多时候,都要求薛家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这些事情,身在内宅的薛宝钗是不知道的,但是,薛家铺子上的掌柜们、伙计们却是明显地感受到了。
然后,就轮到了那些妃子们动手了。
那些妃子们,也不是个个都想着回家省亲的,也不是个个都愿意看到家里修一座可能只用一次的省亲别墅的。所以,明面上,他们很感激贾元春让他们升了位分,可私底下没有不咒骂的。
你们家不讲究,这头享受着祖宗的福荫那头就把祖宗的祭田坟茔都卖了。可是我们做不到啊!
偏偏上头的旨意,他们这些妃嫔又无法反抗,还必须按照旨意尽力完成。这些妃子们哪里不恨的。
所以,在贾宝玉生日不久之后,连端午都没有到,夏守忠就派了一个小太监来了贾家,找上了王夫人。
“前日我们夏爷爷偶见一所房子,是前翰林院院士的旧宅子,那花园收拾得极好,我们夏爷爷爱得什么似的。谁想到,那位段翰林十分讲究,不肯放低了价钱。我夏爷爷东拼西凑,总算了凑了两万银子,却还差三千。故而打发我来舅太太家,有那现成的银子,暂借三千。等过了这俩月就送来。”
王夫人听了,吓一跳:“什么房子这么贵?”
那小太监立刻就放下了脸:“舅太太可是有话?”
王夫人在佛堂里面关了这些年,反应也迟钝了,可是不等于说,他就是笨蛋。他还记得夏守忠乃是六宫首领太监,自己的女儿还要多多地倚仗对方呢。
王夫人一面让丫头奉茶,一面道:“小公公莫要生气,我不过是好奇,故而这么一问罢了。若是不方便,我也就不问了。”
那小内侍哼了一声,声音也尖锐了起来:“当我不知道你们这些人?明面儿上叫得亲热,背地里还不是指指点点,笑话我们这些可怜人?谁让我们命不好,家里连粥都吃不起。只好送我们进宫做那伺候人的活计呢?!”
这些小太监们最为敏感,也最为多心。今日他是第一次来王夫人这里,走的又是后门,那些小厮仆妇们哪里不打量的?别人窃窃私语,他便以为人家在背后笑话他是个不男不女的玩意儿。
若是换了其他人,比方说吴贵妃或者是周贵妃家里,这小太监必然会忍声吞气、不敢闹出来的。可是贾元春算什么?宫里有眼色的人都知道。贾元春的位置来得蹊跷。名不正言不顺不说,还不稳当,得了册封之后。别人都轮了两回了,他还没有侍寝呢。
现在是凤藻宫尚书、贤德妃娘娘,等过了这岔儿,还不知道在哪里。
所以宫里的人。尤其是跟夏守忠这种大太监还真没把贾元春放在眼里。更不要说夏守忠跟贾元春还是有过节的。
更何况,贾元春成了皇妃。按照旧历,本来是要加恩娘家人的,至少贾政的位置要动一动,贾元春的生母。王夫人也不能是个庶民,至少一个敕命夫人的头衔是要给的。下面的那些婕妤娘娘们,他们的娘家嫡母可都得了赏赐。偏偏王夫人依旧是个庶民。
所以。这个小太监根本就不怕王夫人。甚至对着王夫人开口要钱,也是理直气壮的。他本来就觉得这院子门口的那些衣着华丽的小厮长随们正对着他指指点点。如今王夫人还这么说,他哪里不炸的?
想他小夏子也是夏守忠的义子,去别的娘娘家里,走的也是侧门,人家即便不是家里的少爷招待,也是大总管之流的亲自出来迎接。也只有这贤德妃的娘家,走得是后门不说,还特别没有规矩,竟然由着人对他指指点点。这贤德妃的娘还是个特别没眼色的,有没有银子,有多少银子,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儿么?偏就这么唧唧歪歪的。
这口气,他当然要讨回来。
这个小夏子本来就是个小孩子,比贾宝玉大不了多少,在宫里本来就过得压抑,如今遇到个不如他的,他当然要好好地发泄一番。
王夫人当然发现了这位小夏公公的不对劲,当即就不敢开口了,只给金钏儿、玉钏儿两个使眼色,让他们赶紧去找救兵。
有道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这句话反过来也可以这样理解,父母跟孩子是相同的,从父母身上可以看得出来儿子的品行为人,从儿子的身上,也可以看出父母是何种人。
贾宝玉看似对那些丫头很温柔很体贴,可是少爷架子什么的他也没少摆,脾气上来的时候,他照样踢那些丫头撒气。可偏偏真的有事儿的时候,他根本就是个懦夫。大观园里撵丫头的时候便是如此,不要说面对王夫人了,就是面对周瑞家的,贾宝玉也是一个屁都不敢放的。
儿子是那种没有担当的货色,王夫人又能够强到哪里去?
没错,贾元春是皇妃,可是那又如何?宫里被那些内侍宫人们整死的宫妃又不是一个两个?这种典故,王夫人可没少听说。
王夫人也知道,正常情况下,别人要晋封,都是一步一步的来的,自己的女儿的位分升得稀奇,也十分蹊跷,再加上这小太监的模样,王夫人对贾元春的未来立刻充满了担忧。
自家娘娘这是怎么了?别人成了皇妃,即便不能恩泽兄弟,惠及父母总是有的。为什么自己的女儿成了娘娘,自己夫妻两个一点儿动静的没有?这位小内侍又是如此态度,难道是自己女儿在宫里不好了?
这么一想,王夫人这心里就直打鼓。
不过,王夫人终究不是贾宝玉。贾宝玉根本就是一个棒槌,怎么教都听不进去,可王夫人却不是。他也是五十岁的人了,不是五岁的娃娃,至少,他知道,这个小太监会对他这么不客气,那是因为这个小太监心中必有倚仗,自己若是不能马上安抚好这个小太监,等回头自己那个妹妹,还有外甥女儿看到了,对自己、对自家娘娘,都不会是一件好事儿。
王夫人连忙道:“小公公,我虽然是内宅妇人,对这京里的房子也略知一二。一座二十来间屋子的独门独户的院子。也不过是二三百两银子,这……”
那小太监哼了一声,道:“你以为是那种破落户儿的屋子,站在垂花门口就直接能看到女眷的窗子的屋子么?若是那种,我们夏爷爷哪里需要来府上告借这二三千银子?”
王夫人立刻不敢继续了。
因为他已经看到了薛姨妈薛宝钗母女俩从院子门口进来了。
薛宝钗进来之后,先给王夫人见礼。他已经知道了眼前这位少年是个宦官,所以也不忌讳。倒是大大方方地也跟对方见了礼。
那小夏子看见薛宝钗与他行礼。心里这才舒服了:“这位姑娘倒是好模样儿,比贤德妃娘娘也是不差的。若是在宫里,有个人照应着。不怕没有大造化。”
说者有心,听者也有意。
王夫人跟薛宝钗的心里都是咯噔一声。
王夫人心里想的是:也亏得我们先下手为强,不然,这宝丫头进了宫。还不分了我们娘娘的体面?
薛宝钗心里想的是:原来大姐姐已经知道了万岁更中意我这种类型的,所以故意使了手段。把我送出了宫。
这样闲着,薛宝钗心里自然也有了计较。
薛宝钗今年已经十六岁了。就是现在,他们薛家为他找了人家,这花期还是误了。所以。薛宝钗心中一直隐隐有个念头:横竖自己已经误了花期,现在要找人家,也找不得什么好人家。为何自己就不能赌一把呢?
薛宝钗知道,这些经常出入宫廷的小太监们。有的是为上面的大太监办事儿,可他们这些宦官,无论是大太监还是小太监,都有为皇帝采选美女的任务在身。虽然说,这样的进宫方式有点不体面,就是进了宫,承了宠,也会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窝在采女这个位置上动不了。
可是薛宝钗还是想赌一把。
世风日下,这天底下有的是凤凰男,自己文不成武不就,要家世没家世、要家产没家产、要本事没本事,却总想着天上掉馅饼,讨一房年轻漂亮、文采风流又带着大笔嫁妆、还贤惠地帮他一个接一个纳妾、并且任劳任怨地为自己生儿育女、打理外务家事还没有一丝怨言的妻子。
薛宝钗觉得,如果是嫁给这样的男人,他宁可赌一把。至少,那地方,住着的,可是天底下最有权势的男人。谁知道自己会不会成为对方心中的朱砂痣?
因为心中隐隐存了这个念头,薛宝钗的;脸上越发显得端庄可亲了:“方才传话的丫头说得含含糊糊的,说了半天也不知道为着什么事儿。可否请您再说一遍?”
那小太监看了看薛宝钗,方道:“前些日子我们夏爷爷偶见一所房子,那位段翰林一张口便是两万三千两银子,还不接受还价。我们夏爷爷凑了这几日却还差三千,故而打发我来舅太太家,有那现成的银子,暂借些个。等过了这俩月就送来。”
薛宝钗听了也吓了一跳。
什么房子这么贵?又不是官邸?更何况,官邸也不能用来出卖啊。
心中虽然吃惊不小,薛宝钗的脸上还是笑盈盈的。
“原来如此,倒是我莽撞了。”
说着,又去看王夫人。
王夫人哪里愿意拿银子?
在王夫人看来,当初他出嫁的时候,家里给的嫁妆就不过尔尔,经过这些年的消耗,已经是差不多了。前些年,贾赦贾政分家,贾政又只得了那么一丁点儿,连贾政一个人的开销都支应不下来,又哪里有银钱应付这个小太监?倒是薛宝钗,他们刚刚从二丫头哪里拿了一百万石仿太湖石,一转手,就是一千一百万。薛家既然得了这么多的银钱,就应该一并负担了这些内侍们的开销才对。
要知道,那价值一千多万两银子的财货,原来是那个二丫头给他的女儿、他的儿子的。
这样想着,王夫人见薛宝钗看过来,心中陡然升起了一股子怒气,却又不便在这个内侍跟前闹出来,便道:“宝丫头,我年纪大了,精神也大不如前。既然这省亲别墅的事儿都是你管的,这事儿你也一并管了去了吧。”
听王夫人这么一说。薛宝钗也是愣了愣。
他的反应也快,立刻就知道,王夫人这是不愿意出银子了。
不过,薛宝钗的反应也不慢,立刻道:“这位公公,你请跟我来。我住那边的屋子,对牌账本也在那边。我与你写张条子。公公直接去我们家的铺子上支银子便是。”
那小夏子听说。立刻应了。
王夫人原来想跟着去,可偏偏边上站着薛姨妈。薛姨妈当然看得出来,自己女儿是有话跟这个小太监说。立刻找了个借口,拉住了王夫人。
跟着薛宝钗进了隔壁院子,坐在正堂里面,莺儿立刻就捧了茶来。
小夏子端起茗碗。喝了一口,道:“嗯。上好的碧螺春,倒是比我们夏爷爷日常吃的茶差不了多少。”
薛宝钗连忙道:“您真是抬举我们了。我们家是什么样的人,又配得上什么好茶?这些,不过是我们家里备着。招待贵客的。”
听见薛宝钗将自己比作贵客,这个小夏子立刻就笑了:“姑娘便是薛家小姐吧?可惜了,当初你若是没有出宫。只怕这次的贵人省亲,还少不得你一份呢。”
说得薛宝钗心中又是一动。嘴上还道:“公公真是抬举我了。我算什么人,哪里比得上诸位娘娘?更何况,这府里的贾郡君也不是回家了么?”
这个小太监见薛宝钗拿自己跟贾玖比较,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脸上却是不动声色,道:“薛家姑娘,这话您就差了。去年的时候,贾郡君不曾得到册封,那是因为贾郡君还年幼,初信未至,是没有办法进宫的。这是规矩。这府里的三位姑娘都是如此,都是半大的孩子呢,如何为天家开枝散叶?姑娘,您说是不是?”
薛宝钗听了,低头一笑。
可不是这话。
去年的时候,那位二姑娘也不过十三岁,如今也不过十四岁罢了。还没及笄呢。
倒是他薛宝钗,已经是个大姑娘了。若是再过两年,就老了。
薛宝钗笑笑,转身吩咐莺儿去去账本和印信,口中犹道:“夏公公,您过奖了。我是个没福气的若是我是个有福气的,又如何明明都进了宫了,还被撵了出来?”
小夏子道:“姑娘这话说的。姑娘也不过是招了人的眼罢了。若是当初那人被耽搁一下,我们夏爷爷说不定就能让姑娘见到万岁了呢。可惜了,就差了那么一步。”
薛宝钗听得心中欢喜,口中还道:“小夏公公,您莫要捉弄我这个可怜人了。”
小夏子道:“罢罢罢,今日我心情好,就与你多说些个罢。其实呢,万岁来宫里,什么时间,走什么路线,都是有定数的。一般来说,会事先清场,不会让那些刚进宫的新人们冲撞的万岁。所以,但凡万岁经过的地方,那都是干干净净的,轻易见不得人。不过,我们这些奴才再尽心尽力,总有那么些个娘娘们,喜欢在御花园里面弹个琴、跳个舞什么的。这个时候,难道就不要人伺候了?只要有人,安排得宜。终究也不过是那么一回事情罢了。不瞒姑娘,其实我们夏爷爷可是很看好姑娘的。可惜了,那一番安排,最后也只能罢了。”
薛宝钗听得心中一动。
他不知道这个小夏子不过是在夏守忠的外宅伺候着的。
也是,跟这种大嘴巴的小太监,若是真的随随便便跟外人说起这些,只怕这坟头的草都老长了,就连他的便宜爹,内廷首领太监夏守忠也得不到好。
不过,薛宝钗不知道这个。
他只参加了一次宫女选拔,还被欺负得不轻,甚至还不知道自己被人欺负了。等进了宫,没两天就被撵出来了。所以,他也不知道这个小夏子在跟他吹牛。
但是,那短短的几日的宫廷生活,让薛宝钗见识到了什么是皇家威仪。
他从来没有想象过,自己距离自己的梦想是那的近;他也从来不知道,自己的梦,醒来得那么早那么快。
每每午夜梦回,薛宝钗都会想起那段日子。每每看到自己家的账本上,宛如流水一般淌出去的银钱,薛宝钗就会想起那段日子。
若是自己没有出宫,而是一直留在宫里。以自己的姿容,需要多少时间才能够见到圣驾呢?
若是自己没有出宫,而是一直留在宫里,以自己的手段,需要多少时间才能够得到恩宠呢?
若是自己没有出宫,而是一直留在宫里,以自己的本事。现在又会是什么位分呢?
薛宝钗没办法不想。毕竟。他也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子。毕竟,他距离自己的梦想是那么的近。
也就是因为他就差那么一点就成功了,薛宝钗才会觉得跟做梦一般。
自己花了那么大的力气。走了那么多的路子,求了那么多的人,眼看着就要成功了,最后还是被自己的亲表姐给弄了出来。
薛宝钗觉得。大概这是他此生最大的笑话。
薛宝钗忍了半天,终于还是没忍住:“公公取笑了。若是我真有这个福分。只怕我也不会被撵出宫了。”
小夏子道:“我们夏爷爷也是这么说的。当日,姑娘离开宫廷的消息传到我们夏爷爷的耳朵里面的时候,我们夏爷爷根本就不敢相信,为此。还跌了最爱的汝窑莲花盖碗呢。直到第二天,我们夏爷爷去找你,这才知道你已经离开了。我们夏爷爷可是非常生气。说他老人家在宫里这么多年,可是第一次有人这么不给他面子。”
薛宝钗道:“是我的不是。倒是让夏爷爷白忙了一场。就是不知道是谁这么不给夏爷爷的面子、坏了夏爷爷的事儿?”
小夏子道:“还能有谁?不就是那位贤德妃么?这可是那位贤德妃娘娘亲自为姑娘求的恩典呢!也亏得姑娘好性儿!若是换了我,我才不会吃了这么大亏之后,还出钱给他修什么省亲别墅。听说,这府里出的份子有限,大头还是姑娘出的?”
薛宝钗心中一凛。
他知道,若是在这个时候炫富,将来来要钱的人和事就会源源不断。所以,这个时候,绝对不能吹牛。
薛宝钗笑道:“让公公取笑了。不过因着娘娘的母亲乃是我的亲姨娘,故而我们家才搭把手、帮着跑腿罢了。说是我们家出了大头,那可不敢当。”
小夏子道:“可是,不是说着府里只出了三十万两银子么?还是连带着林家的份儿的。”
薛宝钗答道:“公公,三十万两银子已经不少了。外头那些京官儿一辈子忙忙碌碌,又有几个能够攒得下这么多的家业?虽然说,三十万修省亲别墅实在是少了一点,可是那边还出了一百万石的仿太湖石呢。”
小夏子道:“那是什么?又能抵什么事儿?”
薛宝钗不疑有他。
横竖这事儿,贾家该知道的人都已经知道了,若是让这个小夏子从别处听来,只怕对方会认为自己瞧不起他,故而少不得细细地与对方解释。
“既然是修园林,自然是少不了挖土叠石的。太湖石更是少不了。可惜的是,今年京里的太湖石少,价钱也翻了一倍还不止。若是去南面采买,只怕花一年功夫都不一定运得到京里。也亏得郡君娘娘有门路,弄了这个仿太湖石来,价钱极便宜不说,还是现成的。直接就能够用。”
小夏子道:“哦?还有这事儿?仿太湖石很便宜么?我们夏爷爷还说,段翰林的宅子虽然好,可是这后花园还是需要收拾一番,要添一座假山放能镇得住风水。可惜,京里的石头也太贵了,我们夏爷爷也犹豫着去哪里支这笔银子呢。姑娘若是方便,可否帮个忙?”
薛宝钗连忙道:“这容易,不知道夏爷爷需要多少石头?我叫人送去便是。”
小夏子道:“需要不少银钱吧?你且说个数儿,我回去与我们夏爷爷说了,等到了年底的时候,园子收拾好了,一并把钱送来。”
薛宝钗道:“不用许多银子。就当我们孝敬的。”
小夏子道:“那可不行。若是三两千银子,有借有还的,那也不算什么。可要造什么假山,少说也要上万石太湖石,一石就是二十多两银子,一万石就是二十多万两银子,怎么能够让你们这么吃亏?”
薛宝钗道:“实不相瞒,这不是正经的太湖石,不过是仿制的,价钱自然低些。”
“那你也给个实话,我们夏爷爷也能承你的情。”
薛宝钗答道:“既然如此,我们是一石一两银子得的。夏爷爷既然有心,就按照这个算罢。”(未完待续)
103风声紧
孟夏已过,仲夏终于来临,就连风中也传达着属于仲夏的气息。卯时将过,金轮高悬,怕热的人,额头上早已渗出了一片细密的水珠子。
在如此让人容易心浮气躁的时节里面,在这清凉殿里,偏偏回荡着似水的琴声,曲调清正,却又细密绵长,恰如女儿家的心事,如泣如诉、如琢如磨,纵然有心,却依旧在那方圆之内,恪守着应有的规矩。
一曲罢,琴声止,抚琴的人已经放下,听琴的人却迟迟未能回神。
直到茶香在室内弥漫,鼻尖也被碧螺春的味道充满,长乐公主这才反应过来。
“又是端午时节,你又要回去了。”
贾玖笑笑,道:“有聚有散,有散有聚。因为有分别,才能够期待下一次重逢,不是么?”
长乐公主道:“你可知道,我新近得了一句话,却是扣在心弦,久久不能放开。每每思之,却是心头阵阵疼痛。”
“是什么话?让你如此忧虑?”
长乐公主答道:“我听说,人与人之间,重逢的次数是有限的。听了这话,我这心里就宛如真扎一般,竟然开始害怕分别。”
贾玖一愣,叹息道:“公主,你可是又看了什么话本子了?”
长乐公主正要回答,却见他身边的司赞女官走了过来,行礼之后,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方才退下。
长乐公主坐直了身子,端正了脸,正色道:“有动静了。”
“哦?”
长乐公主如此如此解释了一番,又道:“那个薛宝钗,以为把底线告诉了夏守忠就能够得到对方的好感。却看不清自己的位置,以为人家得了好,就一定会帮他。也不想想,他自己是什么身份,夏守忠身为内廷首领太监,又岂是轻易能够收买得了的?更何况京里这么多的内侍,他能拒绝得了那个?只怕从此以后。那薛家将不得清净了。”
贾玖叹息了一声。道:“他终究还是选择了这条路么?”
长乐公主立刻瞪起了眼睛:“你说什么?你在同情他?”
贾玖摇摇头,道:“同情?那倒不至于。他会走到这一步,跟他受到的教育、跟他本身的性格是分不开的。只不过。即便心思不纯,他来了我们家这些年,对我却是恭恭敬敬的。而我,却算计了他。纵然有千万理由。可是他不曾对不起我,而是我对不起他了。”
长乐公主道:“你总是这样。下手的时候干脆利落。事后却在这里唧唧歪歪。就跟你说的那样,是你算计了他,却也是他自找的。若不是他自己心生贪念,又哪里会落到这个地步?没错。那一百万石仿太湖石是你给他的。你是贾家的人,是荣国侯的女儿,哪里就懂这修园子的事儿?一百万石。那是你毛估估的需要动土、需要堆山叠石的总数,而不是那园子里面需要的太湖石的数量。那个贤德妃的省亲别墅不是他统筹的么?具体需要多少石头。他会不知道?他若是个聪明人,早就应该知道适可而止,在你愿意帮忙的时候,就直接说明所需具体数目,而不是跟现在这样,不但把那一百万石仿太湖石全部拿下,还借着你的名头跟道门又定了许多。看他的模样,竟然是要将京师里的所有园子的太湖石都包圆了。”
贾玖叹息一声,微微低下头,却不说话。
长乐公主见此,哼了一声,道:“说起来也真是好笑。那个贤德妃还是得了他的话,才跟父皇建议,借此机会让内府大赚一笔的。如今,贤德妃可是丢尽了脸面了。你大概不知道,父皇可是有一个月没有踏进凤藻宫了。”
向贾元春提议、把贾元春捧起来,等贾元春起来之后,又立刻坑了贾元春一把,自己却大赚了一笔。
且不说这仿太湖石是不是他们薛家自己的东西,如果换一个时代背景,能玩出这么一手,这薛宝钗也能够称得上是古代闺秀版的洛克菲勒。单单从商人和生意的角度上来说,他玩得的确漂亮。可惜的是,他偏偏生在这样的时代。这个时代,可不保证商人的生命财产安全。而且,这省亲别墅一事,本来就跟政治有关。用商场的那一套涉足政治之事,薛家的命运可想而知。
薛宝钗,可惜了。
贾玖的神色,长乐公主看得清清楚楚,当下也恼了。
“这个薛宝钗实在是太大胆了。如果没有人拉他一把的话,只怕他和他们薛家,终究会一败涂地。我们的贾郡君可是十分的怜香惜玉呢。怎么,心疼了?”
贾玖不觉啼笑皆非:“公主,怜香惜玉不是这么用的。”顿了一顿,道:“事情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做的。这个薛宝钗也许心态不够正,也许他有许多不得已之处,也许他有许多值得人同情之处。怎奈,我必须优先选择保全自己。”
长乐公主笑道:“这才像话。你自己的事儿还操心不来呢。偏生就闹上了他的事儿了。罢了,不说他了。倒是你,等过了端午,我派人去接你,可不许你推脱。”说着,又顿了顿,却不等贾玖开口,道:“不许提你那个表妹。他要守孝,本来就不宜被人打搅。再者,你不是还有两个侄女儿么?交于他们又有何妨?他们比你还大一岁。若是这样的事儿都摆平不了,将来又能如何?”
贾玖听了,张了张嘴,终究还是微微叹息了一声。
长乐公主道:“我就不明白了,你那个表妹有这么好?你为他忙上忙下,还跟长辈顶嘴。在此之前,你也只为你父亲的安危而那般不给长辈面子。那还是好几年前的事情。”
贾玖想了想,道:“长乐,你对我家的事情并不陌生,那你也该清楚我们家的那些人的性子。你说,我那位婶娘的贪欲。可为了几万两银子就消停?”
长乐公主道:“怎么可能。只怕你们家还有林家的产业钱财都归了他,他都不能满足呢。我甚至都怀疑,连国库和我父皇的私库都不一定能够满足他的欲望。”
贾玖答道:“是啊,这都是人尽皆知的事实。我那位好婶娘可不是那么容易满足的人。一旦开了口子,就难以再拒绝他了。第一次是几千两,帮他应付大节过礼,第二次就会是几万两。帮他代付田地款项。之后便是一次又一次。次次有借无还。说不定,等林妹妹一家要搬出去了,再来看这账本。上面的银钱已经所剩无几。那么巨大的数额,他肯定是还不上的。要怎么解决呢?自然是只有让债主消失一个办法了。横竖只是几个小孩子,出事能不容易么?即便别人问起来,他也可以推脱说。都花在园子上了。林家赔上的钱财、赔上了性命,朝廷。万岁替的背了黑锅,只有他……”
这是很明显的。
贾家骄奢是事实,但是那个省亲别墅才是大头。省亲别墅是谁的?皇帝的小妾贾元春的。谁下的旨意?皇帝。贾政上折子请旨的时候,为什么没有驳斥?君心难测。
然后。皇帝的政敌们正好宣扬,是皇帝贪图臣子家的钱财,故而才有了省亲别墅的事儿。不然。怎么这么巧,那边林如海才咽了气。这边贾元春就要省亲,贾家就要修省亲别墅了?
不管怎么样,林如海能够在盐政上呆那么久,可见他是个能够平衡各方势力,让各方都不能完全满意却也能够让各方基本满意。这样的一个人,活着的时候,别人看他也许是各种不顺眼,等他死了,未必没有人不会记挂着他的好处来。看到林如海在盐政上兢兢业业,把自己的儿子、妻子和自己都赔上了,结果自己的仅剩的女儿还被人如此作践。
那些官员们会怎么想?
前车之鉴犹在眼前,他们又会怎么做?
君敬则臣忠。
两千年前,先贤们就已经道尽了君臣之间的长久之法。
君敬则臣忠。
臣子虽然不那么尽善尽美,却也是恪尽职守。结果,这样一个臣子,在死后都不得安宁。活生生的例子摆在眼前,其余的臣子会怎么想?又有几个会继续为朝廷卖命?
所以,先贤们早就说过:要求臣子忠心,君王首先要对臣子保持一定的尊重。君王不尊重臣子,那么,日后被臣子背叛,也就成了必然。
长乐公主叹息一声:“君敬则臣忠么?所以,你是为了父皇才布下此计?”
贾玖点了点头:“是。这也是道门保持沉默的真正原因。一百万石仿太湖石,无论是他价值一百万两银子也好,无论是他价值两千万两银子也罢。比起大齐的安宁,这根本就算不了什么。只不过,为了压住下面的话,我必须在三年之内填补上这里面的亏空罢了。”
长乐公主道:“亏空?怎么算?五百万和两千万,相差的可不是一点两点。”
贾玖本来还想说自己差不多已经还上了,可话到了嘴边,他还是改口了:“安心吧。这两年,我们弄的那些庄子,你不是已经看到好处了?大不了,我把庄子的份例都转给道门便是。”
“我不许。”长乐公主一听,立刻急了。他抓住了贾玖的手,道:“那是你跟我一起弄出来的。为了那个,我们费了多少精神?你又日日在灯下一次又一次地推演,花费了不知道多少心力气力。好容易才见到起色,你竟然要把他送人!如果,你把那些庄子送人,那,那,我,我……”
贾玖答道:“长乐,你是公主,在很多事情上,你要比我自由许多。就好比这庄子的事情一样,你不觉得我们的摊子铺得太大,而我掌握的份例,未免多了一点么?”
“怎么会?我还觉得,你拿得少了呢。作为首倡者,出力最多的你占据的份例不过一成有余。这哪里会多?”
贾玖摇摇头,道:“长乐,这就是你我的不同。你是公主,只要你不涉足某些事情,只要万岁对你的信任依旧。那么,无论是掌握多少钱财,在万岁看来,都是不碍的。可是我不同,我本来就是勋爵贵胄家的女儿,背后又站着道门,我手里掌握着太多的财富。并不是一件好事儿。”
“可是。那些庄子是我们一起努力的结果……”
贾玖答道:“置办那些庄子,最初的目的就是为了安置流民,让那些因为战乱而失去家园的百姓有个落脚的地方。不致于挨饿受冻、不致于落草为寇。当然,这些庄子首先就必须自给自足,方能够养活那些百姓。在过去的一年里面,我们做得很好。不,应该说是太好了。历经大战。朝廷拿不出太多的钱来赈济灾民,加上长乐,你与两位长公主殿下的名头,让我们得到了许多无形的好处。朝廷力有未逮。道门却有人手富余。所以,才形成了如今的局面。道门出力最多,所以得到了近三成。兰陵长公主、嘉善长公主两位各得两成,唯有长乐你。因为不肯占我的便宜,所以执意要跟我平分剩下的三成。”
长乐公主道:“那是当然。要我说,你我出力最多,分配的时候,就应该是上上份儿的。”
贾玖摇摇头,道:“长乐,道门且放在一边,兰陵长公主和嘉善长公主到底是太上皇的爱女,唯有你,才是当今的骨肉。这些庄子虽然是我们两个弄出来的,可是你没有发现么?道门中人,许多都擅长医术,救治了许多百姓。所以,明面儿上他们只得了三成,可实际上,他们对下面的影响力却远远不止那三成。两位长公主殿下又代表着太上皇。如此一来,你就显得孤单了。”
最重要的是,道门不但直接插手了,还借着贾玖跟他们派出去的人,已经拥有了一半的掌控力。相反,当今皇帝的份额却是最少的。无论事情的大小如何,皇帝知道了,不高兴那是一定的。
长乐公主一愣,
显然,之前他也忽视了这一点。他原以为,不过是自己用来打发时间,顺便为自己争取更多的时间跟贾玖相处的事情,竟然会跟国家大事有关。
长乐公主闷闷地道:“原来我又扯进了这种事情里面么?”
贾玖摇摇头,道:“长乐,你我本来就是局中人,又哪里逃脱得了?”
长乐公主愣愣地望着他,道:“你心里就没有一点不服气?劳心劳力的可是你,得了好的人,却是别人。这种窝囊气,你竟然一点都没个表示?”
贾玖笑笑,道:“长乐,这个世界本来就是等级分明的。一味要求平等,那才是自寻死路。不止如此,就连付出和收获,也是跟身份地位息息相关的。不是么?”
身份不同的人一起做事情,身份地位的人就必须要有这个觉悟:付出是跟身份成反比的,身份越高,需要付出的就越少,身份越低,需要付出的就越多;相反,收获却是跟身份成正比的,身份越高,收获就越多,身份越低,收获就越少。
这才是这个世界的游戏法则。一味讲究平等,那才是对这个世界的挑衅。
见长乐公主还是有些不服气,贾玖便道:“公主,方才你还在说那个薛宝钗不知死活呢,怎么到了我这里,就乱了方才?若是我连自知之明都没有的话,只怕我也成了那个薛宝钗了。”
长乐公主道:“不要拿自己跟那些薛宝钗比,他不配。”
贾玖答道:“那么公主殿下,你可依了我?莫要在为了我,与万岁斗气了。”
长乐公主道:“你,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
贾玖答道:“我听说公主与万岁日前发生了一场争执。”
“没,没有的事儿。谁在你耳朵边儿上嚼舌头?让我知道了,我非好好地赏他几板子!”
贾玖道:“长乐,你知道么?你一紧张,就会舌头打结。”
“我……胡说!本宫才不会呢!”
贾玖轻轻地拍了拍长乐公主的手背,道:“长乐,谢谢你,你对我的心意,我了解。但是,你是公主,我是臣子之女,应该遵守的规则,我们必须遵守,如此,我们的友谊才能够长久。……”
就跟薛宝钗一样,如果薛宝钗有自知之明,如果薛宝钗知道适可而止,如果薛宝钗在贾玖提出那一百万石仿太湖石的时候,直接就只要了贾元春的省亲别墅所需要的数量,也不会有接下来的事情了。可是薛宝钗没有,所以大家都知道,他们薛家得了一大笔进项。所以接下来,薛宝钗就势必要应付着无数人的勒索。如果薛宝钗有足够的能力支撑下去,如果薛家能够应付得下来这些吸血蛭,那么,薛家即便不元气大伤也会被限制了发展。
问题是,薛宝钗的能力在内宅中也许有几分能耐,可是拿到外面去,也不过尔尔。他们薛家这次能够作成这么大一笔生意,也不是靠着他们薛家自己的本事,而是因为别人有意而为之。甚至薛宝钗连这样的陷阱都看不出来。
薛家的命运,可想而知。
同样,在贾玖看来,薛家的事,足够他引以为戒。
薛宝钗跟他贾玖的身份是不对等的,他贾玖的身份又何尝更长乐公主、兰陵长公主、嘉善长公主对等了呢?偏偏他这个臣子之女,跟长乐公主这个当今万岁的亲骨肉拿一样的份例,只怕早就有人看他不顺眼了。
贾玖的潜台词,长乐公主显然是听明白了。
“所以,这是你的要求么?”
“是。”
“那你打算如何安排呢?”
贾玖道:“道门那边,就补足三成。公主独得两成五。至于我,只要半成就绰绰有余了。不,也许公主拿两成七分比较合适。我留三分就够了。”
长乐公主想了想,道:“三分?那太少了。还是半成罢。”说着,便伸出了手,摸着贾玖的脸,道:“他们都说我是个傻的,可是在我看来,真正傻的人是他们。他们身边的人,有的是为了权,有的是为了钱,有的是为了名声,有的干脆就是为了从龙之功。又有几个人是真正为了他们自己?也只有你,你才是不同的……”
“公主……”
长乐公主捧着贾玖的脸,道:“你大概是我见过的最特别的,即便是被广为称赞的元皇后,也……”
贾玖连忙打断了对方的话:“我不计较,不过是因为我早就看透了这后面的来龙去脉、利益纠葛,也清楚许多事情,光生气是没有用的。既然如此,我有何必生气?生气根本解决不了问题,不是么?”
听见对方拿元皇后举例,贾玖连忙打断了对方的话。无论长乐公主接下来要说什么,他既然抬出了元皇后,贾玖就不能让他继续说下去。
“罢了,分别在即,公主想听什么曲子?”
长乐公主想了想,道:“《梅花引》。上次你弹奏的《梅花引》很有味道,我还想听。”
清洌的琴声再度响起,而当天稍晚些时候,相应的记录就放到了御案上。
皇帝看了看相关的记录,道:“竟然是为了朕么?继恩,你怎么看?”
王继恩道:“万岁,贾郡君行事与众不同,奴婢还真的无法用一般女子的行事来评判。不过,这个王氏的行事风格,也的确如贾郡君所言。”
皇帝道:“所以说,如果没有这个贾玖从中阻拦,朕只怕真的要让臣子们寒心了,是不是?”
王继恩低了头,不敢回答。
好半天,才听皇帝自言自语一般,喃喃地道:“好像当初我那位好哥哥做着太子的时候,这贾家就上蹿下跳的呢。只不过,我那位好哥哥还是被废除,成了义忠亲王。让贾家竹篮打水一场空。嗯,这个,那位荣国侯似乎是不知情的。但是他们家那位太夫人就不好说了。至于那王氏,似乎跟那甄家走得很近呢。”(未完待续)
104真真假假
贾玖与薛宝钗两个相对无言。
薛宝钗很体谅别人,但是体谅这种东西,需要一个有余力、能够帮到别人,不然便是风凉话,也需要另外一个的确处境不堪、需要别人的帮助,不然便是对方多管闲事。
原著里面,薛宝钗再不大观园里面那位威风,不过是因为他后台强大,王夫人是贾元春之母、力挺他这个外甥女儿。
可是现在不同。
薛宝钗跟贾玖两个,贾玖的实力更为强大,底气也更足。王夫人是借着他的女儿贾元春的光,可贾玖本身就是朝廷册封的郡君,身后还站着长乐公主,更不要说王家已经败落,王子腾也成了庶民,反而是贾玖,他的背后不但站着道门,还隐隐有风声说,贾玖的生母很有可能是碎岛王室之人。
……………………
每每想到这个,薛宝钗心中就会迟疑不定。
自视再高的人,在面对王族的时候,总是会心虚一点,无论这个王族是不是他们本国的皇室或者是王室。
薛宝钗也一样。
在薛宝钗看来,贾玖身上流着碎岛王族的血,这就能够说明很多问题。如果碎岛跟那些番邦一样,都是那么弱小,靠着大齐的接济过日子,薛宝钗也不会在乎这样弱小的碎岛。但是,碎岛偏偏是那么一个强大的国家!
即便薛宝钗是闺阁女子,可是碎岛的那一大缸宝石一出,天生的商人之血立刻沸腾。薛宝钗可是花了大力气去打听碎岛的事,这荣国侯府里的女孩子们,除了贾玖,就数他对碎岛之事了解最多了。
就是因为对碎岛之事了解甚多。薛宝钗对贾玖也充满了纠结。
碎岛的强大,就连道门也不得不退避三舍。至于道门,那可是连大齐皇家都不敢得罪的庞然大物。再想想各种有关贾玖的战力的流言,就连薛宝钗自己也觉得,那把椅子上无论坐着谁,面对这位打不得骂不得碰不得,只怕也只能咬着牙混着血。将一腔郁闷之情全数咽下。
因为细细地思考过贾玖背后的势力。所以薛宝钗对贾玖的态度也是一波三折。
在南面的时候,薛宝钗是看不起贾玖的。薛家跟贾家世代交好,两家非常熟悉。薛宝钗的父亲就不止一次听说过贾家的事情:继承了爵位的贾家大房的老爷十分无能,所以住在正堂里面的乃是他的姨爹和姨娘,被尊为大小姐的是他的亲表姐,而这位大房的姑娘也仅仅是二姑娘罢了。
等到了京里。薛宝钗才知道现实跟自己所知道的世界差别有多大。不是那位大老爷懦弱无能,而是他孝顺母亲友爱弟弟。所以选择了退让。也不是自己的亲表姐是嫡出就高了这位二姑娘一头,在这个拼爹的世界里面,看两人的父亲,人家就甩自己的亲表姐几条街了。更不要说自己这个商人的女儿。
薛宝钗原以为,这位二姑娘只不过是个好爹,可是谁想到。人家转身就给自己弄了个爵位,也混了一身朝服。甚至还给自己的家族拉了一个靠山!
如果是别人,看到贾玖跟什么碎岛有关系,一准跟贾玖保持距离,但是薛宝钗却不这么看。他在贾玖身上已经失算了很多次了,他不觉得这一次,他能准一次。
面对贾玖这样的经常刷新人的认知的家伙,再小心谨慎些也是不妨的。
“宝姐姐……”
“二妹妹……”
薛宝钗迟疑了好一会儿,方才开口,却不想贾玖也在同一时间开口,两人都愣了愣,又同时失笑。
自己跟薛宝钗越来越像,这一点,自己还真的没有说错。
薛宝钗道:“二妹妹请说。”
“还是宝姐姐先说罢。”
“二妹妹先请。”
“宝姐姐先请。”
薛宝钗看了看贾玖,他不知道贾玖为什么今天对他特别客气。但是他也知道,如果他们两人再这么客气下去,只怕两个人今天也不用说什么有用的话题了。
薛宝钗想了想,还是道:“二妹妹,那碎岛之人送的那一缸珠宝……”
贾玖笑道:“我还当宝姐姐要说什么呢,原来是那个。”说着就指了指外面:“就在廊下,那假山石边上。从这里望去,一眼就看到了。”
薛宝钗早就注意到了那假山边上的玉质大缸,他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却没有想到,贾玖会这么任性。
“二妹妹,你就不怕有人顺手牵羊么?”
贾玖答道:“看宝姐姐说的,能进出我的院子的人都是有数儿的。又有哪个敢动?”说着,又看了看薛宝钗,见薛宝钗的脸上还带着几分迟疑之色,便道:“宝姐姐,你是在担心我那位婶娘罢?”
薛宝钗一愣,继而浑身一凛,道:“二妹妹,你都知道?”言罢,又顿了顿,方道:“二太太一直都在说,那省亲别墅里面,还没有一个镇宅之宝……”
闻弦而知雅意,贾玖立刻明白了薛宝钗接下来要说的话:“所以说,那位打上了这些石头的主意?打算把那王树枝给拔了,再把那缸珠宝抗走,顺便把那王树枝随便找个地方往地下一插就完了?若是我问他,只怕他还会说什么,这天底下的树木都是种在地上的,哪有人种在珠玉上的?是也不是?”
薛宝钗说这话的时候,原来就有挑拨之嫌,见贾玖这样生气,立刻不言语了。
贾玖冷冷地道:“那位二太太想仗着贤德妃之母的身份拿走那缸玉石?行啊!我没意见!就是不知道那碎岛之人有没有意见,又或者,他们能不能接受他们的王树枝被如此怠慢。当然,若是那王树枝因此被种死了,或者是种坏了,就不知道那位贤德妃娘娘要如何承担后果。”
对于王夫人。贾玖的耐性已经到了边缘。
至于薛宝钗的那点子小心思,贾玖也看在眼里。不过,薛宝钗的小动作还在贾玖的容忍范围之内,但是王夫人……
也就在这个时候,外面传来了通报声:“禀姑娘,员外郎之妻王氏来了。”
虽然说,贾玖依旧称呼王夫人为婶娘。但是在贾玖的院子里。没有人会称呼王夫人为二太太。大家都是直接用贾政的官位来称呼王夫人,而且,在王夫人身上没有诰命。只是一个庶民,所以,正式的称呼就是工部员外郎之妻贾王氏。在家里的时候,会省去贾字。直接称呼他为王氏。可若是到了外面,他就是贾王氏。而不是工部员外郎夫人贾王氏。
听见王夫人来了,薛宝钗的头都微微低下去了一点,让贾玖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沉吟了一会儿,贾玖便道:“婶娘可是很少来我这里呢。我也不方便让婶娘进来。宝姐姐。不如我们一起出去迎一迎可好?”
薛宝钗道:“二妹妹,姨娘会来,显然是有话跟二妹妹说。我在场多有不便。不如,我就在这里吃茶。等二妹妹归来,我们姐妹再细说可好?”
薛宝钗不想见到王夫人,更不敢让王夫人知道自己跑来这个跟贾玖通风报信。他很清楚,在王夫人跟贾玖之间,他也只能选择贾玖。
贾玖倒是不勉强,却依旧留了小红与晴雯两个在这里陪着薛宝钗,自己却带着邱典赞等四位命妇级侍女并四位教养嬷嬷去了前面。
这间原属于贾赦的外书房,虽然被贾赦送给了女儿,很多要紧的书籍,还有贾赦心爱的古董字画都被贾赦带走了,可是留在这里的那些书籍家具依旧十分可观,让患有红眼病的王夫人越发眼热了。
王夫人见到贾玖的第一句话,不是让对他行礼的贾玖起来,而是指着那一排排的书架磊着的满满的书,道:“看这些书,即便是我们老爷的书房,也不过如此了。”
贾玖笑笑,也不等王夫人开口,自己便站了起来,一面招呼小丫头上茶,一面道:“看婶娘说的。我父亲一贯就喜欢淘弄古董玩器,喜欢收集孤本字画,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当然,我父亲的眼光是比不得林家姑爹的,不过书籍这种东西,要紧的是里面的内容。婶娘,我说得可对?”
王夫人看着贾玖道:“所以你父亲把他收集来的书都给了你?”
贾玖笑道:“看婶娘说的。这怎么可能?真正要紧的孤本古籍,父亲可都拿回去了。至于这里的这些,都是新书,或者比较常见的版本,。再不然,便是我自己抄写的。我只知道父亲那里有好书,只要我爱惜,父亲也愿意借我抄录。所以不知不觉地,就积攒了这么多。”
王夫人愣了半天,方道:“你是大老爷唯一的女儿,大老爷,侯爷待你自然是好的。不过,女儿家也不用读那么多的书,移了性子就不好了。”
贾玖笑道:“如今,也就婶娘会跟我说这样的话了。女子无才便是德。这样的话,我已经很久没有听说过了。婶娘放心,我看的书,不是由父亲帮忙掌眼,便是道魁亲自列出来的书目。有两位长辈把关,我就是想移了性子也不容易呢。”
王夫人一滞。
他想起了自己的儿子贾宝玉。
望子成龙望女成凤。
每一位父母都希望自己的孩子有出息,每一位父母都希望儿女出人头地、扬眉吐气,王夫人当然也不例外。要不然,他为何要拼死拼活地算计,不顾一切地把属于贾琏的恩荫的资格弄到手、把自己的儿子贾珠塞进了国子监?还不是为了给自己的儿子创造一个良好的环境,让儿子少走一点弯路?
大概王夫人自己也没有想到,自己的算计竟然会逼死自己的儿子!
但是这不等于说,王夫人就不会为贾宝玉打算了。相反,就是因为知道自己这个儿子不能走科举、不能做官,王夫人才想着为这个儿子多攒一点家底。原著里不选林黛玉,那是林黛玉的家产已经被花光了,林黛玉已经成了穷光蛋。现在王夫人不选林黛玉,那是因为林家有儿子。林家的财产是属于林黛玉的弟弟们的,林黛玉自己只能得到一副嫁妆。而薛宝钗的薛家家产丰厚不说,薛姨妈也好,薛蟠也好,都不够聪明。王夫人有这个把握,把薛家的财产都弄过来给他的儿子贾宝玉。
至于史湘云,自始至终都不在王夫人的考虑之中。
王夫人可以接受自己的儿子被养在贾母的屋子里。也可以接受儿子将来不走科举、不做官。却不能接受儿子一把年纪了还不懂事儿。
贾宝玉在贾母的屋子里,终日不摸书本一下,只知道给那些丫头们伏低做小、跟那些丫头们胡混、吃那些丫头们嘴上的胭脂。这一件件、一桩桩,就跟一根根的刺一样,刺在了王夫人的心头。
对比之下,在贾玖的帮助下。已经学不少功课的贾环,就显得格外刺眼。
如果不是知道贾环是婢生子。如果不是知道贾环注定了不可能走科举,只怕王夫人生吃了贾环的心都有。
凭什么我的儿子不能读书做官,你这个丫头养的反而能够进学?!
饶是王夫人知道自己眼下不能对贾环做什么,他还是让贾环为他抄写佛经。以消他心头之气。
也因为贾环,王夫人在心中也狠狠地记了贾玖一笔,如今。听贾玖这么说,王夫人也放下了脸。道:“二丫头,你是个有福的。可惜了我的宝玉,他只比你小半岁呢,却还是个懵懂的娃娃!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够让我放心。”
贾玖就当没有发现王夫人的不满一般,笑道:“看婶娘说的。女孩子本来懂事儿就早。至于宝玉,他能够开开心心地、无忧无虑地过日子,未必不是福气。再者,古之圣贤,哪个读书早了?老子十九岁方才摸书本。孔圣人进学的时候,也快二十了。更不要说董仲舒了,他读书也晚。往近了说,大苏苏洵不也是二十七岁的时候开始读书的么?要我说,宝玉也不着急。等他成了家、有了妻儿,自然就懂事儿了。日后当家做主可不容易,现在他能松快几天就几天罢。”
王夫人见贾玖把贾宝玉比作古之圣贤,心里自然是高兴的,脸上也柔和了几分,道:“宝玉哪里有那么大的造化!”
嘴上这么说着,语气倒是柔和了下来。
两个人入座之后,王夫人这才道:“二丫头,多余的废话我也不说了。我今天来就想问问你,你对宝玉的未来有何看法。”
贾玖一愣,道:“婶娘,这话,您可问错人了。宝玉养在老太太屋里,又有二叔与您照应着,又有娘娘这位亲姐姐,他的未来,哪里需要我多嘴?”
王夫人叹息一声,道:“二丫头,我已经老了。”
就是王夫人自己不认输,就是王夫人对儿子有再多的牵挂,每每对着镜子,看到自己满头的白发,王夫人也总是难掩满心的凄凉。
他都已经老了,可是他的儿子却年幼不懂事儿,他如何能够安心呢?偏偏他那个婆婆,一贯任性,也不允许小辈们违逆他的话。王夫人就是有无数的不满,也只能压在心里。
王夫人很清楚,很多话,他也找不到人说。尤其是这两年,他从佛堂里面出来之后,就发现他的妹妹薛姨妈对他的似乎没了以前的尊敬,言语也随便了很多,似乎还有几分瞧不起他的模样。至于薛宝钗,那是个素来心里有成算的,即便是跟他说了,也是一问摇头三不知的主儿。
算来算去,也只有这个二丫头能够跟他商量些个。
至于贾玖愿不愿意跟他说这些话,王夫人从来就不曾考虑过。因为他已经听说了,当年他进了佛堂,贾玖就曾经为他说过好话。在王夫人看来,贾赦又没有出事儿,贾琏也好好的,邢夫人虽然躺着,可贾玖又不是邢夫人肚子里面爬出来的,当初贾玖在贾母的院子里面的时候,邢夫人都不知道经常去照应些个,还比不得自己对探春呢。要知道,贾玖背后可没有一个赵姨娘时时出来恶心人。
王夫人也是被憋闷得很了,这才跑来找贾玖说话。见贾玖不接话,王夫人这才发现自己似乎是自讨没趣了。
换了别人,只怕略略坐坐便走了,可换了王夫人,他可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主儿。见贾玖不开口,王夫人也放软了身段,道:“二丫头,你知道么,你跟你们太太真的很像,你们太太也是这样,对着外人,都是客客气气的,也只有对着自己的人,脾气上来的时候才会不中听。也许在内宅的手段上,你们太太差了一点儿,也玩不过家里的那些奴才,可是在这大方面上,他从来不曾错过。”
贾玖这才抬起了头,道:“我们太太?”
“是的。”王夫人答道,“怎么,你也认为你们太太会至今躺在屋里,全是我的错儿?”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王夫人道:“你是这样想的么?罢了。我承认,你先头的太太是我动的手,还有你那位已故的嫡出的大哥哥。不过,你以为,如果没有人暗示,以我的手段,真的能够害死你先头的母亲和这府里的正经的长房嫡长孙?”
贾玖道:“婶娘,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王夫人将鬓角的一缕头发抿到耳朵后面,道:“我不过这样与你说。不是我心狠,要你先头太太和你大哥哥的命,而是有人要你先头太太和你大哥哥的命,不过是借我的手来做这种事情罢了。我的确做过取而代之的梦,但是我也知道难犯三尺萧律。那个时候的我,还没有这个胆子做这样的事儿,而是发生了那样的事儿之后,我才放开了胆子。这样说,你可信?”
贾玖定定地看了王夫人一眼,道:“我信。但是这样的话,婶娘你不该与我说。”
王夫人点了点头,道:“可惜的是,如今,你们家的几个,我也只能够见到你罢了。”说着,又叹了一口气:“二丫头,我来找你,也不过是吃定了你心软。宝玉养在老太太跟前,哪怕你已经回了你父亲这边,只要老太太还是这府里的太夫人,只要你每日还要给老太太晨昏定省,你的闺誉,一样要被人质疑。哪怕你身边有一堆的嬷嬷也一样。别人在面前不会说,在背后总是会说的。”
贾玖微微眯起了眼睛,盯着王夫人道:“婶娘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王夫人道:“并没有什么意思,不过跟你这样一说罢了。宝玉那个孩子,说他聪明,他对很多规矩都模模糊糊的,也不知道他那些疯话会给家里的姐妹们带来多大的伤害;说他糊涂,可他说话也很有条理,有的时候,说起话来,更是一套一套的。就跟你方才说的那样,他不过是男孩子,就是再玩些年懂事儿也是不妨的。可是,二丫头,你已经不小了。若是你的名声被他坏了,你可想过自己的将来?”
贾玖道:“婶娘这是来警告我么?”
王夫人摇摇头,道:“我来找你,一是因为你可能是唯一帮得上我的人,二来,自然是因为事情关系到你的名声你的未来,你不会不在乎。如何,你现在可愿意跟我谈一谈了么?”
王夫人不愧是王夫人,终于为自己打开了一道门。
贾玖盯着王夫人,道:“我明白了,婶娘到底是想跟我说什么呢?”
王夫人答道:“有关宝玉的前程。”
贾玖道:“只要宝玉的那块石头一直存在,宝玉的未来就注定了。”
王夫人道:“可是你也说了,那块石头就是我为了揽权所以弄出来糊弄人的。这根本就算不了什么。我要跟你商量的,便是宝玉的婚事。”
王夫人也知道了贾宝玉的那块石头有多要命。为了自己的儿子,王夫人不介意把黑锅扣在自己的头上,也不介意别人的眼光。
他是个母亲,为了他的孩子,他什么都愿意做。(未完待续)
106慈母心
王夫人就是一头巨蟒,耐性极好的巨蟒。为了他的儿子,王夫人可以静静地守候上几个月,静静地观察猎物,抓住那一瞬间的机会,一口把猎物吞下。可是面对自己的儿子的时候,王夫人又成了反哺的乌鸦,恨不得把自己的心肝脾肺肾都掏给贾宝玉。
王夫人就是知道,靠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无法守护自己的儿子,他也知道,自己女儿的荣耀来的太突然。
虽然说,贾元春已经成了皇妃,但是在王夫人看来,没有生下一儿半女的女儿,位置终究是不稳。而且,他们夫妇并没有按照常例封赏,这已经很能够说明问题了。
如果是换了以前,王夫人也许会因为贾元春的荣耀而沾沾自喜,但是现在,王夫人打心眼儿里觉得,他需要为他的儿子做点什么。
王夫人坚持,在这个世界上,也只有他这个做娘的是真心对贾宝玉好,因为贾宝玉是他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相比之下,贾母又不止贾宝玉一个孙子,至于贾政,那根本就是个渣。
少年夫妻老来伴。王夫人十七岁嫁与贾政为妻,如今,他也五十岁了,三十三年的岁月转眼即过,回首自己的一生,王夫人自己,也许他私心甚重,也许他真的害过人命,但是王夫人可以理直气壮地说,他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贾政这个丈夫。
如果不是贾政这个丈夫实在是太无能,也不需要王夫人一个女人去争。
如果不是贾政这个丈夫实在是太无情,也不需要王夫人一个女人去拼命。
如果不是贾政这个丈夫实在是太无脑,也不需要王夫人一个女人去算计。
王夫人自认,除了刚开始的时候。对贾政的那些侍妾、通房丫头们下手,的确是因为他的私心,不希望庶长子从那些女人的肚子里面出来。但是,他对那些女人下手,有很大的一部分就是为了保护自己。那些女人不会明刀明枪地跟他这个少奶奶斗,可是背地里的软刀子,却是跟天上的雨一样。从来都不曾少过。就是他有少奶奶这把保护伞,依旧会湿了衣裳、凉了身子。
失宠、流产、夫妻反目。
这些王夫人都经历过,刚开始的时候。王夫人还曾经抱怨过,甚至对着自己的生母哭泣过,换来的,也不过忍耐二字。他的母亲不曾教导过他。只是要求他忍耐。
回想自己三十三年的婚姻,把同情二字说出口的。也只有这个跟自己处于敌对立场的侄女儿。
王夫人自己想想都觉得讽刺。
贾宝玉这个幼子就不用说了,明明是他的肠子里面爬出来的,却动不动把他比作鱼眼睛。虽然贾宝玉没有指名道姓,可是王夫人每每听到这样的话。这心里就跟针扎一般。之前王夫人还能够对自己说,孩子还小,可是看着儿子跟自己不亲近。做娘的心里能舒坦?
贾元春也是。这个女儿自幼就被养在婆婆跟前,婆婆当初如何教养自己的女儿贾敏。就如何教养这个孙女儿,让这个女儿学了他姑姑的作派,还没出息呢,就嫌自己这个做娘的不识字。
还有贾珠这个长子。自己为他劳心劳力,费尽心机,为他铺路,为了娶了个能帮到他的媳妇,把他送进国子监,可是结果呢?不用别人来跟他说,王夫人也知道,贾珠最后的日子是恨自己的,恨自己心狠手辣连累了他。
至于贾政这个丈夫,就更加不用说了。
当初,自己刚进门那会,这个丈夫就不曾帮过自己,反而尽宠着那些小妖精,把那些小妖精养得胆儿肥,一次又一次地给自己使绊子。自己小产了,他还嫌自己不够贤惠!也不看看他那些小妖精都是些什么货色。
后来自己心也冷了,对钱财也越发看重,拼命地捞钱,结果却发现自己忙忙碌碌还被人笑话,而上头的那个嫂子,就是坐着不动,还有人大把大把地送钱来。
想想,似乎自己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变了的。只是自己无论怎么变,自己终究是个母亲,除了银钱,也就只有儿孙可以依靠。
王夫人知道,那个孙子,自己是够不到了,因为儿媳妇是不会让自己碰的,哪怕这些日子以来,自己明里暗里暗示了几回了,这个儿媳妇都当做没有这回事情一般,自己若是逼急了,他就捅到他公公那里,然后,自己这个做婆婆的,反而挨了丈夫的训。训的话,也无非是自己的名声不好,会拖累了孙子什么的。
王夫人每每想起来就想笑。
一次两次的,他还有这个精神折腾,日子久了,孙子没有到手,反而看着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惊惧。王夫人的心也冷了。
他又不是没有儿子。
他还有个小儿子呢。
但是王夫人自己也知道,以贾宝玉的性子,要他懂事,要他上进,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呢。如果真的跟那个什么大苏一样,二十七岁才开始进学,只怕他都已经在黄土里面了。
王夫人很清楚,自己这个小儿子是个没用的,如果没有人照拂着,只怕没等他长起来,就被人啃得连骨头都不剩,所以,他才这么看重薛宝钗,因为这个娘家外甥女儿的确能干,也会来事儿,他要是嫁过来,至少还能够把贾宝玉身边的事儿打理得妥妥当当的。
王夫人原来是这么想的,只是最近也不知道怎么的,他的心里总有些不安,却又说不出哪里的不安。他也觉得贾宝玉能够配得上更好的,可是他已经是庶民了,也接触不到什么好人家的姑娘。所以,他需要跟别人商量一下。
以前,周瑞家的在他身边的时候,也能够给他出些主意,但是现在。周瑞一家早就被发卖了,连同他的女婿家里也被问罪,身边的那些丫头们个个都是眼皮子浅的,只想着勾引爷们,根本就不知道女人应该自立。
王夫人当然不可能跟着这样的丫头们说贾宝玉的事儿,贾母只知道一味宠溺着孙子,贾政根本就不会管教儿子。至于薛家。如果他们在算计着金玉良缘,也不会跟他说真话。
想来想去,王夫人也只能来找贾玖了。他有这个预感。贾玖一定会给他一个答案。
王夫人定定地望着贾玖,佛堂里的这些日子,已经让他学会了沉住气。
贾玖看着这样的王夫人,也不得不叹了一口气。道:“婶娘,您会来找我。可是因为您已经有人选了?或者说,对您心中的人选,您有些不确定,所以才会跟我讨主意?”
王夫人道:“是的。如今。我能够接触到的女孩子,除了你们姐妹,也只有宝丫头。云丫头。还有林丫头三人而已。宝丫头比宝玉大三岁,林丫头跟云丫头一样。都比宝玉小一岁。他们三人之中宝丫头的身份最差,不过我最中意他,因为他能够照顾宝玉……”
贾玖道:“婶娘,宝玉需要人照顾,我知道相信老太太也知道。”
“是,老太太的确知道。但是我不清楚,老太太为何不选宝丫头?仅仅是因为身份的关系?宝丫头的身份虽然差些,可是一门不甚出彩的亲事,对宝玉反而是一种保护。”
贾玖叹了一口气,道:“婶娘,作为一位母亲,您有这个耐性守护着自己的孩子一点一点地长大。可是您有这个耐性,等别人家的孩子长大,甚至在这期间,不停地为别人家的孩子擦屁股、收尾吗?”
“当然不可能。”王夫人断然拒绝。一个贾宝玉就已经够让他操心的了。他哪里来的这么多的时间跟心力估计别人家的孩子?
王夫人突然想到一个可能:“你是说薛蟠?”
“是。”
“可是为什么?他……”
贾玖摆摆手,道:“婶娘,其实背地里有种猜测,不知道您有没有听说过?”
“什么?你说。”
贾玖道:“当初,薛家的案子被胡乱断了的时候,下面就有一种说法,那就是,有人要算计薛家。薛家豪富不假,可就只有一儿一女,如果这个儿子有什么意外,薛家的万贯家私就是他们家女儿的陪嫁。”
王夫人一下子站了起来。
他死死地盯着贾玖,嘴唇发干,抖了好几下,都没有吐出一个字,最后还是颓然跌坐在位置上。
“原来外面是这么看大丫头的么。”
王夫人没有怀疑过这个说法的真假。因为他自己也相信,在宫里呆了三年的贾元春根本就不可能是个天真的孩子。或者说,已经知道了金钱的力量的贾元春,会作出这样的决定并不奇怪。尤其是薛蟠那个呆子,根本就不知道厉害,也不知道自己的案子断得稀奇。将来有个什么事情,只要去衙门里面告发就使得。
再者,依照薛帕的性子,只要有人勾搭一下,他一定会继续往深渊里面滑过去。那个时候,就真的跟贾玖说的这样,薛蟠没了,薛家的财产就成了薛宝钗的陪嫁了。
王夫人硬生生地打了个冷战。
贾玖道:“婶娘,您看中宝姐姐,我不作任何的评价。那是您的儿子、您的外甥女儿,您如何选择,那是您的事儿。不过,您可想过,这真的跟薛家结亲之后,宝玉被薛家拖累的可能性有多高?外甥似舅,您愿意要一个跟薛蟠那样的孙子么?”
王夫人一抖,立刻回了神。
是的,王夫人看得很明白,自己的儿子贾宝玉是个不中用的,因此,如果想让这个儿子舒舒服服地过一辈子,那就必须给他娶个厉害又能干的媳妇,然后生一个厉害又能干的儿子。这样,贾宝玉年轻的时候,可以依靠着长辈,长大了可以依靠妻子,老了还可以依靠儿孙。
薛宝钗就是有千好万好,他有一点不好,那就是他的哥哥太不成器了。如果贾宝玉娶了他,就等于他王夫人将来多了一群薛蟠一样的孙子,那岂不糟心?
王夫人迟疑了。
“小孩子应该能够管教得好的罢?”
贾玖答道:“以薛家的家风,只怕很难。除非婶娘您自己有这个力气亲自教养孙子。”
王夫人道:“那么,云丫头呢?他跟宝玉一起大的,人也开朗,性子也好,宝玉很喜欢跟他一起玩。”
贾玖道:“那么婶娘,您把云妹妹放在宝姐姐之后考虑,又是为的什么原因呢?”
王夫人答道:“我担心,史家不会同意。”
贾玖点了点头,道:“的确如此。宝玉的将来已经注定了,史家两位侯夫人为了自己的名声,为了自己的子女的前程,也不会点头。而且,在我看来,云妹妹的性子太过跳脱。若是宝玉将来娶了他,只怕还要劳烦婶娘细细地教导他。”
“可不是这话。”王夫人立刻就跟找到了知音一般。在王夫人看来,史湘云除了个侯府千金的名头,还不如薛宝钗呢。至少薛宝钗还会装样子,可是他呢?别的不说,一面抱怨着家里做活辛苦,一面给外男做针线,大家小姐不讲究到这个地步,也真叫人无语。
再者,史湘云的身份也是一道硬伤。
本来,贾宝玉的婚事就艰难,若是妻族太过强大,很容易引起上面的警惕。可是贾宝玉有需要妻族的照拂。
跟史湘云这样,如果他表面上跟娘家的婶娘们不合,私底下还是跟婶娘们亲亲热热的,那么王夫人一准举双手双脚赞成。可是史湘云偏偏是表面上跟娘家婶娘们很好,背地里却跟婶娘们不对付,甚至还在抹黑婶娘们的名声。
这样的史湘云,王夫人当然不敢领教。
王夫人也害怕,娶了这样的媳妇过来,表面上对自己恭恭敬敬的,背地里却在说自己的坏话,甚至自己教导他,他还在背地里说自己折磨他呢。
王夫人如今只有贾宝玉这个亲生儿子了,如果贾宝玉被史湘云勾搭着跟自己离了心,王夫人也不用活了。
所以,史湘云这样的儿媳妇,王夫人当然不敢要。(未完待续)
107对等
王夫人迟疑了好一会儿,才道:“那么林丫头呢?”
贾玖手里一顿,道:“婶娘怎么会提起林妹妹来?”
贾玖怎么也想不透,王夫人竟然曾经思考过林黛玉给他做儿媳妇的可能。要知道,但凡读过原著的人都知道,原著里第一个讨厌林黛玉的人,便是王夫人,对林黛玉最为不满的人也是王夫人,甚至连骂丫头这种事情,王夫人也是指着林黛玉。
贾玖怎么也想不到,王夫人曾经真的考虑过林黛玉做儿媳妇的可能。
王夫人答道:“林丫头身子弱,若是他有什么隐疾,我也不会考虑他。不过你也说了,他那个毛病也不是什么大毛病,但凡天下的孩子,十有八九都是有这个毛病,好好养着也就是了。若是没这个毛病,林丫头倒是一个极好的人选。”
身体是其中的一个因素,却不是主因。如果林黛玉刚来的那会儿,贾家没有人重视他,依旧把他放在贾母的院子里,让他跟贾宝玉隔着一块薄薄的木板住着,也不让他守孝,王夫人一准瞧不起他,也不会让这个不曾为自己的父母守孝的孩子成为自己的儿媳妇。
王夫人是一个典型的封建女人,他也许读书不多,但是他知道,守孝也是需要身份的。能够为自己的父母守孝的,那就是贵人、官宦千金,不能为自己的父母守孝的,那就是贱民。如果贾母不让林黛玉守孝,哪怕贾母表面上对这个外孙女儿是多么的疼爱,王夫人一样看不起他。
可是现在,贾玖竟然为了林家姐弟守孝的事儿跟贾母扛上了,还不顾一切地把林家姐弟塞到了后花园里。贾母这个一向任性的老太太竟然没能坚持自己的意见。
王夫人也许不够聪明,但是他清楚,能够让贾母退步,贾玖的理由固然是一层,更重要的是林家的份量并不小,林家的影响力也不曾因为林如海的去世而消退。
这才是王夫人看中林黛玉的主因。
在王夫人看来,贾母是个无利不起早的。贾母既然点头让林家姐弟在贾家守孝。那一定是林家有什么特别的价值。
给贾母做了这么多年的儿媳妇。王夫人对贾母是又敬又怕,敬的是贾母是长辈,怕的是贾母的手段。敬的是贾母的眼光,怕是贾母的冷血。
王夫人知道自己不够聪明,除了一个厉害的哥哥,自己并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可是王夫人很清楚。自己那位婆婆的厉害。如果林家没有足够的筹码的话,自己这位婆婆是不会让林家姐弟在贾家守孝的。也不会默认了贾玖对这姐弟两个的保护,更不会默许了贾玖对林家的钱财不动的承诺。
在王夫人看来,能够让自己那个贪财又重权的婆婆退步,林家的份量肯定比那九百万两银子还要重。
王夫人就是这么相信着的。
所以。当那次在林黛玉的香雪山庄再度被贾玖扫了面子,回头又被贾母教训了之后,王夫人立刻开始思考让林黛玉嫁给贾宝玉的可能性。
当然。作为林黛玉的脑残粉,贾玖当然能够列出林黛玉的无数优点来。但是。在面对王夫人的时候,他还是这样说了:“婶娘,林妹妹跟宝姐姐还有云妹妹不同,宝姐姐来了我们家已经几年了,云妹妹更是可以说是在我们家长大的。这两位的品行为人,我们都看在眼里。可是林妹妹来我们家也不久,平日里又是足不出户的。这短短的时日,谁知道好歹呀。横竖宝玉年纪也小,林妹妹还没有出孝。要我说,若是婶娘真心中意林妹妹,不如乘着这两年好好看看,看看林妹妹是否适合宝玉。不管怎么样,给宝玉娶媳妇,总要他自己喜欢的才是。”
王夫人摇摇头,道:“宝玉那个性子,只要模样好的、顺着他的,他都爱。”
不得不说,王夫人不愧是贾宝玉的母亲,对贾宝玉的性子还真是了解。
可不是这话么?贾宝玉就是一个颜控。
年轻的、漂亮的,无论对方的品行和为人如何,只要顺着他贾宝玉,由着他贾宝玉亲近,那就是好的。
相反,那些年纪大了的、不够漂亮的,只要说了一句他不中听的,他贾宝玉照样不甩对方。
更甚者,就连薛宝钗和史湘云这样的跟他一起长大的姐姐妹妹,一贯顺着他,只要一次不依着他,或者说了他不喜欢听的话,他一准儿翻脸。
原著里,他自己认的人也只有两个,一个是润物细无声、充满了他的周围的袭人,另外一个,便是从来就不会一味顺着他、被他冒犯了照样跟他闹的林黛玉。
大概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之道。两个地位相当的人,如果想要长长久久的,就不能一个一味地屈从与另外一个,一个被冒犯的时候,就应该表明自己的态度。
贾宝玉是个不拘礼数的,可是他终究是生活在这个世间的人,不是超脱于世俗的神仙。从社会阶层和亲缘关系上来说,他跟史湘云、薛宝钗、林黛玉都有亲戚关系,他们都是平等的。偏偏史湘云和薛宝钗两个,自降身份,为他做起了丫头的活计,明明他的身边有那么多的丫头,也不缺针线的人。也许从那一刻开始,贾宝玉跟史湘云、薛宝钗之间的地位就出现了不对等。这不是现实的身份地位不对等,而是心理上的地位不对等。
林黛玉虽然也给贾宝玉做香包、香囊,但是,那不是林黛玉自己主动为贾宝玉做的,也不是林黛玉主动揽下贾宝玉屋里的活计,相反,却是贾宝玉自己求林黛玉,跟林黛玉说了无数的好话,这才让林黛玉点头的。
在这一点上,林黛玉跟贾宝玉两人在心理上是平等的。所以,他们才有更多的话题。
史湘云跟薛宝钗两个为贾宝玉做针线,看起来是跟贾宝玉亲近了,可实际上,这种主动揽下贾宝玉屋里的丫头的活计的行为,恰恰是贾宝玉远离他们的重要原因。
只是这样的话,贾玖是不会多嘴的。(未完待续)
108惊慌
对于贾玖的建议,王夫人点了点头,他并没有在贾玖这里多呆就离开了,却让贾玖很有些惊讶。
就跟薛宝钗说的那样,贾玖也以为王夫人来是为了碎岛送来的那一大缸珠宝,贾玖完全没有想到,王夫人根本就没有提那一缸珠宝。回到花厅里面,薛宝钗依旧一派温柔端庄地坐着。
跟王夫人谈过一次之后,贾玖倒是冷静许多,薛宝钗原来还以为贾玖会被王夫人气得直跳脚,却没有想到,贾玖反而气定神闲地回来了。
薛宝钗本能地觉得不对。
这两年来,无论是薛宝钗还是贾玖,日子都可以说是顺风顺水。
贾玖就不用多说了,他都已经是食双俸的一等郡君了,比大部分的宗室女都体面,贾赦又一贯疼他,外面又有长乐公主和道门撑腰,更重要的是,这些日子,贾母也开始退让了,更是让他心情舒爽,以致于放松了警惕。
别的不说,看他今日的表现就知道了。如果他真的还有那么一丝警惕的话,那么,他就不会那么轻易地被薛宝钗给撩拨动情绪。
换了以前的薛宝钗,一准就发现贾玖的不对劲了。值得庆幸的是,数百万两银子的收入,外加跟几乎所有的妃嫔都搭上关系,这样的收获,几乎让薛宝钗飘飘欲仙。
狂喜之下的薛宝钗也失去了以往的谨慎,如果是以前的他,根本就不会跟贾玖来说这些有的没有的,也会在第一时间发现贾玖的不对劲。
不过,现在么,他们两个半斤对八两。
薛宝钗没有发现自己的不对劲。也没有发现贾玖的不对劲。但是,贾玖却借着跟王夫人的谈话,隐隐觉得面前的薛宝钗似乎跟以往有些不同。当然,能够那么轻易地就给薛宝钗撩拨了情绪,贾玖也注意到了自己的不对劲。
“二妹妹,可是姨娘为难你了?若是姨娘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还请你海涵。”
贾玖笑笑。道:“宝姐姐。你客气了。虽然我们两家已经分家了,但是婶娘依旧是婶娘。就是不看在二叔的份儿上,看在老太太的份儿上。我也该对他保持几分尊敬。更何况,我又不是不知道婶娘的性子和为人。婶娘容易犯糊涂不假,不过他的性子倒是天真烂漫,婶娘特地跑来找我。我哪里会跟婶娘置气?”
薛宝钗奇道:“姨娘来找你,可是为了什么事儿?难道省亲别墅上的银钱不够了?”
贾玖道:“怎么可能?虽然说大家凑的银子不过一百来万。但是有姐姐家里帮忙,哪里还需要我们费心的?婶娘也说,有了那一百万石仿太湖石,只要转手卖掉些个。那省亲别墅也就够了。婶娘可是为了此事特地跑来谢我的。”
薛宝钗心中一动:“为了这个?”
贾玖在薛宝钗对面坐下,道:“也不止这个,婶娘来找我。道谢是一回事情,另外还有一件事情。那就是宝玉的婚事。”
薛宝钗一听,立刻红了脸。
虽然说他是商人家的女儿,虽然说他们薛家的教育就是一切从金钱出发、一切向利益看齐。但是作为一个女孩子,在提起跟自己婚姻有关的是,总是害羞的。哪怕是薛宝钗这样的人也不例外。
因为这个世界就是如此。即便是再坦荡的女孩子,遇到跟自己的婚事有关的话题之后,都必须低下头,表示羞涩。
这是世人对女孩子的基本要求之一。
只见薛宝钗迟疑了片刻之后,方才道:“二妹妹,姨娘可说了什么么?”
贾玖想了想,道:“婶娘有些迟疑。宝玉的性子,宝姐姐,你也是看在眼里的。他虽然天资过人,可是家里未免太娇惯了他。至今他还跟那些丫头们鬼混在一起、闹着吃那些丫头嘴边的胭脂,还有那爱红的毛病。怎么看他,他都不像一个十三岁的小大人,反倒是像个三岁的奶娃娃。婶娘也在发愁呢。婶娘与我说,老太太春秋已高,二叔与婶娘的年纪也不小了。若是将来有个什么事情,怕是不能照顾宝玉。所以,婶娘希望为宝玉娶一个能够照顾他,还能够为他提供庇佑的妻子。”
薛宝钗听到王夫人想为贾宝玉娶一房能够照顾贾宝玉的妻子,心中一喜,可是听了下半句,脸上的喜色就淡了。
这下半句怎么听都不舒服。
“二妹妹,为什么说,宝玉需要一个能够为他提供庇佑的妻子?”
贾玖答道:“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实么。父亲早就公开表示了,他放弃老太太的嫁妆与私房的继承权,老太太的东西,自然是留给二叔的。不过,我看老太太把自己大部分东西留给宝玉的可能性更高一点。如果宝玉是个有本事的,婶娘自然是不用愁的。可宝玉至今还跟个娃娃一样。如此一来,那偌大的家产,对于宝玉来说,就不是好事儿,反而会给宝玉招灾呢。婶娘来找我也是来问这个。他问我,让宝玉娶了云妹妹,会不会更好一点。”
薛宝钗急道:“那妹妹怎么说?”
贾玖道:“还能怎么说。哪怕是云妹妹自己是千肯万肯的,只要史家两位侯爷不点头,那也是枉然。老太太是疼云妹妹,可云妹妹终究是史家的姑娘,而老太太也不过是我们贾家的太夫人罢了。”
听见王夫人对史湘云中意,薛宝钗的心脏还委实停了一下。
他最害怕的事情,莫过于此了。
薛宝钗知道,自己比史湘云能干,也比史湘云能照顾人。但是薛宝钗自己也知道,在这个身份注定了一切的世界里,史湘云只要是侯府千金,只要史家承认史湘云是一门双侯的史家的长房嫡长女,那么,史湘云就能够凌驾于他薛宝钗之上,即便他薛宝钗又诸多好处,身份不如人,再多的好处也不显了。
再者,史湘云现在不比他薛宝钗能干,也不比他薛宝钗能照顾人,可是这又如何?能干、会照顾人,这些东西,只要费心学就可以了。
这两项优点,可以说是最拿不出手的优点了。(未完待续)
109风起(六千)
听说王夫人想悔婚,薛宝钗慌了。他到底也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子家。
薛宝钗的生日赶得早,在正月里面,所以别人虚两岁,他虚一岁。去年他就及笄了,现在已经是十六岁有余。试问,在这个世界上,又有哪个女孩子都十六岁了,还没有正式定亲的?
没有定亲也就算了,薛宝钗根本就连相看人家都没有。
如果现在薛宝钗开始相看人家,这期间至少一年时间,定亲之后又要备嫁,准备嫁妆绣嫁衣,零零碎碎的,加起来,两年都算快的。如此算来,薛宝钗就是现在开始相看人家,他也要到十九岁,甚至是临近二十的时候再出嫁。若是中间有个什么事情,只怕薛宝钗二十岁生日到了,都没有办法嫁人。
在这个世界上,无论哪家,把家里的女孩子留到二十了还没有嫁人,那是一件非常丢脸的事儿。家里不但要面对罚金,就连官媒也会出动,如果推三阻四的还不肯,就等着被胡乱配人吧。那个时候,可没有什么王侯公子给你挑,运气好的,还能够嫁个潜力股,成为某个下级军官的婆娘,熬上十多年之后,还能够弄顶凤冠戴戴,运气不好的话,那就只能成为屠夫走卒赌棍之流。
跟贾玖这样的贵族之女,过着是秀女,名字在那册子上的倒是不在此例,可是薛宝钗却不是啊。他不过是一介商人家的女孩儿,若是有人执意要整他,他也没有办法。
薛宝钗终于明白了,往日是他心比天高,可如今看来。他竟然只有贾宝玉这一个选项可以选了。
他的好姨娘是吃定了他了。
薛宝钗很清楚,如果现在开始,他不顾一切地放下手里的事情,专心经营自己的婚事,以他自己的能耐,他自然可以将自己嫁出去。即便不能嫁给什么王孙公子,至少也能够嫁到一户家世清白的体面人家。进门就是少奶奶。将来也可以将儿子培育成材,给自己挣一身凤冠霞帔。
可惜的是,一旦他放手。他好不容易经营出来的一切,就会付诸流水。
虽然说,薛姨妈才是当家主母。但是在薛宝钗看来,他这个母亲耳根子极软。别人一说他心里就慈悲了。再者,他的母亲。未免也太听话了一些,几乎是王夫人说什么他就怎么认为。尤其是在他薛宝钗的婚事上,更是被王夫人拿捏得死死的。王夫人叫他往东,薛姨妈不敢往西;王夫人叫薛姨妈撵鸡。薛姨妈根本就不敢打狗。这些日子以来。也不知道王夫人跟薛姨妈背地里面说了什么,薛姨妈经常在薛宝钗面前提起:“贾宝玉对女孩子们如何如何好、王夫人又如何如何重视他这个外甥女儿、他薛宝钗嫁了贾宝玉之后,他们薛家能又能得到多少好处”诸如此类的话。却从来不提他们薛家又为贾元春这个贤德妃,付出了多少?在薛宝钗看来她母亲这样的性子也只有被人利用的份。
可是作为一家之主。薛蟠就更不用说了,他根本就是个呆子。
不只是别人这么看薛蟠,就连薛宝钗自己也看不起这个哥哥。原著里面他跟林黛玉说他那个哥哥有等于没有这句话其实是他的心里话,也是真心话。在薛宝钗看来,他的哥哥不只是呆而且是傻,耳根子软不说,别人几下一挑拨,薛蟠就炸了。这样的性子不知道多容易被人坑害了去。
薛宝钗很怀疑自己花了如此之多的精力保住的这偌大家业,真要到了薛蟠手里,又能够持续多久。
薛蟠的性子也是薛宝钗最为忧虑的事情,在他看来,如果王夫人要算计他们薛家的话,实在是太简单了。只要等他与贾宝玉的婚事定了下来,那个时候,给小厮们几两银子就能够搞定。
无论是让薛蟠“落水”,还是让薛蟠犯了官司,都是几句话的事情。
那个时候,他薛宝钗已经是贾家的儿媳妇了,难道还能够为了薛蟠这个已经没了的哥哥跟婆婆拼命?说不定那个时候,他自己也自身难保了。
薛宝钗也知道自己只能指望着哥哥能够娶一房好妻子,也许薛家就只能靠着薛蟠的妻子撑起来了。
可是薛蟠的妻子又哪里那么好娶?
首先,他的哥哥薛蟠是个喜好美色的。如果这大嫂颜色差了一点,只怕不得哥哥的喜爱。哥哥又是个没成算的,只怕大嫂才进了门,这里他的就把侍妾通房给折腾出来了。若是那侍妾通房手段厉害一点的,只怕嫂子的日子越发艰难,而他的大哥还懵懵懂懂,以为自己的嫂子不好呢。
那样一来,夫妻两人起了嫌隙也就算了,只怕家里从此不得安生。说句不好听的,若是他哥哥犯浑,只怕大嫂就没有办法管家,更压制不住下面的人了。
再者既然他们薛家已经被姨娘一家算计了一次又一次,也难说他哥哥成家之后就不会被算计了,除非大嫂的娘家十分厉害。
可是,那种家世好、颜色好、手段也十分好的女子,又怎么会看中他这个呆子哥哥?
别的不说,他薛宝钗就看不起他哥哥这样的人。只不过他终究也只是妹妹罢了。
薛宝钗心乱如麻。
他知道,这是他的姨娘在敲打他,给他出难题呢。
可是他薛宝钗又不能不接着。原本不怎么在乎的贾宝玉,如今竟然成了他薛宝钗唯一的选择,不然,他就只能被蹉跎了年华,然后贾宝玉这个自己看不起的家伙,还轮不到自己。
薛宝钗只觉得脸上阵阵发烧。
薛宝钗忽然道:“姨娘可提了林妹妹?”
贾玖一愣,傻了。
这是怎么了,原著里,王夫人对林黛玉那个样子,恨不得林家的财产送到他的手里。林黛玉隔天就死了,薛宝钗也是,明着跟林黛玉姐姐妹妹的,可背地里可没少坑林黛玉。怎么今天这两个人一个两个的,都提起了林妹妹。
贾玖强笑道:“宝姐姐,好端端的,你怎么提起了林妹妹?”
薛宝钗看着贾玖的脸。道:“二妹妹。不瞒你说,我那位姨娘,我自己心里了解。林妹妹家世好。容貌也出色,家产丰厚,还有三个弟弟,个个都是不俗的。而且。论年纪,我比宝玉大三岁。可是林妹妹却是跟云妹妹三妹妹一般的年纪,跟宝玉正是相配……”
贾玖连忙摇头:“宝姐姐,这种话不是你们该说的。”
薛宝钗苦笑道:“二妹妹,我姨娘会找你。无非是认为,眼下他也只有跟你能够说得上话了。其实我也是。林妹妹刚来,又要守孝。所以我不清楚。我也只跟二妹妹有几分面子情,而且二妹妹心思豁达。有些话,我也只能跟二妹妹说。”
贾玖笑得更加勉强了:“宝姐姐,你这话,真是抬举我了。”
薛宝钗摇摇头,道:“二妹妹,我知道,其实我刚来京里的那会儿,二妹妹是真心想跟我结交的,所以才会找我说话。只是我那时候犯糊涂,把二妹妹往外面推。如今,再想跟二妹妹交好,二妹妹却是不理会我了。”
贾玖道:“宝姐姐说的是哪里话。”
薛宝钗摇摇头,道:“二妹妹,……,罢了,二妹妹,你既然不喜欢听,那我就不说了。其实,姨娘会舍了我,为宝玉选其他人,那是理所应当的。”
贾玖道:“怎么会?”
“如何不会?”
贾玖道:“宝姐姐,你太杞人忧天了。你可是婶娘的亲外甥女儿。”
薛宝钗答道:“二妹妹,你也莫要跟我打官司了。我那位姨娘若是真念情,当初他就不会坑了凤姐姐,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算计我了。我也不会已经进了宫,就被放了出来。”
“宝姐姐……”
薛宝钗强笑道:“二妹妹,有些话,我就不多废话了。你认为,我能够嫁给宝玉的几率有多大?”
贾玖看了看薛宝钗,迟疑着道:“宝姐姐,你要听真话?”
薛宝钗点了点头,道:“我就要听真话。”
贾玖答道:“不到三成。这还需要宝姐姐百般算计。”
薛宝钗愣了愣,出了半天神才道:“二妹妹,你的确是个聪明人,我竟然还不如你看得明白。”
贾玖迟疑着道:“宝姐姐,你还好吧?”
薛宝钗答道:“好不好又如何呢?我这辈子,终究是被耽搁了。”
贾玖心中一动,刚想回答,就听见他薛宝钗惨笑起来。
薛宝钗抱着肚子笑了好一会儿,连眼泪都笑出来了,那笑声,听着分外凄凉,听得贾玖胆战心惊。
薛宝钗自己也笑得两耳微微作响,良久才听见贾玖唤他:“宝姐姐?”
薛宝钗叹息一声,花了好一会儿工夫,这才抚平了脸上僵硬的肌肉,道:“二妹妹,让你看笑话了。想我薛宝钗,自认是个聪明人,却没有想到,终究是棋差一招。”
很多事情,薛宝钗总以为自己可以应付下来,却没有想到,事情总是超过他的承受范围之内。
可是薛宝钗也不能说,贾玖害了他。因为薛宝钗很清楚,是他先来求贾玖,而且当时他的态度并不能算很好,反而是贾玖,十分包容他,并且几乎是在听到他的要求的时候就一口应承了下来。
薛宝钗知道,当初,如果贾玖迟疑一下的话,被王夫人逼得快跳脚的他,只怕反而会对贾玖起了嫌隙。结果,贾玖很主动地提出了他能够找到一百万石仿太湖石,还体贴地问他够不够。没有马上说明自己需要的数量的人是自己,当时的脑子里面转着留足自己用的、转卖多余的人是自己,甚至在听说了这些仿太湖石的价钱之后,心中暗自窃喜的人也是自己。
一想到自己从贾玖手里拿到的价钱,薛宝钗的脸都红了。
生意场上的规矩,就地进货卖货,三成是正常利润,五成的毛利已经算是很高很高了。可是薛宝钗却是直接挣了四五倍的价格。薛家发了五六百万的财,却只用一百一十万的财货就把贾玖打发了。
出了事儿,也只有薛家自己兜着。
薛宝钗其实很想求贾玖帮忙。但是他知道,现在已经是太迟了。
他若是再厚着脸皮求贾玖帮忙,只怕贾赦就要出手撵他们薛家出去了。
薛家还不能离开这座荣国侯府。
贾玖很想劝薛宝钗退出省亲别墅的修建,也很想劝薛宝钗跟王夫人那边断了关系。可是,看到薛宝钗的模样。他又不敢开口了。
薛宝钗到底没有多呆。只是略略坐了坐就走了。
等他一走,小红立刻跳了出来:“姑娘,您说。那位员外郎夫人跟这位宝姑娘会不会算计到林姑娘的头上去?”
贾玖莫名其妙:“怎么了?你怎么说起这个来?林妹妹可是要守孝呢。”
小红道:“姑娘,我就是那么一说罢了。毕竟,那位可不是一个好打发的主儿。林家那么多钱财就在他的眼前,他若是不做些什么就奇怪了。还有宝姑娘。他既然知道了那位更中意林姑娘,只怕也不会轻易放手。毕竟。宝二爷可是他唯一的希望了呢。”
贾宝玉何止是王夫人的希望,也是薛宝钗的希望。
在这个世界上,女孩子若是不嫁人,还能有什么出路呢?
在小红这些丫头们看来。薛宝钗除了贾宝玉也没有别人可以选了。
晴雯在边上听了之后,嗤笑一声,道:“小红。你又来了。别看老太太对那位宝二爷那么看重,其实呢。老太太屋里的鸳鸯和鹦哥两个心里就不觉得他有多出色。鸳鸯和鹦哥两个对那位,也不过是面子情罢了。要我说,鸳鸯姐姐对我们二爷反而更中意些个。我们这里就更不要说了,老太太屋里的丫头,对着那位还有个笑脸儿,有些小丫头还会在那位跟前卖个好,可是我们这里的丫头们又有几个对那位有好脸色的?终究不过是面子情分罢了。可以说,跟那位的关系越远,大家看他的眼光也就越冷淡。林姑娘是什么人,林姑老爷又是什么人,哪里看得上这位主儿?四姑太太去的时候,那位天天穿得个红包似的,现在林姑老爷没了,那位可忌讳过?还不是天天大红?我看啊,林姑娘被气哭了,那是少不了的。”
贾玖笑道:“可不是这话,就凭他那身衣裳,只怕林妹妹就要见一次哭一次了。若是他说话做事再造次一点,只怕林妹妹被他气哭是少不了的,林大弟弟那个性子,怕是会揍人。”
晴雯吓了一跳:“不会吧?林家的家教不是很好么?林大爷怎么会打人?不过,若是我是林大爷,父亲周年未过,就有这么个玩意儿天天穿得个红包似的,还来纠缠我姐姐。不要说打人了,就是下狠手也是有的。希望那位菩萨心肠的慈悲人可别动什么歪心思才好。”
贾玖一听,心中一动,立刻转头去看邱典赞。见邱典赞微微颔首示意,立刻叫过了两个丫头吩咐了几句。
不得不说,王夫人实在是太好猜了。
他很爱贾宝玉。
这是自然的,因为他是贾宝玉的亲娘。只要是贾宝玉能够得到好处,王夫人一贯是不忌讳让自己的双手沾满鲜血的,更不要说什么规矩了。在他的心中如何还能记得规矩两个字的话,他就不会住进荣禧堂。
所以,为了给贾宝玉一个美好的未来,王夫人当然不会吝啬于算计林黛玉。
果然,没两天,贾宝玉、史湘云就跟后花园的守门婆子争执了起来。
贾宝玉非常生气:“为什么我不能进园子?”
那婆子垂着手,乌压压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看上去十分干脆利落。他见贾宝玉瞪大了眼睛,也不恼,只是赔笑道:“宝二爷,您也知道了,园子里如今住着县君与乡君两位呢。不管怎么样,这两位都是十五岁的大姑娘了,又是秀女,怎么也该忌讳些个。您冷不丁地要进后花园,奴婢当然要多嘴问两句。不然,老婆子不好跟上面交代。我一个孤寡老婆子也就算了,可怜了我那个小女儿,就等着我的月钱裁新衣裳呢。宝二爷。您最是体恤人的,可不会让我那个小女儿伤心难过罢?”
贾宝玉愣了愣,后面的袭人立刻递上了一个荷包:“有劳妈妈了。二爷不过是想进园子采两朵花儿。不会碍妈妈的事儿的。”
那婆子笑笑,道:“花大姑娘,你这礼,我这个老婆子可不敢受呢。侯爷每月话那么多钱让我来守这个门,就是因为放心我会干好这个差使。我若是让人冲撞了两位姑娘。挨一顿打是小事儿。只怕我这差事也丢了,我们家说不定要卖儿卖女才能够过下去呢。好姑娘,你的贤良名儿这府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你不会把我们家往火坑子里面推吧?”
史湘云听见这婆子唧唧歪歪。当即就恼了:“你怎么说话呢?我把宝玉当成什么人了?浣纱馆了两个,不过是个孤女,还是借了这府里的光。怎么,他们就住得这园子。我们就进不得了?”
那婆子笑道:“云姑娘,您说的没有错。浣纱馆的两位的确不过是收养来的。不过,即便是收养来的,这两位也是在这府里的册子上的。既然是这府里的姑娘,住在这园子里面自然是名正言顺的。您说。是不是?”
“你!”
史湘云被气得够呛。
袭人连忙道:“好了好了,二爷与云姑娘可不是要去浣纱馆的,而是要去拜访林姑娘的。你总可以让开了把?”
那婆子笑眯眯地瞅了一眼穿得跟红包似的贾宝玉。再看看一身海棠红的史湘云,当即就笑了:“花大姑娘。你也是老太太调教出来的人,今儿个怎么就拿我这个老婆子消遣了起来?上回,你妈不好了,你穿的什么出去的?后来,听说你妈没了,大过年的,你不在上房伺候宝二爷,老太太也允了。你这个外头买来的丫头尚且有这么多的讲究。怎么,正经的官宦千金、老太太嫡嫡亲的外孙女儿就不能给自己的父亲守孝了?别的也就罢了,可是宝二爷这身衣裳,可不是去拜访守孝之人应该穿的衣裳呢。当年拈花法会的时候,你为宝二爷准备衣裳,结果害了可人和媚人两条人命。怎么,你是想往林姑娘头上扣一顶不孝的帽子,逼人家去死么?”
“你!”
“花大姑娘,忘了跟你说了,我们姑娘早早地就跟各处吩咐过了。林姑娘要守孝。就是万岁要给臣子夺情,也要有正经的理由呢。臣子也有拒绝的权力,就好比说,朝堂上的几位相公,都拒绝过朝廷的夺情,丢了官帽就回家守孝去了。这可是一桩桩,以花大姑娘的本事,应该听说过吧?怎么?还是花大姑娘以为,自己比老太太嫡嫡亲的外孙女儿来得金贵?所以你妈没的时候,你不用上房伺候,也不用在宝二爷屋里伺候。林姑娘反而没有这个身份为父亲守孝,是不是?”
袭人被这个婆子伶牙俐齿一挤兑,立刻红了眼。
贾宝玉当即就跳了起来:“你胡说八道什么?我要见林妹妹!”
那婆子挺直了脊梁,在他身后,几个粗使婆子每人手里都横着门闩、扁担之类的玩意儿,站成了一排,把那门堵得严严实实的。
“宝二爷,您要见林姑娘,可以。但是,您总该换身素净的衣裳吧?您这一身大红的去林姑娘屋里,怎么,您是不喜欢林姑娘为父亲守孝?”
贾宝玉一下子涨红了脸。
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更何况,方才拿婆子也说了,袭人的妈没了,袭人还不用去上房伺候。贾宝玉早就跟袭人滚过床单了,在他心中袭人是特别的。可是他也知道,林黛玉是他的亲表妹,更何况这个婆子也明明白白地告诉了他,这是贾玖吩咐了的。
贾宝玉气极,在门口站了半天,还是不得不转身回去。
“走,回去换衣裳。”(未完待续)
110檀云计长(四千)
贾宝玉跟史湘云两个欢欢喜喜、手拉着手出门,回来却是一脸的不痛快。
如果挡路的人是个娇俏的小丫头,比如说晴雯之流,说话再委婉些,顺便再跟贾宝玉玩个欲擒故纵什么的,贾宝玉一准儿爽歪歪地应了。可偏偏拦住他的人是一个婆子,哪怕那婆子收拾得再整齐,也是个上了三十的婆子。
贾宝玉会高兴才怪。
所以,贾宝玉可是把靴子踩得咚咚响,甚至回到了自己的屋子还在愤愤地念叨着:“兀那婆子,真真讨厌。”
史湘云也十分生气:“二姐姐也真是的。以前我们还时不时地往后花园里面钻呢,如今却是连门都进不去了。好好的园子,竟然便宜了外人。”
不用去见林黛玉,史湘云心里的确有几分窃喜,但是被一个婆子扫了面子,史湘云却是闷了一肚子的气。
贾宝玉坐在桌子边上不说话。
袭人带着麝月秋纹两个为贾宝玉找衣裳,口中还道:“红色最衬二爷了,二爷的衣裳也多是红的。若是论素色的,也只有旧年东府的珍大爷没的时候,的确做了两件素的。只是这两年二爷的个子长得快,也不知道能不能穿得上。”
秋纹道:“那婆子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谁不知道老太太最疼我们二爷呢?竟然拦住了二爷,不许二爷进园子。那又不是他的园子!二姑娘真该把他打发出去才是。”
麝月看了看袭人,又看了看秋纹,道:“你也真是的,别人不知道二姑娘,我们还不知道二姑娘?二姑娘在老太太这里的时候就跟其他人不一样。最是讲究规矩了,这两年二姑娘身边又多了四位姑姑,更是以身作则。想来是那些婆子拿着鸡毛当令箭,故意拿浣纱馆的两位并林姑娘说事儿,好在二姑娘跟前露脸呢。”
贾宝玉一听,立刻道:“那些婆子真是可恶。我是关心林妹妹才去的。”
袭人道:“可不是。林姑娘来了这些日子,也不曾来给老太太请安。甚至连我们。也都不知道林姑娘长什么模样。林姑娘到底是二爷的亲表妹,二爷前去关心,也是自然的。”
这个时候。门帘子一掀,檀云却是进来了:“二爷关心林姑娘,这话我们相信。只是别人可不一定相信。袭人,你越来越不懂事儿了。过年的时候。你妈没了,你不去上房伺候。老太太尚且体谅你,如今,你却让宝二爷穿着这么一身去。你是故意给林姑娘下马威,还是根本就没把林姑娘当一回事儿?林姑娘可是老太太嫡嫡亲的外孙女儿!四姑太太肠子里面爬出来的!”
袭人一听。立刻涨红了脸。
贾宝玉连忙站了起来,道:“檀云,这不干袭人的事儿。原是我爱红。袭人劝了几次,我都改不了。”
檀云瞅了瞅贾宝玉。道:“宝二爷,您爱穿红的,天天穿又有什么打紧的?不过,要去拜访林姑娘,怎么也该换身衣裳罢?您自个儿粗心,记不住也就罢了。袭人最是妥当的,他怎么也记不住?若是他真是个粗心大意的,老太太又怎么会把他给了您?……”
史湘云立刻打断了檀云的话:“够了,我可没有那么多的衣裳。”
檀云看了看史湘云,道:“史大姑娘,婢子说话不中听,您也莫怪婢子性子直。有道是话糙理不糙。方才我在外面听了也有阵子了。宝二爷可是老太太的心尖子,老太太何尝亏待了二爷?什么衣裳首饰,还不都可着二爷,就是往日里二爷糟蹋了多少东西,老太太也不不曾说一句。怎么如今二爷竟然连一件素净的衣裳都找不出来了?林姑娘是正经的亲戚,又是住在这里的,就是有什么事儿,大家说开了也就完了。可若是哪天二老爷带着二爷出门呢?要去贵人府上的白事儿呢?二爷也这么一身红的去?只怕二老爷见了,就是一顿好骂。袭人,老太太让我们伺候二爷,不是让我们给二爷找事儿的。”
说得袭人涨红了脸。
史湘云倒是没有想到这檀云会这么说,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二哥哥不爱穿外头的针线娘子做的衣裳,这屋里人手也不够。衣裳一时不凑手也是有的。”
檀云道:“史大姑娘,您可别跟婢子生气,婢子也是实话实说。二爷屋里这么多丫头,都比两位太太身边的人还多些,更不要说琏二爷了。老太太跟前是八个一等的大丫头,二爷屋里也是八个一等的大丫头。尤其是袭人,领着老太太屋里的月钱,其实是伺候二爷的。如此看来,老太太竟然只有七个一等的大丫头,而宝二爷却是实打实的八个大丫头,竟然比老太太排场都大了。这么多的丫头,有一半是二爷应有的,另外一半,却是老太太特地买来,专门打理宝二爷的衣裳佩饰。可是袭人怎么做的?一面装好人,让大家到处疯玩,一面指使着您与宝姑娘、三姑娘给宝二爷做衣裳鞋袜。……”
檀云话未完,史湘云却已经是涨红了脸。
袭人连忙站了起来:“好妹妹,这是我们的错儿……”
檀云立刻道:“我们?谁与你‘我们’?袭人,有些事儿,我已经压在心里很久了。是,你体谅人,大家白拿着月钱,却没什么活计,天天玩耍。可是二爷的衣裳呢?你一个人这么能干,全包揽了?还不是指使着史大姑娘、宝姑娘和三姑娘帮你做?二姑娘不帮你的忙,你怎么跟宝姑娘说的?‘上年还动了两回针线呢,今年半年都过去了,也不见个动静。’你还真是厉害,连二姑娘屋里的事情都知道!难不成,二姑娘应该放下祭祀之事、推掉宫里的宣召,天天窝在家里做你分配的活计才是对的?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几两银子买来的丫头罢了!竟然指使起主子姑娘来了!……”
贾宝玉立刻站了起来:“够了!”
檀云往四周看了看,见那些丫头们都竖起了耳朵细听,当下也不遮掩。立刻道:“宝二爷,忠言逆耳利于行,良药苦口利于病。有些话,婢子是不吐不快。就跟宝二爷您的衣裳一样,上头若是不追究也就罢了,若是追究起来,我们这些奸猾偷懒的丫头肯定是要被撵出去的。袭人这个能干又顾全大局的丫头自然是留下的那个。但是没脸的。却是史大姑娘、宝姑娘和三姑娘!二爷,史大姑娘可是跟你青梅竹马一块儿大的,宝姑娘又是您的亲表姐。三姑娘却是您的亲妹妹。难道在您的心里,这三位加起来,都比不得一个袭人么?”
檀云看得明白,袭人对他们这些丫头用的。也不过是捧杀而已。
本来,大家都是贾宝玉的丫头。贾宝玉屋里的针线活计大家都有份。结果,袭人为了彰显他的贤良名声,放那些丫头天天玩耍,导致贾宝玉的衣裳不整齐了。上面肯定不会细查。只会问个大概,问话的人当然是鸳鸯鹦哥这些跟袭人一块儿大又自幼交好的大丫头,而回话的人不用说。就是袭人。最后,上面能够得到的结论就是:
贾宝玉宝二爷屋里的丫头们个个都是偷懒奸猾的。惟有袭人是好的。可怜他一个人哪里做得了那么多的活计?少不得求几位姑娘帮忙了。
结果就是:上面对袭人的好感度爆表,对史湘云薛宝钗探春几个也看轻了,对他们这些丫头,就只有一个字:撵,撵出去,或卖,或配人。
如果是求了主子配人的,那自然是好的,可若是撵出去配人的,就只能给那些最末流的家生子里面的老光棍做女人了。
檀云当然不稀罕给贾宝玉做丫头,但是他不愿意给袭人做了踏脚石。
他可是看明白了,袭人的手段不差,不然,李嬷嬷就不会告了老,可人媚人茜雪几个也不致于被撵了出去。而这屋里,麝月秋纹碧痕几个也都被袭人收服了,他若是不跟袭人服软,迟早也是要被袭人下黑手的。与其等日后灰溜溜地背负着污名出去,不如现在就闹一场。横竖他家里也是个小管事儿,爹娘又疼他。今日出了一口恶气,来日即便不能留在府里,也能够嫁出去给良民做个正房娘子。
再者,檀云也不想继续留在贾宝玉屋里了。
他自然有他的路子,知道那座省亲别墅建成之后,贾政王夫人夫妇就会搬出去。作为贾政王夫人的儿子,已经做了十三岁生日、来年就是十四岁的贾宝玉当然也不可能继续留在这府里,很可能跟着父母离开。那个时候,贾宝玉也不过是五品工部员外郎的儿子罢了,还是次子。
以后出去,就是工部员外郎家的丫头,现在出去,就是荣国侯府的丫头。
前者哪里比得上后者来得体面?
再者,檀云看得明白,这屋里的丫头们,大多是冲着贾宝玉身边的姨娘的位置去的。正房夫人只有一个不假,姨娘的位置却也不多,这屋里的八个一等的大丫头,能够有一个两个爬上姨娘的位置已经很了不起了。
粥少僧多,哪里不争不抢的?更何况,如今贾宝玉年纪还小,正房奶奶没有生下儿子前,正房奶奶的儿子没有长大前,哪个姨娘敢生孩子?看那位二老爷就知道了,无论是探春也好,贾环也好,比贾宝玉还小呢。而贾宝玉跟贾珠之间,相差了十几岁。
像贾宝玉跟袭人这样的,袭人就是做了贾宝玉的房里人,等贾宝玉娶了妻子,生了儿子,再把儿子养到十来岁,那个时候,袭人少说都有三十五六了,还能够生些什么来?
在檀云看来,与其在贾宝玉身边熬油一般地熬到三十岁还不能拥有属于自己的孩子,还不如嫁出去,说不定还能够嫁个良民,自己的孩子也能够拿个正经的户帖,将来也能够做个小官什么的。
只是他檀云不愿争,那袭人却不愿意相信呢。
所以,抓住了机会,檀云决定好好闹一场。
檀云这么一说,史湘云不觉瞪大了眼睛。
他跟贾宝玉一起长大的,袭人还是他推荐给贾母的,所以他跟袭人亲近,也从来不曾怀疑过什么。
只是今日听了檀云这么一说,史湘云的心中更是一动。
作为一个孤女,史湘云最忌讳的,便是别人瞧不起他了。
史湘云强笑着,道:“檀云,你想多了罢。”
檀云看了看史湘云,忽然行了一礼,道:“史大姑娘,婢子也希望不是自己想多了。只是您可知道,如今下面已经有人叫您云姑娘,而不是以前的史大姑娘了?”
史湘云终于抬起了眼。
贾宝玉过来拉了史湘云一把,道:“檀云,你胡说些什么?”
檀云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贾宝玉一眼,道:“宝二爷,你素来是最疼爱我们这些女儿家的,不过婢子可要问您一句,难不成在您的心中,史大姑娘、宝姑娘、三姑娘跟我们这些丫头是一样的?”
史湘云猛地抬起了头,看着贾宝玉。
贾宝玉愣愣地道:“你们都是女孩子。”
檀云道:“是,宝二爷怜香惜玉,婢子十分清楚。但是,宝二爷,为什么史大姑娘和宝姑娘、三姑娘是主子姑娘,婢子们为什么是丫头?为什么您跟姑娘们能够坐着,婢子们就必须站着?宝二爷,您可想过这个问题没有?”
贾宝玉道:“你若是想坐也可以坐的。在我这里,不用这么讲究。”
檀云眯起眼睛,看了贾宝玉一样,又嘲讽地看了袭人一眼,转身就走,慌得贾宝玉立刻去拉他:
“檀云。”
檀云一把甩开贾宝玉的手,道:“二姑娘曾经说过,宝二爷您是泡在胭脂红泪里、永远长不大的童尸,我原来不明白二姑娘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如今,我算是略略明白了。”
说着,不顾贾宝玉的阻拦,夺手跑了。
贾宝玉愣愣地看着檀云的背影,说不出话来。
袭人看着贾宝玉怅然若失的模样,心中一跳。(未完待续)
111
以前,贾宝玉是袭人的小主子,可是那年过后,袭人已经把贾宝玉当成了丈夫。袭人自己也知道,自己是不可能成为贾宝玉的妻子的,所以他的愿望便是,成为未来宝二奶奶之下的第一人。
他不想离开贾宝玉。如果他不能成为贾宝玉身边的第一人,如果他不能让贾宝玉离不得他,那么,将来宝二奶奶进门了,也不会留他。
袭人看得很明白,内宅里面女人再能干,终究还是要依靠男人的。他也只能依靠贾宝玉。所以,他不能让贾宝玉看中其他人。
檀云让他感觉到了危机。
因为不但贾宝玉对着檀云的背影怅然若失,就连史湘云也对檀云的话也有些意动。袭人相信,若是薛宝钗听见了檀云今日的话,只怕也会对这个丫头看高一眼。
他袭人花了多少力气,方才有了今天的地位,哪里容得别人破坏他的努力?
檀云,留不得了。
袭人很清楚,麝月秋纹碧痕几个已经被他降服,他们四个大丫头抱团,本身就能够应对很多事情,但是其他的丫头未必就跟他一条心了。那些小丫头们更是袭人花钱收买来的,他们为了钱可以向袭人靠拢,自然也可以为了钱和好前程背叛袭人。
袭人如何不忧虑?
檀云的几句话,就让上面的几位主子对他有了别的想头,边上也跟着烽烟四起。
袭人立刻开始转动脑子。
贾宝玉屋里,光一等的大丫头就有八个,其中跟袭人不是一条心的,可不止檀云,至少绮霰也是有这个心思的。
绮霰也在找机会离开贾宝玉的屋子。所以。檀云在屋里面把袭人骂了个狗血淋头,绮霰在外面听了个真真的。他跟檀云两人住一屋,见檀云跑了出来,立刻追了过去,谁想到,檀云跑得极快,他竟然追不上。
等檀云回到自己的屋子。绮霰这才堵住了他:“好姐姐。你的脚程竟然这么快,我差一点就赶不上了。”
檀云立刻道:“你听到了?”
绮霰道:“若是说姐姐方才在碧纱橱里的话,妹妹自然是听见了。不瞒姐姐。其实妹妹私底下也琢磨了很久了,也想着什么时候求了恩典出去呢。现在出去,我们便是这荣国侯府出去的丫头,将来就是来磕头。也是给老太太磕头。可若是日后出去,就是那边的丫头。这笔账。我如何不会算?我可不是那个京巴儿,上着杆子给人做妾。”
檀云看了看他,立刻把他拉过来,挨着自己在床沿上坐下。道:“原来你也是这么想的。那我们最好在这几日出去才好。你不知道,那个京巴儿惯会使阴的。我们若是不早早地离开,只怕日后少不了被他算计。那个时候。我们就只能不可人媚人的前程了。”
绮霰道:“我如何不是这样想的?我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只是没有这个机会罢了。”
檀云正要跟绮霰说些什么。就见坠儿跑来,道:“两位姐姐,不好了,花大姐姐已经回了老太太,老太太要撵那个吴嫂子呢。”
檀云和绮霰一下子站了起来,异口同声地道:“好个袭人,动作可真快!”
檀云顿了一顿,又道:“二姑娘可不会任由此事发生。坠儿,你再去前面听一听。”说着,又抓了一把大钱给他。
坠儿见有钱拿,自然开心。他接过来,放进荷包里面,又谢过檀云和绮霰,颠着脚跑了。等过了转弯的地方,他才摸出了荷包,细细地数了数,又点点头,再度收好,这才往前面去了。
且说贾宝玉跟史湘云两个开开心心地出门、一肚子的气地回来,就是贾母不问,也会有人替贾母问。
檀云前脚离开了碧纱橱,后脚就有人进去打探消息了。
鸳鸯在门边就看到里面的贾宝玉跟史湘云两个神情不对,连忙跟袭人招手:“怎么了,宝二爷与云姑娘不是去拜访林姑娘么?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袭人用眼角的余光偷偷地看了看贾宝玉跟史湘云两个,见他们兄妹俩不曾留心,连忙悄悄地出来,拉着鸳鸯走到边上,道:“好姐姐,你快别说了。那守门的婆子委实可恶,竟然抬出了二姑娘,又指着二爷和云姑娘的衣裳说了好大一通,最后还是没有让二爷与史大姑娘进园子。”
鸳鸯早就留意到贾宝玉一身大红了,当下便道:“咦?还有这样的事儿?那些婆子惯会如此,倒是你,怎么忘了让二爷换衣裳?”
袭人道:“二爷也就罢了。云姑娘可是来我们家做客的,又哪里有什么素服了?”
鸳鸯想了想,道:“这倒也是。”
可巧鹦哥大边上经过,听见了,忍不住道:“袭人,你这话倒是稀奇。宝二爷也好,云姑娘也好,哪里少了这一件衣裳的份例?我记得去年林姑娘来我们府里之前,二姑娘可是特特地派人送了衣料子过来。难不成,那衣料子飞了?”
贾宝玉屋里的事儿,无论是鸳鸯也好,鹦哥也好,抑或是贾母屋里的其他丫头,个个门儿清。袭人纵着那些丫头,明着让这些丫头玩耍,暗地里其实是不让这些丫头碰贾宝玉的衣裳,鹦哥虽然不明白袭人为何如此行事,却也知道袭人这样做是不对的。
鹦哥也是家生子儿,年纪也比袭人大些,自然知道许多事情。
对于许多女人而言,为丈夫准备衣物,是他们身为的责任与权力。这是一种女性特用的心态,许多女孩子,在年纪小的时候并没有这种感觉,可是等他们大了,心中有倾慕之人的时候,总会愿意为他们的意中人做些什么。在鹦哥看来,他们这些丫头们平日里也会给主子们做些针线,但是抱着应付差使的心态做女红,跟抱着为自己丈夫的心态做女红。两者是不同的。
鹦哥看得出来,袭人是把贾宝玉当成了自己的丈夫,而不是自己的主子。
在鹦哥看来,袭人的这种心态真的非常危险。
因为如今贾宝玉才十三岁,一般来说,男子十六岁开始相看人家,十七八岁的时候家里开始准备婚事。十九二十岁结婚的比比皆是。不过。有志气的男子、家里要求比较高的男子,往往会把这个时间往后面推。一般来说,二十岁之前。是男子为功名奋斗的时候。
据鹦哥所知,以林家为例,林如海当年就是在十六岁的时候考中的廪生,两年后中的举人。那一届的春闱没有去考。而是在家里卧薪尝胆奋发图强,闭门读书整整五年。这才中的探花。
这是对自己的功课十分有把握的人的做法。
跟贾家这样的人家,虽然能够为家里的子弟提供良好的条件,但是,家里底蕴不够。或者家里的子弟功课差一点,那也会在二十岁之前努力读书,争取在二十岁之前弄个秀才的名头来。就好比说贾珠。他在十来岁的年纪的时候,也是日日苦读。几次因为勤奋而病倒。如果不是因为这样,贾母也不会点头,把原本应该属于贾琏的监生的名额给了他。
在鹦哥看来,即便因为贾珠之故,即便是因为那块通灵宝玉的缘故,即便是因为林林总总各种原因,导致贾宝玉不能走科举,但是贾母也不会希望贾宝玉是个睁眼的瞎子。至少,贾母也希望贾宝玉能够读两本书,知道些道理的。
鹦哥很清楚,无论贾母对贾宝玉有什么安排,贾宝玉的婚事,贾母总是有安排的。而无论贾母如何安排,袭人终究只是一个丫头,而不是贾宝玉的妻子。袭人把贾宝玉当成自己的丈夫,这种心态,在丫头们之中并不少见。但是跟袭人这样,对贾宝玉充满了占有欲的行为,却是惹祸的根本。
鹦哥觉得,袭人不让其他丫头动贾宝玉的针线活,那是因为袭人想独占贾宝玉的宠爱,而袭人拿着贾宝玉屋里的针线拉拢薛宝钗和史湘云,也不过是因为他想讨好这两位宝二奶奶候选人。
至少鹦哥是这么觉得的。虽然他不知道如何解释,但是他的感觉如此告诉他。
也就是因为抱着这种观念,使得鹦哥看待袭人的态度也与鸳鸯不同。
袭人跟鸳鸯告状,把主要的责任推在了那个守门的婆子身上,可鹦哥却觉得那婆子做得对。
本来么,那后花园里就已经住了贾县君贾乡君两位贵人,虽然不是老太太的亲重孙女儿,好歹也留着去了的老太爷的血,又得了宫里的青眼,也是贵人了。将来若是进了宫,难保不会有大造化的。若是这两位真的能为贾家添一位皇嗣,也不枉贾家今日这番付出。
贾母的心思,鹦哥跟鸳鸯一样透彻,所以,鹦哥也非常清楚,贾母十分忌讳别人坏了贾倩贾清姐妹两个的名声。贾宝玉虽然是贾母的亲孙子,但是贾宝玉终究已经是大男孩了,过两年就可以议亲。自然就应该避讳些个。
至于林黛玉,鹦哥跟贾母跟前的许多丫头一样的看法。
老太太虽然嘴上记挂着这个外孙女儿,其实心里也一般般。要不然,当初四姑太太没的时候,老太太也不致于连素服都没有穿两天,现在四姑老爷也没了,老太太依旧是遍体绫罗的。
不过,林家那五位姑娘小爷虽然不投老太太的缘,却投二姑娘的缘。
虽然贾母院子里面一切照旧,可是这些年过去了,有些潜移默化的影响还是悄悄地影响着这些丫头们。鸳鸯是心悦贾琏,而鹦哥则是少数脑子清楚的丫头,也是最早发现贾玖在贾赦跟前的影响力的丫头。
在很多丫头的眼里,贾玖就是贾家的另外一个吉祥物,他跟道门有联系,在长乐公主面前得宠,身边有四位命妇级侍女跟随教导,却不怎么管事儿。前几年,还管着后花园里面的事情,如今却是只管祭祀的事儿,又累又繁琐,正经的有权有人的活计,比方说管着后花园的事儿,却交给了贾倩贾清姐妹两个。
因此,许多丫头都觉得,这位二姑娘不过是体面些,上头娇惯些,又是侯爷的亲生女儿,别的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唯有鹦哥看得明白,这位二姑娘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至少,从那位二姑娘顶撞二太太就可以知道,有些事儿不是他不管,而是他觉得可以放手所以放手罢了。正经的规矩礼仪,这位二姑娘可是抓得紧紧的。
听见鹦哥这么说,袭人立刻涨红了脸,道:“鹦哥,你误会我了。”
鹦哥一挑眉,道:“误会?我可是听说,就连二姑娘要去拜访林姑娘,也会提早一天叫丫头过去通知,当天会好好洗浴,第二天换上一声素净的衣裳,也不食荤腥,以示尊重。这事儿,知道的可不是一个两个?怎么,袭人,你就不曾听说过么?是了,看你的模样,你根本就不曾把这些事儿听到心里去,更不要说提醒宝二爷和史大姑娘了。”
袭人低着头,聆听着鹦哥的数落。
鸳鸯道:“鹦哥,你对林姑娘的事儿真是上心。”
鹦哥笑笑,道:“不管怎么说,林姑娘也是老太太嫡嫡亲的外孙女儿,有些事儿,我自然是要留心的。当初我刚听说这个的时候,也在背地里咋舌,觉得二姑娘太过讲究呢。不过,上了年纪的妈妈们都是这么说的,这是规矩,怎么能错的?就是因为林姑娘身份贵重,二姑娘才会如此行事。老太太知道这个时候,也十分高兴呢。”
听见贾母也十分重视贾玖对林黛玉的礼遇,鸳鸯也不说什么了,只是道:“可怜的林姑娘,看他身子也不够强健,如何经得起守孝的苦楚。”
鹦哥道:“这有什么的。有的人想守孝还没有这个资格呢。”
鸳鸯心中一动,连忙去看袭人,只见袭人已经涨红了脸,只低着头,不说话。
鸳鸯还想说什么,就听见贾母叫人,连过去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