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3章 身份
药王宗的宗规满悔一早就给过少棠。
她浏览过一遍,里面没说年纪小的要服侍年长的。不然成乙师叔不得坐到姨母师父头上去。她印象最深的一句话是,宗门尊卑以医术界定。
若要真的论起医术来,她在宗门的排位可要往前面进个几阶。
她又仔细回忆了一下那一行字,确认无误,这才放下心来。
却替谢十三这个傻瓜不忿:“凭什么脏活累活都给你。这是什么破规矩!这里没有干粗活的小童?”
谢迎刃红了脸,低声道:“以前我就是做洒扫的小童。师父看我乖巧听话,三年前破例收我为弟子。”就因为出身不好,他一直觉得矮师兄们一截。
“那其他小童呢?让他们来做,你陪我出去转转。”冉少棠才不在意他的出身。英雄何问出处。
谢迎刃嘿嘿傻笑:“哪有其他小童。咱宗门穷,现在只有师祖与大师伯那有小童伺候。”
冉少棠无奈:药王宗竟然穷成这样?
她要尽快想个发家致富的好办法出来,至少让谢十三在众师兄面前能够昂首挺胸、不被欺压。
为此,她回坤峰前特意绕远去村子里转了一圈,顺便把村里的村况、人情、世故摸了个底朝天。还从村民口中打听了不少药王宗几位位高权重者的秘史出来,可谓收获颇丰。
这里面不仅是她末世修炼出的人情练达,最重要就是银子在发挥作用。
翌日一大早,谢迎刃驾着马车载着少棠与成乙,还有两箱子的货物,快马加鞭赶到了千门镇。
药王宗在这里开设了一家医馆,每隔半年会送医术精湛的弟子轮流过来坐堂问诊。
试炼的同时,也算是为药王宗开源赚钱。
少棠在医馆转了一圈,医馆分前后院。前院设堂,有三名师兄负责接诊病人,后院有几间房间,用做起居室。有两名药童在捣药。
她待了有两盏茶的功夫,看病的病人络绎不绝。看来师兄们的医术还是可圈可点。至少镇上的人都认可。
谢迎刃刚帮着医馆的伙计卸完货,少棠对他挑了个眼,谢迎刃还不明白啥事,少棠就拽着他的胳膊,趁成乙不留神,招呼都不打,兔子一样偷跑到街上。
高兮国的西北边陲与周饶国接壤,气候干燥,荒漠广布、风沙较多,唯一一块绿洲---鬼方,与两国边界形成三角之势。
千门镇位于峪阳关内,既可观“长河落日圆”的胜景,城墙上也能一赏“平沙莽莽黄入天”的大漠壮观。
如有战事,此处是高兮国与周饶国的必争之地。
冉少棠走在千门镇最繁华的街道上,仍觉得这里是荒郊野外。
与京都比起来,这里的熙攘热闹不过是京都闹市收市前的一幕。
而在谢迎刃眼中,这里就是最好的地方。他在每个摊位前都能流连半天,东摸摸、西看看,兴奋的像个孩子。
摊主看见他,拽着他的胳膊,热情的推销自己的东西。
“小哥,这个拨浪鼓你要不要买回去玩玩?敲的可响了。”
“小哥,你长得这么好看,买顶帽子戴吧,晚上镇上冷,可要变天的。”
谢迎刃举着帽子,又掂量手里的铜板够不够。
他觉得少棠师弟戴上帽子在竹屋睡觉一定不冷。
冉少棠注意到他的眼神,立即跳开八丈远。
“我才不要绿帽子。你自己留着戴吧。”谢十三真是个混蛋。
谢迎刃讪讪放下帽子,又去抓旁边的木头剑。
冉少棠真想夺过来劈了他。
“别看了,你挑的东西都是小孩子玩的。有意思么。一会儿师叔追上来就没得逛了。”
成乙被少棠与谢迎刃撇下,估计眼下正在医馆跟药工盘货、对账、考教弟子功课,无暇他顾,不然哪有他俩此刻的自在。
冉少棠嘴上虽嫌弃谢迎刃,却紧跟在后面,把他看中的东西,趁他不注意悄悄付银子买了下来。
她第一次觉得给别人花钱,是件快乐的事。
两人一前一后逛到一家脂粉店,谢迎刃直接忽略,招呼少棠跟上,自己先跑去了前面的一家茶舍,站在门口兴致勃勃的听人说书。
少棠看到柜台上摆放着琳琅满目的胭脂,犹豫着要不要给师父买个十盒八盒回去孝敬她。
自从被师兄带到坤峰竹屋,少棠简直成了没有人管的野孩子。即便假装乖巧殷勤的跑去给姨母师父问安,都被无情的挡了回来。
她不明白师父为何在见过一面之后,会对自己置之不理。
按少棠的逻辑,至少也小虐一把仇人的儿子出口恶气吧。谁成想姨母师父给她来了个野生放养。
既然师父都不管她,满悔自然成了摆设。少棠可不怕他,哪怕他的脸子甩的再难看,她都能视而不见。
倒是院里的几个小童,被她用银子通通“敲打”了一番,一个个开始对她和颜悦色,昨晚变着花样的做了很多好吃的食物送到山上去。
说起吃的,她就想吐槽三个字:真、难、吃。
她急需买个好厨子回去。买厨子需要银子,她带来的银子快使干净了。还好有一笔巨款应该已经到千门镇。
从京都出发前,冉少棠与她那个奇葩爹约好要在千门镇的驿站接货。
镇子不大,盏茶的功夫就找到驿站。
这种只接待官员的地方,能帮她寄存贵重物品实属不易。
幸亏她爹老谋深算,找到这么个安全有保障的地方,也幸亏人家官员给大驸马面子。
从小到大她爹的大驸马身份令她十分尴尬且咬牙切齿。
自己明明是冉家嫡长子,在外人眼里好像是小妾生的庶子一样不得待见。对于京都那帮势利眼来说,不是长公主肚子里爬出来的就不算嫡子。
每次遇到这种白眼,她都恨得牙痒痒又不能表现出来。只能迁怒于她爹的大驸马身份。
这个身份给她和她阿母,带来太多危险与屈辱。
她现在背负的所有沉重与将来要面对的那些阴谋诡计,全是这个大驸马的身份赐予的。
唯一好处,就是在官面上,比名不符实的大将军名头有些作用。
她时不时拿出来狐假虎威应应急,看在能办事的份上,才对她爹是“别的女人的夫君”这一事实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那么太揪心。
今天,她准备再用这个身份走个捷径。
她拽着听着书傻乐的谢迎刃直奔驿站。
门口佩刀的士兵拦住她。闲杂人等不许入内,何况两个小屁孩。
少棠变戏法一样,从怀里拿出大驸马亲笔手书,递过去,说明来意,士兵看着上面的驸马金印,瞬间对眼前的小屁孩肃然起敬。
立即满面笑容的跑进去通报。
片刻功夫,负责这次押镖的徐有道徐镖头就跟着士兵还有一位官帽戴歪的官员,一起匆匆出来迎接大驸马的家眷。
第014章 茶馆
冉少棠到访时,驿站官员正在内室打瞌睡,早就从上峰那得知驸马家亲戚要来。看到信件听士兵描述后以为是长公主的大公子造访,兴奋的跑出来看能不能搭上个线,早点把自己调回京都。
待少棠熟练的撒了个慌,把自己身份说成是驸马家远房出五服的穷亲戚时,官员眼中的火花像被冷水扑灭的篝火,只剩下余烟袅袅。
不过,官员油滑会做人。他还是虚伪的客气了两句,才推脱有事,转身离开,抚慰自个受伤的心灵去了。
徐有道见无人在前,这才郑重与冉家大公子打了招呼。
在京都,为接镖时方便,冉问特意安排冉少棠与龙门镖局押镖的镖头见过一面,便是眼前这位徐镖头徐有道。
冉夫人当时还嗔怪夫君,由师兄成乙接镖就行,不必让少棠露面。
冉问却不认同妻子观点,在他心里成乙向来不靠谱。也不知丰宗主为何要派他来接人。
好在他重金聘请了高兮第一镖局龙门镖局押镖,此次一行,不仅保货物平安更是要保少棠无虞。
为了防着长公主伤害少棠,冉问没安排侍从跟随少棠来境山。反而以押镖的形式护送。江湖人重诺讲义气,比浸淫官场的人更可靠。
何况冉问有恩于龙门镖局总镖头胡云彪,孩子托付他的镖局照料,冉问还是放心的。
徐镖头见冉家小公子有些日子不见,似乎一改之前的阴郁,整个人的气场变的神采飞扬。不由多看了几眼。
谢迎刃悄悄挪步,挡住少棠。徐有道呵呵笑着,拿出几张交接单子,想与少棠一一核对货物。
少棠摆手:“不必了。龙门镖局重信守诺天下有谁信不过?核对这个浪费时间。”
几句话说的徐有道眉开眼笑。
听闻冉家这位小公子性格孤僻,不喜与人交往,上次匆匆一面也只是打了个招呼。这次交流了两句,才知小公子举手投足与寻常家的孩童大大不同,竟隐隐有着冉将军的风范。
可见传闻不可信。
他指着院里的十车箱笼问冉少棠:“小公子,这些东西要运到哪?不如我们帮你直接送过去。”
总镖头胡云彪曾经反复交待这是笔暗镖,除了他清楚内情,其他人只知押镖送货,不问主家情况。
东西送进驿站等着人来接货就行。一切听主家的。
在一旁静静听少棠与徐有道交谈的谢迎刃,看到少棠一本正经说话的样子,似乎有些陌生。不知平日里那个骄纵肆意的男孩是真的少棠,还是此刻沉着端庄的少棠才是真的少棠。
正在疑惑,听到徐有道要送镖进境山,他小声提醒少棠:“这不合规矩。不如我们自己运吧。”
少棠明白这个道理,点点头,跟徐有道商量:“徐镖头昨天刚到,大家一路上挺辛苦,不如在此地多休息几天。”
徐有道长着颗七窍玲珑心,明白这里面有着不让人知晓的东西,忙顺着冉少棠的意思答应下来。
最后双方商议,少棠每次拉两个箱笼走,争取半月之内运完货物。镖师与趟子手等人的住宿费用,皆由冉少棠全权负责。
少棠打开其中一个做过标记的箱子,拿出几件着急用的东西,裹在包裹里背在身上。
徐有道看着刚超过他腰腹高的一个小人,思虑缜密、处事沉稳,竟然如个大人一样,深感冉将军教子有方。
待两位小客人离开后,屋里走出一个人来。
徐有道对此人十分客气,虽说此人年纪不大,看上去也就十七八的样子,可是他往院子里一站,那迫人的气势,连正午的阳光都暗淡下去。
少年的声音清澈如泉:“那个矮个脸上有胎记的,就是冉问的儿子?”
徐有道忙恭敬的回了一声“正是”。
“找个机会,带到周饶,让我父皇见上一见。”
徐有道“扑通”跪了下来。
“三殿下,胡云彪要是知道了,会要了我的命。”
三殿下宗政慎长眉微挑:“你不怕我现在就要了你的狗命?”
怀里揣了银子,少棠马上又有了大干一番的凌云豪气。
从驿站出来后,二话不说,拉着谢迎刃回到刚才的茶馆继续听书。
茶馆是这条街上最热闹的地方。
谢迎刃以前只跟师父进来过一次,还是坐在角落里,点了壶最便宜的茶。
这次跟着少棠可不一样。两人不仅坐到茶馆正中最佳的上座,少棠还把店小二叫过来,一口气点了茶馆里最好的茶和点心。
小二站着不动,眨巴着眼看着少棠。
心里在想,这两个小兔崽子是不是抽疯跑来想骗吃骗喝,拿老子寻开心。
谢迎刃忐忑的坐在座位上,新鲜的左瞧右看,坐在这里听书喝茶的都是大人,唯独他们两个是孩子。
茶客们正专心听着说书人讲故事,只往这边瞧了一眼,依旧把注意力放到台上坐着的一个白胡子老头身上。
少棠岂会不知店小二心中所想,瞥了他一眼,从怀里掏出块银子扔到桌上。
店小二眼睛发亮,赶紧拿起来放嘴里咬了口,真的。
脸色立即变得好看,殷勤的下去准备吃喝去了。
谢迎刃想要把银子抢回来已经来不及。
“少棠,你是不是给多了。”
少棠摆摆手:“一会儿让他多包点瓜子点心带回去。”
谢迎刃这才觉得划算,没吃太多亏。
不大会功夫,店小二端着东西上来,摆了满满一大桌。
谢迎刃看着各色点心直咽口水,冉少棠只尝了一口撇撇嘴便放回碟子里。果然不好吃。
便把心思放到台上的白胡子老头身上。
老头在台上讲的口沫横飞,激动处手中折扇甩的啪啪直响。
书的内容恰好与少棠有关。
正是高兮国的大将军冉问,寒冬深夜带百十人突围周饶国两万大军的英雄事迹。
台下的听众听到精彩处,不时的鼓掌喝彩。
谢迎刃也听出来这故事的主角是冉少棠的父亲,心里莫名多了份自豪感。
冉府接风款待他和师父时见过冉将军,身材高大魁梧,相貌堂堂,走起路来威风凛凛,浑身上下流露出一股杀意。
私下大逆不道的以为,冉将军长得比师父帅。
他又瞧了瞧周围听的入神的茶客,在心里骄傲的自言自语:英雄冉将军的儿子现在可是我师弟呢。就坐在你们中间,你们还不知道!
他去看少棠,见师弟脸上挂着笑,正听得聚精会神,不由自主也挺了挺腰板,往嘴里塞了一大块核桃酥。
少棠专注的听了一会儿,暗自感慨。
想不到她那个奇葩爹的英雄伟绩到现在还传说纷纭。
最遗憾的就是被皇帝强塞个公主,再上不了战场。
封个司马大将军却不给虎符,君主的制衡之术而已。
飞鸟尽,良弓藏。这种事哪朝哪代不上演。
她阿父早就想开,乐然接受。可惜,有人却在不知所谓、恶语伤人。
正当白胡子老头讲到冉问一人抵百,在战场上杀伐果决,满身是伤,就要把敌军将领的头颅砍下来时,台下不知是谁说了一句令人扫兴的话。
第015章 英雄
“冉将军再厉害又有什么用?现在还不是贪图安逸尚了公主,连兵权都交了。”
底下安静片刻,连台上说书的白胡子老头都停了一拍,干咳了两声才又继续说下去。
可是台下的人,已经被这句话挑拨的骚动起来。
又有人嘲笑道:“将军变驸马,高兮没戏啦。”
“哎,你这人不要胡说。现在高兮与周饶可是友邦,不打仗了。将军回去娶妻不是再正常不过。”
“娶谁不好,偏偏要娶公主?是贪恋富贵还是贪恋美色?”彼时高兮国的国制,男子若尚了公主就不能再在朝中任要职。
“冉家乃世族大家,有的是钱,自将军上战场打下胜仗无数,陛下的赏赐源源不断,将军怎么会缺钱。”
“不缺钱就是贪色呗。听说公主在一次外出游玩时意外受伤,被冉将军所救,公主貌若天仙,两人一见钟情。陛下才成就的这桩好姻缘。”
谢迎刃心道胡说。
冉将军明明与五师叔一见钟情,境山谁人不知冉将军最喜爱五师叔。
他气得想站起来为冉将军辩驳两句,却被少棠按下。她黑着一张脸,继续听人说着风凉话。
“唉,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冉将军是色令智昏。”
“呸,冉问算什么英雄,为了美色就弃百姓生死而不顾,他不配当英雄。是狗熊还差不多。”
冉少棠强忍着怒火,脸色越来越难看。桌上的绿豆糕已经在她的手掌下碾成了渣滓。
店家掌柜看形势不对,擦着汗急忙跑出来打断议论,安抚完这个安抚那个,“各位客官可不能再说下去了。一会儿有官兵过来,听到议论皇家秘事是要问罪的。小店可担不起。拜托各位,拜托。”
然后,又赶紧交待说书先生立即换个聊斋故事,狐狸精,夜会穷书生那种的。
一通求爷爷告奶奶的忙活,这才算消停下来。
店家掌柜忙着息事宁人的功夫,冉少棠跟谢迎刃打个招呼说要方便一下,便溜进了内室茶房。
谢迎刃要跟她一起去,被少棠拦住。
“我去去就回,你继续听。我没事。放心。”
自个的奇葩爹虽然常常被她吐槽、腹诽,却容不得别人说半个“不”字。
那几个编排她阿父的人,都被她一一记了下来。
有仇不报非君子。
她走进茶房,里面烟雾袅袅,热气腾腾,几个炉子上都烧着滚烫的热水。
少棠瞅了一眼旁边忙碌的厨房,店小二正在给客人准备点心,顾不得这边。
她快速的从袖子里掏出随身的蓝色瓷瓶,把里面的粉末均匀的倒进了茶台上摆着的五只茶壶里。
又细心妥帖的摇了摇每只茶壶。
然后,若无其事的喊厨房里忙活的店小二过来。
店小二瞧见出手阔绰的小男孩进了后店,不知他要干什么,低头笑眯眯地看着他。
少棠勾勾手,示意他过来,指了指那五只茶壶:“刚才听客人们谈论冉将军,讲的特别好。我最喜欢听英雄救美的故事。这五壶茶是送给他们的。就说是我请客。”
少棠一一指出外面那五个人给店小二看:“你可要给我看清楚。”又塞了一块银子放他手里,“别送错了,剩下的银子归你。”
店小二想不到还有这样的好事让自己碰上,不知是谁家的小公子,脸上有缺陷,心眼儿也缺一大块。花钱如流水,眼都不眨一下,败家玩意。
看着不像镇上的。是来千门镇走亲戚的吧?盼着他多住些日子,最好天天光顾他家茶馆。
店小二高兴的咬完银子,咧着大嘴揣进怀里,按照吩咐把茶壶端出去,一一准确无误的送到位。
少棠在茶房这边冷眼看着,心里狞笑不止。
用不了半个时辰,让你们的菊花冒青烟,跑茅厕跑细了腿。
正当她觉得心中畅快时,突然身后有人说话:“你又要害人?怎么每次遇到你都看见你在给别人下毒?”
突然冒出来的声音,让人惊悚不安。
少棠暗叫一声“不妙”。
对方一定是内功极其深厚之人,竟然到了自己身后都没发觉异常。
她定了定神,反呛回去:“什么叫又要害人?小爷认识你吗?你哪只狗眼看见小爷我下毒。”
同时警觉的回头,身体向后退了两步,以拉开与对方的距离,方便自己或逃或迎战出招。
谁知等她回过头时,面前却空空如也,只有水壶里突突冒出的热气,氤氲朦胧,哪来的人影?
难道自己青天白日遇见鬼了?
大堂内,白胡子老头正说着月黑风高夜,一只千年修道的狐狸精化成人形从坟场跑出来溜达找猎物......
少棠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她明明听到有个男人质问自己,不会听错的。
茶房不大,一眼就能看到屋内所有陈设。
她忽又抬头瞧了瞧梁上,也没有人。
唯一可疑之处,便是一扇打开的窗子。
她犹豫了片刻,最终决定不靠近那扇窗。
算了,这里不安全。走为上。
她担心万一自己不敌对方,探看时,被人从窗口拉出去可就麻烦了。毕竟自己身小力薄,手边也没有武器。
正准备离开,店小二乐颠颠地跑进来请冉少棠:“小公子,客官们说要见见送茶之人。要感谢您。还请您移步。”
冉少棠又瞥了一眼窗户,转身跟着店小二走出茶房。
未语先笑:“各位讲的比说书先生还精彩,在下就想请大家喝茶润润喉,不必客气。”冉少棠年纪虽小,作派却是大人范儿,话毕,拉起还埋头吃东西的谢迎刃走出茶馆。
“哎哎哎,还没吃完呢。不是说还要再带点心瓜子回去?就这样走了?”谢迎刃吃的意犹味尽,关键是那个狐狸精到底有没有钻进书生的被子里......
他刚听到关键处。
这怎么说走就走呢。太让人猝不及防。
他遗憾的跟在少棠身后嘟囔着,脚步死活不多挪半步。
茶馆里的人原以为请客的是哪位贵人,看到是个半大孩子后,都诧异的哄笑起来。
“这是谁家的娃,跑出来败家。”
“小小年纪不知钱是好的,家里大人也不好好管教管教。”
店小二低头收拾桌子上谢迎刃没吃完的食物,听到闲话,在心里啐了一口:嘴上说的大义凛然。有本事别喝人家小公子送的茶水。
第016章 报仇
谢迎刃被少棠拖死狗一样拖到另一条街上,不停的数落这个小师弟:“少棠,你这样太败家。你给的那些钱够买两套铺盖呢。咱们就算不听书,你至少让我把吃剩下的东西带回来哄师父。”
想起他从山上采的那点可怜的草药,卖了还到不五个铜子就觉得心塞。一会儿空手回去,师父会不会揍人?
说好的买铺盖,没钱买,还花了少棠这么多钱。这可怎么是好。
谢迎刃低头碾脚尖,少棠全身汗毛孔都张开了,高度紧张的环视着四周动静。
她总觉得从茶馆出来后,身后就一直有人跟着,她全部精力都放在反侦查上面,嗯嗯两声应付着谢迎刃,拉着他一个劲的在街上左拐右转。
谢迎刃瞧少棠越走越快,他跟在后面几乎要跑起来,上气不接下气问道:“为什么走这么快?医馆就在前面。不用着急。”
少棠在长公主派来的杀手手底死里逃生过多次,早就养成对危险气息的敏锐直觉。
眼见拖着谢十三这个家伙走太吃力,她不得不停下,抬起脚附耳对谢迎刃小声说道:“师兄,你先去医馆把马车赶到驿站装货,我想去给师父和师叔买点东西,一会儿我们驿站见。”
谢迎刃想说,师弟你可真笨。为什么不先买完东西再回医馆,有礼物送师父才不会生气。
可是,看到少棠那副乖巧的模样,他又觉得这样把话直接扔出来会伤了师弟的面子。
少棠虽然笨,可是还是不要当街说出来。以后慢慢教就好了。
他点点头,答应道:“哦,好。我先回去,你也要......”谢迎刃后面的话还没说完,突然身子一轻,就被人从后面整个拎了起来。
“少棠,快跑。快跑。”他意识到危险,狠狠推了一把已经呆住的小师弟。
少棠见此情形翻了个白眼,跑啥跑啊。
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
“师叔,我错了。”好汉不吃眼前亏,面对强势服软先。
少棠乖乖的双手抓住耳垂,做认错讨好状。
“小兔崽子,你倒是能屈能伸。别以为认个错我就能饶了你们。”
成乙另一只手拎起少棠的后领,一左一右像拎小鸡一样,把两人抓进了医馆。
成乙盘点完货物已近晌午,肚子饿的咕咕叫,转头找两个孩子却发现不见人影。
好在千门镇还没镜山大,他就是挨家挨户翻,也能把两个小兔崽子找出来。索性填饱了肚子才出门。
先去了驿站,打听出两个孩子来过又走了,他又寻到了小吃一条街,就这样串了一个多时辰,终于让他碰上两个小兔崽子。
没得商量,抓回去受罚。
到了医馆,少棠双脚刚刚落地,门外就传来刺耳的嚎叫声。
“医师,救命。医师快救命。”门外一人被两人架着进来,两手捂住肚子已经说不出话。
谢迎刃一看,认识呀。
这不是刚才茶馆里说冉将军坏话说的最凶的那个男人。
馆里听到动静,早有医童跑出来帮忙扶人:“这是怎么了?脸色蜡黄。”关键是浑身屎臭。
医童捏着鼻子,不敢喘气。
紧接着后面又有两个病人被搀了进来,症状一样,关键气味也一样。
医童痛苦的看向坐诊的医师,在心里拼命喊救命。要臭死人啦。
谢迎刃突然拍掌:“哎呀,这三人我认识。”
少棠目光越过神情痛苦的三人,向外张望,估计剩下两个还在路上。
哼!要不是小爷心慈手软,你们连爬都爬不来医馆。
她正暗自解气,只听“噗哧”一声,说冉问是狗熊的那人双手从腹部换到臀部,脸色变成了紫猪肝。
切。拉裤子里了。
少棠急忙屏住呼吸。
成乙嫌弃的把凌乱肮脏的现场交给弟子们处理,他重新拎起两个小人,向后院疾走。
谢迎刃捂着嘴哈哈大笑。
“活该。现世现报了吧。让你们胡说八道,乱嚼舌根。”
门帘撩下来的那一刻,少棠瞥见医馆门外又被抬进两个哀嚎不止的人。
她这才满意的勾了勾嘴角。
坐在医馆后院的书房内,冉少棠捧着一本《药王医经》目瞪口呆。
师叔所谓的惩罚就是背书?
他是不是故意的?
故意照顾小师妹的儿子?
这本医经别说背下来,里面的治病手法她已经驾轻就熟。
再扭头看看谢十三,就快要哭了。
冉少棠递过去一只拨浪鼓“咣咣咣”在谢十三眼前晃,调侃道:“小十三,激动吗?这可是医学圣典。外头多少学医之人打破脑袋想要得到此书,现在终于摆在你面前,你千万别掉金豆子。”
“哇。”谢十三夺过拨浪鼓,扑在桌案前,哭得肩膀直抖。
他哪里是激动的哭,他是害怕的哭。
别人眼里的圣书,在他眼里就是惩罚利器。让他背书,还不如让师父拿鞭子抽一顿来得痛快。
自从拜入师门,师父就把这本药经给了他。药王宗弟子熟背此书是最基本的要求。
他也想要一字不漏的背诵下来啊。
可是太难了。
几百种草药药名背下来就整整耗费他一年时间。
还要背对应各类疾病的药方子,关键是每种草药的药量,一会两钱,一会七两,文火煮过,还要武火,总之各种细节简直能要了他的小命。
他宁可当病人让师兄们在他身上试针,也不想背书。
太折磨人了。
他最想干的不是学医。虽然还没想好最想干什么。
师父太可怕。
他下次再也不听师弟的。全是馊主意。
谢迎刃哭的后悔莫及,上气不接下气。
成乙坐在太师椅上冷哼两声对少棠吩咐道:“你别管十三,让他哭。每次让他背书都这副鬼样子。哪有半点像我‘妙手成’的徒弟。”
谢迎刃听到师父责怪,转身跪到成乙面前,拉着成乙的袖子抽抽噎噎:“师父你别不要我。我好好背就是了。以后再也不敢不听话。”
冉少棠身体靠在桌案上,津津有味的看着师徒两人。
突然问成乙:“师叔我要是背下来,是不是有什么奖励?”
“哪来的奖励。这是在罚你。你还想要奖励?”成乙瞪着眼睛,心里盘算着怎么整治这两个小混蛋才解气。
少棠故意气他:“那我不背,大不了跟师兄一样跪下来给你多磕几个头。再哭上一场。”
成乙果然被少棠气到。接连打了几个嗝,指着少棠干瞪眼。
第017章 祸事
看到自己没能为少棠做个好榜样,谢迎刃羞愧的恨不得钻进地缝里。
他还打算有空教少棠医经呢,至少能盯着师弟背诵草药名字,唬上一唬。
没想到这一点小算计被师父给无情的拆穿了。
不知师弟会不会以为自己很没用。
“哇。”他哭得更大声。
少棠的条件是自由。想干什么干什么。
成乙的条件是,只要你把书背出来就答应你。
.......
新一轮的较量里,成乙大叔再一次输给了冉小鬼。
因为人家当场把《药王医经》一字不漏的背了出来。
成乙特意挑了几个难记的方子考她,她不但对答如流,还能延伸出其他类似病症的解决办法。听得成乙恨不得狂拍自己脑门。
师妹这么好强的一个人,怎么会不教儿子《药王医经》。他是上了这母子两个的当。
师妹说少棠顽劣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不爱学医,只爱吃喝玩乐,要他多照拂。
冉小鬼刚才一副打死不背的样子,误导他这小兔崽子背不出来......他这才同意打赌。
原来,自己又被套路。
“师叔,有赌就有输,你也别难过。下次你准能赢。我也就是靠运气。险胜。险胜。”冉少棠装出苦瓜脸劝成乙消消气,还为师叔的下次打赌送出了美好祝福。
成乙:“......滚。”
傍晚时分,谢迎刃红着眼睛驾着马车,与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少棠小师弟坐在车前,一边看风景,一边磕瓜子。
师弟真是个怪物,那么厚厚的一本书竟能背下来。不知挨了多少打。真可怜。
他偷瞄了一眼师弟,手中的马鞭在空中甩的猎猎作响。
深受打击的二师叔独自跟两个大箱子坐在一起,屁股在坐位上颠来颠去。
不行,他一定要找机会修理一下冉少棠这个小兔崽子。
马车行到坤峰脚下,谢迎刃正发愁如何把两个大箱子抬上竹屋,提前半路下车的冉少棠已经带着八名壮汉赶了过来。
少棠指了指箱子,不由分说,八名汉子四人抬一个箱子,稳稳的送上山。
谢迎刃张大嘴巴:“你哪找来的人?”
少棠轻松答道:“村子里。一两银子一个箱子。怎么样,我这次没败家吧。”
成乙瞧着冉少棠,皱眉想起某人来。
好像那个姓冉的当年在境山时也这副德行。
简直是宗门不幸。
两天后的清晨,成乙还在被窝里蒙头大睡,大徒弟纪纲急匆匆跑来砸门。
“有何屁事?不知为师最恨扰我清梦之人。”
他迷迷糊糊坐起来,听大徒弟冒着挨打的危险,惊慌失措的一口气汇报道:“师父大事不妙。三师叔与四师叔带着人去坤峰闹事去啦。”
嗯?
成乙打着哈欠,眯着一只眼使劲蹬脚下的靴子。
听到徒弟说完,他歪头看了纪纲一眼。
“听你这口气,好像师叔伯们打起来,你很欢快。”
纪纲懊恼自己一时太过激动,没有隐藏好情绪,慌忙正色撇清自己:“没有的事。师父,两位师叔不是找大师伯打架。他们是去揍冉少棠。”
哎呀,这句情绪更加露骨。为什么......想笑。
“什么?”成乙另一只脚上的靴子激动之下飞了出去。
纪纲立即去给师父捡回来。
“揍冉小鬼?为什么?老三老四可能都没见过他吧?怎么就要揍人?”难道是因为自己的心愿被佛祖听到,以这种方式实现了?
纪纲殷勤的拿过衣架上的衣衫,服侍成乙穿上,慢慢说道:“好像是说冉少棠抢了二位师叔的人,高价把村民雇佣到山上给他干活去了。”
“现在正是农忙季,没有人干活耽误大事,两位师叔才要上山给冉少棠点教训。师兄弟们都跟在后面,小十三第一个跑没影。听说现在坤峰前所未有的热闹。弟子怕闹出人命,特来禀报师父。”
成乙已经无法控制内心的愉悦,困意全无。他胡乱用水洗了把脸,精神抖擞的对大徒弟笑了笑。
“走,去坤峰。”
纪纲跟在后面暗自琢磨师父的态度,怎么觉得师父听完这个消息,比他还高兴呢。
走到通往坤峰的必经之路上,成乙、纪纲发现原来大家都闲的很,竟然排队去看热闹。
这种打群架......不!是一挑百的战事,在境山百年不遇。
很多热衷八卦的村民已经爬到坤峰的半山腰。
不论大家有多想快点到达冉少棠的住所,都不敢惊扰坤苑的主人。
清晨的竹林,雾霭氤氲,经受过露水浸润的竹叶青翠欲滴,郁郁苍苍的翠竹修长挺拔,直冲云霄。
谢迎刃看着已成规模的二层竹楼,忙碌的村民在竹楼里上上下下、各司其职,他不敢置信的揉了揉眼睛。
少棠说过只要收拾一下,简陋的竹屋就是皇家别苑。
他竟然做到了。
“少棠。你、你你这是花了多少银子?”
原先的竹屋已经不见踪迹。
进入眼帘的就是整整齐齐一座以竹子为主材的大庭院。
两进的院子,后院是二层高的竹楼。
前院内还挖了个小池塘出来,山上的溪水引到池塘里,哗哗的流着。
不知哪弄来几棵果树,也栽在池塘周围。
少棠负手站在石榴树下,颇为得意。
“就地取材,省钱着呢。就是人工贵点,一个工一天一两银子。哎,十三,你帮我看看,那个角上要不要栽棵绿梅?或者盖个八角凉亭也不错。对,就盖亭子,我们两个下雨天就在亭子里喝青梅酒、烤兔子肉。听雨赏竹,人生乐趣。”
听到吃的,谢迎刃快速咽了下口水。
“你的意思是说我也可以来这儿住?”
“当然......不可以。”少棠心想,你要是女孩子就可以。可惜呀。
谢迎刃并不生气,反而替他数起干活的村民有多少个。
娘呀,少棠是不是把全村的壮劳力都弄上来了。这得花多少钱?
想到壮劳力谢迎刃大叫一声:“哎呀,不好。”他这才记起自己抄小道上来的目的,“少棠你快找地方躲一躲吧。三师叔和四师叔要来找你算账。估计这会儿快到了,我是来给你通风报信的。”
少棠皱眉:“找我算什么账?我都还没见过他们。哪里得罪他们了。”
谢迎刃急的拍大腿:“你抢他们人啦。这些村民都是给师叔们干活的。现在他们都跑你这来盖房子,没人插秧,没人打渔,师叔们要掀你屋顶。”
少棠眨巴眨巴眼睛,好像有点道理。
自己无形之中断了别人生计,这可是做生意的大忌。
她冲着年岁稍大的一位村民拱手说道:“王叔,您看要不放一批人下山,继续帮我师叔种田去。房子盖的差不多了,少来一点人也没问题。”
王叔还没说话呢,听到的村民不乐意了。
“俺们不回去。花山主和苏山主太抠门。干一年才不到二两银子。给小公子干一天就有一两银子赚。傻子才下山。”
第018章 对峙
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傻子,村民们达成高度一致,打死也不下山。
等到三师叔花天下与四师叔苏安带着队伍冲上山时,哪里还找得见小师侄。
迎接他们的是一堵又长又厚的人墙。
二百余口壮劳力里三层外三层把药王殿围的密不透风。
苏安不敢置信的闭上眼,等了片刻又睁开眼,看着高高的门楣上挂着的匾额:没错,就是“药--王--殿”三个字。
冉少棠小弟子特意为自己的新居起了个令人看到就想跪下叩拜的名字。
腿短的花天下爬山爬的口渴,喝了一口弟子递上的水,噗的全喷了出来。
他个子矮,前面的人挡住视线,他抬头只看到两个字:王殿。
什么王殿?王的宫殿?还是,阎、王、殿。
前面的人被喷了一身,不敢指责师父,只得往旁边挪了挪身子。
花天下尖声怪叫:“药、王、殿?什么玩意?怎么冒出来的?”
冉少棠居高临下站在二楼往下张望,来人果真不少。
穿弟子服饰的有六七十个,剩下的都是来看热闹的村民。
其中有个拄拐的老妪她认识。村里打听消息时,那老妪无所不知,是个万事通。少棠想到老人家爬上来的艰辛,登时对她这种八卦精神,肃然起敬。
师兄们围着两个与成乙师叔穿着打扮相仿的人,隔着道厚厚的人墙,正在对着她的新居指指点点。
“冉少棠,你还不出来?躲在人后能躲一辈子?赶紧滚出来,咱们当面锣对面鼓的把事解决清楚。”
不知是哪位师兄大着嗓门跟她叫板。引得其他师兄都有样学样,说什么难听话的都有。
少棠,很为难。
不是她不敢出去,是这群固执的村民不让她出去。
老王头说了,她只管给钱,剩下的事交给他们。就这样不由分说的把她硬推到二楼上。
“花山主、苏山主,你们别为难小公子。是俺们不想给你们干活的。不关小公子的事。”
苏安不解:“为什么?这么多年不都干的好好的?”
“当然是你们给的钱少,人家小公子给的钱多。”
老王头把这笔帐给他们当众掰着手指头算了出来,花天下与苏安竟无言以对。
来看热闹的多是给冉少棠做工的村民家眷,有人听完强烈表示支持,有人却在嘀咕这份新工长久不长久。
半山腰不知谁喊了一声:“错在冉少棠给的钱太多。恶意破坏境山的平衡。咱们管不了他,让大师伯出来管教他。”
花天下与苏安对视一眼,恐怕不妥吧。
怎么说也是五师妹的孩子,若不是实在没有村民干活,他们也不会上来为难他。
可是药王宗的弟子们却没有考虑这么多。
在他们眼中,这个新来的小师弟目中无人,太过招摇。
关键是没有村民干活,他们一人要干几个人的工,昨天一日超负荷劳作已经要累的吐血。
师兄弟们私底下已经达成同盟,必须逼着冉少棠把人放回去。
大家如果天天把精力放在种田养鱼上,没时间好好学习医术,如何在半年后的宗门大会上顺利过关。
所以,这件事牵扯的利益涉及到他们每个人身上,众弟子才不遗余力的怂恿各自的师父来山上找冉少棠要人。
“大师伯不会任他胡作非为的。咱们去请大师伯,把他关镜湖上去。”大师伯与五师叔有过节,一定会趁此机会好好教训这个臭小子。
有人立即附和。
山上一时响起要请丰滔滔出来严惩劣徒的呼声。
冉少棠站在太师椅上,望着下面群情激动,利落的吐掉瓜子壳,啧啧苦笑。
师父才不会上山。
听满悔说,师父在自己来的当天夜里就闭关去了。
估计这群人上来打死自己,姨母师父都不会出面。说不定听到消息还会觉得大快人心的仰天长笑两声。
少棠的高价用工行为,损害了同门师兄弟利益,却在短时间内让村民们获得了高额利益。在药王宗对冉少棠的声讨越来越激烈时,村民也不甘示弱,有组织有纪律的高喊出心声。
“谁给钱多就跟谁干。”
“谁给钱多就跟谁干。”
......
花天下一向最有心数,眼见局面失控,他略一寻思,让大嗓门的徒弟照自己的话冲村民们喊了一句:“盖完房子没活干,你们以后还想不想接农活赚钱?你们准备放弃以后的生计?”
这句话连喊三遍,终于有了反应。
村民安静下来。
他们看到这么多银子过于激动,一时冲昏头脑,忘记了以后的事。
种田打渔是长久生计。
冉小公子盖完房子就没有活计提供给他们了。大家要是得罪两位山主,岂不是断了以后的生路。
苏安冲花天下竖起大拇指。
为了眼前利益放下长远利益,那才是傻子。
山上一时安静下来。
少棠其实很想喊一嗓子:她准备盖完房子,修一条下山的青石路,路两边栽满蔷薇与藤萝,在青石路上搭一座拱形花廊用来遮荫,一直蜿蜒到山下。这工程至少需要两三年。
同时,她要砍掉部分竹林,收拾个大花园出来。假山凉亭、小桥流水、曲径环廊、楼台飞瀑、荷花锦鲤,一样不能少。
在对面山头,她阿母闲置下来的山上要找人种满迎春树、桃树、海棠、梨树、槐树、石榴树、桂花树、松柏,从春到冬,一年四季,只要从她的二楼竹屋望出去,对面山上总有景色可赏,还有果子可食。
她还要长期雇佣十几个打杂的下人,打理她的药王殿。
千门镇上缺少钱庄,她正物色人选去开店经营,积累财富。
还想挑一批人去外面学习厨艺、女红、丝竹、制陶、烹茶......总之,京都有的,她都要在这里再造一份一样的出来。
经过两世的辛苦,她现在只想享受美好人生。
决不让自己受半点委屈。
反正,她要雇佣的人太多了。估计眼下这些人都不一定忙得过来。
但是,她不能把自己的想法说出去,那样明摆着是要和师叔们撕破脸,不想好好在境山混下去。
自从知道师父与二师叔指望不上之后,她就把希望寄托到剩下几位师叔身上。
人,是千万不能得罪的。
势态胶着,村民们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商量起对策,花天下与苏安这边也有些着急。关键田里的活还没人干呢。
又有弟子趁机起哄:“咱们还是找大师伯去。总有人能让冉少棠服软。”药王宗这么多人,还治不了他一个小屁孩。
“对,我们去找大师伯。把冉少棠送到镜湖关禁闭。”
少棠放下茶盏,站起来拍拍屁股,准备下去善后。
突然,人群中一阵骚乱,有人挤上山来。
第019章 中毒
能在拥挤的山道上劈开人墙,此人必定有些来头。
少棠探着身子向骚乱处张望,果然不是旁人。她急忙缩回身子。
众人纷纷避让,成乙在徒弟的簇拥下喘着大气爬了上来。
他一眼瞧见二楼露出个小脑袋的冉少棠,吼道:“小兔崽子,还不下来受罚。”
其实,他更好奇这两天两夜的功夫,偌大的庭院是怎么盖起来的。他很想进去瞧上一瞧。果然是人多(钱多)力量大啊。
听到成乙的怒吼,挡在前面的众人纷纷回头跟他行礼,打招呼。
他在宗门里的地位仅次于丰滔滔。
还没等少棠害怕,谢迎刃先怂了。
“我师父来了,咱们还是快下去吧。”不然又要罚背医经......好痛苦的。
少棠本来也打算下去,正要转身下楼,突然听到有个尖利的男声兴奋的几乎破了音的喊道:“大师伯来了。大师伯来了。”
少棠与谢迎刃一同趴在栏杆往下瞧,果然是丰滔滔,一袭白衣胜雪,头发未扎,长发飘飘,站在众人之前,惊为仙人。
丰滔滔的的气势瞬间碾轧成乙,她安静的站在一棵核桃树下,眼神冰冷的看着众人。
花天下与苏安上前恭敬行礼。
花天下不提自己上来的真实目的,只说:“大师姐,你的好徒弟不经师祖同意拆毁了你的竹林,擅自盖了个药王殿,你一定要好好教训教训他。太无法无天。”
丰滔滔垂目扔给三师弟轻蔑一瞥,抬头越过人群瞧了瞧探出脑袋的冉少棠,唇角几不可察的微微翘起,侧目示意站在身旁的弟子满悔。
满悔立即恭敬点头,只听他朗声一字一顿说道:“我师父说,她倒想看看谁敢欺负她丰滔滔的徒弟。”
......
鸦雀无声。
......
众人始料不及。
弟子们猜了百十种大师伯对待冉少棠的方式,无一猜中她会护犊子。
难道大师伯与五师叔恩怨已消?
又或者是冉少棠巴结讨好终于见效?
众人不解丰滔滔的态度,冉少棠本人也觉得十分奇怪。
避而不见的姨母师父为何转眼间就变了脸,不但突然现身,而且面对众人的刁难摆明要护着自己。
想不通,想不明白。
她有种想要扑进姨母师父怀里痛哭一场的冲动。
谢迎刃拽着她下楼,健步如飞。刚刚走到一楼,境山上空突然响起余音绵长的钟声。
一声紧似一声,很快,后一声盖住前一声,声声重叠,响彻山谷,直震人心。
所有弟子包括村民,瞬间表情凝重,肃穆而立。
成乙首先反应过来:“不好,师父他老人家出事了。”
花天下、苏安互看一眼,二话不说,转身下山。
成乙高喊一声:“各峰首弟子负责好各峰事务,纪纲你速派人通知各位峰主赶去境乾峰。之后回震峰代我主持内务。父老乡亲大家都散了吧。”
说完,他瞧了一眼丰滔滔,她一惯冷静自持的瞳眸中,同样流露出疑惑与不安。
冉少棠还未搞懂这钟声有何深意,已经被焦急无措的谢迎刃连拉带拽,抄小路往境乾峰蹿去。
路过呆滞木然的村民人墙,少棠不加思索的喊了一句:“大家继续赶工期,如期完成每人加一两银子。”
未走远的众弟子:......真想扒了这小子的皮。
紧接着,少棠又补了一句:“没在这儿上工的可以去我几位师叔那儿继续干活,工钱我付,与坤峰施工村民同酬。”这就是她早就想好的善后方法。
一片欢呼响起,几乎盖过了钟声。
众弟子:......这小子在收买人心么?
“发生什么事?”少棠一边跑,一边问谢迎刃。
钟声一声紧似一声,敲的人心慌慌。
“不知。镜山的钟声只响过两次,第一次是丰师伯受伤被救回,第二次是五师叔重伤被救回。这是第三次。估计不是好事。”
少棠听他说完,也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两人一前一后抄小路赶到境乾峰山脚下,已有数十名弟子围跪在一处。
“让一让,让一让。”少棠与谢迎刃扒开人群,挤上前去,进入眼帘的画面实在有些惊悚。
身材瘦削的老者,四肢皮包骨,肚子却涨的鼓鼓的,似乎随时都可能有东西从里面钻出来,把肚皮撑破。
老者满头银发,五官因疼痛已经变得扭曲狰狞。
少棠想起末世出现的干尸,猝不及防后退一步,却踩到一人脚上。
她回头,抬眼望去,一个十七八岁年纪的颀长少年站在身后。一身玄色长袍罩身,肤白如玉,眉目俊朗,只匆匆一瞥,她便被少年嫌弃的推开。
此时的谢迎刃看到老者的手,已经认出地上躺着的人便是药王宗宗主,外出云游的丰让。
他跪倒在老人跟前惊声呼唤:“师祖,是师祖。你们怎么还不施救。”
他在看到师祖的刹那儿,眼泪颗颗滚落下来,哭着扫视跪成一圈的众位师兄,大家却齐齐摇头,均是束手无策的样子。
“我们也是刚到,不知师祖为何变成这样。”
师祖丰让颇会养生,是个乌发童颜的胖老头,若不是他的六指,以及腰上不离身的玉牌,大家根本不敢辨认,眼前形容枯槁的干瘪老头会是药王宗的宗主。
冉少棠看到谢迎刃欲求无门的可怜模样,拍拍他的肩,走到老人近前,正想扒开他的眼睛看一看具体情况,那个陌生的俊朗少年却一把拽开少棠。
“不要碰他。他身上有剧毒。”
少棠听到少年声音,浑身汗毛立了起来。
“你是谁?”她警惕的瞪着少年,后退两步拉开了与他的距离。
此时,成乙与丰滔滔等众人业已匆匆赶到。
他们也听到了少年说的话,快步围拢过来,纷纷跪到了老人身前。
“师父,师父。”成乙唤了两声,丰让躺在地上没有任何反应。
众人看到宗主此刻的模样,心里皆明白少年说的不假。果然是中毒之兆。只不过一时之间不知中的是何种毒药。
丰滔滔已经按住丰让的手腕开始把脉。
少棠奇怪为何这少年怎么不阻止师父接触师祖,难道这个人是在哄骗自己?
自刚才听到少年的声音后,少棠的心思便全放在他身上。
这人的声音与那日在茶馆茶房听到的声音相似度极高,只是方才环境嘈杂,她没有仔细辨认。
若让他再开口说几句,她定能判断出当日背后之人是不是他。
少年察觉出冉少棠的目光不善,轻飘飘的扫了少棠一眼,似有不屑。
陆续有宗门弟子赶过来,花天下与苏安扑通跪下来,眼睛里闪着泪花,连声呼唤师父。
药王宗众人得不到丰让任何回应,看到如此情景,慌乱过后,一时陷入了沉默。
大家都在等待丰滔滔的诊断结果,气氛凝重的似乎要在空气中滴出水来。
在场所有人都明白,宗主的医术得上一任药王真传,有医死人之奇术,可他却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可见下毒之人不是寻常人。且这毒也不是一般的毒。
成乙眼见自己医术不如丰滔滔,决定先解决眼前事。
他率先从痛苦中清醒过来,看了看伫立一旁的陌生少年问道:“感谢少侠送家师回来。敢问少侠尊姓大名?可知家师如何中的毒?”
第020章 深意
眼下情形,成乙更想问这少年是如何进的境山?
看师父如今的状况,必定是一直处于昏迷状态。没有人指引,这少年是如何冲破种种迷阵进来的?
境山的规矩,没有宗门允许外人不得入内。也就是说外人即便站在境山入口,没有宗门内的人引领,也无门可入。
然则,此时若冒然相问,恐显药王宗处事不分轻重,事后遭人诟病。故而成乙临时改口。
少年微笑拱手行礼,礼貌报上姓名:“在下姓终名九畴,高兮人。路过鬼方时,见丰宗主与一人缠斗,那人用计使诈,丰宗主不敌,中了他的圈套,在下瞧丰宗主形貌神似过世的外祖,心内不忍,便把丰宗主救了下来。”
少棠在旁边听的认真,一声一调无不证明这个终九畴就是茶馆里那个在背后嘲笑她的人。
她下意识攥紧了双拳,全身紧张的肌肉酸痛,像只弓背炸毛的小猫。
心内颇多疑惑交织。
那日在茶馆他是恶意还是无意?
如果是恶意那为何扔下几句话就走?
今日又怎么会出现在境山,还救了师祖?
他到底是谁?想干什么?
碍于不想让成乙知道自己又用毒伤人,少棠忍下所有疑惑,希望能借师叔的手把这个危险人物赶出境山去。
她躲在人后插嘴质问:“你胡说,既然用毒那人想要取我师祖性命,为何没把你这个碍事的一起毒杀了?岂会让你轻易把人救走?”
言外之意难道你能比我师祖还厉害?
少棠是怀疑他令有所图。
也许下毒之人就是他。即便不是他,也与他有关。不然为何他能全身而退。
不仅少棠这样想,成乙等人皆是认为终九畴不简单。单看他入境山的本事,就觉可疑。
只不过少棠嘴快先问了出来。
成乙觉得此话若由他问出口,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嫌疑,略显小气。倒是借少棠的口说出心里话,更合适些。看向少棠的目光里不由暗藏几分赞许。
少棠收到师叔的眼神鼓励,更觉理直气壮。想要进一步责难于姓终的。
终九畴显然早有准备,他目光锁定少棠,冷睨她一眼,向圈外跨步,避开众人,袖子朝百米外的一棵碗口粗的杨树迅速甩去。
少棠感觉脸上刮过一阵冷风,能刺破她的肌肤。
众目睽睽之下,那棵长了数十年的杨树应声而断,断口整齐。
少棠暗暗攥拳。不知终九畴是用的暗器,还是只凭内力便把树干轻易折断。
总之,此人内力深厚。一时半会儿如果不使诈,她还真是斗不过这个姓终的。
终九畴进入境山前,便预测过众人反应,也盘算出要如何才能达到目的。
断树之举不过是想向他们证明,以他的能力完全可以把人救出来。他所言不假而已。
只见他面容冷肃,轻弹几下袖口似有若无的灰尘,目光迎着众人坦然又自谦地说道:“在下会些三脚猫的功夫,用毒那人近不了我的身,如何伤我?人已送到,你们若不信,那在下就此告辞。”
话说到这儿,场面颇有些尴尬。
以后若传出去,会让江湖人笑话药王宗竟把救命恩人当成坏人,连口水都不给喝,就把人赶出境山。
大为不妥,实在有失药王宗的声誉。
成乙赶忙起身拦下:“终少侠莫走。刚才是我家小徒不懂事,出言不逊。莫要与他一般计较。药王宗还未感谢少侠救命之恩,怎能就此离开。如果少侠没有要事,可留几日,境山景色与大漠不同,进来便是缘分,我让弟子带你四处转转。”
他还未问清楚师父是何人所伤,所中何毒,也不能轻易放人就这样离开。
冉少棠无奈的撇撇嘴,师叔的变脸神术,她佩服至极。竟然还拿她当挡箭牌。
我呸。
她有一种直觉,这个姓终的来境山绝对目的不纯。
难道又是长公主派来的?可如果是,那天在茶馆就应该动手了。
如果不是那他的目的是什么?
......
她觉得这个终九畴真是个麻烦!她美好的境山生活才刚刚开始,却要操心怎么把这个麻烦弄走。
她有些忧愁。
成乙的几句话说到终九畴的心坎里,这才是他想要的结果。
费劲千辛万苦,他进来就不会走。
终九畴客气的应下。
余光扫过面色阴沉的冉少棠,担忧的蹲到丰让身边:“救命之恩谈不上,在下也就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要是诸位遇到这种事,定会跟在下一样行为。”
成乙觉得这少年丰姿英伟、相貌出众,关键是谈吐甚得人心,并不令人厌烦。
终九畴又眉头忽皱:“我虽不知下毒之人是谁,却看到他的面目,可惜我不擅丹青之技,不知能把那人的相貌画出几成。”
此话一出,成乙更不会让终九畴离开境山。
他与众师弟打了个眼神官司,便对终九畴又道:“不论能画出几成,此事都拜托终少侠。”
终九畴谦虚道:“那在下就叨扰了。”
成乙点点头,转而看向正在为丰让施针的丰滔滔,期望她能有解毒的办法。
然而,满悔转达了丰滔滔的意思:“宗主的毒已经快到五脏六腑,必须先控制住毒性走入心脏。再找解毒之法。”
众人眼中皆是担忧之色。
兑峰峰主燕青梅提醒成乙:“师父的凌云殿太高,我们最好先找个地方安置师父。”
成乙想了想吩咐守在跟前的弟子们:“你们几个快把镜乾峰后山的停云阁收拾出来,让宗主在那儿疗伤。动作要快。”
爬三千多台阶回凌云殿是不可能了,最近的休养之处就在境乾峰后山广场,条件简陋只能先凑合了,救人要紧。
老三花天下与老四苏安也已经吩咐弟子去库里拿药材、食物,艮峰峰主老六尤不同刚刚赶过来,看到此情景,立即命弟子去取千年老参为师父续命。
面对如此变故,每个人各司其职,虽忙却不乱。
成乙自知论解毒手法不如丰滔滔,他也不跟着添乱了。索性先稳住这个终九畴,问出些有用的东西要紧。
他目光在师弟与弟子中扫了一圈,师弟们要一起为师父保命不能分神,弟子中论机灵劲儿冉少棠是合适人选。
而且,这家伙的视线一直粘到终九畴身上没离开过。
丰让被弟子小心抬进停云阁,其他人呼啦啦都跟了过去。
丰让躺过的地方周边野草莫名枯死。可见这毒的厉害之处已经能伤草木。
第021章 偷听
成乙担心师父有性命之忧,心中焦急不安,却也没有其他办法。只能寄希望于丰滔滔。
谢迎刃拉着冉少棠也要跟着进停云阁,少棠却不愿,磨蹭着想要找个借口与终九畴单独说句话。
成乙拦住,把她与谢迎刃唤到跟前,意味深长的看了少棠一眼,吩咐道:“你和十三先送终公子去辰星阁休息。告诉纪纲,一定要照顾好客人。”
他知道冉小鬼机灵,不会让这个姓终的到处乱走。准能把人看住了。
果然,冉少棠暗喜。
口渴就有送凉茶的。
听师叔把这么重要的任务安排给自己,她立即抖擞起精神来,信誓旦旦向成乙保证道:“既然终公子对师祖有救命之恩,我和师兄一定好好招待他,无论如何都会照顾好终公子,师叔您且放心的救治师祖去吧。”
她个人以为成乙师叔把终九畴安排到震山是最明智之举。
一是震山距离境乾山近,方便她回来看师祖情况。二是数那里师兄们扎堆,有什么事方便互相照应。
成乙也是如此想的,又意味深长的多看了少棠几眼,直到少棠对他眨眨眼睛。他才放下心来。
终九畴一路上沉默着,似乎对周边的风景十分感兴趣,左顾右盼,走的十分缓慢。
他问走在前面的谢迎刃与冉少棠:“听说境湖是鬼方内的天镜,美如天上瑶池,可否带我一观。”
冉少棠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他:“不可。现在大家都在等师祖那边的消息。我与师兄真没心思陪您闲逛。还请终公子休息休息再去。”
终九畴也没有强求,点点头,继续跟着他们往前走。
谢迎刃脸上的泪痕还没有干。从内心而言,他不想回震峰,毕竟师祖生死未卜,他想留下来守着。
可是师命不敢违,他只好跟着少棠往回走。
少棠对终九畴充满怀疑,人走在前面,心思却留在身后,高度警惕着。
谢迎刃无意瞥见少棠的眼神,似乎要杀人一样,猛然想起在破庙的一幕。
他像是有了什么惊人发现,拽住少棠,停下脚步,好意劝道:“少棠,我有事要跟你说。是最要紧的事。说完咱们再走。”
他回头看了一眼同样停下脚步的终九畴,拉着懵懵懂懂的少棠往前又走了几步,与终九畴拉开了一段不小的距离,这才小声在少棠耳边说道:“少棠,你的断肠草还有吗?”
少棠愣住,不知为何他突然提起这个。
摇头:“没了,早让师叔收走了。你要用?”她的余光瞥向站定的终九畴,以为谢十三要把药用在他身上。
谢迎刃慌忙摆手,脸色都变了。
“你可不要乱说。以后千万不要提你有断肠草的事。更不要说起破庙里用毒的事。我不说,师父不说,你自己也不要说。我是糊涂了,忘记一早就告诉你这件事。”
少棠更糊涂:“为什么不能说?”
“药王宗有个不成规矩的规矩,所有弟子不可接触毒物,不能用毒伤人。否则是要逐出师门的。”
“今日,师祖被毒伤成这样,大家心里都憋着一口气。若是有人知道你用毒,说不定火上浇油,趁机把你赶出宗门。要知道今天你在坤峰上可得罪了不少人。”
经谢迎刃这么一提醒,少棠又想起三师叔、四师叔带人围山之事,一时语噎,觉得脑壳疼。
可是她还是不明白:“我们药王宗不碰毒药,如何学习解毒之术?解不了毒,如何算得上药王宗的传人?”
谢迎刃想不到这么复杂的事,他只知道师祖说了不能碰毒药,他就听话的执行即可。
至于为什么不能碰,他不去想,也不想去想。
然而,少棠却在心里结成个疙瘩。
她还想把终九畴扔给纪大师兄,由他们接管、安排妥当后,寻个机会去看看师祖的毒有何破解之法呢。
如果她冒冒然出手,会不会被宗门的人不问青红皂白驱逐出境山?
想起早上坤峰那一幕,同仇敌忾、群情激奋,她还真觉得有可能。
想到这儿,她点点头,算是答应了谢迎刃。
师兄弟两人又一起往前走,少棠不忘对后面的人喊一句:“终公子跟上。”
很快,三人到了震峰。
纪纲搓着手出来迎客。
通知完各位师叔,又探看完师祖的病情,他早早就返回峰里。
师父不在,境山不能乱。
可是,把终九畴安排住在哪儿可真让人犯愁。
震峰没有多余的房间。
除非让师弟们都搬出去现腾一间屋子出来。
当着客人的面,他不能自爆家丑,拉了谢迎刃去一旁说项。
就剩下终九畴与冉少棠,两人你看我,我看你,冷眼相对,似有刀光剑影划破空气,刺在彼此身上,割出道道血痕。
最后,还是冉少棠沉不住气,率先开了口,毕竟她有太多疑问。
“茶馆那人是你?”
终九畴没打算隐瞒,坦然承认:“是我。”
“你是何意?”她挑眉看他。只恨自己太矮,少了能迫人恐惧的气势。
终九畴好似看穿她的心思,伸手要去揉她的头顶,笑着答:“好意提醒。”
少棠灵活的躲开,心想这人怎么一点不见外,跟谁自来熟啊?小爷的头也是你能随便摸的?
她咬牙切齿小声问终九畴:“提醒我?提醒我什么?”两人的谈话是不能让纪纲听到的。她虽然咬着后槽牙,声音却压到最低。
终九畴也学她,咬着后槽牙小声吓唬道:“提醒你药王宗的人可不能用毒,小心被逐出师门。”
终九畴笑的含蓄,那弯起的嘴角像噙着天上一镰弯月。可是看在冉少棠眼里,那就是最可恨的嘲讽与威胁。
“你偷听我和师兄说话?”她炸毛。
是她大意了。以为离的那么远,谢迎刃又说的那么小声,按理他听不见。
终九畴看着她认真否认:“这不算偷听。你们在我面前谈隐秘之事,不就是为了说给我听。不然,为何不等我不在时再说?既然是让我听的,又怎算偷听。”
少棠一直觉得论口舌之争自己挺能狡辩的,只要自己有心情想说话,一般就碰不上对手。
谁知这人竟然和自己旗鼓相当。
她深吸了一口气,压低声音问他:“你想怎么样?”她目前是不能把自己使毒一事让其他人知道。关键是时机不对,容易引发众怒。
众怒这种东西用好了利己,用不好容易变成洪水,瞬间倾覆了她这条飘摇的小舟。
何况她还没来得及俘获药王宗各位师叔师兄们的人心,出了事没几个人会偏袒她。
所以,目前只能忍着眼前这人。
第022章 送客
冉少棠问终九畴想怎么样,终九畴无辜的看着她:“在下不想怎样。就是有点累。这里好像不方便我休息。”
练武之人耳目都比寻常人灵敏,即便纪纲声音再小,他都听到这里地方小房子少,安顿他成为棘手难题。
终九畴深谙冉少棠的顾忌,心安理得的把扎手刺猬扔给了她。
冉少棠气的肺要炸了。她生平最恨被人威胁。
可是眼下又没有破解之法。
想了想,恨恨地瞪了终九畴一眼,走到纪纲面前,主动提议:“纪师兄,不如请终公子住我那吧。新盖的庭院地方够住。省得劳烦其他师兄搬来搬去。”
谢迎刃正与纪纲商量着屋子里的四人都分别挤到哪个房间去,听到这话不由诧异:“你都不让我跟你同住,为何要一个陌生人去住?”
冉少棠心道:还不是因为你个笨蛋。
把我的底牌都亮给了人家。你以为我愿意啊。没看到我脸上写着一千个不高兴不开心不愿意不想干。
纪纲正犯愁,听到冉少棠的建议,顿时觉得这小家伙还挺有眼力见。
谁知十三这个傻师弟要拆台,他立即阻止。
拉过十三,按住他双肩,“手”重心长:“让终公子住这里实在太有失礼貌。去少棠师弟那儿挺好。我听说那院子里还有个池塘,不知里面有鱼吗?”
他语气和蔼的问少棠。不待她回答,又转而殷切看向终九畴:“终公子若是有雅兴,可以池边垂钓。烤鱼熬鱼清蒸都很美味。”
他把谢迎刃扒拉到一边,这就要送客。
谢迎刃却不肯答应,猛得挣脱掉纪纲的钳制,拉住少棠:“师父说是让我们两个共同照顾好终公子,我随你同去。”
少棠本不想让十三参合进来。
她与终九畴的事还没捋清,更重要的事,表面上终九畴是药王宗的恩人,私底下却不知他是不是另有图谋。
像二师叔所说,进境山的路何其复杂没有人带路他是如何进来的?
为什么这么巧他能遇到师祖与人打斗?种种疑惑若不解开,恐境山有危险。
可是,谢迎刃一副你不让我去,我就不放你走的架式,实在令少棠招架不住。
纪纲看到此,乐得顺水推舟:“既然如此,那就让十三跟着你去吧。冉师弟院子大,房间多,不差你一个。”
说完,又向大门口迈出两步,已经有了迫不及待送客的架势。
纪纲已经亲眼见证过,终九畴打断杨树时那一掌的威力。看到他们三人进门的那一刻,他就在盘算着怎么送客。
虽说这事是师父安排的。
可是,师父说的不一定就对。
请神容易送神难。弄这么一位爷住进辰星堂,简直是给自己椅子上种仙人掌,不是找“坐立难安”么。
而且,纪纲担心如果姓终的这家伙真是有所图谋,他们十几人是拦不住他的。
师父的书房里藏着太多不能让人知晓的东西,这个姓终的离的越远越好。
冉少棠、谢迎刃、终九畴顶着正午的大太阳,又从震峰往坤峰走去。
中途路过镜乾峰,少棠停下来对谢迎刃道:“你和终公子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我进去跟师叔说一声,省得他找不到咱们着急。”她终是放心不下师祖的安危。
谢迎刃一颗心也正提心吊胆,惴惴不安。忙说道:“我也要去。我想看看师祖现在怎么样了。”
冉少棠看了碍事的终九畴一眼,一时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让他也跟去,还是让谢迎刃留在原地等她,盯住终九畴。
恰在此时,有个弟子突然从后山飞跑出来,谢迎刃认识他,忙迎上去叫住他:“李师兄,师祖情况怎么样了?”
李智擦着额头上的汗,看清拦住自己的人是震峰的谢迎刃,又看了少棠和终九畴一眼,瞬间红了眼圈,斟酌着说道:“师伯先稳住了师祖的毒气。现在正在研究解毒办法。具体情形我也不清楚。我就是个跑腿的。我有急事,你别挡路。”
说完,他挣开谢迎刃的手,往凌云殿方向跑去。转眼间没了人影。
想到要爬那么多台阶,冉少棠与谢迎刃互相对视一眼,都替李智同门感到腿疼。
冉少棠想了想,觉得刚才李智看终九畴那一眼有些与众不同。不知是不是师祖醒了说起这人什么。
别是让他们防着姓终的吧。如果真是的话,现在带终九畴去师祖面前就是给他老人家制造危险。
便说道:“咱们先回我那儿,有我师父与师叔们在,师祖应该不会有事的。”
谢迎刃听到这句安慰的话,心里多少觉得踏实了些,点点头,跟着少棠继续沉默的往前走。
终九畴边走,边好奇的问了一句:“丰宗主中的毒你们有把握解的了?”
冉少棠自从被他抓住了把柄,就看他越来越不顺眼,听到他语气里都是对宗门的轻视,便呛道:“我们没把握,你有把握?”
终九畴看着她:“我可以试试。”
“你什么意思?你会解毒?”谢迎刃的大眼睛立了起来,像是看到了黑夜里的星星微光。
终九畴:“不会。”
冉少棠没好气的怼他:“那你试什么?”差点就信了他的邪。
“我有一颗灵丹妙药,可解百毒。不知能不能救的了你师祖。”
“什么灵丹妙药?你拿出来看看。”谢迎刃立即上前就要抓终九畴的袖子,被终九畴轻易避开。他可不喜别人碰自己。
冉少棠显然比谢迎刃冷静,她冷哼了一声:“我们药王宗传承数百年,什么灵丹妙药没有。终公子就别在鲁班门前耍大刀了。”
谢迎刃奇怪问道:“他耍刀应该没事,师弟你是不是说他不能耍斧子?”
终九畴看着冉少棠渐渐憋红的脸蛋,“哈哈哈哈”的仰天大笑起来。
冉少棠真想跳起来给谢迎刃一个脖流子。真是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她狠狠瞪了笑得欢的终九畴两眼:“笑够了吗?笑够了就把你那个破药拿出来鉴定一下真伪。”也不怕把大牙笑掉。
终九畴怎么会听她的。
他收了笑:“东西暂时不能给你们看。不过我这灵丹妙药的名字你们也许听说过。”
“你能少卖关子吗?我们在这儿大太阳底下站半天,人都要晒化了。”少棠极不耐烦的打断终九畴的故弄玄虚。
终九畴也不生气,慢悠悠说道:“菩提混元丹。”
这几个字普普通通,拼在一起却让冉少棠与谢迎刃振聋发聩,忍不住齐齐大喊:“菩提混元丹!”
“你怎么会有菩提混元丹?”
“那你不早说?”
第023章 圣药
“说什么说,你们没问呀?”
终九畴一脸无辜,一双剑眉压的很低,眉心微蹙幽幽说道:“而且你们不相信我,从一开始就把我当坏人防着。”
他指了指谢迎刃与冉少棠:“不止你们两人,药王宗所有人,都不相信我、怀疑我。我为什么要把菩提混元丹拿出来。万一这粒解药不能对症,老人家有个三长两短,我想你们不会让我活着走出境山吧,在下恐怕就要因为救人埋尸于此。”
终九畴目光犀利的在冉少棠与谢迎刃脸上扫过,不知心思被戳破是什么感受?
谢迎刃坚决否认自己怀疑过他。一门心思想着那粒圣药是否真的能救师祖。
冉少棠佩服终九畴的直白,不要命的直白。
她仰头打量着逆光中仍旧熠熠生辉的少年,琢磨着他所言是真还是假。
她记得阿母说过,菩提混元丹能解百毒,是续命圣药。
但,世上可能已经绝无仅有。
谢迎刃觉得有机会就要抓住,他想去拽终九畴的胳膊,要把他往停云阁的方向拉扯。
终九畴当然不让他如愿。
谢迎刃只好求助:“少棠快帮我,我们一起把他押到师祖跟前,让丰师伯验一下解药到底是不是真的、有没有用。快点呀。不然来不及了。”
终九畴:当我是废物?敢在我面前用暴力?
少棠想了想,也觉得谢十三的提议是个眼下最好的办法,如果这家伙敢耍花招,她就让他当场毒发。
少棠伸手要去拽终九畴,谁知他却像触到什么不好的东西,立即甩开了她。
“你别碰我。你要碰我,我可就不去了。”终九畴警惕的与之拉开距离。
“为什么不让我碰。”不碰怎么下毒。少棠瞪眼。
终九畴已经见识过两次她下毒害人,当然对她早有防备。模样稚嫩,娇弱天真,看上去人畜无害,却心狠手辣,一点不像同龄孩童。他很好奇冉少棠是怎么长这么大的。
目光落在冉少棠手上,他呵呵笑了两声:“你知道为什么。在下可不想莫名其妙的就死掉。你想杀人灭口?可没那么容易。你觉得你的脖子能比杨树硬?”
他这句赤果果的威胁,让少棠头脑瞬间清醒了不少。
且不说他的真正目的是什么,至少师祖是他救回来的。
药王宗,知恩图报,暂时不会伤他。
师叔那儿也要留着他性命,了解些情况。
少棠也跟着呵呵干笑两声。
“不碰就不碰。那你还不跑快点。我师祖等着救命呢。你不是会武功吗?看你能不能超过我。”她撒开腿,飞快的向停云阁跑去。
终九畴看着那个瘦小的身影,甩开谢迎刃,也飞快的跑了起来。
显然,即便他不用内力,他的大长腿也有优势。
很快,他就赶上了腿短的冉少棠,却没有超过她。
而是和她并肩奔跑在夏日的午后。
知了的鸣叫声,花草的清香,统统抛在身后。当然还有慢半拍的谢迎刃。
看着突然奔跑起来的两个人,他愣了下,才拔腿跑起来。
等谢迎刃跑进停云阁时,少棠与终九畴早就顺利进到屋里。
他皱了下鼻子。
屋子里全是难闻的血腥味。他差点没忍住呕了出来。
终九畴已经把菩提混元丹拿了出来,药丸放在一只精致小巧的黑檀盒子中,盒子有机关,他摆弄了几下,盒子才打开。
他小心翼翼递到丰滔滔面前。屋内人全都凝神屏气,目不转睛地盯着最后的救命稻草。
丰滔滔已经让满悔转达了丰让中毒的严重性。
如果二十四个时辰内制不出解药,丰让必定毒发身亡,即便有办法续命,也是个只会躺在床上喘气的废人。
然而,研制解药岂是数个时辰就能完成的事。何况丰让中的毒绝对不普通。大家正一筹莫展时,终九畴意外带来了曙光。
如果终九畴所言是真,那他对药王宗真是有了泼天大恩。
丰滔滔审视般看了终九畴一眼,命满悔接过盒子。
此刻,她正给丰让放血,阻止毒气攻心。
丰让口中含着续命参片,脚腕手腕各割开了一道口子,有黑血正缓缓流出来,气味相当难闻。
冉少棠进得屋里第一件事,便是不顾众人诧异的眼光,给师父丰滔滔一个孩子式撒娇的拥抱。
在坤山上,姨母师父护犊子那一刻,她就想跑下去抱她。
血浓于水,历经三世,亲情在她眼中弥足珍贵。只要姨母师父肯对自己好,她就一定“报之以琼浆”好好待对方。
至少,想阿母时,面貌相同的姨母师父就是思念的寄托之一。
少棠的拥抱,让沉浸在救人解毒中的丰滔滔愣了会儿神。
鼻子竟莫名酸胀。
满悔看着抱在一起的师父与师弟,眼神闪烁一瞬,便沉静下来。
丰滔滔绷着脸,示意少棠松手,少棠偷偷在她衣衫上抹干净不争气的眼泪鼻涕才肯离开。
为了不让人发现她的异常,她低着头走到丰让脚边,认真察看毒血的颜色,慢慢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血里似乎潜伏着一种活物。
丰滔滔检查完药丸,脸上露出异于平常的神色。
她太激动,以至于拿着药丸的手在轻轻颤抖,脸上交织着抑制不住的悲与喜,泪水泊泊滚落。
原本大家听到冉少棠说终九畴有菩提混元丹时,以为像往常得到类似消息般,不过是假的,空欢喜一场而已。
可,看到了丰滔滔的表情,大家瞬时跟着激动兴奋起来。
成乙看着那粒药丸又看看终九畴,不敢置信的问道:“真的是菩提混元丹?你怎么会有菩提混元丹?”
几个师兄弟一起凑了过来,花天下激动的望着那粒解药,眼泪都要淌了出来。
“这就是药王宗的镇宗之宝菩提混元丹?活着能见到圣药,简直是人生之大幸。”
尤不同激动的也要淌下泪来,伸手想去碰,那药丸却被丰滔滔刹那儿碾碎,所有粉末渣滓全部倒进空碗中。
“哎呀,师姐,你你,你怎地......”尤不同钻研制药已经快要进入疯魔状态,眼看着就能摸一摸、闻一闻药界至宝,谁知丰滔滔却没给机会,直接碾碎成末。
他来不及指责,赶紧凑到盛药的碗旁边,深吸了几口气,想要在四散的空气中捕捉一下菩提混元丹的味道。
丰滔滔不管他,回头扫了众人一眼,突然拉过正在研究毒血的冉少棠,二话不说,从桌上拿起一把干净的匕首,直接向冉少棠的手腕割去。
众人大惊失色,齐齐惊呼。
第024章 药引
要不是成乙及时拉住谢迎刃,他就要扑到少棠身上,替少棠挡下这一刀。
就连终九畴都有些惊诧,眼睛微微眯起,盯着奇怪的师徒二人。
唯独冉少棠毫不惊慌。
她顺从的伸着手腕,任由姨母师父的短刃冰冷的划破她的肌肤,当她的鲜血泊泊的流了出来,流进盛着解药的药碗时,她在心里长舒了一口气。
自她听到众位师叔确认此药真的是菩提混元丹时,心里已经有了挨刀的准备。
阿母不仅跟她讲过菩提混元丹是药王宗的圣药,还同她仔细说过这药如何服用,药引是什么。
圣药的药引必须是童子童女的鲜血。
此刻屋内就她与谢迎刃是童子之身,至于终九畴或未婚的成乙师叔,还有满悔,少棠不敢确定。
她有种强烈的预感,姨母师父一定会用她的血来当药引。
果然,她猜对了。
所以,她一点也不惊慌。
这是救命的事。
她没必要害怕。一碗血而已。
第一世,她被沈惟庸开膛破肚,流的血几乎汇成河,都映红了她的双眼。现在这点儿鲜血算什么。
何况,如果真能救得师祖,等师祖醒来一定会对自己另眼相看,以后她又多了一座靠山,还是境山内最大的那座。怎么算她都不吃亏。
想到这儿,她疑惑的看向姨母师父,难道她也是这么想的?
山上她护着自己的一幕又涌上心头,顿觉五味杂陈。
丰滔滔亲自把解药一勺又一勺喂进丰让嘴里。大家都凝神屏息的盯着丰让,冉少棠却看向终九畴,他也正好看向她。
“给,裹上。”他从怀里掏出一只干净的帕子,递给她。
少棠迟疑了一下,没接。
谢迎刃抢过那只洁白的帕子三两下帮少棠裹紧了伤口。
此时,一声几不可闻又悠长的哼声,仿佛从地狱传来。
成乙等人扑通跪到丰让身前,喊着:师父师父,您醒了。终于醒了。
丰让的眼睛慢慢睁开一条缝,目光缓慢的向四处转了一圈,看到丰滔滔时,眼角渗出泪来。
转而,目光定格到终九畴身上。
他勉力的想要的抬起手,似要指向终九畴。
冉少棠眼见借刀杀人的机会终于来了,立即抓住终九畴,推到丰让床前:“师祖,是要徒孙把他抓起来吗?”
众人皆脸色尴尬的看着一脸期待的冉少棠。
人家刚刚拿出稀世珍宝菩提混元丹救了师祖,你不谢谢,怎么还要抓人家。
简直没眼看了......
丰让望着冉少棠期盼的目光,费力的皱起眉头,闭上眼。好半天才喘了口气,吐出两个字:“谢他!”
然后,再也无力支撑昏了过去。
众人又是一阵焦急的手忙脚乱。
还好,经过丰滔滔诊断,丰让只是体内失血太多气血不足,暂时昏了过去。
所幸体内毒性已经转淡,菩提混元丹终于起效。
众人听后这才放下心来。
齐刷刷的目光看向冉少棠与终九畴。
若师祖不说那个谢字,大家仍会对终九畴存有疑虑。至少圣药的来处就值得推敲一番。
好在宗主昏迷前已经明确要感谢终九畴,人家就是宗主的救命恩人,对药王宗来说他是整个宗门的恩人。
成乙跪下就要谢恩,其他人也跟着要跪,被终九畴及时拦住。
没办法,终九畴拦的住成乙,拦不住后面十几人,看到下跪的药王宗众人,他只好也跟着跪了下来。
“圣药本就是药王宗研制,现在用你们的药救你们的宗主,也是物归原主,物尽其用。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众位千万不要谢我,在下当不起。”
菩提混元丹乃是集全宗之力配制,因为所需药材遍布九州,每一样都是稀缺之物,所以历经六十年,只配出了十一粒,这种药不仅能延年益寿,还能解百毒救垂死之人性命。
九州人人都想要占为己有。
当时,药王宗对外宣称只配制出了八粒菩提混元丹,宗门公开留下一粒,暗自留下三粒。
搜集药材时高兮国、南允国、周饶国三国鼎立支持,加之武林中的几大高手出力不少,药成时,有七粒丹药送与他人。
当然能得到此药的必定不是泛泛之辈。
不是三国皇室,就是武林上有头有脸的人物。
对于药王宗而言,手上的四粒,其中两粒发挥了大作用。
其中一粒丰滔滔受重伤时用了,剩下的一粒,被上任宗主送给了救宗门于水火的恩人。还有两粒不慎被人盗走。
至于终九畴手中这粒的来历,宗门众人还不清楚。
冉少棠十分佩服终九畴的胆识。如果他解释不清楚这粒菩提混元丹的来历,他死定了。
丰滔滔坐在一旁,打了几个手势,满悔叫了冉少棠一声,少棠看向姨母师父,盯着她的手势,点了点头,也打了手势回复。
两人之间似乎较之拥抱之前,多了份和谐与默契。
丰让经过此劫,身体复元还要有些时日。
丰滔滔留下来继续细心照顾,其他几位山主每天轮流过来探视。
终九畴则受到境山最高规格的接待。
负责接待之事的,毫无意外被众人联名指定由冉少棠负责。
成乙知道冉小鬼有钱,有房,有鬼点子,必定能照顾好终九畴。
众位师叔哪个不知。纷纷举双手赞同。
冉少棠想了想,此事可行。
离得近了,方便下毒。
这个念头刚起,就被终九畴洞悉一切的目光给吓了回去。
面对药王宗的恩人,她好像下不去狠手。
还是感化他吧。怎么也要哄得这位终爷满意到,主动忘记她下毒之事。
终九畴如今似得了圣旨的贵人般,堂而皇之的住进药王殿。
不仅如此,每天还要提各种要求让冉少棠满足。
才斥巨资修建好的药王殿,少棠一天都没享受,就成了终九畴的皇家别苑,说不生气是假的。
可是,人家明着有宗主的口谕,暗里又有把柄可威胁到她,不管明与暗,她都被这个终九畴吃的死死的。
还好,她从京都运来的东西足够多,多到足以满足终九畴各种需求,多到终九畴都有点嫉妒了。
“你小小年纪如此有钱,为何还来药王宗受人驱使,听人使唤?留在京都当贵公子逍遥又在自在,岂不比当人奴仆要强上百倍。”
冉少棠窝了一肚子火无处发泄,她已经把药王殿装潢的最舒适阔气、观景视野最好的一间房子让出来给终九畴住,自己委委屈屈居于偏殿。
不仅如此,她还要像个小黄门一样候在他身边,随时听其使唤......现在还要听他对自己冷嘲热讽,简直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
第025章 背后
终九畴这番戏谑的口气,惹得少棠毫不犹豫飞出手中正在削竹子的砍刀,全力朝终九畴扔过去。
“我甘之如饴。要你管。人人都有追求。我才不像你一样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好吃懒做。我的追求就是当一名悬壶济世的神医,不行吗?”
终九畴轻松侧身,随随便便就躲开了砍刀,“哈哈哈哈”的笑起来。
“你要悬壶济世?你要当神医?小小年纪真敢昧着良心说假话,不怕闪了舌头。”
冉少棠气乎乎站起来,又把手中竹子扔过去:“终九畴,你吃我的喝我的住我的,凭什么这般诋毁我?”
终九畴原是倚在廊柱下瞧着冉少棠削竹子,故意逗小猫一样逗着她玩。看少棠果然生气了,他反而开心的想笑:“我只见过你用毒杀人,可没见过你治病救人。”
“世人皆苦,你以为只是表面上用医术用药物来救人吗?让他们摆脱穷苦,丰衣足食,安乐生活,也是一种救人的方式。”冉少棠见竹子扔偏了,差点掉到池塘里,气得甩袖就走。
终九畴若有所思,指向山对面正在栽树的村民,还有半山腰正在修青石径的众人,似有所悟:“你不会是想告诉我,你这就是在救人?我觉得你是在剥削人,压榨人。”
冉少棠坐进新修建好的八角凉亭里,不理终九畴,端起茶杯喝了两口凉茶解渴,自顾自“嘿嘿嘿”地笑了几声。
“你笑什么?”终九畴等不到她回答,好奇追过去她。
冉少棠放下茶盏:“如果我不提供给他们工位,他们就要去地里劳作。如果地里没有活干,他们的收入就会减少。我给他们这么多钱,够他们一年开销。他们拿到钱,给家人买新衣,做好吃的改善伙食,修缮旧房子,让家人生活的更好,这不对吗?这不就是在救人。”
终九畴目光深邃的看着冉少棠。
觉得这小小人身上,总有一股子不同常人的倔劲与奇怪的想法。似乎冉少棠小小的身体里,装着另外一个人,不似她这个年纪该有的成熟。
冉少棠被终九畴的目光盯的脊背发寒。猛然察觉自己说了太多不该说的话。
她经常忘记自己现在是个十岁孩童,即便有少年老成一说,也要在终九畴这个人精面前收敛一些。
否则,不知哪天被他抓到新把柄,再无翻身之日。
她看看天上的日头,故作轻松地站起来:”好了,小爷懒得跟你东拉西扯。我要去看望师祖。“说完,不待终九畴搭话,一溜烟儿跑没影了。
终九畴看着石桌上的半杯茶,也站起来,踱步到池塘边,半路上捡起少棠扔的竹子,研究了半天,决定要给她个惊喜。
自从那日宗主丰让解毒之后,少棠每天都要割一小碗血给师祖饮用。
要喝够九天才能让圣药充分在他体内游走,祛除干净残留毒素。
姨母师父那日当着众人,用手语告诉她的,就是这个命令。
谢迎刃担心少棠会吃不消,她却不以为然,乐得把血献给师祖。
毕竟,现在全宗门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救治师祖这件丰功伟绩里,有她冉少棠一半的功劳。
曾经挑头来坤峰找事儿的同门,再也不敢对她横眉冷对,至少场面上都保持着和气生财的欢乐气氛。
当然,也有不知死活、不懂分析形势利弊的人,没事跳出来耍猴戏。
前两日,有几个长得歪瓜裂枣、一看便知平日不得自个师父待见的同门,朗朗乾坤之下站成一排挡住她的去路,非要逼迫她换掉新宅上的牌匾。
“冉少棠,你知不知错?”
“错?知哪家的错?你们几位师兄是不是昨晚没睡好,缺‘教’。”
“你住的地方凭什么叫药王殿?宗主住的地方都不敢把这块匾额挂上去。你有什么能耐?”
“我是没什么能耐,几位师兄要是有能耐,可以到宗主那儿去告我。”
他们没想到冉少棠根本不怕这种场面。
有个长方脸的出来打圆场,唱红脸装好人:“少棠师弟,你还是快快把牌匾摘下去,我们几位师兄也是为了你好。”
“为我好就拦住我去路,排这么大阵势吓唬人?我要是不摘呢?”
“那我们只好去师祖面前说道说道。”
“那请,尽快。让开。”
少棠拂袖要走,几人却坚决不肯让路。
终九畴不知什么时候悄悄跟了来,远远站在少棠身后,当着几人的面,摸了摸路边的一棵垂柳,以手为刀朝树干虚砍了两下。
这几位看清楚终九畴的动作,立即掉头四散开去。倒搞的少棠莫名其妙。
这群人来的奇怪,去的也奇怪。
不过,从此,再没有人在路上拦过她。
去停云阁这一路上,凡是看到她的人,不管认识不认识的都会主动跟她打招呼。
比对待终九畴这个提供解药的人,还要热情上几分。
隔空断树之后,终九畴已经成为众弟子眼中避之不及的魔王。而少棠现在虽跟终九畴一样是宗主身边的红人,但她没有威慑力,可接近。
三师叔与四师叔也不再跟她置气。
因为她主动掏工钱完美解决了无人上工的问题。
现在不但有人帮她干活,几位师父的田里、果树林、湖上、药田,都有人抢着干活。
她怕谢迎刃天天盯着终九畴吵架,就派他去盯着工。
每个干活的人都去谢迎刃那主动报工时,领银子。
平时爱把脏衣服扔给谢迎刃洗的师兄们,对他也变得客气起来。每天盯完工,他总能拎回辰星阁一些吃食,有时是村民猎的山鸡,有时是谁家阿婆蒸的枣糕。
众师兄,跟着饱了不少口福。
少棠赋予谢迎刃奖赏别人的权利。如果看谁干的好,谢迎刃是有权力多给那人一点钱的。所以,村民总会带些好吃的给他。
只是境山的弟子们看着村民拿这么的钱,有些愤愤不平。
干同样的活,他们回峰上还要学医,还要给师父洗衣做饭,每个月才给几个铜板,简直可怜死了。
他们也想去冉少棠那里干点活。
就不知冉师弟要不要?
冉少棠早就想到这个问题。
要不是镜山的规矩明文写着,弟子不能随便外出。
她特别想让能力出众的师兄们帮她出山去千门镇上开钱庄。可惜要得到师祖同意才行。
所以,她决定先搞定师祖。
第026章 主意
今天已经是丰让解毒后的第七天。
少棠安静的坐在床边,放完血,熟练的包扎好伤口,乖巧的端着碗喂给师祖喝。
师祖十分不听话。头歪到一边。
他不赞同为了清余毒,还要让少棠一个小娃放血给自己服用。
他已经反复跟众弟子说过,自己好的已经差不多了。只要再配几副药,将养一个月就能下床行走。
用尤不同配制的药物也能清除余毒,在半年的时间内只要按时服药即可。没必要耗损少棠的精血。
可是,众弟子根本不同意。
最主要的是,少棠不同意。
她的眼泪流的像决堤的河水,只要丰让提出不需要她的血,她上来就是一番哭诉,说什么要替阿母尽孝,要替自己多疼疼师祖,要替姨母师父照顾师祖,总之,她总有办法哄老头把血喝下去。
期间,也有弟子主动过来,毛遂自荐想要代替少棠。
却被丰滔滔严词拒绝。
其实,她与丰让都知道,少棠的血液里有一种特制的药物,是别人血液里没有的。
虽然用别人的血再佐上药物也可以清毒,但论效果,还是少棠的血有奇效。
不然,丰让就不是躺九日这么短时间了。
冉少棠看到老人把药喝干净了,这才笑起来。
她扶老人坐好,小拳头抡起来,殷勤的帮他捶背:“怎么样?师祖,您感觉好一些了吗?如果血不够,我再放点出来。您就放心,我每天都补好多滋补汤药。血有的是。”
“七师叔还给我做了灵芝药膳,补的我都流鼻血了。姨母师父配的生血药浴给我,每天要泡足一个时辰,精力旺盛着呢,您千万不要替我担心。只要您的身体好了,咱们宗门才会好。”
见丰让笑眯眯的点头笑,少棠接着抛出重磅。
“来境山之前,阿母让我把您曾经送给她的那幅画带回来了。我特意为那幅画像盖了一座药王殿,专门供奉起来。每天我都要磕好多头,上三次香,虔诚为您祈福。”
“等您身体彻底康复,您一定要去药王殿拜一拜。”
少棠瞧着今日丰让身体大好,一口气终于把想说的都说完了。
即便有人敢来这里告状,师祖心里也有数。
从别人那听到,与她自己主动坦白,可是两回事。
只要师祖拜过药王殿,看谁还敢质疑它的存在。
丰让听着听着,咳嗽两声笑了出来。她建药王殿的事早有人报给他听。来这里告她状的也不是一两个。他三两句便把那些人打发走了。压根没想跟少棠提这事,没想到她自己倒是贼喊捉贼,先把事情抖到了明面上。
药王画像里藏着的秘密也不知道若仙告没告诉她。看这样子像是不知。
“你这孩子,怎么跟你阿母一点也不像。鬼机灵不说,嘴跟抹了蜜似的,死的都能让你说活了。你这是随了你阿父?”
丰让端详着少棠的模样,摇头:“也不像呀,你阿父也是憨厚耿直的人。向来笨嘴拙舌。”
冉少棠嘴上应是,连连说道“我嘴甜不也是为了逗您开心嘛”,心中却暗笑。他阿父还憨厚耿直?还笨嘴拙舌?
他那是演给别人看的。
他要是动起心眼来,十个自己也干不过他。
不然,他怎么能在情况复杂的高兮带着全族活下来。
不然,怎么能在长公主与皇帝面前周旋,保阿母安然无虞一直躲在风雨之外。
丰让凝视着少棠脸上的那块胎记,内心波澜起伏。
这孩子注定命运多舛,以后面对的难事还多着呢。
幸好她是这样的性子,但愿以后不论遇到多大风浪,多大挫折,都能开开心心的乐观面对。
丰让收敛了情绪,换了话题:“今天终公子怎么没来?”
少棠迟疑了片刻,不想说两人发生了不愉快,她拿砍刀威慑了他,灵机一动,编了个理由。
“他啊,说要钓鱼给您熬汤,鱼没钓上来,他没脸来见您。”
丰让没有拆穿眼神闪烁的少棠,拍了拍她的头,嘱咐道:“他救了我,你要替师祖替宗门好好招待人家。若没有他当日出手,从黑衣人手中救下我,我这把老骨头早就暴尸荒野。”
少棠不以为然:“可是师祖,您不觉得他这人很可疑吗?鬼方、境山是什么地方?他怎么会随随便便像出入自个家一样就进来了。别是混进来的什么奸细。而且,菩提混元丹是咱们宗门的圣物,竟然在他手上,您不觉得这件事很可疑?”
少棠只要逮到机会就想给终九畴身上扣锅,能背几口是几口。
丰让稍稍坐直了身体,望着少棠:“圣药的事他已经告诉我来历。你暂时无需知道。至于说他是奸细,更是无稽之谈。奸细来咱们这个穷地方干吗?你自个也来药王宗有些时日,可看到宗门有何特殊之处?”
“特殊之处有很多。”她敷衍道,心里却反复琢磨着师祖那句话,到底是什么内情不能让她知道?越不告诉她,她反而越想知道。
丰让接着又问:“特殊之处是什么?”
“穷。”少棠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咳咳咳”,丰让咳嗽好几声,心道,你这鬼精灵,说话不知修个辞吗?
少棠意识到说错话,也跟着干咳起来。心里狂喊,为什么在走神时不管好嘴巴?
“师祖,我的意思是咱们宗门里的弟子个个都可以做当世神医。为什么不把大家放出山挣银子?山外富甲一方的人多如牛毛,有钱人惜命舍金的比比皆是,只要您同意,不愁境山变不成金山银山。”
“我们药王宗要那么多银子做什么?”
“没有银子什么也做不成。”少棠立即想到三师叔、四师叔带人上山时的情景。
丰让叹了口气:“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宗门有宗规,不为俗物行医。不过,念在你阿母向来孝顺我的份上,许你特例,做你想做的事。行事之前,要与你二师叔商量。但切记不要碰毒。”
少棠仿佛得到尚方宝剑,脸颊上又露出那个她阿父不许露出来的梨涡,兴奋的摇着丰让的胳膊,刚要得偿所愿的开怀大笑,后面那句话却像寒冬里兜头的冷水,让她瞬间回归理智:“师祖,真的想做什么做什么?那可不可以让终九畴......”
第027章 篪埙
少棠的小算盘早就拨的清清楚楚。
她要用从师祖那辛苦得来的承诺,兑换成驱逐终九畴的一道指令。
如果不这样做,她会寝食难安。总觉得终九畴是架在自己脖子上的一把夺命刀,早晚有一天砍下来。
古人云: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她觉得古人说的对。
怎奈她只提了终九畴的名字,还未来得及把想法和盘托出,便被师祖无情打断。
“至于终公子那儿,你帮师祖问问他有什么要求,咱们要尽量满足人家,不能忘恩负义。要知恩图报。”
师祖字字动情,动情时还闪着泪光,吓的少棠不敢再反驳。
阿父反复教导过她:没有把握的仗,坚决不能打。
即便这样默默说服自己,少棠仍觉如鲠在喉,情绪翻了几个来回,才不情不愿的回道:“知道了师祖,我回去就问终公子有什么要求。”
她悄悄在心里大逆不道的猜测,姜果然还是老的辣。
终九畴几乎天天来看师祖,来了就关在一处,两人密谈不许旁人听。有多少感谢的话不能当着面说。非要让她来转达。
不就是想把这个烫手的山芋扔给自己么?
离开停云阁,冉少棠边往回走,边寻思师祖的交待。
既然师祖不同意赶终九畴离开,那她可以请他走。
没事就多问问他什么时候离开境山?而且还要多暗示几次,他在境山住的够久了。
都怪自己把他伺候的太好,这家伙天天睡到自然醒,醒了就支使她干活,似乎比她都会当纨绔。
少棠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万一他要是赖在这儿不想走,怎么办?
少棠皱眉,目光从鞋尖上移开,看向远处的山峰。
白云悠悠,天空蔚蓝,太阳已近落山。偶尔有几只小鸟在头顶掠过,落在路边的树枝上,叽喳不停。
她突然又生一计。
终九畴那么喜欢钱,她就把整箱银子都送给他。
自古男人膝下有黄金。看他能不能招架住钱财的诱惑。
等好好的把人打发走,她才能安心留在境山,踏踏实实的实现她的宏图伟业。
一通盘算,少棠心情由坏变好。
她哼着小调,抄小路直奔药王殿。走到半路,就听到竹林里传来苍凉空灵的乐声。
少棠不由自主的停下脚步,静静地伫立在苍翠环绕的竹林里,认真聆听。
她能感觉到吹曲人的心情,哀伤中隐藏着希冀,迷茫中蕴含着坚韧的决心,又有些惆怅的缠绵......勾起她不想回忆的往昔。
听了片刻,她便熟悉了其中旋律,从怀里摸出陶埙,放在唇边,摸索着与林中乐声合上了节拍。
埙的音色幽深、悲凄、哀婉、绵绵不绝,与之前的乐声纠缠在一起,如山谷中鸣叫的杜鹃,声声碎人心魄。
一曲终了,少棠仍沉浸在曲声中不能自拔。
她已经有很久没有吹埙,第一世,她曾经苦练《绾青丝》,只为博沈惟庸一顾......
现在想来,真是个天大的笑话。
如若不是吹曲人太过用心,她是不会鬼使神差吹埙配合的。
竹林里响起哗啦啦的叶动声,终九畴身姿洒脱的立于竹梢,笑吟吟地看着少棠。
“想不到你小小年纪,音乐造诣颇高,竟能和上我这首《醉欢眠》,难得。不过,按理说你这样的年纪不可能懂这首曲子的意境,若不是亲眼所见,我绝不相信曲子是你吹的。”
少棠抬头,看到终九畴一身玄色长袍立于竹林之上,颀长身体随着竹子的颤动忽高忽低,却总是掉不下来。
她突然想起前世看的话本子里关于翩翩公子的形容:衣袂飘飞,仙气慑人。
这人要不是自己的敌人就好了。
偏偏却抓了她的把柄在手里,不然,还能和他推心置腹交个朋友。
她自嘲一笑:“你是在夸我,还是损我?也没见你比我大几岁,怎么这般的曲子你吹得,我就吹不得?难道你这是相思曲?”
终九畴自少棠生气去了停云阁,便开始动手做篪。想要送给少棠,就当这么多天来她照顾自己无微不至的谢礼。
她晨去晚归,他赶在她回来前试篪音色,下意识吹了这首《醉欢眠》,虽无相思意,却是往事历历涌上心头,悲喜交加。
听到埙曲加入,他先是一惊,又是一喜。
而后,又觉得有些遗憾。
看来,她不需要他送的篪。
夕阳斜落,少棠得不到回答再次抬头,终九畴却已消失在霞光中。
少棠怔忪了片刻,喃喃道:“山中人不见,云去夕阳过。”
擦了擦陶埙重又放进怀里。
走了两步,不知哪来的邪气,她冲着竹林仰天喊了一声:“姓终的,我师祖问你想要什么?药王宗不欠你。”
话喊出口,她又觉得懊恼沮丧。
明明想问他什么时候滚蛋。话到嘴边却变了样子。
得不到答复,她恨恨地跺脚,悻悻地往池塘走去。
竹林里传来终九畴的回答:“明天你就知道了。”
明天?明天小爷忙着呢。没空陪你玩。
少棠嘴上嘟囔着搬起一块石头,扔进池塘里。扑通一声,水花四溅,溅得她脸上前襟全湿了。
耳边毫不意外响起终九畴畅然的笑声。
少棠大步走向殿门,狠狠地一脚踹开大门,瞥都没瞥药王画像一眼,径直上了二楼。
翌日,公鸡刚叫第一遍,冉少棠已经睁开眼伸了个懒腰,从温暖的被窝里爬出来,利落地穿好衣服,用凉水洗了把脸。
擦干净脸上的水珠后,她又用自制的薄荷盐水漱了漱口,取下墙上的那柄寒月剑,推开门,冲入了黎明前的黑暗中。
在京都时,每一个黎明将临的清晨,在别人还沉浸于睡梦中时,她已经起床去家中的演武场练功去了。
来到境山后,一是由于兵器没有随身,二是没有找到僻静之处,她停了一段时间。
龙门镖局把箱子送到后,她才又在药王殿的后山恢复了练功。
她不怕终九畴知道,更不怕他威胁自己。这叫虱子多了不怕咬,债多了不愁。
直到大汗淋漓,山上有了村民上工的动静,少棠才收了剑,回屋洗漱。
她把自个收拾干净整齐后,破天荒的没给终九畴做早膳,直奔震峰星辰阁。
她准备跟二师叔成乙商量一下赚钱计划,相信他个老财迷一定会举双手赞成。
少棠喜滋滋的,一条腿刚迈进门槛,差点被里面冲出来的一个人撞倒在地。
幸好她有功夫傍身,才险险躲开。
少棠眼急手快抓住成乙的衣袖,不让他走。
“师叔你去哪?我找你有事商量。”
成乙嫌弃的看了少棠一眼,甩开她就走,嘴里还嚷嚷着:“商量个屁。姓终的那小子准备拜入师门为徒。我得赶紧跟那几个蠢货抢徒弟去。没空理你。”
少棠愣了一下:她没听错吧?终九畴想要的答谢竟然是当药王宗弟子?
缓了缓,少棠突然笑了。
她要当师兄了......
注:
篪(chi二声),古代一种用竹管制成像笛子一样的乐器,有八孔。
陶埙是中国最古老的闭口吹奏乐器。
最早文献记载始于《诗经》“如埙如篪”,还有“伯氏吹埙”,“仲氏吹篪”的诗句。在周代奴隶制社会已相当流行,秦汉以后用于历代宫廷雅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