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1章 海上来客
听见道旁树林中有人说话,李浑、郭衍几乎同时拔出佩剑,挺身护在了杨广马前。
这时,却见从树林中笑呵呵地缓步走出来一位仙风道骨的中年道士,出得树林一眼瞅见李浑、郭衍二人拔剑冲他怒目而视,遂伫立林边,冲马背上的杨广远远打了个稽首,问道:“请问这位公子,这是要到何处去啊?”
沓无人烟的大山之中突然出现了一位身份不明的道士,立即引起了裴蕴极大的警觉,冲杨广使了个眼色,替他向那道士问道:“这位道长不知如何称呼,在哪座仙山修道啊?”
那道士情知自己的突然现身引起了杨广一行人的高度警惕,遂不甚介意裴蕴不答反问,笑着答道:“贫道虽然修道,却至今未得一合适的道号,仍在用俗家的姓名,名唤潘诞,此次自东海而来,到此山中寻访一位故友,不承想故友未曾访得,却在这山中迷了路。如蒙公子不弃,可否答应道士与公子同行?”
“如此说来,不知道长在这雁荡山中游逛了多少时日?据在下所知,雁荡山虽然连绵上百里,却不是座人迹罕至的荒山,道长在这山中就从未遇到过能为道长指点方向的人吗?”裴蕴向那道士质疑道。
这位自称叫做潘诞的道士向前走了几步,苦笑着答道:“不瞒这位先生,道士这些日子在山中遇到的山民、路人虽然不少,可一听道士向他们询问起那位故友的下落,就如见虎狼,避之犹恐不及,哪还肯为贫道指点出山的路径啊。”
杨广听他说得蹊跷,不免动了好奇之心,遂在马背上冲道士一拱手,开口问道:“但不知道长自海上远道而来,要寻访的这位故友如何称呼,是何等样人?为何山民听到他的姓名会如此的恐慌呢?”
“公子能否先告知贫道姓名、出身,若是同贫道一样,也是自远道而来,只怕不识得我这位故友。”
杨广翻身下了马,笑着答道:“晚生杨英,原是浙东乐清人氏,此次乃是回乡探亲。道长,即使晚生不识得道长这位故友,也可代道长向乡亲们打听打听他目前的下落,怎么样,道长肯否见告故友的姓名?”
“原来是杨公子,失敬失敬。杨公子古道热肠,与道士先前所见之人皆大不相同。那贫道就有劳公子了,贫道来此要寻访的这位故友姓高名青莲,但不知公子可曾听说过此人?”潘诞气定神闲地说出了他要寻访故友的姓名。
包括侍女瑟瑟在内,在场的几乎所有人当听到潘诞要寻访的故友就是“雁巢”的大头领,首任关自在——高青莲时,都不禁大吃一惊,脸上变颜作色。
唯有裴蕴,不动声色地与杨广对视了一眼,沉声向潘诞问道:“尚请道长说得详细些,你欲寻访的这位故友是何身份,出身何方呀?”
潘诞从在场众人的反应中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略一迟疑,摇头答道:“我只知他是江南人氏,至于是何身份,着实是不知。”
“道长既自称与高青莲是故交好友,为何连他的身份都不知道呢?如依道长所说,那么道长来此寻访高青莲,究竟为的是何事呢?”裴蕴两眼紧盯着潘诞,问道。
“不管怎么说,今日总算是遇到几位听说高青莲这个名字没有撒腿就跑的人了。”潘诞轻叹了口气,说道,“贫道也不想隐瞒什么,索性实话对你们说了吧。贫道实为求得一能安身修道之道观,才受人所托,不远千里而来,带一封书信给高青莲的,倘若公子,抑或这位先生知道高青莲的下落,还望如实告知,贫道不胜感激。”
杨广越听越来了兴致,伸手推开拦在身前的李浑、郭衍二人,走到潘诞面前,目视他问道:“如此说来,道长与高青莲并非故友,而是受人所托,要捎一封书信给他,是吗?”
“身处异乡,贫道这么做也是情非得已。”潘诞躲闪着杨广的目光,低声答道。
“道长自称是为了求人修建一座供修道之用的道观,才不远千里泛海而来,带一封书信给高青莲的,但不知道长所求之人是谁?道长可知他托你带给高青莲的这封书信中写的都是什么内容?”杨广又向前逼近一步,目光灼灼地盯着潘诞,问道。
“这……贫道不过是向公子打听高青莲的下落而已,公子若是知道,就告诉贫道一声,若是不知,也用不着刨根问底吧。”潘诞忽然怫然不悦起来,十分冷淡地回应道,“贫道方才在树林中歇息,听到公子与手下人谈论起南陈后主陈叔宝,据此猜料,公子不是寻常人吧。”
“哈哈,与人谈论几句陈叔宝就不是寻常人了?道长此说未免太可笑了吧。”杨广掩饰性地仰面哈哈大笑道,“既然道长不肯说出实情,在下也不便勉强,道长请看,顺着这条山道向西走上约三四里地的距离,就可出了雁荡山,再往西走上三两日,就是会稽城了。据在下所知,三年前,高青莲就是在会稽城起兵造反,后来兵败跳崖自尽的。”
“公子,你说的可都当真?高青莲早在三年前已不在人世了吗?”潘诞大惊失色,盯着杨广问道。
杨广点了点头,说道:“托你给高青莲带来书信的那人消息未免也太不灵通些了吧。高青莲确在三年前已经自尽,时至今日,他却还欲托道长捎带书信给高青莲,这件事不是太可笑了吗?”
“不,不,他不但托贫道捎带书信给高青莲,而且指明要在雁荡山中寻找到高青莲,亲手将书信交到他手中……”高青莲的死讯显然令潘诞一时没了主意,口中喃喃地说道。
“道长,书信现在何处?”裴蕴见潘诞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遂想趁机要他出示那封欲捎带给高青莲的书信,查明信中倒底写了些什么内容。
第882章 用心险恶
潘诞用迷离的眼神望了裴蕴一眼,忽然转身就跑。
杨广见状,忙纵身向前,拦在了潘诞面前,笑嘻嘻地问道:“话还没说完,道长不告而别,未免有些失礼了吧?既然高青莲已死,道长不妨将那封书信交出来一阅,又有何妨?”
“贫道受人之托,便须忠人之事。书信万万交不得。”潘诞下意识地抬手护在了胸前,神色紧张地说道。
裴蕴冲随后赶过来的李浑、郭衍使了个眼色,李、郭二人会意,不由分说,上前硬是从潘诞怀中掏出了一枝火漆封识的竹筒,呈给了杨广。
“你们,你们这是强盗行径!贫道要去报官!”潘诞挣扎着大呼小叫道。
“呔,你这妖道,不知受何人指使,竟敢潜伏江南,意欲串通匪首高青莲图谋不轨!我等未将你扭送官府治罪已算客气的了,你却还在这里大呼小叫,莫非活够了吗?”裴蕴冲他怒喝道。
与此同时,杨广抹去火漆封识,从竹筒中掏出一卷绢帛,在双手中展开,就要查看书信的内容。谁知,当他展开那卷绢帛,还未及看清绢帛上写的是什么内容,突觉一阵异香扑面而来,登时感到头晕目眩,站立不住,瘫倒在地,昏迷不醒。
瑟瑟、红绡两名侍女突见杨广倒地不起,吓得尖叫一声,一溜小跑地跑到杨广近前,一边一个,扶起了他,再瞧杨广:双目紧闭,脸色铁青,转瞬之间已判若两人。
“王爷,王爷……”瑟瑟再顾不得掩饰杨广的身份,按照昔日王妃萧厄所传的法子一面伸手紧按杨广的人中,一面不住地呼唤着。
“信上有毒!”裴蕴首先反应了过来,上前一把揪住潘诞的前襟,厉声喝道,“快把解药交出来,否则现在就要了你的命!”
潘诞似乎被眼前发生的突然变化给惊呆了,浑身哆嗦着答道:“不,不是贫道下的毒啊,我没,没有解药……”
“李将军,郭将军,速将王爷送至就近的县衙,请郎中好生诊治。”裴蕴亲自动手,将潘诞浑身上下里里外外搜查了一遍,确实没有发现他身上带有解药,于是转身冲李浑、郭衍二人吩咐道。
李浑领命,俯身从瑟瑟的怀抱中抄起杨广,横担到自己的马背上,飞身上了马,与郭衍一道掉头向山外的方向疾驰而去。
瑟瑟不待裴蕴发话,招呼着红绡共乘“铁蹄龙”,紧随其后也去了。
眨眼间山道旁只留下了裴蕴和潘诞两人。
裴蕴察言观色,瞧出潘诞不像是在说谎,遂松开手,拔出腰间的佩剑,用剑尖指着他,喝问道:“说,倒底是谁在信上下的毒?你究竟是何人?”
潘诞惊魂未定,还欲替自己辩解,忽觉颈间一凉,发觉裴蕴已把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吓得慌忙答道:“是高句丽新王高元要贫道捎带的这封书信,这毒应该也是高元所下……”
潘诞的回答大大出乎裴蕴的意料,他微微晃动着长剑,喝令潘诞道:“去,把地上的书信捡起来。”
“那,那绢帛上有毒……”潘诞惊恐不安地说道。
“废什么话,叫你捡就去捡!”裴蕴一心牵挂着杨广的安危,存心想叫潘诞来试一试下在书信上的毒是否足以致命,蛮横地命令他道。
潘诞剑架脖颈,只得哆哆嗦嗦地走过去,俯身从地上拾起了那卷绢帛。
说来也奇怪,潘诞手拿绢帛,居然什么事也没有。
“想必是有人将毒粉下在了卷着的绢帛之中,而绢帛一经被人展开,毒粉被风吹散,自然就失去了毒力,所以潘诞才会安然无恙。裴蕴暗暗思忖道,“据此推断,这绢帛中所下的毒粉毒力应当有限,不至致命……”
想到这里,他登时感觉心安了不少,一边从潘诞身上扯下条腰带,将他捆绑了起来,一边拿过那卷绢帛,仔细地看了起来。
潘诞并没有撒谎,这的确是一封高句丽新王高元写给高青莲的书信,主要内容是希望王叔能与他南北呼应,配合他夺回被隋朝攻占的关外(临榆关)领地。
裴蕴将高元的这封书信反反复复看罢了多遍,押解着潘诞沿着李浑等人方才出山的道路向山外走着,心里暗自琢磨道:“据燕十三招供,高元的父亲高汤应是知道高青莲假冒高连升一事的,而高元却为何在信中对此事佯做不知,仍称呼高青莲为王叔呢?江南与高句丽相距数千里,加之杨广曾下令严密封锁高青莲的死讯,高元对高青莲已死尚不知晓倒有几分可能,但为何要托一位毫不相干的出家道士潘诞千里迢迢地来捎带如此重要的一封书信给高青莲呢?”
这样想着,裴蕴对潘诞真实的身份不能不产生了新的怀疑,思索着待抵达县衙,确认杨广无性命之忧后,将高元书信中的内容向他详细禀报,和他共同审问潘诞。
裴蕴骑在马上,只顾琢磨着自已的心事,却没有留意到被他用剑逼着走在马前的潘诞也在时不时地转身偷眼观察着他。待二人走到山口之时,潘诞见迎面的道上走过来两个行人,突然冲他们大叫一声:“强盗打劫了,救命呀!”尔后不待裴蕴反应过来,即不顾一切地奔着行人跑了过去。
这一下事发突然,待到裴蕴警醒过来,拍马挥剑追赶过去时,潘诞已躲到了迎面走来的行人身后,故作惊慌地叫道:“强盗冲过来了,快捉住他报官!”
这两人本是居住在附近的猎户,这是要进山去查看昨日设下的机关是否捕获到了猎物,肩扛猎叉正说说笑笑地走着,突然听说有强盗打劫,又见潘诞一身道士装束,双手被绑,慌里慌张地向二人求救,本能地抄起猎叉,挡住了骑马冲过来的裴蕴。
裴蕴不欲与两位猎户交手,遂从怀中摸出表明自己身份的腰牌,喝令二人道:“我是晋王府都记室裴蕴,在此缉拿朝廷逆犯,尔等速速闪开!”
第883章 不同寻常的向导
两位猎户一时分不清裴蕴和潘诞二人谁说的是真,谁在撒谎,遂手挺猎叉拦着裴蕴,命他把腰牌拿的近些,好使自己瞧清上面写的什么。
裴蕴在马背上瞧得清清楚楚,潘诞趁着两名猎户拦住自己的空当,一头钻进了道旁的树林,就要溜之大吉,一急之下,也顾不得向两名猎户多做解释,挥剑格开挡在身前的两柄猎叉,飞身跳下马,紧跟着追进了树林。
潘诞毕竟双手被绑,逃进树林没多久,就被裴蕴撵上,飞起一脚踹翻在地,用手中长剑架在了他的脖颈之上。
而几乎与此同时,两名猎户也紧跟着赶到了,手挺猎叉,逼住了裴蕴。
“他是强盗,好汉救我,好汉救我呀!”潘诞被裴蕴撵上,踹翻在地,本已心灰意冷,打算束手就擒了,此时见两名热心的猎户也随后赶到,用两柄猎叉逼住了裴蕴,不禁大喜,连连向两名猎户呼救道。
正在林中四人僵持不下之时,忽听林外有人冲林里问话:“是都记室在林中吗?”
裴蕴立时听出林外问话之人是杨广的近卫郭衍,忙大声答道:“郭将军,是下官在此。王爷无恙了吗?”
“郭衍,却瞧瞧林里是怎么回事?”更令他感到意外惊喜的是,树林外居然传来了杨广的声音。
此时,趴伏在地上的潘诞眼瞅着裴蕴的援兵赶到,自己再无逃脱的指望,遂把心一横,扭转脖颈,主动向架在颈间的剑锋凑了过去,意欲自尽。
裴蕴吸取前次的教训,一刻没有放松对潘诞的戒备,眼见他意欲自尽,急忙撤剑,剑锋在潘诞颈间划过,只留下了道浅浅的血痕,却未伤及他的要害。
“都记室,果真是你!”这时,郭衍已手提佩剑,跑进了树林,挥剑格开两柄猎叉,护在了裴蕴身前。
两名猎户上下打量郭衍,冲他问道:“你和他是一伙的?”
“我乃晋王麾下骠骑将军郭衍,这位是晋王府都记室裴蕴,尔等欲对都记室无礼,莫非与这妖道是一伙的吗?”郭衍横眉立目,冲两名猎户质问道。
“将军莫要误会,不关小人的事……”两名猎户见郭衍虽未穿盔甲,但身着锦袍,气度不凡,又听他所说与裴蕴相吻合,不由得心生悔意,忙向郭衍解释道。
郭衍打发走两名猎户,上前一把拎起潘诞,与裴蕴一起走出了树林。
裴蕴看得真真切切,林外骑着“铁蹄龙”的正是杨广本人,不由得惊喜交加,疾步来到杨广马前,拱手问候道:“王爷贵体无虞了吗?”
杨广呵呵笑道:“想必是那封书信中所下之毒粉尚不足以致人非命,方才被金才担在马背上一路猛跑,倒是误打误撞,解消了毒气。你瞧,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冲之,这是怎么回事呀?”
裴蕴见杨广谈笑风生、行动自如,方知与自己先前所料不差,夹杂在书信中的毒粉毒力确不甚强,遂松下一口气来,将那封书信的内容一五一十地向杨广作了禀报,并提出了对潘诞身份的怀疑。
杨广听得频频点头,认为裴蕴怀疑得不无道理,即命郭衍解开潘诞身上的绑绳,亲自审问他道:“若是只为求得一安身修道之道观,道长怕是不会冒如此大的风险为高元捎带这么一封串通谋反的书信给高青莲吧?本王劝你及早悔误,供出个中实情,还可酌情放你一条生路。”
潘诞瞪大了眼睛,反问杨广道:“你究竟是何人?”
“哈哈,说来也巧了,你打听高青莲的下落,居然打听到了本王这里。本王晋王杨广是也。”
潘诞绝望地将两眼一闭,再不做声了。
“道长不是要导引本王游览这雁荡山吗?就请头前带路吧。”杨广抬头制止了欲上前劝阻自己的裴蕴,微笑着对潘诞说道。
“事到如今,王爷不必再调侃贫道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吧。”潘诞把头一扬,平静地说道。
杨广见潘诞的表现大异于之前,浑然未将生死放在心上,不禁和裴蕴交换了个眼神,依然笑着说道:“道长可能还不知道吧,就在不久前,高汤派做高青莲护卫的燕十三已被父皇开恩,赦免其罪,放回了高句丽。高元虽有不臣之心,毕竟尚未敢公然扯旗造反,因此道长受高元之托,捎带书信给高青莲,在本王看来,实在算不得什么大不了的罪过,只要道长肯开口说话,本王便可答应你,日后一定放你回高句丽,怎样?”
潘诞却丝毫不为所动,冷冷地答了句:“我本中土人氏,回高句丽做什么?王爷不必枉费唇舌了,痛痛快快地给贫道来上一剑,比什么都强!”
潘诞越求速死,就越发勾起了杨广对他的兴趣,轻叹一声,说道:“有道是出家人不打诳语。道长已答应本王之事,岂有食言之理?即便是道长一心求死,也总得先带引着本王游赏罢这山中的美景,再寻一处风水上佳的地界做升仙的所在吧。”
自杨广亮明身份,潘诞已抱定必死之心,此时听杨广如此一说,不禁仰面发出一阵凄厉的大笑,爽快地答道:“王爷既如此说,就请命人解开贫道身上绑绳,贫道甘愿引导王爷最后游览一回雁荡山的美景,也不枉贫道来江南走这么一遭。”
“王爷千万不可呀!”裴蕴再也忍不住了,上前苦劝杨广道。
“哎,冲之多虑了。我观道长行止,决非寻常之人,能与道长相携共游雁荡山,实为人生一大幸事,你们无须再劝,但随本王一同观赏雁荡美景即可。”杨广不以为然地冲裴蕴说着,命郭衍解开了潘诞的绑绳。
潘诞揉捏着被绑得酸疼的双臂,试探地问杨广道:“雁荡山方圆数百里,不知王爷想从何游起啊?”
杨广抬头望了望天,似是随口说道:“目下已值深秋时节,北雁也该南来过冬了吧。就请道长头前引路,咱们先到大雁南下过冬在山中的聚居栖息之地去瞧瞧吧。”
第884章 何其相似乃尔
潘诞低头想了想,说道:“那就请王爷先随贫道到回雁坡去吧。”
杨广点头允准,遂跟着潘诞向东北方向走去。
裴蕴担心潘诞利用熟悉山中地形的便利再次逃跑,暗命郭衍紧跟在潘诞身后。
杨广翻身下了马,将马缰交给郭衍,自已则徒步并肩与潘诞朝前走着,同他拉起了家常。
“道长方才自称是中土人氏,不知原籍在何处啊?”
潘诞略一犹豫,答道:“就在浙东的天台山脚下。贫道自幼出家修道,算起来离开故乡已近三十年了。”
“那么,此次道长受高元之托,回到江南,就不曾回天台山吗?”
“家中已无亲人,不去也罢。”
“据本王所知,高元继任高句丽至今尚不到半年的时间,道长来到这雁荡山之时,最早也应在春天吧,又如何知道南来的雁群会到回雁坡落脚、栖息呢?”
潘诞转头盯了杨广一眼,脸上自被捉以来第一次露出了一丝笑容,答道:“贫道初到回雁坡时,曾发现坡上坡下有不少雁群留下的粪便,故而猜测南来的雁群大多在回雁坡落脚。”
杨广就这么和潘诞东拉西扯地闲聊着,翻过了雁翅岭,又走了大约十多里路,来到了回雁坡下。
果然,回雁坡上不时传来一两声大雁的鸣叫声,杨广等人站在坡下虽看不到大雁,但凭着这声声雁鸣也能感觉到确实已有雁群南来过冬了。
杨广不想惊动南来的雁群,遂没有急于登上回雁坡,而是站在坡下,四下观赏周围的景象,似有感慨地对裴蕴说道:“顾姿儿虽然没有交待得十分清楚,但想必当年陈叔宝携顾盼儿同游雁荡山之时,也正值雁群南飞的季节,否则他又怎么会想起要为即将创立的秘密谍报机关起了‘雁巢’这么个名字呢?”
裴蕴瞟了站在杨广身旁的潘诞一眼,说道:“是啊,陈叔宝大约是想借‘雁巢’这么个名字向即将派往江北两朝长期潜伏的细作们传达这样一层意思:如遇严寒,难以抵御,随时可以返回温暖如春的江南吧。”
杨广点了点头,喟然叹息道:“高青莲、顾盼儿俱是陈叔宝身边至亲至爱之人,他们倒没有辜负陈叔宝的期望:高青莲在南陈即将覆亡之际从遥远的辽东潜回江南,意图复辟,虽然落得个兵败自尽的下场,但对南陈而言,也当得忠义二字;顾盼儿虽为女子,却敢于在‘雁巢’即将被侦破之时,挺身而出,用五千颗同伴的人头换得了朝廷对她一已的信任,欲在南陈覆亡之后挽狂谰于既倒,仍在为南陈复辟做着最后的挣扎,更令人为之唏嘘不已。冲之,倘若朝廷活捉了高青莲、顾盼儿二人,你认为当如何处置这二人呢?”
裴蕴原已猜到杨广请潘诞充做向导,一同游山,是欲借机说服他招供,此时听杨广给予了“雁巢”两任大头领——高青莲和顾盼儿如此高的评价,并且专门询问自己对于处置这二人的意见,更加坐实了先前的猜料,遂顺着杨广的意思答道:“朝廷对待陈叔宝,尚且封之以公爵,赐之以宅邸,更何况高青莲、顾盼儿二人呢?如依下官之见,最适宜安置这二人的地方便是这雁荡山,可在这山中为二人修建两座寺院,使二人在晨钟暮鼓声中细细品味各自不同寻常的人生,不也算是功德圆满了吗?”
见杨广微笑不语,只侧耳聆听着回雁坡上传来的声声雁鸣,裴蕴又瞟着潘诞补充道:“其实已有现成的例子,燕十三既是高元的义弟,又奉高汤之命护送高青莲潜回江南作乱,他的身份与高、顾二人差相仿佛,更何况,他自己也招认了曾射杀圣上故人焦二的事实,在这种情况下,圣上犹能开恩放他回高句丽,在处置已国破家亡的高青莲、顾盼儿两人时,应当也会开天恩,宽赦了二人吧。”
“唉,斯人已逝,今日咱们到回雁坡一游,也算是凭吊罢高青莲、顾盼儿二人了吧。只是可惜了这一座景色秀丽的雁荡山,却因陈叔宝的一念之间,染上了血腥。”杨广说着,竟要转身离开回雁坡。
“王爷且慢。”当杨广和裴蕴谈论着“雁巢”两位大头领的命运之时,潘诞一直在留心听着,此时见杨广对裴蕴的话未置可否,转身就要离开,禁不住开口叫住了杨广,试探地问道:“燕十三真的被放回高句丽去了吗?”
“不瞒道长,方才冲之所提及的那位死在燕十三箭下的焦二正是本王府中之人,本王派人将燕十三押解回京,原打算交由父皇问罪处斩的,及至听说父皇放燕十三回高句丽的消息,本王也感到甚是意外,但细琢磨此事,燕十三射杀追踪高青莲的焦二,也是为了忠君之命,似有可恕之情,且为了杀一燕十三激起两国交恶,也有因小失大之嫌,如此一想,也就明白了父皇的良苦用心。”杨广停下脚步,回身望着潘诞,仔细地向他解释着放回燕十三的前后经过。
“可是……高元比起其父来,怀有更大的野心。贫道捎带来的书信既然落到了王爷手中,想必大隋再不会容忍高句丽了吧。”潘诞偷眼观察着杨广的脸色,继续试探道。
“道长想说什么,不妨直言。”杨广听潘诞提到高元写给高青莲的那封书信,板起了脸,向他说道,“其实,道长即便自已不说,本王对道长的真实身份也可猜出几分:道长必是高元极为信任之人,否则他也不会将如此重要的一封书信托道长带来江南,是吗?”
“燕十三射杀隋朝皇帝的故人,虽被赦免放回了高句丽,但倘若有人犯下过更大的过错,还能得到宽赦……就如这位都记室先生方才所言,其人能得以在这雁荡山中修筑道观,炼丹修道,安度余生吗?”潘诞没有对杨广的猜测作出回应,而是几乎把话挑明了,向杨广问道。
第885章 真相居然是这样的
杨广听到潘诞这话,明显地感觉到潘诞已被自己方才的那番话打动了,遂进一步说服潘诞道:“本王一时还想不出有比伤及人命更严重的罪行来,即便是谋逆,只要不是主谋、元凶,本王都可保证,朝廷定会宽赦其人的。道长,但不知你所说的曾犯下过的更大的过错,具体指的是什么呢?”
潘诞从杨广邀他游山的举动中已感受到了他的宽宏大量,此时听他如此答复自己,遂鼓足了勇气,撩衣跪倒在地,大声说道:“贫道曾犯下过离间君臣父子的重罪,恳请晋王殿下开恩,使贫道得以在江南故乡寿终正寝吧。”
杨广见潘诞终于肯开口招供了,忙伸双手将他扶起,温言安抚他道:“道长莫急,慢慢说,究竟犯下过何等过错?”
“王爷还记得开皇五年间高德上书一事吗?指使高德致书皇上,劝皇上传位于太子的便是贫道。”
“啊……”在场的所有人都愣在了当场。
“道长乃一方外修道之人,为何会唆使高德上书父皇,施此离间之计呢?”杨广按捺着心头的激动,向潘诞问道。
“此事认真说起来也并非是贫道的主意,只因贫道早年云游海外,受到高句丽王高汤的礼遇,被尊为国师。高汤因对大隋开皇初年间借讨伐突厥为名攻占临榆关外的大片土地耿耿于怀,便想法设法激起大隋的内乱,好趁势收复被大隋攻占的土地,遂命贫道用了这么个法子来离间皇上、太子以及诸位皇子……”潘诞据实招供道。
“原来高句丽怀有狼子野心已非一朝一夕之事啊!”杨广听罢潘诞的供述,感到一股热血直窜到顶门,愤愤地对潘诞说道,“道长既是中土人氏,就该知道,早在两汉时,高句丽全境即在大汉疆域之内,父皇开隋登极以来,还不曾强令高汤归化,高汤反欲吞并起大隋的领土来了,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潘诞听杨广话里有责备自己之意,忙匍匐于地,向他解释道:“当时贫道一时糊涂,只想着报答高汤的尊祟之恩,却没想到反做了它国异邦的帮凶,求王爷恕罪。”
“我知此次道长受高元之托潜来江南,也是身不由主,否则决不至不知道高元在书信中平杂有毒粉一事。早些年道长指使高德上书一事,幕后真正的主使、元凶是高汤,并非道长,道长不必过虑。”杨广再次扶起潘诞,安抚他道。
“哦,王爷,贫道也不甚明白高元为何要指定贫道在雁荡山中会晤高青莲,尚请王爷留意。”
“道长的诚心本王感受到了,只是还需委屈道长些时日,待本王向朝廷上章,禀明此事以及高德上书一事的原委、因果,求父皇开赦道长之罪,再为道长在这山间修筑道观,供道长静心修道吧。”杨广向潘诞作出了宽赦他的承诺后,即命郭衍带潘诞先行一步,赶往乐清县衙,他本人则和裴蕴边向山外走去,边讨论起潘诞招供的事由来了。
“王爷,潘诞肯主动招供开皇五年间高德上书系受他指使,就足以证明他是诚心向朝廷投诚,只是据潘诞供述,高句丽两代国王皆有吞并我大隋领土之狼子野心,还望王爷将这一实情禀明圣上,早做准备呀。”
“冲之,你有所不知,当年因高德上书一事,令我父子兄弟间彼此猜疑,险些酿成大祸,原本父皇曾疑心高德是受了关自在(高青莲)的指使,蓄意离间我父子兄弟,没想到始作俑者却是高汤!我当上书父皇,揭露高汤、高元父子的种种倒行逆施,阴险图谋,并恳请父皇命我为帅,起兵讨伐高句丽,恢复大汉疆域。”杨广恨恨地说道。
“目下江南初定,均田制尚未在江南各州郡普遍推行,此时王爷似不宜离开江南呀。”裴蕴思忖着劝杨广道。
“即便我不领兵出征,与高句丽这一战非打不可。冲之,你这就代我草拟给朝廷的奏章,务必写明这一点。”杨广余恨未消,当即吩咐裴蕴道。
“是。”裴蕴领命,将话题引回到了方才潘诞提请杨广留意的那件事上,说道,“王爷,据下官猜料,高青莲必是在离开高句丽,返回江南前,就已与高汤、高元父子约定,日后在雁荡山中接洽,故而高元才会叮嘱潘诞务必要在雁荡山中等候与高青莲会面,猜料到这一点并不甚难。然而,令下官感到有些费解的是,高元竟然会不知高青莲早在三年前已经自尽身亡,会愚蠢到指派潘诞守在雁荡山中等待与高青莲会面。”
“这也没什么费解的,高元继位不过数月,定是急于吞并临榆关外被我大隋攻占的大片领土,在未确知高青莲死讯的情况下派潘诞先来雁荡山探探路子,即使等不到高青莲本人,能将书信交到‘雁巢’残部其它人手中也是一样的。这也就是高元在书信中夹杂不足以致死的毒粉的缘由了,如是高青莲之外的人接到这封书信,单从这信中夹杂有毒粉一节便能推料出信中所言之事不虚,也可与高元南北呼应,配合他行动了。”杨广反向裴蕴解说道。
“倘若王爷推断不差,可不可以进而作出如下推料:高青莲兵败之际,派燕十三返回雁荡山指定顾姿儿为他的继承人,并不只是出于对顾盼儿出卖五千旧部的报复,而是欲要顾姿儿在雁荡山等待外援,也就是潘诞带来的这封书信,以便和高句丽里应外合,图谋复辟呢?”
“冲之所做推料言之成理。因此事事关重大,出于保密起见,高青莲在指定顾姿儿做为他的继承人时,并没有告诉她还会有高句丽这一外援。这么一来,所有的事都能理清了。”杨广转怒为喜,笑着补充道。
“可是,顾姿儿身为继任的‘雁巢’大头领,却难以指挥调遣得动萧如水、张仲坚这两名重要的属下,又该如何解释呢?”裴蕴喃喃地自言自语道。
第886章 南北勾结
因巧遇奉高句丽王高元之命传书于高青莲的道士潘诞,并意外地揭出了多年前高德上书一案的真相,使得杨广改变了主意,亮明了身份,当晚与裴蕴等人歇宿在了乐清县衙,打算在乐清当地踏勘一处风水上佳地界,待日后将安若溪的骸骨迁回原籍安葬。
谁知次日一早,杨广等人还未出门,就有会稽郡守周罗喉派来的军士找到了县衙,向杨广禀称李靖已从并州经广陵赶到了会稽,有要事面见杨广禀报。
杨广听说李靖返回江南,自是惊喜过望,遂在与瑟瑟、红绡等人踏勘罢安若溪的墓地,将迁葬事宜交由瑟瑟与乐清县令操持之后,当日午后即带着潘诞从乐清动身,返回了会稽会稽。
三日后,杨广一行抵达会稽城,当杨广瞧见与周罗喉并肩站在郡守衙署门外迎候自己的正是李靖本人时,远远地即翻身下了马,大步流星地走到李靖近前,不错眼珠地打量着他,问道:“京城的事情已了了?”
李靖见到杨广,也很是兴奋,忙抱拳答道:“末将是从并州而来,有要事须向王爷当面禀明。”
杨广本欲要李靖随自己到衙署公堂禀明详情,但见李靖冲自己微微摇了摇头,便命周罗喉等人不必陪同自己,单留下裴蕴、李浑二人到后堂陪同听取李靖的禀报。
待李靖将不久前随长孙晟出使突厥,施用扶弱摄强之策袭杀假冒刘居士游说突厥起兵攻隋的顾生,压服都蓝可汗许诺继续向大隋称臣献贡的前后经过详细向杨广一一作罢禀报之后,杨广听了,不禁为之动容,目视裴蕴说道:“我早该想到的,顾盼儿向朝廷投诚既然是假,她的同胞兄弟顾生多半也是‘雁巢’中人。”
裴蕴自到杨广府中效力以来,就被委以清查“雁巢”残部的重任,此时听杨广话外之意,颇有责怪自己不该放松对顾生监视的意思,忙起身拱手解释道:“禀王爷,下官离京之前,曾专门叮嘱屈突通将军,继续派人严密监视顾生和‘梅氏坟典行’梅二的动静,却不知顾生何以能从长安潜至了关外,此事实为下官办差不力,请王爷责罚。”
杨广听裴蕴这话前半截似有推诿之意,后半截又自请责罚,前后自相矛盾,便知他心中并不认为放顾生到了关外是自己的责任,遂顺势摆了摆手,说道:“顾盼儿的身份至今仍存疑,并未得到证实,屈突通未将顾生列作重点监视的对象也情由可原,不足为怪。此事的关键所在是顾生是奉了谁的指派潜至关外游说突厥起兵来犯,真正的刘居士现在何处,还有那晚杀顾生灭口之人又是谁?”
李靖见杨广问到刘居士,忙解释道:“末将此次得以从并州直接返回江南来面见王爷,说起来,一则有赖高仆射允准,放末将南下,二则得力于越国公的长公子杨玄感将刘居士的肖像绘制得唯妙唯肖,才得以迅速查找到了刘居士的下落,澄清了刘居士并未投敌谋逆,而是早已被顾生一伙给杀害了。”
“原来如此。想不到泼皮公子竟然落得个这样的结果。”杨广听说刘居士遇害,不禁有些黯然神伤。
“末将赞同王爷方才所说,以为指派顾生潜往关外游说突厥,以及那晚杀顾生灭口之人是查破这一南北勾结谋逆要案的关键。顾生生前既无意间泄露了他正在等自建康北上的同党共同游说都蓝,而杀顾生灭口之人又身负超强武功,据此推料,末将认为此人应是张仲坚,至于指使顾生假冒刘居士之名潜往关外之人应隐藏在帝都长安,正因如此,末将才急于返回江南,提请王爷多加留意长安城内的动静。”
杨广沉吟着,冲李靖摇了摇头,说道:“除张仲坚之外,杀顾生灭口的还可能是另一个人:萧如水的师父独静。”接着,遂把智觊请求自己查找独静下落的事简要地告诉了李靖。
“绝无此可能。”出乎杨广意料的是,李靖十分笃定地说道,“因为末将在返回江南的途中曾亲眼看到独静前往嵩山少林寺找末将的恩师神光大师较量武功去了。”
杨广和裴蕴、李浑听了李靖这话,都大感兴趣。杨广忙问道:“快说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靖本不愿将自己返回江南途中因邂逅独静,尾随他绕道去过一趟少林寺的经历说出来,无奈方才他已脱口而出,排除了独静潜至关外,杀顾生灭口的可能性,就不能不给杨广一个充分的解释,于是便如实答道:“末将自并州南下,那日方进入徐州地界,碰巧在落脚的客店中认出了改作俗家装束的独静和尚。王爷知道,末将曾被独静拘押于山洞之中长达一月之久,期间受尽了他的戏弄和折磨,故而对在客店与他邂逅格外留意,便隐藏在暗中观察他的动静。后来,当听到独静向店家打听到嵩山少林寺该怎么走时,末将恍然猜到了独静此行的目的很可能是要去找在下的恩师,少林的神光大师比试武功。因牵挂恩师的安危,末将便自做主张,决定一路尾随独静到少林寺,给恩师先报个信儿,所以在少林寺耽搁了几天,请王爷恕过。”
杨广也还罢了,偏偏陪坐在一旁的李浑是个最爱听热闹的,一听说萧如水的师父要去找李靖的师父打架,登时好奇起来,抢先冲李靖问道:“那,你是看到了两位高人比武较量了?快说说,胜负如何?”
李靖望了望杨广,见他也饶有兴致地等待自己继续说下去,遂勉为其难地说道:“其实我早该料到的,独静将我拘押于山洞的那段日子,一直在尝试逼引我向他透露师承渊源,必是他从我的招式中看出了有少林功夫的影子,才一门心思地要找神光大师较量高下的……”
“谁要你说这些了?快说说,独静和你师父见面没有,两人动手分出胜负了吗?”李浑不耐烦地打断李靖,催促道。
第887章 佛奴
李靖推脱不过,觑了杨广一眼,不敢隐瞒真实的情况,只得据实答道:“我也没想到的是,待尾随独静到了少林寺后,竟然在寺中又见到我的另一位师父……”
“你还有另一位师父?”杨广向前探了探身子,惊讶地问道。
“认真说起来,少林寺的神光大师是末将自幼所拜,跟随他习武的恩师,这一位嘛,末将至今都不知道他的姓名,只知他是一名自南海来的昆仑奴,末将与他前后不过只交往了十几天,不过,末将能从独静手下逃脱,却得益于他传授末将的‘凌波三纵’的功夫……”
“我似乎听人说过,建康总管梁默也是少林寺神光大师的徒弟,你与他既是同门师兄弟,为何此前没有彼此相人呢?”裴蕴忽然插言问道。
“神光大师虽然传授末将功夫,却不肯正式收下末将这个徒儿,并破例允许末将跟随他人学习武功,日后出外行走,不得自称是少林门人,故而末将虽知梁大将军与末将实属同门,却没有与他相认。”李靖转向裴蕴解释道。
“那日,我先于独静来到了少林寺,躲在寺外的一棵大树上,欲窥视寺内独静与恩师相见的情形,却不料,一眼望见对面的屋瘠上还趴伏着另一个人,碍于距离有些远,没有看清他的长相……后来看到独静来到寺中,恩师与他见面后,请他到净室内说话,他却执意直接和恩师比试功夫,恩师无奈,只得与他在庭院之中过了几招,使出“小无相功”小挫了独静。正当独静抱愧欲离开少林之时,忽见对面屋瘠上那人飘然落下,对独静说道:‘老友先不急于离开,今日你我二人合力,瞧瞧能否胜得过号称功夫天下第一的少林神光大师,如何?’这时,末将才认出,这人正是数年前曾与末将邂逅于长安街头,传授过末将‘凌波三纵’的昆仑奴师父,便屏息凝神,想要看看独静是何反应?”
“呸,这昆仑奴好不要脸,竟要以多欺少!”李浑不屑地啐了一声。
李靖没有理会李浑,继续向杨广说道:“正如天台寺的独语大师曾对末将说过的那样,独静做事虽失之偏颇,但为人却十分的持正,陡见老友昆仑奴现身,请自己和他联手挑战恩师,只淡淡一笑,负手答道:‘败了就是败了,我无话可说,只有返回天台山苦练十年,再来找神光大师切磋吧。老友欲与神光大师一分高下,我在此观瞻即是。’昆仑奴嘿嘿笑着,压低声音对独静不知说了句什么,只见独静态度大变,摆开架势,对神光大师叫道:‘既然少林门人已不讲究武林规矩了,就休怪贫僧今日对大师无礼了,老友,咱们就联手与神光大师过上两招吧。’
当时,末将眼见独静要和昆仑奴联手挑战恩师,情急之下,正欲跳下树去,助恩师一臂之力,却见恩师单掌合什,口诵了声佛号,另一只手不知使出了什么功夫,居然仅用了一招,就把手搭在了昆仑奴后颈的命门之上,微笑着说道:‘施主潜伏少林也有些时日了吧,如欲习练少林武功,只需向贫僧明言,又何必定要分出个胜负高下呢?’昆仑奴自负武功了得,却不料恩师仅用了一招,就将他制住,登时唬得面如土色,呆立当场,一句话也说不上来了。独静见老友被恩师一招制住,趋步向前,就欲来救,被恩师单手拎起昆仑奴,飘然避过,尔后将昆仑奴放开,口诵佛号,点化他道:‘独静大师且缓动手,贫僧有几句话要劝劝这位施主。施主,贫僧暗中观察你已非三两日,见你一域外之人,每每趴伏于屋脊上听寺内讲经论法,长达两三个时辰犹不知疲倦,便知你是与佛有缘之人。今听贫僧一句劝,自今日起就留在少林做一事佛之人吧。’独静听恩师劝昆仑奴留在少林为僧,遂住了手。昆仑奴没想到自己的行踪早已被恩师发现,且摄于恩师出神入化的武功,当场匍匐于地,向恩师叩道道:‘得蒙大师接引,佛奴情愿在少林受戒,朝夕事佛。’我这才知道,昆仑奴原来名叫佛奴……”
“此事……只怕有诈。”杨广听罢李靖的讲述,思忖着说道。
“当时末将也有和王爷同样的感觉,但随后又听恩师对佛奴说道:‘贫僧无论你是否出于真心事佛,才愿听从贫僧的劝告,留在少林,只要你今日在佛前立誓,今生再不施用歹毒手段害人性命即可。’原来,这佛奴竟是趁机施用了不知何种歹毒的手段欲偷袭恩师,再一次被恩师化解了。这一来,佛奴对恩师远在他之上的功夫佩服得可谓五体投地,趴在恩师面前,一迭声地口诵着佛号,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了。”李靖补充道。
杨广听到此处,心念一闪,问道:“你可是在神光大师收服佛奴的当日就离开了少林寺,返回江南了吗?依你方才所说,这位佛奴仍留在少林寺喽?”
“末将不敢耽搁公事,当日就南下返回广陵,听张长史说,王爷来了浙东,便一路赶来了。至于佛奴,末将料他两番挑衅恩师,皆被恩师降服,理应在少林呆上几年吧。”
“佛奴既是作事阴险歹毒之人,李靖,你为何会随他习学过武功呢?”裴蕴听音辩意,已猜料到几分杨广多半已动了要去会一会这位佛奴的念头,遂有意向李靖问道。
“提起此事,至今末将还有些摸不着头脑。”李靖转向裴蕴答道,“记得是末将十四岁那年,一天与刘居士等人在长安街头玩耍时,被这人一把从后面抱住,到了一处偏僻无人的所在,问我是否愿意习练武功,当时我看清他是一名域外来的昆仑奴,便摇头说不愿意,可哪知他却对我纠缠不休,说什么他走遍南北各地,好容易发现了我这个练武的奇才,非要我拜他为师不可。我因怕如不答应他,他便不放我回家,遂假装答应了他……谁知,自从那天起,他每晚都要潜来我家,强逼着我跟他习练武功,直至十几天后他不告而别……从那以后,直至十几天前在少林寺我第二次遇见他……”
第888章 裴蕴回京
杨广见话题扯得有些远了,遂摆摆手,说道:“咱们还是先议议南北勾结,欲图谋逆的事吧。高元命潘诞捎带书信给高青莲,加之李靖来报的顾生假冒刘居士潜往关外游说突厥,种种迹象表明,南北渐有合流之势,冲之,你有何良策加以应对啊?”
裴蕴拱手答道:“顾生自长安潜往关外游说突厥,不久之后又有其同党自建康北上与他会合,这就说明,长安和江南之间一定存在一条秘密传递消息的通道,使得隐藏于两地的‘雁巢’残部能够随时配合行动,而据李靖方才推断,自建康北上出关,杀顾生灭口的有可能是张仲坚本人,这就说明,藏匿在长安,指使顾生出关的那人地位应在张仲坚之上。倘若真是这样,下官以为,当同时从长安、江南、关外三地同时着手,彻查此案。并且,在目前的情况下,似不宜建言朝廷对高句丽用兵。”
杨广若有所思地问李靖道:“方才听你提及父皇指派封伦出使高句丽,放还燕十三,不知你自并州动身时,可曾获知封伦出使高句丽的结果?”
李靖答道:“末将离开并州时,封伦虽未自辽东返回,但有消息称,封伦此次出使高句丽与末将随长孙将军出使突厥情形相似,进展尚较顺利,高元表示继续向大隋称臣献贡,并对圣上放还燕十三一事表示了感谢。”
“唔,虽然如此,仍须上章提醒父皇,对高句丽须得加倍提防。”杨广停顿了一下,接着同裴蕴商量道,“目下均田制尚未在江南各地普遍推行,本王虽有意返回长安当面向父皇禀明南北勾结,欲于我大隋不利的实情,却一时间抽不开身,不如这样吧,冲之,你暂将主持的在江南清查‘雁巢’残部的差使交由金才主持,你携本王给朝廷的上章亲自返回长安,一则晋见父皇,向他禀明高句丽、突厥皆有与潜藏江南之南陈残部相互勾结,欲谋不轨的详情,二则暂且就留在长安,会同屈突通着重清查仍藏匿在长安的‘雁巢’残部,至于在关外调查自建康北上的张仲坚一中,就由我致书高颖,请他指派得力人手同时着手进行,你们几位以为如何?”
裴蕴提醒杨广道:“长安、江南、关外三地同时展开清查,须得随时互通消息,统一指挥,可否向朝廷建言,由王爷主持其事,方利于迅速查破此案。”
“你先行一步,待江南形势保持稳定,均田制在江南六郡三十州普遍推行开来以后,本王当请旨还朝,到时再议此事吧。”杨广因李浑不久前向他禀报的长安朝中的情况,自有他的考虑,未采纳裴蕴的建言。
“既是王爷不愿掌总查案一事,倘若下官返回长安后,查出指使顾生谋逆之人身份高贵,且不宜由下官直接向圣上禀明,又该当如何?”裴蕴若有所指地问道。
“你指的是陈叔宝吗?”杨广索性把话挑明,问裴蕴道。
“依下官料想,现在长安,能指使顾生的也只有此人了。”裴蕴点头答道,“但下官原在南陈朝中为官,陈叔宝身份又极为特殊,若是日后查出他即是幕后主使,以下官的身份,似乎不宜直接向圣上奏明,还望王爷体谅。”
“陈叔宝?”听裴蕴如此说,杨广眼前不禁浮现出了陈叔宝那长酒色过度,略显浮肿的苍白面容,下意识地摇了摇头,质疑道,“他若是早些振作,南陈也不至亡于他的手中,又怎会在亡国之后才想起利用‘雁巢’来谋求复辟呢?冲之,你方才所说姑且不论,待你回京后,倘若真的查出幕后主使之人是陈叔宝,到时再由本王去向父皇禀明就是。”
杨广既做了明确表态,裴蕴再无话可说,只得领命,当晚便在郡守衙署代杨广草拟出了给朝廷的奏章,次日报经杨广过目之后,向杨广告辞,携奏章启程,径直返回长安面见杨坚去了。
杨广在李浑、李靖、郭衍的护从下,又深入浙东一带民间巡视了近一个月,直至张衡派人来向杨广禀报,朝廷采纳杨广建言,为在江南推行均田制从各地遴选出的三十多名均田监使已抵达了广陵,正等候杨广的接见,杨广才带着一干人马辞别周罗喉,返回了广陵。
三十多名拟派往江南各地充任均田监使的儒士皆是关东、关中、河北等地州郡举荐出的贤良方正之士,杨广在回到广陵,接见罢这三十多人之后,又特地命张衡为他们每人配备了包括一名书办、两名帐房、十名护卫在内的公事班底,分遣他们到江南各地走马上任,督促各地官府切实推行均田制,及时禀报各地在推行均田制过程中遇到的问题和困难,以便及时加以妥善解决。
且说裴蕴携带杨广的奏章自浙东跋涉千里,返回了帝都长安,本欲通过中书省呈递奏章,求见隋高祖杨坚,不想却被当值的中书省官员告知,须得先面见太子杨勇,禀明回京的事由后,方可晋见皇上。
裴蕴虽未参与张衡、宇文述密谋共推杨广入主东宫的行动,也了解杨广前次奉旨还朝的缘由,尔今听到中书省官员要自己先去向太子杨勇禀明回京事由,心里便有几分不情愿,正在思量着另找门路能够越过杨勇,直接将杨广的奏章呈递给隋高祖杨坚,却见那位当值的中书省官员已将自己介绍给了东宫派在中书省负责导引外地还朝官员面见太子的僚属,无奈只得跟随那人前往东宫来面见太子杨勇。
其时,长孙晟已出使突厥还朝,向杨坚禀明了实为顾生假冒刘居士游说突厥起兵攻隋一事,并奏报了刘居士其人已被不明奸徒杀害的消息,使得轰动长安一时的刘居士谋逆一案真相***,李靖、杨玄感等受到此案牵连的将领及官宦子弟也恢复了名誉和自由。
虽然太子杨勇在主持查破刘居士谋逆一案中可说是一无所获,但却得到了隋高祖杨坚的赏识,认为杨勇不怕得罪人,能够忠心为朝廷办差,之前因皇后疑心是杨勇下毒害死太子妃元氏而对杨勇产生的恶感也随之减消了不少,遂下旨恢复了太子杨勇的佐理朝政之权。
太子杨勇牢牢地抓住这一时机,指示中书省,举凡外地还朝藩王、官员,除奉皇帝特旨调还者之外,都须首先到东宫向他禀明回京事由,再由他视情形决定是否安排此官员晋见皇帝。
第889章 太子结党
裴蕴知道,即便太子杨勇获得了皇上授权,允他先接见回京晋见的外地官员,但他却无权提前拆阅杨广的奏章,因此在到东宫面见杨勇之时,只向他简略禀报了此次奉杨广之命回京,是为向皇上禀奏平息江南佛寺的情形,而没有提及查获高元派道士潘诞潜至江南联络高青莲以及李靖自并州南下之事。
杨勇听罢裴蕴的禀陈后,也没有向他打听更多的情况,只答应他会尽快安排他晋见皇上,便打发他告退了。
裴蕴由于担任的是晋王府都记室一职,且此次回京又是奉杨广之命呈递奏章的,因此从东宫离开后便径直前往晋王府,欲落脚在晋王府中。
谁知他才在鱼赞的安排下住进晋王府头进院里的西厢房中,就见府掾鱼赞笑呵呵地走进房来,向他禀报道:“都记室,现有您的故友明克让在府门外求见。”
裴蕴得此禀报,心中暗吃了一惊:明克让虽与他同在南陈为官,可自从南陈覆亡投隋后便进了东宫,成为了太子杨勇身边的幕僚,自己前脚刚从东宫离开,明克让后脚就在晋王府求见,莫非是太子杨勇对自己有意隐瞒此次回京的真正事由有所察觉,派他探听自己的口风来了?
“有劳鱼府掾了,还请代下官回复一声,就说裴蕴奉晋王之命回京,尚未得到皇上传见前,不宜私晤他人,改日下官定当到明兄府上造访。”裴蕴敏感地察觉到鱼赞亲自来向自己禀报明克让来访的消息此举非同寻常,遂起身笑着向鱼赞答复道。
“这样啊……”鱼赞略迟疑了一下,向裴蕴建言道,“老儿倒是觉得都记室见一见明学士也无妨……”
“哦?”裴蕴眼珠转了转,随即改口道,“那就依鱼府掾之言,请他进府相见吧。”
鱼赞答应一声,走了没多久,带引着明克让来到了裴蕴房中,待二人施礼相见已毕,遂告辞退下了,临走时特意带上了房门。
明克让在南陈朝中曾任礼部侍郎,与裴蕴私交甚好,此次以故交好友的身份前来造访,自是免不了与裴蕴一番寒喧,彼此问候了近况,待一碗茶水下肚之后,方试探着问裴蕴道:“冲之,今日可去东宫见过太子了?”
裴蕴听他终于转入了正题,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反问他道:“明兄,但不知太子何时会安排我晋见皇上?”
“哎,此事你用不着来问我,你是奉晋王之命回京的,想必殿下会酌情及早安排的……”明克让答道,又觑着裴蕴的脸色,试探地问道,“冲之如此急于晋见皇上,可是奉有什么特殊的使命?”
“哪里有什么特殊的使命,不过是奉晋王之命,来向皇上当面禀明平息江南佛寺之乱的经过,方向已向太子殿下禀报罢了。”裴蕴对明克让如此迫不及待地向自己打听回京的事由感到好笑,遂顺口敷衍他道。
“哦,既是如此,愚兄听说冲之回京,今晚特邀了三五故交,在家中备下酒宴,为冲之接风洗尘,还望冲之到时赏光。”明克让瞅了一眼门外,含笑说道。
“感谢明兄美意,冲之王命在身,尚未蒙皇上召见,此事恐怕不妥吧。”裴蕴有意推辞道。
“哎,虽未见过皇上,今日你已见过太子殿下也是一样的。”明克让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说道,“再者,我邀请的也没有旁人,如许善心、姚察等人,大伙儿都想听你讲讲如今江南的情形,冲之你就莫要推辞了吧。”
“记得两年前我离京南赴广陵之时,朝中还无此规矩。但不知何时改的规矩,允许外地回京晋见的吏员来蒙皇上召见之前可以私晤他人了?”裴蕴故作惊讶地反问明克让道。
明克让没想到裴蕴会如此直白地诘问于他,一时有些张口结舌,答不上话来。不过,他旋即压低了声调,说道:“话既已说到了这个地步,作为多年的知交好友,我就实话对你说了吧,今晚太子殿下也将亲临寒舍。我劝你不必多问,还是到时应邀来赴宴吧。”
见明克让终于说出了实情,裴蕴心中一惊,正在思量着方才在东宫时自己哪里露出了破绽,引起了太子对自己此次回京真正意图的怀疑,忽听房门外鱼赞的声音响起:“都记室,王妃听说你回京的消息,特打发人来请你进宫去一趟。”
裴蕴趁机忙向明克让推辞道:“就请明兄代冲之转禀太子,但有什么需冲之效劳之事尽管吩咐,只是今晚……”
明克让情知房外有人在窃听自己与裴蕴的谈话,遂起身向他拱了拱手,说道:“殿下的意思我已带到,今日在此不便深谈,你我改日再谈吧,恕愚兄就此告辞了。”
待送明克让走后,裴蕴与鱼赞返回宿房,方不解地向他问道:“王妃有何时相召?”
鱼赞如实相告道:“王妃并未差人前来,方才是老儿擅作主张,替都记室支走明克让而已。”
裴蕴大惑不解地问道:“方才蒙鱼府掾亲来通传消息,称明克让来访之时,我就欲托辞不见,鱼府掾为何又要如此行事呢?”
鱼赞嘿嘿一笑,答道:“若明克让只是来与都记室议叙旧情,老儿决不至如此行事,可是他却如此明目张胆地替某人做说客,欲笼络都记室,老儿就不能不替都记室考虑,借故惊走他了。”
裴蕴万没想到长安城中太子与杨广之间已渐成水火不相容之势,双方的僚属和家仆相互提防到了如此程度,有意向鱼赞打探更多的情况,又顾及自己原是南陈的降臣,到杨广府中时日尚短,不便主动介入太子与杨广的兄弟之争,遂只向鱼赞表明自己的态度道:“如此就多谢鱼府掾了。请鱼府掾放心,裴某既身为晋王府僚属,定当竭力尽智,报效王爷,除此之外,决无二心。”
鱼赞忙躬身致歉道:“若非近来京中形势所迫,老儿断不敢对都记室如此不敬,方才如有唐突之处,还请都记室莫要介意。”
“京中形势?”裴蕴盯着鱼赞,心中暗吃了一惊。
第890章 顾生离京之迷
鱼赞明知裴蕴有向他打听京中形势究竟起了什么变化之意,却因不便明言,只敷衍地答了一句:“都记室在长安多住些时日,自然就知道了。”便告辞退下了。
接下来一连五六天的时间,尽管明克让因在晋王府受到鱼赞有意惊吓,再未前来造访,可裴蕴也未等到太子安排他晋见皇上的任何音讯,因想起自己此次回京,除晋见隋高祖杨坚外,还担负着在长安查案的差使,裴蕴便在苦等多日未得到回音之后,告知了鱼赞一声,主动前往禁军驻地找屈突通了解京中清查“雁巢”一案的进展情况来了。
由于杨广早在开皇六年间心意(顾盼儿)向朝廷投诚,进而查破南陈“雁巢”一案,一举捕获了五千多名南陈派往江北潜伏的“雁巢”成员之后,特命屈突通独独留下了“梅氏坟典行”以及梅二先生,做为诱捕萧如水、张仲坚等漏网之鱼的诱饵,因此尽管这么年过去了,杨广本人也早已奉调抚绥江南离开了长安,可屈突通却在实际上一直担负着在京中清查“雁巢”残部的差使,并没有因南陈朝廷的覆亡和杨广等人的离京发生任何改变。
因此,裴蕴为完成杨广交给他的清查出主使顾生潜往关外游说突厥谋逆之首恶元凶的差使,首先想到的便是来找屈突通询问、了解案情。
屈突通虽与裴蕴不甚相熟,但在裴蕴向他出示了杨广写给他的一封亲笔书信后,遂向裴蕴详细介绍起了近些年来在长安继续清查“雁巢”一案的进展情况。
“裴都记室,末将奉晋王之命,这些年来主要派人盯守监视的是‘梅氏坟典行’及梅二,晋王认定,梅氏兄弟既是关自在——高青莲向其属下传达指令的首道关节,只要盯住‘梅氏坟典行’和梅二此人,无论过了多少时日,早晚必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可却没想到,直到目前为止,梅二在末将属下一天十二个时辰严密监视下仍无任何异常举动,反倒是不曾留意到的顾生这里出了纰漏,末将深感有负晋王重托哪。”
听屈突通一开口便将顾生潜往关外的责任归咎到了自己身上,裴蕴不禁对这位禁军骁将大生好感,忙向屈突通解释道:“此前晋王虽对顾生的姐姐顾盼儿向朝廷投诚一事有所怀疑,但尚未加以确定,故而将军在长安未对顾生多加留意也情由可原,将军不必因此自责太过。下官奉命前来,是想向将军了解一下顾生在顾盼儿向朝廷投诚后直至此次潜往关外,在长安居留期间的情形,还望将军详细告知,以便尽早查出其背后主使之人。”
“这些年来倒是从未发现顾生与梅二两人有什么关联。”屈突通沉吟着说道,“末将在长孙将军出使突厥还朝,向皇上禀奏潜往关外游说突厥起兵来犯的并非彭国公之子刘居士,而是顾生之后,曾命人详细调查了顾生自开皇六年以来在长安居留时的情形,得知顾生在其姐心意师太向朝廷投诚后仍留在长安故城的万善尼寺香烛流通处当差过活,大约是在开皇十一年间,不知因为什么,改投到了大兴善寺做了一名杂役,直至三个月前,大兴善寺中的僧人发现顾生不辞而别,因他只是一名杂役,误以为他又到别处谋生去了,故而并未报官。大概的情况就是这样。”
“那么,在得知顾生假冒刘居士谋逆的实情后,将军可曾派人到大兴善寺以及万善尼寺了解过,顾生在长安居留期间都与哪些人有过来往?”裴蕴紧盯着屈突通问道。
“末将曾亲自前往大兴善寺和万善尼寺这两处顾生谋生之处详细做过调查了解,可这两座寺院皆是长安香火极其兴旺的佛寺,每年到寺中礼佛上香的信众成千上万,加之顾生又是在寺中的法物流通处当差,凡是到寺中礼佛上香的信众皆能接触到他,所以……”
“将军有没有向万善尼寺的僧尼询问过,两年前,顾生何以会从万善尼寺转投到了大兴善寺谋生?”
“据末将侧面了解,似乎是因心意随晋王去了江南,顾生在长安没了靠山,被万善尼寺扫地出门,给赶出来的。哦,末将还了解到,介绍顾生到大兴善寺做了杂役的,正是刘居士之父彭国公刘昶。为此,末将去向刘昶询问了原由,据刘昶说,他当时因见顾生流落街头,出于怜悯,才介绍他到自己常住的大兴善寺谋生的。关于此事,也得到了大兴善寺僧人的佐证。”屈突通据实答道。
“事情居然如此之巧,刘昶介绍顾生到大兴善寺谋生,两年后,顾生便假冒其子刘居士谋逆,这其中若无人在背后主使,蓄意安排,只怕难以令人置信吧。”裴蕴提出质疑道。
“末将也曾有过和都记室一样的怀疑。可是,要想查清幕后主使之人,却无从下手啊!”屈突通无奈地说道。
“嗯,方才屈将军既说顾生是在两年前,也就是开皇十一年间被万善尼寺扫地出了门,照此时间,倒是和其姐顾盼离开长安的时间吻合得上,然而,顾生离开万善尼寺的时间却也是朝廷平定江南各方叛乱之时,而彼时已有大量的南陈降臣降将移来长安居住,屈将军有没有想过,主使顾生谋逆的元凶就藏匿在这些人中呢?”
屈突通闪了裴蕴一眼,反问道:“南陈的降臣降将多达数百人,不知都记室能否将嫌疑人的范围进一步缩小,以利清查?”
裴蕴受了屈突通一记白眼,方恍然意识到在他眼中,自己也是南陈的降臣,脸色不免微微泛红,又因想到南陈朝臣及其家眷大多信佛,要想根据信佛这一条缩小清查范围并无多大的实际意义,遂起身向屈突通致谢告辞,称自己尚需回去梳理、斟酌一番,方可给出令屈突通满意的答复。
第891章 猫鬼案发(上)
裴蕴从禁军驻地辞别屈突通,下意识地迈步朝距大兴宫不远的大兴善寺走去:他要找两年前介绍顾生到大兴善寺打杂的彭国公刘昶当面问问,当时与顾生邂逅的情形是怎样的。
然而,当他尚未走出多远,迎面就瞧见鱼赞面带惊慌地朝宫门处走来,于是忙上前探问道:“鱼府掾这是要进宫去吗?”
“裴都记室,老儿正要去找你哪,快随老儿一同进宫去吧,昨晚兰芷宫闹鬼,惊着王妃了,娘娘派人带话来,命咱们王府进宫探视王妃呢。”鱼赞说着,拉起裴蕴就往宫里走去。
裴蕴陡然听说堂堂禁宫也会闹鬼,着实吃了一惊,再也顾不得去找刘昶询问案情,忙与鱼赞一道进宫来瞧个究竟。
裴蕴随着鱼赞进入大兴宫,走至距晋王妃萧厄居住的兰芷宫尚有一段距离的地界,就隐隐听到兰芷宫的方向传来阵阵哭声,心里预感到事情不妙,遂加快了脚步往兰芷宫赶去。
兰芷宫门外,早已奉皇后独孤伽罗之命增加了一队禁军担任警戒,鱼赞向把守宫门的禁军亮明身份,冲他探问道:“王妃目下如何?”
带队的禁军校尉绷着脸摇摇头,用手向宫内一伸,示意鱼赞去问兰芷宫的人。裴蕴四下张望,也未见宫门附近有何异样之处,遂紧随着鱼赞走进了兰芷宫。
兰芷宫内,只见十几名侍女围聚于萧厄居住的寝殿外,正交头接耳地议论着什么。鱼赞一眼瞅见萧厄的贴身侍女绿萝正站在殿口,忙分开人群,走到绿萝近前,关切地问道:“绿萝姑娘,王妃没有大碍吧?”
绿萝抬头见是鱼赞,抬手抹了把眼泪,答道:“太医正在宫里替王妃诊视,只怕胎儿保不住了。”
裴蕴碍于男女有别,未便进殿一探究竟,遂也向绿萝问道:“昨晚宫中何时闹鬼,是什么样的妖魔鬼怪惊着了王妃?”
绿萝哽咽着答道:“大约是在四更前后,听说这鬼怪昨晚还不止来了兰芷宫一处,就连娘娘的正阳宫它也去了……”
裴蕴更觉吃惊,忙又问道:“娘娘也受惊了吗?”
绿萝摇摇头,表示自己不知。
正在这时,想是萧厄在寝宫内听到门外有男子说话,低低的声音冲殿口问道:“门外可是鱼府掾到了?”
“禀王妃,裴蕴奉王命回京呈报奏章,听说昨晚有恶鬼惊扰了王妃,特随鱼府掾前来探视。”
“请裴都记室和鱼府掾进殿相见吧。”
裴蕴和鱼赞对视一眼,跟随着绿萝走进了萧厄的寝殿。
此时,应召入宫替萧厄诊视病情的太医已开立下药方,向裴蕴和鱼赞二人叮嘱了不可与萧厄交谈太久,遂拎着药箱告退了。
裴蕴,鱼赞与躺卧在床榻上的萧厄虽隔着一道幔帐,仍能感觉到小产后的萧厄气息微弱,鱼赞遂向萧厄问道:“王妃觉得身子怎样?如尚能支撑,待老儿去禀过了娘娘,还是请王妃回府去住吧,也便于将养身子。”
“唉,可怜我那娃儿,八个月了,仍未能保住……”萧厄说着,又轻声啜泣起来。
“请王妃善自珍重……”裴蕴一时想不出更多的话来安慰萧厄。
“裴都记室,我求你一件事,关于我小产一事,请你返回江南后先不要告诉王爷,好吗?”
裴蕴本想说他还要在长安多住上一段时日,可张了张嘴,却只答了声“是”,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了。
正在这时,就听殿外有人问道:“晋王府的人可曾入宫来了?娘娘传召来人到正阳宫相见。”
裴蕴闻听此言,心中一动,隐隐觉得皇后传召晋王府的僚属入宫来,不是单只为了探视受惊小产的萧厄,似乎另有用意,遂和鱼赞向萧厄告辞出了寝殿,却见皇后最宠信的掌事宦者何柱儿已守在殿外,正等着带他俩去正阳宫呢。
及至裴蕴与鱼赞二人跟随何柱儿离开兰芷宫,赶到正阳宫来见皇后独孤伽罗,赫然只见隋高祖杨坚正端坐殿内,独孤后在旁相陪,遂忙跪倒施礼道:“臣裴蕴奉王命回京公干,奉召来到,叩见皇上、娘娘……”
“裴蕴,朕听说你五、六天前已返抵了长安,为何迟至今日尚未晋见呀?”杨坚冷冷地问道。
裴蕴不敢据实告知杨坚,自己是因未得太子安排晋见,故而拖延至今日尚未得面君,只含糊请罪道:“臣已犯下不敬之罪,请皇上降罪惩治。”
“鱼赞,你与裴蕴去兰芷宫探视罢晋王妃了?”独孤伽罗见此情形,忙转向鱼赞问道。
“是。臣已听说了王妃受惊小产的消息,特来向娘娘请旨,能否允准王妃暂且回王府休养些时日?”鱼赞叩头答道。
“也好。裴蕴,本宫正与皇上商议,拟召晋王回京,就是不知目下江南局势如何,阿纵是否走得开?”独孤伽罗微微颔首,又向裴蕴问道。
“禀娘娘,臣此次回京,正是奉晋王之命前来向皇上呈递奏章来的,如有圣命传召,晋王自应立即还朝。”裴蕴冲独孤后叩首答道。
“哦?朕怎么没见着阿纵命你带回的奏章啊?”杨坚话说到此,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改口问裴蕴道,“你且说说,阿纵奏章中都写了些什么事?”
裴蕴情知太子杨勇还没有将杨广的奏章上呈给杨坚,遂据实答道:“晋王所上奏章系命臣代为执笔,其中主要言及两件事:其一,向皇上禀报平息江南佛寺之乱的始末原由,以及江南各地皆已开始推行均田制一事;其二,根据晋王微服巡查浙东途中查获的高句丽王高元派人捎带给南陈‘雁巢’已故大头领高青莲的一封书信,以及李靖自并州南下报来的消息,鉴于残存、隐匿在江南的南陈残部近日有与高句丽、突厥等异邦南北勾结,欲图不轨的迹象,建言朝廷先发制人,起兵讨伐高句丽。”
杨坚听罢裴蕴的禀报,显得颇为惊讶,沉下脸问道:“高元写给高青莲的那封书信现在何处?”
第892章 猫鬼案发(下)
“禀皇上,此信现与晋王的奏章一起俱都呈递到了东宫太子手中。”裴蕴见瞒无可瞒,只得硬着头皮答道。
“竖子大胆!”杨坚骤然拍案发作道。
独孤伽罗不等夫君说出更难听的话,忙起身劝解道:“皇上息怒,还是先说说眼前的事吧。”
杨坚得到独孤伽罗的提醒,就此打住,改变话题,向裴蕴问道:“朕听说你在阿纵麾下,一向是负责主持查案,朕现有一桩差使要交由你来办,但不知你办得下来办不下来?”
“臣愿勉力为之。”裴蕴隐隐猜到了皇后今日要传召入宫来见的正是自己,按捺着激动的心情答道。
“朕原以为北扫突厥、南灭南陈以来,四海归宁,天下无事,却不料就在朕日常起居、处置国是的禁宫之中,事隔七年之后,却再次有恶**乱,裴卿,你能否替朕分忧,从速查明此案,擒住那恶鬼,消除这肘腋之患?”
裴蕴慨然答道:“替君父为忧解难,原是为臣子的本份,臣既蒙皇上信任,委以重任,自当殚精竭虑,查清此案。况且,臣此次奉命回京前,晋王曾有意命臣暂留于长安,继续清查顾生谋逆一案,现一并请皇上诏准。”
“阿纵是怀疑顾生背后还有主使之人?”杨坚不无惊讶地与独孤后对视一眼,问道。
“是,晋王怀疑,继高青莲、顾盼儿、顾姿儿之后,又有一位关自在现已就位,开始暗中操控‘雁巢’残部,欲图复辟之事了。”
“好,朕今日索性将清查宫中闹鬼以及顾生谋逆一案一并交由你来主持,为免于打草惊蛇,暂不另委你它职,仍以晋王府都记室的名义暗中查案,朕会密令屈突通率本部人马归你调遣的。裴蕴,你还有什么要求吗?”
“陛下,关于顾生谋逆一案,今日臣经向屈突通将军询问了解,对案情已有了大致了解,只是关于宫中闹鬼一案……”
“关于此案的事由、详情,待朕走后,自会有皇后向你详细介绍的……”杨坚说着,站起身,又向鱼赞交待道,“裴蕴既需在晋王府主持查案,朕意,厄儿还是留在宫中为好,你须亲自带领晋王府得力仆从,自今日起便进驻兰芷宫充任警戒,一旦发现恶鬼再来,务必将其捕杀、生擒,不得有误。”
待杨坚并鱼赞离开正阳宫后,独孤伽罗遂向裴蕴介绍起了此次宫中闹鬼的案情:“如今谈说起此事,本宫依稀记得最初事发并不在大兴宫中,而在杨处道的越国公府中。当时据郑氏夫人进宫向本宫禀称,就在其长子杨玄感奉本宫之命,为自证清白,随同长孙晟出使突厥,自长安动身的次日夜晚,她府中一名仆从发现有一颇似灵猫之物潜进越国公府中,及至天明才发现,杨玄感所居宿房中丢失了许多金银财宝。郑氏因担心此为不祥之兆,预示着杨玄感北上突厥之行会有危难,故而进宫央求本宫半道召回他。本宫当时尚并不甚在意,可是却没想到,越国公府中自此以后,接二连三地发生不明窃案,直至昨晚,有本宫身边的侍女亲眼所见,那颇似灵猫的怪物竟潜进了正阳宫,窃走了本宫寝殿内的许多物件,与此同时,厄儿在兰芷宫也受到了此怪物的惊吓,以至于小产……”
“依娘娘所说,其实这形似灵猫的怪物起初并没来宫中行窃,而是屡屡潜入越国公府行窃,是这样吗?”裴蕴听罢独孤伽罗的讲述,问道。
“但,这怪物虽然屡次潜入越国公府中,却只是一昧地窃取财物,并不存心吓人,昨晚头一次潜入宫中,就惊吓得厄儿小产,因此本宫才想了这么个法子,传你进宫领命主持查案。冲之,本宫知你颇受阿纵信任、赏识,还望你能从速捉拿到那怪物,莫辜负了本宫对你的厚望。”
裴蕴从皇后用如此特别的方式传召自己入宫,尔后又以皇帝的名义委自己以查案重任的做法之中已隐隐猜到了此事必另有不便为外人所知的隐情,遂也不多问,只向独孤伽罗提出请求道:“能否允臣向越国公夫人面询详情,以利查案。”
独孤伽罗见裴蕴没有像七年前发现宫中闹鬼那样,要求守在大兴宫中捉鬼,遂点头答应了他的请求,但也不解地向他问道:“宫中是否也应加强防范,提防那怪物再来?”
裴蕴却呵呵笑道:“臣料昨晚之事一经传散开来,无需娘娘发话,禁军自会加强对宫中防范的。不过,如依娘娘方才讲述,臣倒觉得,这怪物不一定会再来宫中,却多半还会去越国公府行窃的,因此,臣打算将查案的重点放在越国公府,而不是宫中,不知娘娘以为如何?”
独孤伽罗听到这话,下意识地盯了裴蕴一眼,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什么,却终觉不说为好,遂淡淡地答道:“查案之事尽由裴卿做主便可,如需本宫开口说话的,随时来正阳宫求见即是。不过,本宫要特别交待你一句:最好是赶在阿纵奉召还朝前了结了此案,你可记下了?”
裴蕴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当下辞别皇后,出了大兴宫,直奔越国公府而来。
杨素的夫人郑祁耶听说裴蕴是奉了皇上、皇后的旨意前来向自己了解猫鬼行窃一案的详情,遂亲自带引着裴蕴来到据说是猫鬼曾到过的府中各处,边走边向裴蕴介绍起了猫鬼潜进府中行窃的经过。
裴蕴听罢多时,忽然问郑祁耶道:“据方才夫人所说,这猫鬼前后共来府中行窃三回,但不知猫鬼三次前来行窃之时,越国公可曾住在府中?”
郑祁耶经裴蕴问起,方恍然醒悟道:“可不是嘛,若非都记室今日问起,我险些将此一节忘了,猫鬼三次潜进府中行窃之时,处道他均在尚书省当值,倒是都不曾住在府中……裴都记室,听你这问话的意思,莫非猫鬼对我家老爷心存忌惮,专捡他不在府中住的夜晚来府中行窃?”
第893章 议伐高句丽
杨坚一走出正阳宫,即命随侍的宦者李玉儿传召太子杨勇到临德殿相见。
稍顷,杨勇随着李玉儿走进临德殿,施礼已毕,不待杨坚开口,便呈上了杨广的那封奏章,向杨坚解释道:“父皇,阿纵的这道奏章早在五天前就由其府中都记室裴蕴呈交到了儿臣手中,只因据裴蕴言道,阿纵所上奏章中只是向朝廷禀报前些时平息江南佛寺这乱的事由,而儿臣手中尚有几封来自西北、北疆的紧急军报,故而迟至今日才向父皇呈送。”
杨坚心里暗自惊讶杨勇未卜先知,居然猜到了自己召他入宫的原由,却不露声色地接过杨广的那道奏章,拆开火漆封识,仔细阅看了起来。
果如裴蕴方才在正阳宫中所禀报的那样,杨广的奏章内还附有高元写给高青莲的亲笔书信,杨坚将奏章及信一并看罢,问杨勇道:“阿纵在奏章中建言朝廷发兵辽东,征讨高句丽,并自请为帅,见地伐,你以为如何?”
杨勇虽已料到了裴蕴未必对自己说的是实话,却也没想到身在江南的杨广会上书朝廷,要求统军征讨远在辽东的高句丽,两眼紧盯着杨坚手中的奏章、书信,试探地问道:“据封伦回报,高元已允诺继续向我大隋称臣、献贡,不知因何原由,父皇要发兵征讨高句丽?再者,江南佛寺之乱初定,且朝廷诏准首在江南推行均田制尚需阿纵亲自坐镇、督促实施,即便要发兵征讨辽东,儿臣以为,也不宜任阿纵为帅。”
杨坚冲他扬了扬手中的书信,却不肯将书信交与杨勇,答道:“阿纵查获了一封高元写给高青莲的书信,在信中,高元欲与南陈残部南北勾结,共同起兵作乱,妄图夺回临榆关外的大片领土。高元初继位便怀如此狼子之心,如不稍示惩戒,日后必成心腹大患。见地伐,你既说阿纵不宜从江南抽身北上任帅,那么,可还有合适的人选向朕举荐?”
“这……禀父皇,高元虽怀狼子之心,但念其反迹未彰,能否暂缓发兵征讨,令其来朝释清原委,如其不肯来长安朝贡,尔后再议发兵征讨之事,如何?”
杨坚脸色有所缓和,顺手将奏章及书信放在面前的几案上,说道:“你的建言可以考虑,然则高句丽自其先王高汤向我大隋称臣以来,十几年间朕曾屡屡招高汤来朝,至今与他尚未谋面,前此朕不记前嫌,将射杀焦二的燕十三放回高句丽,高元如怀感激之心,自应随封伦来长安朝贡,然而他却暗中勾结南陈残部,欲图不轨,对于如此阳奉阴违之人,切不可疏于防范。朕意,在派使臣征招高元来朝的同时,也须增调重兵布防幽州,随时准备征讨辽东。见地伐,朕记得前些年兴兵伐陈之时,你曾有意统军出征,此次征讨辽东,你身为一国储君,可愿统军出征,为朕开拓疆土?”
杨勇倏地一惊,随即说道:“父皇圣明,先礼后兵确为良策。儿臣虽久疏战阵,如父皇点将,唯有马革裹尸,为朝廷、为父皇效命疆场。只是儿臣今早刚听说,昨晚宫中闹鬼,惊着了母后,致使晋王妃小产,在这个当口,儿臣实不放心离开父皇母后身边,还望父皇明察。”
杨坚明知杨勇实不愿离开朝廷中枢,也不点破他,遂趁势诘问他道:“朕既恢复了你的佐理朝政、统领禁军之权,宫中昨晚再次闹鬼,你打算如何去做?”
“儿臣打算亲率禁军,值宿宫中,从速斩杀鬼怪,清净宫禁。”杨勇脱口答道。
“嗯,你虽暂不宜离开长安,可征讨高句丽之事却刻不容缓,高颖现在并州,可否由他代你先往幽州统军备战?”杨坚点了点头,又把话题转回到了发兵征讨高句丽一事上,向杨勇征求意见道。
“依儿臣之见,任用高颖统军讨伐高句丽,倒不如任用另一人为帅。”
“哦,你指的是谁?”杨坚目光闪烁着,问道。
“尚书右仆射、越国公杨素。高仆射长于理政,统军攻伐之事远不及杨素,因此儿臣主张,招高颖回朝,暂任杨素为将,命其率重兵驻扎幽州,逼高元来朝。”
“此事容后再议吧。”杨坚目光幽幽地盯着杨勇,移时,才缓缓说道,“朕听皇后提及,越国公府中近来不甚安宁,常有鬼怪潜入行窃,只恐他也无心统军出征呀。可暂命高颖移驻幽州,复派封伦出使高句丽,招高元来朝,待朕招阿纵回朝后再议征讨之事吧。此外,右卫大将军一职空置已久,朕意,拟任用五原郡公元敏为右卫大将军,协助你执掌禁军,不知你意如何呀?”
五原郡公元敏是已故太子妃元氏的族兄,杨坚突然提出将任用元敏出任右卫大将军一职,杨勇自不便提出反对意见,他却因杨坚提到要招杨广回朝,拱手答道:“晋王妃受惊小产,本该招阿纵回朝的,然而据裴蕴向儿臣禀称,目下正是江南推行均田制的紧要当口,父皇是不是……”
杨坚眉棱一挑,目光重又落在了杨广写来的那道奏章上,思忖着说道:“朕又何尝不知这些呢,然而,你娘因萧厄小产之事,自觉对阿纵有愧,才向朕提起,欲招阿纵回朝省亲,对萧厄稍加抚慰,朕顾念他母子情深,已经答应她了。”
“儿臣只想着公务,没有念及骨肉亲情,此为儿臣之错。”杨勇躬身认错道。
“早在七年前,宫中就闹过一次鬼怪之事,阿纵带人进驻宫中清查了多日,最终也未能将恶鬼清除,见地伐,此次你务须从速将鬼怪铲除,替朕消除肘腋之患。”杨坚没有责备杨勇,而是再次叮嘱他道。
杨勇领命,即向杨坚提出告退,转身离开了临德殿。
杨坚望着杨勇离开的背影,不知为了什么,却面色凝重地微微摇了摇头。
第894章 斩鬼避祸
裴蕴从郑祁耶口中得知那颇似灵猫的鬼怪专挑杨素不在府中的夜晚潜进府中行窃这一情况后,更加认定了自己此前的猜测,遂没有正面答复郑氏夫人,只叮嘱她一切行动举止如常即可,自己自有捉鬼除妖的法子。
从越国公府告辞出来后,裴蕴再次前往禁军驻地找到了屈突通,密嘱他派人前往越国公府准备好一切,尔后便返回了晋王府。
裴蕴返回晋王府时,已见府掾鱼赞亲自挑选出了十几名精干的王府护卫,打算带领他们到兰芷宫加强警戒。对此,裴蕴只淡淡一笑,也不对鱼赞多说什么,回到自己的宿房倒头便睡。
一觉睡到将近四更时分,裴蕴悄悄起了床,换上一身夜行衣,独自一人溜出了王府,径直朝着越国公府跑了过去。
越国公府所在的巷子里漆黑寂静一片,裴蕴摸黑躲到一棵大树后,探头探脑地侦伺起周围的动静来了。
过了不到一刻钟的光景,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忽然传来两声猫叫,裴蕴心头一喜,忙屏气凝神,循着猫叫的方向望去,借助天上昏黄的月光依稀可见,有一道灰影异常迅速地跃墙窜进了越国公府。
裴蕴暗自惊讶:没想到这畜生如此大胆,今晚还要行窃!正在他感到惊讶之时,忽见那道灰影只在府内停了一瞬间的功夫,旋即又跃了出来,朝着巷外溜走了。
哦,原来这畜生今晚只是前来侦测动静,瞧瞧越国公府内外是否有埋伏啊!裴蕴这样想着,紧紧尾随着那道灰影跑了下去。
没跑多大一会儿,眼瞅着前面的那道灰影拐进了一处街巷消失不见了。裴蕴远远地将这道街巷的所在方位牢记于心,随即转身返回了晋王府。
次日辰末时分,裴蕴换了一身装束,趁长安街头人多热闹之时,按照昨晚心中所记下的方位来到了猫鬼可能藏身的那道街巷。
大大出乎他意料的是,昨晚猫鬼返回藏身的这道街巷中只有一个不大的独门小院,小院门前还站着两名身着便衣、手持刀剑的壮汉。这两名壮汉一见裴蕴走近,即横眉立目地注视着他,加强了戒备。
裴蕴装做走错了道,讪笑着冲那两名壮汉拱了拱手,迅即转身离开了那道街巷。
待到禁军驻地找到屈突通,向他详细描述了猫鬼藏身的那道街巷所在的方位,一打听,裴蕴不由得倒抽了口凉气:他怎么也没想到猫鬼居然会藏身在天牢之中!
再向屈突通一打听,裴蕴更是惊呆了:负责看守天牢的竟然是皇后独孤伽罗的异母兄弟右领军将军独孤陀!
屈突通昨日已得到皇帝所下秘旨,知道裴蕴正在奉旨暗查宫中闹鬼一案,此时听裴蕴不断向自己打听天牢的情形,遂也猜出了几分事由,忍不住提醒裴蕴道:“裴都记室,要不要将你查到的这些情形向娘娘禀报一声?”
裴蕴下意识地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喃喃自语道:“怎么会是这样?”
“末将奉劝您一句,此事非同小可,若找不出足够的证据,切不可轻举妄动,以免自招其祸。”屈突通见裴蕴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再次劝解他道。
“屈将军,自今日起,请你增派得力人手,十二个时辰地盯紧天牢,将到过天牢,与独孤陀来往的每一个人都须记下,禀报我知。”裴蕴缓过神来,向屈突通交待道。
“那,越国公府那边还要不要……”
“一切照旧的话,你估计越国公府那里需几天可以完工?”裴蕴像是下定了决心,问屈突通道。
“最迟三天后即可完工。”
“那好,这三天之中务须交待你的部下,切不可漏记到过天牢的每一个人。”裴蕴十分郑重地嘱咐屈突通道。
尽管如此,裴蕴仍觉放心不下,接连三天,他都是晓宿夜行,坚持每晚都要到越国公府外亲自侦伺猫鬼的动静。
可说也奇怪,一连三天,猫鬼却是再没来过越国公府行窃。非止如此,屈突通派去监视天牢的军士也回报称,从未见天牢院中窜出过猫鬼。
直到第四天头上,裴蕴从头一天监视天牢动静的军士手中接过记录下的一串人名,终于从其中发现了他一直盼望看到的一个名字,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也就在当天夜晚,裴蕴刚刚来到越国公府外埋伏,就听到院墙内传来一阵喧哗:“鬼怪捉到了……”
裴蕴精神一振,忙拍门进入院中一看,只见一二十名越国公府的家丁手举火把已团团围聚在南院墙下,冲着院墙下大呼小叫不止,裴蕴亮明身份,分开众人朝墙根下一瞧,见自己此前密嘱屈突通派人沿越国公府院墙挖成的一道深达三丈的壕堑内果然陷住了一只颇似灵猫的怪物,那怪物身陷壕堑,犹在窜跃,怪叫不止,极力想跃出壕堑逃走。
裴蕴见此情形,眼珠一转,劈手从身边一个家丁手中夺过火把,朝着壕堑内的猫鬼便投掷了下去,口中呼喝道:“投掷火把,烧死这畜生。”
当晚,杨素仍在尚书省值宿,杨府众家丁本就对这猫鬼心存几分忌惮,此时听到裴蕴下令他们用火烧死这怪物,便纷纷将手中举着的火把朝深坑里投掷了下去。
那怪物被火一激,竟是怪叫一声,陡地平地跃起足足两丈来高,冲着裴蕴所站的方向便扑了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猫鬼伸出尖利的双爪抓向裴蕴面门的一刹那,裴蕴大喝一声,抽出腰间佩剑,“刷”地一声迎面斩向了猫鬼,将一颗猫头血淋淋地斩下,滚落在了壕堑之内。
眼瞅着首级被自己挥剑斩下的猫鬼掉落在壕堑内,翻腾了几下,再也不动了,裴蕴仰面长吁了口气,即命杨府家丁下到壕堑中,将这猫鬼的尸身并首级一并抬将上来,他亲自俯身揭去猫鬼遮面的面具,赫然露出一张年轻女子惨白的面容……
第895章 此花名唤罂粟
开皇十四年的年关将至,杨广在广陵接到数月前派往江南各地的均田监使回报,称江南六郡三十州已奉朝廷诏旨,将原从南陈时期高门、田主手中收回的田地按照每户人丁数目均授予了当地百姓,并按照天台山“千僧会”上立下的约定,授予各座佛寺相当数目的田地,供出家僧尼自行耕种。
伴随着均田制在江南各州各郡的推行,江南各地的治安局势也有了明显好转,甚至有为数不少的潜逃进深山密林之中的南陈残部也纷纷向朝廷投诚,甘愿回家种地,安生过活了。
杨广审时度势,经与张衡、诸葛颖等人商议,打算趁热打铁,建言朝廷在江南开科取士,进一步收拢人心,不料却在这时,忽然接到了母后独孤伽罗派人送来的一道懿旨,招他还朝省亲。
杨广向来人询问京中情形,原想推迟今年回京省亲的行程,却见来人吞吞吐吐,只说娘娘思子心切,请晋王接旨后务必立即动身返回长安,一再催促杨广尽早动身返京。
张衡、段达等人见此情形,唯恐长安朝局起了变化,于杨广多有不利,也从旁相劝,杨广无奈,只得将抚绥江南的一应事务暂委张衡全权执掌,自己则带了李靖、郭衍两名近卫随皇后派来传旨的宦者一同自广陵动身,返回长安。
临行前,已被杨广纳为小妾的瑟瑟提出要随行服侍杨广回京,被他温言拒绝了。
“我还朝的这段时日,你若自觉在广陵闲来无事,不妨由李浑派人护送你到并州去走一趟,将若溪的骸骨迁回原籍乐清安葬吧。”杨广劝阻不下瑟瑟,只得分派了个她难以拒绝的差事给她。
因在江南推行均田制进展顺利,江南局势渐趋稳定,杨广心情大好,一路和李靖、郭衍说说笑笑,留连观赏沿途的景致,不免走得慢了些。
奉皇后旨意前来传招杨广还朝的那宦者明知前不久王妃萧厄在宫中受惊小产,故而皇后才在皇上面前提出要招杨广回京的,却因临来前受到皇后告戒,不得向杨广透露萧厄小产的消息,所以尽管心里焦急,不住地提醒杨广加紧赶路,莫误了赶在元旦回京向皇上、娘娘请安,却不敢催得太急。
这一日一行人走到荥阳境内,杨广忽然问李靖道:“嵩山少林寺距此不远吧?”
李靖心中估算了一下,答道:“从此到少林寺大约也就是五十里的路程。”
“李靖,你去前面知会一声,与郭衍随本王到少林寺去一趟。”杨广随即吩咐道。
那宦者虽不情愿,也不敢违拗杨广的意愿,遂坚持要随杨广同往,于是一行人绕道向南,朝着嵩山的方向疾驰而来。
仅用了两个时辰,天才过晌午时分,杨广一行便来到了位于嵩山脚下的少林寺门前。
杨广在寺门外翻身下了马,命那宦者带领随行的其他人暂在寺外等候,独与李靖、郭衍二人走进寺来,向寺中知客僧人告知,要求见神光大师。
知客僧走了没多大一会儿,返回告知杨广等人:“神光大师正在做午课,请三位施主随贫僧先至知客堂中稍候一时。”
杨广等三人跟随知客僧步入知客堂,立即就被知客堂中摆放的七八盆鲜花吸引住了目光,杨广提鼻一嗅,向知客僧夸赞道:“好一股奇香,请问这位师父,这堂中摆放的是什么花啊?”
知客僧双掌合什,答道:“据种植此花的佛奴师叔说,此花名唤罂粟,花种是他从南洋携来至本寺的,凡是到寺中见过此花的,俱都称赞此花奇香诱人,花朵鲜艳呢。”
李靖听到佛奴仍在少林寺中,不禁走近花盆前,不错眼珠地打量盛开着的罂粟花,回头问知客僧道:“这花儿是佛奴带进寺来的?他现在人在何处?”
知客僧笑着答道:“数月前,佛奴师叔潜来寺中,被神光大师降服,执意要拜神光大师为徒,神光大师顾念他年过半百,遂和他平辈论交,此时,他正与神光大师一道做午课。怎么,这位小施主识得佛奴师叔?”
李靖瞅了杨广一眼,见他微微点了点头,遂客气地向知客僧说道:“我家公子也听说过这位佛奴和尚的名号,能否烦劳师父请神光大师与佛奴一道来此相见?”
知客僧面现难色,犹豫着说道:“佛奴师叔自到本寺出家修行以来,一向不愿接见外客,过会儿能否请得到他,贫僧实无把握。不如报出公子的尊讳,瞧瞧佛奴师叔愿不愿来此相见。”
李靖不待杨广开口,即代他答道:“师父就说我家公子是自天台山而来,有要事要当面向佛奴和尚请教一二。”
知客僧答应一声,转身去了。
“李靖,你打的什么主意?为何要诈称本王自天台山而来?”待知客僧走后,杨广不解地问李靖道。
李靖指着那几盆鲜艳的罂粟花,压低声音答道:“王爷可还记得同光尼寺事件中毒死静虚师太的那盆不知名的花儿?”
“莫非,你怀疑这就是……”杨广注视着鲜艳的罂粟花,将信将疑地问李靖道。
“末将在天台山时,曾听独语大师讲过一段往事,十几年前,有位胡僧上山与独静大师结交,也曾赠送不知名的花种给独静大师,结果有鸟儿误吃了花种,被毒死了多达上百只。智觊大师因此传命,一把火烧尽了这带毒的花儿……如末将所料不差,当初与独静大师结交的那位胡僧便是佛奴,他赠与独静大师的毒花便是这罂粟花。”
杨广听了大吃一惊,走近花前细细端详,却仍不愿相信眼前这几盆鲜艳缤纷的花朵会致人非命。
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知客僧在前,两名身披大红袈裟的老僧于后相随,走进了知客堂。
李靖一眼望见自已授业的恩师神光大师,急趋向前,纳头便拜道:“弟子李靖,拜见恩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