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1章 不作秀
次日一早,段达携钱无量一道来报,果如杨广所料,在钱无量一再坚持下,大菩萨派来接钱之人拿出了一条钱无量之父钱珍的腰带和一封钱珍写给钱无量的亲笔信作为钱氏族人掌握在他们手中的证据,同时,段达按照杨广的嘱咐将带来的十万贯“开皇五株”交给了来人。
“这伙劫匪精明得很。他们在江上一定准备了不止一条船,一条停靠在烟波渡口接钱,另一条则在江心观望风声,幸亏王爷只命末将带了十名军士陪同钱先生前往,否则就被他们瞧出破绽来了。”段达在向杨广禀报罢与劫匪接洽的经过后,仍没忘了趁机恭维杨广两句。
“派人暗中盯牢那条接钱的船了吗?”杨广命钱无量先行退下,独留下段达问道。
“一切都已按照王爷的吩咐行事,它跑不了。”段达笃定地答道。
昨晚杨广已决定采纳裴蕴的建言,连夜派人赶赴浙东与李靖所部联络,从速查清劫匪向钱无量索要赎金一事的来龙去脉,此时听段达禀报已派人盯牢了前来接钱的船只,嘴角不禁浮现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
也就在同一天,昨日在杨广这里得知静虚师太真实死因的智觊大师忽然来向杨广提出告辞,声称放心不下独静师兄,要于当天离开建康,返回天台山。
杨广以昨日天不作美,尚未邀请智觊大师一同参与祭奠谢氏先贤为由一再挽留智觊大师在建康多住几天,然而智觊去意已决,无奈之下,杨广只得亲自出城送智觊南返,临别前依依不舍地邀请智觊在处置罢寺内事务后再次前往广陵,智觊对此只淡淡地一笑没有作答。
在送别智觊返回城中的一路上,杨广反复思索着智觊为何会出尔反尔,突然违背之前对自己许上的承诺,不肯留在建康参加过祭奠谢氏先贤的典仪再走,直到回到下榻的馆驿门前才恍然有所省悟,遂在门前翻身下了马,命人速将张衡叫来,当面向他吩咐道:“今日你便率领手下人等统统从蒋山撤回来,传本王的话,凡是官府人等,除谢氏后人外,概不得参与祭奠谢氏先贤的典仪,一切尽由谢氏后人自行操办。”
“王爷若是出于自身安全考虑,决定取消前往蒋山主持祭奠典仪的安排,建平并无异议。然则却不知王爷为何传下王命,命所有官府人等皆不得参与典仪?蒋山的谢氏宗祠可是王爷首先提出重建的啊!”饶是以张衡的头脑,对杨广突然做此决定也感到困惑不解。
“谢氏先贤曾为江南百姓谋得很多福祉,深得民心,且谢氏宗祠又在南陈被毁,朝廷理应为谢氏一族重建宗祠,光耀门楣,然而,祭奠祖先一事,本王经过再三考虑,觉得还是由谢氏后人自行操办为宜,建平,你说呢?限你两日内撤回所有筹备典仪的人等,三日后本王还要召集你们商议大事。”杨广用不容商量的口吻答道。
张衡从杨广态度的转变中隐隐猜到其中必另有缘故,遂不再坚持已见,答应一切尽按杨广之命行事,待从杨广房中退下后,方悄悄向郭衍打听,得知了智觊大师昨日当头棒喝杨广的情由,这才领悟到杨广改弦更张的深意,若有所思地出了馆驿,赶去蒋山撤回筹备祭奠典仪的人马去了。
按照杨广的最终决定,张衡率领数百名筹备祭奠典仪的官府人马从蒋山撤回了建康,改由谢讽等谢氏后人主持祭奠其祖先的典仪。三日后,典仪在重建落成的谢氏宗祠举行,规模、场面虽然比原定的计划小了许多,但由谢氏后人主持祭奠其祖先显得更加情真意切,也省却了许多繁文缛节,反而在江南民间造成了更大影响、起到了更好的效果。
与谢氏后人在蒋山祭奠其祖先的同时,在建康城内的总管府衙内的公堂上,晋王杨广正在召集文武群僚商议着如何真心实意地为江南百姓创造更大福祉的大事。
为集思广益,早在两三天前杨广决定召开这次重要的会议时,就派人传命距建康三百里范围内的各州郡五品以上的吏员都须赶到建康来参加会议,因此,待到会议如期召开时,偌大的一座总管衙署的公堂被一百多位官员挤得满满的,分外热闹。
奉命前来参加此次会议的官员虽多,但敢于在会上坦陈已见,为杨广出谋划策的人却屈指可数。即便在杨广的一再催促、鼓励下,有那么两位乍着胆子说上几句,仍是对杨广恭维得多,献言献策的少。
最终还是张衡眼见着难以达成杨广对这次会议的期待,首先打破僵局,起身说话了。
“诸位,以建平浅见,王爷召集诸位前来召开此次会议的用意,实为真心诚意地向诸位征求治理江南、为江南百姓谋求福祉的良策。既然诸位不肯开口,那就由建平先来抛砖引玉吧。”
今天与会的人人皆知,张衡是杨广身边头号谋士,听他一开口说话,公堂之上立时变得鸦雀无声了,每个人都伸长了脖子,想听听张衡有何高见。
在众目睽睽下,张衡侃侃而谈道:“建平跟随王爷驻跸广陵,抚绥江南,至今已有一年有余,期间亲身参与了招募儒士著书编书、重建谢氏宗祠等事件,也曾亲眼目睹江南、岭南一带的叛乱被官军平定,认为江南局势在王爷的主持治理下正在恢复平静,有更多的江南百姓忠心臣服于朝廷……”
与会众人听到张衡的这个开场白充满了对杨广的溢美之辞,深感大失所望,其中不少人已开始偷眼观望外面的天气,心中在暗暗盘算晌饭到哪里去吃,吃些什么之类的事,无心听张衡继续说下去了。
“然而,时至今日,建平冒昧,想问在座诸位一句:在你们治下,有哪位敢保证每一户百姓都能得以温饱度日,大多数百姓都是真心实意地忠心臣服于朝廷呢?”张衡突然话锋一转,冷冷地向与会众人提出一个十分尖锐的问题。
第822章 惠民之政
方才还在东张西望,暗自寻思着晌饭的官员们立即被张衡提出的这个问题吸引住了。
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是一方父母官,对江南各地的民情民意最为了解,对如何才治理好各自管辖的州郡也都有着各自的见解,只是碍于自平陈以来的这两三年里,江南各地的叛乱此起彼伏,朝廷的注意力大都集中到了平定江南叛乱上,还未真正开始着手治理江南。在缺乏统一政令的情况下,这些地方官只求自己治下太平无事,不出现大股的南陈残部生事造乱即可,哪顾得上百姓们能否吃上饱饭,是否忠心臣服朝廷这些事呢?
“张长史既然提到了民生和民心这两件大事,那么本王就问问今日在座的诸位,你们认为,目前在你们治下,最紧迫需解决的民生和民心问题是什么?”杨广居中而坐,对会场上的情况观察了多时,眼见张衡提出的问题引起了绝大多数官员的关注,遂适时提出了自己想要了解的问题。
参加会议的官员们没有哪个愿意在这个时候出风头,带头回答杨广的问题。
杨广见众人都不愿开口,也不生气,遂向张衡说道:“建平,你既为王府长史,方才又自称要抛砖引玉,那么,现在就把你这块砖抛出来,叫大家都听听,你认为眼下江南最需要朝廷加以解决的民生、民心问题是什么吧?”
“王爷,诸位,建平虽不曾到江南哪一座州郡做过父母官,但时常陪伴王爷左右,参与政事,对江南各地目前存在的问题也有所了解。我以为,最紧要的是要授民以田,重农抑商。同关内相比,江南地少人稠,寻常百姓最迫切得到的便是可以用来耕种,养家糊口的田地。
前些时日我奉王命在建康督促重建谢氏宗祠,曾顺便到附近的几个州县做过一些调查,发现经历了近几年的战乱之后,即连昔日的京畿之地也出现了大量撂荒田地的现象,在人多地少的江南竟然出现这种怪事,这确实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于是,我找了两个境内撂荒土地最多的县,向当地的官民详细了解了当地的情况,据他们对我说,撂荒的土地在平陈前大多归高门大户,抑或南陈朝中的大臣所有,平陈以后,这些高门大户,南陈的朝臣要么被朝廷强行迁到了关内居住,要么成了叛军的首领,不知所踪,寻常百姓们未得朝廷授田给他们,自然也不会开荒、耕种这些土地,因此,便出现了无地可种的百姓人多,撂荒闲置的田地也多的奇怪现象……”
张衡因在蒋山督建谢氏宗祠期间确实深入附近的州县做过调研,故而他提出的这一问题立即引起了不少州郡官员的共鸣,立时便有人补充道:“张长史,你说的只是一地的情况,在下官掌管的州郡,也有多地出现大量撂荒田地的事,不过,据下官所知,即使是拥有田地的农户,听信南陈残部鼓惑,不思在家务农,跟着起哄造反的也不在少数,还有一些家境殷实的农户,早就将全家一两年的口粮藏匿到了山里,他们唯恐全家辛辛苦苦种出的粮食或被朝廷征收,或被土匪打劫,任凭家中田地撂荒也不敢轻易撒种、耕种……”
一旦有人首先开了口,众人登时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起来。
杨广待众人七嘴八舌地说过一气,方向张衡吩咐道:“建平,既然大家都赞同你的说法,今日便可定下来,将田地问题当做头一个向朝廷呈报,需要加以解决的问题,就由你牵头,各州郡协助,列出江南目前的田地总数和最近的户口总数,并提出相应的建言。”
随即又转向众人问道:“除了田地问题外,各位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裴蕴坐在一旁,见张衡提出的田地问题不仅引起了与会众人的极大共鸣,更是得到了杨广的首肯,被定为了向朝廷呈报的首要问题,略一思索,即拱手站起,向杨广说道:“方才王爷所提民生、民心两大问题,张长史所说田地问题属于民生方面,下官以为,民生固然重要,但民心向背实是关乎江南能否长治久安的最紧要问题。”
“对改善江南民心向背问题,冲之如有高见,但说就是。”杨广乐得见到自己身边的两位大谋士良性竟争,为如何更好地治理江南出谋献策,遂微笑着鼓励裴蕴道。
“要解决江南民心向背问题,使绝大多数的江南百姓忠心臣服朝廷,冲之以为,须从两处同时着手方可:首先,对为数众多的江南百姓和受到奸人鼓惑、误入歧途的这部分人,朝廷应持积极包容的态度,通过授予他们土地,鼓励他们回乡务农来使他们成为大隋的臣民;同时,应对带头生事造乱的少数南陈残部、余孽,特别是其中两类人:一类是公然起兵叛乱的首逆如王仲宣等人;二类则是隐藏在暗中,屡屡行凶的‘雁巢’残部,如萧如水、张仲坚等人,采用雷霆手段给予坚决清除,下官建言,不妨采取悬赏缉拿的方式对这些人进行追捕,使他们孤立于大部分胁从人员之外,令他们在江南无处藏身。
换言之,一手给寻常百姓以实惠,另一手严厉清除首逆元凶,形成有力震摄,在江南各地百姓心中种下不敢反、不愿反的种子,则江南民心可收矣。”
裴蕴说罢,与会众人的反应远远不如方才张衡谈及田地问题时那么热烈,只有少数几位官员向他问道:
“裴都记室,据你所言,朝廷是不是需将每名要坚决清除的首逆元凶都列出姓名,标明赏格,只有这样,才能起到孤立他们的效果。”
“照你这么说,凡是参与过叛乱,两军交战过程中曾杀伤过对方军士的,是否都该加以清除,这人也太多了吧。”
裴蕴正要开口向几位向他们提问的官员做出解释,就听杨广为他喝采道:“好一个不敢反、不愿反!冲之一语切中了解决民心问题的要害,其余都属细支末节,不必计较太过。冲之,就命你拟出改善江南民心问题的建言,由建平一并汇总呈报朝廷。”
第823章 新贵杨素
杨广在建康召集的诸葛亮会虽未能调动与会大多数官员的建言献策,却达到了杨广预期的目的:通过这些官员的嘴,向江南各地的官府和民间传递出一个明确的信息,晋王将不仅仅只通过招募儒士编书,为江南名门重建宗祠这些表面上的措施抚绥江南,而是要实实在在地给江南百姓谋福祉了。
会后,经过张衡、裴蕴两人的调整梳理,最终由张衡执笔,以杨广的名义给朝廷拟就了一道以惠民、利民为主要内容的奏章。
其中针对张衡提出的田地问题,明确向朝廷提出了率先在江南地区推行均田制,凡是成年丁壮皆授以田地;豁免江南地区三年的租调,以利休养生息等重大请求;
针对裴蕴提出的改善江南民心问题,在奏章中明确建言朝廷将江南百姓不敢反、不愿反定为收服江南民心的最低和最高目标,并就如何达成最低、最高目标,主要参考裴蕴在诸葛亮会上所提两个方面,向朝廷提出了在大隋全境范围内公开悬赏缉拿王仲宣、萧如水等要犯;宽赦胁从叛乱士卒;在江南各地推行大索貌阅,还人数巨大的佃客和部曲以自由之身等请求。
这道奏章可以称得上是杨广奉旨抚绥江南以来,向朝廷正式呈报的就保持江南长治久安这一重大问题提出一揽子解决方案的第一道重要奏章。
也正是意识到了这道奏章能否获得父皇杨坚的诏准对于今后抚绥江南将具有十分关键的作用,杨广特命张衡亲自携带奏章返回长安,向朝廷呈报。
书写至此,咱们拐回头来,该对背着杨广结成助攻三人党,意欲助杨广上位,入主东宫的那位宇文述奉调回京后的经历有所交待和补叙了。
宇文述其人,从他的出身和经历上讲,应当属于杨坚开创隋朝时依仗和重要的那拔人中的一个,否则他也不会在开皇元年就被委以右卫大将军一职,值守宫禁。
宇文述之所以在五位皇子中独独相中晋王杨广,甘心情愿地为他夺宗效力,倒也并非全然在于杨广在统军讨灭南陈过程中曾对他的那点知遇之恩,而是出于对杨广的文韬武略发自内心的佩服。
宇文述认为,在杨坚的五位皇子中,只有次子杨广堪当大任,最适合做杨坚的接班人,有朝一日登极成为隋朝的第二任皇帝。因此,客观公正地说,在助攻三人党中,张衡和段达两位多多少少都是因自己和杨广有连带利益,才主动联起手来助杨广夺宗、上位的,只有宇文述,是纯粹被杨广的雄才大略所吸引,以杨广铁忠粉的身份为杨广效力的。
动机不同,决定着宇文述为了助杨广上位,甘愿领受贬官的惩罚,奉调回京,充当杨广在朝中的内应。
因前次导致杨广仅差一步未能入主东宫的关键人物是当朝首相——尚书左仆射高颖,宇文述与张衡、段达三人密议,决定由宇文述返回长安完成一件大事——拉拢有苗头和势头成为朝中另一位权臣的越国公杨素,加入他们的助攻联盟,在朝中替杨广寻找到一位强有力的内援。
宇文述尚在奉调返回长安的路上,就在歇脚的驿站听到了杨素因率军大胜西突厥,班师回朝后被册任为尚书右仆射的消息,喜出望外之余不免生出一份担心:杨素既受到重用,会不会为了保住自己的相位,稳妥地支持太子杨勇,抑或在太子人选这一问题上保持中立,凭自己与杨约昔日的那点交情,回京后要怎样才能拉杨氏兄弟入伙,完成自己这次以贬官为代价欲要完成的任务呢?
由于对拉拢杨素缺乏自信,宇文述在回到长安的最初几天里,差点儿帮了杨广一个倒忙:险些儿就要张口将自己欲助杨广夺宗的实情向其时已奉调回京担任卫尉卿的唐国公李渊和盘托出,拉拢李渊成为助攻联盟的一员了。
宇文述的想法也并非没有道理,他是这么想的:数月前首先提出废黜太子杨勇、改立晋王杨广为太子的是皇后独孤伽罗,而李渊又是最受独孤伽罗器重和信任的外甥,照此不难做出推断,李渊也应支持杨广入主东宫。
所幸宇文述在开口向李渊说明实情之前还留了个心眼儿,有意试探了一下李渊的口锋。
令他感到庆幸的是,李渊(卫尉卿官位在宇文述时任的骠骑将军之上)一听到宇文述向他询问哪位皇子可能会是下一任太子的话,一改往日见人不笑不说话的温吞做派,当场便与他翻了脸,口口声声称,自己只知道大隋有一位太子,就是杨勇,除此之外,没有他人。
被李渊当面痛斥了一顿,讨了个大大的没趣。宇文述怀着一腔怒气回到府中,耳边仿佛仍响着李渊的话。他不是初在官场混的毛头小子,情知自己提出太子人选这一忌讳话题,李渊大多不会亮明自己内心的态度的,可是李渊痛斥他的最末一句话:除了杨勇一个人以外,在李渊眼中,没有他人是太子,令宇文述事后左思右想,最终认定,李渊要么已加入了太子党,坚定地支持太子杨勇,要么就是眼中只有皇帝、皇后、太子三个人,而无论他是哪一种人,都是决然不会支持杨广上位的。
这么一想,宇文述不禁感到有些后怕了:要是李渊将自己的话无论是禀报给皇帝、皇后、太子中的哪一位,恐怕自己就要惹来灭门之祸了。
原本就对拉拢杨素、杨约兄弟入伙缺少自信,又在返回长安任职后不久孟浪了这么一回,险些儿坏了大事,这下宇文述再不敢轻举妄动了。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做了一个多月的京官,宇文述确信李渊不会告发自己,这才长舒了一口气,认真琢磨起如何拉拢朝中新贵杨素的事情。此时,张衡携带着那份重要的奏章也返抵了长安。
第824章 这个礼包恁大了些
张衡自建康动身返回长安前,杨广再三叮嘱他,此行事关重大,务须说服朝廷支持在江南推行新政,故而他在返抵长安后,不敢有丝毫的耽搁,甚至连长安的家都没回,就前往大兴宫求见皇帝。
杨坚近日来关注的重点不在江南,而在塞外。尽管南陈残部王仲宣发动的叛乱曾一度波及浙东,但随着以洗夫人为首的岭南诸蛮部落归附朝廷,配合官军迅速转守为攻,叛军的败势已定,而与此同时,在北方,虽然杨素大败西突厥达头可汗,可随着东突厥的元气日渐恢复,都蓝可汗意欲摆脱对大隋的依附,恢复突厥草原霸主地位的迹象日益明显,为此,杨坚不得不指派朝中首相高颖亲自坐镇并州,防范东突厥生变。
由于形势所迫,高颖一时还难以从并州抽身,朝中杨坚身边急需一位有实际统军经验的大臣帮他参赞军机,加之杨素统军新胜,于是,他就自然而然地被杨坚委以重任,改而册任为了尚书右仆射,并在高颖不在朝中期间,实际上成为了朝中首相。
在得知张衡奉杨广之命还朝呈报奏章的消息后,杨坚并没有吩咐人去传太子杨勇前来,只和正在临德殿商议朝务的杨毒瘾一道传见了张衡。
待杨坚接过张衡呈上的奏章,细细看罢,紧锁双眉,未置可否,顺手将奏章递给了杨素,尔后向张衡问道:“江南目下的局势稳定否?前番刺杀子相的凶手可曾捉拿归案?”
张衡躬身拱手答道:“禀皇上,晋王已命韦晃统带十万大军,会同数万蛮兵,将王仲宣叛军残部围困于岭南番禺城内,江南境内由叛乱引起的骚动已日渐趋稳,为江南长治久安计,晋王在召集各州郡吏员会议后,向朝廷呈报了这道奏章,待皇上诏准后,拟于江南各地推行。关于行刺王仆射一案,晋王正在命人详查之中。”
“唔,堂堂朝廷宰相,被人刺杀于公廨之中,此案决不可等闲视之,务必将凶手捉拿归案,押送长安,明正典刑。”杨坚说着,将目光转向了杨素,想先听听他对杨广所上这道奏章的看法。
杨素会意,上前将奏章交还给杨坚,抱拳说道:“臣注意到晋王欲请朝廷颁下赏格,悬赏捉拿首逆元凶,臣对此并无异议。然就晋王奏章中所请欲在江南推行均田制一事,心中尚存二三未解之事,能否容臣向张长史面询一二?”
“准。”
杨素得到杨坚的允准,转过身客气地冲张衡问道:“请问张长史,目下江南全境可授之田地总数有多少,可受田的人丁总数又有多少?这其中原系有主的田地,新开的荒田分别是多少?”
张衡对此早有准备,从怀中掏出一份详细的人丁、田地册子呈给杨素,答道:“杨仆射请看,这是一份江南各地新汇总上报的人丁、田地籍册,上面详尽列明了各类田地和男女人丁数目。”
杨素回身望了一眼杨坚,见他无话,方从张衡手中接过那份籍册,仔细看罢后,皱着眉头问张衡道:“我观这份籍册上所列田地,大多皆是南陈时有主之田,试问,如依晋王所奏,将这些有主之田尽均授予人,且对原田主并无稍加补偿之措施提出,如此行事,会不会招致原田主的反对,给江南局势带来更大的隐患?”
“皇上,杨仆射容禀。开皇九年,皇上兴兵伐陈,一举结束了南北分治的局面,实现了华夏一统,江南全境从此皆为王土,哪儿还有原田主之说,此为其一。”张衡正色答道,“其二,经江南各州郡呈报,目下江南各地田地,百亩之中倒有大半为撂荒之地,田产归属不明,百姓无心耕种,实为江南至今动荡之源头,急需朝廷推行田地新政,加以改变,而晋王素知皇上有恢复上古均田制之心愿,体察江南世情民意,欲在江南各地首推均田制,也是为了达成皇上宿愿;其三,杨仆射方才所说如推行均田制,理应对原田主稍做补偿一事,下官受晋王所托,曾对江南各地的世家大族人丁及拥有田亩数目做过一番核查,经核查发现,如均田制一经推行,这些世家大族(原有田主)因其族内人丁众多,可受田亩总数仍远远多于其它人等,只是同之前相比,大大限制了其雇佣佃客为其耕种,鼓励他们自行耕种,自食其力,非但不会造成更大的隐患,反而更利于江南的长治久安。”
“嗯,率土之滨,莫非王土。建平所言甚是。江南既已归化,江南百姓皆为朕的子民,理应由朕授予其田地,供其糊口、生活。”不待杨素开口反驳,杨坚听了张衡的这番话,已是频频点头,称许道。
杨素听皇上开口对杨广奏请在江南推行均田表示了赞同,自已心中虽仍怀有质疑,也不便再对此多说什么了,遂改口向张衡问道:“晋王奏章中请皇上诏准,给复江南三年,三年后仍须按半数征收江南的租调,你们详细估算过没有,这需得朝廷共计减免多少数目租赋?”
当杨素前次统军平定江南叛乱之际,张衡曾亲眼见识过他蓄意巴结杨广的情形,没想到如今他身份不同以往,所持立场也随之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竟接连对杨广所奏之事提出了质询,心中难免对杨素生出了几分不满,拱手答道:“皇上明鉴,南北分治长达百年之久,江南新附,人心难免动荡,如无特别举措加以抚恤,只恐为奸人所乘。目下看似朝廷需为安定江南多花费些代价,实则待江南局势恢复了稳定,百姓安居乐业,势必将为朝廷贡献更多的租赋,正所谓失之东隅,得之桑榆是也。”
一经杨素提醒,杨广这道奏章中隐含着要朝廷为安定江南拿出真金白银的一个偌大的礼包,杨坚的态度开始变得犹豫了起来:他心中虽觉张衡所说并非没有道理,但因考虑到北方局势有趋于不稳的趋势,加之关东、中原等地前些年为朝廷兴兵伐陈贡献良多,朝廷正欲从江南这个新划入的粮仓征得更多的租赋,以应不时之需,如果诏准了杨广所奏之事,无疑将给朝廷的收支带来更大的困难。
“处道,关于如何减免江南租赋一事,就交由部议之后再做决断吧。”杨坚没有理会张衡,向冲着杨素吩咐道。
第825章 千年未变的赌局(上)
因还朝初次陛见之时就受到杨素的接连质疑,使得张衡对宇文述奉调回京拉拢杨氏兄弟所获得的成效大为不满,向杨坚告退一走出大兴宫,即来寻宇文述探问详情。
宇文述不便如实告知张衡,自己是因错拉拢了李渊,担心受到他的告发,至今尚未着手拉拢杨氏兄弟的,只向张衡推说杨素如今在朝中身份地位已非昔日可比,实系朝中首相,自己人微言轻,平常连见他一面都不容易,更甭提劝说他入伙支持杨广入主东宫一事了。同时,为避免使张衡觉察出他话中的破绽,宇文述还反客为主,向张衡讨教怎样才能劝说杨素成为杨广在朝中的内援。
“在建康时,不是听伯通说起过,你与杨约有些交情吗,何不从他身上入手,先说服杨约支持晋王,尔后请杨约去劝说其兄?”张衡疑惑地闪了宇文述一眼,提醒他道,“今日入宫陛见之时,未见皇上传召太子听政,由此可见太子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已大不如前,且当初是杨约前来并州传旨,成全了王爷与王妃的姻缘,说来也算得与王爷有些交情,你不妨先找杨约,探探他的口风,尔后再相见行事。”
宇文述面有难色地说道:“起初杨约虽曾得我相助,才入宫做了长秋监令,然此后我因离京在外,我二人这么年来一向疏于往还,此次他若是一味虚言搪塞,又当如何?”
张衡脸上浮现出一丝诡异的笑容,向前探了探身,凑近宇文述耳边,压低声音向他说了些什么,只见宇文述的脸色变得开朗了起来,连连点头道:“就依建平所言,我这就去试试。”
杨约在大理寺少卿的位置上已坐了四五年的时间,却始终未能从少卿晋升为正卿,这使得他领悟出了一个令他感到十分沮丧的道理:任凭他如何为朝廷办差卖命,掌管好一朝的讼政,朝廷都不会任用一个身有残疾的人位列九卿的。
自从幼年时不慎从树上跌落,失去了那个活儿,也就注定了杨约这一生的命运:不论他有多么高的才华,也不论他的才干多么的出众,他也只能做个跑腿伺侯人的宦者了。即便是付出了比别人大得多的努力和代价,好容易从长秋监调到了大理寺这样的法政衙门,依然摆脱不了替他人卖力办差,自己却难以在仕途再进一步,跻身九卿,和自己的兄长并肩齐进了。
同时,失去了男人的活儿,杨约也就成了无后的人,加之随着仕途遇挫,他的兴趣渐渐转移到了这世上另一样能勾起人们无限欲望的事情上来:爱财。
凭心而论,杨约并不是个贪官儿,身为大理寺少卿,实际上办着大理寺正卿的差使,几年下来,除了朝廷赏赐以及亲友馈赠以外,杨约几乎没有在公事上收过一文钱的好处。正所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他杨约虽是宦者之身,却自认还是一位读书人,是不屑做那些龌龊之事的。
虽然不收贿赂,但在赌桌上嬴来的钱财,杨约还是乐于笑纳的,特别是近年来,他眼瞅着本衙署的长官走马灯似的换了有不下三四位,而自己这个少卿却还是个少卿,渐渐对仕途感到心灰意冷之后,偶尔闲暇时约上几位知交好友,赌桌上尽兴一把,就成了他最大的乐趣。
以杨约的头脑和智慧,他决不可能不知,与自己深夜聚赌的这些人中就有借助赌博向自己行贿、输送好处的人,只是隔着一张小小的赌桌,使他有意无意产生了一种错觉:即便是真的有人通过这种方式向自己行贿,也是自己凭借着高超的赌技和好运嬴来的,算不得受贿,更何况,自己从未因嬴了这些人的钱财,办过一件错案。
近些时日以来,杨约的心头又平添了一桩令他感到心堵的事情:他发觉,自从他胞兄杨素受到皇帝重用,在朝中执政以来,纷纷要求加入他赌友行列中的人越来越多,身份也越来越高了。他当然明白,这些人冲着的并不是他,而是他身后的兄长杨素。
杨约与杨素这对兄弟自幼感情甚深,兼之他对兄长早些年间坎坷的仕宦经历洞若观火,深知兄长如今的官位得来之不易,自是不愿因为自己给杨素招惹麻烦,于是便闭门谢客,回绝了所有欲通过他来讨好、巴结杨素的赌友,严格将与他以赌取乐的人限定在了屈指可数的几位范围内。
然而,他当初的恩公宇文述却是令杨约无法拒绝的一位。
早在杨约还只是一名普通的宦者时,宇文述就已官居右卫大将军,是皇帝面前数一数二的重臣了,若非宇文述向皇帝举荐,杨约决不可能脱颖而出,年纪轻轻地就坐上了长秋监令这样的位置,因此,杨约私下里一直称呼宇文述为恩公,对他怀有一份特殊的情谊。
世道轮回,令杨约没想到的是,十年之后,他和宇文述成了同命相怜之人:他是做官遇到了天花板,而宇文述更是连连走背运,官做得越来越小,先是受到家仆牵连,从长安贬到外州做刺史,这几年好容易凭着军功做到了总管的位置,却因治下接连发生了两起命案,被贬回京中。
正是由于杨约心中对宇文述的遭遇怀有一份深切的同情,当宇文述主动要求成为他的赌友时,杨约并未对他的真实动机有所觉察,欣然邀他加入了自己家中的赌局,将他视做了和自己最情投意合的故交好友。
宇文述按照张衡传授他的方法,起初在参与到杨约家中所设赌局的三五天时间里,所下赌注并不大,甚至还经常从杨约那里嬴些钱财,给杨约造成一种他纯粹是为了解闷儿、打发时间才来此聚赌的错觉,继而才逐渐加大了下注的力度,有意输给杨约些珍珠、翡翠之类的宝物。
每当赌罢杨约执意要将从宇文述这里嬴得的宝物归还给他时,宇文述都会笑着答道:“兄弟,这些都是哥哥这些年在外任上别人赠予之物,实在算不得什么,放在我这里和放在你这里无甚区别,你就放心地拿去吧。”
第826章 千年未变的赌局(下)
杨约起初尚有些过意不去,可架不住宇文述执意愿赌服输,只得勉强收下了他在赌桌上输给自己的诸种宝物。
这个口子一开,就再也收不住了。待到两三个月以后,宇文述输给杨约的钱财及诸种宝物价值已达十万之巨。
杨约终于发现事情似乎有些不对了,遂于一日深夜赌局结束后特地将宇文述先后输给自己的各种宝物都摆放了在他面前,诚恳地请他将这些宝物都拿回去。
“大哥要是不肯的话,那么小弟今后再也不敢邀大哥来此尽兴了。”
觉得火候差不多了,宇文述这才屏退随侍人等,笑着向杨约说道:“既然兄弟你执意如此,哥哥我也就不瞒你了。你道这些宝物都是哥哥从哪里得来的?”
杨约心中陡地一惊,连忙问道:“大哥不是说,这些都是别人赠与你的吗?”
“非也,非也。这些都是晋王之物,特命哥哥我带回长安赠与兄弟你的,唯恐兄弟不肯收下,所以才如此行事,还请兄弟莫要见怪才是。”
“晋王?”杨约一时间脑子还没转过这道弯来,不清楚杨广这位极受皇帝、皇后宠爱的皇子、亲王为何要命宇文述煞费苦心地送这么多宝物给自己,两眼盯着宇文述问道。
“晋王请兄弟代为向杨仆射致意,前不久晋王所上安定江南之奏章,还望杨仆射能够关照一二。”宇文述不便直言请杨约说服其兄杨素助杨广入主东宫,遂借口张衡带回长安的那道奏章向杨约提出请求道。
“既是晋王吩咐之事,下官理应从命。”杨约肃然起身,恭敬地答道。
送走宇文述之后,杨约一夜未能睡得安稳,于次日清晨即早早地赶到了杨素府上,将宇文述奉杨广之命,求杨素帮忙关照减免江南租赋的事如实转告给了杨素,并向杨素说道:“兄长若觉得此事可为则为,若是觉得此事不可为,小弟这就带话给伯通,告知他详情、原委,定不会叫兄长为难的。”
杨素是何等人也,听罢杨约的话,呵呵笑道:“你道晋王经宇文述之手,送了这许多宝物给你,只是为了求为兄关照这件小事吗?不瞒你说,前日我已代皇上拟旨,有条件地诏准了定定江南南的奏章,其中对晋王在这道奏章中请求朝廷减免江南租赋给予了驳回。”
“如此,兄长岂不是得罪了晋王?不行,我这就去将所收宝物一件不落地送还给宇文述。”杨约一听杨素居然驳回了杨广的请求,登时急了,站起身就要去寻宇文述退还宝物。
“你呀,心思都放到哪里去了!”杨素嗔责地吩咐杨约坐下,点拔他道,“莫非还瞧不出,晋王这是有意引我为朝中内援,日后助他成就大事吗?你若现在退还宇文述输给你的那些个东西,不就相当于代为兄拒绝了晋王的好意了吗?”
杨约恍然大悟,旋即试探着杨素的口风,问道:“听兄长话中之意,是欲答应做晋王在朝中的内援了吗?”
杨素微微摇了摇头,答道:“此必是前番高颖阻碍晋王入主东宫,而如今为兄在朝中柄政,有人在晋王面前建言,晋王才会如此行事的。以为兄观之,晋王虽极得皇上、娘娘宠爱,然太子毕竟执掌东宫多年,又与高颖联姻,在朝中根基颇深,前次晋王未能入主东宫,今后怕也难矣。”
杨约听杨素的口风,似乎并不看好杨广能够取代杨勇入主东宫,遂好心提醒其兄道:“兄长,即便如此,咱们兄弟似也不便得罪晋王吧。”
“嗯,这件事事关重大,稍有处置不慎,即可能给你我兄弟带来杀身之祸。”杨素沉吟着说道,“这样,你不妨暂且收下这些宝物,这就去寻宇文述,代为兄向他致歉,就说关于朝廷驳回晋王奏章提请减免江南租赋一事,为兄纯系出于公心,并无对晋王不敬之意。今后晋王但有所命,为兄愿在朝中鼎力相助。”
“要是宇文述把话同我挑明,要兄长助晋王成就大事,我又当如何答复呢?”杨约想了想,没敢立刻就走,又向杨素问道。
“那就先答应下来再说。”杨素想都没想,干脆地答道。
在通过杨约之口得知杨广有引自己为内援的意图之后,杨素反复思虑,仍觉自己在处置安定江南那道奏章一事上有不当之处,唯恐因此引起杨广对自己的误会,遂于吩咐杨约去寻宇文述之后,亲自赶往尚书省衙署,将尚未发出的对那道奏章的批复又修改了一遍,在其中加入了朝廷未能诏准减免江南租赋的解释,并且特地留出了余地,言明只要北方无战事,朝廷自当考虑适时减免江南租赋的。
与此同时,杨约依照杨素的吩咐,找到了宇文述,代其兄杨素对宇文述日前所托之事做出了答复。
宇文述虽觉杨素的这一答复语意含糊,不尽令人满意,所幸其并没有直言回绝暗助杨广夺宗一事,遂连夜写了一封书信给业已返回江南的张衡,向他报告了拉拢杨氏兄弟的前后原委,并请张衡在江南多搜罗些稀罕的宝物,差人送进京来,供自己在长安继续拉拢杨氏兄弟之用。
后来的历史事实证明,正是由于宇文述依张衡之言,借赌博向杨约输送了价值巨万的财货,一步步拉拢杨氏兄弟加入了助杨广夺宗的阵营,才使杨广在朝中获得了强助,帮助他最终战胜了大哥杨勇,坐上了皇帝的宝座。
若干年之后,宇文述通过有意在赌桌上输给杨约大量钱财,借以拉拢杨氏兄弟成为杨广在朝中内援的做法,被后来成为一世明君唐太宗的李世民所效仿,用在了帮助其父在晋阳起兵,开创下唐朝二百多年的大事上,同样获得了极大成功,并且时至千年之后的今日,宇文述的这种做法仍屡试不爽,颇值得读者诸君玩味和深思。
第827章 燕十三
与李靖的事先设想相比,有两件事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第一件,他没想到的是,他为预防万一,特地从军中挑选出的八名随他一道进入雁荡山对南陈残部藏匿地点进行侦伺的军士无一幸免地被人早早地给灭了口,即连他自己也成了对方的俘虏,难以逃出山去,向驻守东殴城中的大队人马报告匪情;
第二件令他没有想到的事是,对方虽然相信了他编排的谎言,却比他料想的要谨慎得多,居然要通过要求钱无量先交纳十万定金这种方式对他所说的话加以印证。
由于发生了这两件意外,使得李靖陷入了极其被动的境地。
首先,他无法确定,远在广陵的钱无量接到劫匪索要十万贯定金的书信后,会不会向杨广及时禀明,而杨广在得知这一消息后,又会不会做出正确的决断,向劫匪先行交纳十万贯定金,借以获得对方的信任,配合自己查清这伙劫匪的详情。
其次,八名随行军士的过早牺牲,彻底切断了他与东殴城中大队人马间的联系,并且在这伙劫匪对他的严格看管下,他甚至连在山中放火向城中大队人马报警的机会都没有。
本来,凭借李靖的能为,他完全有机会逃脱的,然而在山中等待广陵那边钱无量回信的这段时间里,李靖再三思虑,认为在两件事情没有办成之前,自己决不能为顾全性命而提前逃脱:首先,需确认为这伙劫匪为首的是否就是自己要找的顾姿儿;其次,八名随他进山的军士决不能白死,他要手刃燕十三为八名军士报仇。
在李靖被俘后的当天,为首的女劫匪就将他交给了燕十三负责看管,使得他经由燕十三之口得知了八名随行军士无一幸免地皆死在了他的箭下这一真相。
“我可以放你先跑上一阵子,只要你能避开我射出的第一支箭,我便放你出山,怎样?”单听其声音,李靖认为这位劫匪中的神箭手与自己年纪仿佛,闲来无事,拿自己寻开心时语气出奇地狂妄。
燕十三说起话来虽然狂妄,但仅凭自己与燕十三初次遭遇时,他能够一箭射杀与自己同行的军士,未曾现身就溜走这一点,李靖就不敢小瞧了他,并且在心中认定,在这伙劫匪中,燕十三无疑将是自己最强劲的对手。
燕十三看管李靖,大大有别于寻常的做法:他不是整日将李靖关押在用做牢房的山洞中,而是在一天中的大多数时候都是任凭李靖双手绑着,蒙着双眼,在山坡上四处游走,他自己则远远地坐着,对李靖悠悠地说道:“你可以跑,只要你跑得比我的箭还快,我就放了你。”
每逢这时,李靖都有意做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尽量去走近燕十三,以免他真的放箭射杀了自已,同时有意无意地和他攀谈,意图从他口中套问出这伙劫匪的更多信息。
几天下来,零零散散地从燕十三口中,李靖还真得探听出了一些关于这伙劫匪的情况,不过大多是些不甚紧要的讯息,关于李靖最想知道的为首的女劫匪是否就是顾姿儿一事,燕十三从未提及半个字。
短短的七八天后,李靖得知自己侥幸渡过了第一关:十万贯定金,劫匪已经拿到了。
那名为首的女劫匪命燕十三将李靖押解至与他初次见面的回雁坡上,轻描淡写地告知了李靖钱无量已交纳了十万贯定金的消息,并提出以一千贯作为报酬,询问李靖愿不愿意随同一道前往广陵,接回剩下的九十万贯赎金。
“在下唯求夫人能够早日放在下出山……”李靖心中虽迫切地希望为首的女劫匪带上自己一道去广陵拿回赎金,但表面上却做出一副只求活命的模样,向女劫匪恳求道。
“两千贯,怎么样?”女劫匪主动提高了价码。
“我只是个传话的……要是被朝廷知道了我在为夫人效力,只怕我全家就活不成了……”李靖仍不肯吐口答应,颤抖着声音说道。
女劫匪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李靖,沉吟移时,方加重了语气,威胁他道:“实话对你说吧,这趟广陵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方才是对你客气,你得罪了我们,全家老小自也难活,何去何从,你自己惦量着办吧。”
“我,我能冒昧地问夫人一句话吗?夫人为何执意要带我去广陵呢?”
“你说错话了,只有燕十三陪你去。”李靖听得出,自己的话立即引起了女劫匪的警觉,拉长了语调冲自己说道,“钱无量只有见了你的面儿,才会顺利地交出九十万贯赎金,这回听明白了吧。”
“我宁可不要夫人许给我的那两千贯,只求夫人答应我一件事,行吗?”李靖及时放弃了借机向女劫匪探问消息的意图,乍着胆子问道。
“说。”
“只求夫人在拿回九十万贯赎金以后,放过在下全家老小……”
李靖两眼被蒙,看不到女劫匪听他这话时脸上闪过的一丝诡异的笑容,只听到了她爽快地答复。
两天后,果然是燕十三押解着李靖上路了。
眼瞅着劫匪们已然完全听信了自己编造出的谎言,李靖内心狂喜之余,迫切地想与杨广派来接应自己的人取得联系,以便两下相互配合,好趁着劫匪出山接回赎金的机会将其一举全歼。
可是,一来他并不清楚杨广是否真的派来来接应自己,二来一路之上,燕十三等人对他防范得十分严密,令他无从得知他被押往了何方,令李靖感到十分焦急。
因两眼一直被蒙着,李靖只能凭借听觉、嗅觉等其它感觉猜想,以燕十三为首的劫匪们将他押解出雁荡山之后,并没有从陆路北上,赶往广陵,而是转而向东,走海上乘船出发了。
莫非此次双方约定的交付赎金的地点并不在广陵,而是在另外的某处,抑或就在海上?李靖暗自猜测道。
第828章 百万赎金
与此同时,在建康城中,晋王杨广面临的两道难题与李靖有所不同。
由于钱无量离奇地收到了劫匪索要赎金的一封书信,加之考虑到“雁巢”残部的首脑人物很可能就藏匿于建康附近,杨广决定暂时不回广陵,亲自坐镇建康,统筹指挥查案事宜。
在段达和钱无量奉命将十万贯定金交与劫匪之后,杨广命段达派人悄悄尾随来接定金的船只,欲顺藤摸瓜,寻找到劫匪藏身的地点,却没料到,数日后,派去跟踪的军士回报称,他们尾随那艘匪船溯江而上,向大江上游驶去了。
又过了两天,与李靖一同前往浙东办差的裴虔通发来急报,向杨广禀报了李靖带领八名军士进入雁荡山侦伺敌情,至今未归的消息。
这样一来,虽然证实了杨广之前的猜料:致书给钱无量索要赎金的这伙劫匪来自浙东,而劫匪之所以突然写信给钱无量,向他索要赎金,此事大半是由李靖而起。可是,令杨广感到困惑的是,照此推断,拿到赎金的匪船本应向东行驶,将十万贯设法运回浙东,为何背道而驰,反而向大江上游驶去了呢?
紧接着,钱无量又收到了劫匪写来的第二封书信。这一回,书信是由钱无量家的一名老仆亲手带给他的。劫匪在书信中直接向钱无量提出以释放被他们劫持的钱氏族人为交换条件,向其索要九十万贯赎金,
据这位被劫匪释放出来,用以带信给钱无量的老仆讲述,钱氏族人男女老幼一百多口的确被劫匪绑架至了雁荡山中,而他早在钱无量收到第一封索要定金的书信前就被秘密押往了广陵。
从这位老仆的讲述中,杨广确定了两点事实:钱无恙之前的供述属实,钱氏族人现就在这伙劫匪手中,而这伙劫匪也就是钱无恙原本统领的那伙劫匪,他们的藏匿地点就在雁荡山中;这伙劫匪如此急于拿到百万贯赎金,表明他们并不满足于在深山之中藏匿,想要有更大的作为,迫切需要大量的钱财来保障下一步的行动。
随之而来的,也是杨广面临的另一道难题:劫匪索要的百万赎金到哪里去筹,要怎样利用与劫匪交接人质、赎金的机会将其一网打尽。
要知道,九十万贯“开皇五株”在当时而言,可是一笔称得上是天文数字的巨资,即使是杨广,要想在短短几天内筹集到九十万贯与劫匪交易,也并非一件易事。
为此,裴蕴曾向杨广建言,无需按劫匪的要求真正去筹措这九十万贯赎金,只需表面上答应劫匪的要求,暗伏甲兵,趁与劫匪人钱交易之时将前来接受赎金的劫匪一举擒获,尔后逼其供出在雁荡山的藏匿地点,传命裴虔通率部进山清剿即可。
杨广毫不迟疑地否决了这一建言,他想到的是,无论这九十万贯赎金从何处筹措而来,要将多达九十万贯“开皇五株”搬运装车、装船,都需动用大量的人力,难以悄无声息地进行,劫匪既然能将被劫持的钱家老仆秘密押解至广陵附近关押至初次交易之后,很可能在这一带安排有眼钱,在暗中关注着钱无量,或者说设在广陵的总管府的一举一动,如依裴蕴建言,对劫匪使诈,一经被其识破,必将失去一次歼灭他们的大好良机。
由此,杨广决定,一切按照劫匪在信中提出的要求去办,授意钱无量利用其在王府掌管帐房的便利,从王府大帐上挪出五十万贯用作赎金,并由其通过老仆与劫匪讨价还价,催促劫匪尽早确定交接时间和地点。
考虑到那艘接到首批十万贯定金的匪船正在朝大江上游行驶,分明就是个幌子,是想把自己的注意力引向相反的方向,杨广决定将计就计,即命段达带领骠骑营一营人马打着官军的旗号乘船沿江而上,追击匪船,同时,传命由大将军粱默率领一百名精锐军士,扮做钱无量雇来搬运五十万贯赎金的民夫,随时准备带着五十万贯赎金与劫匪进行交易。
为密切关注劫匪的动向,杨广还派出六百里加急赶赴东殴城,传命裴虔通设法与进山侦伺敌情的李靖取得联系,摸清劫匪在雁荡山中的藏匿地点,以便配合粱默所部开展行动。
三天后,劫匪的答复到了:鉴于钱无量只能交纳五十万贯赎金,他们也只能相应地释放一半的人质,只有待钱无量交清赎金后,方能释放其父母和其他的一半族人。答复仍是由钱家老仆带回,劫匪在答复中仍没有与钱无量约定具体的交接时间和地点。
据此,杨广料定,劫匪多半会随时通知钱无量交接的时间和地点,最大限度地避免节外生枝,确保交接的顺利进行,于是,他也相应地指示钱无量接到劫匪的答复后,提前雇佣梁默等人为搬运赎金的民夫,煞有介事地做出一副随时准备与劫匪交易的架势。
因猜料劫匪即使顺利地从钱无量手中拿到了五十万贯赎金,也需动用大量的人手将这笔巨资进行搬运、转移,且这笔巨额赎金无疑对这伙劫匪有着强大的吸引力,带队前来与钱无量进行交易的很可能是劫匪中的首脑人物,杨广命钱无量在接到劫匪最后的交易通知时,悄悄带上钱无恙与其一同前往交易,以便及时对劫匪中的首脑人物进行指认。
一切才刚刚准备停当,劫匪交易的通知就到了:要求钱无量将已筹措到的五十万贯赎金于广陵城外渡口装船,等待下一步的指令。
为了确保钱无量、梁默等人能够及时向杨广报告劫匪最终指定的交易时间和地点,杨广还特意命钱无量带上了“黑将军”上船,以便待劫匪指定交易地点后,用它来向自己报信。
钱无量依计而行,以雇主的身份督促着梁默等人将数百包“开皇五株”搬运到了船上,静候劫匪下达最终的交易通知了。
第829章 茫茫海上
李靖几乎没怎么坐过船,也从未出过海,当他被燕十三推搡着上了船,才陡然警觉,察觉到自己很可能受了那为首女劫匪的骗:自己被强逼着登上的这条船很大,船上的人很多,决不像是如为首女劫匪告诉他的,要他随燕十三前往广陵与钱无量进行交易。
“十三兄弟,咱们这,这是要去哪儿呀?”李靖一经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即故作惊慌地向在身边押解他的燕十三探问道。
见李靖在船上不停地打晃,站都站不稳,燕十三不禁放松了对他戒备,嘻笑着答道:“带你出海钓大鱼呀,瞧你这副样子,还是头一回坐船吧?”
“不是,不是去广陵吗,怎么这船上有这么多的人?这一趟出了海是不是就不回来了呀?”李靖吓得脸都白了,带着哭腔问道。
燕十三发出一阵哈哈大笑,并没答话。
“我,我要下船,回家……”李靖猜知其中有变,挣扎着就要下船。
就在此时,他感觉到脚下猛然一动,船已驶离了码头,朝着茫茫大海出发了。
与此同时,一个冷冷的声音在李靖耳边响了起来:“小子,你车赶得不错,怎么一到了船上,就变得如此不堪了呢?”
“夫人!”李靖惊讶地冲口叫道。
“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要继续装下去吗?说,你到底是什么人?”突然在船上现身的为首女劫匪恶狠狠地冲李靖问道。
“我,我要下船……我要回家……”
“哼,小小年纪,竟如此健忘,老九,你来告诉他吧。”为首女劫匪劈手打了李靖一记响亮的耳光,向老九吩咐道。
“一个月前,老爷岭,你当时是个车把式,劫走了我们的大哥,你以为我认不出你了吗?”九爷上前一把扯下了李靖的眼罩,两眼瞪着他,说道。
冷不防被人扯下了眼罩,李靖睁大了眼睛,打量着自己身前一男一女两人:不错,男的正是被称为九爷的枯瘦汉子,而乍一瞧见那个女的的模样,李靖不禁惊得倒抽了口凉气:这不是心意师太吗?
李靖闭了闭眼,让自己适应了眼前的光线,再次将目光定格在了站在身前的女劫匪脸上,这回瞧得真切:这名为首的女劫匪不过与死去的心意师太轮廓有几分相似而已,瞧年纪,分明比心意年轻了十岁不止,尚是一位风韵犹存的少妇。
“夫人可是姓顾?”李靖心中一喜,脱口问道。
“他娘的,夫人问你的话还没回答,你小子倒反问起夫人来了!”九爷抬腿踹向李靖,嘴里骂道。
李靖双手被缚,遂不避不闪,陡然抬脚反踹向九爷的另一条腿。
九爷还未踹到李靖,只觉自己的另一条腿上已挨上了重重的一脚,站立不住,“扑通”一声跪倒在了李靖面前。
李靖随即跃向女劫匪,欲挟持住她,逼她放自己下船。
“你碰夫人一下试试?”在距李靖不到十步开外的地方,燕十三已弯弓搭箭,箭锋指定了李靖的背心,却依然笑嘻嘻地说道。
“你既使出了真功夫,我也不想对你多做隐瞒,我是姓顾。”顾姿儿表现得十分镇定,眼见老九被李靖踹倒在地,对跃至自己身旁的李靖不躲不闪,从容向他说道。
“在下李靖,现在晋王麾下当差。”李靖站稳身形,昂首答道。
“如此说来,所谓的钱无量欲用百万巨资救赎其族人,纯属你编造出来的谎言喽。”顾姿儿似乎对李靖报出真实身份并不感到惊讶,似笑非笑地盯着李靖问道。
“不错,钱先生对此事一无所知,这件事原系我为了寻找到你们这伙劫匪藏匿之处使出的一计,哈哈,却没想到真的哄得你们上了当。”李靖仰面哈哈大笑道。
“只可惜呀,据我得到的线报,钱无量早已经交付了十万贯的定金,并且,他此刻正乘坐一艘装载着五十万贯‘开皇五株’的大船出海来与我交易,我要恭喜你哟,你的计策成功了!”顾姿儿也面露笑容地说道。
“你要在海上接钱?”听了顾姿儿的话,李靖再也笑不出来了,他环首四周,这才发现,船上站满了劫匪,人数约有二百人之众。
“小兄弟,我爱惜你有一身的好功夫,有意拉你入伙,这才带上你一道出山来,你可别叫我失望哦。”顾姿儿挥手拦住了从地上爬起,冲过来欲报复李靖的老九,笑眯眯地劝说李靖道。
船上的劫匪虽多,但李靖真正忌惮的唯有此时用箭瞄着自己的燕十三一人,他一面虚言敷衍着顾姿儿,一面侧过身形,用眼角的余光扫视着燕十三,头脑中紧张地思索着脱身之法。
“不用再白费心思了,你四下瞧瞧,我即便放你现在下船,你能逃得了吗?”顾姿儿似乎猜到了李靖的心思,继续劝他道,“要想活命,除了与我们合作以外,你别无选择。”
“夫人,在下冒昧问一句,夫人这是要从此离开雁荡山,另寻他处安身吗?”李靖也意识到了自己目前的处境,正如顾姿儿所说,除了与劫匪们同船共乘之外,的确没有别的退路可寻,遂暗暗把希望寄托在了与钱无量人钱交接之时,重新退回到原先站立的位置,向顾姿儿问道。
“是啊,我还真得要谢谢你,若不是你帮我们觅得了这么一大笔钱财,我还真有点儿舍不得离开雁荡山这块宝地呢。”顾姿儿咯咯笑道。
“这茫茫大海上,莫非真的有座仙山,可供夫人率领部下到那里安身,躲避朝廷的追捕?”李靖四下张望,故作不解地问道。
“小兄弟,你还没给姐姐一个答复呢,愿不愿跟着姐姐到海外的仙山上逍遥快活去呀?”顾姿儿扭动着腰肢,走到李靖近前,满眼都是春意地问道。
李靖被她这一声问得浑身直起鸡皮疙瘩,下意识地退后两步,急忙提醒顾姿儿道:“夫人的夫君萧摩诃将军如今正在长安,不如还是请夫人主动向朝廷投诚,随末将到长安与萧将军团圆吧。”
他话音方落,就见顾姿儿不由分说,挥手就向他打了过来。
第830章 雁巢的来历
李靖轻轻巧巧地避过顾姿儿冲他挥来的这一巴掌,顺势施展出“凌波三纵”的轻功,身体紧紧贴住顾姿儿,利用她来做自己的盾牌,挡在了自己和燕十三之间。
顾姿儿最不待见别人同她提起与萧摩诃的这段婚姻,本欲挥掌教训李靖一下,却没想到反而给李靖创造了一个躲避燕十三的机会,自己也被李靖紧紧咬住,不得脱身,气恼之际,大声叫骂老九等人道:“傻愣在一边做什么,还不快过来救我!”
老九挨了顾姿儿的骂,忙招呼船上的众劫匪向前,将李靖团团包围了起来。
与此同时,燕十三也迅速移动身形,瞅了个空当,“嗖”地冲李靖射出了一箭。
这枝箭擦着李靖的肩头飞过,死死地钉在了另一侧的船弦上。
“夫人,都是在下言语不当,得罪了夫人。在下身在船上,又不习水性,已是逃无可逃,能否容在下向夫人询问明白几件事情,尔后咱们再谈在下追随夫人一事。”刹那间,李靖已将船上的形势瞧得清清楚楚:自己断无逃跑的可能,遂将脚步放缓,主动向顾姿儿请求道。
“来人,将他手脚都给我捆上,押至船舱中说话。”顾姿儿受了几分惊吓,余怒未消地向手下吩咐道。
于是,李靖被捆上了手脚,押进了船舱。顾姿儿犹觉放心不下,命令燕十三手持弓箭,把住舱门,这才走进船舱,向李靖问道:“你想打听什么,现在就说吧。”
“夫人,蝼蚁尚知偷生,何况人乎?在下虽有求生之念,但也得须事先知道,在下如答应追随夫人,前程如何?”李靖试探着问道。
“你想要个什么样的前程?”听李靖改了口,向她询问起前程来,顾姿儿脸上露出了笑容。
“至少也得在夫人手下做个头领什么的吧。再者,我也想知道,单凭夫人手下的这二三百人,如何与朝廷,不,隋朝为敌?”
“就算你这小子虚情假意地在借机打探军情,我料你在这茫茫大海上也弄不出什么大的动静来,不妨实言相告,只要顺利拿到钱无量的五十万贯赎金,不出一两个月,我便能召集起数万人马,至少将隋军从浙东一带赶出去,凭你的本领,如诚意归降,今后前途不可限量。”顾姿儿略带几分得意地说道。
“夫人一介女流,即使手中有了些钱,凭什么能够迅速召集起数万人马来与隋军对抗?方才在甲板上夫人不是还说,要带着我等到海外仙山逍遥快活去吗?”李靖有意激怒顾姿儿道。
“哈哈哈。”顾姿儿仰面发出一阵清脆的笑声,用手指着李靖,说道,“小子,你既是杨广身边的护卫,想必听说过‘雁巢’吧。知道我是什么人吗?大菩萨,‘雁巢’现任的大头领!”
李靖大吃一惊,旋即故作不信地质疑道:“我不信,据我所知,‘雁巢’的大头领关自在真名叫做高青莲,早在前两年晋王统军讨平南陈时就已跳崖自尽了,这世上哪还有什么‘雁巢’的大头领?”
“嘿嘿,反正在海上漂着左右无事,我就同你说说这‘雁巢’的来历吧。”顾姿儿嘿嘿笑着,在船舱中距离李靖稍远的地方坐下,悠悠向他讲起了往事。
“你可能也听说过,‘雁巢’这一组织创建于十多年前,当时的太子与高青莲分任这一组织的正副首领,高青莲化名关自在。但你却不知道,当时的太子爷为何将一个秘密谍报机构命名为‘雁巢’。
记得我十六岁那年的春天,太子爷邀我姐姐顾盼儿随他同游雁荡山,就在我初见你的回雁坡上,望着北归的雁群,与姐姐一同为即将创建的秘密组织起了‘雁巢’这个名字,本意是希望隶属于这一组织的成员们都能像大雁一样,在北方遭遇寒冬时能安然飞回江南。当时,我也在场。
你所说的高青莲那时不过是皇上身边得宠的一位书僮,论身份、论资历,他又如何能与我姐妹相提并论?”
“如依夫人此说,令姐心意师太曾经自承也是‘雁巢’中人,她在‘雁巢’中的地位自应在化名关自在的高青莲之上喽?”李靖心中一动,插言道。
“唉,如今姐姐已不在人世,就不说她的事吧。不过,你小子听着,如今我才是‘雁巢’的大头领,对外既称大菩萨,也叫关自在。”顾姿儿自矜地向李靖强调着自己的身份。
顾姿儿的话犹如电光火石般在李靖心中掠过,他险些儿脱口问出:原来关自在真的并非专指一人,而是有继任者呀。
“怎么样,目下‘雁巢’中两位大护法还缺少一位,你如诚心追随我,凭你的功夫,不出三两年,你便是‘雁巢’的大护法。”顾姿儿瞟了一眼站在舱门边,手持弓箭,虎视眈眈望着李靖的燕十三,向李靖许诺道。
“夫人若真的就是大菩萨本人的话,在下得以追随夫人左右,也算得是在下之幸。不过,在下的父母及全家尚在长安,若是叫朝廷知道了在下加入了‘雁巢’,会不会殃及在下全家呀?”李靖有意试探在帝都长安是否仍有“雁巢”的眼线,面显为难地向顾姿儿问道。
“我们的规矩,新人加入,须得用一两颗敌人的首级表示忠心。”顾姿儿对李靖的试探避而不答,只向他介绍着“雁巢”中的规矩,“待你此次亲手斩杀了随同钱无量一道前来交易的官军将领,咱们再来谈其它的事吧。”
此言一出,李靖又是大吃了一惊,急忙问道:“夫人明知有官军随同钱无量一道前来,还要和他们交易?”
“呵呵,你以为你和杨广玩的这点儿小把戏能瞒得过我的眼睛吗?钱无量只是王府中一名小小的帐房先生,且不说他拿得出拿不出数十万贯的赎金,即便是按我定下的交钱地点,若不是经杨广授意,钱无量是决无能耐将数十万贯赎金用船载来海上与我交易的。”顾姿儿陡地沉下了脸,淡淡地答道。
第831章 换船
梁默带领一百名精锐士卒,扮做民夫,将五十万贯赎金搬运到停泊于广陵城外渡口的一条大船上的次日,接到了劫匪用信鸽发来的又一道交易通知:要钱无量将船驶离广陵,沿江而下,朝东行驶。
依钱无量的意思,这时就要放出“黑将军”向杨广报信,梁默却认为,劫匪并未指定具体的交易地点和时间,现在放回“黑将军”尚为时过早。因梁默实为主持实施此次行动的前方最高将领,钱无量虽然担心贻误向杨广禀报匪情,也只得服从梁默的意思行事了。
装载着五十万贯赎金的大船沿江而下,驶离广陵的第三天,眼瞅着船只即将抵达出海口了,在这天晌午时分,与钱无量一道在船舱中闭目养神的大将军梁默突然听到头顶传来声声犀利的鹰啼之声,随即只见有军士来报:“大将军,甲板上落了一只猎鹰,我们用箭射它,它也不肯飞走……”
“未得我的将令,你们怎能轻易暴露行藏!”梁默撂下脸,边训斥着来报信的军士,边随他一起走出了船舱。
果然,在前方距离他有数十步开外的甲板上,昂首站立着一只浑身雪白的猎鹰,回眸看到梁默从船舱中走出,警觉地乍了乍翅膀,却仍不肯飞离甲板。
“这是一只‘玉爪’啊!”梁默也是位喜好训鹰的将领,一眼认出了前方甲板上站着的竟是一只“海东青”之中的上品——玉爪,禁不住惊喜地叫道,同时,有意放缓脚步,一步一趋地接近这只“玉爪”。
待他走至距离“玉爪”只有二三十步开外的地方时,陡然见这只“玉爪”张开翅膀,冲着他迎面飞了过来。
甲板上站着不少的隋军军士,见此情形,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惊呼:“将军小心!”
梁默矮下身形,扎好了架势,准备趁这只“玉爪”飞过来向他发起攻击时将它一举擒获。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这只“玉爪”似乎对他并没有恶意,张开双翅在他头顶上盘旋了两圈,忽然轻巧地落在了他的肩头,嘴里发出咕咕的啼叫声,像是要告诉梁默些什么。
梁默转过头打量着落在自己肩头的“玉爪”,这才发现,在“玉爪”的一只脚上绑着一只密封的竹管。
“原来你是替人来送信的!”梁默友善地**了一下“玉爪”,抬手从它脚上解下竹管。
不料,他才解下竹管,这只“玉爪”陡地发出一声长鸣,从他肩头腾身而起,头也不回地向大海的方向迅即飞去,转眼间身影就消失在了苍茫的海天之中。
梁默心头感到一阵惋惜,深悔自己没有将它留下,望着“玉爪”远去的身影摇了摇头,这才将手中的竹管打开,从里面掏出一张字条,展开观瞧了起来。
字条是以大菩萨的名义写来的,只有短短的一行字:明日定更,出海向东百里之外交钱赎人。
梁默将这张字条反复看了多遍,返身走回船舱,将字条拿给钱无量看后,重新将字条塞回竹筒密封好,平静地对钱无量说道:“可以放鹰回去向王爷报信了。”
钱无量显得有些兴奋,多少又透出些胆怯,一面答应着这就去放鹰,一面不无担心地向梁默问道:“劫匪指定的人钱交接地点远离陆上,这其中会不会有诈啊?”
“钱先生无需担心,有梁某在,决不至叫先生受惊的。”梁默看着钱无量将内装有字条的竹筒结实地绑在“黑将军”的左脚上,陪同他一道出了船舱,在甲板上放出“黑将军”返回建康向杨广报信,一边温言安抚着他,一边集合全体军士,高声训话道:“自此时起,所有人须听我将令行事,有擅自行动者,力斩无赦。”
由于劫匪在梁默、钱无量所坐船只行将驶抵出海口时才使用飞鹰传讯,告知了他们最终的交接地点和时间,且将交接地点定在了远离岸边的海面之上,使得梁默难以指望获得杨广发兵支援,只能凭借跟随自己同行的这一百名军士来与劫匪周旋,伺机将其一举歼灭了。
依照劫匪指定的交接地点,梁默命令船夫将船驶出出海口,径直朝东驶去。
同江面上相比,海上的风浪大了许多,包括钱无量在内,有不少隋军军士开始晕起船来,浑身无力,呕吐不止,梁默眼瞅着这一切,心中充满了焦急和担忧。
大船在海上向东行驶了一天有余,借着海面上落日的余辉依稀可见,在前方远处的海面上停着一艘体量相似的大船。
“钱先生,前方就是劫匪的船了,还得你亲自出面与他们交涉。”梁默退到钱无量身后站定,提醒他道。
钱无量强打精神,手搭凉棚,顺着梁默手指的方向望去,隐约可见从前方那条大船上放下了一只小舢板,冲着他们的船驶了过来。
“大将军,劫匪派人来了。”
“所有人都回到船舱中待命,没有我的号令,不得暴露行藏。”梁默立即向隋行的军士下达了命令,又伸手拉起钱无量,向他叮嘱道,“不要慌,我陪你一起去和他们交涉。”
过了大约一刻钟的光景,在天色尚水完全暗下来之前,从前方大船上放下的那只小舢板驶到了梁默、钱无量所坐大船的近前,只见舢板站着三名手持刀剑的汉子,其中为首一名身形枯瘦的汉子高声向大船上问道:“船上可是钱无量先生?五十万贯赎金都带来了吗?”
钱无量乍着胆子,在梁默的搀扶下走至船边,俯身望向小舢板上的三名劫匪,鼓起勇气答道:“我就是钱无量,我的族人都在你们的船上吗?”
“都在,都在。大菩萨有令,你们船上所有的人都须立即下船,改坐我们的船返回岸上。你们的船归我们,我们的船归你们,咱们的交易就算是完成了。”小舢板上那名为首的劫匪用不容商量的口吻咐咐钱无量道。
第832章 三地同现匪情
就在劫匪与钱无量、梁默等人在东海海面上进行人钱交易的同时,大江上游的江陵附近的江面上,以及建康城内也都出现了匪情。
段达奉杨广之命,带领一营的骠骑营军士,乘坐两条“黄龙”战船,自建康出发,七天之后,在江陵附近的江面上终于赶上了劫匪那只装载着十万贯定金的大船。
然而,在段达所带两条战船即将对匪船进行拦截之时,突然,从江心的汀洲之中疾驶而出十多只快船,拦住了隋军的两条战船,放前方的匪船在江陵城外的一处僻静的码头靠了岸。
段达所带两条战船皆打着官军的旗号,是不折不扣的隋军战舰,不意却被突然出现的十多条民船拦住了去路,遂立即传命军士驱散挡住去路的快船。
谁知,这十多条快船非但不让路,反而兵分两路,将两条隋军战舰包围了起来。
“放箭!”段达一经察觉出十多条快船是劫匪同伙的船只,果断地下达了进攻的命令。
那十多条快船结成阵势将隋军两条战舰包围起来之后,船上的人纷纷弃船跳入了大江之中,紧接着只见十多条快船上燃起了熊熊大火,彻底将隋军两条战舰拦在了江心,一时前进不得。
待到隋军两条战舰绕过起火的航道,疾驶至匪船停靠的码头,段达一马当先,率先登上了匪船,却见匪船上已是空无一人,十万贯定金也没了踪影。
段达率军在江陵城外的江面上遭遇匪船拦截的同时,建康城内,发生了第三起行刺事件。
裴蕴担心杨广在建康的安危,每天早晚都要亲自带领一队护卫围着杨广下榻的建康总管府衙署巡查,同时,经向杨广禀明,特命郭衍带领一个营的骠骑营军士驻扎在衙署内,保障杨广在建康期间的安全。
但是,裴蕴没有想到,发生在建康城内的第三起刺案,刺客行刺的目标不是杨广,而是他自已。
也就是在梁默等人与劫匪在东海海面上交易的那个傍晚,裴蕴被杨广传至总管府衙署商议接到“黑将军”带回的那张字条后,如何统筹部署对劫匪的清剿事宜已毕,急着要返回自己的府中具体落实杨广的命令,安排松江等地接近出海口的官府出动人马到海上接应梁默一行,并传命率领一营骠骑营军士驻扎在东殴城的裴虔通与当地的官府配合,大造声势,对雁荡山展开搜查,切断劫匪的退路。
当他带领二十名护从骑马将要返抵自己在建康城的府邸时,突然,从街巷两边的暗影之中窜出七、八条黑影,径直扑向了裴蕴。
裴蕴向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这个隋朝潜伏于南陈宫中的奸细一旦公开了身份,定会成为南陈残部的首要刺杀目标,因此,平时到各处走动,身边至少要带上十几名精锐的护从,并且他本人即使是晚上睡觉,贴身也总要穿一层软甲,以防南陈残部随时对他行刺。
这一次,就是他从不离身的这副软甲救了他一命。
七八个刺客冷不防从街边暗影中窜出,即分做了两股,不待裴蕴的护从拔出刀剑拦挡,两股刺客中人数较多的一股已挥刀将几名护从砍下马来,而另一股虽然只有两人,动作却比另一股还快,眨眼间已窜至了裴蕴马前,平地跃起,挥剑直冲裴蕴前胸要害处刺了过来。
饶是裴蕴也有些功夫,在马背上急忙闪身,堪堪躲过了一剑,却没能躲过另一剑,被一名刺客刺个正着,只觉胸口一阵巨痛,翻身跌落了马下。
两名刺客见裴蕴翻身落了马,不约而同地抢步上前,一人挥剑照定裴蕴的脖颈直斫,另一人则挺剑直刺他的前胸。
性命攸关之时,多亏了裴蕴的护从队长,奋力逼退拦住他的刺客,急中生智,将手中的佩刀当做暗器,掷向了挥剑直斫裴蕴脖颈间的那名刺客,迫使那名刺客不得不回剑招架,给了裴蕴一线生机。裴蕴忍痛就地翻滚,勉强躲过了刺向前胸的一剑。
在最初一阵慌乱过后,裴蕴的护从们在这位队长的带领下立即对刺客展开了反击,加之刺客选择行刺的地点就在裴蕴府邸附近,府中听到街上动静不对,立即涌出大队官军,纷纷赶来行刺地点,与护从们会合一处,将七八名刺客团团围在了当中。
这伙刺客眼见行刺不成,反被大队官军包围了起来,没有一人有丝毫的犹豫和胆怯,不约而同地挥剑自尽了。
裴蕴从地上被护从们搀扶起来,摸了摸胸前被刺客刺透贴身所穿软甲留下的伤口,惊魂方定,仍没忘记杨广此刻的安危,急命全城戒严,从速查清刺客的身份,捉拿刺客的同伙,他自己则马不停蹄地返回总管府衙署,询问这里是否也出现了刺客。
杨广得知裴蕴在回府途中遭遇刺客行刺的消息,也大吃了一惊,正欲命人前去打探裴蕴的生死安危,却见裴蕴衣冠不整地匆匆跑了进来,一见自己安然无恙,遂长吁了口气,大声叫道:“王爷无恙,幸矣!”
杨广见裴蕴于自身遇刺、性命攸关之际,仍在牵挂着自己的安危,不由得大为感动,即命人给裴蕴拿了一件袍服换上,亲自给他捧上一碗茶来压惊,关切地问道:“冲之,依你之见,行刺你的这伙刺客会不会是为配合东海上正在进行的那场交易而来刺杀你的呢?”
裴蕴经杨广提醒,方悟出刺客行刺自己是为转移注意力,牵制官府对海上的支援,立马撂下茶碗,起身向杨广告辞道:“非是王爷提醒,险些误了大事,我这就去安排人分赴松江、东殴城,部署对敌展开围剿。”
“冲之,方才你来之前,我已命郭衍去做这些事了。你现在最紧要的事,就是尽快查清刺客的来历和身份,以及他们有可能潜藏于建康城中的同伙,确认他们行刺的目的是不是配合今晚在东海上进行的交易。照此推料,段达那边大约也不会平静。这伙劫匪竟能调动三地的人马同时向我发难,来头显然不小啊!”杨广意味深长地说道。
第833章 讨价还价
劫匪突然提出换船完成人钱交接的要求,钱无量登时没了主意,下意识地将目光转向了身旁的梁默。
“要他们先送两名人质过来,证明你的族人确在他们手中。”梁默压低声音,吩咐钱无量道。
钱无量依言向小舢板上的劫匪作了传达。
“呵,还敢讨价还价,你们换了船,自然就能见到你的族人了,再要啰嗦,休怪老子对你们不客气了,统统把你们丢进海里去喂鱼。”自称是九爷的劫匪态度很强硬,凶巴巴地威胁钱无量道。
钱无量腿肚子一软,差点儿瘫倒在地。
梁默眼见钱无量实在是难以支撑下去了,不得不自己开口代他同劫匪交涉道:“这位好汉,不是我们不想换船,实在是这船上装的是我们先生全部的家当,要是见不着先生的族人,那我们先生不就人财两空了吗?务请好汉通融通融,先让我们先生见着族人的面儿再商量如何交接的事吧。”
老九仰起脖子盯着梁默问道:“你是什么人?这船上还有多少人?”
“小的钱通,是服侍我们先生的仆从,我们这船上人不多,也就二三十位,都是受雇而来搬运钱货的民夫。如果好汉信不过小的,就请几位好汉上船来亲自验看吧。”梁默诈言道。
老九迟疑了一下,回身对两名同伴说道:“你两个就留在此处,九爷我上他们的船验验货来说。”
梁默见为首的劫匪要只身上船验货,心中暗喜,遂顺着船边放下绳索和吊篮,将老九拉上了船。
老九从吊篮中跨步出来,张眼一打量梁默,登时觉得不对头,返身再想跑,已然来不及了,被梁默手起一掌,正劈中他的后脑,闷哼一声,向前扑倒在地,昏厥了过去。
“两位,这位好汉我们就留下了。烦劳两位回去转告你们的头领,我们先生发话,只有他亲眼见到族人安然无恙,才会向你们交付赎金。”梁默二次探出头,冲留在小舢板上的两名劫匪说道。
“你,你们胆敢对九爷不利,就把你们一个不留,全都杀了!你等着,我俩回去禀明了夫人,再来找你们的晦气!”见梁默的态度陡然变得强硬了起来,竟扣留了老九,两名劫匪登时惊慌了起来,其中一人故作凶恶地冲梁默叫嚷着,掉转船头,返回大船去向顾姿儿报信去了。
“大将军,你这样做能行吗?”钱无量担心劫匪会以杀掉自己的族人对梁默扣留老九的举动加以报复,担心地问道。
“我怀疑劫匪的船上,一个钱先生的族人都没带来。他们把交接地点定在这海上,就是为了要咱们船上的这笔赎金。先生,一切尽听我来安排吧。”梁默向钱无量道出了自己心中的想法,并请钱无量暂回船舱等候交涉的结果。
钱无量听说劫匪并无诚意释放钱氏族人,心中虽感到失望和沮丧,但他也清楚,事到如今,除了指望梁默以外,他已别无它法可寻,只得伸手抹了一把眼泪,耷拉着脑袋回船舱去了。
过了小半个时辰,小舢板重新划了回来,船上除了先前的两名劫匪外,为首的是一名少年。待舢板靠近大船,这少年昂首冲大船上的梁默叫道:“夫人命你们放还九爷,并请钱先生亲自到我们船上去见你的族人。”
“你们尽可先释放两名我们先生的族人来此,为何要我们先生去你们的船上见人?”梁默不肯让步,质问少年道。
他话音未落,只见小舢板上的少年弯弓搭箭,冲着自己就是一箭。梁默见势不妙,忙藏头缩颈,堪堪躲过了这一箭,待到再一抬头,赫然见那少年已气定神闲地站在了自己面前,手中张弓搭箭,箭锋直指自己的前心。
梁默没想到这少年的功夫如此了得,心下骇然,遂故作惊慌地冲他摆着手说道:“好汉别动手,咱们有事好商量。”
“九爷呢,快把他交出来!”燕十三用箭指着梁默,喝令道。
“人就在这里,原是他不小心爬上船时跌倒摔晕的……”梁默虚言敷衍着燕十三,随时准备趁他分神之际,施展手段将他制服。
“别废话,叫你们船上的人统统出来,一个不留地换坐小船,都到我们的船上去!”燕十三用眼角的余光扫视着昏倒在距梁默不远处甲板上的老九,继续命令道。
凭梁默的本领,竟然找不出燕十三的空当,无奈,只得另打主意,边诺诺连声,回头冲船舱内的钱无量叫道:“先生,钱通无能,”你还是叫兄弟们都出来,咱们和他们换船吧。”
船舱中,钱无量正沉浸在无法救回族人的失落和沮丧之中,突听舱外梁默竟答应了对方的条件,要他带着船上所有的人与劫匪换船,登时意识到外面发生了变故,心里想着走出船舱去瞧瞧甲板上发生了什么事,脚下却软绵绵的,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随钱无量一道前来指认劫匪头目的钱无恙也在船舱中,见此情形,遂对钱无量说了声:“大哥,我去瞧瞧去。”未等钱无量点头同意,便迈步走出了船舱。
“我道是谁,原来是十三兄弟呀。”钱无恙出了船舱,一眼望见甲板上一个黑影正用持弓箭瞄着梁默,遂认出了来人必是燕十三,遂边向他俩所站的方向走来,边笑呵呵地同燕十三打着招呼。
燕十三怎么也没想到,从船舱中走出来的竟会是钱无恙,听到钱无恙十分熟悉的声音,才一分神的空当,就见身前不远处站着的梁默倏地飘身向前,挥掌切向自己持弓的手腕。
燕十三急切间抽身退步,闪在了一旁,手中仍牢牢握着那张弓不肯撒手。
须知,燕十三一身的功夫,十停倒有七八停都在这副弓箭上,离开了弓箭,他就只有逃命的功夫可以施展了,故而,他每遇强敌,即便冒着被对手伤到的危险,也决不肯撒手丢掉他那副弓箭。
第834章 留下李靖就是个致命的错误
今天在对方的船上陡遇梁默这一强敌,燕十三首先想到的是尽快将他甩开,好一箭射杀了他。
可是,从他方才手握弓箭抽身躲闪的动作中,临敌经验丰富的梁默就已经猜到了他的意图,遂施展轻功,紧追燕十三不放,两人之间始终保持着两三步的距离,逼迫着燕十三只能疲于奔命,难以和他拉开距离,张弓搭箭。
来到甲板上的钱无恙眼见甲板上两人的对战形势发生了变化,立马招首藏在船舱中的隋军军士都出来相助梁默捉拿燕十三。一百名军士纷涌而出,不过多时便有将燕十三包围起来活捉的架势。
燕十三再顾不得带上尚在昏迷之中的老九一起逃走,在梁默紧追不舍的逼迫下,围着甲板跑了两圈,趁对方还未对自己形成合围之势,陡地转身跑向了船弦,一步跨上船弦,纵身一跃,跳入了茫茫大海之中。
“传命船夫,快把船划过去,靠近劫匪的大船。”梁默紧跟着燕十三跑至船边,手扶船弦向下望去,但见波涛翻涌,已是不见了燕十三的身影,遂回身下令道。
燕十三侥幸从对方的船上纵身跃入海中,保全下一条性命,仗着自己自幼在海边长大,颇谙水性,一头扎进海水,在海中翻了个身,朝着劫匪们的大船便游了过去。
原来,顾姿儿在得知老九被钱无量的随从扣留之后,遂对对方起了杀心,她原就疑心这是杨广与李靖合谋,给自己设下的一个局,此时更是只求能顺利拿到五十万贯的赎金,以应自己日后招兵买马之需,哪还顾及钱无量等人的死活。她派燕十三再次前去和对方交涉,实际是要燕十三伺机控制住钱无量,强逼着钱无量与自己换船。
然而,顾姿儿在把燕十三派去同对方交涉的同时,忽略了在她身边,还有一个莫大的隐患:李靖。
李靖之所以未敢轻举妄动,从劫匪的船上逃走,固然有此时远离岸边,令不识水性的他无处可逃的原因,但同时,燕十三也是妨碍他的最主要因素之一,燕十三的箭法太好了,以至于李靖不敢轻易尝试从他箭下全退而退。
如今,顾姿儿竟把一直看管他的燕十三调开了,这令李靖感到喜出望外。尽管仍有四名劫匪守在一旁监视着李靖的一举一动,但没有了燕十三的那支箭,李靖并没有将他们放在眼里。
当他从监视他的劫匪口中得知向劫匪钱无量已带着赎金来到了附近的海面时,李靖决定有所行动了。
他先是暗中运功,挣开了手上的绑缚,尔后有意搞出些响动,吸引四名劫匪进入船舱查看,没费什么力气便将他们击倒在地,迅速解开了脚上的绑缚,从其中一名劫匪身上剥下衣衫,穿在了自己的身上。
做完这一切,李靖接下来要做的事就是设法将匪首顾姿儿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他扮做劫匪的模样,大摇大摆地走出船舱,向甲板上四下张望,只见后甲板上有一群劫匪围拢在一起,正交头接耳地议论着什么。
李靖朝着这群劫匪走了过去,顺着他们手指的方向向海面上望去,虽因天黑瞧得不十分真切,但从劫匪们七嘴八舌地议论中确认了来向劫匪交纳赎金的船只就停泊在不远的海面上。
“矮子,你们前去接应燕十三,倘若发现对方船上的人不肯换船,立即全部杀掉,一个不留。”正在这时,从船的另一侧弦边传过来女人的声音,像是在下达着命令。
李靖循声走了过去,只见另一侧船弦边,自称是大菩萨的女匪首顾姿儿在十几名劫匪的护持下,正趴在船弦边冲着船下交待着什么。李靖探身向船下望去,见有十几条小舢板已整装待发,准备前去接应燕十三,遂待十几条小舢板驶远了,方悄悄走近顾姿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下一名护从手中的长剑,顺势架在了顾姿儿的脖子上,大声命令顾姿儿道:“叫他们退后,否则我一剑杀了你!”
顾姿儿先前虽听老九提起过李靖武功高强,绝非寻常的隋军士卒,但却没想到李靖的身手如此之高,竟能在四名看守的监视下轻易脱身,混入劫匪群中,出其不意地挟持了自己,一边传命护从们照李靖说的退后,一边强笑着劝说李靖道:“小兄弟,眼看着今晚的事就要了结了,把剑收起来,今后就跟着姐姐一块儿干吧。你瞧瞧,这船上都是我的人,你即使将我一剑杀了,又能往哪儿跑呢?”
“能一剑杀了‘雁巢’的首领大菩萨,我就是死了,也值了。老实听我的话,叫甲板上的人统统回船舱去,没有命令,任何人不得出舱!”
李靖说着,手腕轻轻抖动了一下,顾姿儿登时感到颈间泛起一阵寒意,吓得立马冲甲板上的劫匪嚷道:“都回船舱去,没我的命令,不得出舱。”
其时,被顾姿儿称做矮子的劫匪虽然带走了半数的劫匪前去接应燕十三,但留在船上的仍有一百多名劫匪,这些人眼睁睁地瞅着李靖挟持着顾姿儿向他们发号施令,其中有不少人原是常年跟随钱无恙的老部下,对这位新近入伙,成为他们首领的大菩萨心中并不买账,有人手持刀剑,悄悄逼近船弦,准备不顾顾姿儿的死活,动手杀了李靖。
李靖将这些劫匪的异常举动都瞧在眼里,心中暗想:此时不露上一手真功夫,只怕不足以震摄住这郡劫匪,老老实实地回到船舱去。
心中这样想着,待几名劫匪走近至距船弦十几步开外的地方,李靖陡然大喝一声,单手将顾姿儿提在了手中,另一只手挥动长剑,使出一招“秋风扫落叶”,长剑在夜空中划过一道寒光,不等心怀叵测的五六名劫匪看得真切,只觉脖颈间一凉,眼前一黑,纷纷扑倒在地,一命呜呼了。
甲板上其它的劫匪见李靖仅出了一剑,便将五六名试图接近他的同伴都杀了,再也不敢有任何的异动,只得顺从地排着队走进了船舱。
第835章 从天而降的“玉爪”
燕十三在海中朝着劫匪们所乘坐的大船游了没多久,迎面就碰了矮子带领的前来接应自己的十几条小舢板,矮子一经发现游至船边的人是燕十三,立即命人将他捞上了舢板。
浑身湿淋淋,冻得浑身发抖的燕十三被同伙捞上舢板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从同伙手中要过了一副弓箭,冲矮子叫道:“对方船上有高手,快,随我杀回去,夺下他们的船。”
矮子年纪虽比燕十三大了不少,可对他却甚是恭敬,一边命船上的同伙给燕十三拿来一件干爽的衣衫换上,一边讨好地附和着燕十三说道:“夫人就是命我等来接应十三爷,夺下对方的大船,拿回五十万贯赎金的。十三爷既到了,我等一切愿听十三爷调遣。”
燕十三转头望去,一眼瞧见装载着五十万贯赎金的大船正冲着自己所在的方向驶了过来,不由得大喜,向矮子传命道:“钱无恙也在对方船上,告诉兄弟们,等会儿交起手来,莫要手下留情,连钱氏兄弟在内,一个不留,统统杀光。”
矮子本就是钱无恙的老部下,听燕十三特别交待连钱无恙也要杀,不由得怔了一怔,方命人向其它船上的同伙传下燕十三的命令。
未过多时,梁默带领的大船已驶近了十几条小舢板,燕十三一声令下,十几条小舢板上的劫匪纷纷朝着大船放起箭来,与此同时,以燕十三为首,率领着身手敏捷的数十名劫匪用搭钩搭上了对方的大船,顺着绳索迅速地登上了大船,与船上的隋军展开了一场大战。
燕十三一连放箭射倒了五六名隋军军士,在人群中寻找着梁默和钱无恙,欲报方才被他们逼入海中那一仇,可找了许久,却不见二人的踪影,正在张弓搭箭、四下张望之时,忽听头顶炸雷似地响起一个声音:“小子受死吧。”
燕十三循声迎面望去,只见从高高的桅杆上跳下一人,劈手一把夺下了他手中的弓箭,顺势飞起一脚,正中他的心窝,将燕十三踹出一溜跟斗,重重地砸落在了甲板之上。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大将军白发梁默。
梁默因不知劫匪此次来了多少人,亲自登上桅杆,瞭望敌情,不料正碰上燕十三去而复回,带着一伙前来接应的劫匪杀了回来。梁默知道燕十三手中弓箭利害,遂暗伏于桅杆上,出其不意从天而降,后发制人,先夺下了燕十三手中的弓箭,将他踹翻在地。
燕十三前心中了梁默一脚,被踹出足足两丈开外,他强自挣扎着想从甲板上爬起,抢得一副弓箭射杀了梁默,才一起身,只觉胸口一热,“哇”地吐出一口鲜血,再次扑倒在了甲板上。
几乎与此同时,隋军之中的钱无恙认出了登上大船的劫匪中有不少是自己的老部下,遂向他大声叫道:“兄弟们,我是钱无恙,我已归降了朝廷,凡是主动放下手中刀剑者,我钱无恙担保,决不会受到朝廷惩处,有助官军捉拿盗贼者,凭功受赏……”
被他这么当众一叫,劫匪中有不少人主动放下了刀剑,还有几位反戈一击,竟帮助官军杀起劫匪来了。船上的形势登时发生了逆转,仅有三四十名劫匪还在苦苦支撑,作着最后的抵抗。
“将军,老九他是不是已被你们给杀了?”劫匪中的那名矮子眼见身边的同伙死的死,降的降,情知大势已去,一边挥刀掩护着同伙们撤离大船,一边嘶声冲钱无恙问道。
“矮子,老九他没死,就在船舱里。你若肯归降,今后你我兄弟三人依然可以大碗喝酒,大块吃肉。”钱无恙认出了矮子,向他劝降道。
“也罢,我就降了吧。”矮子将手中钢刀远远地掷向海中,耷拉下了脑袋。
片刻之间,方才还在气势汹汹叫嚷着要将隋军船上的人统统杀光的劫匪在甲板上只留下了燕十三一人,面对着手提宝剑,向他步步逼近的梁默,再要重演上回跳海逃走的那一幕,已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绝望之际,燕十三只得两眼一闭,听天由命了。
梁默手提宝剑,走到燕十三近前,正要俯身将他从甲板上拎起,突觉脑后一阵风起,误以为有人在背后对自己施以偷袭,急切间不及多想,回手一剑挥身后,同时,腾身跃向了一旁。
出乎他意料的是,他仓猝间回手一剑挥去,劈中的却不是什么暗器,而是一剑劈落了些许鸟的羽毛,未等他看清施以偷袭的究竟是谁,只觉眼前一道白影掠过,伴随着一声鹰啼,竟是先前劫匪用来送信给自己的那只“玉爪”向自己冲了过来。
梁默也是位爱鹰之人,特别是面对着难得一遇的“玉爪”,心中虽然明白这只“玉爪”多半是为救其主人燕十三而袭击自己,凭自己的身手,应当在三两个回合内便将“玉爪”斩杀于剑下,可却怎么也下不了这个狠手,只冲“玉爪”挥动长剑,想把它驱离燕十三的身边。
这时,矮子已向钱无恙投降,十几条小舢板上的劫匪眼看着包括燕十三、矮子两名头目都折在了对方的大船上,无心恋战,划着船一哄而散,四散逃走了。
百十名隋军军士向梁默这边围拢了过来,面对一百多名隋军军士,那只“玉爪”仍不肯舍下主人,独自离去,不停地在半空盘旋着,发出声声哀鸣。
“鹰儿,你走吧,回咱们辽东的老家去吧。”甲板上,身处重重包围之中的燕十三嘶声向半空中的“玉爪”发出最后的命令。
这本是一场劫匪们志在必得的交易,为顺利地得到五十万贯赎金,不惜动用了多达三路人马,顾姿儿所部几乎倾巢出动,精心安排了海上换船交易的好戏,却没想到“竹篮打水一场空”,五十万贯赎金没拿到,顾姿儿、燕十三等人皆做了隋军的俘虏。
击溃燕十三一部后,梁默传命迅速接近劫匪们乘坐的大船,与李靖会合一处,派人搜遍了整条船,确如之前梁默所料的那样,船上并不见有一位钱氏族人。
梁默与李靖、钱无恙等人会商后,认为不宜在海上久留,遂分乘两条大船,连夜返航,于次日天将破晓时分抵达了松江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