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0章 以一贯之
杨广话音未落,李浑已再次翻身扑倒在他脚下,声嘶力竭地叫嚷道:“王爷欲增兵北路,莫不如答应末将亲率三五十敢死之士,潜入定州,杀了胡酋窟合真,替我三哥报仇吧。”
杨广眉头一皱,将目光转向一直沉默不语的行军总管周摇,征求他的意见道:“周总管,我素听六叔称赞你用兵稳健,未虑胜,先虑败,颇有大将之风。但就目前形势观之,不知你持何主见啊?”
“禀元帅,方才杜总管之言,确属实情。比较突厥东西两路兵马的战力而言,似乎西路军雍虞闾所部更胜一筹,对并州城造成的威胁也远大于东路军窟合真、染干所部,但末将想提醒王爷注意的是,即便我东路军大部增援北路,与已占据雁门关燕荣所部南北夹攻,能战决,将雍虞闾所部近十万大军歼灭于雁门关与并州之间吗?”周摇没有正面回答杨广,而是先反问道。
“纵使无法全歼敌军,至少也能解了并州之围吧。”杜彦抢先争执道。
“十几天前,元帅定策,指挥我军大败突厥东路先锋,迫使其败退定州,自那时起,并州就已无围,又何来解围之说呢?”周摇微微一笑,提醒杜彦道。
“那,依周兄之见,是欲劝元帅从东路起反攻喽?可你别忘了,此次突厥兵分两路来犯,是以雍虞闾所率之西路大军担任正面主攻部队,而窟合真所率东路军不过是从侧面配合罢了,眼下放着北路出现的大好破敌良机于不顾,舍近求远,欲先选择于东路起反攻,你不觉得于用兵之道颇有不合吗?”杜彦说着,竟动起气来。
“杜兄莫恼,且听我细细道来。”周摇冲杨广抱了抱拳,向杜彦解说道,“燕荣总管虽已从突厥人手中夺回了雁门关,看似我军已将雍虞闾所部围在了雁门关与并州之间,然倾我军全力也不易将其全歼,反而待拖至时日已久,驻守关外白道州之沙钵略主力一旦获知雁门关失守的消息,兵来攻,我军极易腹背受敌,重新陷入被动挨打的局面,既然如此,不如索性网开一面,利用雍虞闾急于率军撤至关外的心理,放其出关。同时,集中我军主力,自东路向定州动反攻,将窟合真所率东路突厥大军驱逐出关外,以免其转而进攻我河北道东线诸州。如此,方可收事半攻倍之效,全线打退来犯之敌,确保关内诸州无虞。早在十几天前,元帅就定下了这一作战大略,于今之际,须当以一贯之,坚定不移地实施之即可,不必因北路小胜而动摇了既定方针。”
杨广听得周摇建言,要放雍虞闾一路突厥大军出关,集中全部兵力,对定州展开反攻,顿觉思路豁然开朗,忙向他追问道:“雍虞闾肯主动撤至关外,自是本王求之不得之事,但不知周总管有何妙策,才能迫使突厥西路大军撤出关去?”
“此事倒也不难。但须效仿此前王爷修渠引水出关的做法,给雍虞闾造成我军增兵北路,欲将其所部人马全歼于关内的假象,尔后秘令燕荣总管让一条出关的道路给突厥大军,放其出关即可。到时雍虞闾唯恐其归路被我军切断,只怕连雁门关都顾不得再占,就会马不停蹄地撤出关外去喽。”周摇颇为笃定地答道。
“欲纵故擒?反其道而为之,周总管之言甚善。然则如此计被雍虞闾识破,又当如何?彼时我大军已挥师东进,并州城所留兵马不多,倘若雍虞闾不退反进,强攻并州,该当如何应对?”杨广脸上的笑容一闪即逝,盯着周摇问道。
“此次挥师东征定州,重在东西两路夹攻,而非单只仰仗军力的多少,因此,齐安公及两位行台仆射所领之原班人马无需调往东路,仍留在北路威慑敌军,庶几并州可以无忧矣。”周摇从容答道。
“好,好,好。”杨广一口气连说了三声好,拍案而起道,“本王虽能料敌先机,却不如周总管善分轻重缓急,思虑周全,方才听周总管一席话,使本王毛塞顿开,颇有拔云见日之感。李浑听令。”
李浑精神一振,挺身抱拳应道:“末将在。”
“命你率领三千骑军,绕过正面敌军营垒,先行赶赴定州与东线我各路人马取得联络,为我大军向定州动反攻做好准备,不得有误。”
“末将谨遵将令。”
“杜彦听令。命你率领本部人马,将染干所率突厥主力拖在原地,不使其回援定州,不得有误。”
“末将遵令。”
接连传下两道将令,杨广随后把目光转向了周摇,问道:“周总管,我意,由你率领本部人马充任此次反攻定州的主将,但不知仅凭两万兵马,能否打败东路突厥大军,将其逐出长城以北?”
周摇看看杜彦,抱拳答道:“只要杜总管率军能将染干所率突厥主力拖在原地三日,末将便能从突厥手中夺回定州。”
“染干此次去而复返,麾下有窟合真带来的近七万兵马,若说单凭我一军之力欲将其歼灭,末将无此能为,但要将其全军拖在原地三日,不使其回援定州,还是能够做得到的。”杜彦慨然答道。
“那就好。段达,传我的命令,北路人马统由李彻率领,张、王两位仆射回城据守,大张声势,逼迫西路突厥大军主动撤回关外,传命雁门关燕荣所部,但遇突厥大军攻城,只许败,不许胜,放其出关。”
杨广向段达下达了关于北路如何诈逼雍虞闾撤军的军令,这才转过身,冲周摇说道:“我此番随你一同出征,反攻定州,将突厥人逐出关外。”
一听这话,帐内诸人不无大惊失色,周摇抱拳劝道:“还请元帅返回并州,静候末将佳音,此次反攻定州,若不能将突厥人赶出关外,末将情愿提头来见。”
他平素为人、谈吐一向谨小慎微,此时也是被杨广突然提出要随他一同出征给逼急了,才说出这样的话来。
第431章 掳民而归
杨广对周摇的劝阻未加理会,转向杜彦问道:“待得我军收复定州之后,若染干所率突厥主力回撤救援定州,你该当如何?”
“末将正欲请元帅的示下,末将率军将突厥东路主力拖在原地三日后,又当如何?”
“我料染干此番被沙钵略重新启用,是对其父子的一种试探,正因如此,一旦我军收复定州,染干心中所想,必是怎样保全其麾下人马,全身而退,而无心与我军争夺城池,鉴于彼所率人马要多于我军,而定州又非其率军撤出关外必争之地,故不妨也放他出关便是。周总管,你以为怎样?”
“元帅所言甚是。穷寇莫追,既然难以将其全歼,不如放染干出关,以免生后患。”周摇见杨广随军出征的决心已下,情知再要多劝也是无益,只得抱拳答道。
东线战事的进展未尽如杨广、周摇等人预料的那样,李浑率领三千隋军骑军赶到定州城外时,只见定州城头上已竖起了隋军的旗帜。
李浑叫开城门,率军进入定州城,但见城内已是空城一座,非但看不到突厥军士的影子,即连城中居住的百姓也都没了踪影。
李浑经向东线驰援定州,提前入城的隋军将佐打听,才得知,窟合真所部不知为何,突然从定州撤军出了关,并且临从定州、砂城等地撤军前,强迫两座城中的百姓随他们一同迁往了关外。
李浑虽对未能为其兄长李祟报仇雪恨感到遗憾,但对军机要务丝毫不敢懈怠,忙命军士报信给杨广,称东路突厥大军已主动撤出关外,定州已成为一座空城,请示杨广下一步该如何采取行动。
杨广接到李浑差人送来的军报时,他与周摇率领的隋军两万人马已行进至距定州仅四十里的地方,对窟合真不惜抛下染干所率七万大军,突然离奇地从关内撤出一事,杨广一时之间也颇感摸不着头脑。
“兵事非同儿戏,沙钵略倾其部族全部人马,大举南侵,如今胜负未分,却突然撤去一路人马,这其中只有一种可能性:那就是突厥生了内乱,沙钵略后院起火,所以才迫不及待地传命东路撤军。”周摇从杨广手中接过军报,仔细看罢,笃定地说道。
“窟合真掳民而归,抛下了染干一支孤军尚在并州东郊,他就不担心染干所部被我东西夹攻,一举全歼于关内?”杨广当即对周摇的说法表示了质疑。
“末将料想,染干想必已提前得知了窟合真率军撤出关外的消息,并且其所部七万人马多半已择定了出关的退路,故而才滞留并州附近至今,以起到掩护窟合真从定州撤军的作用。即便如此,元帅,末将以为,这也给我军创造了一个全歼染干所部的绝佳时机。”
杨广本想率军出征,打败突厥军队,收复定州,出一出被沙钵略父子戏弄的恶气,接到李浑军报后,不免有些气馁,及至听周摇建言要全歼染干所部,眼前不禁一亮,连连头道:“不错,染干孤军深入并州,正可东西两面夹攻,将其全歼。周总管,现在就下令全军回撤并州,与杜总管合兵一处,全歼敌军吧。”
“元帅,窟合真绝非泛泛之辈,他既能抛下染干所率东路军主力,先行撤出关外,必定已为染干所部择定了一条全身而退的撤军路径,咱们两路人马加起来,仍少于染干,欲要一战而全歼敌军,非得好好谋划一番,方能做到,切不可操之过急呀。来人,拿舆图来。”
有军士拿来舆图,杨广和周摇站在舆图前仔细看罢多时,周摇指着并州城东的一条通往雁门关的小道对杨广说道:“倘若果如末将先前所料,窟合真突然从关内撤军,是出于沙钵略的命令,那么临行前,窟合真多半已经获知了雁门关已被我军收复的消息,他如传命染干于他撤出关外后率军从此小道斜插向北,与雍虞闾所率西路军会合,强攻雁门关,破关而出,则燕总管麾下一万人马决计是阻挡不住两路突厥大军十几万人马的。所以,要想全歼染干所部在并州附近,我军须抢先堵住染干北上与西路突厥大军会合的唯一通道才行。元帅以为如何?”
杨广又将染干大军所在的位置和其东西两面撤军出关的道路仔细查看了多时,指着舆图上砂城所在的位置,说道:“砂城曾两度被突厥攻陷,周总管方才之言虽不无道理,但也不能排除窟合真在关外留下一支兵马,接应染干所部从砂城撤军的可能,要想将其全歼于关内,对我军而言,依然面临兵力不足的困难,如两面同时设伏,围堵染干所部撤军,只怕他会作困兽之斗,难以挡得住他,如集中兵力挡其一面,又难保他不会从另一面脱困而出,难哉!”
周摇反复比较了染干可能会选择的两条撤军路径,最终仍坚持认为,染干率军于并州附近北上,与西路突厥大军会合,突破雁门关隘,撤出关外的可能较大,遂建议杨广集中兵力在并州城东北上的小道上设伏,而不必顾及砂城方向。
杨广因虑及敌我双方军力对比,隋军仍少于突厥军队,要想一战全歼染干所部,不宜分兵,所以勉强允准了周摇的请求,同时派出两路斥候:一路赶回并州城东,告知杜彦,改变之前定下的放染干所部撤出关外的策略,一俟现染干有主动撤军的企图,即率军从后掩杀,不给其以喘息之功;另一路则立马赶到定州,告知李浑及东线率军驰援定州的将佐,设法派军堵住砂城这一条染干可能选择的撤军路线,逼其掉头向西,改从雁门关破关而出。
尔后,杨广与周摇率领两万隋军,掉头向西北方向一路疾行军,于当日定更时分,迅赶到了位于并州城东北方向的小道设伏,一场全歼染干所率领的突厥东路主力的大战就此拉开了帷幕。
第432章 倒霉蛋的智慧
对染干来说,这一回被其伯父沙钵略调来随军南征,可算是倒霉透了。先是在并州城外被杨广亲自指挥隋军打得大败而归,丢掉了近一万兵马,继而又在跟随窟合真卷土重来之时,临危受命,受窟合真之命充任率军与并州东路隋军作战的全军主将,不得不硬着头皮率领大军与隋军死拚,哪曾想只过了短短十几天,他使出浑身解数,勉强和隋军打了个平手,却突然得到窟合真自定州的军令:国内事急,大可汗传命火撤军,他已率定州守军先行撤回关外,要染干设法北上,与西路军雍虞闾所部会合,从雁门关夺关撤回关外。
手捧着窟合真下达的这道军令,染干不知不觉间汗水已浸透了他的后背,双手也身不由已地颤抖起来:窟合真不辞而别,单将他一人和七万多兵马抛在了并州城外,这不是送到隋军嘴边的一块肥肉吗?自己稍有闪失,就会招致全军覆没的命运。
随之而来的头一个闪现在染干头脑中的念头便是:如何才能确保这七万多兵马安然撤出关外,使自己父子免受伯父的猜疑。
无疑,窟合真临行前指示给他的率军北上,与西路军雍虞闾所部会合,从雁门关夺关撤回关外是一条最稳妥的保全全军的撤军选择,然而,问题是,窟合真既能替自己设计出这么一条撤军路径,对方就猜料不到吗?
从十几天前的初次交手过程中,染干凭借着他曾率军屡屡与隋军交锋的经验灵敏地察觉出,对方的统军将领决非碌碌之人,即便不能与两年前在周盘遇到的那位大隋名将达奚长儒相提并论,若论起临阵决断,克敌制胜的本事,二者之间相差也不甚多,否则决计做不出在并州两面受敌的情况下,还果断地转守为攻,杀得自己大败的事来。
既然对方主将也能猜料到自己会从并州北上,与西路军会合,那么就难保隋军不会提前在半道设伏,前后夹攻,将自己率领的这七万人马全歼于并州郊外。
同两年前充当全军南征先锋,惜败于达奚长儒那会儿多有不同,他染干如今已经失去了伯父沙钵略的信任,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戴罪立功来的,倘若把一支七万人的人马丢失在隋朝境内,那他父子二人只怕从此以后再无翻身出头之日了。
染干接到窟合真从关内撤军的军令后,独自在中军大帐中对着舆图冥思苦想了大半日,终于被他想出了个不是办法的撤军之法:分兵。
在此次率军南征前,染干对驻守于并州附近的隋军军力有所了解,从最近这些时日与并州东线隋军交手之中,他也命军中斥候大致探明了据守并州城东的隋军总计约五万人马,比起自己所率七万人尚少两万。除了东线五万人马外,隋军还要分兵据守并州城池,抵挡雍虞闾所部从北路对并州的进逼,所余的机动兵力实在极为有限。在这种形势下,隋军主将多半是会选择集中优势兵力,孤注一掷,在一条路上设伏阻挡自己撤军的,而自己则可以采取分路撤军的方法,最大可能地避免全军覆没于关内的命运。
再者,他染干这回可是做为受窟合真节制的东路军先锋主将率军南征的,选择分兵从砂城原路退回关外,纵使出了闪失,事后也可归咎于东路军主将窟合真,而不必由自己一人承担丧师的责任,又何乐而不为呢?
计议已定,染干当即于大帐擂鼓聚将,传命由随营副将带领两万人马提前一步拔营动身,走城东小道北上,与西路大军会合,选择从雁门关破关而出,撤回关外,而他自己则亲统五万大军,在头一路北上人马引开对垒敌军的注意力后,方偃旗息鼓,撤往定州方向,从西边绕过定州城,选择从砂城撤出关去。
染干经过冥思苦想想出的这一条分路撤军的计策,给他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好运:他率领的五万大军虽然在砂城附近遭到了来自东线隋军小股部队的阻拦,但却不足以阻挡住五万大军撤回关外的势头,在仅仅付出了几百人的代价后,染干就成功地带领五万突厥大军安然撤回了关外。
与他这一路相比,从并州径直北上与西路军会合的先头两万人马却没那么幸运了。杜彦接到杨广要他率军从后掩杀突厥军队的命令的当日,正赶上突厥头一路两万人马动身北上,杜彦当即亲率大部人马从后紧追不舍,将两万突厥军队一口气赶进了杨广、周摇率军为对方设好的埋伏圈儿。
杨广一见突厥人果然从并州北上,欲从雁门关夺关而出撤回关外,登时大喜,急命周摇率领两万隋军从道旁杀出,堵住了对方的去路。双方于半道交手不久,杜彦也率领追兵从后杀到,两路隋军共五万人马死死地将突厥两万人马包围在当中,实施了一场漂亮的歼灭战。
及至雍虞闾得报后兵来救时,这一路突厥军队只剩下不到三千人马,狼狈不堪地逃出了隋军的包围,与西路军实现了会合。
双方激战过后,直至清理战场之时,杨广才陡然察觉出被几乎全歼于半道上的这路突厥军队似乎远不足七万人马,经讯问俘获敌方军士才获知:染干采用了分路从关内撤军的计策,他本人已率领大部人马从东线撤军了。
杨广闻讯,追悔不迭,无奈木已成舟,再要兵阻拦染干已然为时过晚,只得匆匆率领两路隋军,加入了北线战事。
雍虞闾在得知雁门关得而复失的消息后,起初还真没打算就此撤军住手,停止围攻并州城,因为,雍虞闾在率军南征前,已与其父沙钵略议定了此次南征的作战大略,情知沙钵略亲率十万大军驻守白道州,随时准备接应东西两路,以备不测。在这种情况下,即便有小股的隋军使诈攻陷了雁门关,自会有父汗在关外帮自己料理后路,而他这一路大军的最主要目的就是要尽快拿下并州,将杨广驱逐出并州。
所以,雍虞闾闻知出关退路被隋军切断后,不仅没下令返攻雁门关,反倒传令三军,加强了对并州的进攻,直至关外传来其父沙钵略严命攻隋两路大军从撤军的命令,雍虞闾才不得不召集人马,返回身猛攻雁门关。
第433章 进击突厥
率军收复雁门关的隋军行军总管燕荣虽然打心底里不愿放雍虞闾所率突厥西路大军轻易出关,碍于有杨广、李彻的军令在,不敢违命行事,只得暂且率军撤出雁门关,为雍虞闾所部人马让出了一条撤军的退路。雍虞闾也正如周摇所料想的那样,急于率军安然撤出关外,没有在雁门关留下兵马把守,故而,在突厥大军撤出关外之后,雁门关又重新回到了隋军手中。
从突厥东西两路大军分路包抄,入关以来,直至雍虞闾和染干分统大军奉命紧急撤至关外,开皇三年夏秋之季生的这场隋朝与突厥之间的战争持续了一个多月的时间。
在此期间,隋军方面,因雁门关被突厥军队不宣而战攻破,战死于沙场的军士就多达两万人之众,其后,又在砂城折损了幽州总管李祟,定州和砂城两座城中被窟合真所部强掳至关外的百姓人数也有近万人之多,而突厥方面,在此次南征过程**计折损了三万多人马,并且没有实现开战前沙钵略定下的作战意图——攻占并州,持平论之,双方堪堪战成了个平手。
战事结束的十几天后,新任河北道行军元帅,尚书右仆射虞庆则率领十万援军赶到了并州,同时,给包括杨广本人在内的河北道诸吏员带来了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鉴于突厥自开隋以来,屡屡举兵来犯边关,皇帝已决意派大军出关,主动进击突厥,灭其嚣张气焰。
杨广向虞庆则交割罢兵符令箭,又陪着他检阅过并州当地的府军,二人回到晋阳宫正殿落座已毕,杨广对虞庆则表态道:“虞仆射奉父皇诏旨,不日即将亲统大军北征,大军粮秣供应之事,理当由本王来负责筹集,所幸前些时日突厥两路大军南侵,并未掠得多少粮食,保证供应北征大军充足的粮草应当无虞。不知虞仆射还有什么事需要本王来帮办的?”
虞庆则自开隋以来,曾一度因府中失窃一事罢相,后奉命移防西北,成功地阻挡住了突厥五可汗大军南下而重获重用,此次率军北上征讨突厥,虽有皇帝诏旨任他为河北道行军元帅,然对自出镇北境以来就屡有不俗表现,在朝中声望日隆的晋王杨广仍不免心存一分敬畏,生恐重蹈卫王杨爽的覆辙,与杨广闹得不欢而散,灰头土脸地返回长安。因此,听到杨广主动承担起为征北大军筹集粮晌的重任,也不知出于感念,还是惶恐,忙从座中站起身,十分恭敬地答道:“殿下乃天潢贵胄,出镇就藩的朝廷亲王,肯躬身为大军筹办粮晌,令庆则感佩之至。此番庆则奉旨率军出关进击突厥,不敢在殿下面前夸口必胜,但将沙钵略逐出白道州还是勉力能够办到的,就请殿下在并州静候佳音吧。”
由于杨广和虞孝仁是太学时的同窗好友,平素在虞庆则面前多以晚辈自居,此时见他起身答话,忙也站起身,客气地谦让道:“虞仆射无需多礼,请坐下说话。本王尚有一件小事相求,还望虞仆射莫要推辞才是。”
“殿下但有吩咐,庆则必定竭力报效。”
杨广笑着冲虞庆则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方说道:“前些时突厥两路大军南侵之际,窟合真临从定州撤军前,曾强掳定州数千百姓出关,其中就有曾在本王府中值事多年的花工江陀子,倘若可能,本王想请虞仆射在关外找到江陀子,将他带回并州。”
虞庆则听得杨广托他来办的事情虽小,却不易做到,略一沉吟,抱拳答道:“是否请殿下派一名熟识江陀子之人随庆则一同出征,以便到时辨认真假?”
杨广听虞庆则说得也有道理,正想派自己的亲近护卫鲜于罗随大军出征,话到嘴边,转念一想,想起虞孝仁与江陀子也并不陌生,且派他随其父出关征讨突厥,也可趁机对他进行试探,查明是否是他泄露了自己率军奔袭元尼那山的消息给突厥人的,遂微笑着冲虞庆则说道:“令公子孝仁兄与江陀子就颇为熟稔,不妨就命他随虞公出征,一来可应虞公之请,到时辨认真假,二来也可守虞公身边,便于照料起居,你看如何?”
带上虞孝仁一同出征,这是虞庆则做梦也不敢想的好事,一旦北征获胜,儿子便可顺理成章地立下一份军功,晋官赏爵,那是板上钉钉的事,虞庆则闻听此言,急忙二次站起,向杨广表示感谢。
“我与孝仁情同手足,区区小事,虞公不必如此致谢。虞公既任河北道行军元帅,且位居朝廷宰辅,前些时突厥南侵之时,幽州总管李祟为解并州之围,率军自东线来援,不幸战死于砂城,虞公此次率军北征,幽州总管一职不宜空置,本王欲与虞公联名保荐行军总管周摇暂代幽州总管一职,确保东线诸州无虞,不知虞公可愿否?”
若是换做高颖、苏威两人,纵使是杨广当面向自己提出要保荐某人担任某职,也多半会对其人多方了解之后才肯答应下此事,而虞庆则则大为不同,想都没想,即爽快地答应道:“殿下保荐之人,自是文韬武略过人的俊才,庆则自应向朝廷举荐。”
两人相谈甚欢,话题不知不觉又转到了此次北征突厥的上面,杨广问虞庆则道:“父皇诏命虞公率军出关进击突厥,却只交给虞公十万兵马,加上并州当地的府军,合计兵力也不过二十万人,而据我所知,单只沙钵略麾下就有不下三十万兵马,以二十万对阵三十万,虞公有克敌制胜的良策吗?”
话到这儿,虞庆则示意左右退下,待殿中只剩下他和杨广两人,才压低声音答道:“回禀殿下,庆则此次率领的虽只有十数万人马,然从长安临行前陛下交待得明白,要庆则趁突厥内乱之机,率军收复白道州,尽可能地削弱沙钵略一家的兵力。因此,看似我军只有不到二十万兵马,但沙钵略须同时面对的则是来自西、南两路的同时进攻,如算上阿波和达头两可汗麾下的二十万大军在内,则此次沙钵略要面对的就是近四十万大军,而非十数万我大隋军队了。”
第434章 制衡之策
经虞庆则把话挑明,杨广才恍然意识到父皇杨坚为何选择在沙钵略兴兵南侵后不久,就委任虞庆则为河北道行军元帅,率军出关进击突厥。原来,父皇是想借助西部两可汗的军力,重对势力最大的沙钵略部族实施打击,削弱沙钵略部族的实力呀。
“请问虞公,长孙晟将军是否已返回长安任职?”因想起长孙晟昔日所献对突厥“远交近攻、离强合弱”的大政方针,杨广脱口向虞庆则问道。
“庆则率军北上之时,长孙将军尚未返回长安,不过,已有确切的消息,称皇上将派长孙将军北上并州,协助殿下抵御突厥。”
果如虞庆则所说,在他率军出关进击突厥不久,长孙晟就奉调自遥远的西疆赶到了并州,来向杨广报到。
师徒二人自开皇元年冬季一别后,已有近两年的时间未曾见面,此次杨坚调长孙晟来并州自己麾下任职,杨广自是求之不得,当晚就在晋阳宫正殿盛排酒宴,召集行台诸僚属,以最隆重的礼节为长孙晟接风洗尘。
长孙晟虽仅官居车骑将军,但并州官员人人皆知他与杨广素有师生之谊,因此在接风宴席上,都纷纷向长孙晟敬酒道贺,即便长孙晟有再大的酒量,也架不住上百人一通猛劝,未消一两个时辰,就喝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了。
自萧厄、安若溪返回长安后,杨广多半时日便一人独居于晋阳宫正殿旁的侧殿当中,以方便随时处置公务,今晚见长孙晟早早地就被众人灌得烂醉如泥,忙命人将他扶至侧殿安歇,自己则遣散众人,亲自督促着值事人等为长孙晟预备下醒酒汤、干净的衣物,守候在长孙晟榻前,边翻阅处置公文,边静候长孙晟酒醒。
直到天交三更,杨广困得一双眼皮直打架,正欲起身到自己的床榻上去睡,忽听殿外值夜的鲜于罗低声喝问道:“什么人,半夜三更的前来惊扰殿下?”
“禀将军,小的奉虞庆则仆射差遣,有紧急军报要立时呈交到晋王手中。”
一听说关外有紧急军报送到,杨广的困意顿时消去了一大半,忙吩咐鲜于罗将来人带进殿来问话。
过不多时,鲜于罗带着一名别将装束的将佐走进了侧殿,来人在杨广面前扑身跪倒,将一份军报双手高举过头顶,呈交给杨广。
借着殿内不甚明亮的光亮,杨广一眼认出军报的封套上写着一个大大的“捷”字,不由得心头一喜,迅从封套中取出军报,双手捧着凑近灯台处观瞧。
果不其然,这确是一份虞庆则亲笔写来的一份捷报。
虞庆则在捷报中说,他率军出关,直至抵达白道州城下,才经随军斥候打探得知,沙钵略早在十几天前就率领大部人马从白道州西进,迎战阿波、达头两可汗所部去了,如今留守白道州城中的是其亲信重臣窟合真率领的五万人马。
虞庆则随即传命三军展开了对白道州的猛攻,经过近十天的轮番强攻,眼看着就要攻入白道州城中之时,却没想到沙钵略在西线被阿波、达头两可汗联军打得大败,率领着残兵败将逃回了白道州。这一来,敌我双方的军力生了很大变化,虞庆则不得不下令暂缓攻城,派人去联络率军东征的阿波、达头两可汗,欲与其联手,拿下白道州,重创沙钵略所部。
联络阿波、达头两可汗的使节前脚刚走,败回白道州的沙钵略却主动差人致书于虞庆则,称可贺敦宇文般若有意改姓,向隋高祖杨坚称女,自己愿与大隋皇帝结为至亲,从此罢兵修好,两国间永交兵开战。
面对着这么一封出人意料的请和书信,虞庆则不敢专断,故命人夤夜返回并州禀报杨广,请令定夺。
军报后还附有沙钵略用过玺印的那份请和书信。
宇文般若如此心高气傲的一位前朝公主,居然会主动提出要改随杨姓,认自己的父皇杨坚为父?杨广揉了揉眼睛,将那份请和信反复看了多遍,这才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无疑,在西部两可汗和大隋军队的两路夹攻下,沙钵略夫妇确实已到了走投无路的境地,才会主动致书虞庆则,向大隋请和。反过来说,这不正是一举歼灭沙钵略部族的绝好时机吗?
“水,水......咦,我这是在哪里?”正在杨广心旌激荡之时,从身后的床榻上忽然传来长孙晟不甚清晰的呼唤声。
“先生,虞仆射所率大军已将沙钵略主力围困于白道州城中,即将与阿波、达头两可汗联手攻城,一举歼灭沙钵略主力......”杨广回头见长孙晟已从床榻上坐起,顾不得他宿醉方醒,三步并做两步跑到他面前,将手中军报和书信递交给他,兴奋地叫道。
“什么?!”长孙晟醉眼迷离地从杨广手中接过军报和书信,拿在手中只看了两眼,就腾身一跃而起,大瞪着一双眼睛冲杨广嚷道,“大事不好,沙钵略危矣。请殿下传王命,命虞庆则借我大隋军旗、戎服于沙钵略,助其击退阿波、达头两可汗联军。”
杨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劈手从长孙晟手中夺过沙钵略的那封请和书信,大声冲长孙晟朗读罢一遍,神态凝重地对他说道:“先生,你可听仔细了,这是沙钵略写给虞仆射的请和书信,虞仆射差人禀报于本王,是要本王定策,要么接受沙钵略的请和,从白道州撤军,要么无视其请和,与阿波、达头两可汗联手攻下白道州,歼灭沙钵略部族主力,先生为何要本王下令,反助起沙钵略来了呢?”
“给我一碗姜汤,醒醒酒,再向殿下详细说明其中原委。”长孙晟向前趔趄了两步,摇晃着脑袋向陪着杨广在殿内值夜的瑟瑟吩咐道。
“方才我所说,实乃制衡之策也。”长孙晟仰脖一气儿喝干瑟瑟端上来的一碗醒酒汤,出了一身透汗,顿觉神清气爽,不紧不慢地向杨广解说道,“突厥人,虎狼之性,反复无常。一年前五可汗联兵南犯之时,阿波可汗不过是为了贪图我大隋虚封给他的一块领地,就背弃盟约,与沙钵略反睦成仇,达头可汗更是因之前我大隋朝廷派使节赐他一杆狼头大纛,便不顾他与沙钵略定下的盟约,公然接纳阿波,并与其联兵东征沙钵略,像此等人,一旦其联兵歼灭了沙钵略部族主力,殿下请想,我大隋朝廷能指望他们从此罢兵休战,与我大隋和睦相处吗?”
第435章 世道轮回
听长孙晟如此一番解说,杨广滚烫的头脑渐渐冷静了下来,他在心中将长孙晟的这番话反复琢磨过多时,方沉吟着猜测道:“先生的意思是说,如我军帮助阿波、达头两可汗歼灭沙钵略部族主力,那么突厥国内五可汗间相互制衡的局面就将打破,任由阿波、达头不拘哪一位在突厥坐大,都将给我大隋造成无穷后患。所以,遵循先生为父皇所献‘离强合弱’的大略方针,此时我军应当反过来相助已处于弱势的沙钵略抵挡住西部两可汗的联手进攻,维持突厥国内制衡的局面不被打破,是这个意思吧?”
长孙晟脸上绽开一丝笑容,满意地了头,两眼闪着狡黠的光芒,继续解说道:“十几年前,突厥人利用我周齐两朝并立于北方,相互争斗不休之机,诱逼我华夏两朝竟相向其称儿献贡,以使其国坐享其成,趁势坐大,尔今世道轮回,也该轮到我大隋坐山观虎斗,从中牟利的时候了。殿下,我料想,沙钵略自此以后定会将阿波、达头两可汗视作其要之敌,而阿波、达头两可汗此番联军东征,进不能全歼沙钵略部族主力,退则必然称霸于西疆,从此不再听从沙钵略的号令行事。如此,则突厥极有可能分裂为东、西两个互不统属且相互敌对的邦国,而我大隋承先朝之丕绪,已统一关内、关东等北地,十几年前突厥与我华夏两朝之情势、处境岂不刚好换了个?以我东西统一之一朝,应对彼东西分裂之两国,岂不易哉?”
杨广被长孙晟一连两声语调轻松的反问给逗乐了,冲着长孙晟一揖到地,由衷感叹道:“听先生高论,令小王毛塞顿开,心悦诚服。我这就致书虞仆射,请他依先生之策行事,助沙钵略击退两可汗联军,维持突厥国内的制衡之势。”
“殿下不妨再进一步,趁沙钵略有求于我之机,逼其交还白道州,并允诺将其大可汗牙帐南迁,以利两国往来修好。”长孙晟悠悠提醒杨广道。
“我明白了。”杨广响亮地答应了一声,立时吩咐瑟瑟磨墨备纸,准备亲笔写一封回信给虞庆则。
提起笔来,才写了个开头,杨广又停下笔,抬起头问长孙晟道:“先生,突厥可贺敦宇文般若提出要改姓,尊我父皇为父,此事似乎不宜由本王来作答复,是否在信中免提此事?”
长孙晟捻髯沉思片刻,摇了摇头,答道:“虽然明知彼情非得已,才用此权宜之计,但彼既已委屈求全,主动提出要改姓,认我皇上为父,为安其心,殿下不妨先代皇上允诺下此事,事后再具折奏明皇上,静候诏命也罢。”
因事关重大,杨广连夜分别草拟了给父皇杨坚的奏章和给虞庆则的回信,派专人分别送往长安和关外。
事隔两日,虞庆则给杨广写来了亲笔回信,信中委婉地言及,由于此次自己率军北征前,皇上原命自己所部出关,主要的进攻目标便是突厥大可汗沙钵略部族,而杨广却要自己反助沙钵略对抗阿波和达头,有违圣意,目下隋军已停止了对白道州的进攻,但不能保证阿波、达头联军不向白道州起进攻云云。
杨广接信大为不悦,但转念想到虞庆则是父皇委以征伐大权的钦差大臣,他搬出圣谕来支应自己,自己也不便硬逼着他一定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只得找来长孙晟商议对策。
“某愿随殿下亲赴前敌,力劝虞仆射依殿下之命行事。”长孙晟不假思索地答道。
三天后,杨广和长孙晟亲自督运着两百车粮草,出关来到了虞庆则的大营。三人在中军帐中相见已毕,长孙晟率先向虞庆则抱拳说道:“殿下前几日回信中申明之意,原出自末将建言,为的是维持突厥国内各方势力的相互制衡,以利我大隋。为此,晋王殿下已亲笔拟就奏章,差人返回长安,禀明了皇上,只是目下白道州面临的形势不容等到皇上下诏允准此事,长孙晟情愿以身家性命担保,决不会因此事使虞仆射承担任何干系。”
杨广瞅见虞庆则面现不悦之色,忙也慨然劝道:“制衡之策虽由长孙将军率先提出,然也是经本王深思熟虑后决意施行的,虞仆射无需担心,此事由本王一力承当便是。”
听杨广将违背圣意的责任揽到了自己身上,虞庆则一直板着的脸上才挤出一丝笑容,冲杨广抱拳说道:“殿下既然亲临前敌督办此事,庆则敢不从命?不过,前些时日庆则已派人联络阿波、达头两可汗,欲与其联手进攻白道州,如此时我军公开相助沙钵略,恐有诸多不便,不如我军于暗中资助沙钵略残部些军械,给养,使其独自对抗两可汗联军更为稳妥些。同时,沙钵略也须答应我军,待我军暗助其打退两可汗联军后,主动向我朝让出白道州,率军退至五原城,殿下意下如何?”
“本王前几日未在信中言明,不但要沙钵略主动交出白道州,而且须将其大可汗牙帐南迁,虞仆射方才所说正和本王不谋而合。”见虞庆则迫于自己亲临前敌督阵的压力,爽快地答应了助沙钵略打退两可汗联军,杨广也长出了一口气。
“关于出关前殿下嘱托庆则所办之事,据前两日从白道州城内逃出的一位僧人向我禀报,窟合真从定州、砂城掳至关外的数千百姓大多被强迁至漠北替突厥人放牧牛马去了,殿下如欲找寻那位江姓花匠,不妨由庆则于向沙钵略所部交付军械之时,当面向他索还此人。”虞庆则唯恐得罪了杨广,忙不迭地主动向杨广报告道。
“这么快,定州和砂城的百姓都被强迁至漠北放牧去了?从白道州城中逃出的那位僧人在哪里,本王要当面问他一问。”杨广因担心江陀子在被掳出关的半道被突厥人杀害,所以坚持要亲自向那僧人打听原委。
第436章 未雨绸缪
待虞庆则传那僧人入中军大帐来见杨广,杨广同那僧人才打了个照面,不由得惊呼出声道:“怎么是你?”
原来,从白道州城中逃出的这位僧人不是别人,正是早在一年多前封隆之当面向杨广索要的罗艺。
依当初杨广与李彻等人议定的办法,是欲先要罗艺到定州避祸出家为僧,尔后由李彻秘密差人赶到定州杀了罗艺,以成全晋王骠骑营的声名不被罗艺从军前的劣迹玷污。也该罗艺命大,在他被送到定州出家为僧后不久,卫王杨爽就执意率军出关北伐,结果被突厥重兵围困在了五原城,其间李彻曾先后两次亲率人马出关接应杨爽大军,忙中疏漏,竟将罗艺这茬儿事给忘了,所以,罗艺才得以保全性命至今。
“罪卒罗艺参见晋王殿下。”罗艺颇为机灵,一走进大帐就扑身跪倒在杨广脚下,口称罪卒赔罪道。
“罗艺,本王问你,你是如何知道,被突厥军队强掳至关外的定州、砂城两座城池中的数千百姓皆被强迁至漠北放牧去了?”杨广一则爱惜罗艺一身的好武艺,打心底不愿杀他,二则也因为怀着几分好奇心,想要看看罗艺此人今后的命运如何,故而乍惊过后,命罗艺站起身来,盯着他问道。
“回禀殿下,罪卒是随着定州兴国寺一众僧人被突厥人强掳至白道州来的,在被押来白道州的半道上,曾听押解我等的突厥军士提到过,说大可汗有令,要把这些从关内掳来的百姓强行迁往江北苦寒之地,替突厥人牧牛牧马,防范铁勒部族的袭扰......”
“本王素知,你有一身过人的武艺,为何不在定州时就趁机逃走,反倒要等到被掳至白道州城中后才起意逃出城来?”杨广头,接着问道。
“禀殿下,定州兴国寺住持法能禅师对我颇有教诲之恩,我不愿舍他而去,所以才随他来到了白道州。可谁曾料想,突厥可贺敦一听说从关内掳来了一位有道的高僧,竟执意要将法能禅师留在她身边讲经布道,罪卒前两日是在听说沙钵略率军败回白道州,白道州城外驻扎有我大隋军队的消息,才逃出白道州欲求人搭救法能禅师的。”
原只道罗艺这小子是一个寡情负心之人,没想到对待法能和尚竟如此古道热肠?杨广边暗暗思忖着,边转身冲虞庆则说道:“那就烦虞仆射与沙钵略交涉时,向他当面提出,要他放还定州兴国寺所有被掳之僧众吧。”
罗艺感激地连连叩头称谢道:“多谢殿下,罪卒纵然一死,也不足以报答殿下对待罪卒的莫大恩情。”
杨广闻言先是一愣,继而明白过来罗艺不单指的是自己托虞庆则索还定州僧众一事,只怕是误以为想当初自己落他到定州出家,是想饶过他一条性命,眼珠一转,遂冲罗艺问道:“你既有自知之明,口称罪卒,本王今日有心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你可愿意?”
“愿意,愿意,敬请殿下吩咐。”
“那好,本王要你今日便返回白道州城中,想方设法留在突厥可贺敦身边,以便将来为我所用,你能办得到吗?”杨广不无得意地瞟了长孙晟一眼,缓缓说道。
“殿下的意思,是要罪卒潜回突厥可贺敦身边,充当殿下的眼线?”罗艺也大大出乎意料之外,抬起头盯着杨广问道。
“不错,突厥可贺敦既然要留一位有道高僧在身边为她讲诵佛经,而你业已在定州出家一年有余,不正适合留在她身边侍奉吗?”
“可是......罪卒已从城中逃出一天的光景,只怕城内的突厥人有所察觉,倘若此时罪卒再返回城中去,恐怕会招致他们的怀疑......”
杨广不等罗艺把话说完,就咬着牙打断他道:“这些事你无需在本王面前提及,只说你愿不愿意,能不能够返回突厥可贺敦身边充当本王的眼线即可。”
罗艺见杨广眼露寒光,随时都有可能下令要了自己的性命,吓得慌忙答道:“罪卒愿意,罪卒办得到。”
“那好,你现在就退下收拾收拾,抓紧回城去吧。日后本王自会有办法同你保持联络的。”
硬逼着罗艺潜回宇文般若身边充当卧底实则是杨广灵机一动想出的法子,自到并州出镇以来,他始终没有忘记母后独孤伽罗曾叮嘱他的一句话:你到并州以后,即将面对的最大对手不是突厥人,而是这位前朝的千金公主。所以,虽然宇文般若主动请求改姓,认杨坚作父,但任何人都能瞧出,这很可能只是她的权宜之计。数年前,宇文般若的生身父亲——前朝赵王宇文招就是死在了父皇杨坚手中,而且自开隋以来,杨坚对前朝宗室大肆屠戮,宇文般若是决不会轻易忘却这些血海深仇,日后必会设法为其宗族报仇雪恨的,故而从长远考虑,不如趁此时机,在她身边早早地埋下一颗钉子,未雨绸缪,以防不测。
至于罗艺适不适合充当卧底人选,杨广倒没有考虑得过多,在他心目中,罗艺早就应该是个死人了,与其带他返回定州,日后给自己招惹麻烦,倒不如留他在宇文般若身边,派些用场得好。
长话短说,虞庆则在杨广的督促之下,经过与沙钵略的多次交涉,最终双方议定,隋军借给沙钵略残军军械、粮晌,并保证阿波、达头两可汗联军不会进攻五原城,同时,沙钵略允诺待打退两可汗联军后,出动让出白道州给隋朝,并将大可汗牙帐南迁至距白道州不足百里的紫河镇,密切同大隋朝廷的往来。
在隋军的大力帮助下,沙钵略亲率兵马,经过近两个月的顽强奋战,成功地打退了两可汗联军,守住了其领地,当年腊月,沙钵略改造承诺,向虞庆则所率隋军拱手让出了白道州,率军撤回五原城,至此,开皇年间,大隋军队第一次在与突厥的对抗中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完胜。
第437章 此生唯愿为君妇
然而,大隋皇帝正式接受前朝千金公主、突厥可贺敦改姓归入杨氏宗族的册封诏书直至开皇四年开春,才由杨坚亲信宦者苏仪儿带来并州。
杨坚诏命由尚书右仆射、河北道行军元帅虞庆则担任出使突厥使团正使,车骑将军长孙晟担任副使,携带册封诏书并赏赐的许多物事即日出关出使突厥,向宇文般若当面宣读册命。
令杨广无论如何也意想不到的是,此前母后指名要其随同萧厄一同返回长安的安若溪,此次竟也随同苏仪儿来到了并州,并且据苏仪儿向杨广禀称,安若溪是皇后娘娘亲其加入使团,负有特殊使命随使团一同出使突厥的。
杨广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即命萧萧、瑟瑟两名侍女将安若溪带到寝殿好生款待,自己则在处置了一干公务后急匆匆地赶回寝殿来和安若溪细叙别情。
同半年前返京之前相比,安若溪人显得明显憔悴了不少,大约返京居住的这大半年时间里,母后没少给她苦头吃。
杨广屏退众人,上前一把拉起安若溪的手,正想好好安慰安慰她,向她诉说一番自己对她的相思之情,哪知却安若溪轻巧地一下躲开了。
“见面也不问问王妃母子在长安是否平安,依然如此轻佻没个正形,怎叫人放心得下?”令杨广略感欣慰的是,安若溪虽然嗔他无礼、轻佻,但眉目间流露出的却是亲近之神态,较离开并州之前显得与自己亲昵了许多。
“不怕你嫉妒,我都算着日子哪,到下个月此时,我就要当爹了,对吧。”杨广亲手给安若溪端过一碗茶,存心同她开着玩笑。
“如此看来,王爷心中还是有王妃的,待婢女返回长安之时,定会据实禀明王妃的。”安若溪俨然一副萧厄亲信侍女的口气,反过来逗杨广道。
“本王依稀记得,早在两年前,不知哪个在本王面前就以妾身自称了,如今反倒自称起婢女来了,好不叫人奇怪。”杨广与安若溪久别重逢,且听说萧厄母子平安,心情大好,有意绷着脸跟安若溪玩话取着乐。
“现在还是婢女,再过二三十日,自然便是妾身了,你急什么?”安若溪不知为何,突然涨红着脸,害羞地应道。
“什么?你说的是真的!母后答应要把你嫁给我了?这怎么可能?”杨广大瞪着一双眼睛,难以压抑心头的激动,不由分说,向前一把拉起安若溪的手,语调急促地连声追问道。
安若溪羞得满脸通红,却也忍不住满心的喜悦之情,用力地了头。
“这,这倒底是怎么回事啊,母后她......她要你随使团出使突厥做什么?”话说至一半,杨广忽然想起曾听苏仪儿提起,母后名要安若溪随使团一同出使突厥的事来,不禁改口问道。
“公主虽然当初要派人来取我性命,可如今既愿改姓归宗,料想不至有诈,此事说与你听也不妨。”安若溪像是自已在说服自己,要将这天大的喜讯尽早与杨广分享,迟疑片刻,方接着说道,“娘娘命我随使团一同出使突厥,面见公主,设法要公主劝突厥沙钵略可汗向我大隋称臣,如此,才肯......”
杨广紧握着安若溪的那只手不由得松了开来:任谁都能从中听出,母后独孤伽罗这是欲进一步试探安若溪,而给她出的一道难题。而以安若溪如此聪慧过人,竟然对此浑然不觉,只一心盼望着事成之后,能够如愿嫁给自己,单只是她对自己的这一片深情,叫杨广想来,已觉惭怍不已:自己原本打算即便与萧厄成了亲,也要拿安若溪当原配一样对待的,哪知却因萧厄阴差阳错地居然长得和自己那位梦中情人一般不二,令自己神魂颠倒,在与萧厄成亲后不久,就和她交好,冷落了安若溪。如今,安若溪居然对母后的试探之意视若无睹,一片痴心地期望着能如愿嫁给自己,与自己长相厮守,这如何不叫杨广细细想来,为之汗颜呢?
“若溪,这趟关你出不得啊。不如我托长孙先生代你去劝千金公主,请她设法劝使沙钵略向我大隋称臣。”杨广实在不忍要安若溪出关冒险,抚着她的肩头,劝阻她道。
安若溪脸颊上的红晕渐退,轻轻挣开杨广的手,说道:“王爷,娘娘开恩,给我一个证明自己清白的机会,我怎能贪生怕死,违背娘娘的旨意行事呢。再者,若溪请王爷但放宽心,公主决不会在此时伤害若溪的。”
杨广还欲再劝,安若溪面色一沉,淡淡地说道:“王爷若是不愿看到若溪重归佛门,还是让若溪随虞仆射、长孙将军一道出使突厥去吧。”
杨广闻言一惊,随即想到母后独孤伽罗很可能要安若溪在重归佛门和出关劝说千金公主二者之间做一选择,而安若溪若被自己强留在并州,不肯放她出关,将来一旦被母后现了实情,自己终将与她错过一段好姻缘,着实有些得不偿失。
反复思量,杨广终于开口说道:“也罢,你就遵照母后的旨意,到紫河镇走一趟吧。不过,一切须得听从我的安排。”
安若溪不知杨广要做何安排,故作轻松地劝他道:“据我所知,目下沙钵略部族元气尚未恢复,即便阿波、达头两可汗公然与其决裂,突厥分裂为东、西两个互不统属的邦国,他也无力兵讨伐,王爷大可不必为婢女的安危牵挂于心,做出过度的反应,这样反倒容易引起沙钵略的猜疑,不利于朝廷大事。”
“好吧。”杨广口头上敷衍着安若溪,答道,“你此次随使团出关,须带上‘黑将军’同往,同时,我差张须陀随你前去,担任你的护卫,一旦事有不测,你可放回‘黑将军’,传信于我,我会相机而动,阻止突厥不轨之举的。”
安若溪情知劝拦杨广不住,只得头,勉强答应了。
两个人又守在一起说了许多体已的话,眼见着殿外夜幕降临,安若溪却从座中站起,要向杨广告辞,独自回房休息。
“若溪,你不留在寝殿与我秉烛夜谈吗?”杨广本以为安若溪既甘愿冒险出关,以赢得母后信任,嫁给自己,自然今晚会留下来与自己相伴同眠,此时见她站起身向自己告辞,不免错谔地问道。
“婢女仍是奉旨侍奉王妃的侍女,请王爷体察。”安若溪敛衽冲杨广施了一礼,转身款款而去。
杨广望着她袅娜的身影离开了寝殿,心头不免怅然,转念想到,安若溪之所以如此,大抵是担心自己看轻了她,自爱自重的正常反应,心下也就释然了。
他也无心用饭,独自坐在殿中思量了多时,仍觉放心不下要安若溪出关,便命鲜于罗去将长孙晟请来,托他多加关照安若溪。
第438章 大义公主(上)
次日天亮,杨广早早地就起了身,率领着段达、李浑、虞孝仁等一干骠骑营将佐亲自出城为使团送行。
虞庆则出使突厥期间,河北道辖下军权暂由杨广代掌,杨广因安若溪也随使团出使的缘故,特意命段达从骠骑营中挑选了五十名身手过人的骑军勇士,归张须陀节制,保护安若溪出关。
在并州北门外送走使团一行,杨广却并不返回并州,而是向段达问道:“齐安公已将所需兵马调集停当了没有?”
“按王爷吩咐,齐安公今早已在东门外齐三万人马,随时听候王爷调遣。”段达抱拳答道。
“很好,传本王的军令,命齐安公李彻立即率领三万人马,于今晚定更前赶到白道州城中驻扎,不得有误。记住,一路上须大张旗帜,务必要突厥人了解我增兵白道州的举动。”杨广大声下达军令道。
“末将遵令。”段达干净利索地答应一声,拔转马头,亲自赶赴东门外传达杨广的军令去了。
“烦劳两位仆射留守并州,本王即带骠骑营前往雁门关巡视,以震摄突厥。”杨广随即转身向张威、王韶两位行台仆射抱拳说道。
张威和王韶隐约听到了些关于杨广昔日身边亲近侍女安若溪奉皇后旨意,随使团出使突厥的消息,今听杨广于使团从并州出后不久,就迫不及待地要增兵白道州,亲自带骠骑营巡边,相视一笑,都明白杨广是欲以此震摄突厥,确保使团的安全,便也未加劝阻,拱手应道:“王爷珍重。”
按下杨广如何增兵白道州,亲自巡边,震摄突厥不表,单说虞庆则和长孙晟带领着使团一行百十号人,在杨广所派骠骑营将士的护持下,出了雁门关,从白道州穿城而过,于第二天晌午时分来到了距突厥大可汗牙帐新迁之地——紫河镇不足二十里的地界。
沙钵略可汗摄图早就得到了隋朝派出使团前来紫河镇出使的消息,率领帐下众文武大臣出镇十里,前来迎接使团一行,十分热情地将虞庆则等人迎入了紫河镇。
按照两国间使节往来的仪程,隋朝使团中的正、副使节应于抵达紫河镇的第二日正式前往大可汗牙帐,晋见沙钵略可汗摄图,呈递国书,因此,沙钵略与虞庆则、长孙晟虽然在紫河镇外见了面,却未做更多的交谈,只由突厥特勤窟合真陪着使团一行暂到镇中馆驿安歇。
由于杨广事先特意嘱托,一路之上,长孙晟主动找安若溪商议,待到紫河镇后,由他陪着安若溪一同去晋见宇文般若,向她申明来意,所以,一到达紫河镇中馆驿,长孙晟就向窟合真提出,大隋皇后特意差专人来向可贺敦致意,并有要事相商,可否允许他和安若溪二人当日就去面见宇文般若。
窟合真因知早在数月前,可贺敦就致书于大隋朝廷,愿意改姓归宗,认大隋皇帝杨坚做父,而隋朝却迟迟未做答复一事,今听长孙晟一到馆驿就急着要见可贺敦,忍不住探问道:“长孙将军可曾携带大隋皇帝对我家可贺敦的册封诏书而来?但不知急于求见可贺敦,所为何事?”
长孙晟微微一笑,冲窟合真抱拳答道:“承特勤问及,实不相瞒,我使团此行,确实带来了一道册封诏书,不过,须待明日前往大可汗牙帐晋见沙钵略可汗时才好正式宣诏,皇后娘娘念及可贺敦独自漂泊千里,来此和亲,殊为不易,故特命原在可贺敦身边侍奉之亲近侍女从长安带来许多赏赐要面赠与可贺敦,另有几桩宇文氏一族中的旧事要面见可贺敦商议,烦请特勤引见。”说着,用手指了指身后站立的安若溪。
安若溪款款向前,向窟合真施礼参见道:“婢女安若溪,见过突厥特勤。”
窟合真经长孙晟引见,上下打量安若溪两眼,只觉这位婢女的相貌较之可贺敦宇文般若似乎更胜一筹,且观其神态、举止,落落大方,颇有华夏世家女子之风范,不由得对长孙晟的话信了几分,略一思忖,抱拳向长孙晟答道:“如依两国相交,使节往来之仪程,在正式晋见大可汗前,贵国使臣是不宜单独会晤我家可贺敦的。但我家可贺敦既已认大隋皇帝为父,且皇后娘娘又差了昔日可贺敦身边之亲近侍女来向可贺敦殷勤致意,在下愿成人之美,破一回例,这就带二位去见我家可贺敦吧。”
长孙晟、安若溪闻言俱大喜过望,随即赠送了许多绢帛给窟合真,由他引导着来见宇文般若。
从紫河镇馆驿出来,一行人前后相跟着向镇中心的方向走不多时,向左拐了两道弯,眼前赫然出现了一座小小的佛家寺庙,窟合真回头冲长孙晟解说道:“我家可贺敦自幼笃信佛教,数月前大可汗牙帐迁来此地时,可贺敦就专一命人在紫河镇中修建了一座佛寺,专供日常礼佛之用。两位今日就受些委屈,在这佛寺中见可贺敦一面吧。”
长孙晟应声答道:“如此甚好,那就烦请特勤先进去代我等通禀一声,免得贸然而入,打扰了可贺敦的清修。”
趁窟合真进寺通禀的空当,长孙晟压低声音,叮嘱安若溪道:“待会儿入寺面见可贺敦之时,你无须多言,由我来应对即可。”注目看看安若溪的脸色,又笑了笑,安抚她道:“不用害怕,殿下已有种种的布置,她不会拿你怎样的。”
安若溪因想到马上就要见到与她分别近四年的昔日旧主,脸上不经意地便流露出一丝紧张不安的神色,此时听长孙晟这么一说,倒使她放松了下来,微笑着答道:“一切尽依长孙将军交待行事就是,将军无需为小女子担忧。”
稍顷,窟合真出寺来告知二人道:“可贺敦传请长孙将军和安若溪姑娘入寺中经堂待茶,相见。”说毕,用身躯自然而然地挡住了张须陀等护卫进入佛寺的去路。
第439章 大义公主(下)
小佛寺内很局促,光线阴暗,安若溪跟在长孙晟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不多时,拐进了一间小小的经堂,借着房中不甚明亮的光线,依稀可见房内端坐着一个纤弱的身影。
“可贺敦,长孙晟将军和安姑娘到了。”窟合真在二人身后十分恭敬地冲那身影禀报道。
“长孙将军,你我自都斤山一别,至今已有近五年不曾见面了吧,请座下说话吧。”宇文般若睬都不睬安若溪,只跟长孙晟打招呼寒喧道。
“婢女安若溪拜见公主,公主万安。”待长孙晟在下落座,安若溪趋步向前,扑身跪倒在宇文般若面前,恭谨地问候道。
“唔。”宇文般若只从鼻腔里轻轻哼了一声,依然对安若溪视若无睹,转头向长孙晟问道,“听窟合真特勤提及,皇后娘娘命长孙将军前来见我,有要事欲与我相商,但不知是何事啊?”
长孙晟有意抬举安若溪的身份,忙起身抱拳提醒宇文般若道:“回可贺敦的话,这位安姑娘才是奉我大隋皇后之命,前来面见可贺敦的。”
“哦?原来是位女使节。我倒有些怠慢了,女使节莫怪,起来答话吧。”宇文般若故作惊讶地向安若溪吩咐道,随即不待安若溪起身站稳,便陡地向她问道,“不知道大隋的皇帝皇后赏了个什么封号给我呀?”
依照仪程,本应待明日当着沙钵略可汗的面儿正式宣读杨坚册封宇文般若的诏书,揭晓其封号,然而安若溪对这位昔日旧主的脾气、秉性知之甚深,倘若自己此时推说不知,或借口不答,那么接下来就不好和她搭上话了,于是抬头望了长孙晟一眼,见他无话,遂照实答道:“回公主的话,婢女虽无身份、资格一睹册封诏书,但也知道,当今皇上赐公主大隋公主封号为大义公主。”
“大义公主?哈哈哈,这个封号实在是好啊!”宇文般若突然失态地迸出一阵近乎歇斯底里的大笑,两眼逼视着安若溪,紧咬牙关,一字一句地问道,“你今日来此见我,皇后娘娘,不,我应当称呼为母后,还有什么事情要吩咐我去办的呀?”
长孙晟眼见宇文般若脸色狰狞,大异于常,唯恐安若溪应答不当,会立马惹来杀身之祸,忙笑着把话揽过去,抢先答道:“娘娘素知可贺敦先人宗祀尽在长安周边,特命我等前来面见可贺敦,相商宇文氏宗祀迁建之事......”边说边冲宇文般若眨眼示意,要她屏退旁人,尔后再详细申明来意。
“大义公主!承蒙父皇赐下如此响亮封号给我,明日正式宣诏之时,我必面向长安方向,多嗑几个头来感谢父皇接纳之恩喽。长孙将军既要与我商议宇文氏宗祀迁建之事,尔等在此多有不便,各自退下吧。”宇文般若显然对杨坚不无揶揄之意地赏赐下大义公主这个封号给自己耿耿于怀,压抑着心头的愤懑冲窟合真等人吩咐道。
待窟合真等人退下,长孙晟才据实向宇文般若申明来意:“可贺敦既愿改姓归宗,而我皇上又赐下大义公主的封号给可贺敦,就请可贺敦尽力说服沙钵略可汗向我大隋称臣吧。”
“说什么要迁建宇文氏宗祀,原来你们是为了此事而来!”宇文般若没好气儿地恍然道,“长孙将军在都斤山也曾住过些时日,想必了解突厥人大多是虎狼之性,五年前我初来突厥和亲之时,前朝还在向突厥称儿献贡,如今母后却要我劝说夫君向隋朝称臣,此事只怕难矣!”
“还请可贺敦设法促成此事,使突厥和我大隋从此罢兵修好,以利两国百姓。”话说至此,长孙晟凭借着他丰富的出使经验意识到,目前对宇文般若最有效的办法便是威压她按照朝廷的意志行事,遂并不多说什么,只抱拳郑重地敦请道。
宇文般若眼中寒光一闪即逝,无奈地摇了摇头,叹道:“我既已是隋朝的大义公主,自然不会辜负了这一封号,待得明日隋朝使团晋见大可汗之时,我定会从旁相助,尽力说服大可汗向隋朝称臣的。请长孙将军放心。”
宇文般若当场就应下了劝说沙钵略臣服于大隋一事,实出长孙晟和安若溪的意料之外,长孙晟正想向她道谢,并示意安若溪呈上皇后赏赐给她的宝物清单,却见宇文般若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忽然间碰翻了身边几案上的一只茶碗,茶水淋漓地洒了她一身。
安若溪见状,连忙急趋向前,拿出一方巾帕,欲替宇文般若揩拭衣衫上的茶渍。
“长孙将军,失礼了,容我先去后室换件干净的衣衫,再来与你叙谈。”宇文般若轻轻拦下安若溪,瞪了她一眼,起身向房外走去。
安若溪乖巧地也欲跟随宇文般若到别的房间侍奉她更换衣衫,长孙晟因受杨广重托,要确保安若溪安全返回并州,唯恐宇文般若趁更衣之机,对安若溪不利,起身就要劝阻,反被安若溪淡淡地一句话给拦住了:“侍奉公主更衣,原是我的本份,将军在此稍待一时,我去去就回,料无大碍的。”
话说至此,长孙晟再要阻拦,便是明显信不过宇文般若了,他只得把话咽回了肚里,返身坐下,静候安若溪侍奉宇文般若更衣归来,好带着她尽快离开这座佛寺。
安若溪随宇文般若这一去,足足过了一柱香的光景才姗姗归来,长孙晟一眼瞅见安若溪髻蓬乱,眼圈通红,像是受了什么委屈,心中焦灼,遂无心在此多做逗留,匆匆与宇文般若约定,待明日使团晋见沙钵略之时,相互配合,力争说服沙钵略答应向隋称臣,便带着安若溪离开了小佛寺。
待出了小佛寺,和在寺外等候的张须陀等人会合,长孙晟才向安若溪问道:“方才在寺中姑娘服侍可贺敦更衣之时,可曾受到了什么惊吓?”
安若溪起先避而不答,只默默地随同众人返回了馆驿,后在馆驿之中架不住长孙晟再三盘问,才两眼通红地答道:“公主要我留在此地,陪伴于她。我难以拒绝,已经答应了她。”
第440章 “臣”是什么人
早在并州受杨广所托,于出使突厥的行程中对安若溪多加关照,长孙晟就隐隐猜到了这位美如天仙的年轻侍女和杨广之间的关系了,此时听说宇文般若竟要把安若溪留在紫河镇陪她,立马表示了强烈反对。
安若溪似有难言之隐,不便向长孙晟说明,心中又实在不愿留在突厥,左右为难,竟当着长孙晟的面儿哭泣起来。
“你先别哭,事情或还有转圜的余地。”长孙晟见不得女人在他面前抹眼泪,忙安抚安若溪道,“那宇文般若留下你,总得有个说得出口的理由吧。”
“公主说,昔日晋王从她身边要走婢女,原以为将来能够纳婢女为妾,如今听说晋王既已成婚,且王妃是位美貌无比的后梁公主,并无迎娶婢女之心,倒不如留下婢女在她身边服侍,相伴,想来晋王也不至于反对的。婢女向知公主的脾气:话一说出口,实则已成定局,做下人的并无反驳的权力,故而才答应了她。”安若溪勉强止住哭泣,不无委屈地答道。
“久闻前朝千金公主颇负才名,没想到做事如此专断,蛮横。她既提到了晋王殿下,依我之见,不如今日就派人返回关内,将此事禀明殿下,殿下一定会要你返回长安的。”长孙晟思虑移时,觉得以使团中任何人的身份,似乎都不宜干预宇文般若和安若溪主仆之间的私事,唯有杨广出面,才能迫使宇文般若改变主意,放安若溪返回长安。
“一切但凭将军做主就是。婢女虽无离弃公主之心,着实因为公主已不是昔日在长安之公主,而婢女也非以往在她身边服侍之人,故而......”安若溪略显羞涩地轻声应道。
“我知道了。今晚就派人返回关内,向王爷报信。”长孙晟已从安若溪的话中听出了一切,遂爽快地应道。
“婢女此次出关,蒙王爷恩准,携了‘黑将军’来,紫河镇与并州相距三百多里,不如就劳将军写下一封书信,绑于鹰足之上,放‘黑将军’回去向王爷报信吧。”安若溪显然是担心派人回去报信,路上耽搁时日,所以主动向长孙晟提出要放“黑将军”回并州送信给杨广。
“如此甚好。昔日某滞留突厥之时,曾听人传说,辽东猎户中就有驯化海东青来传递信息的,没想到安姑娘也谙于此术。我这就写信给殿下,要他设法阻止宇文般若将你强留在身边不放。”长孙晟听说安若溪竟精擅驯鹰之术,既惊且喜,随即就在馆驿中写下一封书信,由安若溪亲手将书信装好,绑于“黑将军”的脚爪上,趁突厥驿吏不备,悄悄将“黑将军”放走,飞回关内报信去了。
当晚一夜无话,待到次日天明,虞庆则和长孙晟二人收拾停当,携带着国书和杨坚册封宇文般若为大隋大义公主的诏书,跟随窟合真前往建于紫河镇北头的大可汗牙帐来正式谒见沙钵略可汗摄图。
数月前,摄图虽因同时受到隋朝军队和西部两可汗联军的夹攻,迫于形势,不得不采纳可贺敦宇文般若的建言,向隋朝低头服软求助,结果凭借着隋军借与他的军械、粮草,奋力打败了两可汗联军,但自心底里却并无从此臣服隋朝之意。在摄图眼中,长城以南的千里沃野,就是上天赐予突厥人的一座天然粮仓,他麾下的突厥铁骑可以随时侵入长城以南,掠回他们想要的一切,而隋朝军队在强大的突厥铁骑面前,只会摆设一座方阵来勉强自保。若不是阿波和达头两个相互勾结来生事捣乱,数月前自己派出的两路南征大军很可能已拿下并州,将隋朝皇帝派来镇守北境的亲生儿子杨广赶回长安老家去啦,他之所以肯向隋朝服软求救,不过是为了博美人儿一笑而采取的权宜之计罢了。
正是怀着这样的心思,沙钵略表面上对隋朝使团一行给予了热情款待,实则仍倨傲地想从隋朝获得每年向突厥献贡的承诺(称儿就不必了,眼下他沙钵略麾下仅残留了不到二十万人马,还要用来征讨西突厥两位反叛作乱的可汗,实在摆不起当老子的谱了)。
所以,当虞庆则和长孙晟二人入得大可汗牙帐,向他呈递上国书,并当着帐内文武群臣的面儿宣读罢册封突厥可贺敦宇文般若为大隋大义公主,准其改从杨姓,更名做杨般若后,虞庆则进而向沙钵略提出,要他向大隋皇帝称臣,同宇文般若一起跪接诏书,向大隋皇帝致谢时,沙钵略晃了晃脑袋,故作不解地问侍立一旁的窟合真道:“这‘臣’是什么样的人哪?我怎么从来没听人说过?”
窟合真是沙钵略帐前第一得力的重臣,自然对沙钵略的问话心领神会,立马施礼答道:“据我所知,这臣和咱们突厥帐下的奴隶身份相仿,都是侍候人的人。”
沙钵略随即面色一沉,对虞庆则所说的话不加理睬,仍端坐于大可汗的虎皮榻上纹丝未动。
已从沙钵略身旁站起,打算跪接诏书的宇文般若见此情形,忙满脸堆笑地将虞庆则拉在一旁,轻声对他说道:“虞仆射初次奉旨出使突厥,对我大可汗的脾气不甚了了,依着往日,若有人胆敢要大可汗向人下跪,此时早就没了性命。突厥人都是虎狼之辈,不像我华夏之人,讲究待客之道,还请虞仆射体谅。”
虞庆则不惯众目睽睽之下,和宇文般若闪在一旁拉拉扯扯,窃窃私语,一拂袍袖,就要前去和沙钵略当场论理,被身后的长孙晟给劝住了。
长孙晟抱拳向前,不愠不怒地向高坐于上的沙钵略说道:“大可汗容禀,大可汗既娶杨氏女为妻,便是我大隋皇帝的女婿,大可汗不愿跪接圣旨也就罢了,若连翁婿之间的礼仪也不讲究的话,在下恐怕今日之事一旦传扬出去,对大可汗的名声可是大大有损哪。”
虞庆则也横眉附和道:“还请大可汗莫要忘记了数月前,白道州城外求助于我大隋一事,如今可贺敦已为我大隋大义公主,大可汗身为女婿,连岳父都不肯拜上一拜的话,真叫人不知其可也。”
沙钵略瞪着眼睛听帐前通译翻译罢二人的话,又望了望宇文般若,见她正冲自己头示意,遂哈哈大笑着站起身,和宇文般若并肩站在一处,自我解嘲地说道:“可贺敦的父亲,我自然是要拜上一拜的。尔等如何不早说。”
虞庆则待沙钵略和宇文般若并肩在自己面前跪下,行过礼后,方将册封诏书交到宇文般若手中,乘机向沙钵略说道:“大可汗既已向我大隋皇帝行过跪拜之大礼,不如就向我大隋称臣吧,如此一来,突厥和我大隋既有君臣名份,又有翁婿之谊,岂不锦上添花,成就了一番美谈、佳话?”
第441章 舍名求实
(明天起,更新时间改为1o和19:o,求订阅,求月票)沙钵略听罢虞庆则的话,忽地挺身而起,欲与虞庆则当场翻脸,被身边的宇文般若一把给拉住了。
“大可汗且莫怒,但听为妻一言。”宇文般若附于沙钵略耳边,压低声音说道,“目下我突厥正面临内外交困的险境,大可汗不妨就卖个情面与那隋帝,向他称臣。依华夏朝内的惯例,有外藩来附,皇帝通常都要厚加赏赐的,大可汗正可趁此机会,向隋朝皇帝多要些我突厥境内急需的军资、粮草来,待军力有所恢复之时,再相机行事,隋朝皇帝又能拿大可汗如何呢?”
沙钵略被宇文般若提到的向隋朝讨要军资、粮草的话给打动了,蹙眉想了想,勉强答道:“能要些军资、粮草固然是好,但要我去侍候隋朝皇帝,是万万不成的。这件事还是容当另议吧。”
宇文般若抬眼瞪了窟合真一眼,拍着沙钵略的肩膀嗔道:“突厥虽向隋朝称臣,但大可汗依然是突厥的大可汗,还居住在紫河镇,与隋朝平等往来,岂是他人顺口胡绉的那样,要去长安侍候隋帝?大可汗切莫会错了意,错失向隋朝讨要赏赐,恢复元气的良机啊。”
窟合真白白挨了宇文般若一通抢白,还得陪笑附和着她劝沙钵略道:“可贺敦说得甚是,原是我曲解了臣下之意,还请大可汗恕罪。”
沙钵略被宇文般若拖着,跪也不是,站也不是,自觉当着帐中文武,脸面上颇有些挂不住,遂冲着窟合真假意作道:“你也敢来糊弄我?还不赶紧命人上酒上肉,我要帐中好生款待隋朝两位使臣,尤其是长孙将军,你我久别重逢,今日可要不醉不归哟。”一边说着,一边趁机起身,坐回到了虎皮榻上。
虞庆则听沙钵略始终不肯允诺向大隋称臣,正欲上前再劝,长孙晟从身后一把拉住了他,低声对与自己相距甚近的宇文般若说道:“昨日可贺敦应允之事,还望能费心促成,如此才不负陛下赏赐下这大义公主之名号。”
宇文般若听长孙晟话中隐含胁迫之意,脸色微微一变,待要开口应对之时,突听帐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即见摄图的长子雍虞闾从帐外一头闯了进来。
数月前在隋军的大力帮助下,沙钵略带领部族军队奋力打败了西部两可汗的联手进攻,之后便将其部族主力尽交与长子雍虞闾统率,于都斤山和紫河镇沿线操演布防。
依突厥国内成例,雍虞闾身为在外统军之大将,不遇到类似外敌入侵这样的紧急情况,不奉宣诏,是不能擅自返回大可汗牙帐所在地的,而今天乍一见到从帐外闯进来的是雍虞闾本人,不仅宇文般若,即连沙钵略也大吃了一惊,顾不得虞庆则、长孙晟两位隋朝使臣还在帐中,就探身向雍虞闾问道:“我的儿啊,你怎么不听宣诏就自己跑回来了,军中出了什么大事吗?”
雍虞闾进得帐来,头一眼就看到帐中站着两位隋朝装束的官员,便冲虞庆则、长孙晟两人喝问道:“你二人前来出使,不是欲与我突厥修好而来吗?为何白道州城外突然出现有大批的隋军结阵操演,莫非是要来进攻我大可汗牙帐?尔等快快据实道来。”
虞庆则乍听此言,也觉甚是蹊跷,转过头看看长孙晟,却见长孙晟不急不怒,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略感松了一口气,用眼神向长孙晟示意,要他来向沙钵略父子作出解释。
长孙晟因临行前听杨广说起过,在使团出关后,会增兵白道州,配合使团对突厥施压,诱逼沙钵略答应下向大隋称臣,加之昨晚又放了“黑将军”去报信,请杨广设法阻止宇文般若强留安若溪在身边,此时听雍虞闾问及白道州城外出现大批隋军结阵操演之事,便已猜到了其中端的,冲虞庆则头示意,迈步向前,抱拳对沙钵略说道:“白道州原为我华夏之城池,且数月前大可汗已将此城让与了我大隋,今日我大隋军队在境内结阵操演,本是再寻常不过之事了,大可汗不必太过介意。此次外臣临行前,晋王殿下专一有所交待,要驻防白道州之军队常加演练,以便待日后大可汗有事求助时,也可帮得上大可汗的忙。”
“你……”雍虞闾听长孙晟揭出昔日的糗事来要胁父汗,气得当场就要对长孙晟拔刀相向。
“你给我住手!”沙钵略冲儿子大喝一声,随即向他问道,“据你今日所见,白道州城外有多少隋朝的兵马在结阵操演哪?”
“总数应在五万人上下,且操演所选地距我突厥境内尚不足二十里。否则儿臣也决不至急于来向父汗禀报军情。”
沙钵略听罢,在心中暗自估算了一下紫河镇附近驻防的突厥军力,觉得单单五万人马尚不至于对自己构成很大的威胁,遂缓下一口气来,脸上强挤出一丝笑容,指着下的座位对雍虞闾吩咐道:“我儿既然回来了,就一同坐下陪两位隋朝使臣吃些酒肉,大家快活快活吧。我突厥军队不也时常列队操演,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他嘴上虽如此说,脸色却不由自主地显露出一些尴尬,显然对雍虞闾不召自回带来的这个消息十分介意。
虞庆则见火候已到,再次迈步向前,抱拳劝沙钵略道:“如果大可汗能顺应天意、民心,向我大隋皇帝称臣,两国罢兵交好,我大隋又何须留下恁多军队驻守白道州,令大可汗感到寝食难安呢。还望大可汗慎加抉择。”
“倘若大可汗答应向隋朝称臣,但不知父皇能助我突厥多少军资、粮晌?”宇文般若不失时机地把话挑明,向虞庆则问道。
虞庆则闻言才一愣神,身后的长孙晟已接过话头,朗声答道:“我大隋皇帝领有四方之地,富甲海内诸邦,如果大可汗果能称臣于我大隋,圣上岂会吝惜些许军资、粮晌?必当厚加赏赐,助大可汗恢复部族元气、实力,与西突厥相抗衡。”
第442章 可贺敦的寝帐
虽然有宇文般若从旁相助,虞庆则、长孙晟两人反复向沙钵略陈说利害,试图劝说其对大隋称臣,但沙钵略自始至终不肯爽快地应下此事。
不过,两天后,在据说是可贺敦宇文般若亲自提笔起草的沙钵略回复隋高祖杨坚的国书中,沙钵略不但称隋朝和突厥是翁婿之交,而且国书中所用辞藻极其谦恭,首次使用了外藩的字眼,隐然已默认了与隋朝份属君臣的关系。当然,在这封国书中,沙钵略也没忘记叮嘱宇文般若向隋朝索要数目可观的军资、粮晌等物。即便如此,这样的出使结果也令虞庆则、长孙晟两位使臣感到甚是满意。
要知道,仅仅三四年前,突厥对隋朝尚以宗主国自居,对其要求稍有违背,即挥师南下,大举入侵,而如今,沙钵略在宇文般若的唆使下,虽仍向隋朝索要诸种物资,却是以晚辈、臣下的身份恳求大隋皇帝厚赏赐,此例一开,对隋朝日后与周边各国的邦交无疑将会产生重大的影响。突厥自崛起以来,纵横称霸近百年,其大可汗还是破天荒地头一回向华夏王朝的帝王低头服软,如此辉煌的邦交结果怎不令人倍感振奋,欢欣鼓舞呢?
不过,就在使团即将返回关内的前夜,突厥可贺敦宇文般若以到她寝帐去拿她托使团带回长安,进献给皇帝、皇后的方物为名,将安若溪召入了她的寝帐。长孙晟担心宇文般若会暗中使诈,借此机会将安若溪强留在她的身边,执意亲自陪同安若溪前往,却被宇文般若差来传召安若溪的突厥吏员以可贺敦寝帐,除大可汗本人以外,凡成年男子进入者,无论情由如何,一概处死为由,挡在了馆驿。
安若溪明知宇文般若对自己不怀好意,无奈宇文般若是以冠冕堂皇的理由传召她前往寝帐领受贡物,令她拒绝不得,只得满怀心事地跟着来人一同去了可贺敦的寝帐。
安若溪走后,长孙晟左思右想,仍觉不能任由宇文般若如此轻易地使计将安若溪强留在紫河镇,必须设法营救她平安回馆驿,明日一早带她一道离开紫河镇,可是仓猝间却又想不出一个万全之策,顺利地进入可贺敦寝帐,面见宇文般若,软硬兼施地逼她放回安若溪,急得在馆驿中坐卧不安,不停地在庭院中来回踱着步。
恰在这时,有驿吏来报:馆驿外有突厥王子染干来求见恩师。
长孙晟闻报,眼珠一转,计上心来:染干四年前曾做为宇文般若派出的密探潜伏长安数月,对杨广和安若溪之间的亲密关系定有耳闻,何不利用他来传话给宇文般若,要她放回安若溪?
染干数月前采用分路撤军的方法率领五万突厥大军安然撤回关外,虽然折损了受他差遣,欲从并州北上与西路军会合的两万人马,然事后仍得到了沙钵略的高度评价,认为他在孤军滞留关内的危急关头,为东路军保全了五万人马,功不可没,殊堪嘉奖。此后,染干又在沙钵略部族主力惨败于西部两可汗联军的危难时刻,率部勇猛作战,帮助沙钵略父子打败了两可汗联军,使其部族免于灭顶之灾,这更使得他重新获得了沙钵略的信任,命他随其堂兄雍虞闾共同执掌军权,担任征西先锋主将。
在此次隋朝使团出使突厥期间,染干本是在紫河镇附近率军担任守卫大可汗牙帐的任务,因昨日才听说恩师长孙晟也在使团之中,便经雍虞闾允准,匆匆赶来馆驿拜见恩师。
哪知在驿吏的引导下,染干一走进馆驿的庭院,迎面就望见恩师长孙晟悉眉不展地独自在庭院中来回踱着步,像是遇到了什么难事,直至自己走至他身旁,躬身施礼,口称:“徒儿染干拜见恩师。”长孙晟才倏地从深思中省过神来,一把拉住染干,神色焦灼地说道:“染干王子,你来得正好。某正有一事烦劳王子鼎立相助,以免大隋、突厥两国邦交因可贺敦的一念之差而急剧恶化,于突厥大为不利呀。”
染干听长孙晟话说得如此严重,不禁吓了一跳,忙问长孙晟道:“恩师,倒底出了何事,竟会导致如此严重的后果?”
长孙晟也不请染干进屋说话,就在馆驿庭院中向染干大致讲述了宇文般若欲强留安若溪在身边侍奉一事的原委经过,临了,面色凝重地对染干说道:“王子,你大约也知道,安若溪姑娘原是我朝晋王殿下的爱姬,且此次是奉皇后娘娘差遣,随使团前来出使突厥的。使团临从并州出发前,晋王殿下就担心安姑娘与可贺敦见面之后,可贺敦会对其不利,因此再三叮嘱某对安姑娘多加关照,务必平安带她返回关内,倘若安姑娘被可贺敦强留在紫河镇,且不说皇后娘娘得知后如何不悦,单只晋王殿下,恐怕就会陈兵于白道州,对突厥不利呀。所以,请王子以两国邦交大计为念,设法求可贺敦放安姑娘回馆驿来吧。”
染干听罢,紧锁眉头想了想,又抬头看看天色,搓着双手,为难地说道:“目下已过定更时分,恩师有所不知,定更之后,任何成年男子不得进入可贺敦寝帐,我能见到可贺敦的面儿,最早也得等到明日天亮了。”
“不行,不行。”长孙晟半真半假地冲染干一个劲儿地摆手道,“使团已定于明日辰时从紫河镇动身返回关内,倘若到时万一染干王子无法劝说可贺敦改变主意,安姑娘被留在了紫河镇,我回去如何向晋王殿下交待呀。决不能等到明日再见可贺敦,必须今晚就要说服可贺敦,放回安若溪姑娘。”
“恩师想必也知道,以染干之身份、地位,即便今晚能面见可贺敦,只怕可贺敦也难以听得进去染干的说辞,放安姑娘返回馆驿。再者,可贺敦既要安姑娘去她寝帐拿贡物,说不准儿一会就放安姑娘回来了呢,恩师不必过于多虑。”
“王子,待得明日一过,安姑娘不能随使团返回关内,大事晚矣。”长孙晟急得拍手冲染干嚷道,“王子既说可贺敦寝帐进不得,且王子所说之言可贺敦未必听得进去,那就请王子设法将可贺敦邀至帐外,长孙晟愿当面说服可贺敦放人,如何?”
第443章 可贺敦眼中的宝贝
染干见长孙晟如此心急火燎,也开始意识到了这件事的重大和紧迫,凝神想了良久,才犹豫着说道:“夤夜请可贺敦出寝帐,也非染干能为之事,不过,我倒想起了一个人,或许可求他相助,将可贺敦邀至寝帐外,与恩师一见。”
“哦?但不知此人是谁,竟比染干王子的面子还大?”长孙晟听到事有转机,双眉一扬,向染干问道。
“恩师无需多问,这就随我来吧。”染干却不肯向长孙晟说出那人的姓名,只邀长孙晟同他一道出了馆驿,一路向西,来到了紫河镇尽西头的一座建造得十分华丽的毡帐近前停下了脚步。
“恩师请在帐外稍候,待染干进帐去见此人陈说原委,如得此人相助,恩师今晚多半便能见到可贺敦了。”染干请长孙晟暂留在帐外稍候,独自一人迈步走进了毡帐。
约摸过了一刻多钟的光景,长孙晟就听到毡帐内传出一个清亮的嗓音,像是对染干说道:“这可是王子亲口许诺下的事,只要我今晚请可贺敦出得寝帐,你就送一副与‘天狼弓’一般好使的弓箭给我,事后不得反悔。”
紧接着,率先从毡帐中走出一位金发碧目的英俊少年,出得帐来,一眼望见长孙晟,回头又对紧随他出帐的染干问道:“就是他,非要急着今晚面见可贺敦?”
染干觑了一眼长孙晟,煞有介事地对那西胡少年说道:“遂迦,你可知,这位就是‘一箭双雕’的当世第一神箭长孙晟将军,我的授业恩师。他允诺下的事,岂有反悔之理?”
长孙晟听到染干不仅以许诺赠一副上好的弓箭给这西胡少年做交换条件,诱使他邀宇文般若出寝帐与自己相见,而且染干自己半儿本钱都不肯出,直接将赠弓箭给这少年的允诺转移到了自己身上,心中既觉好笑,又感好奇:这西胡少年究竟是什么身份,竟能深夜将可贺敦请出寝帐?
“你就是长孙晟将军?我听说过你的大名,愿意帮你这个忙。”西胡少年安遂迦走近长孙晟,借着月光,仔细打量他多时,爽快地说道。
安遂迦果然不负所望,带着长孙晟、染干来到可贺敦寝帐,自己独自进入寝帐才一小会儿的功夫,就引着宇文般若走出了寝帐。
待宇文般若发现站在寝帐外不远处等着自己的是长孙晟,抽身就要返回寝帐时,已然来不及了。
“可贺敦请留步,在下此来,是为两国邦交成败之大事而来,决非只为安若溪一人。”长孙晟冲已走至帐口的宇文般若一揖到地,开口说将宇文般若欲强留安若溪这件事提到了事关两国邦交成败的高度,容不得宇文般若有任何的借口推脱入帐。
“你个小鬼头,也伙同别人来欺诳于我!这就是你所说的稀罕物事?”宇文般若既知已上了安遂迦的当,又被长孙晟拿话堵在了帐外,返身入帐不得,便回过头冲安遂迦嗔责道。
“当世第一神箭,还算不得稀罕物事吗?”安遂迦顽皮地吐了吐舌头,像是害怕宇文般若抬手打他似的,从她身边一溜小跑着躲到了长孙晟身后。
“长孙将军说得哪里话来,我只是与若溪主仆二人久别重逢,想要她在寝帐陪我一夜,说说话,待明日一早自会送她回馆驿的。将军何必大费周章地唆使这个小鬼头来诳我出帐?”宇文般若似乎对安遂迦颇为溺爱,任由他躲到长孙晟身后也不再加斥责,只淡淡地对长孙晟解释道。
“请恕在下直言,可贺敦此举殊为不妥。安若溪与可贺敦虽系旧时主仆,但如今她既为本朝皇后娘娘所差,出使突厥,与在下份属同僚,身负钦命,可贺敦欲留安若溪在寝帐,抵足夜谈,畅叙离别,在可贺敦而言,不过是旧时主仆久别重逢的一件私事,却与两国使节往来所遵循之成例多有违背,此事一旦被皇后娘娘得知,说不定就会断送了安若溪的一条性命。可贺敦忍心看着自己身边的旧仆因此获罪吗?”长孙晟因染干和西胡少年安遂迦有助于自己,不愿给他们二人日后带来更多的麻烦,遂改变强硬说辞,但欲以主仆间情谊打动宇文般若,使她推脱不得,连夜释放安若溪随他返回馆驿。
果然,听长孙晟反话正说,将自己逼到了不连夜放安若溪回馆驿,就等于陷害安若溪的人情困境当中,宇文般若脸色铁青着,狠狠瞪了染干一眼,万分不情愿地冲长孙晟答道:“长孙将军把话说到如此地步,我再强留下若溪在此过夜,岂不显得薄恩寡义,有背人情?没想到区区一件小事,母后竟会如此看重?也罢,给父皇、母后的贡物已然备下,我这就命若溪携贡物随长孙将军返回馆驿安歇,以免夜长梦多,引来旁人的无端猜疑。”
长孙晟对她话中的讥诮之意不加理会,只微微一笑,抱拳应道:“那在下就多谢可贺敦成全了。”
待成功地将安若溪从宇文般若寝帐中解救回馆驿,长孙晟亲自将染干送至馆驿门外,好奇地向他询问道:“那西胡少年是何许人也?方才咱们走后,我见他被可贺敦单独留在了寝帐,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染干神秘地一笑,凑近长孙晟,压低声音说道:“恩师放心,安遂迦就是可贺敦眼中的一块宝,可贺敦是舍不得重处他的。”
“可贺敦眼中的宝贝?”长孙晟惊讶地问道。
“请恕徒儿只能告诉恩师这么多了。若将来有缘,恩师自会了解其中缘故的。”染干仍不肯向长孙晟道明其中原委,抱拳向恩师告辞,独自走了。
长孙晟对西胡少年安遂迦如此受到宇文般若的溺爱感到百思不得其解,待转身回到馆驿,这才发现,安若溪也没有回房安歇,而是正坐在他房中等着他。
“安姑娘,还有什么事吗?”
“长孙将军,今晚若非你鼎力,只怕若溪明日就无法随同使团返回关内了,请受若溪一拜。”安若溪盈盈站起身,冲长孙晟款款下拜。
“姑娘深夜不回房就寝,不会是特意要还我一拜吧?”虽与安若溪接触的时日不长,但长孙晟已敏锐地察觉出安若溪聪慧过人,决非寻常女子可比,遂试探着问道。
第444章 久旱逢甘霖
安若溪被长孙晟说中了心思,微微一笑,说道:“什么都瞒不过长孙将军的这双眼睛。我在此等候将军,确有一事相商。今晚我受公主传唤,入她寝帐去拿贡物时,无意间发现,在公主寝帐内,摆放着两盆十分罕见的紫色木芍药。”
“那又如何?”长孙晟示意安若溪坐下说话,自己也坐下问道。
“将军有所不知,这紫色木芍药实系原晋王府花匠江陀子独植之花草,除他一人之外,再无别人能栽植出如此罕见的木芍药,且目下正值关内初春时节,在这关外之地紫河镇,尚属凛冽寒冬,公主寝帐内却摆放有两盆盛开的木芍药,您不觉得奇怪吗?”
“数月前,我听晋王说起过,他曾托虞仆射于借军械、粮秣与沙钵略之时,向其索还江陀子其人,后来似乎沙钵略以从定州随军出关百姓已迁往漠北苦寒之地放牧,散处各方为由,婉言拒绝了虞仆射。今听姑娘此言,想是说这江陀子很可能就在可贺敦身边,为她栽植花草?”长孙晟盯着安若溪问道。
“江陀子早年曾于当今皇上、皇后娘娘有恩,其后被娘娘指派在晋王府上种花,当王爷出镇并州之时,江陀子一路上出力颇多。如今既发现他可能就在公主身边,能否烦劳长孙将军明日请求公主放他返回定州老家,安享晚年,也好了解了王爷的一番心愿?”安若溪直接了当地说出了心中所想。
“仅仅凭借着两盆花,就向可贺敦提出放人的要求,此事恐怕不妥吧?”长孙晟沉吟着说道,“方才在寝帐外,我观可贺敦之意,仿佛对放你回馆驿已颇为不满,倘若贸然向她提出释放江陀子的要求,会不会反而对江陀子本人不利呢?此次出使突厥,沙钵略虽未明言愿称臣于我大隋,但彼既已遵我皇为长辈,而可贺敦也改称皇上、娘娘为父皇、母后,出使的目的已经达到。就眼下情势而言,似乎不应横生枝节,因小失大,你说呢?”
安若溪听长孙晟说得有理,低头想了想,站起身说道:“将军顾全大局,倒是小女子有些操切了。既如此,待返回关内见了王爷,我当面向王爷禀明一切,由王爷设法探听明白江陀子是否就在公主身边,尔后再相机行事吧。时候不早了,小女子要向将军告辞了。”
次日天亮,雍虞闾受其父摄图所托,与窟合真一道来到馆驿,代表沙钵略夫妻二人恭送使团动身启程,返回隋境。长孙晟未见宇文般若亲来相送使团离境,心知她对昨晚之事仍心存不满,于紫河镇外与雍虞闾、窟合真分别之际,特地请雍虞闾代为向可贺敦致歉。
雍虞闾对昨晚发生的事丝毫不知,听长孙晟没来由地托自己向可贺敦致歉,也不知所为何事,但见长孙晟一副笑容可掬的样子,不像是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遂爽快地答应了下来,临别时拉着长孙晟的手,哈哈笑道:“将军神射无双,雍虞闾久仰大名,只恨将军居于都斤山时,雍虞闾尚在漠北率军出征,无缘领教将军神射,日后倘有机会,雍虞闾愿与将军会猎草原,猎它三五十只狼虫虎豹来下酒吃,如何?”
长孙晟知他是在借故向自己约战,也不把话挑明,抱拳应道:“素闻王子的‘天狼弓’、‘天狼箭’实乃当世独一无二的神兵利器,在下久怀讨教之心,如蒙王子不弃,在下愿与王子切磋一二。”
两人临别对答间不知不觉都将对方视做了自己箭术上的头号对手,俱满怀期待地盼望着能早日实现这场约定的会猎,以较高下。
杨广于三天前在雁门关接到“黑将军”传递回来的书信,得知宇文般若果如自己先前所料,欲对安若溪有所不利的消息,即命由李彻统一指挥,调往白道州驻防的三万兵马和驻守于城中的隋军立马出城向北,在邻近突厥边境的地界结阵展开操演,以震摄突厥,同时,仍担心安若溪会被强留在紫河镇,又传命从并州等地增派三万兵马出关增援,摆足了架势要力压宇文般若放安若溪随使团一道返回关内。
有知道其中内情的隋军将士因此私下里相互议论,都要趁安若溪随使团返回关内之时,亲眼目睹她的芳容,好看看究竟是一位怎样的奇女子,竟使得王爷不惜动用数万兵马,保她平安归来。
安若溪因沙钵略致书杨坚,向大隋称婿、称藩,实则已等同于称臣于大隋,顺利完成了皇后独孤伽罗交待给她的使命,眼瞅着就要正式嫁给杨广,心里也十分欢喜,回到并州,有意跟杨广摆起了待嫁新娘的谱儿,任凭杨广再三打发萧萧、瑟瑟两名亲信侍女来请她入晋阳宫相见,她都找了各种借口给回绝了,猫在使团众人居住的馆驿中不肯出来。
直至杨广以慰劳使团为名,亲自来到馆驿来请,安若溪才半推半就地随着众人一同进了晋阳宫赴宴。
待宴席已毕,以虞庆则、长孙晟为首,使团众人纷纷向杨广告辞,心满意足地返回馆驿休息,杨广单将安若溪留了下来,也顾不得众目睽睽之下,拉起安若溪就带着她跑到了寝殿。
“王爷,婢女尚要待明日随使团返回长安,当面向娘娘复命,得到娘娘允准后,方可......王爷急吼吼地把我带到这里,似乎多有不妥吧。”安若溪心情大好,有意同杨广开着玩笑。
“有沙钵略致父皇的那封国书在,且有虞仆射和长孙先生为你担保作证,你还怕母后不遂了你的心愿?”杨广早就被安若溪撩拔起了**,脚下一步未停,径直拉着安若溪跑进寝殿,喝退随侍众人,就要动手来剥安若溪的衣衫。
安若溪因念及自己此番出关,一切顺利,不日即将成为杨广的姬妾,也就半推半就地遂了杨广的心意。
两人一番**过后,并肩躺在寝殿中央那张杨广和萧厄惯常所睡的壶门大床上,安若溪不无悔意地提醒杨广道:“早知王爷定要如此,咱们应该换个地方才是,要是被王妃知道了此事,岂不都是我的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