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救人要紧
灵境胡同和堂子胡同看着不远,用脚丈量距离可不近。张宁一边走一边嘀咕,下次过来得骑马或坐马车,步行太浪费时间了。嗯,最主要是不符合他一介贵公子的形象。
快到灵境胡同时,迎面一辆马车飞驰而来,张宁要不是躲得快,就被撞了。他惊魂未定,马车已“嗖”的一下擦肩而过,然后一声嘶心裂肺的大叫响起:“公子!”
声音有点熟。张宁循声望去,马匹嘶鸣人立而起,马车生生停住了,马车里传出呯的一声响,想必马车停得急,惯性下有人撞到车厢壁了。
先前那个声音又大喊一声:“公子!”
这次,张宁听出来了,是清儿。
她急匆匆出府干什么?张宁刚要过去,车窗里探出一个脑袋,额头好大一个包:“阿宁,你回来了?”车帘掀起,一人跳下车,却是刘念。
清儿跟着跳下,落地不稳,“哎哟”了一声,接着不管不顾奔过来,拉住张宁的衣袖,泪水跟珍珠似的一串串往下掉。
张宁懵逼了:“谁能告诉我,怎么回事?”
刘念飞快扫了张宁一眼,确定他没缺胳膊少腿,语气缓了缓,道:“高大弟回府报信,说你被定安郡主缚了,我去找人救你,清儿非要跟着。”
“呜呜呜……”清儿边哭边说,含糊不清道:“公子要有三长两短,奴婢也不活了。”
“我这不是好好的吗?乖,别哭了。”张宁扯回袖子,右手轻拍清儿的头。
清儿像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似的,两只小手再次紧紧攥住张宁的衣袖,抽搐道:“你帽子掉了还没说没事。”
“是帽子掉了,不是头掉了,有什么要紧?”在街上拉拉扯扯哭哭泣泣成什么样子嘛。张宁无语,扯回袖子自己反手握住,道:“一边哭去。”
清儿抹泪退到张宁身后,公子要和刘公子说话,她不能挡在前边。
张宁认真对刘念道:“多谢。”
兄弟就是兄弟,没得说。悠悠是太皇太后跟前红人、郑王爷嫡女、名正言顺的郡主,他只是一介小小伯爵、大同副总兵张勇之子,两人身份地位天差地别,悠悠动真格,刘念怎么救他?可刘念没有迟疑退缩,这个兄弟值得交。
“是兄弟就别提谢字。”刘念关切地道:“没受刑吧?”
“没有。”
张宁把视线投向驾车的车夫高大弟。他是张宁两大贴身护卫之一,和任高一样,不仅身经百战浑身杀气,还是张勇的心腹护卫。
在酒楼外见张宁被缚进安定郡主府,两人商量后,力气大的任高在郡主府外守着,随时注意张宁的动向,擅长奔跑的高大弟回府报信,搬救兵。
高大弟手牵缰绳,关切中有点手无措,讪讪叫了声:“公子。”
张宁点点头,没有责备他。
“回府吧。”张宁道,当先走向灵境胡同。
刘念紧随其后,清儿已停止哭泣,只是双眼红肿,小脸蛋上的泪痕没有擦干净。高大弟张了张嘴,还是道:“请公子上车。”
“不用了,就几步路。”张宁摆了摆手。
公子是不是生气了?高大弟默默想着,牵马让马车慢慢跟在后面。
张宁一进府门,眼睛就瞪圆了,五六十个彪悍的护院排成两行,有拿棍子的,有拿长枪的,有拿大刀的,这是要去厮杀的节奏?
“公子回来啦。”清儿抢着道。
四十出头,长相普通的管家老关浑身像被雷击似的抖了一下,擦擦眼睛,勉强看出没戴帽子,衣裳多有污迹的少年是自家小主人后,屁颠屁颠跑过来,先匆匆行礼,然后道:“公子回来,老奴这就让他们散了。”
不用说,这些人是他聚起来的。
张宁长吁口气,道:“关叔啊,武力解决不了问题。”带这些人攻打郡主府,与造反何异?他被缚,是皇帝亲口下令,悠悠照办。
“是是是。”老关连声应着,转头朝护院们吆喝:“公子回来了,都散了吧。”
这些护院是张勇麾下退伍的老兵,一个个在大同浴血奋战大半辈子,不说杀敌如麻也差不多了,手脚折损后不得不退伍,又没别的生计,张勇在五军都督府备案后收留他们,让他们成为护院,给他们一口饭吃。
“公子。”护院们行礼后一双双眼睛落在张宁身上,确定张宁手脚齐全才转身离去。
老关从小和张勇一块儿长大,虽说视力不好,但确实对张勇忠心耿耿,要不然张勇也不会让他守着府邸,守着家。张宁不好说他什么,张了张嘴,道:“你也下去吧。”
“公子,郡主为何要缚你?可要写信告知老爷?”老关想得长远。
张宁道:“不用。下去歇着吧。”
“真的不用?”老关不放心啊,小主人不太靠谱,还是把情况告诉老爷,让老爷拿主意的好。
你这是什么表情?张宁苦笑道:“我会写信,你不用管。”
“好。”只要把情况告诉老爷就行,老关放心地走了。
张宁让刘念去书房等他,自己回房,由清儿侍候重新绾了头发,换上干净的衣服,收拾好再过去。
清儿洗了脸,脸上有了笑容。
“上好茶好点心了?”刘念见她把一碟碟点心放在两人面前的几上,打趣道。张宁全须全尾回来,他才有心情打趣小丫头。
清儿抿嘴一笑,道:“多谢刘公子。”你接到信儿马上赶过来,对我家公子关切之至,我可全看在眼里。
张宁示意清儿退下,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压低声音道:“阿念,你可有结交的读书人?最好是进士、举人。”
科举制度严苛,能中举足以说明本身才学,做一篇锦绣文章不说信手拈来,也不是问题。
刘念眼珠子掉一地:“你探到题目了?为此被定安郡主识破,她要缚你去见英国公?”
“探到了。”张宁一副此事不值一提的样子,轻笑一声,道:“她怎会缚我去见英国公?她请我喝茶吃点心呢。郡主府的点心确实不错,就是蜜饯差了点。”
“……”刘念跟见了鬼似的,嘴张得可以塞进一颗鸭蛋。
第17章 决胜因素
明以前,勋贵、文官、外戚三足鼎立,为朝廷的中枢力量。他们帮助皇帝处理政务,自诩为皇帝分忧。太祖为防外戚干政,立下祖训,良娣(太子妃)择贤德而家世不显之女,因而有明一朝,不曾发生外戚干政掌权之事。
而皇帝的左右手,文官和勋贵,一文一武,互相看不顺眼。由此为皇帝所用。
勋贵子弟从小学骑射读兵书,走的路子和读书人不同,他们之中少有写得一手好字,做得好文章的。
张勇领兵在外,由老关延请名师教导小主人,无奈小主人顽劣不堪,兵书读不熟,画画不精,四书五经更是左耳进右耳出,只有骑射勉强过得去。张宁保留原主的记忆,以原主肚里的墨水,怕是无法考上。哪怕提前三天临阵磨枪。
这不是高考,他前世在学校学的知识完全派不上用场。
找枪、手是最简便快捷的办法。
可是勋贵瞧不起读书人,觉得他们奸诈,一肚子坏水。够得上和勋贵们平起平坐的读书人便是朝廷中枢那些大佬了。这些人同样瞧不起勋贵,认为他们靠祖上余荫,才能成为贵族,自身没有能力。加上勋贵是武将,和文官是两个圈子,双方更加没来往。
张宁头痛啊,枪、手不容易找,好枪、手更没处找。
刘念鬼点子多,或者有门路也说不定。
“没有,谁稀罕和他们混一块儿。”刘念想都没想摇头道。
“校阅要考八股文吧?”破题承题先生教过,可张宁就学了个皮毛,离写得好差远了。
刘念想了想,道:“只考策论。”
策论就是时事,对当下某一事件的看法。
张宁一拍脑袋,道:“瞧我这脑子,怎么把这事给忘了。”
校阅考策论,对勋贵子弟来说是常识,他怎么会忘了?他在好运和厄运之间转换,以致分不清现实,还是得皇帝亲口允准,以后有机会见到悠悠,高兴过了头?不用考八股文,对文采要求不高,那就没问题了。
“阿宁,题目是什么?”刘念眸中闪过一丝渴望,不提前知道题目他不可能考上,提前知道题目就有可能了,他不会揣测上意没关系,父亲会呀,得父亲提醒,考上没难度。
听说张宁被缚进郡主府,刘念没有推辞,一心救他,这个兄弟张宁交定了。他声音压得极低,道:“鞑子。”
相信刘念会明白这两个字的意思。
“鞑子?”刘念眼珠子滴溜溜转个不停,道:“消息确切吗?”
北边瓦剌每年派好几拨使者朝贡,每次胪鸿寺都派官员接待,双方关系前所未有的缓和,为何策论的题目会是鞑子?
张宁点头表示肯定。
刘念脸色变幻,道:“阿宁,你会不会被人骗了?”
他转念一想,张宁极有可能从安定郡主那儿得到消息,安定郡主常在太皇太后和皇帝身边行走,消息灵通,或许能猜测到大致方向也未可知。但是,安定郡主怎会把这么重要的消息透露给阿宁?真如阿宁所说,郡主请他喝茶喝点心?
“我不是说郡主骗你,我是说郡主有可能为人蒙弊。”他言不由衷补充道。
张宁微微一笑,道:“不是郡主说的。你放心,题目不假。”
阿宁很自信。他的自信从何而来?刘念觉得这样的张宁很陌生,以前的张宁好狠斗勇,什么事都用拳头解决,何曾用过计谋,又何曾智珠在握的样子?
刘念沉默几息,道:“阿宁,你没事就好,我回去了。”
张宁明白他要回府和父亲诚意伯商量,并不挽留。刘念走后,他把剩下的点心吃了,让清儿磨墨,试着写策论。
现在只有张宁知道八年后,大明和瓦剌将有一战。这一战,大明的精锐勋贵丧失贻尽,大明国运从此走下坡路。
朱祁镇忧心瓦剌可说十分有先见之明,这或许是他会御驾亲征的原因。土木堡兵败被俘,史书后人对他的评价不免低了,说他为宦官王振所惑,匆忙出兵。
他没有为战败承担主要责任,却成了一个识人不明的皇帝。
史书没有记载,张宁不清楚这位皇帝为征战瓦剌做了什么,可他亲口说,“北边鞑子不安份,朕夜不能寐。”
可见在他心中,瓦剌是必须除去的心腹大患。
既然如此,瓦剌太师借机分兵四路进攻大明,朱祁镇御驾亲征就不奇怪了。可惜的是,败了,而且败得很窝囊,败得很惨。
一败涂地啊。
张宁搁笔长叹,心情沉重。
他穿越到这儿,是不是应该做点什么,尽一已之力改变这一战的结局?
身为现代大学生,生在盛世长在盛世,张宁也曾有过当英雄的念头。不过盛世的英雄是用毛爷爷的多少衡量的,每年最有钱的十个人会上富豪榜。这些人就是英雄。
张宁曾经幻想过,自己的名字上这张榜单,名字后是一串长长的数字。
既然曾经做过英雄梦,那就在这儿让梦继续吧。张宁自嘲一笑,希望以一已之力改变历史走向殊为可笑,可尽一已之力,避免败得窝囊,避免一败涂地总是可以做到的。
张宁拿起笔,蘸满墨水,提笔在纸上写了起来。
不知不觉一个时辰过去,张宁放下笔,转动有些酸的手腕,待墨迹干了,拿起纸看了起来。
打仗,打的是银子,首先必须国库充盈。要国库充盈,发展经济势在必行。发展经济,不外发展工业和对外贸易,这在现代已经证明可行。不过,现在他人微言轻,提出这些恐怕会惹祸上身。
其次,武器装备。士兵的武器和甲胄、马匹是决战的关键因素之一。瓦剌是马上民族,战场上骑兵倏忽来去,士兵骑在马上,连人带马的重量和马匹奔跑带来的惯性,步兵根本无法抗衡。要战胜,除了战略战术,还必须有装备马匹。
再次,士兵的训练。这也是决胜的关键因素之一。
最后,真正决定胜负的关键是,军队的指挥者。让一只羊去指挥一群狼,不败还有天理吗?
第18章 张宁长大了?
诚意伯刘瑜长相清癯,颌下三络长须,一派仙风道骨。听儿子说完,他沉默半晌,长叹一声,道:“阿念,你想参加校阅?”
刘念是他的小儿子,从小聪明,就是不爱读书,稍大一点更和安乡伯那个无法无天的独子混在一起,成天打架斗殴。
他们是勋贵子弟中的异类。
刘瑜曾担忧小儿子日后成为家族败类,好在他本性纯良,不曾歁压良善,要不然定会趁自己健在,把他逐出家门,以免为家族惹祸。
小儿子今天如此反常,不会上了谁的当吧?他再聪明,到底年轻,哪是那些老奸巨滑之辈的对手?刘瑜不能不想深一层,他多次递奏章请求封长子刘世延为世子,都如石沉大海。皇帝不肯封诚意伯世子,是要诚意伯的爵位到此为止,还是对世延有不满,个中深意实在让人费解。
要对付诚意伯府,最好的突破口便是刘念。换作刘瑜,也会选择刘念入手。
金光大道就在眼前,自己不是全无用处的废物,不是成天混吃等死的饭桶。刘念心头激动,两眼放光,大声道:“正是。请父亲明示,陛下想和鞑子互为邦国,还是意欲对鞑子出兵?”
一路上,他想了再想,只有两种可能。
刘瑜苦笑道:“我怎么知道?”
他赋闲在家,靠俸禄以及几间店铺苦苦支撑度日久矣,何能得见天颜,又哪里知道皇帝的想法?
刘念道:“父亲为何不知?儿子前次在街上见瓦剌使者大摇大摆,人人避之不及,阿宁气恼,要找他们打一架,被我拦住。父亲,瓦剌使者一年数次入京,这策论要怎么写?”
这么敏感的外交问题,你别问我啊。良久,刘瑜道:“你去叫阿宁过来,我有话问他。”
“阿宁绝对不会骗我。”刘念胸脯挺得高高的,铿锵有声道。
“他不会骗你,可若他为人所骗呢?安乡伯守大同多年,不知道有多少人眼红。”刘瑜苦笑,没有说大同是关隘,如今大明和瓦剌交好,瓦剌一年几次入关朝贡,这关隘会没有油水?谁信呢。
“张伯父在战场上厮杀,命在旦夕,有什么可眼红的?”刘念不解。
真是不当家不知油米贵,你以为呼奴唤婢不用银两?一日三餐外加点心是天上掉下来的?还有那人情往来,以及为撑门面,不得不四季置办的新衣裳,时时保养的马车,勋贵人家必备的马匹,从何而来?哪一样不需要银两?
“儿啊,你还小,不知人心险恶。”他摸摸儿子的头,语重心长道:“你亲自去,就说为父请他过府。”
父亲要亲自问他,确认题目真是这两个字?刘念道:“好。”
…………
天色不早,清儿进来点灯,道:“公子,该用膳了。”
张宁抬头望了一眼窗外,院子笼罩在一片灰色之中,廊下的气死风灯发出桔黄色的光。酉时,该吃饭了。
他道:“我不饿,过会再说。”先前吃了几碟点心,到现在肚子还饱得很呢,示意清儿退下,再次拿起毛笔,写了起来。
他记得曾在书上看过,明朝中期曾出现资本主义萌芽,只是时间极短。这是不是说明工业革命适合明朝?发展经济,以发展工业为主,是不是行得通?
怎么发展经济呢?课堂上学到的历史知识结合课余时间看的杂书,他在纸上写下自己的想法。当然,只是想法,如果没有皇帝支撑,这些最后只能扔进废纸篓。
写写停停中,门被推开,一人进来。
张宁头也没抬道:“清儿,以后进房先敲门。”
必须教会小丫头敲门,要不然时常冷不丁地冲进来,谁吃得消?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清儿的声音在门外:“公子,不是奴婢。刘公子不用奴婢通报,径直进来。”刘公子就是这点不好,公子也不说说他。
“是我。”刘念道:“我爹请你过府一趟。你吃晚饭没有,顺便一起吃得了。”和兄弟说话自是有一说一,不用斟酌措词。
张宁搁下笔,吹干墨汁,折好纸收起,道:“刘伯父找我有事?”
原主常去诚意伯府玩,却极少见到诚意伯,就算偶然遇见,他也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为何突然要见我?张宁心里嘀咕。
“我爹不相信我们能通过校阅。”刘念鬼心眼多,没有直接说父亲不相信张宁的消息来源,而是说不相信两人有能力通过校阅。两人本就不是读书的料,家中长辈看低,不是很正常么?
你们怎么混的,给亲爹留下这么差的印象?张宁无声吐槽,果断不承认原主干过的那些不靠谱事儿跟自己有一铜板关系。几息后,他道:“走吧。”顺便蹭饭。
京城宵禁,两人路上遇到查夜的校尉,刘念亮出诚意伯府的腰牌得以通过。到诚意伯府时更鼓已响。
刘瑜在书房看书,见两人进来,放下书本安然受了两人的礼,微笑道:“阿宁又长高了。”
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变啊,以前何曾这么慈眉善目?张宁再次无声吐槽,露出八颗大白牙道:“伯父可是想问校阅的题目前来自何处?小侄不方便说,不过消息确凿,伯父大可放心。”
消息来自皇帝,却是不能说的,要不然一旦泄漏,后果难料。但有一点张宁很肯定,朱祁镇不仅会疾口否认泄题,还会改题,自己将成为直接受害者,费尽心思得来的优势将荡然无存。
这小子和以往有点不同,好象突然长大了。刘瑜仔细打量张宁,眉眼无异,感觉却像另一个人。
怎么回事?他瞥了儿子一眼,见儿子一脸热切地看自己,不由暗叹一声:“傻儿子,人家开始为前途筹谋,你还天天不务正业。”
“事实重大,你怎么分辨?”
校阅事关勋贵子弟的前程,所有勋贵全都看着呢。
张宁道:“我已经报名。伯父以为,我会亲身涉险吗?”
刘瑜脸色微变。他上一次瞧见这小子是什么时候?一年前,还是半年前?怎么他沉稳至此?光这份稳重,儿子就比他差多了。
第19章 认可
“这件事,你还和谁提过?”刘瑜神色凝重,若是在勋贵圈中传开,根本没戏。
张宁眼望刘念,道:“除了伯父,你没告诉别人吧?”
刘念点头,他又不傻,事关前程,怎会到处嚷嚷?
“伯父,只有我们三人。小侄恳请伯父守口如瓶。”张宁郑重道。朱祁镇透露题目时,悠悠在场,可是她不了解情况,肯定不会想到校阅题目上。
刘瑜深知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的道理,可万万没想到,这句话有朝一天会用在张宁身上。什么事情让这孩子突然长大了?
他努力掩饰心头阵阵惊涛骇浪,道:“那是自然。”又对小儿子道:“你去报名,和阿宁一起参加。”
“哎。”刘念大声应了,道:“阿宁,明天陪我去五军都督府吧。回头我们好好商量,怎么在校阅上大展雄风。”
刘瑜嘴角抽搐一下,傻儿子,这是拼前程啊,人家将题目透露给你,已是莫大的情份,怎肯跟你商量?上榜者不仅能靠自己的能力谋得差事,还得到御赐金腰带,荣耀无比。但凡有一丝机会,谁不奋勇向前?
张宁道:“明天我陪你去。回头你向伯父好好请教怎么答题,我回府自己想去。”
刘念聪明得紧,瞬间明白有些东西无法分享,一拍脑袋道:“对对对。”
正事谈完,刘瑜一脸慈爱的地留张宁在府中用膳,又吩咐厨子整治好菜,道:“你们年纪小,别喝酒,多吃菜。”
父亲总算认可阿宁,刘念高兴极了,悄悄拿来父亲珍藏的好酒,要和张宁一醉方休,被张宁拦住。张宁道:“还要读书呢,校阅后再喝不迟。”
对,还得揣测上意。刘念明白张宁话中之意,连连点头,道:“阿宁,伯父远在大同,书信往来是来不及了,你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我爹。”
张宁相信有透题的人情在,只要不涉及刘念答题的方向,刘瑜都会帮他分析,甚至给出一定的建议。不过他不需要,后世对朱祁镇的评价颇多,他对历史的走势了然于胸,怎会不清楚朱祁镇的真正想法?
他刚来大明没几天,历史不会因为他的穿越而有所偏差,这个大可放心。
“好。”他没有推辞,更没有透露什么。
酒足饭饱已是三更,张宁打着饱嗝坐马车回府,路上遇到巡夜校尉,拿出腰牌查验。校尉道:“张公子,这么晚了,你去哪打架?”
“……”张宁瞬间黑脸。
…………
定安郡主府,绿萝禀报完报名参加校阅的名单上确实有张宁,道:“郡主,他没有说谎。”
悠悠看她一息,道:“他参加校阅能改变什么?你就这样放他。”
就算他通过校阅,进了锦衣卫或是五军都督府,又怎样?难道父王会因此同意这门亲事,太皇太后会赐婚?
“他说……”绿萝说到一半醒悟过来,忙跪下道:“奴婢该死,奴婢被他骗了。”这混蛋真不是东西,自己当时怎么就犯糊涂了呢?下次见他,一定打死他。
郑王在封地有如皇帝一般地存在,绿萝身为悠悠的贴身婢女,到处受人奉承,虽不曾为恶,也没把小小伯爵之子放在眼里。到京后,悠悠受封郡主,成了太皇太后和皇帝跟前的红人,绿萝水涨船高,更没把张宁当回事。
悠悠道:“这位张公子生就一张巧嘴,以后遇到他,你须小心。自去领罚吧。”
太皇太后赐府邸后,郑王派心腹幕僚黄有义到京,成为郡主府总管。一府总管的重要性自不用说,需和公卿公侯的总管们打交道,需适时帮悠悠筹划。悠悠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再聪颖,哪是京城中那些老奸巨猾们的对手?
伴君如伴虎,京城的水深着呢,她思虑不到的地方,黄有义自会提醒她。
所谓领罚,便是向总管自述犯了什么错,由总管责罚。
绿萝脸色微变,应了一声:“是。”
黄有义是举人,自知进士无望,在吏部挂了一个候补的缺,希望能谋得一官半职,尽展生平抱负。无奈候补的举人数不胜数,等了十年,还轮不到他做官。他心灰意冷之下去访友,却时来运转遇到郑王,一番交谈后成为郑王的幕僚。在郑王身边几年,成为郑王的心腹,此次更是以总管的名义回到京城。
郡主府的总管并不比一县县令差,何况黄有义从没忘记自己是读书人,平素一袭青衫,举止彬彬有礼,书卷气极浓。
黄有义把郡主府看成施展抱负的地方,从严治府,奴仆犯错,一概从严责罚,是以绿萝有些惧怕这位黄先生。
…………
晚上吃太多,回府后喝浓茶消食,洗漱睡下已近四更。张宁睡得正香被摇醒,睁开眼刚好对上一双小眼睛,眼角还有一颗目屎。
张宁下意识一把推开身前之人,一骨碌坐起来,喝道:“干什么?”
“阿宁,是我。”被推得跌坐在地,屁股好不疼痛的刘念苦笑道:“日上三竿了,你还睡。”
怔了三息,张宁才想起昨晚答应今早陪刘念去报名。他道:“你把眼角的目屎擦了。”
他起床洗漱更衣,在刘念催促下,早饭没吃,一起出门,去五军都督府,找到登记的书吏,把刘念的名字记上。
回府的马车上,刘念探头出窗,左右张望,确定路上只有一些普通百姓,缩回脑袋压低声音道:“我爹说,瓦剌使者每次数千人入京,陛下并没说什么,可见没有征瓦剌之心。”
昨晚送张宁出府后,他和父亲在书房商量到天快亮,确定皇帝对瓦剌的态度以安抚为主。
因为朝中很多人这样认为,所以瓦剌太师也先出兵,朝廷上下才慌作一团?张宁想起曾在一本书上看过,也先四路大军犯边的急报报到京城的情况,当时一句话刺痛了他的眼睛,这句话正是:“朝廷上下慌作一团”。
“阿念,如果陛下没有征瓦剌之意,两国真的互为友好,为何会出这样的题目?”张宁缓缓道。
刘念挠了挠头,道:“我爹是这样说的。”难道父亲会看错?
第20章 选择
北边邻居一直不安份。他们习惯做无本钱生意,粮食不够吃过来抢一把,白灾过来抢一把,缺什么抢什么,抢得心安理得。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成祖四次亲征,把蒙古打得四分五裂,不服不行。然后,逼于生存压力,他们开始学习和明朝做生意。
这就是瓦剌和明朝修好,向明朝朝贡的原因。
瓦剌朝贡牛羊、牛皮羊皮等畜牧品,朝廷以皇帝名义赏赐各种生活用品。说是朝贡,其实就是以明朝为主导的贸易。
瓦剌一年几次朝贡,就是一年几次组团到京城做生意。
双方生意往来密切,很难让人相信会交恶。
因此,刘瑜判断朝廷没有出兵瓦剌的意图。就算哪天双方交恶,得先国书来往打口水仗,到真正出兵,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准备。
战前准备的时间很长,多则一两年,少则几个月,不会说打就打。现在显然没到这阶段。
张宁望了两息马车光秃秃的车顶,道:“我们以马车代步,应该用心些,让马车坐起来更舒服。你说对吧?”
“什么?”刘念完全跟不上张宁的节奏,不是在说试题么,怎么拐到马车上?
张宁收回视线,看着张宁道:“我的意思是,凡事不能只看表面。比如马车,有好坏之分,我们府中的已算不错,但若有工匠造出超豪华舒适型的马车,我们还会坐现在这辆吗?”
另一样交通工具是马匹,普通人家则只能步行。
刘念迷茫道:“有关系吗?”他还是听不懂,怎么办?
“瓦剌生活条件艰苦,像一辆简陋的马车。我们国土广博,京城繁华,像一辆超级豪华马车。你说,如果你是瓦剌太师,会坐简陋的马车,还是豪华舒服的马车?”
把两国比喻为两辆马车?刘念恍然,道:“原来你是这个意思啊。你说了,我们有豪华马车,怎会看上简陋马车?”
“如果你知道有人要来抢你的豪华马车,为此担心得不得了,以致吃不好睡不好,会不会先把强盗赶跑?”张宁循循善诱。
“会。”刘念摸了摸尖尖的下巴,嘿嘿笑了两声,道:“我不仅会赶跑偷马车的贼,还会打折他的腿。”
“不是贼,是强盗。”张宁认真纠正。
也先连年征战,已经快统一蒙古了。
刘念没有纠结这个,压低声音道:“你说,陛下也是这个心思吧?”
张宁轻轻点头。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
一路无话。
张宁回府补了两个时辰觉,吃过午饭,去书房继续想发展经济的大事。清儿上茶和点心后在旁边磨墨,磨了一会儿墨,抿着嘴儿笑道:“老爷要是知道公子这么勤奋,一定高兴坏了。”
老关费尽口舌请的先生上个月被原主打跑,之后一直未能再请一个,只要听说安乡伯府请先生,先生们各找借口推托。因而张宁不用上学,落得自在。
“过几天老爷接到喜报,会更高兴。”张宁淡淡道。
“那是,公子不考则已,一考必中。”清儿对自家公子倒是信心满满。
张宁站在窗边,思绪飘得很远。发展工业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从哪方面入手?贸易不用说,肯定走大航海的路子,明朝的瓷器丝绸茶叶一船船运出去;东南亚的香料,非洲的奴婢,嗯,只要好东西我们都要,总之一船船地运进来。
但是航海得造船,造好船、大船。张宁记得郑和下西洋那支庞大航队的图纸,现在就存在兵部,要到正德朝才被兵部郎中刘大夏一把火烧了。
贸易得先投资,把船造起来。
还须开海禁。
张宁不清楚现在有没有禁海,嗯,到时再了解一下。
总之千头万绪,每一样都得皇帝支持才行。
…………
晚饭时分,刘念来了,没经通报推门而入,把门关上后,道:“阿宁,我爹说,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如今两国交好,若是策论写征战,一来不合圣意,二来易引起非议,别的不说,御史肯定要弹劾。”
御史最喜欢找皇亲国戚和勋贵的麻烦,动不动弹劾,最是讨厌。
张宁道:“你想通过校阅吗?”
“想。”
“校阅谁出题,谁主考,谁判卷?”
“陛下出题,英国公主考、判卷。”
“那你管御史们干什么?我们没被弹劾过吗?”张宁不屑,是真正的不屑。御史这工作比较辛苦少油水,还有绩效考核,要是一两个月没有弹劾谁,不仅上司不待见,自己也觉得愧对俸禄。
当然,御史们不会承认为了领俸禄。他们一个个以天下为已任,天天在京城四处体察民情,一旦听到哪有不平之事,便会奏报皇帝。最好事件中涉及朝臣勋贵或是皇亲国戚,他们可以赢得不惧强权之名。
以打架闻名勋贵圈的张宁被弹劾过几次,确切地说,御史弹劾他的父亲教子无方,顺带捎上他的名字。
刘念同样如此。
“我爹担心……”刘念吞吞吐吐,不好说大哥的世子之位没有着落,父亲不想节外生枝。
“有什么好担心的?大不了落榜。”张宁不以为然。
刘念默然。父亲和张宁各执一端,彼此坚持,他应该听谁的?父亲在勋贵中以智计百出闻名,张宁年龄和他相仿,见识和他差不多,稳妥起见,还是听父亲的吧。
“阿宁,我们各写各的,你写征战,我写安抚,这样总有一人上榜。”
张宁轻叹,道:“你想好,机会只有一次。”
明年不可能提前知道题目了。
“我再想想。”刘念抱头坐在椅上,脑中天人交战。
清儿敲门请示要不要用膳,张宁道:“先吃饭吧。”
吃完饭,刘念又嘀咕很久,直到二更天才回去。
不知他最后会怎么写。张宁站在廊下,微凉的夜风吹在脸上,吹不散他心中的感概。人生处处面临选择,没到答案揭开的一刻,谁也无法知道是否正确。
一夜无话。
校阅最后一天,张宁依然把自己关在书房。
刘念没有过来,不知道他最后会怎么决定。
第21章 和张辅打赌
张宁被清儿叫起来,穿衣洗漱吃饭,忙活完,天刚蒙蒙亮。他看了看鱼肚白,不禁无语,不就参加校阅吗,用不用起这么早?
清儿振振有词:“早起的鸟儿有虫吃。”
说话间,刘念来了:“辰时开始。我们快走吧。”
现在才卯时好吗?这时代又不会堵车。张宁无声吐槽,道:“不用紧张。”我们提前知道题目,比别人多三天准备时间,紧张什么?
刘念苦恼:“万一不合圣意……”话说到一半,见清儿端茶上来,赶紧住嘴。
“这里不用你侍候。”张宁让清儿放下茶盏出去,待她退出关上门后,道:“自古至今,不知有多少人为揣测圣意绞尽脑汁。圣意哪有那么容易揣测的?我还是以征战为主,你看着办。”
事关个人前程,张宁不好替他作决定。
“我……拿不定主意。”刘念双手抱头,一副痛苦不堪的样子。
张宁看他一息,冷静道:“你最好赶紧拿定主意。”时间全浪费在纠结上,哪来的时间精力考虑怎么献言献策?揣测圣意为首要,建议不好,怎么能上榜?
刘念咬牙:“就这么定了。”
他没有说决定为征战献言还是为安抚献言,张宁也不问。
两人赶到五军都督府时,阳光已穿透云层洒在台阶上。时辰还早,人倒是来了不少,勋贵子弟们三五成群聚在一块儿说话,见张宁和刘念进来,呼啦一下让出很大一块空地。
我们有这么可怕吗?张宁摸了摸鼻子腹诽,再搭眼一看,很多熟面孔,不少人曾挨原主和刘念的揍,难怪见他们如同见了鬼。
嘈杂的院子诡异地安静,一双双不时眼睛警惕地望过来。
刘念凑到张宁耳边道:“真想和他们打一架。”
张宁翻了个白眼,低声道:“我们不跟他们一般见识。”不说地方时机不对,就是不在五军都督府,不为参加校阅而来,也别成天想着打架成不?
勋贵子弟们同样窃窃私语,边说边往这儿瞄,只是没人敢高声挑衅。
不群起而攻之就好,张宁放心少许,静待辰时到。
刘念拧眉不知想什么,时而握紧拳头,时而咧嘴而笑,像一个神经病。
阳光洒满小半个院子时,院外马蹄声轰然大作,所有人望过去,只见当先一人大步进来。他身材魁梧,额头几道深深的抬头纹,白须垂在胸前,正是英国公张辅。
张辅一进院门就瞧见靠门处两人和其他人离得老远,再凝神一瞧,顿时拉下脸,道:“张宁、刘念,你们来做什么?”
“就是嘛,他们来做什么?”有人兴灾乐祸。
“丢人弄眼哪,凭他们也敢来参加校阅,能上榜吗?”有人鄙视。
张辅年少时跟随成祖征战蒙古,几十年来带兵征战无数次,是真正身经百战的统帅。这一喝,端的如霹雳,震得刘念耳膜嗡嗡响。他缩了缩脖子,下意识躲到张宁身后。
张宁心头剧震,老头气势比朱祁镇还足。不过,他很快镇定,行礼道:“国公爷说笑了,我们自然是来参加校阅的。”
“你们可知,校阅不是比街头打架?”张辅板着脸,一双锐利的眼睛定在张宁脸上。
张辅上位者的威严和浑身杀气兼俱,张宁不怕是假的,可输人不能输阵,几百个勋贵子弟等着看他俩笑话呢。他只好硬着头皮道:“成祖年间考骑射,如今考策论,何曾如街头打架过?国公爷,小子不仅打架是好手,策论也写得不错。”
“自夸自擂。”
“脸比城墙还高。”
“你除了打架,还会什么?打架还出下三烂手段,专朝下身招呼。”这人挨过打,下身被张宁踢过一脚,疼得捂着某要紧部位,在地上蹦半天。
……
议论声四起,说什么的都有。
刘念很想申辩两句:“你们自己没用,怪我们喽?”但张辅站在那儿,如泰如压顶,他没胆子吱声。
张宁神色自若,朗声道:“这叫自信。”
这小子有点意思。张辅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板着脸道:“耍嘴皮子有什么用,榜上有名,得赐金腰带才能光宗耀祖。”
“国公爷且擦亮眼睛看看小子的名字能不能上榜。”张宁紧跟着来一句。
院子里顿时炸了锅,勋贵子弟们大声鼓噪起来。
“闭嘴。”张辅一出声,勋贵子弟们全噤声。
张辅指指张宁:“你若不能上榜,老夫定然写信给你父,让他禁足你三年。”
“哈哈哈……”不少人笑出了声,更有人笑道:“最好禁足三十年。”
凭良心说,很多勋贵子弟并不好狠斗勇,可遇到张宁、刘念等人,不打一架是不行的,不打脱不了身。张宁不管打人还是挨打,只要有架打就行,让勋贵子弟们十分痛恨。你要打架,好歹有个理由,为打而打,算怎么回事?
很多人因为不愿打架而白白挨了打。挨了打还没处说理,写信到大同再等到张勇回信,最少得十天半月,可等到回信有什么用?张宁该怎样还怎样。
刘瑜等勋贵倒是在京城,可同样没用,人全推在张宁身上,说张宁带坏自家儿子,问题又回到老路。
听张辅这样说,不少人悠然神往,如果张宁被禁足,自己的日子定然好过很多,不用时常担心被堵在某处,被逼打架,还打不赢。
张宁不理勋贵子弟们,正色道:“若小子榜上无名,国公爷让家父禁足小子,小子毫无怨言。”
刘念在背后扯了扯他的腰带。话说太满了,什么事都有万一啊。
见他不像说笑,笑声渐渐低了,有人甚至想,这小子今天怎么了?感觉很陌生。
张辅点头道:“老夫会的。”迈步要进去,一个清朗的声音道:
“若小子榜上有名,国公爷又将如何?”
张宁不肯吃亏,赌注嘛,自然得双方出彩头。
“他还真当自己能上榜。”有人惊呼,太意外了,声音不免大了点,被张辅眼睛一扫,赶紧低下头。
张辅停步想了想,道:“你若上榜,老夫保你在五军都督府谋一份差事。”
第22章 第一个交卷
“有英国公担保,肯定会在五军都督府混得好。”不少人羡慕极了,一道道热切的目光偷偷瞄向张辅。
张宁道:“小子若能上榜,自有一份差事,不是在五军都督府,就是在锦衣卫。国公爷这话,说了跟没说毫无区别。”
校阅通过的勋贵子弟会谋得这两个地方的差事之一,不过靠自己的能力谋得这份差事,比靠家中长辈的关系谋的要有底气得多,升官也快。
窃窃私语声四起,刘念又在后面猛扯张宁腰带。张辅是先帝托孤重臣,德高望重,是公认的勋贵第一人,谁敢这么跟他说话?这不是找死吗?
张辅锐利的眼睛定定看了张宁一息,道:“你要什么?”
机会难得,自然尽可能要好处,通过校阅谋一张登上政治舞台的门票,后续还需要有人扶持。张宁念头电转,再次行礼道:“小子还没想好,只要国公爷答应小子一件事便行。”
你可真敢说,难道你要杀人,英国公也帮你杀?勋贵子弟们全都一副看白痴的眼神看张宁,这样不着边际的条件,英国公怎会答应?估计会把你小子赶出去。
刘念惊呆了,阿宁疯了不成?
“答应你一件事?”张辅神色不变,并没有因为张宁信口开河而发火。
“正是。只要是忠君爱国的事,国公爷不得推辞。”张宁坦然得很。
有人嗤笑:“什么忠君爱国?我看是想让国公爷帮你打架吧。”
话音刚落,勋贵子弟们哄堂大笑,张宁除了打架,还有什么事?
张辅抬手制止勋贵子弟们,道:“好,只要有利社稷,有利陛下,老夫自会帮你。”说着举起手掌。
张宁有些懵,做什么?
“阿宁,快和国公爷击掌。”刘念眼珠子掉一地,没想到英国公居然答应了。
击掌盟誓?太看得起我了吧?张宁迎上去和张辅击了三掌。
张辅道:“记得,你若榜上无名,须禁足三年。”
勋贵子弟们笑出了声,姜还是老的辣啊,英国公这是要让这小子心服口服。
刘念脸色惨白,万一皇帝打算对瓦剌以安抚为主,阿宁怎么通得过?
“那是自然。”张宁自信满满道。
张辅点点头,要去厢房休息,书吏过来道:“国公爷,时辰到。”
辰时正,校阅开始。
试题由皇帝亲笔所书,卯时末由小太监从宫里送来,当着张辅的面打开,然后贴在牌子上。这次送试题的小太监是贾小四。
参加校阅的勋贵子弟一共四五百人,一人一桌坐好,便有留着短须的书吏举一块牌子徐徐走来,牌子上只有五个字:“何策安瓦剌”。
刘念看清牌子上的字,心头剧震,消息无误,阿宁从哪里知道题目?他呆呆看着书吏走过,直到书吏转了个弯,走向另外一排桌子。
校阅没有科举那么严格,不是三尺宽三尺长的格子间,而是一人一桌,桌与桌之间相距约三尺,一排排桌子之间有一条半丈宽的通道,乍看有点像现代考场。
书吏举牌子走过一条条通道,确保每个勋贵子弟看清牌子上的字。
张宁看清牌子上的字后微微一笑,打开放在桌上的小匣子,从里面取出一块镂空雕刻两朵祥云,式样古老,沁色明显的玉佩,戴在腰间。
张宁打听过,校阅不像科举,进考场不用搜身,因而决定看到试题再戴上,以便有一刻钟的时间答题。
他必须在一刻钟内答完题,否则会转厄运,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玉佩发出一道清蒙蒙的光,只是被桌子挡住,没人注意。
张宁飞快磨墨,磨好墨后铺开纸,笔走龙蛇,把三天前写好,这两天背熟的策论写出来,检查一遍,确认没有纰漏马上交卷。
这么快?很多勋贵子弟还在边磨墨边苦苦思索怎么答题,突见有人起身交卷,吓了一跳,待看清是张宁,又一脸不以为然,这小子肯交白卷。
刘念磨好墨提笔写了几十个字,见张宁交卷,一点不觉意外,只是加快书写的速度。他决定听父亲的,以安抚为主。父亲早写好策论让他背熟,默写出来就是。难的是揣测圣意,不是这篇文章怎么写。
考场最前方有一个半尺高的台子,台子上一张桌子,一张官帽椅。这是主考官的位子。
张辅送走贾小四,在位子上坐下,一个微胖的书吏上了茶。他还来不及喝一口,张宁便交卷了。
就是抄也没这么快吧?张辅接过卷子,先放在桌上,道:“若不愿禁足,可以入伍。从小兵做起,只要奋勇杀敌,总有功勋。”
张宁天天在外面惹事生非,哪是在府里呆得住的人?禁足与要他小命何异?张辅和他击掌,不过是想用其所长,让他入伍而已。
他喜欢打架,那就去杀敌吧。
张宁道:“国公爷先看小子的卷子再说。”
张辅摇头叹息,道:“去吧。”
一刻钟不到,怎么可能答完卷子?就是写了字,也不可能有精辟见解。
张宁没有争辩,行礼出考场。
外面,很多护卫小厮静待自家主人考完,见张宁这么快出来,都露出不屑之色,交白了卷吧?
任荣和高小弟面有忧色迎上来。
张宁道:“我们去茶楼坐一会儿,待刘公子出来再回去。”
他相信刘念不会没有准备,不用等太久。
三人一前二后出了五军都督府,就近找一家茶楼,在靠窗的位置坐了。任荣犹豫半天,道:“公子,考不上原也没什么,可你和国公爷击掌打赌……”
打赌的事已在护卫小厮们中传遍了,说什么的都有,臊得他和高大弟恨不得地上裂个洞,他们可以钻进去。
张宁解下玉佩放匣子里,心里松了口气。出考场后,他担心一刻钟到,转厄运,说话行事很小心。为不引人怀疑,他没有当众解下玉佩。
“事实胜于雄辩。”他道。
待小二上茶离去,任荣接着道:“公子有把握?”
“当然。”
他哪来的自信?任荣和高大弟满面忧虑,公子不会脑子坏掉了吧?
第23章 阅卷
一盏茶没喝完,刘念边走边张望朝这边过来。
他第二个交卷。
勋贵子弟们更加地不屑,和张宁一样交白卷的货色。
“阿念,这边。”张宁招手。这间茶楼离五军都督府最近,出来后肯定在这里等。
刘念过来,任荣和高大弟退到茶楼外,随时等候小主人呼唤。
刘念兴奋地搓手,来不及坐下,端起桌上半盏残茶往嘴里灌,道:“我俩最先交卷,哈哈哈……”
太爽了有没有?
确实很爽。张宁微笑道:“重要的是上榜,早交卷晚交卷有什么关系?”
“我们俩肯定有一人上榜,这总没问题吧?”刘念信心满满道:“我写的是我爹……”
“噤声!”张宁打断他的话,道:“没有放榜之前,哪知道谁能上榜?一切由陛下和英国公裁定。”
皇帝出题,最终结果肯定他说了算,张辅最多只是提提意见。
刘念一向机灵,马上意识到自己失言,一双眼睛四处乱瞄,看茶楼还有什么人,一边连声道:“那是那是。”
时候还早,茶楼人不多,只有两三桌客人,听到这边的话,都望了过来。
“看什么看?”刘念狠狠瞪他们一眼,喊小二:“再来一盏茶几样点心。太没眼色了,小爷来半天,也不过来侍候。”
小二上茶和点心后赶紧退下。
客人们见他身穿锦衣,一脸凶狠,都转过头眼望别处。
张宁道:“你要是渴了,喝完茶我们就回去吧。”这里不是说话之所。
“好。”刘念又灌了一盏茶,伸袖一抹嘴巴,道:“去你府上,我们好说话。”他太兴奋了,有一肚子话对阿宁说。
张宁留一块碎银子在桌上,两人出了茶楼,上了马车,确定车外没什么行人,刘念开始说个不停。
…………
沙漏的沙漏下大半时,勋贵子弟们相继写好交卷。
沙全漏下,交卷时间到,还有四五个勋贵子弟拧眉苦思,显然没有写完。书吏铁面无情,卷子照收不误。
院子里的声音时高时低,终至寂然,勋贵子弟们说着自己如何答题,争论几句,陆续走了。
张辅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去平时办公的厢房。
书吏把装试卷的盒子放在桌上,垂手退下。为公平起见,试卷和科举一样糊了考生的姓名,不过没有重新抄写一遍。
张辅虽年近六旬,精力还好,并没有因为监考而觉得疲倦。他打开盒子,拿出一份试卷看了起来。看到一半,他白多黑少的眉紧紧拧在一起,勉强看完,放在一边,又拿起一份。
如此看到正午,亲随进来请示要不要用午餐。
“送进来吧。”他道。
不久,亲随提食盒进来,把一样样的菜肴在另一侧的桌上摆好。
厢房很大,中间用多宝阁隔断,外间待客,里间办公。张辅在这里用餐,菜肴就摆在外间桌上。
他会客用餐时,没人敢进里间,已经是惯例。
吃完饭,张辅习惯喝一壶茶,喝完茶,他继续看卷,这一看就是一下午。酉时一刻,亲随进来点灯,然后请示要不要在这里吃饭。
没有要紧事,他会在酉时初回府,回英国公府用晚膳。
“在这里用膳吧。”张辅头也不抬道。
亲随应了一声,犹豫要不要多点两支蜡烛。他不知是自己的错觉还是烛光不够亮,总觉得张辅脸色黑很多。
张辅吃完晚饭,喝一壶茶,继续看试卷。二更更鼓响,亲随进来请示要不要准备宵夜,忍不住劝道:“国公爷,天色不早,该歇了。”
你毕竟近六十的人了,不比年轻时候。
张辅叹了口气,道:“备一壶茶吧。”
不看试卷还好,越看越让他窝火,这些兔崽子是怎么长的,一个个没半点志气,尽出些安抚的歪主意。陛下若想行安抚之策,何用出这道题?
身为先帝托孤大臣,当今皇帝近臣,张辅哪会不明白朱祁镇的心思?皇帝好武,要不然怎会优待勋贵?
出征时统帅由勋贵担任,边关主将、副将同样由勋贵担任,优待勋贵,就是优待武将。这道理浅显得很,自不待言。
此次校阅,分明是少年皇帝为择征瓦剌的良将而设,兔崽子们看不清形势,难道府里的长辈也不懂?
茶端上来,张辅喝了两盏,重又看起试卷。仅余十几份了,加紧看完,然后眯一会儿,准备上朝是正经。
“嗯?!”这一份他才看两行,便觉眼前一亮。他一目十行看完,长吁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总算不辱圣命。”
四百多份卷子,总算有一份为平瓦剌而献策,殊为不易啊。
他再看一遍,越看越觉得写卷子的勋贵子弟是天才,竟以八年为限,从发展经济、改良武器装备、如何训练士兵到统帅人选,一一做了规划。
八年的时间可以做很多事。
可为什么是八年呢?
张辅压下心头疑惑,继续看剩余的卷子,不到一刻钟全看完,把那份特殊的卷子小心折好揣进怀里,吩咐回府。
…………
刘念在安乡伯府高谈阔论一天,吃了晚饭余兴未尽,还想继续说,张宁听得耳朵起茧子,打个呵欠道:“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今天早起,我睏得很。”
“再过三天,我俩就有一人名字上榜,或者两人都上榜也不一定。”刘念兴奋啊,父亲不会看错,陛下对瓦剌定然以安抚为主,就算日后有出兵的想法,他早就通过校阅,谋得前程了。
想到自己身佩御赐的金腰带在勋贵子弟们面前显摆的情景;告诉那些平时看不起他的勋贵的子弟们,他靠自己的能力成为五军都督府经历或是锦衣卫小旗时的情景,那些人的脸色肯定很好看。
光想想他已经笑出声了好吗?
张宁道:“只有一人上榜。我们的策论相左,陛下不可能同时采纳。”
谁的策论得皇帝青眼,在一定程度上说明未来对瓦剌的政策,有识之士自会据此做出判断。
刘念到底只有十六岁,充满憧憬坚持道:“或者我们都上榜呢。到时我们一起佩金腰带找他们打一架。”
“……”你能不能别老想着打架?张宁无语。
第24章 是谁
散朝后,张辅求见皇帝,把唯一一份上榜的卷子呈上。
朱祁镇看后大为赞赏,道:“不错。赐金腰带,进锦衣卫,在宫里当值,朕要时时见他。”
参加校阅的勋贵子弟有年龄限制,只有十五到二十岁的少年才能参加,超过二十岁,便失去资格。也就是说,有这样见解的人是一个少年。
这人和朕年龄相仿,见识极高明,朕岂能不时时请教,引为良臣知已?
张辅斟酌道:“或者家中长辈平时有这样的言论,他照搬而已。”
他思之再三,如果真是这人自己的见解,可称天才无疑。天才岂是那么容易得到?再说,勋贵子弟再多,也就那些人,他可没听说谁家出了少年英才。
朱祁镇道:“果真如此,此子的长辈朕也要重用。”
此话一出,张辅心头仅有的一点担心顿时烟消云散。他没猜错,瓦剌为皇帝心腹大患。武将当在战场上建立功勋,但愿这一战不用等太久,他没多少年好等了。
“陛下可要宣此子进宫当面询问?”慎重起见,张辅觉得还是问问的好,毕竟这些见解太老成了。因此提了这么一个建议。
朱祁镇道:“放榜后朕再宣他进宫吧。对了,安乡伯的儿子,是叫张宁吧?此次可曾参加校阅?”
想起张宁为悠悠化身拼命三郎,机变百出,他不禁微笑。昨天他去慈寿宫向太皇太后请安,和悠悠一同出宫,路上还拿这事取笑她呢。
提起张宁,张辅语气平静无波道:“有。此子和臣三击掌,若他不能上榜,则在府中禁足三年;若能上榜,则臣须答应他一件事。只要利于社稷,利于陛下,臣不得拒绝。”
朱祁镇大奇,道:“你们三击掌?”
“正是。”
“哈哈哈……”朱祁镇想到张宁理所当然问自己要试题的情景,忍不住笑出了声,道:“若他真能榜上有名,卿真答应他一件事么?”
张辅指指御案上糊了名字的试卷,道:“陛下,此次只有一人通过。”
“只有一人。”朱祁镇心头一动,道:“不会是他吧?”
这小子是唯一提前知道试题的人,比别人多三天时间。三天足够他向世交故旧的长辈请教,采纳众家所长,写就一份出众的策论了。
“嗯?”张辅白多黑少的眉毛拧在一起,道:“老臣这就看看。”
校阅并没有严格要求由谁撕了糊名的白纸,一般经皇帝御览后,皇帝同意,定下上榜的试卷,便可以撕下。
他当着皇帝的面撕下糊了勋贵子弟姓名年龄的白纸,看清上面的字后,怔住了。
朱祁镇见他表情有异,道:“如何?”
他不认为以张宁的机灵劲儿,会领会不到他话中之意,何况张宁当场表态,愿为他扫平鞑子,分明是心中了然。
“是张宁……”
张辅表情古怪,实则心中震惊不已,唯一一份有志于扫平北边,思维清晰,条理清楚,字里行间透着成熟的卷子竟然是那个不着调,以喜欢打架闻名勋贵圈的张宁写的?
他没看错吧?
张辅睁大眼睛再看一遍,姓名一栏清清楚楚写着“张宁”两字,出身则写“安乡伯府”。
校阅和科举不同,校阅只需写出自哪家府邸,勋贵旁系得家主同意后可以参加,便是由此。科举则要写往上三代。
是张宁就对了。朱祁镇笑吟吟道:“除他之外,别的卷子没有可取之处吗?”
张辅道:“还有一份文采倒是不错,只是立意以安抚之策为主。臣因而没有选取。”
“瓦剌每次朝贡使者多达两千多人,分明存心不良,哪有安抚的余地?”朱祁镇脸上的笑容冷了下来。
“臣也作如此想。”张辅面有忧色,道:“瓦剌南下之心不死,很多人却为表象所惑。此次卷子多谈安抚,甚至有人重提和亲,呵呵。”
朱祁镇大怒,右手在御案上一拍,道:“就算太祖没有立不和亲的祖训,朕也断断不肯让公主远嫁瓦剌,卿看一下谁献策和亲,着其父严加管教。”
语气十分严厉。
张辅道:“此人献言让陛下娶瓦剌贵女。”
大明国力强盛,瓦剌不得不向明朝朝贡,和亲当然得倒着来。这大概是提议和亲的勋贵子弟真实的想法了。
“……”朱祁镇无语一息,道:“胡闹。”
他怎会娶瓦剌女子?
“是。”张辅道。
朱祁镇不再继续这个话题,道:“宣张宁觐见吧。”
“陛下,按例,须放榜后再宣。”张辅道。
“也好。”朱祁镇没有为这么一件小事拂了老臣的面子。
…………
今天放榜,刘念早早过来,拉着张宁到五军都督府看榜。
还没到五军都督府,马车便不得不停下来。勋贵子弟们赶着过来看榜,马车和护卫把路堵住了。
“阿宁,我们下车步行过去吧。”刘念迫不及待道,要是现在放榜就好了,可以看到榜单上自己闪闪发光的名字。
说不紧张是假的,这两天张宁也想过,万一会错意,朱祁镇其实想和不想战,他肯定落榜。毕竟他只匆匆见过朱祁镇两面,对这位皇帝的印象多来自书本、电视剧以及网络上的评价。
真实的朱祁镇,他还来不及了解。
可开弓没有回头箭,试卷已交,他唯有静待结果。
他努力保持平常心,探头看了一眼马车旁骑在马上,不知谁家的护卫,道:“时辰还早,再等等吧。”
午时正,即上午十一点放榜,这才辰时末,不到九点,急什么呢?
“先到可以占好的位置。”刘念道。
“你想守着榜单吧?名字上不上榜,跟早到晚到有什么关系?”
“唉,阿宁,你跟以前不一样了,以前你总是冲在前面。”刘念叹气埋怨,要换作以前,张宁肯定抢在他头前,哪里用得着他多话?
我不是以前的张宁。张宁默默在心里说了一句,语气平静道:“你想霸住榜单两个时辰?”
“会打起来的,我们只有两人。”面对现实,刘念只好放弃。两人打不过四百多位勋贵子弟啊。
打架有不成文的规定,护卫不能上前帮手。
第25章 赢的方式
马车比蜗牛还慢,一点点往前挪,好不容易拐进正阳门,再也动不了了。
从车窗探头望出去,棋盘街口到千步廊这段路,如同现代国庆长假各大热门景点,所不同的是,除了人,还有马车和马。
马车有左右穿插的,有打横堵住路的,总之想往前一步,那是想也不用想了。
护卫们和马匹几乎无立足之处,马匹长嘶不断。
太乱了!张宁连连摇头,眺望半晌,道:“步行不一定过得去。”除非会轻功,从马车顶上纵跃而过。
刘念半个身子探出另一边车窗,好半天才不敢置信地道:“人真多啊!都从哪冒出来的?”校阅时没这么多人吧?那天他们一路畅通到五军都督府呀。
张宁道:“还用说?肯定是家中长辈陪他们一起来看榜。”
“没断奶。”刘念深深鄙视。
校阅对勋贵子弟来说,意义非同一般,对勋贵们来说,何曾不是如此?家中子侄通过校阅,意味着后继有人。
陪同看榜,不是正常得很么?
从正阳门这个方向过去,过棋盘街,过大明门,左边就是五军都督府,依次是前军都督府、右军都督府、左军都督府、中军都督府。中军都督府后面是后军都督府,紧邻后军都督府的是太常寺和通政使司,通政使司隔壁就是大名鼎鼎的锦衣卫。
锦衣卫就在前军都督府和右军都督府后面,面积比这两处大得多,几乎是这两处的总和。
榜单贴在中军都督府门前墙上。
中军都督府在千步廊最里边。
所有人全堵在千步廊,休想前进一步。
太阳越升越高,阳光快洒满整条千步廊了,堵在原地的人们渐渐烦躁,脾气暴躁一些的勋贵子弟骂声不断。
“快打起来了。”刘念站在车辕上,脖子伸得老长,兴奋不已。
张宁道:“你要想去打一架,我不拦你,但不会帮你。”以他对刘念的了解,只要他点头,这货肯定迫不及待去凑一份子,帮那边完全不重要,只要有架打就行。
“……我们是兄弟。”刘念老大不乐意地道。
张宁冷静道:“万一我们的名字上榜,却因为打架而被取消资格,冤不冤?”
“对哦。”刘念一拍大腿,做恍然大悟状。这里是千步廊,哪是打架滋事的地方?
可很快,他双手握拳,嘴里念念有词:“快打起来!快打起来!”
真是一个孩子。张宁笑笑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
马车有固定的小几,上面可以放一两碟点心和茶盏茶壶,两人出门时,清儿备了热茶和点心,堵到这时候,茶已经喝得差不多了,就剩最后一盏。
“打起来了!阿宁,快来看。”刘念喊,一副摩拳擦掌的样子。
张宁放下茶盏走到车辕,居高临下望过去,正阳门附近,两个打架的勋贵子弟已被长辈喝止,互相斗鸡眼似的瞪对方。
“唉,不多打一会儿。”刘念失望。
张宁道:“我们走过去吧。”
要是有人指挥交通何用堵到这一步?张宁感概不已。
两人下车,刘念握手挥拳,道:“要是有人不让我们过去,我们就教训他们。”
这是找到打架的理由吗?张宁道:“阿念,我们就要有差事了,不要老想着打架。我们有太多方式赢他们。”
“他们”是指那些有家族资源倾斜,受家族重点培训的子弟,确切地说,是刘念的长兄刘世延。
刘世延是诚意伯的长子,自小被刘瑜寄予厚望,得刘瑜细心教导培养,如今管着诚意伯府的庶务。
刘念从懂事起就清楚,自己以后要看长兄的脸色。他心中憋着一口气,稍大一点,这口气便通过打架发泄。
“哈哈哈……”刘念狂笑,道:“待我榜上有名,把他们踩在脚下,再好好取笑他们。”
他的笑声引来别家几个护院的目光,看清是这位后默默扭过头。交白卷的家伙也来看榜,嫌不够丢人吗?
张宁道:“要赢他们,不止榜上有名,方式很多,不限一样。”
“还有?”刘念敛住笑,眼珠转了转,道:“还有什么?”
要是有别的方式,何必一味打架?挨打很疼的好吗?
张宁微微一笑,压低声音道:“比如成为陛下跟前的红人。”
“……”那也得先考上再说。
刘念热切的视线越过满大街的人和马、马车,望向中军都督府门前所在,那儿承载他的希望,他能否为家族争得荣光,成为父亲的宠儿,全看那儿有没有他的名字。
事实证明,放下身为勋贵子弟的尊严,像普通百姓赶集一样挤过去,还是能够办到的,不过一路不免受些白眼,被取笑几句,诸如:“哟,你们也来看榜啊?不用看啦,榜上肯定没有你们的名字。”
刘念一边和他们打嘴炮打得不亦乐乎,一边想,阿宁说得对,不一定要打架嘛,说得他们哑口而言就赢了。
却不知他所谓的说得人家哑口无言是化身自大狂,人家被他雷晕,只好无言以对。
眼看快挤到中军都督府门前,就听有人欢呼:“出来了!”
两辆马车堵在门前台阶旁,把上台阶的空地堵得死死的,台阶上站五个人,两个少年,一人人中稍长,一人下巴短且圆。其余三人,两个中年男子一个老年男子,分别和两个少年长得很像。
五人张宁都认识,人中稍长那位是顾淳,他的祖父便是旁边那位老年男子,镇远侯顾兴祖。下巴短且圆的少年是薛翰,两位中年男子一是其父阳武侯薛诜,一是其叔薛诲。
欢呼声是顾淳和薛翰发出的。
听到两人欢呼,斗嘴的,拼命喝令自家车夫往前挤的,都急红了眼,先后跳下马车,学张宁和刘念步行,赶了过来。
两个书吏贴好榜单离开。
“张宁!”薛翰叫得惊天动地,半条千步廊的人都听见了。
人群静默一息,有人不屑道:“真是狗屎扶不上墙,也不看看时候地方,只会打架。”
大多数人都是一样的想法,张宁真是太不着调了,为争看榜单大打出手。不,他一向就是这么不着调。
第26章 放榜
张宁吓一跳,道:“我没怎么你吧?你嚎什么嚎?”
他和刘念被台阶前两辆马车挡住,过不去,只见书吏张榜,看不见榜单上的名字。
薛翰一脸震惊,完全没听到张宁的话,拉住顾淳,道:“上面写什么?”
顾淳吸了口气,转头问身旁的顾兴祖,道:“祖父,上面两字可是张宁?”他看到的是幻觉吧?
顾兴祖和薛诜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不顾思议。不过两人身经百战,什么事没经历过?很快神色转为黯然,顾兴祖没说话,薛诜道:“是张宁没错。”
这么多人,只有张宁一人通过校阅,得赐金腰带,太不可思议了。
薛诲说出两人的心声:“张宁,是安乡伯府那个成天打架生事的小子吗?”
顾淳和薛翰点头。
顾兴祖道:“这小子写了什么?”
如果是品学兼优的勋贵子弟上榜,他们无话可说,可是张宁这个不成器的小子,他们就很怀疑张辅徇私了。
过了几息,薛诜自语般低声道:“英国公一向为人公正,不至于呀。”
顾兴祖声音更低:“英国公幼子夭折后,再无子嗣,难道……”
张辅长子早夭后妻妾一直无所出,旁支不知有多少人想将儿子过继给他,只是他一直没有答应,新近又纳了两房小妾。顾兴祖的话意味深长。
顾淳和薛翰又震惊又茫然,不明白张辅无子和张宁上榜有什么关系,要说张宁过继给他,打死他们也是不相信的。
几人说话的功夫,张宁绕过挡路的马车,从一侧翻上台阶,来到榜单前,一眼看到自己的名字,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
理清思路后,通过校阅已不仅仅为了娶悠悠,而是尽一已之力扭转土木堡惨败的开始,只有拿到登上政治舞台的门票,取得皇帝的信任,才有可能避免明朝在土木堡惨败的结局。
如今,他总算成功走了第一步。
刘念随后翻上台阶,跟着看到榜单,先是难掩失望,接着悔青了肠子,要是当时听阿宁的话就好了,榜单上就有两个名字了,唉!
他没怪父亲揣测错了圣意,而是怪自己太过相信父亲会有不一样的见解,而不相信张宁。他决定策论写安抚,本就认为父亲的观点是对的,张宁落榜,不还有自己上榜吗?到时他可以罩着兄弟。
张宁回头见他失魂落魄,伸手拍拍他的肩头,道:“明年再考一次吧。多一年准备,明年一定能通过。”
刘念笑得比哭还难看,这是多一年准备少一年准备的事吗?这是揣摩圣意呀,天威难测,谁知道明年陛下会出什么题?
张宁还想安慰他两句,前襟突被人揪住,一人气势汹汹道:“张宁,你一早知道题目吧?和英国公当众三击掌,是演戏给我们看的。”说话的是薛翰。
“英国公有徇私之嫌,祖父和薛伯父应该上达天听才对。”这是顾淳。祖父不是说了吗,张辅没了儿子。他没儿子不要紧,让张宁这勋贵败类上榜就不行。
顾兴祖和薛诜神色难明。
“放手。”张宁道:“今天我不想打架,你若非要打,我们另外约时间。”
原主和薛翰从小打到大,互有输赢。原主不怕死,为了打赢不择手段,撩阴手,踢下身的手段那是家常便饭;薛翰力气大,只要让他占了先手,一般会把原主打趴在地。
“另约时间就另约时间,我怕你吗?”薛翰松手,恨恨道:“就明天。”老子明天打折你一条腿,看你怎么去上衙?
“明天未时,东安门见。”张宁坦然道。
“算我一个。”顾淳双眼喷火,大声道。
刘念本来失魂落魄,听到顾淳的话,神志顿时恢复清明,胸一挺,头一扬,声音比顾淳高三分,道:“打就打,谁怕谁?”
他和张宁是兄弟,打架当然并肩子上,至于约在哪里,重要吗?
顾淳道:“他作弊没告诉你,没当你是兄弟,你还帮他?”
谁说他作弊没告诉我了?刘念热血上涌,一错身挡在张宁身前,声音震得顾淳耳膜嗡嗡响,道:“你才作弊,你作弊没考上怪阿宁啰?”
作弊这种事,无论如何是万万不能承认的。
顾淳莫名其妙,道:“我哪里作弊了?”
薛翰怒极,爆了粗口,道:“一起上,我们怕你个鸟!”
几人吵了这么一会,舍弃马车步行过来的勋贵子弟陆续到了,有人见张宁两人从旁边翻上台阶,便有样学样,翻上来后先赶着看榜单,然后,炸了。
消息很快传开,议论声一浪高过一浪。
张宁有种自己陷身汪洋大海的感觉,这是荣耀吗?怎么他觉得像批斗呢?
刘念先还分辨,后来发现声音淹没在声浪中,自己都听不到自己的声音,还说什么?
“我们走吧。”张宁道。走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没见堵得密不透风吗?
刘念看着越来越激动的勋贵子弟们,犹豫道:“他们会不会趁我们经过时打我们?”
来的时候,他们不得不从挡路的马车车辙上通过,马车主人少不得嘲笑两句。现在他们群情激涌,怕是不止嘲笑这么简单。
张宁扭头看了中军都督府的大门一眼,道:“要不,进里面躲躲?”
五军都督府哪是他们想进就能进的?刘念道:“要是进不去呢?”门开着,外面吵得这么厉害,也没见里面人的人出来。
“取消张宁的校阅资格!”人群中有人喊道,然后这句话像瘟疫一样传遍千步廊,无数声音汇成一股浪潮:
“取消张宁的校阅资格!”
我去,多大仇啊。张宁无语了。
刘念喊:“放屁!”
声音哪里传得出去?
“别白费力气,由他们去吧。”张宁淡定得很,他背后可是皇帝,岂是几句口号就能改变结果?
刘念急道:“若是消息传到陛下耳里……”
“我光明正大得很,怕什么?”张宁底气很足。
又有人喊:“英国公徇私。”
顾淳下意识捂住自己的嘴,这话不是他说的。
张辅德高望重,敢将茅头直指他的毕竟极少数,人群沉默一息,又有人喊:“取消张宁的校阅资格。”
典型的杮子捡软的捏啊,张宁哭笑不得。
第27章 救星到了
“诸位,我们联名上书,请求取消张宁校阅的资格。”人群中有人提议,周围的人率先响应,接着响应的人越来越多。
很快,勋贵子弟们推举出两个少年,这两人翻上翻下,越过一辆辆马车,来到中军都督府门前,求见张辅。
动真格的?张宁叫着其中一个少年的名字,道:“谭裕,有种当面打一架,别耍阴的。”
谭裕是新宁伯谭璟的长子,如果没有意外,谭璟百年之后,将由他袭爵。
通过校阅,足以说明实力不俗,因而有些心高气傲,注定袭爵的子侄也会参加。谭裕从小聪颖,又熟读兵书,写得一手好字,今次参加校阅,自以为必中,没想到落榜。唯一上榜者还是不学无术的张宁,叫他如何心服?
他不敢指谪张辅的不是,只好请求取消张宁的资格,这么一来,极有可能重考,那么他就有机会了。
“谁背后耍阴谁心里清楚。”谭裕神色冷淡,道:“张宁,你出门没照镜子吧?你凭什么上榜?”
“凭实力。”张宁道:“实力就是照好的证明。你没有实力,没有考中,就不要在这里丢人现眼了。”
“你有什么实力?”顾淳截口道。他要响应被祖父眼神制止,又想已经约架,只好作罢,没想谭裕和孙继先当出头岛,跑来找英国公要说法。
他真佩服他俩的勇气。
孙继先是应城伯孙杰第三子,长得浓眉大眼,身材高大,和孙杰年轻时一模一样,因而最得孙杰疼爱。外间传言孙杰有心由他袭爵,又担心他不是长子,不能服众。
此次他参加校阅,就是想让两位兄长瞧瞧,只有他才能振兴家族。没想到名落孙山。这让他如何不气愤?
“对啊,你有什么实力?”谭裕和孙继先异口同声道。
“打架的实力啊。他打架了得,才榜上有名。我看,我们别的不用学,天天没事上街找人打架得了。”薛翰连声冷笑,心里无比后悔和这小子约架,用得着打么?取消他的资格就行。
刘念道:“会打架难道不是实力?有本事,你们也天天打去。”
顾淳等四人怪笑连连,脚步错动间把张宁和刘念围在中间,大有当场动手的意思。顾兴祖和薛诜兄弟想试试张辅的态度,并不阻止。
眼看就要打起来,进去通报的老兵站在门口,看也没看剑拔弩张的六人一眼,道:“国公爷道:‘张宁实至名归,你们回去吧。’”
“他实至名归?”
薛翰怪叫;顾淳以为自己听错了;谭裕愕然;孙继先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张宁实至名归,那他们算什么?他们连一个混混都不如吗?
刘念呵呵笑出了声,道:“听到没有?英国公说了,张宁实至名归。”
台阶旁的勋贵子弟怔了一息,大声鼓噪起来。消息传开,千步廊一片质疑声。
有陪同子侄前来看榜的勋贵凑在一起,低声谈论此事。
刘念站在台阶旁的马车车辙上,大声道:“张宁实至名归,此次校阅极为公正,都散了吧。”
一石激起千层浪,勋贵子弟们群情激愤,漫骂声四起。他们不敢骂张辅,只是骂张宁和刘念可耻。
这不是事啊。张宁苦笑,走到门口对坐在藤椅上,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望天的老兵行了一礼,道:“麻烦老伯通报一下,就说张宁求见国公爷。”
你老人家不现身镇场,我俩出不去呀。
老兵摇头道:“国公爷说别打扰他。”
“这……”张宁皱了皱眉,张辅什么意思?
勋贵子弟们越骂越气,不知谁吼一声:“打他。”
“对啊,他不是喜欢打架吗?打死他算了。”真是一呼百应,人群开始朝这边移动。
台阶上,禫裕和孙继先一步步朝张宁逼近,薛翰和顾淳则低声向父、祖请示,得到别轻举妄动后,站在一旁。
“阿宁,怎么办?”刘念脸色苍白道。
双手难敌四拳,他俩再能打,在四百多位勋贵子弟面前也只有望风而逃的份好吗?
千步廊堵成这样,堵的还是要打自己的人,跑,是跑不掉的,只好进中军都督府躲一躲了。张宁脑子飞快转动,就要拉刘念跑进洞开的朱漆大门。
禫裕和孙继先抢先一步,拦在门口。
台阶旁的勋贵子弟们则步步逼近,就看谁先动手了。
就在这时,正阳门外“啪、啪、啪”连响三声。
攀爬马车朝台阶逼近的勋贵子弟们回头一看,只见一人身穿小太监服色,站在车辙上。
不知谁喊了一声:“宫里来人了。”
作壁上观的勋贵们看见站在车辙上的小太监后,有人开始喝止自家子侄。
大家一样的心思,这里的事闹到驾前,皇帝派小太监过来了。只要皇帝知道校阅不公,英国公就不能只手遮天。
他们不敢公然指责英国公徇私,但事关子侄前程,还是希望皇帝能凭公处理,重考。
又是“啪、啪、啪”三声,这次大家都看清楚了,小太监手握马鞭,一下下甩在正阳门门洞的墙上。
千步廊除了马匹的嘶鸣声,打喷嚏声,再没有别的声息,勋贵们一双双眼睛落在小太监身上。
一个公鸭嗓子喊:“陛下口谕,张宁见驾。”
“张宁见驾?”似乎哪里不对。勋贵们面面相觑,却无一人出声。
台阶离正阳门远,张宁看不清来人面目,声音传到他耳里也很微弱,但他还是听出来人是谁,不由欣喜若狂,救星到了。
他一拉刘念,推开谭裕和孙继先,越过台阶上的勋贵子弟,跳下台阶,一边高呼,一边攀上一辆拦路的马车车辙。
“我在这里!”
贾小四来到正阳门口,路被堵住了,马车进不去。他出马车一望,乱哄哄的。这是做什么呢?他无声嘀咕。
他年龄虽小,进宫时日可不短,深知不该问别乱问的道理,于是站在车辙上喊张宁见驾,可是没人理他,只好出此下策。
果然,鞭子一甩,张宁就过来了。
看着张宁跳上跳下辛苦万分地跑过来,贾小四十分同情,这得多累呀?
第28章 御前奏对
“公公,张宁在此。”张宁一边爬上车辙又跳下,一边高呼。勋贵子弟们恨得牙痒痒,你还能再得瑟一点吗?
刘念跟在后面,气势很足:“让开让开!没听见吗?陛下宣阿宁见驾。”
有人小声嘀咕:“陛下宣张宁,又不是宣你,你得意什么劲?”
不用刘念呼喝,张宁所过之处,勋贵子弟们自动让开,护卫们更是提前避让在一旁。
张宁气喘吁吁跑到正阳门口,正正帽子,抻抻衣领,对已下车辙,站在马车旁的贾小四行了一礼,道:“公公,这就走吧。”
刘念前后脚到,有样学样向贾小四行礼,道:“见过公公。”
“公公,这位是诚意伯府刘公子,可否和我们一起走?嗯,他在宫门口等候即可。”张宁道,留刘念在这里,非被勋贵子弟们打死不可。
张宁两次见朱祁镇,两次贾小四都在场,算是熟人了。何况此次只有张宁上榜,贾小四哪会不行方便?他微笑道:“当然可以。张公子、刘公子,上车吧。”
勋贵子弟们眼睁睁看三人上车,看马车远去,然后不知谁说了一句:“我们去东华门!”
有见机快的反应过来,附和道:“对,去东华门。”
“去东华门做什么?”这人话音刚落就被长辈训斥:“老实回府呆着。”
张宁的卷子写了什么,以致唯一一个上榜?皇帝年轻不假,却不傻,如果策论不合他心意,怎会宣张宁见驾?
校阅通过的勋贵子弟赐金腰带,谋得一份差事,成为从七品或是七品的官员,但不一定会得皇帝宣召。可见张宁的策论极合皇帝心意。
勋贵子弟们没往深里想,勋贵们却瞬间想到很多,后续如何动作,得先想办法看了张宁的卷子再说。
…………
马车离开正阳门,驶向东华门,贾小四率先打破沉默:“张公子,听说你和英国公三击掌?”
“正是。”张宁坦然道。他赢了。
贾小四咧嘴笑道:“你怎么不请英国公为媒,向太皇太后提亲?”
张宁如被雷击,整个人呆住。当时话赶话的,他竟没想到这个,等等,向太皇太后提亲?
“安定郡主的亲事,由太皇太后做主?”张宁问。难怪皇帝说他做不了主,他还以为须向郑王提亲,没想到竟由太皇太后亲自过问。
太皇太后张氏历经四朝,虽没有垂帘听政,却时常宣大臣们进宫议事,是朝政大事最后的把关人物。
没想到悠悠如此受宠。
贾小四道:“是啊。安定郡主代郑王在太皇太后跟前承欢膝下,太皇太后自然要为郡主择一门好亲。要是别人去提亲,太皇太后不一定会答应,若请动英国公为媒,太皇太后怎么也得给他几分面子。”
张宁先是懊悔,接着狂喜,在车上抱拳道:“多谢公公提醒。”
贾小四道:“张公子客气了。”
刘念听得眼珠子滴溜溜转个不停,难不成阿宁真要成为郡马?
…………
朱祁镇看完今早送来的奏章,离开御案,准备到御花园走走,贾小四来了,禀报道:“陛下,张宁在殿外等候。”
皇帝宣召,并不是臣子到了立即能进宫见驾,而是要候宣,皇帝有时间接见,便有小太监出来引候见的臣子进去。
有时候宣召的臣子多了,臣子们在一块儿等,还会低声说上几句。当然,谁也不敢在皇禁喧哗,纵然交谈,声音也压得极低。
“来了?叫他进来吧。”朱祁镇道。
贾小四引张宁进去,自己在廊下候着。
“臣参见陛下。”张宁行礼,难掩兴奋,总算考上了,不容易哇。
“平身。卿随朕去御花园”朱祁镇说着当先而行。
去御花园?张宁想起前世穷游时去故宫,见到御花园时的失望情景。传说中的御花园,既不漂亮,也不大。思绪发散间,他拔足跟上。
“卿的策论朕看了。”朱祁镇边走边道:“卿说,打仗打的是银子,朕深以为然。卿没有列出条陈,不知为何?”
你只说挣钱重要,却不说挣钱的法子,不厚道啊。
张宁早有准备,道:“陛下,朝廷收税充入国库,国库才有银子。税要收得起来,首先得百姓富足。百姓要富足,首重工业。”
“什么是工业?”
张宁道:“臣举个例子,农妇闲时织布自用,偶有富余才拿到市上售卖。但如果建一间超级大的房子,放很多织布机,雇很多妇人一起织布,织成的布由另外一批人拿到市上售卖,这就是工业的一种。
这个过程,妇人们拿到织布的工钱,即银子。东家卖出布匹后扣除各种费用,赚了一笔银子。商人卖出布匹,也赚了银子。
这些人把赚到的银子拿出来买谷物、鱼肉,修茸房屋,置办衣饰,那么种谷物的、卖谷物的、卖鱼肉的、泥瓦工等人也都赚到银子。他们同样买自己需要的东西,如此循环往复,银子就会越来越多。
朝廷向雇佣妇人的东家收税,向织布的妇人收税,向商人收税,向所有赚到银子的百姓收税,收到的税同样越来越多。长此以往,国库自然充盈。”
朱祁镇边走边咀嚼张宁的话,直到进御花园,在亭子里坐下,才道:“谁来雇佣妇人织布?”
“陛下,勋贵朝臣名下多有产业,只是不为外人所知罢了。陛下若想试试此法是否行得通,臣可当那个雇佣妇人之人。”
只靠俸禄,勋贵、官员们哪有这么大的排场?
“不可。朕拟让卿进宫当差。”朱祁镇摇头道。
进宫当差?张宁只觉某处凉嗖嗖的,忙道:“陛下,臣是家中独子……”
“朕知道。朕拟让你去锦衣卫当总旗官,就在宫中当值。”
不是让我当太监就好。张宁行礼道:“臣谢陛下。陛下,织布之事交由臣去办,跟臣进宫当值并没有冲突,请陛下给臣两年时间,自可看到臣开办的织布厂产生多大的效益。”
只要不妨碍进宫当值,朱祁镇当然首肯。
张宁只要他表态支持,有他支持,何用担心事情办不成?当下君臣商定此事。
第29章 真相
谈完赚银子的事,朱祁镇又询问兵器以及训练士兵之事,张宁胸有成竹,自是对答如流。
君臣谈谈说说,不知不觉已过正午,朱祁镇有些饿了,于是吩咐贾小四:“传膳吧。卿陪朕用膳。”
最后一句话是对张宁说的。
“是。”张宁一大早被刘念叫起来,匆匆吃了早饭赶来看榜,又和勋贵子弟们斗了一场,折腾到现在,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不久,贾小二禀报,午膳摆好。朱祁镇长笑起身:“走吧。”
御膳摆在御花园的钦安殿。
张宁进门就被眼前的情景镇住了,好大一张长方桌,上面满满当当的全是菜,另有两张小些但比正常圆桌大得多的桌子,一桌点心一桌瓜果,最后才是一张正常圆桌,上面几样菜肴,一副碗筷。
朱祁镇在大长方桌上首唯一一张官帽椅坐了,道:“卿也坐吧。”
坐哪?张宁的眼睛从菜肴上移开,转了一圈,看到正常圆桌旁的椅子,那是他的位子?他的眼睛和贾小四的在空中碰了一下,确定没错,自己桌上就那么几道菜。
他刚坐下,就听上头朱祁镇道:“这个,这个,这个,这个,赏张卿。”
前世看过辫子剧,皇帝赐菜是无上荣耀,大臣要起身谢恩。张宁有样学样行礼道:“谢陛下。”
在旁侍候的小太监端过来四样菜,放在圆桌上。
两人无声用完膳,吃了瓜果点心,喝了茶,朱祁镇谈兴不减,话题却转到悠悠身上:“卿已通过校阅,这就要托媒向郡主求亲了?”
怎么我觉得你一脸看好戏的表情?还有,你是不是应该把金腰带给我?张宁无声腹诽,认真道:“臣想请英国公为媒。”
“哈哈哈,朕听说你和张卿三击掌?”朱祁镇笑出了声。
贾小四提醒我,是你暗示的吧?张宁似有所悟,道:“是。英国公认为臣肯定无法上榜,说臣若榜上无名,要臣禁足三年。”
“张卿出面,说不定太皇太后就答应了。”朱祁镇笑道:“你已是总旗官,也不算辱没郡主。”
只是不辱没,要配得上,还差那么一点点。
又说笑半晌,朱祁镇打了个呵欠,道:“明天圣旨和御赐的金腰带会送到府上,你在府里等着吧。”
张宁明白,还要走流程。
话说到这里,朱祁镇又有些睏,张宁识相地告辞出宫。
和刘念会合上马车,说了几句话,待马车驶离东华门,张宁把今天发生的事过了一遍,重点在勋贵子弟们群起而攻之以及和朱祁镇奏对上,一是确认没有出什么纰漏;二是确定没有佩戴玉佩,面对突发情况,他能应付得来。
玉佩只能戴一刻钟,超过一刻钟会转厄运,若是在紧要关点,厄运临身,不如不戴。
今天看榜,他没想到只有自己一人上榜,更没想到勋贵子弟们先是群情激愤,接着更有大打出手的意思,因而出门前没有佩戴玉佩。幸好没有佩戴玉佩,要不然转厄运后,恐怕等不到贾小四过来宣口谕,勋贵子弟们就动手了。
四百多人呢,只要有一半参与,他和刘念就算不死也得重伤。他可不想卧床一年半载,能下床了,悠悠被逼另嫁他人。
进宫当值,面临突发情况更多,怎么在需要时佩戴玉佩又不为人察觉?
刘念很有眼色地没出声,不过一脸好奇,不是谁都能得睹天颜,何况张宁和皇帝聊了半天,得皇帝赐膳,只是可怜他到现在还饿肚子。
…………
镇远侯顾兴祖无声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白纸。那是他通过隐秘渠道得来的,张宁卷子手抄件。
真是没想到啊,皇帝竟然要征瓦剌。战端一起,他这把老骨头又得出征了。
到黄昏,但凡有点手段的,都或看到张宁的卷子,或知道卷子的内容。勋贵们集体沉默了。
只有一份卷子合皇帝的意,皇帝不点这份卷子,又点谁的卷子?
自家子侄没有上榜一点不冤。
…………
五军都督府,张辅放下公文,揉了揉有些疲劳的眼睛,道:“卷子拿出去了?”
没有他首肯,勋贵们如何能拿到试卷的手抄件?
“拿出去了。”书吏笑道:“下官亲手抄的。”
张辅微微颌首,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
安乡伯府沸腾了。老关笑眯了眼,一会儿呼喝婢仆们不要偷懒,把里里外外擦拭干净,花树的叶子全都要擦拭;一会儿让买办的仆妇多买些肉菜;一会儿让帐房多写些贴子,以便禀过小主人后大宴宾客。
他忙进忙出,阖府婢仆跟着忙得脚不沾地。
张宁和刘念一前一后走下马车,后面跟着咧开大嘴只会傻笑的任荣和高大弟,一进门就见老花匠搭了张梯子,爬在柏树树干上,惊险万分地擦拭柏树的叶子。
“快扶老花匠下来。”张宁忙对任荣道,老人家那么大年纪,摔下来怎么办?
任荣爬上柏树树干,拦腰单手夹起老花匠,硬是把他抱下来。
老花匠劝任荣放下他,话没说完,看清站在院子里的小主人,高兴坏了,大声喊:“公子回来了!”
婢仆们涌出来,围着张宁七嘴八舌说着什么,张宁哪里听得清?
“好了,都去干活。”老关把婢仆们赶走,自己上前,扶着张宁的手臂凝视半晌,又是欢喜又是感概地道:“公子,快写信告诉老爷。”
安乡伯府后继有人,老爷一定高兴坏了。
“好。”张宁道:“关叔,吩咐厨房整治酒菜,我陪阿念喝两杯。”
刘念还饿着呢,得先填饱他的肚子再说。
酒菜上桌,两人对坐,张宁把两人面前的杯子满上,道:“阿念,你有什么打算?”总不能还是天天打架吧?
“我明天去族里的私垫上学。”回府的马车上,张宁忙着总结,刘念也没闲着,早想好了。张宁已经考上,自己不能落后太多。
多读些书也好,以后可以帮我。张宁自然不会反对。
陪着喝了两杯,张宁不再动筷,菜全让刘念吃了。
送走刘念,张宁去书房给张勇写信报喜,他一边提笔书写,一边想,不知张勇收到信,会作何感想?
第30章 找媒人
一夜无话。
张宁换上新衣裳,吃过早饭,在书房等了小半个时辰,贾小四便到来宣旨。后面跟一个年龄相仿的小太监,手奉朱漆托盘,上面放着荣耀的象征:金腰带。
金腰带是不是纯金所制不得而知,但金灿灿的,特别吸晴。
张宁摆香案接旨后接过朱漆托盘,交给老关,再悄悄塞了一个荷包过去,道:“公公请坐。上茶。”
“咱家这就得回宫复旨了。”贾小四拈了拈荷包的重量,笑得见缝不见眼,想不到张宁倒挺上道,根本不是外间传言所说那么不着调嘛。
“公公在陛下身边侍候,想必事多事忙。”张宁随口应付。
贾小四本就有心结交,虽没就座,却也没拔脚就走,道:“咱家倒不忙,只是王公公严得很,咱家不敢在宫外耽搁太久。”
张宁神色微动,故意道:“公公说的王公公可是那位东厂厂公?”
姓王的内监多了去,能有“王公公”专称的只有秉笔太监、东厂厂公王振。张宁还没遇见这位狊名昭著的权监,见贾小四提及,不免多问一句。
“除了他,还有谁呢?”
他除了是东厂厂公,还是当今陛下的启蒙先生,替陛下批红的秉笔太监。唉,我这辈子是不可能有王公公一半高度了。贾小四心里暗叹。
张宁见他一脸高山仰止的神色,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脸上的表情,嘴角没抽搐。王振是明朝第一个专权宦官,开宦官专权之先河,贾小四是胸怀大志的小太监,以他为偶像倒也可以理解,问题是,你知道你的偶像八年后干了什么事吗?
“公公常在陛下身边侍候,也得为他所制?”张宁再次示意贾小四坐,道:“公公难得过来一趟,喝了茶再走。”
这人昨天和陛下畅谈近一个时辰,陛下又留他用膳,可见圣眷不浅。喝一盏茶,说几句话想来也无妨。贾小四思忖,坐下了。
他端起茶喝了一口,待上茶的清儿退下,才道:“何止是咱家?陛下也时常受他管教。宫里面,他只在太皇太后面前受些规矩。”
张宁道:“却是为什么?”
贾小四左右张望一下,厅中只有他和张宁,并无第三人,门窗敞开,丫头在廊下侍候,想必听不清两人说话,只是不知隔墙是否有耳,还是小心些为好。他道:“自是为陛下和江山社稷。”
这不是说了跟没说一样吗?张宁见他有顾虑,不再追问,道:“公公辛苦了。”
上头压着这么一座大山,随时得小心翼翼,丝毫不敢行差踏错,怎会不辛苦?贾小四勉强道:“应该的。”
说了一会儿闲话,一盏茶也喝完了,贾小四起身告辞。张宁送到府门口,目送马车离去,返身入内,系上金腰带,坐车出府。
他要去找张辅。
“张宁来了?让他进来。”张辅很意外,这也太快了吧?
张宁随书吏到张辅处理公务的厢房,对坐在堆满公文桌后的张辅行了一礼:“见过国公爷。”
“你小子行啊。”张辅哈哈大笑,起身走到外间待客的桌旁,示意跟过来的张宁坐,道:“你的策论写得不错,老夫这次确实看走眼了。”
张辅不说是朝中第一人,也是四个最有权力的朝臣之一,却有错就认,十分坦然。张宁心里佩服,道:“国公爷谬赞,小子愧不敢当。”
如果不是事先从朱祁镇那里套到题目,没有三天时间思考,他一定无法写得这么好。当然,就算看到试题才开始构思,他也主张征战,而不是安抚,这一点是不会变的。
“他们没有找你麻烦吧?”
“他们”是指勋贵子弟们。
张宁道:“没有。”
昨天从宫里出来至今,并没有一个勋贵子弟上门挑衅滋事。张宁起身再行一礼,道:“多谢国公爷。”
要不是你放出风声,他们不把安乡伯府拆了才怪。
小子机灵得很嘛。张辅捋须微笑,并没有否认。
书吏上茶退下,张宁道:“今天小子上门确实有事相求,还请国公爷勿怪。”
“哦?你想到要老夫帮什么忙了?只要有利于社稷,有利于陛下的事,老夫概不推辞。”挺快的嘛,不会揭榜后就一门心思给我找事做吧?张辅心里嘀咕,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此事不仅有利于社稷,有利于皇家,还是一桩大喜事。”张宁一点不脸红道:“小子已写信给家父,请国公爷为媒,求娶安定郡主。”
“咳咳咳……”张辅被茶水呛了,咳个不停,好不容易咳完,看着张宁道:“你刚才说什么?”
张宁又说一遍。
“你要求娶安定郡主?”张辅语气飘忽道。他没听错吧?
“正是,还请国公爷成全。”
你可真看得起我。张辅默然几息,道:“你可知道,朝中多少人托媒向安定郡主求亲,都为太皇太后所拒?太皇太后言道,安定郡主年纪尚幼,还要再留她几年。”
聪明人一听就明白这是太皇太后推托之词。也就是说,门第家世比你高得多的人家,太皇太后没看上眼,不可能看上你。
张宁道:“小子知道,因而厚颜求到国公爷面前。国公爷德高望重,太皇太后定然给你面子,只要你去提亲,亲事定然能成。”
“我哪有这么大的面子?”张辅连连摇摇头,道:“太皇太后决意为安定郡主挑一门好亲,从人品到家世,那是万中挑一,谁去说也不成。”
不管你是不是推托,我都认为你在推托。张宁不说话,只是眼巴巴看他。
张辅被他看得直抚胡子,好一会儿才道:“既然击掌在先,老夫说不得,只好拉下这张老脸走一趟。只是若事情不成,你小子可别怪我。”
“只要国公爷尽心说媒,小子自然不怪。”
“什么话?难道老夫还会虚与委蛇不成?”张辅老大不高兴,把我看成什么人了嘛。
张宁起身行了一礼,道:“如此,小子感激不尽。”
张辅坐着受他一礼,叹气道:“老夫作茧自缚啊。”要不和你小子三击掌,我定然推托得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