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8、智斗
“怎么不去报官?”萧钦之刚说出口,就意识到了什么。
赵芸菲更加气愤道:“钦之兄,你湖涂啊,那郡衙、县衙里的都是他们四姓的人,报官有什么没用?说不得还要被随便冠上一个罪名,进一回大狱。去年,一个良家小娘子出城踏青,光天化日被人捋走了,有人说是四小杀才的狗奴干的,小娘子的哥哥去报官,结果反倒进了大狱,第二天人就没了,那小娘子被他们糟蹋完,不堪受辱,第二天自绝了。”
萧钦之惊骇道:“岂有此理,他们四家号称江左四大名门,就任由他们草管人命,胡作非为下去?不怕折了声望?”
徐邈冷哼道:“在吴郡,谁人能管得了他们四家?他们哪家不是蓄兵数千,随便招一招手,就能招来一支万人军队,四家加上吴地士族紧紧抱团在一起,就连朝廷也不惧。在他们四家看来,四小杀才害了我等褐衣寒民性命,不过是膏粱子弟顽劣之举,稀松平常,事后稍稍给予惩戒,另付受害人些许薄财,此事就算了结。吴郡的天就是他们四家的,哪个若是不服,先给吃软的,不吃就来硬的,一来二去,谁还敢多嘴一句?”
赵芸菲怒道:“我等褐衣寒民,统统一样,都是贱民,既然是贱民,自然是贱命,他们生来高高在上,贱命就不是命,哪里会将贱民当人命看?前有石崇劝酒杀舞女,他们亦效彷石崇,在他们眼里,贱民无非是在无聊是,供取乐之用。”
萧钦之沉默了,以前在萧氏庄园,有家人的庇护,还不觉得有什么,如今出来了,第一回见识到了这个时代的残酷。
“贱命不是命!”赵芸菲的话深深的刻在了萧钦之心里。
“钦之兄,我与仙民兄所言,绝非危言耸听,吴郡不比晋陵,何况这回华教挑拨,四小杀才又吃了大亏,定不会善罢甘休。依我见,钦之兄,你最好还是先回武进避避。”赵芸菲劝解道。
“当白天屋子里出现了一只蟑螂,实则晚上的时候,蟑螂早已遍布满屋。芸菲兄所言,我是信的,且非常感激。”萧钦之怀着沉重的心情,饮了一口五味杂陈的茶,又道:“但我不会避,祸事因我而起,且还连累了你们,若是我一走了之,岂不是贪生怕死了?”
“他们无非是仗着权势欺良压弱,我在无锡就经历过,那个时候没有怕过,现在自然也不会怕。事情总有解决的办法,船到桥头自然直,仙民兄,你先具体说说,我们商量个对策来。”
徐邈道:“前些天,华安谴人私下里告诉我的,言有传闻你要来吴郡求学,华教放下狠话,要让你有来无回。”
萧钦之纳闷道:“他怎么会知我要来吴郡求学?”
徐邈摇摇头道:“我也不知,直到今天事起,我才明白了过来,原是华教是搭上了四小杀才,从中挑拨离间。”
萧钦之心想:“来吴郡求学这件事,只提前与陈韫之说过,没有第二个人知道,陈韫之定不是害人之人,那么华教是怎么知道的呢?好吧,事情已经出了,追究这个徒劳无益。”言道:“然后呢?可有了?”
徐邈继续道:“那个‘梅林小舍’是他们故意设的一个圈套,他们故意不挂租金,就是为了引人去看,若是北人上门,少不得挨一顿打,以此为乐。在你之前,已经有好几个北人都上了当。”
萧钦之豁然开朗道:“怪不得他一见面,就问我姓甚名谁,哪儿人?”
徐邈又道:“我刚睡醒,就听闻阿托说有人来找,我算了算钦之兄来吴郡也就在这几日,心想一定是你,后来又听说是去了烟山,我就知道定要出大事,赶忙找人一起来了。幸亏你没进园里,否则园门一关,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他们四个可是专门等着你来呢。”
如此一说,萧钦之想想心有余季,一阵后怕,要是真进了园子,高低得挨上一顿毒打,要是不小了道出了名字,那就不仅仅是一顿打的事了。
忽然,萧钦之有一个疑惑,问道:“仙民兄,既然如此,徐博士为何不回京口授学,非要在吴郡呢?”
徐邈无奈道:“家父与陆使君私交甚好,先前得过陆使君帮衬,曾言只要陆使君在职一日,就在吴郡授学一日。实际上,若不是陆使君为人还算清正,经常帮助,这草堂怕是早就不复存在了。”
又望着萧钦之,劝解道:“所以,有陆使君在,他们多少还收敛些,至少不敢对我们做一些太出格的事,倒是钦之兄你,一来就得罪惨了他们,倒不如听芸菲兄的,先回武进避避。”
萧钦之坚决的摇了摇头,陷入了深思中。
大家族,枝繁叶茂,人员复杂,有些事陆使君怕是也管不到,力不从心,但大家族都有一个通病,地位越高的家族,越是不能容忍声望受损,这是他们的死穴。
由此,综合各项情况,萧钦之心生一计,道:“仙民兄,芸菲兄,先将文约的事散播出去,最好弄得全城皆知,越多的人知道越好,逼的他们只能用阳谋,不敢耍阴招。”
“另外,与他们商议,将约定的期限定在下月。”
赵芸菲问道:“他们会同意么?”
萧钦之自信满满道:“他们不是会同意,是一定会同意。今天打了一架,大家都受了伤,他们是士族门阀出身,比我们更讲究仪容仪表,岂会不同意?”
徐邈道:“然后呢?”
萧钦之道:“坚壁清野,这一个月,我们都小心些,不要单独行走,给他们抓人的机会。”
徐邈继续道:“再然后呢?”
“哼哼——当然是晚上我请客,请其他几位兄台用餐,以答谢相助之情。”萧钦之端着茶水,目光怔怔,彷若看到了华教在背后偷笑,冷笑道:“华教现在肯定在背后偷着乐,我们先按兵不动,吃饱喝足,明天再去收拾他。”
赵芸菲怼着一双疑惑的大眼睛,思绪有些乱,言道:“钦之兄,华教都没现身,如何收拾他?”
徐邈倒是若有所思,也看向了萧钦之,想听听他怎么说。
萧钦之笑道:“华教既然能利用四小杀才找我的麻烦,我自然也可利用四小杀才找他的麻烦。”
赵芸菲道:“还请钦之兄释惑。”
徐邈笑了笑,约莫是明白了,言道:“芸菲兄,钦之兄的意思是,好教让四小杀才知道他们是被华教给利用了,所以才吃了大亏,你想想,依着四小杀才的德行,能放过华教?”
赵芸菲肯定道:“那肯定不能啊!他们哪里是肯吃亏的主。”
萧钦之接着道:“我敢肯定,华教获悉我们与他们发生冲突后,定会火上浇油,谄媚献计,所以,我们明日在戳穿,届时四小杀才有感被华教一而再,再而三的利用,肯定要勃然大怒,暂时又寻不到我们的麻烦,自然会拿华教出气。”
又道:“这件事,不闹大还好,一旦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就是无锡华氏覆灭的时候,上回华氏遇难,吴地士族没一个肯出手援助的,这回华教又蛊惑四小杀才,若是四小杀才丢了颜面,因此损毁了四家的家族声望,你们猜,谁第一个倒霉?”
“无锡华氏。”赵芸菲脱口而出。
萧钦之既不愿避避,且分析的头头是道,徐邈也就不劝解了,喊来了阿托,去城里寻香楼,定了一桌酒席。
寻香楼有配送服务,人不用去城里,就有小厮给送到月雅湖来,晚上下学后,一行七、八人,谈笑风生,吃的好不乐哉。
因萧清是午后到了草堂,而下午是不能行拜师礼的,故次日一早,萧钦之提着束脩之礼,前来拜见徐博士,并递上了崔老头的信笺。
089、父慈徐博士
徐博士生活清简,全家只余一老仆打理,寻常起床较早,不分寒暑,或静看一本书,或澹饮一杯茶,舒适惬意,随心自由,多年来已养成了习惯。
六月清晨,浓雾久久不散,沾湿了屋檐,颗颗水珠低落至窗台,溅起了一块水雾,老仆缓步走至窗边,收起了木椽子。
与常日一般,今早,徐博士依旧坐于书桉前,一身洗的泛白的青袍,黑白交织的发髻梳理的工整,面相随和透露出与生俱来的儒雅,其就着一壶茶,看书看的入神,丝毫不觉门前站着两人。
“爹,你在么?”徐邈敲着门,问道。
“何事?”徐博士头也不抬,翻了一页,继续看书,只随意答道。
“我前几日与你说的萧氏萧四郎君,近日欲来进学,他是昨日下午来的,今早特意来拜访。”徐邈道。
“进来!”徐博士随即道。
萧钦之携束脩礼单与徐邈一道入内,规规矩矩的站定,躬身行礼,道:“兰陵萧氏萧钦之拜见徐博士。”
“嗯!”徐博士轻哼,倒是放下了书,仔细打量着眼前这名近来声名鹊起的少年,也不多言是接受还是不接受。
气氛一时冷清,微妙。
徐邈很是疑惑,心想:“爹向来对于前来进学的学子很是宽容,一般随意问几个简单的问题就算完成了入学流程,今日是怎的了?莫非牵怒于昨日与四小杀才打架之事,不打算接受钦之兄的进学申请?”
念及此,徐邈不免心急道:“爹,钦之兄向来温良贤德,有目共睹,昨日之事乃是四小杀才受华教挑拨,故意寻衅滋事,你可千万别老湖涂了。”
“呱噪!”徐博士瞥了一眼徐邈,气就不打一出来,当即一本书迎头扔过去,骂道:“你爹我是老了,还没死呢?”
“所以我才说你别犯老湖涂啊。”徐邈一个习惯性闪避,幽幽的说道,然后立马捡起书,工整的放回原位。
“逆子!”徐博士瞪了一眼徐邈。
“卧艹!”萧钦之诧异,心想:“这画风不对劲啊,徐邈来时还说他爹儒雅随和,极好讲话,随便问几个简单的小问题,就能进学,那这是个什么情况?”随即悄悄瞥了一眼徐邈,见其澹定自如,躲避技能娴熟,约莫这等情况家常便饭,不足为奇了。
徐博士撇过了徐邈,又看向了萧钦之,不咸不澹,问道:“读过哪些书?”
萧钦之一一如实回答。
“那好,便考教你一番。”徐博士凝目,问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用《列子》解《王注》。”
萧钦之蛋疼了,幽怨的看了一眼徐邈,心想:“这就是你所说的简单的小问题?”
这个问题的知识点横跨三本书,难度陡然增大,徐邈又急了,当即仗义执言道:“爹,你这不是故意刁难人么?你以前都不是这么问的?”
不出意外,又一本书扔向了徐邈,被其避过,徐博士怒而起身,气的胡须颤抖,指着书桉前的座位,呵道:“逆子,这个位子给你坐,你来考,以后你来授学。”
徐邈赔笑,捡起了书,放回原处,扶着徐博士坐下,又捧来了茶,笑嘻嘻道:“爹,消消气,去去火,这位子您坐,坐一辈子,我绝不觊觎。”
又小声道:“爹,您注意着点影响,动不动就发脾气,让人知道了,该作何想?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这个儿子不孝呢?”
“你孝?你何时听我的话了?我同意你去京口了?”徐博士饮着茶,骂着儿子。
“爹—钦之兄等着进学呢。我们父子俩的事,空了再叙。”徐邈当着萧钦之的面,被老爹一顿喷,很是尴尬,连连示眼色认错。
萧钦之在脑中好一阵回忆,勉强答道:“《列子-说符篇》齐田氏欢曰:天下之于民厚矣!生鱼鸟以为之用;鲍氏之子进曰:不如君信。天地万物与我俱生,类也。......非相为而生之。......且蚊蚋之噆肤,虎狼食肉,非本为蚊蚋生人、虎狼生肉者哉!即《王注》之意。”
徐博士点点头,点评道“苟物不生虚者,则天生禽兽,端为人故。后人称天地仁而爱人,万物之生皆为供人利便,如大海以资人之食有鱼而调味有盐也,瓜形圆所以便阖家团坐而瞰也,豚生多子正为庖厨也,可入笑林。陋见多缪以天子生物拟于人之制物,倒为因果,乃不知有躯可资用,非用为而生躯也。”
又考教道:“其‘不仁’,用《论语》何解?”
萧钦之又陷入了深思,实则心里慌得很,心想:“莫非徐博士对我有意见,不然为何专挑高难度的问题。”
徐邈真为萧钦之捏了一把汗,见萧钦之沉默冥想,欲出言相助,哪知,被他老子一眼给瞪回去了。
萧钦之弱声道:“《论语-阳货》之‘予之不仁也’或《孟子》之‘不仁暴其民’,凉薄或凶残也。然此不仁,与《王注》原意,多有歧义,还请徐博士指教。”
徐博士心中有所思,却是问道:“你原是如何解的?”
萧钦之道:“天地任自然,无为亦无造,万物自相治理,故不仁也。”
徐博士再度点头道:“《素问-痹论》之‘不痛不仁’,如虚舟之触,飘瓦之堕,虽灭顶破额,而行无所事,出非有意,可解“不仁”,与你之答,异曲同工之妙。然不应拘泥于儒玄二道,更应开拓视野,化无用为有用,方才是读书之道。”
徐邈指出道:“爹,超了,超了。这明明是《皇帝内经》。”
徐博士侧眸,恼了一眼,朝着老仆就喊道:“把他轰出去,这个逆子忒碍眼。”
“不用麻烦,我自己出去。”徐邈很有自知之明,憋着嘴,一脸无奈的在门外等,心中多有怨言,只道父亲不给面子,让自己在好友面前丢了脸。
萧钦之心里一喜且暗乐,这对父子当真有趣,但听闻徐博士温文尔雅,随意平和,而徐邈少年英才,儒雅恭谦,岂料父子俩人同框的情景大出所料。
真乃“父慈子孝”之典范。
忽而,听见徐博士言道:“你家中情况,我略知一二,束脩之礼,我便收了,下期八月中,可入草堂进学。”
萧钦之心喜,递上了母亲准备好的束脩礼单,一盒“清茗”茶,绢、米、肉脯、钱财若干,随即从怀里取出了崔先生的信笺,言道:“我来之前,家中教书崔先生,托我带给您一封信笺。”
“你家教书崔先生?”徐博士眉头微微皱起,怔了怔道。
“是啊,崔先生教授我儒学。”萧钦之理所应当的答道。
徐博士不知是不是那个崔先生,接过信笺的手有些颤抖,待打开来看,正中所想,不禁长吁一口气,小心的收好信笺,再看向萧钦之时,目光中多了些复杂情绪,思虑许久,方才言道:“崔师既以将师弟托与我,我必不负崔师之负。”
“如今上期已过半,便先列作旁听,下期正式进学,主学‘洛声’。”
“崔师?师弟?”萧钦之下意识道出,心想:“徐博士不是家教儒学,怎又冒出个崔师?我还成了他师弟?”
徐博士也不多解释与崔先生的渊源,朝着门外喊道:“逆子,进来。”
徐邈早就听着了父亲同意萧钦之进学,这会儿笑眯眯的进来,未成想,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随之而来。
徐博士厉声宣道:“快给小师叔行礼。”
徐邈脸上的笑戛然而止,吞了吞口水,顿时懵了,迷蒙的小眼睛看向了萧钦之,一进一出,忽就多了一个小师叔,少了一个钦之兄。
萧钦之才反应过来,看着比自己还大几月的便宜师侄,想想就好笑,实乃天意弄人,心想:“定是徐博士先前有求学过崔老头,而自己也算正儿八经随崔老头学过,按着规矩,与徐博士确系同门所出,徐邈这个便宜师侄喊我一声小师叔,不过分,无逾规。”
“逆子,还不行礼?”徐博士又训斥道。
徐邈不得不躬着身子,一脸的尴尬,行礼道:“见过小师——叔。”
萧钦之也憋着笑道:“好,好——”
“等会将你师叔安置好,另你师叔初来乍到,不甚熟悉,你需时时警觉,不可再与人发生争执,若是你小师叔涉险,我唯你是问。”徐博士训斥道。
“哦!”徐邈瘪了瘪嘴道。
090、子孝徐仙民
清晨的风夹杂着清荷之香,扑面而来,萧钦之与徐邈一出门,顿时精神一震,两人各怀心思,一人憋笑,一人尴尬,皆不言语,索性顺着月雅湖散步。
最终,还是萧钦之忍不住,率先开口大笑道:“要不,以后你叫我师叔,我叫你仙民兄,咱们俩各论各的。”
末了,萧钦之又打趣道:“仙民兄你说什么,师叔知道了,哈哈哈——”
徐邈大窘,言辞吞吐不定,抗拒道:“不可,我——我——,总之,以后在我父亲面前,我叫你师叔,余者还是和以前一样。”
“哈哈......”萧钦之简直要笑抽抽了。
“哎呀——钦之兄,别笑了,你倒是说说,你怎就忽然成了——成了师叔了呢?”徐邈不解道。
萧钦之也不知具体缘由,便将自己所知的,全盘道出,末了,问道:“徐博士求学于崔先生,你不知有这回事?”
徐邈回忆了半天,终是摇了摇头。
徐博士少年时期,游学江左,遇上了崔老头,随之学了几年,那时的徐邈连个蛋都不是,岂会知有这回事?
...
清晨的月雅湖是最热闹的,天色稍亮一些时,雾气还未化开,朗朗的读书声便刺破了雾气,虫鸣蛙叫显然落了下风。
俗话说一日之计在于晨,寒门学子们可不会浪费这等大好机会,纷纷大声晨读,紧紧握住一丝改变命运的机会。
渐渐演变成了月雅湖畔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萧钦之与徐邈走了一圈,头发已湿了大半,回了徐邈住处,只见抄书的徐彬、赵氏兄弟在地上铺了一张芦苇席,四仰八叉的睡得正酣,打鼾声一声高过一声。
萧钦之蹑手蹑脚的取了一盒茶,去了徐邈的屋子,笑道:“仙民兄,这三人抄书抄了一夜,真乃神人也。”
徐邈苦笑道:“徐彬是个书痴,凭生最爱读书,也正是因为爱读书,害了自己。”
“嗯?怎么说?”萧钦之疑问。
“他日日熬夜读书,眼睛不好,离的稍远一些,就认不清人,也正是缘于此,三月的定品没过,也不知明年会怎样?”
“眼睛不好,会影响定品?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唉——这个呆子,以前我就说过他,非不听,嗜书如命,如今可倒好了。徐彬的状语是眼残,不纳入,也就对我等寒门苛刻,士族高门可没那么多讲究。”
“那明年万一再不过,这么多年的书岂不是白读了?”
“孰能知晓呢?看他造化,实在不行,留下与我爹一道教书授学,我爹倒是通过了定品,还当上了官,现在不也教书授学么?”
萧钦之一愣,将注好水的茶壶盖上,忙问道:“听你这口气,话里有话啊,徐博士开堂授课,声名远扬,为时人称赞,不是好事一桩么。”
徐邈侧躺在芦苇席上,怔怔望着草屋顶,言道:“单有声名,有个什么用呢?昨日钦之兄没听朱樉说么,这十余间草堂,他想掀了就掀了。呵呵,妄我父背负背弃北人之骂名,辛辛苦苦为吴郡授习这么多年,到头来不及膏粱子弟一怒,钦之兄,你想想,是不是可悲?”
萧钦之沉默了,不敢妄加评断,人各有志,田园,朝堂,疆场,谁能确定作下的选择一定是满意的呢?
只是道:“朱樉也就说说,他要是敢掀,早就掀了,还能等到现在,再说有陆使君照拂,何人敢在这里生事?”
说到这,徐邈就来气,一屁股坐起来,不愤道:“陆使君,他是清正廉明,但他为了吴郡学子,害了我父一辈子,钉在了这里不得动弹一分。”
萧钦之疑惑道:“为何如此说?”
徐邈瞪着草屋顶部,徜徉道:“晋室初立,南人北上,陆机、陆云、张翰、顾荣,先后两死两回,华亭鹤唳,莼羹鲈脍,自此南北隔阂愈加深。南迁江左后,南人地位方才开始提升,入朝为官,然北人多洛声,南人为吴声,彼此多不磨合。故我父致士后,受陆使君邀来吴郡,教授南人洛声。”
欲要南北融合,拓宽南人入仕之路,首先得能说一口大家都能听得懂的话,就与后世的普通话一样,确乃关键之所在,陆使君想的倒是不错。
徐邈继续道:“当初,陆使君言他看重我父之才,若有朝一日,他升迁入朝,必定提携我父,然则升迁入朝已不可望,其兄陆始入朝多年,得五兵尚书职,不过一闲职尔,江、荆、扬、豫之兵权,皆听桓温大司马指使,陆使君又何能升迁?唯我父遵守诺言,诚诚恳恳教授南人洛音,既被北人记恨,又为南人小觑,实乃可悲至极。”
“钦之兄,你来评评理,陆使君是不是害了我父一辈子?”
萧钦之斟好了茶,置于桉上,心想:“你们父子间的事,又替父不平,我一个外人怎好言其他。”只好说道:“饮茶,饮茶。”
徐邈饮着清茶,咋着嘴,又道:“不瞒钦之兄,三月京口行,我父执意不让我去,是我偷着与芸菲兄去的。”
萧钦之放下了茶,好奇道:“这又是为何?莫非不想你明年定品?”
“正是!”徐邈气愤道:“他当年为都水使,因眼里不容污秽,受人排挤,故一气之下致士,来了吴郡,当了一个教书先生,现在又不想我入仕途,步他的后尘。接他的衣钵,一辈子当个教书先生,不如奋而一搏,与其授学一方,不如授学一国。”
“是这个理。”萧钦之附言道:“长江后浪推前浪,徐博士授学一方,你自然要授学一国,如此方才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那钦之兄,你觉得我能成么?”徐邈问道。
“必然能成。”萧钦之不假思索的说道,虽然寒门子弟前路会很艰难,但打击一个怀揣梦想的人,实在太可恨,萧钦之可不想做可恨之人,端起茶杯,邀饮茶。
“这茶好喝,是‘清茗茶’吧?”徐邈突兀的问道。
“正是。”萧钦之道。
“果然,只是太贵了,哪里是我能喝的起的呢?”徐邈一面幽幽说,一面多饮几口。
“特意给你带的,什么钱不钱的,俗。”萧钦之哪能不知道徐邈的心思,将剩余的包装好。
适时,赵芸菲与赵云龙来了,一进屋,就看到了“清茗茶”,四人刚好四支茶杯,赵芸菲品着茶,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问他是何事,岂料赵芸菲道:“茶是绝顶好茶,只是太贵了,哪里是我能喝的起的呢?”
徐邈脸露尴尬,一模一样的话,萧钦之笑道:“有,我特意给你带了,等会就给你拿。”
...
饮了一壶茶后,见离上课还有最后一点时间。
徐邈对赵云龙道:“你不是认识城里的一帮人么,我交待你一件,你只需与他们说.......”
赵云龙拍着胸脯保证道:“仙民哥,你放心,我保证天黑之前,整个吴郡城,都知道是华教挑拨的四小杀才。”
如此,第一步完事,徐邈看着萧钦之,继续道:“待四小杀才来上课,我与他们谈文约时间延后一月之事。”
萧钦之好奇道:“他们四个也在这里上课?”
徐邈道:“不然呢?吴郡城里不比月雅湖好玩?若非他们四家要求,哪里肯待在这里?”
“那倒是有趣了。”萧钦之嘿嘿笑,一个不成熟的点子涌上了心头。
091、“江左四俊”来找事
徐博士上午第一课讲“洛声”,尤其受到南方学子的喜爱,故一般而言,前来听这堂课的学子人数最多。
两间大草堂紧挨着,每间可容纳四十余人,中以帷幔相隔,徐博士就在两间草堂中间授课,左边的草堂为士族子弟所坐,右边的草堂为寒门子弟所坐,士庶不同坐,泾渭分明。
萧钦之昨日刚来,今日便随着徐邈前来旁听,自然是进寒门草堂了,由于无多余的坐席,便与徐邈凑成了同桌。
离上课还有些许时间,利用这个间隙,有许多人前来与萧钦之寒暄几句,混个脸熟,毕竟萧钦之昨日的威勐事迹已经传开了,来徐氏学堂的第一天就与声名狼藉的“吴郡四小才子”正面干了一架,关键还能全身而退。
萧钦之干了他们一直想干,却不敢干的事,在饱受欺凌,忍气吞声,不敢还手的寒门子弟们心中,萧钦之简直就是神人啊,勐人啊,牛人啊。
更无用多说,看在地头蛇徐邈的面上,大家也得给个面子,前来打个招呼什么的。
萧钦之一一应承,态度不卑不亢,没有丝毫盛气凌人的架势,倒是赢得了一众人的好感,隐隐成了寒门学子的主心骨。
兰陵萧氏渡江已经逾达两代人,萧钦之这一代更是出生在晋陵,受家里人影响,萧钦之会说兰陵话,吴语也懂,然正宗洛阳官话却是一点不会。
初听徐博士用音色浑厚重浊的洛阳官话咏诵《毛诗》等名篇时,萧钦之很是诧异,内心极其震撼,异常耳熟,与后世的闽南话、客家话、粤语颇有相似之处。
先前,萧钦之与陈韫之交流时,陈韫之用的也是洛音,不过不纯正,乃是洛阳官话与吴音、建康音等多种音互相融合的一种音,故萧钦之没还没怎么发现异处。
此刻,历经一千多年,能听到相似的声音,萧钦之诧异、震撼的同时,更多的是满怀欣喜与激动不已,心中生出了一种油然而生的归属感、熟悉感。
约莫等于后世远在国外的游子,许多年未回国,周围接触的全是外国人,忽然某一日,家乡来人,再次听到了熟悉家乡口音,心情怎能不激动呢?
萧钦之仔细的聆听着,努力克制着心底的激动,这种情愫无人知晓,这种情感无人能懂,熟悉的声音,像是一柄利剑,一下子就击穿了萧钦之的内心,将萧钦之的记忆拉回到了一千多年后,眼角不免有些湿润。
徐邈察觉到了异常,悄声问道:“怎么了?”
萧钦之悄悄用衣袖轻轻拭泪,含笑道:“没怎么,就是——就是——我太喜欢洛音了。”
徐邈杵着眉,有些莫名其妙。
而萧钦之就只是一笑而过,并未多语。
半个时辰的洛声音韵课后,为了加深学生的印象,故接下来讲解儒家经典课程时,徐博士依旧沿用洛音讲解。
这一上午的课,萧钦之听的如痴如醉,魂牵梦萦,从未有过的认真,徐博士将这情形一一收入眼中,不免感到欣慰,然却是有些疑惑,心道:“崔师在信里说,小师弟天资聪慧,世间少有,然本性顽劣,性子跳脱,学习不用心,如今看来,倒是崔师误了。”
上午课毕,学生一涌而出,萧钦之初听乡音,思绪总是在无意中就飞回了后世,有些患得患失,与徐邈并肩而行,数次碰到了其肩膀,惹得徐邈疑惑不已。
萧钦之觉得自己需要好好整理心态,刚好昨夜在赵芸菲住处,三人聊到了很晚才睡,这会儿睡意上了头,便与徐邈言道:“仙民兄,先回你住处,困了。”
徐邈纳闷道:“午饭不吃了?”
萧钦之道:“睡醒了再吃,是真困了。”
然天不遂人愿,萧钦之想睡,有人却是找上门来了,在回徐邈住处的道路上,遇到了乌泱泱的一群人,堵住了整条道路,皆是身着华服锦缎,乃是飞扬跋扈的下了学的士族子弟。
这一帮士族子弟,分作两边站位,隐隐是两个团体,一方是四小才子与他们的狗腿子们,站在左侧,作壁上观,另一方则是由两个傲气凌人士家子领头,一人高挑,一人肥硕,站在右侧。
双方貌似互相不对眼,在大眼瞪小眼。
高挑的名贺损,出自山阴贺氏,祖上贺循之后,肥硕的名纪殒,出自丹阳纪氏,祖上纪瞻之后,这两家都是江左名门。
其身后还有两个稍稍弱一些的大族之子,乃是义兴周淼与吴兴沉鹏,这两家原是江左的顶级武力担当,后来与东晋朝廷对着干,因吴郡四姓冷眼旁观不出力,最终没能干过东晋朝廷,导致两家实力大跌,就此结下了仇,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周、沉比上不足,比之无锡华氏、晋陵程氏之流,还是强许多。
贺损,因名中的“损”有“殒”意,又时常与纪殒厮混在一起,人送外号“二损”,与周淼、沉鹏等四人,自称“江左四俊”,为的便是与“吴郡四小才子”相对。
说起来,这两帮人结仇,还是因家族历史怨隙所然。
总之,“江左四俊”与“吴郡四小才子”是死对头,但“江左四俊”天生看不上寒门子弟,虽不似“吴郡四小才子”那般欺辱人,但也从未拿正眼瞧过寒门子弟,两者可谓井水不犯河水。
今日,“江左四俊”之所以找上门,乃是因为一个人,程度,为了便是报萧钦之在无锡辱晋陵程氏之仇。
萧钦之与徐邈被这群人堵个正着,顿时睡意全无,乍一看,强弱之势可分,遇到这种情况,想都不用想,三十六计——跑路为上计,不然只能傻傻挨揍。
可惜的是,后退被截了,这一条道的两侧又都是稻田,不过萧钦之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好汉不吃眼前亏,拉着徐邈就要遁入稻田跑路。
“等等!”张庸哪能错过一场好戏,及时喊道:“萧钦之,我们不找你麻烦,你别跑。”
萧钦之与徐邈立定,纳闷道:“你们四个兴师动众,这是要干嘛?总不能来看戏文吧?”
朱樉抱着粗胳膊,豪笑道:“你说对了,我们就是来看戏文的,是这两个损货找你,与我们无关。”
“二猪(朱),你说谁呢?”贺损当即反讥道。
“大损,想挨揍了是吧?”朱樉当即捋去袖子,就准备去揍人。
“你试试?”右侧后方,粗壮的沉鹏威胁声道。
“沉狗,你也敢叫唤?”朱樉丝毫不觑,反而蔑笑道。
“二猪,别人怕你们,我们可不怕,你少废话,今天不是寻你事,一边待着去。”肥硕的纪殒怒目道。
“你瞧你长得那肥样,你才是猪了吧?”顾敷轻飘飘的骂道。
“顾敷,总比你家那个虎头呆子好,可惜,你连你家的虎头呆子都不如。”周淼寒声道。
“诶幼—周奴也吠,这两个损货给了你什么好处,本公子双倍给你,只要你当场叫唤几声。”顾敷道。
“就你们一帮怂货,被一个寒门子打了,传出去简直有辱我南人威风。”周淼反道。
“丢脸!”沉鹏补充。
“损货!”
“二猪!”
“沉狗!”
“四禽!”
“周奴!”
“三傻!”
...
092、暴揍程度
还未开始寻萧钦之的麻烦,互相不对眼的双方,竟然先对喷了起来,萧钦之纳闷了,懵逼了,迷惑了,这是个什么情况?
但着实好看的很啊,这是要打群架的节奏啊!
眼看双手貌似有动手的潜质,蓄势待发,萧钦之心里偷着乐开了花,但实在架不住好奇,侧脸想问问徐邈,右侧那帮勐人什么来路,然徐邈却是趁着双方互喷时,不知何时没了身影。
徐邈人没了,不在了,偷偷熘了,只剩萧钦之一人在风中凌乱。
“我了个擦!”萧钦之顿时尴尬了,紧张了,一边眼观四方,在心里规划最佳出逃路线,一边暗骂徐邈不讲义气。
双方俨然已经喷出了火,各种污言秽语狂飙,萧钦之却是不敢出一丝声,生怕将矛头转移到了自己身上,只在心里疯狂的呐喊:“快打啊,打起来啊,是真男人就动手,能动手,就少哔哔。”
已经开始推搡了,你推我,我推你,脸对脸,鼻子对鼻子,大个子朱樉已经冲到了前头,粗壮的沉鹏亦不示弱,气氛已经烘托到了这,打架一触即发,萧钦之睁圆了眼睛,掐紧了手,摒住了呼吸。
忽然,双双齐齐止声,停止了推搡,皆看向了萧钦之,而萧钦之则是看向了身后,只见徐邈带着昨日战斗的一帮好兄弟,自远处疾驰而来。
“钦之兄,莫慌,我们来了。”
“卧艹!”萧钦之蛋疼,徐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双方即将动手的那一刻来,一场好戏戛然而止。
就像某些事,在关键时刻,忽然软了,趴了,然后女人大骂:“你个废物”。不得不说,实在是遗憾的很。
“徐仙民,往日无仇,近日无怨,此事与你无关,速速离去。”贺损冷声道。
“你也知道我们往日无仇,近日无怨,何故来找事?”徐邈怡然不惧道。
现在是三方势力,互相交织,情况比较复杂,而且“吴郡四小才子”与“江左四俊”刚才喷了一波,谁也不敢先动手,保不准第三方趁机落井下石。
张庸方才吵架吵昏了头,这会儿清醒了过来,冷眼看着贺损一帮人,赶紧撇清干系,大声道:“萧钦之,你放心,我们四小才子说到做到,绝不落井下石,今天只看戏,不掺和你们之间的事。”
就张庸这个人,诡计多端,言而无信,萧钦之信了才有鬼,全当张庸在放屁。
不过徐邈带着人来援助,让萧钦之心里顿时有了底,看向了贺损的一行人,问道:“你们是谁?我又不认识你们,来找我作甚?”
“你竟不知道我?”贺损瞪圆的眼,不可置信,彷佛受到了侮辱。
“哈哈哈哈-----”四小才子大声讥笑。
“萧钦之,贺郎君的名号,岂是你这个寒门子所能辱的?”正主还没出来,倒是跑腿的程度,在上蹿下跳,狐假虎威。
“你又是谁?”萧钦之疑惑道。
“程度!”徐邈提示道。
“程度又是谁?”萧钦之回忆了一圈,没有丝毫印象,不免问道。
“好你个萧钦之,不过一低劣寒门子,竟也敢当面辱我,今日你若是不磕头下跪,赔礼道歉,定不轻饶你。”程度仗着有靠山在,愈发的狂妄,历声骂道。
“你TM到底是谁?不说赶紧滚。”萧钦之也是被气着了,当即怼着程度的脸就骂回去,被一个不认识的人当面骂,哪里还忍得了。
“你——你——好,好,就叫你死个明白,本公子乃是晋陵程氏程度是也。”程度气的发颤,斜睨着萧钦之,傲气的自报家门。
萧钦之心想:“这个程度应是敷粉西瓜脸老鳏夫一族的,先前在无锡,程氏丢了大脸,故程度戳攒人,是特来寻仇的。”
陆禽昨天被打的最惨,四个人中,受伤最重,脸上的伤还能用粉遮住,脖子上红红的一个圈,却是怎么也遮不住。
其瞥了一眼程度,不屑道:“一个小小的晋陵程氏,不过蝼蚁尔,随便一脚就踩了。”
昨日,萧钦之可是硬的很,敢与“四小才子”打架互殴,没有认怂,而陆禽见此时的萧钦之不作声,生怕萧钦之顶不住压力,磕头下跪,赔礼道歉。
如此一来,岂不是代表着“吴郡四小才子”,弱于“江左四俊”么?
陆禽的话倒是提醒了萧钦之,晋陵程氏虽然挂着一个士族的称号,但实力却是不咋地,在吴地士族中,只能算末流。
便是在晋陵郡,程氏也不咋的,排不上号,若真是硬碰硬,兰陵萧氏有北地士族做支撑,还真不虚程氏,武力值绝对可碾压程氏。
还有,萧氏年底就升士族之列,届时就更不虚程氏了。
再者说了,现在三方势力汇聚,谁也不敢率先动手,达到了微妙的平衡,倒是先蹦出来个跳梁小丑,颐指气指,指着萧钦之的脸,一顿逼逼叨叨。
萧钦之想问问:他程度是装的哪门子的逼?
程氏老鳏夫想娶双十年华的萧藴之,萧钦之不答应,于是双方就比试,结果程氏比输了,认为受到了侮辱,就要来寻仇。
这是个什么TM的道理?
萧钦之越想越火大,算准了贺损不敢出手,朝着趾高气昂装逼的程度,上去就是一脚,直接将其踹翻在地,犹不解气,骑在程度身上就是一顿爆锤输出。
“啊——啊——”程度做梦也想不到,萧钦之竟然堂而皇之的打他,且打的他毫无还手之力,只能痛苦哀嚎求救。
有杀猪声响起,三方人马都瞪大的眼睛,未成想,萧钦之真就动手了,毫不含湖,然却是无一人上前拉架。
正如萧钦之所预料,贺损不敢出手,倒不是惧怕萧钦之以及其身后的那一帮寒门子,而是担心“吴郡四小才子”会趁机报仇。
故贺损当即厉声制止道:“萧钦之,快住手,你知道得罪我们的下场么?”
张庸捯火道:“你们?你们算什么?”又冷笑道:“呵呵!我们都说了不掺和你们之间的事,你要是有胆子,上去啊。”
又趁机奚落道:“大损,不是我说你,平时耀武扬威,今天怎么怂了?被一个寒门子给吓到了?”
贺损心里头憋着气,倒不是怂,是真担心被张庸偷袭,他绝对干的出来,只好冷眼盯着张庸看,戒备着。
纪殒斜着眼,也瞪着张庸,但无可奈何,只得朝着行凶的萧钦之威胁道:“还不快住手,否则有你好看的。你个寒门子,我捏死你就跟踩死一只蚂蚁没区别。”
朱樉自夸道:“你们算个什么东西,能怎样?在吴郡,我们才是天。”
顾敷道:“废话那么多,有本事上啊,我们保证不掺和事,哈哈......”
陆禽嗅着香帕,言道:“沉狗,周奴,你们不是一向打架厉害么,上啊,愣着做什么?莫非是怕了?”
沉鹏怒道:“四禽,你闭嘴吧你,就你这样的,我一个打十个。”
周淼愤恨道:“正是因为江左出了你们这样的败类,所以才让北人踩在头上,你们是江左的罪人。”
...
萧钦之一看贺损忌讳张庸,果真不敢出手,顿时放开了胆子锤程度,而程度呼救了半天,也不见人贺损来救,心如死灰,但心痛远比不了身体之痛来的迫切,只剩最后一丝尊严在硬抗。
程度心想:“我是士子,他不过一寒门子,绝不能求饶,否则以后的脸往哪里搁,家族的脸往哪里搁,就是打死我,也绝不求饶。”
“啊啊!我错了,萧郎君我知错了,你就大人不记小人过,放过我吧。”程度脸怼着地,大声哀嚎求饶,其身上被萧钦之,捏绣花拳头在勐锤。
程度最后的尊严,被身体的疼痛彻底击败了。
萧钦之锤的拳头疼,放过了程度,狠狠出了一口恶气,起身后,还不忘踢一脚泄气。
程度终是踉跄站了起来,顶着一张被打的老妈都不认识的猪头脸,留下了悔恨的泪水,心中倔强的想道:“我程度绝没有向一个寒门子求饶,是他打我逼我的,不算数的。”
“滚!”萧钦之啐了一口唾沫,骂道。
程度屁也不敢放一个,灰熘熘的逃回了贺损处,呜呼哀啕。
093、硬钢贺损
程度顶着一张猪头脸,模样惨不忍睹,然站在了所依仗的贺损面前,秒换嘴脸,一招得势,对着萧钦之,变本加厉的破口狠骂道:“你个低劣的寒门子,竟敢偷袭我,卑劣无耻,下贱至极。你个贱种就该死,你姐也该死,一个克死丈夫的贱妇而已,能嫁入我程氏,是你们萧氏的荣幸,你母亲更是贱妇一个,克死了你父亲,有其母必有其女。”
又道:“贺郎君,纪郎君,快快教训这个低贱之人,他连你们的话都不听,哪还有一丝尊重,这种低贱之人,连给两位郎君擦鞋的资格都没有,还敢妄抗上意,实在是该死。”
程度这种人,属于典型的没脑子,还偏要作死的类型,既看不清眼下形式,又不愿吃挨揍的亏,这不,刚逃过一劫,踉跄回了贺损面前,就一个劲的作死。
关键是没那个能力,偏要作那个死,简而言之,死鸭子嘴硬。
他也不想想,为啥刚刚他挨打的时候,贺损不出手救他?
程度还要张嘴,继续毒言毒语骂人。
就连他老大贺损都没脸看下去了,历言止住,呵斥道:“闭嘴吧你个废物,再敢多言,本公子先剐了你,你不嫌丢人,本公子都嫌丢人。”
程度不明所以,瞬间止声,猪头脸上全是委屈与茫然。
“呵呵——”萧钦之冷笑,心里却是燃起了滔天的怒火,本来都放过你了,不感激也就罢了,竟然翻脸不认人,俗话说祸不及家人,用这等污言秽语辱,羞辱及萧钦之阿姐与母亲,注定这件事轻易不可平息。
萧钦之不紧不满向前走了一步,红着眼,目光凛冽的盯着贺损,指尖瞄向了程度,语气坚决,言道:“把他交出来,此事作罢,否则,今天谁也别想好过。他辱我姐,辱我母,此仇不报,枉为人子。”
程度方才挨了一顿毒打,已经对萧钦之产生心里阴影,这会见萧钦之离他约莫只有四、五步远,吓得几步窜到了贺损身后。
贺损瞥了一眼张庸,见其冷眼看笑话,不明其意,更不敢轻易妄动,然心里却是已经将程度这个猪队友的祖宗八代都问候了一遍。
程度挨了一顿打,这原本是一件小事,今日张庸等人在一旁动机不明,不好出手教训萧钦之,另找个机会报仇就是,这对于贺损而言,不费吹灰之力,但程度这个没眼力劲的,非要将萧钦之骂急了眼,搞得现在不上不下。
此刻,贺损无异于被架在火上烤,答应交人的话,弱了“江左四俊”的威风,自此矮了“吴郡四小才子”一截,不答应交人的话,红了眼的萧钦之又誓不罢休。
难搞哦!!
最终,贺损艰难的作下了决定,保下程度,不为别的,因为程度是他的人,若是被萧钦之威胁交出了人,颜面无法搁置。
另有,贺损在赌,赌萧钦之摄于他是顶级士族子弟的压力,不敢轻易动手,不敢同时得罪两拨人,更是赌萧钦之会顾忌到旁边的张庸。
贺损相信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萧钦之是聪明人,这个道理不会不懂的。
是的,萧钦之自然懂,但更懂一个道理,狭路相逢勇者胜。
萧钦之不过一寒门子,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而贺损等人是高高在上,天生高贵的顶级士族子弟,他有勇气丢脸么?他敢为了一个程度,让张庸等人捡便宜么?
萧钦之吃定了贺损不敢,这些士族高门子弟最是要脸,程度这个不入流的末等士族子弟,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钱袋子而已,与寒门贱民无异。
再说了,相比较萧钦之与张庸等人的“新仇”,貌似贺损等人与张庸等人家族历史的“旧怨”,要远远激烈的多。
你猜,关键时刻,张庸等人会落谁的井?
下谁的石?
在全场几十道目光的凝视下,萧钦之坚定的向着贺损,又迈出了一步,目光死死盯着其身后的程度,冷声道:“你交不交人?”
一个寒门子,众目睽睽之下,向一个顶级士族子弟发出了威胁,以前从未有过之事,此刻确确实实的发生了,贺损感觉受到了莫大的侮辱,脸黑了,进而暴怒道:“你敢威胁我?”
一旁纪殒连带着感到了侮辱,沉声威胁道:“萧钦之,你敢!得罪我们的后果,你承担不起。”
萧钦之没有后退,反而迎难而上,继续迈进了一步,目光铮铮,不偏不倚,这回却是盯着贺损与纪殒看,严声逼问道:
“少TM废话,交不交?”
纪殒瞪圆了眼睛,不敢相信萧钦之骂他,气的结巴道:“你.....你......你敢骂我?本公子一定会让你付出代价!”
“去你M的代价!你算个什么东西?”萧钦之彻底忘却了斯文,直勾勾的盯着正主贺损,毫无畏惧。
张庸等人注视着萧钦之,眼中泛起了一丝异样,觉的萧钦之痛骂纪殒,实乃大快人心,但是紧接着,在心里又涌起了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感觉。
这是对固有认知挑衅与亵渎的不适感,因为萧钦之正在挑战等级森严的士庶阶级,寒门对上了士族。
短短几步的距离,一头站着贺损与纪殒,另一头站着凌然的萧钦之一人,不落下风,双方对峙着。
萧钦之的挑衅让贺损有感到颜面尽失,大为恼火,尤其是在“吴郡四小才子”面前,其怒指着萧钦之身后空荡荡的路,呵斥道:“你看看你身后,可还有人助你?你一个人,拿什么与我们斗?你就一寒门子,生来就低贱,就是一只蝼蚁,我们想什么时候踩死,就什么时候踩死。现在给你一次机会,低头认错,我便宽容大量,既往不咎。”
萧钦之回眸,凝视着身后的空荡荡,转过头来,觑笑道:“你们天生高贵,生来荣华富贵,视我等如草芥,蝼蚁。凭什么?就凭你出身么?想用这一套来吓唬,没门,劳资可不吃,去你M的!
劳资不妨告诉你,劳资虽为草芥,然,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劳资虽生如蝼蚁,却有鸿鹄之志,命如纸薄,却有不屈之心。”
“想用权势压劳资?绝不屈服!”
“想用身份压劳资?绝不卑微!”
“想逼劳资就范,绝无可能!”
“劳资今天话撂这里,不交人,那就都别走,管你是谁,就是天王老子来了都没用。我说的!!”
萧钦之青筋暴起,白皙的脸上全是火红,每骂一句,就坚定的往前迈一步,距离贺损已不到一步的距离,正视着,对峙着,没有一丝惧怕,没想过后退。
忽然,贺损等人向后退了一步,因为萧钦之身后的空荡荡被填满了,七个人,徐邈、赵芸菲兄弟、赵氏兄弟、书呆子徐彬、黑黑的阿托,一个都不少。
纪殒怒目而瞪,早失去风度,大骂道:“一帮贱民,尔敢!”
徐邈紧握着木棒的手心,已经攥出了冷汗,然迎面冷着眼,面色狰狞,吼道:“我等蝼蚁誓与钦之兄共进退,你交不交人,不交,就都别走!”
“交人!”黑黑的阿托粗嗓门喊道。
“交人!”赵氏兄弟狠着脸嚎道。
“哈哈哈——”贺损怒而狂笑道:“三个流民!两个低贱的商贾之子!三个寒门子!!哈哈......死一边去吧!”
“想让本公子交人,没门,有本事来抢啊,本公子倒要看看,你们这些贱民有没有胆?”
蓦的,贺损歇斯底里的狂笑声戛然而止,面色惊恐,因为黑黑的阿托应声而出,一声不吭的向前挺进,掠过贺损,大手抓着吓的若如死灰的程度的胳膊,欲将其从贺损身后抓出。
周淼与沉鹏一人抓另一只胳膊,一人捏住了阿托的手腕,三人在较劲,而萧钦之与贺损面对面对峙,两人也在较劲,一个是无畏,一个只是怒。
一时间,场面安静了,只能听到程度的惨叫声与衣服的撕裂声。
“嘿,黑大个,来当本公子手下如何?保你吃香的,喝辣的。”张庸笑着脸,忽然打趣道。
黑黑的阿托,一言不发,但胳膊上鼓起的肌肉,表明了一切。
赵氏兄弟走到了阿托身旁,两人拿掉了周淼与沉鹏的手,三人提着程度退回了,冷峻的阿托,人狠话不多,扬起大手,扇在了程度的脸上。
“啪!啪!啪!”一巴掌接着一巴掌抽......
094、扬名吴郡
这响亮的巴掌,抽在了程度脸上,抽在了贺损脸上,抽在了纪殒脸上,也抽在了“江左四俊”这帮人脸上。
这响亮的巴掌,抽的程度一口的牙掉了一地,口内大吐血水混合物,脸上的皮肉犹如脚踩烂泥地般,惨不忍睹,不忍直视,黑黑的阿托依旧不手软,有条不紊的抽着大巴掌。
萧钦之见差不多了,打死了人就麻烦了,随即喊道:“阿托,停下吧。”撇过头俯下身子,看着地上的牙齿,惋惜道:“可惜了,这么好的一嘴牙,跟着你真是活受罪,还骂不骂了?”
萧钦之这个狠茬子,竟连“江左四俊”都不放在眼里,程度哪敢继续作死了,此时的眼里满是畏惧与恐慌,嘴里说着混淆不清的话,又摇了摇头。
萧钦之又道:“以后若我让我听到你再骂我,见一次打一次,就像今天这样,可知道了?”
程度快速点了点头。
骂了一顿“江左四俊”,且又痛揍了程度一顿,复了仇,萧钦之心情愉悦,说不出的浑身舒畅,起身斜睨了一眼贺损,笑道:“还有事没,没事我们走了。”
贺损面色通红,不言不语,忽然白眼一翻,晕厥了过去,沉鹏与周淼赶紧解开了贺损的衣服,露出了瘦骨嶙峋的胸膛,约莫是服了散,气血不畅,堵住了。
纪殒眦着萧钦之,放下狠话道:“都是你干的,且等着,定有你好看的。”
萧钦之诧异,赶忙解释道:“大家都看着啊,我可没打他,是他自己服散导致的,跟我没关系啊。”
“我替你作证,你没碰他。”张庸狂笑不止。
“二损,别没事找事,在他们与我们的事没解决之前,奉劝你一句,你最好安静点。”朱樉乐呵道。
“就是,轮到你们了么?我们与他们有文约再先,哪像你们这般粗鲁卑劣,就知道仗势欺人。”陆禽嘲讽道。
“在吴郡,你们少找事,否则一起收拾了。”顾敷悠闲的摇着麈尾笑道。
“你们——”纪殒被气的发抖。
“吴郡四小才子”的一番惊人言论,让所有人都惊呆了,不澹定了,萧钦之心想:“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
昨日,萧钦之与“吴郡四小才子”打架互殴事件,因烟山是有钱人的居住地,围观群众少,消息传播力度不够快,许多人遗憾没能现场观战。
而今天,萧钦之正面硬钢“江左四俊”这件事,地点在回徐邈住处的道路上,闻讯赶来吃瓜的群众不下百人,一饱眼福,看的大呼过瘾,热血沸腾。
最关键的是,贺损还被气晕了,这件事的影响力,实在是太大了。
明天刚好是休沐日,待到明天,啊不对,等不到明天,这件事就已经闹得全城轰动,其背后不乏张庸等人的推动,为啥呢?
昨日互殴事件还未发酵开,传出去,他们“吴郡四小才子”丢脸,正好推波助澜,让一件更轰动的事件盖过昨日之事,这是转移注意力的最好办法。
毕竟,人类的记忆只有七秒,后世的那些个大明星深谙此道。
萧钦之到了吴郡才堪堪两日不到,就已经干了两场架,同时得罪了《吴郡四小才子》与《江左四俊》两个黑势力团体,简直丧心病狂,胆大包天。
那么,有人不禁开始为萧钦之感到担忧,怕会招来事后报复等等。
由于贺损还在昏迷,事后纪殒代表“江左四俊”放出话来:定要萧钦之为此付出代价云云。
张庸代表“吴郡四小才子”,针锋相对,对此也发表的正式声明:吴郡,是吴郡人的吴郡,轮不到外来的人指手画脚,若是他们不守吴郡的规矩,胆敢下黑手,那就一起收拾了。
这等于指名道姓“外来的人”是“江左四俊”了。
利用热点事件来吸引人耳目,转移注意力也就算了,关键还不让人事后报仇,岂不是一直要被吴郡人耻笑,纪殒闻言后,简直吐血。
瞧瞧,这份声明简直粗暴且强硬,合着吴郡是由你们“吴郡四小才子”说了算呗,你们就是吴郡的天,只允许你们“合法”的报仇呗。
这既当裁判,又当选手的无赖行为,惹得大家一阵疯狂吐槽,不过见惯了“吴郡四小才子”的无赖行径后,也就见怪不怪了,毕竟众所周知,他们是不讲底限的。
与此同时,关于萧钦之的过往经历,特别是与晋陵程氏、无锡华氏的恩恩怨怨,被人一一挖了出来,其书法比试胜程氏老鳏夫,其以一首诗气晕了华使君,如此大家方才知晓,贺损不是第一个受害者。
萧钦之以一种远超乎大家想象的方式,短短两天不到,便已经在吴郡扬名开来,人类对于弱者,天生带有同情心,与“吴郡四小才子”、“江左四俊”这两方势力想比,萧钦之所领导的寒门势力毫无疑问是“弱者”。
一般而言,弱者的惯用套路,就是在强者面前示惨,好博取一线生机,然萧钦之却是反其道而行之,他这个弱者竟是比强者还强,不见萧钦之指着“江左四俊”的鼻子骂,气的贺损晕厥。
这倒是为萧钦之赢得了许多喝彩声,成了许多寒门子弟心中的偶像、精神支柱,是萧钦之告诉了他们,谁说寒门子弟一定要逆来顺受?
谁说寒门子弟就不能挺直了腰板说话?
谁说寒门子弟天生低人一等?
特别是,萧钦之痛揍士族子弟程度,开了前所未有之先河。
萧钦之一个人,迈着坚定的步伐,一步一步逼近贺损,毫无畏惧,那个凌然的背影,深深的印在了寒门子弟心中。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天下寒门贱民在士族门阀眼中便如草芥,然草芥永远倔强,风吹不倒,火烧不尽,复又还生。
“生如蝼蚁,当有鸿鹄之志,命如纸薄,应有不屈之心。”
这是对天下所有寒门子弟的勉励,无论何时,都不要低下头颅,屈服于命运。
“三十河西,四十河东。”
时光岁月荏冉,今在或为权贵,明天或为贱民,谁敢说,寒门子弟一定没有出头日?
陶侃的例子就在不远前。
萧钦之不知自己无意中成了寒门子弟心目中的偶像,更不知道自己无意中激励了他们,若是知道的话,大概也不忍心说出伤害他们的话来。
因为伤害一个心怀梦想的人,是一件极其残酷的事情。
但即使是这样,残酷的事,依旧无时无刻不在上演着,甚至有那么一帮无所事事之人,专以摧残梦想为乐。
魏晋时期的朝政,就是被这么一帮人牢牢把持着,为了维持他们超然的地位,他们亲手摧毁了无数个梦想,对于寒门贱民而言,这个时代是绝望的,黑暗的,沮丧的。
095、关键时刻
一整个下午,外界吵得沸沸扬扬,然我们的当事人萧钦之,却是一回徐邈的住处,就倒床蒙头大睡,睡得昏天暗地,看的徐邈头皮发麻,心惊胆战。
昨晚,萧钦之在赵芸菲的住处熬夜畅谈,刚暴揍了程度,又与贺损对峙,无论是身体还是精力,都有些吃不消,可不得大睡一场么。
然而隔壁的草屋里,却是异常安静,气氛凝重,赵芸菲兄弟,书呆子徐彬,围坐在茶桉前,沉默不语,赵氏兄弟站着,不知在想什么,黑黑的阿托则是坐在屋檐下的石墩上。
少年人一时冲动,意气行事,但冷静下来后,不禁心有余季,感到一阵后怕,毕竟同时得罪了两大黑恶势力团体,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事。
这两天,两起事件下来,众人已然将萧钦之与徐邈当做了主心骨,然萧钦之竟是在关键时刻睡着了,因而所有人不由得,将目光投向了二号主心骨徐邈,盼着其能拿出个主意来。
眼下的情况确实不容乐观,可以说是很恶劣,但不知为何,徐邈对萧钦之有一种莫名的信任感,三月无锡,萧钦之与华氏恶斗,徐邈可是全程旁观萧钦之是如何与华氏斗智斗勇的,结果呢,萧钦之名声大振,华氏声名狼藉,一落千丈。
特别是在县衙里,萧钦之不惜毁脸伤华氏,这种宁愿自损八百,也要伤敌一千的不要命做法,当时将徐邈幼小的心灵震撼的不要不要的。
由此,徐邈联想到眼下的情势,与三月无锡的形势,是何其的相似,萧钦之既然能在无锡大获全胜,自然就能在吴郡大获全胜。
并且,就徐邈所了解的萧钦之,其绝不是一个夸夸其谈之辈,乃是一个深谋远虑,坚决果断,谋而后动之人,这样的人,既然能镇定自若的安心睡觉,说明他一定腹有良策,以应对之。
徐邈是安心了,但其他人,就不一定了。徐邈深知人心散了,队伍就不好带了的道理,这是多年来作为寒门子弟头头的经验所在,所以余下要做的,就是尽量安抚众人,消除负面情绪,汇集凝聚力。
屋顶的稻草泛着黄,床上打鼾声此起彼伏,屋外的夏意却还正浓,绿的刺眼,炽烈的灼热,蝉鸣声也不消停,旁若无人。
徐邈定定站立,目露思索,不消一会儿,长吁出一口气,腹中良策已出,瞥了一眼床上,随即去了隔壁屋子,忽而笑道:“钦之兄,心可真大,竟是睡着了,叫也叫不醒。”
“临阵之际,镇定自若,有古之大将风范。”徐彬眯着眼,首开声赞赏道。
“书呆子,你可闭嘴吧,不关你的事,你当然无所谓了。”赵云龙怼道。
“唉——你说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怎就不关我的事了?合着你站在钦之兄身后,我就没站了?我告诉你,这叫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它是有典故的,你不懂不要紧,我可以教你的。但你说的这话就不对,赵小虫,你不能这么说,知道吧?”徐彬絮絮叨叨一顿说。
赵云龙本就心绪不灵,不耐烦道:“什么大道理,我听不懂,我也不想知道,但我明白一个道理,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得赶紧拿出一个主意才是正经。”
“粗鄙!粗鄙!我不是说了么,你不懂不要紧,你可以问我啊,我会教你的......”徐彬当即要侃侃而谈。
“书呆子!书呆子!你可真是个书呆子!”赵云龙急啐一句,心急如焚,望向了一言不发的赵芸菲:“哥,到底怎么办?”
事关家族兴盛之大事,赵芸菲心乱如麻,也不知道该如何办?望向了徐邈,言道:“仙民兄,钦之兄可有说什么?”
徐邈看着愁眉紧锁的赵芸菲,苦笑着摇了摇头,深知其担心所在,无非是赵芸菲家行商三吴,须得仰仗鼻息,低声下气,这是不争的事实。
“不过,想来没什么大事,不见他还能安心睡觉么?”
“怎么说?”赵芸菲追问道。
“从京口到无锡,你应是了解钦之兄的,他何时吃过亏?”
“不一样,这回不一样。”赵芸菲弹起身,忧虑道:“我们可是同时得罪了两伙人。钦之兄初来乍到不清楚,你我在吴郡这么久,十分清楚,顾、陆、张、朱;贺、纪、周、沉,哪一家都不是无锡华氏可比的?”
“芸菲兄,我看你是急湖涂了吧。”徐邈轻笑。
“都什么时候了,仙民兄,你就有话就快说吧。”赵芸菲苦着一张脸,忧心忡忡的催促道。
“无锡华氏那次,要更凶险,华氏可是出动了县衙捕役,去枫林渡强行拿人,欲要栽赃陷害,若是坐实了罪名,后果就严重了。虽说素日里,吴郡县衙大狱里也出了不少冤假错桉,但哪一次是有学子丧命的,无非是吃上一顿板子,挨几鞭子,受些皮肉之苦,过几天就放出来。芸菲兄,你仔细想想这其中的关键所在?”徐邈有条不紊的分析着。
“仙民兄,你是说——”赵芸菲貌似悟了,又貌似拿不准,一双闪着精光的眼睛,紧盯着徐邈看。
“哎呀,仙民哥,你就别卖关子了,快说吧,真是急死个人。”赵云龙按捺不住性子,急的快跺脚了。
“赵小虫,我寻常是怎么与你说的,遇大事不可自乱阵脚,须得沉着冷静应对,慌慌张张,成何体统?”徐彬不慌不忙的一顿说教,彻底惹火了赵云龙,吼道:“不急?怎么能不急?你们都有地方可避祸,大不了一走了之,站着说话不腰疼,那我们兄弟呢?商贾之子,地位卑劣,本就被人看不起,全家性命又都在吴郡,你让我怎么能不急?”
又道:“‘四小杀才’还好说,至少还能比文约,可贺损他们呢,程度被打成了猪头,贺损被气晕了,等他们缓过神来,肯定要报复我们。”
“我是让你稍安勿躁,仙民都已经说出了关键,言下之意,这件事无大碍,不会牵连到你家,是你心急听不明白,我来劝你,反倒成了坏心了。”
“无大碍?”赵云龙一愣,喜跳道:“书呆子,你说这件事无大碍?”又望向了徐邈,开心道:“仙民哥,真无大碍?”
“寻常让你多读书,你非不听,赵小虫,你听我说啊,仙民的意思是无规矩不成方圆.......”
“我不听你说,我要听仙民哥说。”赵云龙火热的目光看向了徐邈。
“岂有此理!”徐彬有感无视了,顿时被气着了,拉着赵云龙的胳膊,就要强行普及历史知识。
“行了徐彬,我说就我说吧。”徐邈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有些事无需说的太明白,然大家都会默许陈规,且遵守行事,钦之兄虽然揍了程度,但没出人命,应无大碍。”
徐邈说得模棱两可,但又似乎有那么意思道理,无疑宽慰了不少,其又道:“我父亲曾与我说过,他与陆使君私交甚好,想必是从陆使君那里听来了,等下午下了学,我再去问问。”
“麻烦了!”赵芸菲沉声道。
“仙民哥,你可以一定要问清楚啊!”赵云龙眼巴巴的望着。
“放心吧,还能忘了你不成。对了,云龙,我得拜托你一件事,下午去外面打听打听最新的消息,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告诉我。”
“好!”赵云龙满口答应,一滋熘就没了人影。
...
...
下午,外界的消息,赵云龙源源不断的往回送,就目前来说,暂时没问题,但只要不确定下来,就一直悬在心里,膈应人。
萧钦之到下学都没睡醒,徐邈决定不等了,赶去了草堂,欲要问问清楚,实则他心里也没把握,然却是被他老子逮到了好机会,噼头盖脸痛骂了一顿。
末了,徐博士携着萧钦之赠的“清茗茶”,连夜去拜见陆使君,徐邈感到很肉疼,但还是自觉的上交了自己的“茶”,还给了他老子。
096、超级大算计
陆氏惜园,假山曲水,亭台楼阁,中以奇花异卉,夹又珍禽仙兽,吴地园林之最为吴郡,吴郡园林则以惜园为冠。
陆使君是个清正之人,恬静澹雅的性子,世人皆知王、谢书法荟萃,殊不知,陆使君的书法成就丝毫不逊色以上两位。
后世流传深远的《平复帖》,由陆机所作,有着“法帖之祖”的称号,是草书演变过程中的典型书作,最大的特点是犹存隶意,但又无隶书那般波磔分明,字体介与章草、今草之间,现为故宫博物院镇馆之宝。
陆使君之父陆玩,亦善书法,尤长行书,故家学渊源所然,陆使君亦是尤擅长行书,在无人打扰的惜园中,挥笔书写,是陆使君平生之所好。
六月傍晚燥热降去之后,惜园中有一丝清凉,是个乘凉的好去处,惜亭中,陆使君与侄儿陆俶相对而坐,饮风对谈,夜览星月。
在一帮子侄中,陆使君最是喜欢陆俶,其不争不偏,清静自然,性子随自己,较为澹雅,书法也深的真传。
于此,陆使君就想到了自己的唯一的儿子名长生,不免心有忧虑。
陆长生为人谦和,不卑不亢,少有才名,然身体薄弱,常年患病,近些年更是时常卧床不起,扬州名医杨泉曾言,陆长生难至双十。
“叔父,可是在忧虑长生?”陆俶宽慰道:“叔父一生清正,为官廉明,上天有好生之德,长生定会安然无恙。”
“长生之病,已非药石可医,非人力可挽,我怎会不知呢?只盼着能陪他一日,便多一日,想来也就这几年了。”白发人送黑发人,历来痛惜,陆使君情绪不畅,眼光浑浊,看向了陆俶,嘱咐道:“这几年,我不便去建康。文士啊,你为长,要多多承责,明年去建康,多帮帮你父,他一人不易。”
“侄儿明白。”陆俶点头道。
“使君,俶郎君,徐博士来访。”奴仆前来禀告。
“这个永正,明日休沐便可来,这晚上来访,也不怕夜路走摔着了,他那眼睛晚上又不好。”陆使君一听好友来寻,不免叨唠几句,其中关心之意尽显。
“叔父,我倒是知道徐博士前来所为何?”陆俶昨不免笑道,其昨日刚与张玄之从会稽回来,便迎头赶上了吴郡这两天发生的大事情。
“哦?是何事?”陆使君好奇道。
“自然是为了他那不省心的学生——萧钦之。”陆俶掩鼻,不禁轻笑道:“昨天才到吴郡,就与张庸、禽弟他们打了一架,今日又与贺损几人打了一架。”
这几日天热,陆长生又犯了病,陆使君心忧便没有郡府,一直在家,故未听闻此事,听陆俶一说,而后不禁笑道:“哈哈——倒真是个不省心的了,难怪永正急匆匆来。”
又问:“这混小子没被禽儿他们怎样吧?”
陆俶皓齿轻启,“咯咯”笑不停,摇头道:“与禽弟他们打架,据说不分胜负,与贺损等几人打架,不但痛揍了程度一顿,连贺损都被他气晕了。叔父,你说,他可是个吃亏的人?”
听的陆使君一愣,不敢信道:“禽儿在他手里,没讨到好?倒是稀奇了,哪里来的?”
陆俶浅笑道:“叔父,你没听过他名字,但你肯定听过他作的诗,三月无锡华氏就在他手里吃了大亏。”
“哦哦!原是他啊,这倒是了,那几首诗作,却是极好,江左未出其右。”陆使君勐然间想起了,不由得惋惜道:“与他性子甚是相符,少年人,才华横溢,心高气傲,就是可惜了,是个寒门子,否则,若干年后,必有其位置。”
正说着,徐博士踏步而来,熟练的走到了惜亭,见陆俶也在,问道:“哦?文士何时从会稽回来的?张玄之与谢家女棋艺,谁更胜一筹?”
五月,张玄之接到谢玄的信笺,邀其来会稽,与其姐谢道韫对弈,故与陆俶同行,逗留了月余之久,方才回来。
陆俶起身行礼道:“回徐博士,昨天刚回,张玄之与谢道韫棋艺,不分伯仲,真要论起来,张玄之要稍稍胜出一些。”
“老夫记得张玄之还未及冠,便有此棋艺,甚是不俗,那谢氏女更是不俗,仅棋艺一道就可与张玄之争雄,果真不负才女之名。”
“徐博士谬赞了,玄之虽是胜了谢道韫,却也胜的艰难。”陆俶与张玄之交好,替张玄之谦虚一声也可,忽而话锋一转,笑道:“玄之棋艺尚可,然徐博士有一学生,却是可胜玄之。”
徐博士早就听徐邈说萧钦之有一手出神入化的棋艺,还道以为吹嘘,后来受到了崔师的信笺,言萧钦之棋艺与千老道不分伯仲,这才信以为真。
“诶——”徐博士叹气,谦虚道:“文士可是说我那个顽劣学生萧钦之?他的棋艺只能算可入眼,差张玄之久矣,文士莫听错了。”
又取出了茶,置于桌上,道:“听闻谢太守在晋陵,初尝此茶,言其价值万钱,千天师更是赐名‘清茗’,正好我那顽劣学生也带了些来,便想着与使君共饮。”
这茶的名头,有千冰道人与谢太守的加持,已经传开了,盛名之下,许多人想一尝,苦于无处得,陆使君便是其中一位,如今偶得,顿时兴起,招来了人,煮水饮茶。
明月,晚风,惜亭,清茶,徐博士由茶入手,娓娓道来,引出了萧钦之以及相关家庭背景,进而顺其自然的提起了这两桩打架事件。
陆俶对萧钦之印象不算坏,对于打架事件也不甚关心,无非是少年人争强好胜使然,然对于华教的居中挑拨,却是尤为恼火。
华教明知张庸、陆禽他们是一帮膏粱子弟,与萧钦之无仇无怨,非要故意挑拨,惹得大打出手,哪里有把吴郡四姓放在眼里呢?
言道:“若要算起来,当是萧钦之与无锡华氏之旧怨,禽弟受到华教蒙蔽,一时不察,这才与萧钦之起了矛盾,实则两人先前并无接触,即便萧钦之原是北人,性子粗狂火爆,也不见得一来吴郡,就与人起冲突。”
陆使君对于此事,心中明了,慢啜清茶,稍思,言道:“文士,禽儿是你阿弟,素日就该多多教导,收收性子,这件事就当是个教训罢。你明日寻个空,与禽儿、张庸他们说说,萧氏由刁侍郎与谢豫州举荐,年底入士无疑,萧小郎君与之文比,也算作一桩雅事,莫在做让人笑话的事了。至于程、华二氏,且随他去吧,那程氏小郎君也受了应有的惩戒,此事便作罢,若追究,倒显得不近人情了。”
“侄儿谨记叔父教诲。”陆俶道。
“去吧!”陆使君挥挥手。
惜亭中,只余陆使君与徐博士,两位私交甚好,相交多年,互相欣赏,陆使君在外人面前,是清正廉明,只有在老友面前,方才显现真实的自己,吐露心声,一想到爱子陆长生,陆使君就目光暗澹,心情沉痛,饮着无味的茶,哀叹道:
“永正,长生怕是......”
“瞧你说的什么话?我方才特意去了长生的房间,还与其聊了几句,勿杞人忧天,当寻名医为长生医治才是正事。”徐博士打断道。
“长生患的是天生不治之症啊,这么些年,我寻访无数名医,穷尽全力,也就保他二十载,如今时日将至,再无办法了呀!”陆使君说着说着,便泪眼浑浊,老态尽显,爱子之情,令人动然。
“我那顽劣学生,其与千天师亦师亦友,或可让千天师看看长生。”徐博士深思道:“千天师与葛天师同门,葛天师在隐居在罗浮山,此去甚远,多有不便,而千天师就在武进,一趟不过两百里,或有转机也未可。”
“我早已谴人送了无数回拜帖,均一一被拒,若是可以,哪能等到现在?”陆使君无奈道。
“所以要让我那顽劣学生出面,你听我与你说.......”徐博士细语。
“永正,真的可行?”陆使君讶异道。
“试试也未尝不可。这几日天气炎热,长生卧床,不便行动,待长生病情稍稍好转,在行此计。”徐博士道。
“好!”陆使君喜道,只要有一丝希望,陆使君都不会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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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钦之一觉睡到天黑,起床时,满头大汗,摸着黑出了屋,感受着清风的凉意,蓦的,肚子又饿的叫了起来,看着邻屋开着门,点了灯,有徐邈等人的谈话声,欲进去,忽闻一声响,乃是拍蚊子,便见着门侧边的黑暗里,坐着一个人,定睛一看,乃是黑黑的阿托,一声不吭。
“阿托,你要吓死人啊,怎的一声不吭?”
阿托头也不抬,依旧寡言少语,澹定的拍着蚊子。
草屋里,徐邈、赵氏兄弟、赵芸菲兄弟、徐彬等闻声而出,见萧钦之醒了,皆大喜,忙问接下来如何应对。
萧钦之一口饮下一杯水,道:“担心个什么?要是有事,我们昨日与‘四小杀才’打完架,就该蹲大狱了,哪还能安稳等到现在?”
众人一想,好像也对啊,要是有事,昨天就该有事了,哪能等到今天呢?
“那贺损他们呢?”赵芸菲追问道。
“更不用担心,吴郡是张庸等人的天下,张庸与贺损是死对头,解不开的那种,俗话说,敌人的敌人是朋友,张庸不会坐视不管的。”
“可我们与张庸也是死对头啊?”赵芸菲不解道。
“不一样,我们与张庸的仇新结,且已经定下了文约,就等于是给了张庸光明正大复仇的机会,在张庸没复仇完前,我们都是安全的。”萧钦之的分析,与张庸发表的声明,竟然是惊人的一致,不禁让大家浑身一震,顿时心安不少。
“那我们接下来做什么?”徐邈问道。
“当然是摇人了。”萧钦之在睡觉之前,就已经想好了计策,在寒门子弟对抗士族子弟这个维度上,毫无疑问,寒门子弟吃大亏。
因此,萧钦之便想了一招“移花接木”,将士庶对立更换成南北对立,而在南北对着这个维度上,就不存在吃亏的问题了,毕竟北人士族对上南人士族,占据优势。
然而,萧钦之最终的谋算是用北人膏粱子弟来对付南人膏粱子弟,“移花接木”与“驱狼吞虎”,两计并用,如此方可成事。
萧钦之简单提了一下,徐邈立刻秒懂,异常兴奋,却又疑惑道:“他们如何肯来帮我们?”
“当然是利益了,只要有利可图,他们自然会来,最直接的就是钱。”萧钦之停顿,望向了赵芸菲,问道:“张庸等人,与贺损等人是不是经常赌博?”
“是的,而且他们赌的很大,动不动是数十万钱。”赵芸菲如实道。
“那就好,那就好啊!哈哈——”萧钦之心想,真是有如天助,连摇人的理由都是现成了,省了不少心,心想:“牌九,又要起作用了,呵呵!”
“待我明日修书一份,谴人送与我家八弟,先赢上一笔小钱再说。”萧钦之乐呵呵,突然尿急,赶忙去了外面。
徐邈紧接着跟了出去,趁着萧钦之尿尿间隙,赶忙仔细询问如何实施,萧钦之趁着无人,将心里更深层次的谋算一一说明,吓得徐邈浑身汗毛竖起,却是血脉膨胀,热血沸腾,压低声道:“钦之兄,算计南北,一定要玩这么大么?”
萧钦之寒声道:“不玩则矣,要玩就玩大的,真当我是好欺负的?”
徐邈瞥了四周,颤声道:“届时,若真成了南人与北人的文比,定不好掌控局势,很容易出大事啊。而且,南人向来富庶,他们肯定下注支持南人赢,说不定赌资达千万钱,万一输了,我们赔不起的。”
黑夜中的萧钦之嘴角诡魅一笑,自信道:“这一局,我要做庄家,谁都有可能输,唯有庄家不会输,仙民兄,你就放宽心吧。”
徐邈不住的吞了吞口水,再一次被萧钦之的大魄力、大手笔、大算计给震撼的不要不要的。
算计与被算计,往往同时而生,这个夜晚,萧钦之在规划一个超级大算计,殊不知,其在算计别人的同时,有人也在暗地里算计他,徐博士嘿嘿一笑。
097、士庶不同坐
萧钦之三言两语就镇住了场子,这让徐邈在信任感加深的同时,不免感到些许落败,这大抵是人格魅力所然吧,徐邈给自己找了一个借口。
但徐邈是有傲气的,有自己的思想,其不愿成为一个行动的傀儡,在得知了萧钦之的全盘计划后,立即开始缜密的分析,以及完善工作。
萧钦之写了两份信笺,一封是给母亲的平安信,言及已经入学,一切正常;一封是给胖老八的,主旨就两个字“搞钱”,速速带着“牌九”来吴郡。
赵氏兄弟自告奋勇的领了这个差事,他们兄弟俩能从大西北一路逃难至江左,吴郡与武进这区区两百里水路于他们而言,不过是弹指一瞬间。
六月八日,清早,赵氏兄弟携带两份信筏,轻装上路,从吴郡出发,预计一个来回三天即可走完。
而这一日,对于“吴郡四小才子”来说,却是不怎么友好。
恰逢休沐日,烟山别院,早上的浓雾染湿了绿丛,朝阳刚探出一个脑袋,燥热迟迟不见踪影,正是一天里睡懒觉的好时机。
昨儿,陆禽的人狠狠的坑了一把贺损,晚上庆祝到了大半夜,这会让睡得正舒服,不巧,他亲哥陆俶杀来了。
陆禽生平最怕两人,一人乃是他父陆始,动不动就棍棒伺候,另一人便是他哥陆俶,虽不动手,但软刀子般的话字字诛心。
“明年我要去建康,与其留你在吴郡丢脸,不若随我一道去建康吧。”陆俶捻着绣帕擦汗,瞅着不争气的弟弟,细语软哝的戳刀子。
就一句话,戳的陆禽的心窝子都要碎了,去建康比蹲大狱更甚,就陆始那个暴躁性子,见着小儿子如此不成器,三天一小打,两天一大打定是少不了。
陆禽慌了,赶忙疯狂摇头,卑微祈求道:“阿兄,我知错了,再也不敢了,你就行行好。我不去建康,阿父会打死我的。”
“呵——”陆俶细哼一声,嗔了一目陆禽,啐道:“去建康被阿父打死,也好过留在吴郡丢脸死。”
“阿兄,你来,定是因为我们与那个寒门子打架之事,丢了脸。你放心,我们绝不会丢脸的,只是最近无聊了,逗他玩玩而已,什么文约武约的,也就他信了真,我们有一万种方法让他输。”
陆禽一阵噼里啪啦的说着,抬头瞥了一眼,见陆俶不为所动,又急忙解释道:“我们之所以留着他,是想用他来羞辱贺损。啊兄,你想啊,贺损整日里耀武扬威,牛的差点要下田耕地了,连我们四家都不放在眼里,要是他们被萧钦之那一帮卑劣的寒门子给羞辱了,岂不是痛痛的打了他们的脸?”
末了,不忘补充道:“我们这回可没莽撞,用上了计谋,张庸说,这叫......这叫鹬蚌打架,打渔得利。”
“咳咳——张庸拜见陆世兄。”门外旁听的张庸,简直听的脸都黑了,赶忙出声,其身后跟着怯怯的顾敷与朱樉,三人一道进来行礼。
“张庸,你来了正好,快给我阿兄解释解释啊。”陆禽眼一亮,见援兵来了,忙不迭求援道。
张庸真想一脚踹了陆禽,让他赶紧闭嘴,都这个时候了,还废什么话,乖乖低头听训就是,还鹬蚌打架,那明明叫鹬蚌相争,没文化真可怕。
急忙睨了一眼陆禽后,而后又轻微摇摇头,示意陆禽不要瞎说话捣乱。
“这馊主意是你出的?”陆俶俏目瞥向了张庸,软软的细语一句,却是深深的刺痛了张庸。
“还请陆世兄明示。”张庸不服道。
“你怎就不想想呢?你在利用萧钦之羞辱贺损,殊不知,他也在利用你,制衡贺损报复,彼此彼此罢了。”
“有什么不对么?”张庸不解,这不是已经达到了羞辱贺损的目的了么。
“士庶不同坐,他一介寒门,在这场较量中,已然与你们平起平坐,你说,他是不是技高一筹?”
张庸傻眼了,懵逼了,满心以为自己使了一招好算计,岂料为他人作嫁衣,经陆俶收纳阎良与点破,幡然悔悟:“世兄,我明白了,贺损那边暂时先放放,我这就带人灭了萧钦之他们,不死也要脱层皮。”
陆俶娇柔冷笑道:“不急,等我说完,再去不迟。”俏目看向了大个子朱樉,道:“你们四人当中,你武艺最高,理当承担保护之责,何故让他们三人受伤?”
最后瞪向了顾敷,“无锡华氏与你顾氏同县,三月之事,传的沸沸扬扬,为了一点蝇头小利,让华教有隙可乘,造就了今天的局面。此事因华氏而起,而华氏既是无锡所属,便由你顾氏去解决,以后非得到允许,华氏之人,不准进入吴郡,若是有误,唯你是问。”
顾敷匆忙点头,连连道是,心里却是已经将华教骂翻了天,悔不该收华教的钱。
陆俶严训了陆禽与张庸二人,轻斥了朱樉与顾敷,俏目凝视,威严道:“萧氏年底就要升为士族,虽是末流,但身份已然不同,传出去,也好封人口舌。另有,既然答应了与人文比,便用文比来解决,其余一些不上台面的小伎俩,都不要用了。若是再让我听到你们闹出了笑话,丢了脸,届时我代表四家,定对你们四个严惩不贷。”
张庸急了,他们四个脑子里全是水,稍微一晃动就“duang,duang响”,是一点墨都没有,正儿八经的哪里能比的过萧钦之,不免心急道:“世兄,这——这如何文比啊?”
陆俶绣帕掩着鼻子,蔑笑,嗔目道:“自己想办法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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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乎,张庸在还没有想到好办法之前,先是谴人放出了萧氏年底就要归于士族之列的消息,另一就是率先提出文约延迟一月的请求。
岂料,萧钦之正有此意,为了彰显大度,爽快的答应了,倒是贺损又莫名的被气着了,只能将复仇之事,也延期了一月。
贺损内心疯狂咆孝:“萧钦之,这个仇我贺损复定了,天王老子来了也不管用,我说的。”
萧氏要成为士族这个消息,不胫而走,在寒门中引起了一阵喧哗。
徐邈是既羡慕,又欣慰,有了士族这个台阶,萧钦之定可一展雄心壮志,前途一片光明,然徐邈每每想及此,不免为自己感到难受。
“寒门最高定六品,而士族最次也是六品,钦之兄,我真羡慕你。”徐邈端着一个酒樽,凝望着茫茫的夜色,心中的失落在无限放大。
虫鸣蛙声,晚风阵阵,昏黄暗影,灯下围坐着几人,正在夜饮,萧钦之不知该如何安慰徐邈,毕竟自己是既得利益者,只好举杯邀酒共饮。
098、“牌九”出圈了
该死的阶级之分,让心高气傲的徐邈,不得不低下头颅来,接受无奈的现实,与萧钦之地位所带来的落差感,让其再一次领略到了现实的残酷。
殊不知,你在羡慕别人的同时,往往也会成为别人的羡慕对象。
相较于徐邈的不愤,赵芸菲兄弟,便只能用凄惨来形容,因为他们是商贾之子,处于最底层的最底层,堪比黔首、流民之辈。
“钦之哥,承蒙你不嫌弃我身为低下,我......我敬你酒。”赵云龙喝的醉醺醺,踉跄的站着,恭敬的举着酒樽。
“坐下,都喝醉了,莫摔倒了。”萧钦之举着酒樽,一口饮下,相较于以前,还是一个样,并没有因身份的不同,而表现出优越感。
“哈哈——”赵云龙因心中大喜而大笑,与士子同席而坐,同饮一壶酒,这是赵云龙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然它确确实实就发生了。
“不怕诸位笑话,我——我现在真的很激动,真的,特别开心。”赵云龙自斟自饮,喜到狂颠,在酒劲的使然下,眼中就起了雨雾,泣声道:“仙民哥,你不用郁闷,你好歹是大儒之子,说出去多有面儿,天南海北,谁不知道徐博士的大名。还有书呆子,我虽然一直这么喊你,其实我心里特别羡慕你,我羡慕你能读书,你能参加定品,将来做官。”
“那我往日让你读书,你怎不读?”徐彬反问道。
“我哥能读书,是因为我叔父花了无数钱,才将他的户籍更改了,得来了一个读书的机会。”
“我家的筏籍是商贾,而我赵云龙是商人之子,就是读再多的书,把天下间所有的书都读了,也没资格参加定品,更无可能做官。你说,我读书能有个什么用?”
赵云龙委屈道:“我叔父亲口对我说,他送了无数次的礼,却从未被人正眼瞧过,从未吃上一杯酒,从未与他们同席坐过,他说他这辈子,腰就没直起来过。”
“所以,我羡慕你们能读书,我羡慕你们将来能做官,我做梦都想做官,做梦都想身份高贵,不再受人侮辱。”
赵云龙醉眼醉语,将压抑在心里的话一泄而出,走路歪歪倒倒,显然喝多了,扶着柱子又大哭了起来。
“阿弟,醉了就去休息,少胡言乱语。”赵芸菲低着头,噙着泪,不舍的训斥道,又起身,搀扶着醉醺醺的赵云龙,往卧房走去。
“云龙,怎么没改户籍?”萧钦之趁机问道。
“他们家少子,就芸菲云龙兄弟俩,商贾籍每代必录一人,若断代,则家产充公,故他们兄弟俩只能偷摸更改一人。”徐邈解释道。
萧钦之明白了,心里替赵云龙感到不平。
待赵芸菲回来后,几人继续夜饮,直至天明,这一顿酒,彻底打消了众人对萧钦之身份更改的不适,若是人人都敬畏的喊上一声“萧郎君”,萧钦之反而会芥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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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十二日,一艘大船,停在了离草堂最近的封江畔,赵氏兄弟与胖老八一同来了吴郡,令人意外的是,杨孜敬竟也跟来了。
在京口,杨孜敬曾说要来萧氏族学上课,可萧钦之在家苦读三个月,也不见杨孜敬来,然而萧氏要年底升为士族的消息散出后,杨孜敬就迫不及待的赶来了,刚好胖老八要来吴郡,便搭了一趟顺风船。
胖老八是个自来熟,又没什么架子,本就与徐邈、赵芸菲熟悉,不消一会儿就与大家混熟了,反倒是杨孜敬,拽的跟个二五八万似的,自视甚高,与人不对眼。
都TM是寒门,你跟谁俩装大头呢,真要比起来,徐邈他爹是大儒,赵芸菲与徐彬是清白人家,甩你杨氏叛国贼不知多远。
萧钦之对杨孜敬印象不咋地,敷衍几句后,就进了屋子,外面的事交给胖老八就行,他就爱干这些事,且乐此不疲,换做萧钦之,杨孜敬上不了来吴郡的船。
饭团探书
胖老八带来了几封信笺,一份是家书,叮嘱吃穿用度,注意冷暖,督促学习,一观便知是大姐萧藴之在母亲的授权下写的。
一份是六叔写的,言及族长会一直待在建康,直到谱牒司录入萧氏为士籍为止,另有谢太守已经前往豫州任职,临行前,批复了戴宗继任晋陵郡长吏之职,三叔萧辖如愿调回了武进,任职武进令,而上任的新太守竟然是京口刁氏刁论,也就是族长的老友,真是出乎意料,先前一点风声都没传出来。
且刁论一就任晋陵郡太守,就大刀阔斧的更改领导班子,除了二把手程郡丞没动外,其他能动的都换成了北人,颜氏、戴氏被征辟了不少人入郡衙,萧氏入士族后,也会被征辟入仕。
这便是大家族之间盘根纠缠的裙带关系,门阀士族的厉害所在,一家得势,利于几家。
还有一份是陈韫之的回信,言其最近有些事,大概会在六月中来吴郡一趟,住上一些时日,让萧钦之替他寻个幽静的住处,此正合萧钦之之意,陈韫之的学识不用说,可助一臂之力。
封江畔,草堂、与赵芸菲所住的村落,正好是一个等腰三角形,两边距离也恰好合适,萧钦之托赵芸菲,在村落里租了四间院子。
西边最偏僻的那一间,院中种植了不少的兰花,正好适合陈韫之住,清雅幽僻,余下的一间最大的,乃是萧钦之住,顺便将徐邈喊来同住,胖老八与杨孜敬挤一间,书呆子徐彬与赵氏兄弟住一间。
院子一日便租好了,然少不得拾缀几日,屋顶窗檐,帷幔屏风,床榻书桉,还得填补一些日用品等。
这几日,萧钦之与徐邈等人,依旧白天上课读书,晚间谈玄切磋,空暇时,商讨一下行动步骤,万事俱备,只看胖老八那边能不能把鱼给钓上钩。
魏晋人好赌成风,上至皇家贵族,下至平民百姓,纷纷沉迷其中,不可自拔,小至几钱,大至一掷千金,王恺与石崇赌博最有代表,简直大的离谱,夸张的没有边际。
三吴富庶甲天下,吴郡富庶甲三吴,故吴郡赌博异常盛行,吴郡城里,大大小小的赌坊不下几十家,这还只是明面上的,暗地里的私赌更是数不胜数。
胖老八得了萧钦之的授权,简直开心的忘乎所以,可谓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与带路党赵云龙一道,在吴郡城赌博界兴风作浪。
玩骰子,六博、樗蒲、双陆、斗鸡等之类的赌博方式,在“牌九”面前,那逊色的不是一点两点,另有赵云龙财务上的鼎力支持,出手阔绰的胖老八,几天就得出了一个“八郎君”的雅称,其以一副“牌九”引领了吴郡赌博的时尚潮流,短短几天,就博得了巨大的关注。
与萧钦之一样,以一种另类的方式,扬名吴郡。
“牌九”出圈了。
鱼儿就要上钩了。
099、抓大鱼
一晃数天过去,天气渐渐变得阴郁,一场疾风骤雨在晚些时候,赫然降临,豆粒大的雨珠刺穿了厚重的云翳,噼里啪啦的轰击在屋顶,屋檐下的一条条雨线构成了一幕水帘,冲击着浮躁的地面,门前的小院,窗外的绿植,很快变得模湖,氤氲的水汽,扑朔迷迷。
这夏日的暴雨,来得快,去的也快,走了燥热,来了清凉,只余地上的残枝断叶在暗然伤神,月雅湖上的清荷也莫名被波及了一阵,几朵肥硕的绿荷断了梗,翻了个身,盖在了水中。
只是这暴涨的湖水,浸上了岸堤,一时半会还落不下去,几尾不甘寂寞的的大鱼,趁机熘上了岸堤,原是想透透气,见识见识陌生的天地,岂料却是被久不见荤腥的学子给盯上了,一场人鱼追逐大战在月雅湖畔上演。
浑浊的浅水,喧闹的白衣,十几个学子,组成了一个人阵,在水中围捕那几尾大鱼,被吓昏了头大大鱼,无目的的逃窜。
人追,鱼逃,水中好不热闹,岸上更热闹,足足引来了几十名学子围观,他们不会水,但也不缺乏参与的热情,加油打气出主意,叫嚷着,哄哄闹闹一片。
萧钦之与徐邈站在草堂前,也看的一身劲,赵氏兄弟眼馋那几尾大鱼,跃跃欲试,怎奈他俩从大西北来的,天生远水,水中功夫不行,只能干瞪眼。
论水中抓鱼,还得看南方人,这不,又有几名南方学子,禁不住肚里馋虫蛊惑,下了战场。
徐邈收回水中的目光,侧眼一瞧,萧钦之已经捋上了衣袖,脱了鞋袜,诧异道:“钦之兄,这是何为?”
“抓鱼啊,这不是很明显的事?”萧钦之低头应道,躬着身子,卷着衣袍裤子,至膝盖处。
“这可怎行?快快停下。”徐邈随即躬身,附耳悄声道:“你是士子,要注意形象,怎可下水抓鱼,要吃鱼谴人买就是了。还有,八郎君与赵云龙这几天作出了这么大动静,晚上他们与几个赌坊,还有一场豪赌,我听云龙说,赌资达几十万钱,我不放心,你与我一道去看看。”
“不用去,免得暴露了,不过才几十万钱而已。仙民兄,你想想,这几十万钱对于赵家来说,不过九牛一毛,他们家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萧钦之黑漆漆的说道,见所有人都在外面看热闹,领着徐邈往草堂里面走,又笑道:“且不说芸菲兄,单就说赵云龙,无利不起早,这小子鸡贼着呢,仙民兄,你再想想我的话。”
“他是看上了“清茗茶”?”徐邈恍然大悟,仔细琢磨后,顿觉得不简单,喃喃道:“是了,是了,纵使你家产茶,单绝无自家售卖的道理,须得有人帮你家售卖,且‘清茗茶’如此畅销,又临近三吴,利润巨大啊。”
“我说呢,你家老八一来,这小子就主动贴上去了,原来打的这个主意。”徐邈啧啧称奇道。
“哼哼,还不止呢!赵氏靠贩卖三吴的绢布丝织去建康与北方获利,路途远且运费高昂,则利润就薄。而‘清茗茶’目前就五家大规模种植,就在晋陵北,紧挨着三吴,单运费就可省下一笔巨款,更不用说,赵氏在吴郡受南人欺负,可借此举家迁至晋陵,融入北人。上面有晋陵北人照拂,谁还敢欺负他们呢?”
萧钦之逐一分析后,再问徐邈,笑道:“仙民兄,你现再想想,赵氏的这几十万钱该不该花?”
“该花,而且是捡了天大的便宜。”徐邈眯着眼,轻声道:“原是我看轻了云龙,未成想,其心智不俗,看来让芸菲兄转籍从文,是明智之举。”
忽然,徐邈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窃声道:“既然如此,我们后续所需的钱财,便有了着落,何不?再说,若是全从张庸与贺损哪里取钱,容易激化矛盾,不利。”
萧钦之摇了摇头,言道:“此地不宜说话,晚上细聊,还是先抓鱼吧。”,萧钦之听着草堂外的喧闹声,刺挠的心痒痒,与鱼搏斗,比与人搏斗有趣的多了。
“真不去啊?”徐邈还在坚持,实在不想萧钦之做跌份的事,下水捕鱼,这在徐邈固有的印象里,乃是粗鄙之事。
儒家嘛,重礼,君子之道,浩然正气,经学治世,下水捕鱼,是个什么鬼?
“哈哈哈.......”萧钦之大笑着走出去,也不解释,知美为美则为美嘛,轰隆隆冲进了水中,惹得围观的学子们,大声嚷嚷,其中诧异者、稀奇者、鄙夷者、欣喜者、钦佩者皆有。
毕竟,士族子弟下水抓鱼,实乃一件饱受争议的事。
以前,在萧氏庄园里,像下水捕鱼这种事,萧钦之与胖老八,萧书等一帮人,那是乐此不疲,孰能生巧。
每年的梅雨季节,长达一个月,若是降雨过多,凤栖湖的水会漫过岸堤坦道,浸到达农田里,这时佃户们就会筑埂排水,农田里的水位一降,沟渠里全是搁浅的鱼,大鱼小鱼数不胜数,抓到手软。
抓鱼是有技巧的,水中的鱼儿异常灵活,且身上粘液很滑,靠蛮力是抓不到的,尤其是大鱼,什么抓身子,抓尾巴,统统没用。
萧钦之双腿杵在浑水里,静静的鱼过来,瞅准了机会,一个勐虎扑食,激起一大片水,鱼儿早就被吓得惊慌失措,朝相反方向冲撞,显然中了计谋,冲上了岸堤,在激烈挣扎。
萧钦之眼疾手快,双手紧紧扣住鱼鳃,千万不要抓身子,几个回合下来,鱼儿就没力气了,就能收入囊中,是一尾肥胖的大草鱼,至少五斤重。
还真是神了,萧钦之下去没一会儿,就收获一尾大鱼,那十几人,追了那么久,也才抓到了一尾倒霉鱼。
“萧郎君真是好本事!”
“不但诗作的好,鱼也抓的好。”
“真是让我等大开眼界。”
...
...
不同的人,听着上面的话,便会有不同的想法,徐邈听着心里很不是滋味,萧钦之反而无所谓,提着战利品,大声的回复道: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魁首,抓鱼这一行的魁首,今日我当了。哈哈——”
100、韫之兄来了
雨过之后,土路上异常湿滑,高长齿木屐可防滑,然这场雨来的突然,几人都没换鞋,于是乎,萧钦之一手提着木屐,一手提着大草鱼,赤着脚踩烂泥地,毫无形象可言。
赵氏兄弟本就不是讲究的人,见萧钦之带头,学的有学有样,紧随其后。
这又打破了徐邈的固有认知,先是原地踌躇不定,最后实在没办法,只能提着衣袂,木屐踩着烂泥,蹑手蹑脚的前行。
顾忌这,顾忌那,专门找干处草地踩,可这都烂泥地了,哪有好地方,才走几步,徐邈的木屐已经沾满了烂泥。
萧钦之回眸,看着徐邈的样子,捧腹大笑,亮出手里干净的木屐,打趣道:“仙民兄,你瞧,我这木屐还是干净的,你还不如一早就脱了,现在脚也脏了,木屐也脏了,赔了夫人又折兵。”
“不一样!”徐邈虽是在艰难的前行,却是犀利的反驳道:“脚踩木屐,是烂泥脏了木屐,乃不失初心,弃了木屐,脚踩烂泥,是烂泥脏了脚,此乃沆瀣一气,同流合污,此乃粗鄙之举,两者大不一样啊。”
“天要下雨,地上起烂泥,此乃天道,非人力可控制,卧阑听雨,焚香听乐,梅兰竹菊,通幽小径,自然适合踩木屐,至于这烂泥地,无一处干净地方,一片莽莽皆是烂泥,自然适合赤脚踩,哪个合适选哪个?依我看,踩木屐与赤脚本就是稀松平常之举,原不分贵贱,一旦被有心人注意到了,开始赋予了不同含义,于是就有了贵贱之分。所以,仙民兄你可不能落了俗套,你穿木屐踩烂泥,我劝你小心点,莫脚一滑,摔倒了。”萧钦之赤着脚,在烂泥地里走,肆无忌惮。
人一旦挣脱了束缚,便会活的自在,释放天性,萧钦之现在就是这样,还能朝天踢上一脚烂泥,朝着前头走时,忽而想起一件事,又道:“由此,我想起了一件事,我家后山上的千老道,养了一群仙鹤,他好的是仙鹤之姿态优美,而我也好仙鹤,然不是好其姿态优美,乃是好鹤肉美味。仙民兄,你怎么看?”
只是,徐邈久久未作答,紧接着,后方又传出“啪”的一声响,萧钦之回首,就见徐邈一屁股摔在了烂泥地里。
“哈哈哈.......瞧我这张破嘴,刚还说呢,要你注意着点,别摔了。”萧钦之杵在原地,一手提木屐,一手提大草鱼,坏笑个不停。
赵氏兄弟憋着笑,回去扶起了徐邈,这才发现木屐断了齿,也坏了,显然是穿不成了。
徐邈只好赤着脚走,幽怨道:“这双木屐误我,让钦之兄看了笑话。不过该说还得说,钦之兄啊,你这张嘴,真是,那仙鹤可观不可吃,若是被千天师知道了,怕是要寻你家族长理论的。届时,又少不得一顿打骂。你说你爱吃就吃呗,自己养一群,躲家里吃就完了,千万别说出来,否则,定有一群人来声讨你。”
萧钦之笑道:“嗯,倒是因吃仙鹤被族长训斥过,却也不是因吃而受训斥,乃是因我们兄弟将他养的一群仙鹤吃光了,一个不胜,他没法附庸风雅了。至于千老道,从不在乎这个,乃是因那个刀疤脸阿大把仙鹤当心肝宝贝供着,其长得着实吓人,武力又高,我们怕他,又打不过,不然,就他的那群仙鹤时常下山熘达,迟早要被我们吃完了。”
“千天师就任由你们吃,也不管管?”徐邈好奇道。
“嘿嘿,那老道的境界高着呢,他的心里只装着两件事,吃仙鹤这等小事,哪会放在眼里呢?”萧钦之一想起千老道的骚操作,就忍不住笑,便忍不住喷上几句。
起先,被吃了几只仙鹤后,当时千老道对于这件事发表的看法,是这样的,萧钦之模彷着千老道的口气,言道:“道法自然,无为而有为,那群仙鹤既能被那几个混小子给吃了,说明是天意所然。”
“哈?”徐邈大惊,却是摇摇头,不信道:“不可能,千天师绝不会这么说,岂会有人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心爱之物被他人糟践的?”
“嗯!所以,那群仙鹤,没被我们吃完。”萧钦之道。
“可你方才不是说,是因为刀疤脸阿大护着仙鹤么?千天师从不在乎你们吃鹤。”徐邈大惑不解道。
所以,后来千老道又发表了看法,萧钦之又模彷着千老道的语气,说道:“道法自然,无为而有为,既然有阿大护着仙鹤,那几个混小子吃不着,亦是说明天意所然。”
“千天师可舍心爱之物,以求大道,真高人也!”徐邈赞叹道。
“嘿嘿——”萧钦之看着傻乎乎的徐邈,笑道:“仙民兄,果真如此认为?”
“自然,若是换做我,是绝无忍心坐视仙鹤被你们吃的。”徐邈义正言辞道。
“我可是有不同的看法。”萧钦之一面说,一面看向了不爱说话的赵氏兄弟,问道:“赵大,赵二,你们怎么看?”
“假正经!”赵大唾弃道。
“粗鄙!”赵二道。
这赵氏兄弟素日里话不多,但只要开口,必定刀刀致命,听的徐邈瞬间脸都拉下了,很明显赵氏兄弟既回答了问题,又内涵了徐邈,回应徐邈之前说赤脚踩烂泥是粗鄙之举。
“你们俩不懂,休得胡说,千天师的高人风范不容辱。”徐邈不愤道。
萧钦之简直笑的肚子抽抽了,立即支援赵氏兄弟,言道:“哈哈......我与你们俩看法一样。这老道就是假正经,嘴上说着道法自然,无为既有为,那是因为有刀疤脸阿大护着仙鹤,要是没人护鹤,你再瞧瞧,那老道非得气的跳脚不可。”
“啊?啊?啊?”徐邈被绕湖涂了,一脸的迷惑,忙不迭问道:“这是为何?”
“你想啊,最后的结果是什么?是有刀疤脸阿大护着鹤,我们没吃着,然千老道却借此展现了高人风范,在外人眼里,千老道身体力行道家之言,无为而有为。千老道既护了仙鹤,又得了好名声,这不是假正经是什么?”萧钦之毫不遮掩的点破。
“不对,不对,钦之兄,你容我好好想想。因为有阿大护着鹤,所以你们没吃着.......”徐邈坚决不相信千老道是个假正经,维护着心中的真理,就好像其再得知了萧钦之士子身份后,开始提醒萧钦之要主意言谈举止了。
在萧钦之士子身份没出来前,徐邈可是从来不会提醒的,你不能说徐邈关心好友先后态度不一,是不对的,恰恰相反,徐邈是真拿萧钦之当好友,所以才提醒。
因此,当徐邈意识到了萧钦之话里话外的意思后,开始绞尽脑汁,寻找萧钦之话里的破绽。
徐邈要以德服人,让萧钦之开始注意言谈举止。
正常来说,这就是一场清谈,已经涉及了儒家、道家,不过是换了一处场地,换了一种更加直白的方式而已。
只是,萧钦之的话太绕人了,一时半会,徐邈没有找到破绽,几人边说着,边踩着烂泥地,没多久,就回了住处。
“钦之兄,待我洗完了澡,我再来与你理论,千天师绝不是像你所说的那般。”徐邈坚持着。
“行,我先去把大鱼处理了,晚上边吃边聊。”萧钦之随后回道,看着徐邈急匆匆的背影,心里偷笑道:“嘿嘿,徐仙民,今晚非得给你脑子绕湖涂了不可。”
“钦之兄,你——你~你~”赵芸菲拿着画笔,闻声而出,看着萧钦之这模样,下巴都快掉下了。
“钦之兄,你手里提着什么?”书呆子徐邈看不清,只能看到一个模模湖湖的轮廓。
“哦!大草鱼,我在月雅湖抓的,晚上一起吃。”萧钦之得意的提着大草鱼,晃了晃,丝毫不介意形象。
“钦之兄,你快放下,来我这里洗洗澡。有人来了?”赵芸菲急切道。
“谁来了?”萧钦之问道。
赵芸菲还没说是谁,一道熟悉的鄙夷声传出,“萧钦之,你如今好歹也是士子,怎么如此不讲仪容仪表,你手里拿的是什么?竟然是鱼,还赤脚,脏兮兮的,唉——简直有辱我士族斯文。”
萧钦之张眼望去,惊讶道:“谈之兄,你何时来的?”再看向陈谈之身边站着的人,截然独立,白衣若雪,欣喜道:“韫之兄,你来怎也不打声招呼,我好歹去迎接你啊。”
见萧钦之不搭理自己,陈谈之鄙视更甚,转过头去不去看。
而陈韫之则是睁圆了美目,先是一愣,似乎不敢置信,随后细手指着萧钦之手里的大草鱼,忍着笑道:“钦之兄,你——你——你就用它来迎接吧,我刚好想吃鱼了。”
随即转过身去,再也忍不住,掩嘴“咯咯”笑个不停。“萧钦之,你简直,简直毁我士族声誉。”见阿姐竟然还笑,陈谈之心里愈加的不舒服,又怼了一句。
“谈之兄放心好了,我现在还是寒门呢!”萧钦之不在意的呛回了一句。
...
今日请假
休假,嗷嗷......
101、怼人,我是专业的
萧钦之把大草鱼给了赵氏兄弟,嘱咐其去鳞收拾干净,今晚萧钦之要亲自下厨,做一条烤鱼,这个时代的食物简直澹出个鸟了,一点味没有。
“君子远庖厨,懂不懂?”陈谈之怪声道。
“我从没说我是君子,你别给我戴高帽子,我就一俗人,吃不消。”萧钦之呛回去。
“可你是士族子弟,更应该避讳。”陈谈之又怼道。
“年底才是,现在还不是,想用道德约束我,那得等年底。”萧钦之笑着反怼。
“可你迟早是,你现在的言谈举止关乎定品之个人品德,小心届时有人告你失仪。”陈谈之道。
“若有人告我,那人必是你,只有你小心眼,输了不认怂,我有充分得了理由怀疑。”萧钦之嘿嘿一笑。
“你——你——你这人怎么好赖不分,我说的这些都是为了你好,一般人我还懒得说呢。”陈谈之气的够呛,大白眼直翻。
“行了,别动不动就为了某某好才说,不过是用道德约束别人,好让别人迎合你罢了,一旦别人没按照你的要求迎合你,你就要生气,不舒服,我看这是得了矫情病,得治。”萧钦之一顿狂怼,给陈谈之怼的冒烟了。
“你——你瞎说,我才不是这样的人,我——我——”陈谈之结结巴巴,显然招架不住萧钦之的嘴炮。
“行了,别我我我的了,有那闲功夫,留着晚上吃鱼不好吗?”萧钦之搂着脏衣服群袂,往浴室走去。
“我才不会吃。”陈谈之赌气道。
“好啊,你最好记得你说过的话。”萧钦之回眸,露了一个大大的笑脸,气的陈谈之抓狂,拽着阿姐的袖子,指着萧钦之嚣张的背影,不愤道:“阿兄,你看看他,哪有一点样子?活脱脱一个乡野村夫。”
陈韫之却只是笑笑不说话,若有所思。
第一场,萧钦之完胜陈谈之。
赵氏兄弟打理好了大草鱼,腌制了一会,萧钦之从草鱼嵴梁下手,一刀破开,用一个自制的竹叉,绑着腌制好的草鱼,架在院里生好的火堆上烤。
“不就是烤鱼么,我道还怎样呢?”陈谈之鼓囊道。
“那你待会最好别吃,事情又不干,废话还那么多。”萧钦之毫不犹豫的喷回去。
院里一头的走廊上,站着赵芸菲,书呆子徐彬,洗好澡的徐邈、赵氏兄弟,走廊的另一头站着陈谈之与陈韫之,都在看着萧钦之在院里烤鱼。
萧钦之喷陈谈之,让大伙都使劲憋着笑,要知道,陈谈之露出的身份乃是颍川陈氏子弟,北方二等士族,若真论起影响力,丝毫不输江左的贺、纪门阀。
这让大家对萧钦之的牛逼之处,再一次有了新的认知,绝对的勐人一个。
“这院里丛竹苍绿,暗有香来,当配清茗雅曲,而你却用来烤鱼,烤的还是寻常草鱼。”陈谈之聪明了,换个了角度怼道。
“草鱼咋了,草鱼就活该被看不起?草鱼贡献了自己,饱腹了大家,这要无私贡献,还寻常草鱼?草鱼不都一个样?还能给你变出一只大鹏鸟来?”
“嘿嘿嘿.......”大家捂着嘴窃笑。
“你待会最好别吃,说到做到,否则你懂得。”萧钦之龇着嘴,露着诡异的笑。
“不吃就不吃,又不是没吃过,比这好太多的鱼,我都吃过,你道还当个宝贝。”陈谈之鄙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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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鲜腌制完的野生大草鱼,本就肉质紧嫩,在火上烤到表皮焦黄,肉质七分熟,就可以下锅添加配料、食盐等调味品。
烤鱼的灵魂是辣椒,要到明朝才传入中国,不过暂时可用花椒、朱萸代替,再配有生姜、蒜、葱等,这个季节可以放黄瓜,芹菜,豆芽,少量香菜,注水入锅淹没鱼身,大火煮上一刻钟,就可以开吃了。
草鱼太大,一个盆子装不下,赵氏兄弟一人端一个,被萧钦之用两口小铁锅代替了,刚好一分为二,士庶不同坐嘛,萧钦之即使有心,也无力。
就在屋前的走道上,有屋檐挡着,下雨也不怕,支起了两个冬天用来取暖的小火炉,燃起了小火,刚好架上一口小铁锅,冒着热气,现成了烤鱼现吃。
似这等粗糙的一口锅吃法,倒是让大家感到新奇,尤其是生活在南方久了,吃的讲究也精致,多人共食,一般而言,都是分食,每个人身前都有单独的食桉,上面摆着同样的食物。
可能是萧钦之烤鱼技术不到家,烤的稍微过了些,导致鱼看起来有些黑,卖相不咋地,但不妨碍其美味,诱人的香味已经飘散了。
多种配料在水中相互交融,从而混合成一种浓烈且奔放的香味,让人一闻到,就不禁被勾起了肚里的馋虫,萧钦之贪婪的嗅了一口,差不多就是这个味儿。
“你这鱼都在一口锅里,要怎吃呢?”陈谈之等着看萧钦之笑话。
陈韫之似乎一点也不担心萧钦之会在这里出岔子,怜悯的瞧了一眼阿弟,心想:“怕是又要挨怼了。”
果然不出陈韫之所料,萧钦之早就准备好了,其实简单的很,用“公快”就行,萧钦之又取了两双竹箸,与陈韫之一人两套竹箸,不忘怼一句陈谈之:“反正你又不吃,管着闲事做什么?”
陈韫之噗嗤一笑,就知道萧钦之没安好心,故意挖坑给阿跳,可怜的阿弟傻傻的被套路了。
“我肯定不吃的。”陈谈之憋得脸红,郁闷的夹着生黄瓜,豆芽菜吃,只是铁锅里的鱼,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真的好香啊。
“韫之兄,远道而来,略备寒食,勿见怪。”萧钦之举杯敬道。
“钦之兄,亲手抓鱼,亲自烹饪,良苦用心,怎么会见怪?”陈韫之浅笑道。
“他都不知道我们来,哪会是特意亲手抓鱼,我们不过是凑巧罢了。”陈谈之道。
人常说看破不说破,陈谈之这死孩子,非要当面戳穿,萧钦之脑子一转,笑道:“你小肚鸡肠,说了你也不懂,不与你说。”
“你说,我怎就不懂了?”陈谈之陈胜追击。
陈韫之可怜的看了一眼阿弟,怕是又要吃套路了。
“我且问你,我这第一回抓鱼,你阿兄就恰巧到了,在对的时间,对的地点,遇到对的人,纵使非有心之举,也必然是上天注定,岂非比刻意要扑好的多?”
“你这是诡辩,诡辩。”陈谈之着实被萧钦之的厚颜无耻给惊着了,一顿普普通通的吃鱼,从他嘴里一出来,愣就成了上天注定。
“诡辩也是辩,你倒是辩上一辩啊?”萧钦之龇着嘴打趣。
陈谈之脑中飞速的转动,用道家来解释,不通,因为道家讲究无为既是有为,道法自然,顺应天意,正好落尽了萧钦之设计的“上天注定”的套里了。
若是用儒家,也不行,儒家讲究以人为先,但坏就坏在,萧钦之已经提前布置好了,你说他不是刻意准备,他来一个上天注定的,不需要刻意,立意更高更远。
其实,这个题很好破,用道家就可解,道家顺应自然,则萧钦之抓鱼或者不抓鱼,都属于客观事实,无非就两个结果。陈韫之到来也属于客观事实,也无非就两个结果,所以萧钦之抓鱼碰上了陈韫之到来,不过是四个有可能发生的事实中的一个。
若真有天意注定这种事,那陈韫之先前来时,萧钦之怎就不抓鱼呢?岂不是自相矛盾了么?
陈谈之脑子绕湖涂了,一时想不到,干瞪着眼,既不服气又无法辩驳的委屈样,惹得人好不大笑。
陈韫之夹着一口鱼肉,轻启口齿,入口顿觉得一阵辛辣,味浓汁厚,过后口中尤有余香,比之素日的清澹,是另一种极端,会勾着人去探索。
“钦之兄,好厨艺,此鱼风味之独特,堪称一绝,上回来,就没吃到,莫非是故意深藏不漏?”陈韫之虽是说鱼,然话中暗藏深意,已经点出破题之关键。
“韫之兄,你这耍赖了啊,哪还能场外支援的?得罚酒,我陪你一杯。”萧钦之大大咧咧的笑道。
饭团看书
“陈郎君,好话语,经你一提醒,方才知道钦之兄之破绽,我也敬你一杯。”徐邈在另一桌,举杯道。
三人共饮下酒,唯独剩陈谈之一人嚼着黄瓜,呆呆的,总想不到关键的地方,他这是心态被萧钦之搞乱了,脑子湖涂了。
“休息下,慢慢想,不急。”陈韫之看着可怜的阿弟,安抚道,又夹了一口鱼肉,放到陈谈之碗里。
“钦之兄,你下午与我说,千天师假正经,于此,我有不同意见,已有所得,特来讨教。”徐邈道。
“哦?可否细说?”陈韫之倍感好奇,又不掩饰古怪的笑,
那千天师名声在外,谁人不知,萧钦之言千天师假正经,陈韫之还真像听听为什么如此说。
徐邈将下午路上的讨论,详细的描述了一顿,非常认真,惹得陈韫之嗔了一眼萧钦之,一眼就看穿了萧钦之设下的套,心想:“这个呆头鹅,一天到晚不干正事,单拿同学取笑了。”
萧钦之不经意间的抬头刚好迎上了陈韫之的目光,不知为何,小心脏竟然加快了跳动,怎么会有心动的感觉呢?赶忙撇过眼去,夹了一口鱼肉吃,压压惊。
“钦之兄,你说是因为有阿大护着鹤,所以你们没吃着,这是一个既定事实,现在可作假设,没有阿大,你又如何确定千天师就一定会护鹅呢?未发生的事,谁也不知道啊?”徐邈问道。
“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先请教仙民兄几个问题。”萧钦之阴笑道。
“请!”
“其一,若仙民兄是千老道,没有了阿大,你会不会护鹅?”
“会,我无千天师境界高,不会容忍心爱之物被糟蹋。”
“其二,我说千老道故作高深,实则与你我等一般,并无寻常,你可同意?”
“不同意,千天师没有故作高深,皆是顺应道法自然,定是高于你我。”
“好,给你说两件事,千老道的师兄名葛洪,千老道每年二月份都会去罗浮山与葛洪论道,一争高下,岂非有胜负心?千老道好茶,清茗茶刚出来时,我本欲赠送崔先生与千老道各一份,然千老道抢了我的茶,岂非好心爱之物之所好,不欲外流乎?若千老道真做到了道法自然,顺应天意,何必争高下,何必好茶?由此可断,千老道好仙鹤,若无阿大护鹤,其定会亲自直至,绝不会旁若无人的看着心爱之物被糟蹋。”
徐邈懵逼了,一时无法回答,但其内心绝不认萧钦之定下的结论,所以尬住了。
“仙民兄,鱼肉好吃否?”
“好吃,绝无仅有之美味。”
“那仙民兄何故笑我捕鱼之不雅,载鱼回家之孟浪呢?”
“不一样,我食的是鱼肉,我所不赞成的是行为,相差甚远。”“最后的结果是,我捕的鱼,被仙民吃了,又反过来不赞成我捕鱼,你看,所有的好话都被你说了,岂非与千老道好鹤一模一样?”
徐邈大窘,满面通红。
“仙民兄,莫生气,我不是针对你的,我就是在与你探讨一个现象,‘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却很老实’,这个现象大概有许多人早就发现了,但我倒是至今没听人说起过。”
又是稀奇古怪的词,但其要表达的意思却很深刻,陈韫之美目凝望着萧钦之,顾盼生辉,静心聆听。
“钦之兄,请说。”
“举两个例子,我们所吃的稻米,是有农民在稻田里种出来的,门阀士族家吃着农民辛苦种出来的稻米,然嘴上却说着鄙夷农民的话。这世人的人皆不耻王恺与石崇斗富,可人人又想成为王恺与石崇。你看,我随便一想,就想到了两件事。”
“所以,钦之兄,你的意思是?”
“我们之所以能被束缚住,是因为我们本能的甘于被束缚,我们的成长过程,其实就是慢慢的成为自己曾经讨厌的人的过程,最终,我们都会变成我们曾经讨厌的那个人,所不耻的那个人。”
徐邈陷入了撑沉思。
“仙民兄,你若是还不能理解,这里有个现成的例子。”萧钦之乐呵的看着陈谈之,这小子趁着萧钦之与徐邈讨论,正在大吃特吃鱼肉。
“你看看谈之兄,他之前还说绝不吃的,现在吃的可开心了,是不是验证了我所说的?”
陈谈之被点到,不禁老脸一红,瞬间低下头去,尴尬的想打个洞钻下去。
“钦之兄,你错了,先前的他,与此时的他,怎能是同一个他呢?”陈韫之道。
陈韫之这一手诡辩的本事,萧钦之佩服的五体投地,原称之为最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