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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疯狂的小芦苇     东晋之寒门崛起txt下载     东晋之寒门崛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44、套中套了解一下

    且说,陈谈之无意中发现了萧钦之给他阿姐作的诗,喜从心来,以为得了好机会,却是没想到,一时不慎,宴席上竟是落了下风。

    想他陈谈之出自顶级士族,天生高贵,细细想来,在与萧钦之的数次交锋中,竟是每每都讨不到好处。又一想萧钦之不过一寒门子,安敢如此,是可忍孰不可忍,与生俱来的傲慢,让陈谈之的理智一时欠缺,不免忘了阿姐的告诫。

    宴席散场,谢太守等一帮人嗑了药,及时散热去了,而萧钦之等一行人,有说有笑,准备回房,一大帮寒门子弟,将萧钦之簇拥在其中,俨然将萧钦之当成了主心骨,这一幕深深刺痛了陈谈之。

    “萧钦之,你站住!”陈谈之冲着人群里的萧钦之大喊。

    熙熙攘攘的一帮人闻声骤然回首,见是陈谈之,倚栏而立,怒发冲冲,似是来者不善,顿时鸦雀无声,胖老八挺身而出,肥胖的身躯往前一步跨,抢先道:“你找我四哥做什么?”

    陈谈之死死盯着萧钦之,目露狠光,眼中无任何人,嚣张道:“没你事,我找萧钦之,让他出来。”

    看陈谈之这架势,似乎不依不饶,但萧钦之也不惧,拨开了挡在身前的萧书与胖老八,径直走到前头,先问道:“你兄长呢,晚上怎么没来?他知道你现在这样么?”

    先前,陈韫之的一句话,陈谈之就立定不敢动弹,乖乖待在桃林下等,可想而知,陈谈之是不敢违逆陈韫之的。

    萧钦之之所以如此问,是想确定宴席上的事与陈韫之有没有关系,然而陈谈之的表现立变,梗着头,气极道:“这是我与你之事,与我啊—兄无关。我啊兄无需你多管,你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

    “呵呵—”萧钦之抿嘴冷笑道:“既然这样,那我去看看韫之兄罢。”说完,便作势要去告状。

    此时,陈韫之定是恢复了女装,萧钦之突然前去,怕是要撞破。另有,若真让陈韫之知道了此事,怕是又要挨上一顿训。陈谈之像是炸了毛的公鸡,迎头张开双手,挡住萧钦之去路,立呵道:

    “站住!不准去!”

    “哈哈...”见陈谈之这副模样,一切不言而喻,萧钦之抱手而笑,直勾勾盯着陈谈之笑。

    “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陈谈之不再有之前的盛气凌人,有些露怯。

    萧钦之走向回廊前,抬头看向夜空,天上挂着一轮弯月,笑道:“今夜阳光明媚,晴空万里。谈之兄,你说我笑什么呢?”

    “哈哈——哈哈——”一群人捂嘴窃笑。

    陈谈之自然是明白了,这是在嘲笑他无知,不识驴马,当即脸色黑了,比夜色还黑,横身于萧钦之身前,怒气扑了萧钦之一脸,咬牙切齿,怒不可言。

    萧钦之眼一挑,用手在鼻子前煽了煽,往后退了一步,恶气已出,心情愉悦,径直转身,不再去管陈谈之,准备离去。

    陈谈之见自己被无视,还是被一个寒门子赤裸裸的无视,便再也无法忍住暴怒,吼道:“萧钦之,你站住,我要与你决一高下。”

    萧钦之斜着眼,歪嘴笑道:“你确定,要在这里?”

    在这么多人的见证下,胜萧钦之,再奚落他一顿,陈谈之求之不得,立声道:“对!就在这里。”

    萧钦之又道:“输赢自负,不许找大人告状,可敢?”

    陈谈之仰着头,自负道:“当然,只限于你我之间。”

    有了陈谈之的承诺,萧钦之大乐,无所顾忌,冲着后面的围观的人喊道:“你们都做个证啊!”

    “自然!”大伙一阵叫好。

    萧钦之转头,露出白花花的牙花子,不言语一句,步步逼近,顺带将袖子往上撸。

    陈谈之忽然感到哪里不对劲,只是已经迟了,睁大的瞳孔中,只见一只绣花拳头,暗自偷袭而来,正中腹部,不待反应过来,绣花拳头再度袭来。

    陈谈之挨了两拳,连连后退,捂着肚子哀嚎,不可置信道:“你——你怎么打人?”

    萧钦之停手,看着捏紧的绣花拳头,纳闷道:“不是你说的决一高下么?”

    陈谈之又气又恼肚子又疼,躬着腰道:“我说的是谈玄,什么时候说打架了?”又指着萧钦之的绣花拳头道:“你比我年长,还偷袭我,不讲武德。”

    “哗——”大伙都惊呆了,谁也没想到,萧钦之悍然出手打人,打的还是颍川陈氏二郎,寒门打士族,啧啧,头一回见。

    胖老八反应贼快,忽然道:“是他说的要与我四哥决一高下,胜败自负,所以被我四哥打了,有什么问题么?”

    萧书帮腔道:“没问题,我们在家,都是这么打架的。”

    一旁的杨氏兄弟默默无声,心想:“你们兄弟打架,都用偷袭的么?”

    陈谈之到底是要面子的,即便是挨了揍,也不认怂,叫嚣着:“我没败,他这是偷袭,不算。萧钦之你别得意,你且等我长到和你一样大,届时,必定能打过你。”

    萧钦之目瞪口呆,敢情全世界就你一个人长岁数?想及此,蓦的笑了,觉得陈谈之蠢萌蠢萌的,怪可爱的。

    于是,萧钦之近身想拉一把,安抚安抚,但陈谈之以为萧钦之又要锤他,赶忙避开,道:

    “谈玄,你先。”

    “不谈。”之前是运气好,陈谈之问的都恰巧知道,但不是每次运气都好,故萧钦之拒绝谈玄,回答的干脆。

    “不行。”陈谈之无辜挨了揍,好不容易争取了一个机会,哪会轻易放,恶狠狠的说道:“你若是不谈也行,那就还我两拳,晚上的事一笔勾销。”

    这句话,隐隐含有威胁之意,逼的萧钦之不得不应战,然而,陈谈之的算计注定要落空了。

    因为萧钦之怎会傻傻的挨揍呢?更加不会当众丢脸,只稍稍一想,一个绝佳的点子顿时浮现在脑海,心想:“我是不懂玄学,但你也不懂物理学,我可以不赢,但你也别想赢。”

    于是,萧钦之故作高深问道:“为什么江水自高往下,自东往西流,而不是从低往高,从西往东流呢?”

    陈谈之打死也想不到,萧钦之会问这个问题,硬撑着说道:“因为自古以来,江水都是这么流的。”

    萧钦之反问道:“从来如此,便对么?”

    陈谈之一愣,却是倔强的反驳道:“那你且说说,这是为何?”

    岂料,萧钦之微微一笑,大方的承认道:“我也不知道。所以,这一局平局。”

    陈谈之愣是说不出话来,眼睁睁看着萧钦之扬长而去,却是无任何办法,关键还白白挨了两拳,吃了个哑巴亏,心里别提多郁闷了。

    并且,在旁人看来,萧钦之这么做,有讨好陈谈之的嫌疑,乃是为了弥补之前锤了陈谈之之过失,毕竟谁也不会认为萧钦之不会谈玄,如此一来,反而更加觉得萧钦之高深莫测。

    陈谈之在夜色中,呆呆站立许久,不禁开始反思自己,为何屡屡败于萧钦之,只是,想了又想,却是始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045、 回程

    夜色朦胧,晚风吹拂,也吹不掉萦绕在陈谈之心头的疑问,不知不觉间回了房,见阿姐的房间还亮着灯,门前踌躇着,还是没敲,欲转身离去。

    不料,房门却是传出了一道女声:“是阿弟,你回来了吗?”

    陈谈之低声道:“是我。”

    “进来。”

    陈谈之犹豫着进了门,自顾走在案前,席地而坐,一声不吭。

    羽纹铜凤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房内弥漫着一丝幽香,安静且静谧,灯下坐着一个散着长发的精致女子,额前凌乱着几根碎发,面容不施粉黛而如朝霞映雪,唇色朱樱一点,黛眉开娇横远岫,绿鬓淳浓染春烟。

    这名灯下女子自然是还原本色的陈韫之了,她身披了一件白日里的缎白长袍坠地,神态悠然淡雅,放下了手里的书,回过头来,见陈谈之面露凝容,已然知晓萧钦之定是完美过关了。

    “说说吧。”看着一脸落寞的阿弟,陈韫之心中有所思量。

    陈谈之苦着一张脸,刻意隐瞒被萧钦之揍了一顿的事,其他事无巨细,一一告知。

    “可想明白,败在何处了?”陈韫之深凝眸注视,淡淡说道。

    “对他了解不够,着了他的套。”陈谈之固执的认为萧钦之是扮猪吃老虎,甚至莫名挨了揍,说不定也是他故意以会错意而为之。

    “再想。”陈韫之冷声道。

    “他太奸诈了。”陈谈之啐道。

    “以前便与你说过,莫怪他人,多想想自己。”陈韫之训诫道。

    对于阿姐,陈谈之是打心眼里服气,论学识智慧,陈谈之就没有见过同龄人,有胜于自家阿姐的,因此时常倾听阿姐的教导。

    “嗯。”陈谈之诺诺道:“还请阿姐指正。”

    “你就不想想,他作于我的诗,能奈他何?我若是不示于你,你岂会知道?你以为得了好,实则帮了他的忙且不自知。若是你能多想想,这首诗不拿出来,旁人只会知那一首他写于颜氏小娘子的诗,你便只需在一旁看着就行,自有颜氏寻他的麻烦,何须自己下身的?”

    陈韫之的一席话,让陈谈之豁然开朗,没想到赔了夫人又折兵,竟然帮了萧钦之的忙,心中暗自悔恨,忽而警觉,看向了阿姐,疑问道:“阿姐,你为何要帮他?”

    “我自有想法。”陈韫之继续训导道:“你的眼里全是报复,心急以至于失去了理智,丧失了判断,以后遇事,不可鲁莽,须得冷静思考,再行其事,可知晓了?”

    陈谈之点了点头道:“阿姐,我已知晓。”

    沉默半晌,心里郁结之气始终不散,又道:“阿姐,可有办法胜他?他竟然小觑于我,最后以平局收场,技不如人,我认,但他的怜悯,我绝不接受。”

    陈韫之嘴里喃喃道:“什么江水自高往下,自东往西流,而不是从低往高,从西往东流呢?”,稍稍一想,全然明白,心道:“阿弟又被这个呆头鹅给骗了,他哪里是怜悯你呢?”

    “我教你,胜之不武,于他不公,靠人不如靠己,须得自己好好想想,若是以后我不在了,谁来教你呢?”

    陈谈之黯然点头,想着阿姐的话,开始寻思,心道:“我围棋、谈玄貌似都不是他对手,而他的书法也不差,作诗更是无对手,那么就只有画了。”

    是了,琴棋书画,到现在还没有展示的就只有画了,陈谈之欣喜若狂道:“阿姐,我知道了,他一定不擅画,我明天就去找他。”

    “你怎知他不擅画?”陈韫之反问道。

    “这——”陈谈之犹豫了,貌似说萧钦之不会画,好像也说不过去,说不得与谈玄一般,只是深藏不漏罢了。

    “你对自己没信心?”陈韫之又道。

    “怎会?我明天就去。”陈谈之当然不会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信誓旦旦道:“我现在就回去准备。”

    羽纹铜凤灯火悠悠,翻开的书又合上了,寂寥沉寂,陈韫之斜躺在塌上,翘起晶莹的小脚丫,露着香肩,凝眸浅笑,心想:“呆头鹅,你可是还深藏不漏?”

    然而,次日上午,一切准备就绪的陈谈之去寻萧钦之时,却是发现人去楼空,杨尚宝说,萧氏兄弟一大早就启程回武进了。

    陈谈之固执的认为是萧钦之逃跑了,心道:“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胜了就跑,可没那么容易,武进,且等着。”

    陈韫之得知萧钦之启程回武进的消息后,不免有些生气,暗啐道:“好你个呆头鹅,连个招呼都不打。”

    他们哪里知道,萧钦之岂是只不告而别之人,实在是走的匆忙,根本来不及。

    这几天,族长过得真是心惊胆战,生怕半路出什么幺蛾子,萧钦之把落到手里的名声再给败了。再有五族之事,皆以谈妥,萧书的婚事,杨氏也同意了。

    因而,族长昨晚就辞别了刁论,借托家中有事,明天一早就走。

    于是,清晨,天还没亮,族长就匆匆来了,捣醒了三人,萧钦之睡得模模糊糊,出了刁氏庄园,登上了船,踏上了回程之路。

    六叔、七叔、九叔这几天不见人影,原是忙着在刁氏采购了许多农具,铁器、铜器等物品,又在城里采购许多日常物品。

    来京口的时候,两艘船只载了几十人,相当于空船,回去的时候,两艘船载的满满当当,桅杆上的大帆全部扬开,行事缓慢。

    萧钦之站在船尾,品尝着初晨的江风,眺望海平面上,哪里有一处冉冉升起的朝日。

046、回程(二)

    京口“蒜山”渡口,一个大U字形港湾,临江断矶绝壁,最东面入海口是象山,刚好可抵挡潮水侵袭,横跨宽约四十里的长江,便可直抵江北岸的(邗沟)瓜州渡口。

    邗沟运河过广陵,沟通江淮两线,由吴王夫差所凿,为后世京杭大运河扬州段,作为“永嘉南渡”的南迁第三条线路,北方流民有一半以上是通过邗沟至瓜州渡口,渡江至“蒜山”渡口到达京口。

    挂着“萧”字旗帜的两艘大船,一前一后,向西驶离“蒜山”渡口,来时匆匆,届时又是傍晚,视线不佳,这会儿站在船尾遥望东南,可仰观北固山风光。

    与焦山、金山孤悬江中不同,北固山临江而立,由前、中、后三峰组成,自北向南,逶迤盘伏,后峰临江飞峙,山势陡峭,挺拔。

    北固山上多景,《三国演义》上说赤壁大战后,刘备借荆州,与孙吴联姻,便是在北固山上的甘露寺招亲,然多为罗贯中想象而已。

    不过刘备京口一行,与孙权携手共游北固山,确有其事,留下狠石、溜马涧、试剑石等景点,还有那与黄鹤楼、岳阳楼并称为“长江三大名楼”之一的多景楼。

    船离“蒜山”渡口,行至江中心,放眼望去,江天海阔共一线,潮水声势浩荡,一泻千里,两岸无边春色,群山齐头并行,绵延不绝,不禁让人生有人生渺小,宇宙之大之感。

    从青、辽、三吴的大海船,浩浩汤汤,溯江而上,去往建康,千舟百舸,博浪竞流,浪涛呼啸,似是战鼓擂鸣在云间,烟雾海气共潮生,霞光万道三分立,一轮红日东方起。

    不知当年的刘备登上北固山,观此景,可会有这般感受?

    可惜,来时匆匆,去时也匆匆,萧钦之很遗憾没登北固山,就被担惊受怕的族长拽走了,不免叹息一声。

    “钦之,过来。”族长兴致颇高,朝着船尾正在无限感慨的萧钦之招呼。

    来时,族长与六叔坐前船,归来时,采购的货物多,因此同行首船,萧钦之回首,见两人在下棋,不免牢骚一声,两个臭棋篓子,有个什么好下的。

    “泡茶。”族长随口吩咐,却是凝视棋盘,手捏黑子,祭出了新学的点三三定式。

    六叔这几日脚不着地的忙着采购货物,未注意最新局势,此时不禁皱起了眉头,手中的白子久久无法落下,迟疑道:“二哥,你这是什么招式?”

    族长捋着胡须,得意道:“你这几日不在,不怨你。我看着钦之与人对弈,有感而发。”

    萧钦之掰了一块茶膏,闻言瞥了一眼棋局,顿时震惊了,四个角,四个点三三,这就是族长观棋有感,而自主创新的流氓下法。

    棋盘共计四个角,点三三守角,易守难攻,族长趁人不备,先期占了四个,六叔还下个球啊,直接弃子投降拉倒。

    萧钦之仿若梦回千年后,看到了野狐平台上,点三三大军来袭,开局与否,先手点三三准没错,一个是赔,两个保本,三个大概率能赢,实乃新手升级之必备利器。

    “围棋毒瘤。”萧钦之摇摇头,暗啐一声。

    果然,第二局,族长又祭出了招牌的流氓下法。

    两人原本水平介于伯仲之间,六叔一时破不了,落了下乘,一张脸都气成了猪肝色,咧声道:“你这是下的什么棋?这是耍赖。”忽而转头瞪着萧钦之,怒道:“你来下,破了他的鸟招式。”

    萧钦之乐得杀杀族长的威风,岂料,族长一眼瞪过来:

    “观棋不语真君子,一边去泡你的茶去。”

    一连几局,六叔输的叫苦不迭,气的一把扔了棋子,不下了,等着饮茶。

    萧钦之同情了六叔一眼,将碾碎手里的茶膏与茱萸、檄子等一同煎煮的茶水,端与两人饮用,说实话,这茶水真不好喝,一股糅合了几种风味的怪味,没有一丝茶的清香。

    突然,萧钦之想到后世的名茶碧螺春产区,就是在太湖东沿岸一带,武进气候与吴郡气候类似,说不得金牛山上就有茶树,恰好此时临近清明,正是采茶的好时节。

    若是能将清茶推广出去,有了名声,于萧氏来说,也是一桩净收益,武进又邻近三吴,最不缺的就是有钱人,妥妥的一条赚钱路子。

    这个计划,萧钦之暂时埋在心里,回家就准备实施。

    萧钦之原以为归程与来时所耗费时间差不多,三天左右,然而意外发生了,船队进入丹徒水道后不久,就被迫下锚,排队等候。

    丹徒北与京口之间为丘陵地带,地势呈现中高两边低,船队来时,恰巧连日下雨,水道水量充足,故毫无凝滞,一鼓作气通过。

    然这几日,海潮小,丹徒至长江口的这一段水道水量不足,吃水线深的大船无法通过,须得练湖放水,人力拉动巨型绞盘,带动大船过埭堰。

    所谓埭堰,是一项古代的超级航运水利工程,从地势高处至地势低处,中置层层埭堰分割,加上九曲十八弯,延缓水势,用以储水航运,类似后世三峡的梯级式船闸。

    埭堰所需的水来自于丘陵间的练湖。

    西晋时,陈敏围长山,纳八十四条溪流,筑造练湖,幅员四十余里,中置横梗,分上下湖,立上、中、下三闸,始经辰溪冲入上湖,复由三闸转下湖,过丁卯埭,调剂丹徒水道水量。

    东晋初,丹徒水道进一步得到重用,晋陵内史张凯任内在原有的基础上,另修新丰塘,加大储水航运。

    练湖与新丰塘不仅有保证航运的作用,还有调解一方水利,农田灌溉之大作用。

    有时候,真的不得不佩服古人的智慧,谁敢相信,一千多年前,古人就已经造出了三峡工程的雏形。

    二月三十号下午,由于在丹徒等了好多天,船队方才到达武进县西津渡口,佃户荫户一行上百人,将购买的货物运回萧氏庄园。

    京口一行,历时将近十余天,这也是萧钦之第一次出远门,最大的收获便是开了眼界,见识了东晋顶级豪门的繁华。

    同时,也认识了不少人,陈氏兄弟,杨氏兄弟,儒玄双通的徐邈,擅画的赵芸菲等寒门俊才。

    而最大的遗憾便是还未收到谢太守答应的《宣示表》,不过有刁骋赠送的《平复帖》摹本,也可抚慰心灵。

047、家中巨变

    西津渡通往武进县的坦道两侧,沃野千里,皆是农田,不过十来天功夫,已经泛出了一片片绿色,原是春雨后,稻田里已经开始在播种了。

    满谷和周烈心生向往,对于没有随同去京口,很是遗憾,一刻不停的问着这一路的趣闻,萧钦之懒得说,倒是胖老八不知疲倦,绘声绘色的描述这一路的种种。

    进了萧氏庄园的大门,便看到花姑领着萧韵之在远远的等着,一见萧钦之露面,萧韵之便激动的扑过来,高喊着:

    “阿兄,有没有给我带礼物呀?”

    两只羊角辫随之奔跑,忽上忽下,粉嫩嫩的脸庞,倒映着说不出的欢喜,萧钦之一把将萧钦之抱住,顺到了后背上,宠溺道:

    “等着,回家就给你,阿母呢?”

    “阿母在楼上呢。”萧韵之满心欢喜答道,伏在背上,瞅着离花姑还远,又贴在萧钦之耳后,悄悄的说道:“阿兄,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听见阿母与花姑说,阿姐要回家了。”

    “是么?”萧钦之心里惊喜,箫藴之自嫁人后,回来省亲次数甚少,以至于萧钦之记忆逐渐模糊,只有一个用簪笔绾着青发的背影。

    “我亲耳听见的,阿母还说让你去接阿姐回来。”萧韵之又道。

    “嗯,我一定亲自去接阿姐回来。”萧钦之满口答应,背着萧韵之朝站在屋檐下的花姑走去,待离的近些时,萧钦之猛然发现花姑似乎有些不对劲。

    花姑的情绪有些落寞,鬓白的头发,更添一丝灰败,凝望着萧钦之,蓦的泪眼模糊,只是道:“小郎君,回来就好,快上去吧,夫人在等你用餐呢。”

    萧钦之京口一行的喜悦瞬间全无,凝目皱眉,心生警觉,沉声道:“嗯,我知道了。”

    家里定是发生大事了,还是与大姐有关,萧钦之心急火燎,朝着周烈和满谷道:“把我的东西拿到三楼书房去,然后在书房等我。”后背着萧韵之,大步子往楼上跨去。

    三楼餐室,明光通透,食案上摆着几道小菜,散着几缕热气,萧母倚门而盼,见萧钦之背着萧韵之上楼,从满是愁容的脸上,硬是挤出了一丝微笑,抱下萧韵之,道:“饿了吧,吃饭。”

    “阿母,是......”萧钦之哪有心思吃饭,急忙问道。

    却是被萧母打断,摸着萧韵之的脑袋,缓声道:“先吃饭,吃完再说。”

    萧钦之心里藏着事,随意扒拉了几大口饭,就着几口菜,一顿饭吃的飞快,抱着萧韵之就往书房去,周烈和满谷已经在等着了。

    从一堆物品中,萧钦之挑出了《平复帖》摹本,赠给了萧韵之,嘱咐道:“阿兄想着你将来要当个才女,这《平复帖》最适合你。”

    萧韵之瘪瘪嘴道:“阿兄,你真笨,哪有送这个的?”

    《平复帖》是草隶书法,萧钦之主攻颜楷,目前还用不到,主要还是忘了买礼物,不想被萧韵之嫌弃了,一时尴尬,想想也是,哪有送女孩子字帖的。

    萧钦之想了想道:“我过几天去接阿姐回来,再给你买,行不?”

    “阿兄,这是你说的哦,不然我就生气了。”萧韵之撅着嘴唇,傲娇道,抱着《平复帖》,开开心心回了房。

    这头安抚好了萧韵之,另一头,又马不停蹄的奔去餐室,萧母已经用完了餐,去了隔壁的小道场上香,食案上的餐食已经被蔓菁收拾了去,餐室一片冷清,萧钦之只好焦急的等着。

    于此同时,萧钦之在想,南地四姓要往北边扩张,萧氏处于第一线,而萧藴之嫁在了无锡华氏,姐夫华延之在婚后一年,不幸染病去世,两人育有一女。

    换言之,箫藴之是一个寡妇,在华氏照顾独女,这孤儿寡母的,不惹世事,能有什么事情呢?

    “轰—”萧钦之脑中雷声大作,心中陡然升起一个不好的念头,联想到萧韫之要回家,萧钦之猜测华氏怕是要借“休妻”的名头来打击萧氏的声望,至于“休妻”的理由,随便捏造一个就成。

    萧钦之呆呆的坐着,一脸的凝重,家族的事自有族长扛着,只是为阿姐感到心疼,她当初与华延之太湖雅集一见钟情,执意外嫁到南地。

    这是一场双向奔赴的爱情,最终成了镜中花,水中月,真是不值得。

    甚至,萧钦之完全可以想象的到,思家之愁,亡夫之痛,独居之苦,这几年在华氏生活的日子,她一定过得无比艰难,可她从未在来信中,提及此事,每每总是说过得很好。

    想及此,萧钦之不禁捏紧了拳头,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尽快把阿姐接回家。

    门外的回廊上,有“咚咚”的声响,萧钦之连忙爬起身,走至门外,见是族长匆匆而来,张口就问道:“钦之,你娘呢?”

    “二伯,我在。”萧母从道场走出,眼眶红肿,手攥着一封信,引着族长往餐室里来。

    萧钦之凝噎,心想怕是猜中了,一股无名怒火冲上头顶,愤然道:“阿母,你别哭,明天我就去接阿姐回来。”

    萧母泪目道:“钦之,不可鲁莽,华氏势大,我们惹不起,安全接回藴之便可,万不可起冲突。”

    族长读完了信,脸上一片颓然之色,将信扔给了萧钦之,沉闷不言一语,在餐室里踱着步子,垂眉思量。

    信很短,总共不过十几行,大致说的华延之亡故已数年,遗孤渐大,不忍萧韫之独身守寡,故请萧氏接回。

    这简直是委婉的放屁,萧韫之是华氏明媒正娶,迎过门的正室妻子,有官府造案在册,且箫藴之未犯“七进三不出”条例,华氏是没有理由休妻的。

    另说,华氏即便是大发慈悲,不忍箫藴之独身守寡,那也需要提前与萧氏商议,而不是草草一封信筏,便让萧氏接人。

    族长站定,忽然问道:“弟妹,临走前,我与你说过,与程氏的十顷地之事等我回来再行商议,我走后,程氏可有遣人来问?”

    萧母拭去泪,点头道:“县里的黄主簿与十三弟来过两次,我都推辞说等你回来处理。”

    “嗯!”族长点头,深吸一口气道:“那十顷地,你立即着满仓安排人手春耕,不用管程氏,我自有办法。”

    又看向了怒气横生的萧钦之,沉声道:“下午全族大会,你届时到场,明日一早,与你七叔,九叔带部曲六十,全副武装,启程去无锡,华氏之赠,一概拒绝,只接藴之一人归家即可。”

    萧母闻言,不禁潸然泪下。

    “谢二伯。”萧钦之衷心的感谢道。

    族长凝望虚空,愤慨道:“我萧氏之女,怎可受欺于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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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8、驱逐萧扬

    且说,族长京口一行,耗费十余日,原本答应卖给程氏十顷地之事,自然就耽搁下来了。

    萧扬与黄主簿上门数次,皆以为志在必得,不料无功而返,不免有些心急,只怕偷鸡不成蚀把米,惹怒了程氏,受了牵连。

    三十号这日下午,族长谴人去县里,通知萧扬来商议转让给程氏的十顷地之事。

    惴惴不安的萧扬得了好消息,满心欢喜,没作多想,立刻携黄主簿一道,带着几名胥吏,匆匆忙忙赶到了萧氏庄园。

    东楼的大厅里,气氛凝重,针落可闻,弥漫着一股肃杀之气。

    萧钦之代替萧母出席,坐定在右侧末席位置,两边各坐着萧书与胖老八,余者族人,皆按部坐定,不言一语,枕戈待旦,厉兵秣马,只等萧扬出现。

    萧扬尚且还不知自,仿若大好前程,唾手可得,正意气风发,轻车熟路的前引着黄主簿往大厅走,有说有笑道:“恭喜黄主簿不日高升,莫忘了提携一二。”

    黄主簿四十来岁,生的一双倒眉三角眼,脸型狭长,唇薄嘴小,下颚突出,不笑尖酸刻薄,笑时谄媚恭维,攀上了程氏,混得了一个主簿的位置。

    黄主簿早已有染指县丞之心,有这十顷地作嫁衣,怕是升官不日将至,一时心喜道:“好说,好说,只待事成。”

    萧扬挺着胸膛,奸笑道:“只管放心,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谁人不懂?”

    黄主簿心情舒畅,轻笑道:“哈哈——如此甚好,甚好。”

    萧扬又恭维了几句,引着黄主簿踏上了三楼的回廊,急朝着大厅奔去,至门口,冲着厅里喊道:“二兄,县里黄主簿来了,快来相迎。”后躬身谄笑道:“黄主簿,请进!”

    只是,大厅里一片寂静,无声传出,族长闭着眼,如老僧坐定,恍若未闻,不过一个县主簿而已,还入不得眼。

    黄主簿见无竟人相迎,料想萧氏如今不过一寒门矣,顿时心生不悦,倒眉一颤,三角眼一紧,径直走进大厅中央,环顾四周,不禁有些愠怒。

    但见萧氏族人,无一人起身,或嘲讽讥笑,或怒目而视,或不屑视之,这让萧扬感到疑惑,挺身一步,朝着闭着眼的族长招手,喊道:“二哥,黄主簿来了。”又环顾其余族人,喊道:“你们这是做什么,还不行礼?”

    “不就一主簿么?”此时,一道不屑的女声传出,说话的胖老八的老娘戴氏,都不打正眼瞧黄主簿。

    “不知—”黄主簿不想被一妇人小瞧了,怒睁三角眼,就要发作,只见萧扬立刻打断,附耳快速言语一二。

    黄主簿当即态度一缓,硬是把“不知廉耻”吞了下去,改口道:“不知是戴氏娘子,在下见过了。”

    萧扬见族长依旧纹丝不动,不禁把目光投到了小一辈身上,萧书是族长之子,胖老八是戴氏之子,都不好得罪,最终落在了目不斜视的萧钦之身上,厉声呵斥道:

    “萧钦之,你见了我也不行长辈礼?见了黄主簿,也不行礼?真是目无尊长,读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萧钦之早就憋着一肚子火,冷笑而视,不待言语,六叔却是斜眼一瞥,幽幽的说道:“十三弟,来了也不向我行礼,眼里可还有我这个六哥?”

    七叔怒斥道:“你眼里可有我这个七哥?”

    九叔接着道:“哼!我这个九哥也不喊?”

    五叔、八叔、十叔等纷纷应声而起。

    ......

    萧扬憋红了脸,心想:“总有求我的一天。”只得拱手,乖乖先行了一个团礼,朝着族长又道:“二哥,该谈正事了。”

    族长蓦的睁眼,缓缓起身,神情肃穆,不怒自威,凝视着萧扬,冷声道:

    “嗯,是该谈正事了,那就请不相干人出去吧。”

    “七弟!送客!”

    七叔人高马大,身材魁梧,常年练武,反应灵敏,又经过日晒风吹,习得一身蛮横力气,一个箭步起身,攥着黄主簿的后衣领,暴力拖向大厅门口。

    那黄主簿没丝毫反应,在七叔手中,就像是一捆任人宰割干稻草,喉咙被衣领勒紧着,不能言语,挣扎的双脚在地上留下了两条痕迹,身子又撞到了门槛上,转眼就不见了人影。

    这突发的一幕,吓得萧扬瞪直了眼,口不能言,下意识拔腿就跑。

    奈何九叔早有准备,两步近身,一脚飞踢,踹在萧扬屁股上。

    萧扬面朝地,摔了个狗吃屎,又在地上滑行了数丈远。

    待萧扬翻身朝天,已然不成人样,脸上已是血肉模糊一片,几颗牙齿混着血水、口水,一咕噜往外吐,痛的低吟哀嚎,却是无一人同情。

    族长赫声凛凛,当众宣示道:“经以查明,萧扬娶秦氏荡妇为妻,武进县人人皆知,败坏我萧氏门风,毁我萧氏声望,此为一罪。”

    “萧扬品行恶劣,欺上瞒下,目无尊长,且不知悔改,此为二罪。”

    “萧扬为一己私利谋求官位,不顾同族之情,勾连外姓,夺本族田产,与叛族无异,此为三罪。”

    “自今日起,数罪并罚,将萧扬逐出萧氏,剔出萧氏族谱,收回‘萧’姓。今后若是让我知道,你以‘萧’姓自居,定不轻饶。”

    萧扬缓了几口气,用袖子拭去脸上的血水,心生恶念,索性豁出去了,似若癫狂,狂吠道:“你当萧氏还是士族么?不过一寒门,我不稀罕。”

    “你们都记着,今日之仇,我来日必报,得罪了陈主簿,就等于得罪了程氏,我等着看萧氏覆灭,哈哈......”

    “贼子安敢?”族长爆呵道,胡须颤动,指着发狂的萧扬,历声道:“打断一条腿,丢出门去。”

    九叔一脚踩在萧扬的大腿上,“嘎吱”一声,骨头断裂声响起。

    萧扬疼的冷汗淋漓,口吐杀猪声,却是不敢再口出恶语,生怕族长将他另一条腿打断。

    九叔冷笑,从地上提起断腿的萧扬,几步就消失在大厅里,出了大门,丢给了几名胥吏。

    处理完了萧扬,大厅肃然安静,鸦雀无声,族长凝视全体族人,郑重告诫道:“凡我萧氏族人,当同结一心,内治其道,外御来犯,若是有朝一日,此事再现,届时,莫怪我不讲情面。”

    “是!”全体族人齐齐答道,铿锵有力。

    杀伐果断的族长,让萧钦之有了全新的认识,对家族的理解,更是深刻了许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在这个时代,一个人若是没有家族的支持与庇护,很容易受到其他族群的排挤和欺辱,难以立足于世,似是水中浮萍,无垠无根。

    族长又宣布道:“七弟,九弟,明日一早,携六十部曲,全副武装,护送钦之,去无锡县,接藴之回家,六弟随行,路上一切听——”

    “听——钦之吩咐。”

    大家虽是知晓萧钦之在北雅集上大放光彩,但毕竟才十四岁啊。七叔,九叔有些犹豫,六叔心中稍稍一想,已然知晓了族长的打算,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萧钦之推辞道:“二伯,我还小,怕是不妥,还是听六叔安排。”

    “哼!没出息!”族长冷哼,直凛凛的看着萧钦之,威严道:“此去无锡县不过一百多里路,让你接藴之回家,又不是让你战场杀敌,有什么好担心的。”

    “我意已决,你速回去准备,明日一早出发。”

    “散会!”

049、倚兰盼弟来

    三月一号,清晨,天蒙蒙亮。

    萧钦之已经穿戴一新,今日特意换了一身黑缎衣,织丝履,在餐室与萧母共进了早餐,聆听了一些吩咐后,便带着周烈和满谷出了西楼。

    大门前的六十名部曲,已经全副武装,整装待发,六叔、七叔、九叔正在作出发前检查,令人意外的是,昏昏欲睡的萧书和胖老八赫然在列。

    “你们去干吗?快回去睡觉。”萧钦之一人给了一锤,扰醒了两人。

    “我去看看我外甥女。”胖老八挤着脸道。

    “你呢?”萧钦之看向了随时随地四十五度仰望天空的萧书。

    “我去看看无锡的天与武进的天有什么不同?”萧书装逼的说道。

    “嘿嘿——”萧钦之窃笑两声,冷不叮被萧书的装逼样给逗笑了。

    胖老八一抬头,见天上还是黑的,毛都看不到,自知萧书又在装逼,索性不理,继续歪着头打盹。

    无锡一行,重在接人,因而轻装简行,只带几日干粮便可,一行人渐次有序的出了萧氏庄园的大门,走上坦道,往西津渡方向去。

    萧母站在餐室的大轩窗前,看着儿子离去,不禁潸然泪下。

    族长站在长廊上,凝望天上若有若无的月,而东方的微光渐出,喃喃自语道:

    “快了!快了!”

    没成想,昨日刚从京口回来,今日便要启程去无锡,只是这一次,没了族长的陪伴,且一行几十人,全由萧钦之领管,这让其不得不抛却了往日懒散的架子,一改往日疲态,正经了起来。

    七叔带人在前船引航,萧钦之等人与六叔在后船,两艘大船,空载而行,清晨从西津渡出发,一路顺流南下,速度飞快,傍晚便至晋陵县。

    谢太守乘坐小舟,已于数日前归晋陵,若不是有急事,萧钦之理应去拜访,顺便看能不能要到《宣示表》,这件事已经成了萧钦之心里的执念。

    次日一早,船队再度启航,过晋陵县,水道改东南,绕太湖东岸走,至薄暮时分,到达无锡县枫林渡口。

    那一年的太湖雅集,箫藴之与华延之相识,历经一年有余,在次年的三月份,共结连理,当时萧钦之送阿姐出嫁,便已经来过枫林渡。

    所谓枫林渡,便是因枫树而得名,从枫林渡可远观惠山,数丈高的粗繁叶茂大枫树,挤挤挨挨成一片浩大枫叶林,绵延好几里,一直蔓延至惠山脚下。

    落日余晖不在,天际线黯淡,枫林繁茂不显,只听见一片“沙沙”声响,四处闻达,三尖两刃细柄叶,被晚风稍稍一吹,就翻身摇曳不止,故有此声。

    枫树,风树也。

    萧钦之看不清枫林,也看不到惠山脚下的华园,但料想,此时节的枫叶应是肥厚的绿,压着细叶柄弓成弧形的绿。

    尽管如此,但萧钦之的眼中容不下春,却只有红,是萧瑟的红,是遗憾的红,是悲愤的红,每当一片红叶从枝头落下,便如翩翩起舞的雪花,跳着清冷的舞曲,然自由且飘逸。

    与冬相比较,一个是漫冬雾雪白蒙,一个则是深秋凋零的红。

    “钦之,现在就去华园么?”六叔问道,另一艘船上的七叔也闻声看过来,等着萧钦之吩咐。

    “六叔,天色已晚,不宜上门,你写封拜帖,即可谴人送去华园,着阿姐收拾准备,明日上午,再行登门接人。”萧钦之隔着枫林,远望着华园,徜徉道:“一百多里都走完了,这最后几里路,还急个什么呢?”

    萧钦之自是知道族长的用意,因此更加不能鲁莽行事,须得事事小心,出门在外,代表的就是一族之颜面,马虎不得。

    “嗯,此举甚好!”六叔欣慰的答道,朝着另一艘船上的七叔吩咐道:“钦之说明日上门,今晚修整。”说完,便回仓写拜帖,遣人去华园。

    在船上草草填了肚子,送拜帖的人也回来了,带回了两封信筏,一封是华氏族长的,言明日在华园恭候,另一封是箫藴之的,言已经知道,嘱咐萧钦之明日早点来,有事相商。

    枫林渡口的一夜,萧钦之盼姐归心切,过得很漫长,同时也在心中酝酿明日的说辞。

    翌日清晨,渡口喧闹声起,夜栖的船只纷纷启锚离港,满谷已经做好早餐,周烈端着盥洗水,萧钦之把自己收拾干净后,应付了几口。

    “准备下船!”七叔扯着嗓子喊道。

    “六叔,今日去华园,就我、你、满谷和啊烈四人,余者在渡口等这行。”萧钦之再三思虑道。

    “哦?这是为何?你二伯可是遣了几十人护你呢!”六叔笑道。

    “人多就能解决问题的话,不若去收复中原,何苦侨居江左。”萧钦之看着青色的枫林,若有所思道:“这不是人多就能解的事。”

    六叔点头,转身与七叔说,让其等在渡口。

    “我们俩也不去么?”胖老八幽怨的问道。

    “不去,等满谷或啊烈的消息。”萧钦之沉声道。

    ...

    ...

    一行四人,租了一艘小舟,沿着内河,穿过繁华的西城,过了兴宁桥,再过东城,在兴宁寺上岸,步行至惠山下的华园。

    无锡两大姓氏,一是顾氏,另一就是华氏。

    顾氏自不必说,吴地四大豪门之一,华氏不比顾氏,却也不容小觑,吴地二等士族,江左三等士族,拥有数处宅邸,吴郡、吴兴皆有,唯有无锡华园最大,是华氏之根本。

    当年兰陵萧氏虽是位列末等士族,但由于是北地乔迁士族,天生优越感,自认不必华氏低,且南北本就不和,两家能联姻,也是天意如此。

    华园历时久远,可追溯至东吴时期,故规模比萧氏庄园要大上不少,典型的江南园林构造,山、石、水、榭、竹、林,中以种植奇花异卉,着重突出“清新淡雅,人与自然”。

    华园大门前,已有数人在等候,萧钦之一眼就认出了其中一个婢女名空青,乃是箫藴之的陪嫁侍女。

    等的心急的空青,眼见不远处走来一个黑衣少年,目若璀璨星辰,行如清风徐来,虽脸上带有一丝稚嫩,然一举一动,尽显稳重大气。

    空青虽是几年未见萧钦之,一时未敢唤其名,但在萧氏生活了那么久,一眼就认出了比萧钦之高出一个头的周烈,那长相实在是潦草,极好辨认。

    由此,空青断定,黑衣少年必定是钦之小郎君了,连忙碎步迎上来,心急的唤道:“钦之小郎君,快随我来,夫人一直等呢!”

    萧钦之站定,料想阿姐定是有急事相商,对着六叔轻声道:“六叔,你带着啊烈去见华使君,我先去见寻阿姐。”

    晋朝唤人外号,一般都是姓在前,后缀官职,比如王羲之又王右军,谢弈谢太守,但南人习惯与北人稍有区别,一般官至太守,唤其“使君”,再高级的便可唤“明公”。

    华氏族长累迁官至太守,故可唤其华使君。

    萧钦之与满谷一道,随着心急的空青,走向了西侧的一个小门,穿过几道回廊,行至“兰草院”前,满园芬芳尽在眼前。

    端庄优美的君子兰,灼灼盛开;浅黄绿色的墨兰,低调而优雅;奇异可爱文心兰,花似飞翔的金蝶,在丛中偏偏飞舞;俏也不争春的春兰花,幽静高远......

    在这一丛丛绚烂丽盛开的春花里,站着一个萧瑟的素衣女子,浑然无他物,似是秋风扫过枫叶林,落下的一片凋零的红。

    她在晨风里,俏目凝望着院门,从初晨等至三升,终于盼到了日思夜想的阿弟,那一刹那,千言万语化作哽咽声,眼眶红润,泛起颗颗晶莹,只轻声唤道:“阿弟,你来了。”

    萧钦之印象中的阿姐,与眼前的阿姐重合到一处,她变得憔悴了,目光有些迷惘,脸色枯萎如褪色的桃花,便只是苍白,身似江风里摇曳的芦花,似若一碰就散。

    萧钦之走入兰花从里,用衣袖轻轻拭去阿姐眼角的泪,缓声说道:“阿姐,你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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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0、藴之为母则刚

    萧钦之如今七尺有余的身高,一身黑衣尽显稳住,深邃的眼神,凝望着许久未见的阿姐,透着心疼与怜悯,许多话都堵在了胸腔里,随着一句简单的问候,尽数而出。

    箫藴之仰着头,一双泪眸看着比自己高出小半个头的阿弟,一年不见,便已经有了如此大的改变,最近更是在北雅集上大放光彩,声名鹊起,心里有说不出的欣慰与喜悦,只是一刹那就变作了深深的担忧。

    萧钦之敏锐的捕捉到了在阿姐脸上的细微变化,还道是华氏为阿姐离去设置了障碍,连问道:“阿姐,怎么了?”

    “没怎么,阿姐没事。”萧藴之转身拭了拭泪,顾不得寒暄,灼白修长且冰凉的手指,拉着萧钦之就往里房里走,细语道:

    “前些日子,阿母与我来信,还提到了你失足落湖,好在没什么大事。啊父已故,如今家中就你一个男子,以后行事不可鲁莽,若是真出了事,可教阿母怎么办才好?”

    “前几天,安叔的好友来访,说到你在北雅集上作的诗,与陈氏郎君对弈。安叔来与我说,我才知道,原是担心你以后,不想已经成大人了,啊父要是知道了,也可安息,他生前最是愁你了。”

    “可是徐邈,徐仙民?”萧钦之想了想,疑惑道。

    “嗯,安叔在吴郡求学,说徐邈从京口来游览太湖雅集,顺便来访,便提到了你。”

    无锡南缘吴郡,西濒太湖,故太湖雅集的举办地便设在无锡鼋头渚,乃是横卧在太湖西北岸的一个半岛,三面环水,因巨石突入湖中形状酷似神龟昂首而得此名。

    鼋头渚充山隐秀、鹿顶迎晖、鼋渚春涛,茂林修竹、悬崖峭壁、摩崖石刻、同太湖水辉映成趣,尤其是三月暮春之际,岛上万花争艳,群芳挥袖,为历来的文人墨客所喜爱,乃是一处开露天轰趴的雅地。

    晋陵郡府衙已经发出诏令,今年的太湖雅集时间定在三月六号,上巳节后三日,全郡有志参加定品的才俊皆已在赶往无锡的途中。

    萧钦之与徐仙民结识于北雅集,交情还算可以,未成想徐仙民倒是在替他宣扬名声了,不免有些感激,便问道:“徐仙民可是还在华园?”

    “应是在的,待会可问问安叔。”箫藴之带着萧钦之入了屋子,直奔书房而去,貌似很着急。

    书房陈设亦如西楼的“兰草室”一般,简约而朴素,不同的是,书架上摆满了书,墨香扑鼻,书案上文房四宝俱备,砚台里的墨已经研好。

    箫藴之取了一只笔蘸着墨,递给了萧钦之,言道:“最近可有新诗出?快写与我瞧瞧。”

    萧钦之一头雾水,不明所以,原以为箫藴之昨日要他早来,是有十万火急之事,未成想是写诗,然近几日并无作诗,直言无新诗出。

    “那就书写北雅集上的诗作。”箫藴之催促道。

    萧钦之愈发的迷惑了,一面书写,一面问道:“阿姐,到底怎么了?”

    箫藴之并无言语,捋着耳后的秀发,凝眸低眉,聚精会神的注视着笔尖在纸上游走,愈看愈是欣喜,细细端详后,俏眉楚目,惊喜道:“我记得你以前随我习汉隶,何时习的楷书?取自钟繇而出之,难怪谢太守与颜中正争“书”与“诗”。”

    萧钦之搁下笔,招来了等在门外的满谷,给了一个眼神,满谷立刻会意,跑去了院门口守着,借口渴,让空青去取一杯茶来,然后看向眉头舒展的箫藴之,悄声问道:

    “阿姐,现在无人,只你与我二人,你可说说,急于让我早点来,到底是为了何事?可是华氏难为你了?”

    “若是如此,阿姐你不必担心,我自有办法应对,今日一定带你回家,谁都拦不住。”

    萧钦之说的坚决,眼神坚定,不容置疑,透露出无比的自信,久违的亲情,这让箫藴之感动之余,心中一暖且宽慰,先前还有些许的担忧,此刻一并烟消云散,如清风拂山岗,苍白的脸上,恢复了些许光彩,黛眉粉颊,越发明艳娇丽。

    “阿弟,不用担心,我没事。”箫藴之将脑中辛酸的思绪都抛却一空,凝眸看向了萧钦之,浅浅笑道:“你来时,二伯没和你说么?”

    萧钦之瞪圆了眼,浑身炸毛,第一反应便是族长又坑了自己,猛地摇了摇头,忙不迭问道:

    “他怎么坑我的?”

    “啊?”箫藴之凝目止笑,掩嘴惊呼,待听完了萧钦之历数族长坑人的种种事迹后,脸上不由得绽放了绚烂的笑容,轻责道:

    “不许对二伯无礼,他是为了你好。你原本就聪明,只是不愿学,非要当一个膏粱子弟,二伯也出于无奈。”

    又自责道:“原本你整日无所事事,就让阿母发愁,二伯不说我的事,是怕阿母更加的忧愁。现与你说也无妨,前年程氏提出让我改嫁程英,二伯没同意,此事作罢。”

    “去年,程氏又向二伯说起,二伯还是未同意。”

    “等等。”萧钦之止住,疑惑道:“你是嫁到华氏为妻,华氏怎会同意你改嫁程氏?”

    虽然东晋朝廷鼓励寡妇另嫁,但对于士族高门来说,多养一口人是聊胜于无的事,族中丧亡子侄之妻改嫁他人,于士族高门来说是一件脸上无光之事。

    箫藴之突然间沉默了,抿着唇不语,掩饰不住的悲伤,好似千斤巨石压在胸口,不得言出。

    “他们说夫人不好。”门口传来空青气愤的声音。

    空青端着茶水,刚走至书房门口恰巧听到,进了来,轻声唤道:“钦之小郎君,茶来了。”

    “先饮茶。”箫藴之嗫声细语道,难掩悲伤,又问空青:“蓉儿可醒了?”

    “还没呢,淡绿在守着。”空青将茶递给了萧钦之,方才事急,没好好看,这会儿仔细看着萧钦之,顿觉得俊美不凡,与以往大不一样。

    空青自小就来到了萧氏,自是知道萧钦之肖母,长得好看,但也仅止于长相,如今再一看,气质卓尔不凡,深邃稳重,虽是未成年,脸上有一丝稚气,但更多的是成熟,没来由的让人感到心安。

    “说什么了?”萧钦之将茶置一旁,急忙问空青。

    “他们说......”空青心疼的看了一眼箫藴之,又气又委屈,道:“他们说姑爷殁了,都怨夫人,姑爷本来好好的,夫人一嫁过来,姑爷就殁了。”

    正说着,空青忽然泪花翻腾,泪珠颗颗下落,压抑在内心许久的阴郁委屈,好似有了突破口,纷纷倾盆而出,泣声道:“姑爷分明是害的病,呜呜—”

    “钦之小郎君,你可算来了,快带我们走吧,再也不待这里了,他们把我们当灾星,除了安小郎君时常来看大娘子,其他人都避着走。”

    “呜呜——”

    “他们之前还抢走小娘子,不给夫人饭吃,逼我们走,若不是安小郎君暗中接济,都不能活不下去。幸好小娘子哭着闹着,他们才送回来。”

    ......

    空青的一阵宣泄,让萧钦之听的心里五味杂陈,不是个滋味,心想:“怪不得来的这一路上,连个人影都看不到,流言蜚语最伤人心,整个华园孤立箫藴之,逼迫她离开,用下三烂的招数对付一个弱女子,真是下贱。还有他们若是不应允,华安哪里能暗中接济过来,分明是怕担饿死箫藴之的名声而已。”

    一想到阿姐这几年所承受的伤痛,怕是远远不止于此,却始终独自默默背负,回家中的信筏竟无一言提及,萧钦之就不觉感到眼眶湿润,哽咽道:

    “阿姐,你糊涂啊,怎么不回家?在这地方,受这恶心人的气,难道家里还差你一口吃的不成?”

    “阿弟,我——”箫藴之黯然伤神,似若兰花凋谢,春去秋来。

    空青啜声道:“钦之小郎君,你别怪夫人,不是夫人不想回家,是舍不得小娘子。”

    箫藴之满脸是泪,声音楚楚悲凉,道“我与延之相约白首,不离不弃,怎奈天不遂人愿,他撒手人寰。延之生前最是欢喜蓉儿,整日抱着不离手,临去前嘱咐我照顾好蓉儿。”

    “蓉儿才那么小,便已失父,我怎可弃她而去,我若一去,怕是蓉儿将来不知其父其母是谁?”

    “唉——”萧钦之长叹一声,血浓于水,人伦大道,为母则刚,望着消瘦的箫藴之,心里堵的厉害,对于华氏的做派,更是怒不可遏,一刻也不想待在这地方,弹身而起,愤慨道:

    “阿姐,把物品收拾收拾,我们现在就回家。”

    忽然,萧钦之顿住了,箫藴之是一个刚强的女子,宁愿忍受流言蜚语的中伤,忍饥挨饿,也不愿离开,便是为了照顾小蓉儿,那现在为什么要离开了呢?

    另有,华氏先前既然用下三烂的招数逼迫箫藴之自愿走,明面也不敢,说明其是无正当理由休妻的,因而箫藴之改嫁程氏,华氏自是乐意至极。

    可惜,这桩婚事被族长拒绝了,余下只有一个可能,是箫藴之自己主动要离开华氏的,能让一个母亲主动离开子女,这里面一定藏着事,说不得又是华氏耍的阴招。

    想及此,萧钦之正视箫藴之,怕她再受欺负,抓着那双灼白且冰冷的手,急问道:“阿姐,你快与我说,华氏用的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威胁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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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1、阿姐的谋划

    箫藴之擦拭着眼角的余泪,感受着久违的关爱,苍白的脸上跃上一丝笑,似是水墨莲花,渲染而开,安抚道:“没有人逼我。我若是不愿,谁能逼我呢?”冰凉得纤指掸着温热的茶水,奉与萧钦之,道:“啊弟,莫急,你先饮茶,待我细细与你说。”

    空青捻着泪,哽咽道:“夫人,你与小郎君先说,我去收拾收拾细软。”

    箫藴之环顾整间小院,蹙眉凝望,留恋不舍。惠山脚下,华园虽大,能容身的便也只有这一处小小的“兰院”罢。

    这里处处皆是回忆,一花一草皆是过往,有欢乐,有喜悦,有痛苦,有悲伤,个中滋味,无言道出。

    最终,箫藴之的目光落到了书房里,书架上是满满当当的手抄书,华延之离去后,在漫长孤寂的几年里,唯与书为邻,可托思绪,寻得片刻宁静。

    “其他的都舍了罢,这些书都带走。”

    萧钦之一目之下,这些书洋洋洒洒不下千卷,单是空青一人,怕是不知要收拾到什么时候,起身招呼来了满谷,吩咐道:“去渡口,让萧书与胖老八租几艘船,带十人来搬书。”

    满谷应声而出。

    箫藴之回过神来,说道:“徐邈言你在北雅集上,作诗对弈,作书谈玄,‘江左卫玠’之名响彻北雅集,我心有疑虑,故让你早来,如今看来,徐邈所言不虚,我心甚慰。”

    “我托安叔私下打听,程英乃晋陵县丞,其叔程方乃是郡丞。程英不惑之年,已丧三妻,无子无女,天师道孙天师曾言程英命理强硬,须寻刑夫克子之寡为妻和之。”

    “前些日子,程氏托叔母来寻,旧事再提,叔母程氏是程英姑母,言晋陵、武进为邻,作通家之好,又许可让蓉儿随我一道,我只言让程英今日来华园面叙。”

    萧钦之心中揪紧,心想:“程英不惑之年,四十岁的年纪,就死了三任妻子,而阿姐才貌双全,虽育有一女,也就才二十左右的年纪,怎可嫁给程氏那个老鳏夫。”当即厉声打断,言道:“阿姐,不可,这门亲事,我不同意。程氏不足为惧,二伯早有算计,你无需忧虑。”

    箫藴之道:“阿弟莫急,我自是知晓。我与延之一见钟情,婚后琴瑟和鸣,育有一女,延之临行前,我已心中誓决,此生不嫁,只愿陪伴蓉儿一生。二伯先前与我来信,一一言明,族中之事再无担忧,故与程英面见,我欲以文辞拒之。太湖雅集在即,诸多才俊汇集无锡,安叔外出宣扬一二,不日人人皆知,改嫁程氏一事,便断无可能再复。”

    萧钦之愣住了,忽然明白了箫藴之的用意,也明白了族长的打算,来无锡接箫藴之回家是其一,扬名是其二。

    一想到箫藴之独自一人生活在华园,孤独凄苦,还不忘时时惦记自己,便是这份浓厚的姐弟情,让萧钦之无比感动却又心生惭愧。

    细细想来,箫藴之自嫁人后,萧钦之竟无一次主动来无锡看望阿姐,那个膏粱子弟萧钦之怎能不惭愧呢?

    此更让来自后世独生子女的萧钦之,感到无比的动容。

    箫藴之的幸福可谓全系于己身,这让萧钦之有肩负泰山压身之沉重感,第一次后悔,为何不早点用功读书。

    迟了,真是迟了!

    萧钦之注视着笃定的箫藴之,面露难色,呼吸沉重,急切道:

    “阿姐,万一——”

    箫藴之抿着薄唇,定定望着已然长大的阿弟,浅语道:“阿弟,阿姐信你。”

    又言:“阿姐是女儿身,有心无力,但只要是阿姐能做的,便一定要为你争取。”

    “那程英虽比你年高,但想来不过一腹内莽莽之辈,如若不然,何以不惑之年一县丞乎?延之初仕为八品郡文学橼,阿弟你较延之,有过之而无不及,岂会逊色一不惑翁乎?”

    萧钦之沉默半晌,思虑再三,心中草案已出,眼神坚定的看向箫藴之,坚决有力的说道:“阿姐,你放心,我定带你安然回家,谁都拦不住。”

    又补充道:“天王老子来了都不行。”

    箫藴之蓦的笑了,由衷的笑了,层层鲜红在脸上逐笔晕开,好似一副画,唤道:“我家阿弟终于长大了。”

    ...

    ...

    满谷匆匆忙忙来报萧书与胖老八到了,空青出门引入院里,一胖一瘦,一高一矮的两人径直入内,有些互不对眼,却是齐齐行礼道:“藴之阿姐!”

    娘家来人,箫藴之心中欣慰,不想当年的孩童,如今都长大了,笑道:“二弟,八弟,累了吧,快来歇歇。”

    “大姐,小蓉儿呢,我想瞧瞧。”胖老八一进来,撇开萧书,就四处寻找。

    “小娘子还睡着呢。”空青道。

    萧书昂首站定,话不多,不正眼瞧胖老八,指挥着人收拾书架上的千卷书,忽见萧钦之垂眉沉思,问道:“这是怎么了?”

    胖老八碎言碎语道:“你爹撂挑子不干了,咱们这一行人全都得听四哥的安排,可不得多想想。”

    又斜眼瞄萧书,啐道:“四哥,你继续想,甭搭理二哥,有事吱声就行。”

    萧书昂着脑袋,眼睛往下瞟胖老八,心想:“我爹的事,是我能管的么?整个萧氏只有他管别人,谁敢管他?萧扬倒是嘚瑟,腿还不是被打断了。”

    又一想胖老八最近有点不尊重自己这个二哥,刚来的路上就与自己互喷了一波,这会儿又在藴之阿姐面前落自己的面子,须得提醒提醒,装模作样的“咳咳”两声。

    胖老八最近属实对萧书不爽,不为别的,单就萧书一天到晚四十五度仰望天空的装逼范,就着实看不过眼,都是兄弟之间,又没外人,装逼给谁看呢?

    胖老八心想:“论装逼,萧书肯定是装不过四哥的,那陈二郎倒是会装,还不是被四哥咔咔一顿揍,那么余下的答案只有一个,故意是装给自己看的。”

    外加萧书心心念念的杨玉要娶到手了,不免有些得意忘形,这就让胖老八心里更加不舒服了,来之前,两人就已经互喷了一波。

    胖老八死命夸颜若雨长得比杨玉好看,有萧钦之的诗为证,可给萧书气坏了。

    萧书就卖力的维护杨玉,怼胖老八没见识,童子鸡,长这么大,都没去县里消费过。

    胖老八被怼的没脾气,心里暗暗发誓,回家就偷摸去县里消费。

    看着两个幼稚的弟弟,箫藴之莫名觉得开心,许久都没有这么开心过,脸上的笑意一刻不落下。

    有时,只是看着家里人斗嘴,便觉得是一件幸福的事,便只是这么简单的事,在这几年里,箫藴之也不敢奢望。

    萧钦之经过一阵繁杂思索,反复完善心里的草案,终可新鲜出炉,大手一挥,招呼萧书与胖老八两人前来,即可相商,待会可能需要互相配合一波。

    三人一阵窸窸窣窣的窃窃私语中......

    .....

052、敷粉西瓜老鳏夫

    程英已经到了,正在会客厅等候,叔母程氏亲自来“兰院”,请箫藴之前去面见,不过却是在院门前踌躇了一会儿,最终忍着心里的膈应,杵眉掩鼻进了院,站在了房前几步的地方。

    不进屋,这是她的底线。

    她身后的几名女婢,也都挤眉弄眼,小心翼翼,生怕惹了晦气,似是这所小院里,有会吃人的妖怪。

    箫藴之闻讯出来,欠身行礼,见程氏竟然站在院里,倒是微微吃惊,心里自知便是请她进屋小坐,程氏怕是也不会入内,反而惹得尴尬,索性便不请了。

    程氏原是妾室,大妇西去,才跻身正位,虽是年老色衰,却也穿金戴银,一派雍容华贵的模样,捻着手里的绢巾,递给了女婢,竟是扬着笑脸道:“藴之啊,程英听闻你要见他,特意连夜从晋陵县赶来,如今人已经在会客厅里了,你六叔也在。”

    萧藴之并未拒绝,言道:“叔母稍后,我去与我阿弟说一声,让他等会。”

    见箫藴之态度良好,程氏不免笑道:“不必留在这儿,都带去见见程英,反正以后都是一家人,迟早要见的。”又道:“藴之,你也是的,娘家弟弟来,也不叫人与我说一声,第一回见,也没准备像样的礼物,着相了。”

    箫藴之道:“何须劳烦叔母,容我去叫我阿弟。”

    不一会儿,箫藴之憋着笑走出,身后跟着两个少年人,乃是萧书与胖老八。

    胖老八品相不佳,自然不会是“江左卫玠”了,余下只有萧书了,只见萧书依旧是一副装逼范,虽谈不上面容俊秀,看起来却是气质不俗。

    程氏的目光落到了萧书身上,心想:“这位大概就是北雅集上扬名的‘江左卫玠’了,也不过如此,怕是小门小户故意吹嘘的,北呛子而已。”

    然程氏嘴上却是一顿夸,引着姐弟三人,穿过数个院落,方才到了会客厅,一路上竭尽全力的吹捧程英,冠上了风雅之士名号,言其学富五车,才高八斗不足比,天下才华共十石,程英一人占全了,便是曹子建也不及。

    又言程英长得玉树临风,器宇轩昂,若是当年与潘岳一起走在大街上,指定没有潘岳什么事,因为女粉全都堵程英了。

    再有什么萧氏如今是寒门,而程氏乃是晋陵县第一高门,两家作秦晋之好,于萧氏大有裨益,万不可错过这等好姻缘云云......

    箫藴之不显山,不显水,只是安静的听,不言一语。

    但萧书却是听的心里一紧,不由得为萧钦之感到担心,而胖老八则是盲目的对萧钦之感到信任,相信即便程英是卫玠本人,萧钦之也能与他掰掰手腕子。

    “我四哥天下无敌。”胖老八心里默默念道。

    ......

    会客厅里此刻已有数人在,坐在高位的是华使君,老态龙钟,一袭华服,身后两个精美女婢,一女在替其捏肩,一女伺候茶水。

    华使君下方则是端坐着一位三十多的娇弱男子,高黑纱罩冠,青色长袍披身,面相皎白,涂抹凝脂,似是停放了三天的棺中人,乃是晋陵长吏赵文渊,负责主办太湖雅集。

    赵文渊不过是郡长吏,昨天刚去了顾氏登门拜访,今天便来了华氏,毕竟太湖雅集举办地在无锡,按照惯例,是需要拜会当地豪门。

    不过赵文渊是北人,虽是末等士族出身,但是跟着谢弈一路混上来的,见惯了王、谢等高门的大人物,顾氏或可留意一番,华氏真就入不得眼了。

    故姿态随意且安,并无拘束之感。

    赵文渊的对面便是那程英了,长儒袍,束发小冠,脸似十几斤重的西瓜,饱满且圆滚,却是敷了一层厚厚的粉,一笑便是一条褶子,至少停棺七日,那小冠戴在大圆头上,比例极不协调,像是在西瓜上插了一截又短又粗的黑棍子。

    晋陵郡治所在晋陵县,故赵文渊与程英互相认识,然赵文渊却是极其不喜程英,抛开南北互相地域黑不谈,单是这个敷粉的西瓜头,怎么也和文雅挂不着边。

    相较于程英,赵文渊甚至愿意与单坐一席的萧氏老六同坐,甚至言语一番,谈及在北雅集上大出风光的“江左卫玠”,便是连谢弈也时常提及,更别提谢弈的一手“点三三”,可把醉心围棋的赵文渊给欺负惨了。

    恰好,从武进到无锡的这两天路上,萧钦之与六叔下围棋,将破解“点三三”的招式一一教予了,这会儿六叔正在给赵文渊讲解。

    箫藴之随着程氏从会客厅的侧门进入,走入侧厅,在一处三帷屏风后落座,静静等待。

    萧书与胖老八则是进入正厅,一进门就在寻找程英。

    找了半天,也没找到能与程氏所言的程英,可以对上号的人,正欲问六叔,便听到了程氏前来,在喊程英。

    敷粉西瓜头一回应,萧书与胖老八当时就震惊了,眼珠子瞪直了,下巴惊的掉下来了,心里痛呼道:“欺骗,这是欺骗,赤裸裸的欺骗,便是连左太冲也不及。”

    萧书与胖老八虽是受了一路的欺骗,见着敷粉西瓜头又被恶心的一顿,但一颗悬着的心终归是落下了。

    六叔来之前得了族长吩咐,眼下情况稍稍一分析,立马就明白了些什么,见萧钦之没出现,以为是遇到事儿了,再一见萧书与胖老八没有一丝慌张的神情,顿时心安。

    华使君也厌弃这个程英,但一来架不住程氏吹耳旁风,二来箫藴之有不祥之症,也无计赶走。故顺驴下坡,应程氏请求,让程英娶箫藴之。

    华使君嫌弃的看了一眼程英,起身对着赵文渊道:“赵长吏,稍等。”走至侧厅,更加嫌弃的看了一眼屏风,淡淡说道:“藴之,你都知道了吧,意下如何?”

    箫藴之姿势端正,秉受礼仪,不卑不亢道:“禀叔父,叔母方才已与我严明厉害,我已经知晓,不过决定还需我二伯下。”

    “哈哈—”华使君乐呵,见箫藴之并无明显拒绝之意,那么此事基本就成了,萧氏不过一寒门尔,便笑道:“此事须得你首肯。”

053、谁是“江左卫玠”?

    箫藴之娓娓道来:“感谢叔父答应小蓉儿可随我一起生活,小蓉儿之父才貌自不必说。而方才来路上,叔母言程郎君才过曹子建,貌盖潘岳,我不见其貌,便托我叔弟替我面相,然才华却可显,若是程郎君堪比延之,我此生便再无所求。”

    程氏心里一阵哆嗦,自家侄儿是个什么样,她清楚地很,不过是作引荐前的正常吹捧而已,哪知箫藴之当真了。

    华使君厌恶的想着程英,心想这货怕是连延之万分之一都不如,对于程氏的无端夸大吹捧,有些不满,瞪了程氏一眼,转身沉声道:

    “延之才貌,有目共睹,定二品,儒玄双通,琴棋书画更是精通,可惜天妒英才,痛失我华氏麒麟儿。似延之这等天之骄子,世上寥寥,而延之已故,与程郎君较艺,更是无从说起。”

    箫藴之道:“延之虽是不在,但我有一弟,已有延之当年半分风采,且让我阿弟代为较艺。”

    华使君一听,怒声道:“胡闹,你虽是高门妻,但萧氏乃寒门,士庶不同席,今日能让你六叔、弟弟坐在正厅,已经是高看了,你还想怎样?至于与士族子弟同场较艺,更是痴心妄想,你趁早绝了这念头吧。”

    箫藴之语气透着决绝,不缓不慢道:“叔父若是不同意让我阿弟代为较艺,那我便只好亲自较艺,叔父若是再不同意,藴之唯有一死,以示决心。”

    箫藴之的毅力,华使君是见识过的,而箫藴之的才貌,华使君更是了解,否则即便当年萧氏还是士族时,却也是差了华氏一等,终还是同意了这门亲事。

    相比较箫藴之与程英较艺,华使君宁愿箫藴之阿弟与程英较艺,“江左卫玠”的名头,华使君最近有听到过,方才见识了箫藴之的两位弟弟,那萧钦之想必定是其中一位,在华使君看来,皆是俗物而已,觉得也不过如此,便像是程氏吹捧程英。

    料想萧钦之一个十几岁少年,空有名头,以程英四十岁的年纪,走过的桥比萧钦之走过的路还多,无论如何也是不会输的,华使君心中笃定,继续冷言道:

    “谅你作过几年华氏媳妇的份上,便应了你之所求,且让你阿弟与程郎君一试,不过有言在先,若是你阿弟不敌,你须得谨守承诺,否则便是拼了我华氏一族声誉,也必定抹平萧氏。”

    箫藴之道:“我必定谨遵诺言。”

    侧厅与正厅不过一墙之隔,方才华使君怒言,不经意飘散,正厅里的人,听的一清二楚。

    箫藴之未出嫁前,就已经才名在外,武进县人人皆言其才貌双绝,邻县的程英自然有所耳闻。

    何况程英已经亡故三妻,命理硬,须得找一个同为命理硬的女子为妻,但是绝无可能娶到士族女子的,那么与箫藴之便是天作之合。

    程英一想到箫藴之作新妇不过一年尔,虽育有一女,但根本无大碍,反而更具有另类魅惑风情,不禁心猿意马,想入非非。

    只是,箫藴之让他与一个寒门子弟同场比试,这是万万不行的,士庶不同台,何况他一个南人士族,本就看不起北呛子,这是对他的侮辱。

    但奈何华使君发话,程英便是想拒绝也不得,随即想到了萧钦之,不悦的目光在萧书与胖老八身上不断徘徊,最终落在了萧书身上。

    心想:“‘江左卫玠’,长得不过如此,虚有其表而已,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也敢与我比试,简直岂有此理,不知所谓!”

    而萧书与胖老八作为堂堂萧氏子弟,被华使君当面侮辱,更是火从心里来,两对不善的目光,落到了敷粉西瓜头上。

    萧书心想:“你也配。”

    胖老八心想:“你这样的,我四哥一个可以打一千个。”

    若不是箫藴之姐弟暗中谋算,六叔非得当场离席,带着箫藴之就走,他华氏虽是高门,但萧氏也不惧,岂会忍受这个气?

    赵文渊算是听明白了,敢情华氏这是要让族内亡故子侄之妻改嫁,这哪像是高门该干的事,心里对华氏的不屑更深一层。

    心想:“南貉子果然是南貉子,上不得台面。”

    然而对接下来的较艺,赵文渊可谓满怀期待,甚至已经开始在心里研究文案了,一但敷粉西瓜头输了,他赵文渊届时必定帮帮场子,踩上一脚。

    华使君走入正厅,瞥了一眼程英,便收回目光,淡淡的说了一遍要他与萧钦之同场较艺,程英故作谦和的笑了笑,表示同意。

    华使君又看向了正在研究文案的赵文渊,笑道:“老夫麻烦赵长吏一桩事。”

    赵文渊心知肚明,回笑道:“华使君可是想让我作个见证,此乃小事一桩,不足为提。”

    华使君瞥了一眼还在装逼的萧书,蔑视道:“适才你阿姐言明要你代她与陈郎君较艺,儒、玄、琴、棋、书、画,你要较哪项?”

    萧书昂着头,回道:“藴之阿姐所言是让她亲弟萧钦之代她较艺,我又不是萧钦之,我乃萧钦之二兄也。”

    华使君、赵文渊、敷粉西瓜头当即震惊了,齐齐把目光落到了胖老八身上,表情不可言喻,文字无法描述。

    这就是“江左卫玠”?

    欺骗,简直就是欺骗,赤裸裸的欺骗。

    堪比程氏吹捧程英。

    直至此时,六叔方才明白了箫藴之兄妹俩的计谋,不禁腹黑一笑,心道:“老东西,傻眼了吧,还有你个敷粉老鳏夫,年纪我还大,也配娶我那如花似玉的大侄女?”

    胖老八面不改色,直言道:“萧钦之是我四兄,他方才身体有恙,在房间小憩。”

    华使君吃了哑巴亏,有苦难言,随即遣人去请萧钦之,一时默默无语,心里若有所思。

    敷粉西瓜头心里安慰自己,不过一少年郎,再怎么厉害能厉害到哪里去呢?

    心想:“我程英,乃士族子弟,专业沉浸书法三十年,会比不过他一个毛头小子?笑话!”

    赵文渊则是越来越期待了,心想:“萧钦之,你若真像谢太守所言的那般,今日胜了南貉子,我赵文渊私自做主,免费送你一场大造化。”

054、被气吐血了

    院里的春兰开的绚烂绮丽,每一朵花都开的精巧,初晨的露水打湿了花朵表面,为其披上了一层华丽的面纱,却也微微压低了她的身子。

    然而,晨露只会让她会变得更加坚强,孕育的花骨朵依旧在含苞待放。

    无人问津又如何,世态炎凉又如何,她,始终迎着朝阳绽放。

    萧钦之走在兰花丛中,嗅着满园的芬芳,忽而弯腰,轻轻拭去了一颗露珠,每拭去一颗,衣袂就沾上了一份,心情就沉重一份。

    这满园的芬芳,朵朵兰花,颗颗露珠,待萧钦之感到腰部酸胀时,不经意间,衣袂已被打湿了一片。

    花不沾衣人自沾,衣不沾水水自来,人走了世间一遭,又岂能安然返回呢?

    有些事,避是避不开的,不若迎难而上,全力出击。

    华使君遣了小厮来兰园,萧钦之交待了空青一声,便带着满谷大踏步出了院门,朝大厅前去。

    朝阳已现,晨气渐消,过了一丛柳,迎着光的方向,似是有三道人影走来,忽而听到有人喊:

    “钦之兄!”

    这声音,萧钦之熟悉,止步笑道:“仙民兄,又见面了。”

    来人是徐邈,赵芸菲,以及华安三人。

    华安个子不高,体型与胖老八相似,生的白白净净,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儒雅随和,没什么架子。

    从阿姐的话里话外,萧钦之得知华安素日里对阿姐照顾颇多,对着华安,先行躬身行礼道:“谢谢了!”

    华安自是明白是何意思,有些惭愧,华延之是他兄长,照顾孀嫂是应该的,然这华园里的事,不是他说了算,羞愧道:“钦之兄,何须多谢,华延之乃我一母兄长,还请——见谅。”

    萧钦之道:“非人力所能及,我理解,不怪你。”

    这等家事,说出去也没脸,华安自是不会告诉徐邈与赵芸菲,只自己与萧钦之两人心里明白就行。

    时隔数十日再见,眼看太湖雅集开办在即,自是少不了许多谈论的话题,与徐邈寒暄了几句后,萧钦之拱手辞退道:

    “诸位抱歉,我这还有正事要办,稍后再一叙。”

    华安心思通透,看着引路的小厮,面色焦急,欲言又止,隐隐猜到了什么,以为是叔父要见萧钦之,生怕这中间出了事,当即吩咐小厮道:

    “你回去禀告叔父,就说我要与钦之兄一叙。”

    “谢了!”萧钦之婉拒,从容淡定的说道:“诸位若是无事,可随我一同前去。听闻程英来了,我乃是去见识见识其风采。”

    徐邈问道:“程英是谁?”

    箫藴之先前托华安打听过程英,故华安对程英比较了解,见萧钦之此去镇定自若,连忙试探问道:“钦之兄,此去可是——?”

    萧钦之笑着摇了摇头,并无言语。

    华安瞬间明了,笑道:“仙民,芸菲,一同走,恨不能去北雅集见识钦之兄风采,未成想,今日有幸见识。”

    徐邈和赵芸菲虽是听的云里雾里,但也欣然同往。

    四人随着小厮走往大厅,待进入,立刻就感受到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气氛,胖老八立刻凑到萧钦之耳边,快速言语了几句。

    萧钦之凌厉的眼神猛然看向了敷粉西瓜头老鳏夫程英,与此同时,有三道目光齐聚于己身,肆无忌惮的打量着,分别是程英,华使君以及赵文渊。

    赵文渊含笑看着萧钦之,目露欣赏之色,满心期待。

    华使君定定看了一眼,颇为惊讶,心中不屑道:“凤仪倒是不俗,不过乃一个寒门子,有能耐又如何,论学识,定是比不过家学相传的士族子弟。”

    敷粉西瓜头程英心里多了些紧张,不断地安慰自己,三十年的功力,岂会不胜一寒门子乎?

    华使君又看华安带着两位好友前来,顿时不悦,那徐邈与赵芸菲乃是寒门子,而华安整日与他俩厮混,本就有失士族体面,素日里也就算了,今日却是不行。

    冷眼看着华安,言道:“带着他们去别处,今日不便。”

    徐邈与赵芸菲听的一阵脸红,拱手行礼后,就欲告退,却是被萧钦之拦住了。

    “华使君,来前我已经知晓,乃是替我阿姐与程郎君较艺,原是文雅之事,多两人旁听又何妨?”

    萧钦之站的挺拔,腰如青松,目光不偏不倚,正视华使君,怡然不惧。

    “陈郎君习艺三十载,非空名之士,老夫原是想顾忌你颜面,毕竟你与北雅集得来名声不易,当好生珍惜才是。”

    “较艺较艺,自然在一个‘较’,岂有未较而先怯之理?”萧钦之又看向了程英,含笑问道:“这位程郎君,你意下如何?”

    敷粉西瓜头被当众点到,哪里敢露一丝怯意,强撑着脸,装作大气笑道:“自是无妨。”

    华使君紧眯着眼,发话道:“既如此,便随了你的意。”又道:“你能与士族子弟较艺,涨见识,此机会来之不易,须得好生对待。”

    岂料,萧钦之寸地不让,回怼到:“谢华使君提醒,前几日去京口,刚与颍川陈氏的两位小郎君探讨过,收获确实颇丰。”

    华使君冷哼道:“你知道就好。”不与萧钦之做口舌之辩,招呼人道:“取笔墨纸砚来。”

    两列侍者将两张书案以及两副文房四宝,一前一后,分别置于大厅内,程英走向了上位一张书案,萧钦之则是走到下位的一张书案。

    华使君冷眼看向了萧钦之,问道:“较哪一项?”

    萧钦之回之一笑,慷慨道:“请程郎君择项,我无不可。”

    程英心里嘿嘿一笑,心想:“敢托大,这是你自找的。”当即大笑道:“在下于其他无所长,唯有书法一道,尚且有些许心德,或可指点一番,以供参赏。”

    赵文渊心里暗自嘲讽程英,真是丢脸至极,全然不顾长幼尊卑。

    华使君瞥着萧钦之,冷哼一声。

    而徐邈和赵芸菲则是会心一笑,华安不解,悄声询问,徐邈一一细说北雅集上,谢太守与颜中正争论萧钦之的“书”与“诗”,谁为先?

    萧钦之无一丝慌张,早从阿姐那里得知,程英最是擅长书法,故今日较艺,八九不离十,程英定是择书法,一切都在预料中,并未故意托大。

    程英想也不想,捋起袖子,提笔就写最擅长的《熹平石经》,一顿笔走游龙,笔尖起舞,在纸上留下了一个个汉隶体字。

    蔡邕的《熹平石经》,全篇共计500多字,分多块碑刻,一张纸只能容纳两碑,故不消一会儿,程英就收笔完工。

    理於义穷理尽性以至

    易六画而成章也□天

    臧之帝出乎震齐乎巽

    人南面而听天下乡明

    物之所归也故曰劳乎

    肴和顺於道德而理於

    分阳迭用柔刚故易六

    之乾以君子坤以臧之

    见南方之卦也圣人南

    之卦也劳卦也万物之

    程英先动笔,故赵文渊和华使君皆来旁观,待写完,只见半寸见方的汉隶体字,工工整整写满了一整张左伯纸,密集而不乱,间距控制得当,字体方整平正。

    《熹平石经》是汉隶成熟期中方整平正风格的典型代表,标准的古隶,用笔讲究方圆兼备,刚柔并济,端美雄健,雍容华贵,恢弘如宫殿庙宇高楼。

    而程英的汉隶可远观,却不可细究,显然只得其表面,未深得要髓,下笔之力虚于浮表,未能力透纸背,这就导致整幅作品像是一个花架子,空有其表,实则绵软无力。

    程英犹不自知,写完后,满意的打量了一眼作品,发现胜似往日,见华使君和赵文渊在背后,赶紧侧开一个身位,拱手笑道:“在下拙作,见笑了。”

    华使君淡淡说道:“不错,已经初窥门径,力道须得足一些,蔡邕的字重在势,你以得其形,已然不俗。”

    赵文渊一眼就看出了弊端,待细看后,不禁露出一丝嘲笑,对华使君的点评不以置理,这等俗字,说是书法,倒不如说是画作,乃是画字。

    而另一边,萧钦之也已经写好收笔,程英随着华使君与赵文渊一同移步前来,远见纸上写了一首陌生的五言诗作,名《登无锡枫林渡-咏怀》。

    赵文渊双手将诗作张在胸前,当即诵读道:

    “潇潇落叶枫,飒飒秋风同。”

    “角逐春万里,深藏阔与红。”

    “三十逢河西,四十又河东。”

    “人无一世青,莫欺少年穷。”

    诗作吟诵完毕,赵文渊目露精光,看向萧钦之,当即大赞道:“好!当真是好,比你先前的三首都要好。三十河西,四十河东,人生际遇,孰能难料,或起伏,或低沉,当如这枫林渡口落叶枫,落魄于春风中,难与万花争艳,然而待繁花落尽时,却能与秋风共起舞,方才露出阔与红。”

    “人无一世英明,也无繁华一世,起起伏伏皆过客,岂可看低少年乎?少年意气,载负雄心,厚积薄发,动须相应,亦如这落叶枫与秋风共舞,自当喊上一句‘莫欺少年穷’,此谓之大善矣!”

    萧钦之拱手行礼,谦逊道:“赵长吏谬赞了。”

    赵文渊看过了诗,自然明白萧钦之现在的心境,以及要表达的愤慨,暗道:“华氏狗眼看低我北人,却被我北地少年打脸,岂非乐事,便送你一份造化,好教南貉子羞愧。”

    言道:“萧钦之,你凭此诗一首,可扬名天下矣。”

    华使君和程英未想方才点评《熹平石经》时,赵文渊一言不发,此时端着萧钦之的诗作,却是长篇大论,极尽夸奖之词,异常意外,连说道:

    “较的是书法,如何?”

    赵文渊抿嘴含笑,一时激动,单就顾着自己欣赏,却是忘记还有两人,只一眼扫过整幅作品,顿时心惊,不免又赞叹道:“此楷书,独树一帜,自出心意,极好。”

    程英与华使君前来看,只见笔画圆润、厚重且饱满,从钟繇的楷书中来,又区别于当世的楷书,当得是自成一派,与《熹平石经》相比较,结果不言而喻。

    当然,萧钦之的颜楷才的三分功力,眼尖的赵文渊自是看出,点评道:“虽是出新,但功力远远不够,用笔肥厚而不均,内含筋骨而不深,劲健洒脱而不顺,笔力雄健而无力,丰泽厚实而患贫,念你方才十几岁,便有此功力,已然不凡,如不骄不躁,辛苦耕耘书法,必有你名。”

    又道:“入品字无疑。”

    萧钦之一一记下,心道:“这个赵长吏是个懂书法的,句句点到要害处。”说道:“感谢赵长吏赐评。”

    赵文渊手指着留空处,笑嘻嘻的说道:“落款,莫忘了落款。”

    萧钦之瞬间领会,拿起笔就留下了款,卷好诗作,双手递给了赵长吏,可怜身后的徐邈真真眼红了好一阵儿,终归是吞了吞口水,眼睁睁看着赵长吏收入囊中。

    赵文渊还不忘怼一嘴自感颜面大失而一脸臊红的程英,看着萧钦之,笑道:“你阿姐有你这个阿弟,以后怕是难嫁人了,哈哈——”随后辞退华使君,扬长而去。

    华使君嫌恶的看了一眼程英,心道:“连个寒门子都不如,几十年白活了。”又一脸阴郁的看了看淡定自若的萧钦之,却是没什么办法。

    只是,萧钦之完全不惧,无视了程英,迎上了华使君阴郁的目光,拱手道:“打扰华使君清修了。

    又道:“承蒙贵府数年来,对家姐好生照料,感激不尽。然今事以俱毕,两家结言,再无其他,自当携家姐共返,有缘再会。”

    华使君被堵了一嗓子眼话,气的背着身,一脸的怒容,挥袖道:“请!”

    萧氏十几人,带着箫藴之,以及数千卷书,浩浩汤汤从华园走出,过东城,在穿过繁华的西城,到达枫林渡口,而偌大的华园,前来相送的唯有华安、徐邈、赵芸菲三人。

    这般大阵仗,一路引得无锡城许多人瞩目,经过好事者相传,方才得知乃是萧氏大娘子与华氏和离,而那首新鲜的诗作《登无锡枫林渡-咏怀》,也随之传颂开来。

055、大祸来袭

    暖风习习,湖风阵阵,从枫林渡口,顺着运河远眺西侧,隐隐能看见一片浩大的湖泊,千碧万顷,远水接天,那便是太湖了。

    小船轻舫,鳞次栉比,划开一道水波,从枫林渡口,竞相往西去。三月太湖,大好时光,正是一年中最好的时节,或邀上三五好友,湖上饮一杯淡酒,醉卧湖光山色,或踏浪而行,单是欣赏一番湖景,吹一口湖风,也是不错的。

    从华园回到枫林渡,不多久便至午时,船队即便是立即出发,傍晚也赶不到晋陵县,故萧钦之决定暂歇一晚,下午去城里买些礼物,明日一早启程回家。

    萧氏的两艘船,其中一艘装运从华园带来的千卷书籍,以及安顿箫藴之一行人,而萧钦之、萧书、徐邈、赵芸菲、华安等几人,正围坐在船首的一张小案前,侧对枫林,坐饮湖风,品尝香茗,谈天论地。

    胖老八好鱼,见渡口停着许多艘满载而归的渔船,渔民们正从船上将渔获卸下,便嚷嚷着中午要食一顿全鱼宴作庆贺。

    胖老八带着两人,在渡口的渔船上寻猎,挨个挑拣新鲜食材,胖胖的身子,忙的不亦乐乎,有白鱼、银鱼、白虾,昂刺鱼、鳑鲏鱼......

    几人围案品茶,忽而一阵湖风吹过枫林,起了窸窸窣窣的“沙沙”声响,萧书脑中灵感乍现,有感起身,徜徉在湖风里,仰望天空,衣袂飞舞,听风吟诵道:“潇潇落叶枫,飒飒秋风同......”

    萧书这个逼装的几人猝不及防。

    萧钦之端着茶水的手愣住了,停在了半空中,尴尬的抹过头去不看,此时终于明白了胖老八的煎熬,不禁有些后悔开启了萧书装逼的潘多拉魔盒。

    萧钦之以饮茶掩饰着尴尬,然徐邈等几人却是赞叹道:“书兄好风采。”

    萧书回身坐下,却是摇摇头,不多言语,只是对着枫林哀叹一声,像是在惋惜什么。

    赵芸菲不解道:“书兄,这是为何?”

    华安和徐邈也很好奇。

    萧书长吁道:“有道是,世人或爱繁花,或爱绿柳,或爱山川,或爱河流......然我四弟独爱莲,其常言:予独爱莲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莲之爱者虽甚少,亦有我四弟,足矣。然历数古之今来,爱枫者却是极少。不瞒诸位,我自小便独爱枫。金牛山上,凤栖湖畔,每至秋日,夕阳携晖,红枫漫漫,落叶款款,浊酒一杯,听琴一曲,亦是美不胜收。料想,今日我四弟《登枫林渡—咏怀》一出,假日时日,势必会引得许多附庸风雅之士,作践枫之高尚,余生之爱,尽数毁矣,毁矣啊—”

    不想徐邈、华安、赵芸菲等三人,竟然真被萧书给装到了,一副伤感悲秋之色,赵芸菲这个没眼力劲的,还钦佩道:“书兄高风亮节,我不如矣。”

    萧钦之简直不忍直视,心里爆粗口道:“艹!艹!又TM被他给装到了!这个装逼货,真是会把握时机。”

    徐邈看着面前的一片枫林,有感于萧书所说,问道:“钦之兄,此诗中的枫林,是你家的,还是这处?”

    强忍着看萧书装逼也就算了,还要替他圆谎,这要不是自己二哥,萧钦之定是毫不犹豫的戳穿,金牛山上,凤栖湖畔有个毛的枫树啊。

    萧钦之偷偷瞪了萧书这个装逼货一眼,违心的说道:“自然是这处了。”

    华安一副早已知晓的样子,连忙道:“仙民,我看你是糊涂了,这还用猜,定是枫林渡。”

    赵芸菲道:“安兄,为何如此说?”

    华安滔滔不绝的展开了细致的分析,道:“你想啊,诗的前两句,季节乃是春季,正是现在这个时节,直河自北而南,纵贯无锡城,分城东与城西,正好对应三十河西,四十河东,至于最后一句,不必多说,你也明白。”

    又笑问道:“钦之兄,我说的可对?”

    萧钦之听的一愣一愣的,心道:“原来我是这样作出来的。”懵逼的点了点头道:“安兄,言之有理。”

    徐邈道:“予独爱莲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此文可是钦之兄近作?”

    这是萧钦之当日在学堂,随口夸五弟的,哪成想又被萧书听了去,此时徐邈问道,萧钦之不免感到蛋疼,推诿道:“略有所得,还未完善。”

    徐邈意犹未尽,甚是遗憾。

    时间临近午时,全鱼宴在胖老八的安排下,端上了食案,新鲜的美食往往,只需要最简单的烹饪方式,无需调味品调和,鲜味已然一绝,入口恰到好处。

    饭至中途,华园有小厮极速来报,说是华使君吐血,陷入昏迷中,华安不待用完餐,先行辞别,随小厮匆匆离去。

    胖老八神神叨叨的说道:“四哥,你说那老东西,会不会是被你给气的?”

    萧书冷哼一声,训道:“老八,不可无理,称呼华使君。”

    胖老八悻悻瞪了一眼萧书。

    徐邈道:“应该不至于,不过钦之兄的这首诗,着实让华氏落了颜面。”

    赵芸菲悄声说道:“我看,极有可能,我与你们说,你们别告诉别人啊。华使君当年在任时,曾提拔了一个名叫张文的人,后来华使君闲赋在家,有一回张文回家奔丧心切,路过无锡,没去拜见华使君,复回过无锡时,张文拜访,竟是被拒见。问其缘故,华使君说我曾提拔于他,又教他做官行事,当为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岂有不先见过父,而先回丧母的。”

    “而且华使君也不待见北人,其从未征辟过北人,更不待见我等寒门子弟......”

    赵芸菲一阵偷摸着说,爆出了许多华使君的黑料,胖老八好奇道:“芸菲兄,你是哪里知晓的?”

    “不瞒诸位,我家行商三吴,华使君在任时,我父与华使君常来往,故偶有听闻。”赵芸菲有些自卑道。

    “哦,原来如此。”胖老八深以为然道。

    赵芸菲见众人对他家行商,并无鄙视之意,又爆出更多猛料,道:“你们知道么,每回我父进华园面见华使君,出来时都要瘦几斤......”

    “华园靠近惠安寺的那一侧,近些年新修的庄园,多半都是三吴商人修建的,然华使君素日言语中,多对我等商人尖酸刻薄,无一句好话。”

    从赵芸菲的言语中,不难得出华使君是一个尖酸刻薄,肚量狭小之人,却是让萧钦之听的心里一阵惶恐,心想:“莫非真是被气的?不至于吧,不过一首隐晦骂人的诗而已,那老头好歹当过一郡之太守,不会肚量这么小,不经骂吧?会不会是嗑药嗑的呢?”

    徐邈寻思道:“这个——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不若钦之兄,即可出发回武进,谢太守也可照拂一二。”

    胖老八心虚道:“四哥,要不咱们......”

    赵芸菲劝道:“钦之兄,你既无定品,又无官在身,最好还是先回去。华使君有一子名华教,乃是华安之族兄,我听华安曾说过,华教为人肚量极小,仗着华氏势大,横行无锡,欺男霸女,持强凌弱,怕是会来寻你麻烦。”

    萧钦之被赵芸菲说的有些心虚,主要箫藴之母子还在船上,不然倒是不用担心,船上有六叔、七叔、九叔以及六十部曲,哪里去不得?

    俗话说,好汉不吃眼前亏,无论与否,萧钦之决定还是先行离去,沉声说道:“既如此,便先回武进吧,仙民,芸菲,有空来武进做客。”

    徐邈、赵芸菲神色一缓,齐齐说道:“钦之兄邀请,定不负盛情。”

056、从容应对

    一顿全鱼宴,落得个草草收场的结局,萧书与胖老八去通知六叔、七叔与九叔,即可启程回武进,萧钦之送徐邈与赵芸菲离去。

    不料,却是迟了,只见一列无锡县捕役,约莫七、八个,腰跨长刀,朝着挂“萧”字旗的大船,疾驰而来,闻风历声呵道:

    “案犯萧钦之何在?”

    捕役来势汹汹,本就引得许多人注目,又听闻是抓捕“萧钦之”的,顿时惹得看官们扫目而来,渡口随即开始变得拥挤。

    徐邈与赵芸菲脸色苍白,焦急道:“钦之兄,快谴人回晋陵寻谢太守帮衬,我与芸菲去寻赵长吏。”

    为首的捕役跨前一步,事先得了消息,自知今日要抓捕的不过是寒门而已,因此肆无忌惮,面露横色,看着萧钦之三人,乃是少年人,更是不在意,不善道:“一个都别想走,来人啊,统统拿下。”

    “谁敢!”一道爆呵声响起,七叔扯着嗓子从二层船舷上一跃而下,九叔抛出一支马槊,精准插在捕役面前一步,晃动的槊尾吓得捕役踉跄后退一步。

    七叔一手缚住马槊,猛然拔出,“呛”的一声起,对准了几名捕役,将萧钦之护在身后,将北人善战的的野性发挥到极致。

    “尔等——尔等是要拘捕吗?”捕役指着面前的几人,大声质询道。

    萧钦之自知今日脱不得身,附在徐邈耳旁快速言语一二,而后拨开身前的七叔,目光铮铮的看向了为首的捕役,不缓不慢的问道:

    “既是言我为案犯,不知我犯了何罪?”

    捕役见萧钦之凤仪上佳,不似俗人,若是平时,自是不敢怠慢,不过今日受人之托,所托之人乃是华氏教小郎君,更是不敢怠慢,只是让他抓捕萧钦之,并无言及它事,故捕役也不知是何缘故,人先抓了总是没错的,训言道:

    “随我去县衙,自然知道。”

    “呵呵——”萧钦之大概是明白了,应是赵芸菲所言的华教来寻自己的麻烦,未露慌张之色,说道:

    “《晋律》明文规定,抓捕案犯,应出示文书,请出示文书与我看。”

    捕役一时语塞,这事根本就没通过县衙,哪里来的文书,见萧钦之条理清晰,不好糊弄,故加大音量,训斥道:

    “萧钦之,念你年幼,不与你计较拘捕之罪,速速随我去县衙言明。”

    明日就是上巳节,再过几日就是太湖雅集,故枫林渡口一日比一日繁华,就这么一小会,渡口已经聚集了许多人,皆齐齐看向这里。

    萧钦之面无异色,又问道:“你方才说要抓捕我的两位好友,那可知他们姓名为何?”

    方才事急,谨防萧钦之冒充他人逃脱,才如此说的,如今确定了萧钦之为何人,另外两人自是无关紧要,捕役看向了徐邈和赵芸菲,不言知不知姓名,却是道:

    “你们两人与本案无关,速速离去。”

    徐邈与赵芸菲得令,快速离去,去寻赵长吏。

    萧钦之在七叔耳边言语几句,而后看向了捕役,直言道:“你确定好,想要抓我容易,不过届时,想让我出来就不容易了。我萧钦之自忖身披些许薄名,更无作奸犯科,生平第一次来吴地,便客作楚囚,岂非辱我清誉乎?”

    船首站着六叔与戴着面纱的箫藴之,六叔眯紧双眼,不吭一声,箫藴之很是急躁,忙道:“六叔,快谴人回武进,告知二叔。”

    六叔安抚道:“不必着急,你看钦之无一丝慌张,待看看在做决定。”

    七叔得了萧钦之的吩咐,连忙与六叔言明,箫藴之听后,这才松出一口气,不禁心中自责,连累了阿弟。

    这年头,一个人清誉堪比生命,萧钦之如此说,立刻得到了旁观者的认同,又见捕役不出示文书,又不言明萧钦之所犯何事,再联想到上午华园之事,结果不自而明。

    事已至此,萧钦之已经猜的七七八八,心中大定,一个成熟的想法油然而生,故毫无惧意,七尺多的身高,昂首挺胸,站如峨峨松柏,身着一袭黑色缎衣,衬托的脸若白玉,精致俊秀的面貌,似是精雕玉琢般。

    湖风阵阵袭来,吹得萧钦之衣袂斜飞,然萧钦之却是不为所动,携着儒雅的笑,等待着剧烈思想斗争的捕役做最终的决定。

    “他便是‘江左卫玠’,果然名不虚传。”

    “盛名之下无虚士。”

    “人无一世青,莫欺少年穷。此诗写的极好,如今遭受不白之冤,我等怎可闲观?”

    “这是萧郎君新作?”

    “你还不知道?带我细细与你说......”

    有知情者,立刻细说上午发生在华园里的事,加上道听途说的支微末节,俨然将华使君与程英塑造成了一个大反派,而萧钦之则是不畏艰难,救阿姐于水火中的少年英雄,再有那一首诗衬托,形象顿时深入人心,无形中收割了一波粉丝。

    一传二,二传三,口口相传,痛恨的目光落在捕役身上,同情的目光落在那个少年身上。

    渡口的一艘小舟上,站着一位身穿青缎衣之雅士,头戴方纶巾,年龄约三十多岁,清瘦俊朗,目光炯炯有神,在听闻了随从打听来的消息后,有所感。

    蓦的,回船舱,取出胡笳,竟是吹起了一曲《胡笳五弄》,悲壮激昂的曲声一阵接着一阵扫过枫林渡口,荡漾在每个人的心头。

    让人不禁联想到,在一个月光明亮的夜晚,晋阳城头出现了一个白衣飘飘的身影,他手执胡笳,吹奏出匈奴人著名的《胡笳五弄》,悲凉激越的音乐中,胡人骑士们开始流泪,乃至低声啜泣,每个人心头,都泛起故乡大漠的风光,至天将黎明,胡人骑兵们,纷纷拨转马头,绝尘而去。

    音乐是有魔力的,等一曲作罢,旁观者再看向捕役时,不禁心生愠怒,唾弃声,一声接着一声,不绝于耳。

    捕役明知如此,但一想到得罪了这位少年,或可尚且无事,可若是一旦得罪了华教,那就绝无好果子吃,只得硬着头皮,继续抓捕,却是放下了傲居的态度,缓声道:“萧郎君,得罪了,非我所愿。”

    逢上巳节,不日又是太湖雅集,无锡又靠近吴郡,从伯渎河北来,不过几十里,故枫林渡口不止这一位奏乐助阵的雅士。

    一艘四角飞檐大舫船上,一名稍稍年长的青年,像个娇美人似的,披着一袭华丽大袍,侧卧着露出稍有沟壑的胸脯与白皙的双腿,拍着手里的麈尾,笑的有些娇媚,每一次呼气都是袅袅香气,软声道:“有趣,有趣。听闻他围棋江左第一,不若邀来一试,若是名不副实,再谴人送回县衙,好挫挫他的锐气。”

    “晋陵的事,管我吴郡何事?且看着,自有人相助,何须你我?倒是那吹曲之人,我还未想起是谁?”这名站在窗前及冠少年,不似敷粉却是天生凝白,眉目清秀,身姿兼直,远眺吹曲之人坐的小舟。

    “就那么几位,还猜不出?”娇美人柔声道。

    “桓野王?”及冠少年诧异道。

    “非野王舍其谁乎?前些日子,我听闻他去了会稽,他与谢太守乃好友,此番来吴地,自是要拜会,顺道路过无锡,刚可从京口回荆州。”娇美人细数道。

    “倒是沾了他的光,有幸了听了一曲,便去解救他,算作还人情。”及冠少年招来一个奴仆,嘱咐了几句,带与捕役,想来是不成问题的。

    与此同时,枫林渡口的另一首四角飞檐大画舫船上,写着一个斗大的金边“顾”字,船首的一个憨憨的少年,虎头虎脑,乃是顾恺之,正支着画架子,在专心作画,画中人正是一身黑衣的萧钦之。

    船舱内传来一道柔媚的女声,其声婉转悠扬,悦耳动听,亦如清泉流淌,其面若江南烟雨,不似北方佳人的截然独立,有着特有的水乡风韵,精致小巧,我见犹怜,乃是顾恺之阿姐顾旖旎,微声软语道:“野王都吹曲了,你还不去救救萧郎君,顺手为之的事,莫叫人小瞧了我无锡士族。”

    “阿姐,不急,想来也没什么事,还欠几笔。”顾恺之凝目远视衣冠楚楚的萧钦之,一笔勾勒出萧钦之的脸颊,待一个大致的轮廓画完后,方才招来一个奴仆,言语了几句。

    顾恺之瞅了一眼船舱内的阿姐,不满道:“阿姐,我看真不该救他,你且看看,他哪有一丝着急的样子,分明是胸有成竹。”

    忽而,憨憨的顾恺之又想到了一不愤之事,翘起一边唇,执拗道:“他作了的那两首诗,分明是故意为之,谢道韫也好,颜若雨也罢,皆不及阿姐你,他怎就偏偏不给你作?”

    “等会见了他,我非得让他给阿姐你作一首,若是作的不如那两首,便送他县衙吃苦。”

    倩身立在书案前品着诗作的顾旖旎,听着阿弟絮絮叨叨,不禁莞尔一笑,含笑嗔道:“你个呆子,那张玄之是不是也要让他替张彤云作诗一首?我可不比谢道韫与张彤云?”

    顾恺之梗着虎头脑袋,倔强道:“我不管,他脱若是不作,我就不让他回武进。”

    ...

    ...

    视线再次回到萧钦之身上。

    做好了一切安排的萧钦之,欲只身带着七叔、周烈、满谷与捕役一同前去县衙,不料半路有两拨人来救,这倒是出乎意料。

    不过,萧钦之打定了注意,必须要讨个公道,遂婉拒了好意,又询问了两个奴仆一些事,朝着两艘四角飞檐大画舫船深深躬身行礼,表示谢意。

    待走至那艘奏乐小舟前时,萧钦之再度躬身行礼,朗声道:“在下兰陵萧氏萧钦之,萍水相逢,感谢足下一曲相赠,不胜感激,有缘再会。”

    小舟内并无声出,静静的飘在水上,桓伊只是一时看不过,所以赠曲一首,然终未有所获,故无功不受禄,不禁心想:“莫欺少年穷,可你如今还是一少年呢,该如何应对呢?”

    忽而,桓伊抬头间,听到刚刚离去的少年,竟又吟诗一首:“慷慨过吴市,从容作楚囚。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

    待细细品位一番后,顿时朗声笑道:“妙极!妙极!”遂出船舱,走至船首,隐隐瞧见一个一袭黑衣的少年身影,无所畏惧的阔步而前。

057、全城轰动(超级大章)

    运河南北贯通无锡城,城中的这一段又名直河,因子城和县衙都在城西,靠近太湖的一侧,故最繁华的东大街和西大街皆在城西。

    从枫林渡至县衙需径直穿过繁华的西大街,沿着内河南堤岸行走,总计约三里路程。

    阳春三月,杨柳依依,和风拂面,水乡焕发着迷蒙的朝气,几许小园杏花白,飏青旗,流水桥旁,燕儿忙,萧钦之置身于其中,仿若寻花踏青,悠然自得,哪里像是一个被抓捕的案犯呢。

    然而,前方开道的捕役,却是越走越心惊,在这舒适宜人的三月里,竟是走出了满头大汗,环顾四方,两岸随满了人,如影随形,便是在下方的内河上,也有几只乌篷小舟随行。

    领头的捕役心知,这事闹大了,无法收场了,只盼着是替华氏做事,届时能得华氏庇护。

    雕漆大柱,朱红大门,正上方悬挂一块黑色大匾额,书写着四个汉隶大字“无锡县衙”,进门是一处宽阔的审案大堂,两侧衙役正襟而站,县丞,主簿,县尉皆循次而坐,无锡令已身披绿色官袍,严阵以待。

    这件事闹得动静太大,一方是最近声名鹊起的“名士”,姑且算萧钦之是一个名士吧,另一方乃是无锡豪门华氏,他一个小小的寒门无锡令,本就是托了关系,才寻得一个混生等死的活计,夹在中间很是难办。

    有大队人马的脚步声在县衙门外响起,县衙内的气氛顿时变得凝重,吴县令正了正衣冠,紧盯着门口望,见带队捕役大汗淋漓入内,神色慌张,其身后紧跟着一个一身黑衣,温文如玉的少年,面不改色,泰若自然,县衙门口顿时被乌泱泱的群众给堵的个水泄不通。

    萧钦之既是寒门,又无官在身,依礼见官,特别是有官事在身,需行正礼,即拜礼。萧钦之屈膝跪地,两手相交,左手在上,右手在下触地,头不至地,头与腰如衡之平,沉声道:“寒门萧钦之,拜见上官。”

    从萧钦之行的正礼,便可看出,这件事,萧钦之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否则,即便是有礼约束,但东晋社会风气开放,似这等事,一般行拱手礼便可。

    吴县令倍感压力,莫名嗅到了一丝职业危机的气息,寻思着萧钦之来者不善,心想:“我与你同是寒门,寒门何苦为难寒门呢?”

    与此同时,堂下的县丞,主簿,县尉也都把目光投向了萧钦之,县丞与主簿皆是含笑看向了座下行礼的少年,唯有县尉则是目露凶光。

    吴县令摒着气道:“无需多礼。”随即瞪了一眼战战栗栗的捕役,冷声道:“所谓何事,请萧郎君来此?”

    用的是“请”,不是“抓”,一字之差,吴县令便表明了个人态度,捕役哪里敢直说是受了华教的指示,无缘无故抓人,只得看向了县尉。

    县尉与县丞同为县令佐官,掌治安捕盗之事,日常节令捕役,同样得了华教的招呼,言道:“禀县令,华氏来报,言财物遭窃。”

    “轰——”围观的人群一阵声响,暗骂华氏卑鄙,用这等低劣之事,辱人清白。

    吴县令看向了萧钦之,问道:“萧郎君,你可有什么话说?”

    身正不怕影子斜。

    萧钦之浑然不惧,看向了县尉,正色道:“可否言明,哪些财物遭窃?”

    县尉戏谑道:“自然是钱财,你与你令姐一行数十人等,离开华园时,载有满满两船物品,穿城而过,目睹之人,比比皆是,铁证无疑。”

    萧钦之再次问道:“可确认是钱财遭窃?”

    县尉心想:“满满两船物品,其中怎可没有钱财呢?”随即言之凿凿道:“正是,你还有何可狡辩的?”

    萧钦之缓缓道:“那两船物品,乃是家姐手抄的书籍,未有一柜一箱一屉,在兴宁寺码头装载上船时,有许多人目睹,可谴人问之。”

    县尉凝面,厉声道:“手抄书籍,装满两船,狂妄小儿,你当本官没办过案么?”

    萧钦之忍着怒气,不卑不亢,回声道:“是与不是,可先谴人查问目睹之人。”

    吴县令当即看向了围观的人群,问道:“你们当中,可有人目睹。”

    “我亲眼见到了,萧郎君所言非虚。”

    “早上从入城时,见有人从华园搬东西走,还特意看了一会儿,确实都是书籍。”

    “我可作证明。”

    ......

    有人证明,还不止一个,自然可证明萧钦之所言不虚,但县尉却是咬着不放,继续污蔑道:

    “即是满满两船物品,若是其中夹杂些许财物,也不是不可能。”

    这话属于无理闹三分,摆明了就是胡搅蛮缠,吴县令颇为恼火,却又无可奈何,县尉的后台是华氏,可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寒门县令管得了得。

    县丞与主簿也觉得县尉此举,有伤风化,劝解道:“即是有人证目睹是书籍,便可了案,怎么继续?再说,萧郎君乃读书人,有诗才,心中有正气,定是不会做那等蝇营狗苟之事。”

    只是,县尉已经得了华教的允诺,堵上了自己的前途,一口咬定:“丧丧驱逐之辈,窃拿主家财物之事,本官办案多年,见得多了。”

    七叔嚎骂道:“你个浊吏,竟然污蔑我萧氏。”

    县尉贼眼一瞥,当即谴人,大声呵责道:“当庭辱骂本官,来人啊,拿下,仗责二十大板。”

    七叔手中马槊往地上重重一杵,砸的青石板嗡嗡作响,泛着青光的幽刃,直指县尉,吼道:“周烈,去渡口,让我萧氏六十儿郎速来,掀了这污人的县衙。”

    周烈寒声道:“是!”

    萧钦之大急,本来十拿九稳的事,正要闹起来,反而成了理亏的一方,连忙呵斥道:“周烈,站住。”又看向了七叔,言道:“七叔不可,我自有对策。”

    捕役吓得后背冷汗直流,就他们这十几个混吃等死的,欺负欺负手无寸铁的老百姓还行,正要对上了常年习武的部曲,怕是一个回合都撑不住。

    吴县令猛吸一口气,焦急道:“萧郎君,快快止住。”

    县尉贼眼一转,凶光毕露,指着萧钦之,扣上一顶大帽子,道:“大胆,竟敢私自携带六十部曲,萧钦之,你居心何在?定是有谋逆之心。”随即看向了吴县令,正声道:“下官奏请县令,速谴人捉拿萧氏叛逆之徒。”

    萧钦之一点也不慌,拱手道:“县尉怕是听混了,我七叔明明说的是六十儿郎,怎就你口中,便成了部曲,郎朗乾坤,众目睽睽之下,县令须得主持公道。”

    吴县令舒出一口气,缓声道:“县尉,本官方才确实听到是儿郎,非部曲,你听错了。”

    县尉拧着眼睛,望向萧钦之,振振有词道:“敢问谁家出门,携六十儿郎,士族高门亦不会如此,况且你萧氏一寒门乎?”

    萧钦之道:“吴地繁华,远近有名,我萧氏族内子弟,亲朋好友众多,听我来吴地,便与我同行,前来见识见识,亦无不可。且说,在下熟读《晋律》,并无发现有任何一条律法规定,不可携六十同族赴吴地。莫非此规定,只限于无锡县么?”

    世家大族出门,规模排场庞大,千人、百人都不算什么,何况萧氏这屈屈几十人,吴县令冷声道:“无锡并无此律法。”

    县尉不依不饶,指着七叔手里的马槊,指责道:“那这兵器怎么回事?”

    萧钦之啐道:“《晋律》可有规定不可携带铁器出门的?”

    县尉怒斥道:“这是分明就是兵器,你当我没长眼睛?”

    萧钦之嘲讽道:“你应该是长了眼睛,不过我建议县尉须得出门走走,不可局限无锡一县。这那就成了兵器呢?分明是我七叔用来捕鱼的工具,遇着大鱼,一叉子就能扎个通透。

    “你家用马槊捕鱼的?当本官没见过捕鱼的叉子么?”

    “《晋律》可有规定,捕鱼的叉子只限于一种么?”

    “不止于此,我七叔用着趁手,时常用来削梨,可需要为县尉当庭演示?”

    县尉噎住了,被气的黑着脸,喘着粗气,瞪着萧钦之却是语尽:“你——你——”

    “哈哈——”围观的群众一阵叫好。

    “还有三角叉。”

    “排叉,不止一种。”

    ......

    吴县令与县丞、主簿皆不言语,心中窃笑,对慷慨陈词的萧钦之,目露赏识之色。

    县尉被萧钦之一阵怼的叫苦不迭,觉得在这个问题上,再纠缠下去,自己怕是讨不了好,暗道:“吃了不熟《晋律》的亏,此事过后,必定通读一遍《晋律》。”

    县尉重整旗鼓,奏令道:“禀县令,下官有查,华氏遭窃财物,极有可能藏于书籍中,需谴人查找,定可找到罪证。”

    吴县令自然明白,要是真让县尉派人去查,届时,怕是没罪证也要变成有罪证了,这点上不了台面的手段,吴县令一清二楚,故迟迟不语。

    萧钦之已然明白县尉打的什么主意,却是有计策应对,朗声道:“请县令应允,还我萧氏清白。”

    “嚯——”此言一出,立刻赢得了一众赞赏,有人言道:

    “萧郎君,好风采!”

    “心怀浩然正气!”

    “真名士,萧郎君也!”

    ...

    ...

    就在吴县令刚要下令时,有胥吏来报:“华小郎君来了。”华小郎君么,自然是正主华教了,与华安的白白胖胖所不同的是,华教生的尖嘴猴腮,脸型狭长且枯黄,面色无光,多时嗑药嗑的与食色之耗,掏空了身体。

    然华教自知生的不白皙,于是敷上了一层厚厚的白粉,打上了妖艳的腮红,身上穿着一件吊花粉红长袍,脚穿黑金丝织履,懒洋洋的斜靠,一副高不可攀的模样。

    两个小厮抬着一顶肩舆,傲视众人,所过之处,人人避让,竟是堂而皇之,欲进公堂,不想有人暗地里伸出一只黑脚,绊走在前头的小厮一下,那顶肩舆轰然向前倒去。

    而肩舆上之人,自是一个不慎,一脸怼在了公堂的地面上,正好朝着萧钦之的方向,“砰”的一声,萧钦之连忙往边上一瞥,刚好躲过飞来横祸。

    “哎呀——摔死本公子了。”华教躺在地上,呜呼道哉,被摔的衣衫不整,脸上的粉在地上留下一条白色与红色血迹交织的印记,门牙也惨遭重创,露出了一个缺口。

    两个摔倒的小厮急忙来扶,却是被华教一脚踹翻,捂着满是血的脸,大喊道:“来人啊,杖毙这两个劣奴。”

    捕役应声而出,几人牢牢将两个小厮按倒在地,小厮吓得屁滚尿流,连忙哀声求饶道:“小郎,小郎,是有人绊了我一脚,我不是故意的。”

    “混账,还敢还嘴,打烂他的嘴。”愤恨的话语从华教豁了齿的门牙溢出。

    捕役抬起手,毫不手软,狠狠的打在小厮的脸上,几巴掌下去,小厮的嘴里鲜血直流,支吾话不连句,只用力的磕头求饶。

    县尉急忙上前,伸出宽袖,给华教擦脸上的血,疾命道:“赶紧拖下去杖毙。”

    四名捕役抬着两名小厮,往县衙后走去,只听见有棍杖打在皮肉上的沉闷声响起,刚开始小厮还能哀嚎几句,不小一会儿,就没了声,捕役来报,两名小厮已经毙命。

    这一切都真实的发生在萧钦之的眼皮下,不过一转眼的功夫,两条人命就没了,便是连县令,也无一句阻挠。

    这个人如草芥的时代,下人不是人,下人的命自然就不是命的,或一件事惹得主家不顺心,便可立即击毙。

    萧钦之只迷茫了一会儿,就恢复了过来,心境瞬间发生了些许变化,如果说,之前还有看在华安的面子上,或可收一些手,那么如今来看,已然是不死不休。

    县尉在华教面前尽力表现,冲着门口之人,狂怒道:“是谁绊的,赶紧自己出来,莫连累的他人。”

    门口围观的群众,有些被吓得仓皇逃窜,但总有人立刻填补上来,一些前来无锡参加定品的才俊,则是怡然不惧,几个是被有心人遣来县衙打听案件进展的小厮依旧矗立,剩余则是七叔,满谷与周烈,怒目而瞪。

    县尉目光凌厉,指着七叔,大声喊叫道:“一定是你,是你们几个萧氏的人绊的。”

    华教想也不想,怒道:“来人啊,捉住这几人,杖毙。”

    萧钦之眼中眦出火,怼道:“饭可以乱吃,花不可以乱讲,你哪只眼睛看到了是他们绊的?堂堂官身县尉,竟敢空口无凭,肆意污蔑他人,我耻与你同堂。你今日若是不说个明白,这桩官事,就是打道晋陵郡谢太守面前,这个公道我也敢讨。”

    吴县令本就不想参与,一听这话,就知道萧钦之也是有靠山的,心想:“谢太守,啧啧,那就更没我什么事了。”俨然成了一个旁观者,默默无语,县丞与主簿也是一样,一旁看戏,当做战场记录员。

    华教闻声转头,一看萧钦之竟然长得比自己还好看,心里本来的怒火又添一层,痛与怒不断攀升,叫嚣令道:

    “吴县令,这人窃我华氏财物,证据确凿,赶紧入狱。”

    萧钦之当即迎面反驳道:“满口荒唐,不知所云,有证据赶紧拿出来,不用你说,我自己入狱,懒得辱我视听。”

    县尉附在华教耳朵,轻言几句,华教一脚踹在县尉腿上,骂道:“这点事都办好,要你有什么用?”

    县尉吓得连连低声道:“是,是。”随即怨恨的瞪着大义凛然的萧钦之,嘶吼道:“本官现在就带人去查,定将你入狱。”

    “且慢!”华教又道:“不止于此,那些书也是我华氏的,不告而取是为窃。”

    县尉脑中瞬间光明,历词道:“这下证据确凿无疑,饶你口舌凌厉,也狡辩不得。”

    萧钦之蔑视道:“那些书,是我阿姐亲手抄录的,可不是你华氏的。”

    华教眼看萧钦之还能还嘴,一时气极,脱口而出道:“都是字,谁知道是抄的,还是拿的?”

    萧钦之像是看傻子看着华教,讥笑道:“我倒真是在无锡开了眼界,不知者无畏,勇气也足。”

    华教被气的糊涂了,张口就道:“你什么意思?”

    萧钦之蔑笑了一眼,懒得搭理。

    吴县令充当第三人,解释道:“可以对比字迹,一看便知是不是抄写的。”

    怎奈,华教又道:“管她是不是抄的,只要抄的是我华氏的书,就都是我华氏的。”

    萧钦之毫不留情的怼道:“对,对,如此说来,你华氏人人皆贼。”

    “哈哈哈————”

    一句“华氏人人皆贼”惹得哄堂大笑,大笑声响彻县衙,轰轰如海潮,一层一层传向后方不能亲眼观看的群众。

    华教目眦欲裂,一个娇生惯养的士族膏粱子弟,何曾受过这等嘲笑与侮辱,当即指着发笑的人,骂道:“贱民安敢?”

    县尉挥舞着手,斥道:“都不准笑。”

    萧钦适时,幽幽的说道:“敢问县尉,《晋律》可有不准人笑的规定?”

    县尉语塞,面红耳赤,又被堵了一嗓子眼,恼怒不可言语。

    县衙外的大笑声,依旧不止,反而愈来愈响亮,震的河水泛起波纹,响彻云霄。

    华教以为要教训一个寒门子弟,不费吹灰之力,岂料,竟然接二连三折戟,更是毁了自己的容颜,如今更是被这么多人嘲弄,胸中的怒火无处宣泄,理智此刻尽失,瞪着一双猩红的眸子,历声道:

    “贱民,都是你作的那首诗,我父方才气极而吐血,昏迷不醒,你一介贱民,安敢伤我父,死不足惜!”

    “哇喔——”围观者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只知道萧钦之作了一首诗,却是不知道,将华使君气的吐血,昏迷不醒。

    萧钦之不慌不忙,反问道:“我作的诗多了,是哪一首?”

    华教忍着脸上火辣辣的痛,当众诵读道:“萧萧落叶枫,飒飒秋风同......你敢说这不是你作的?”

    萧钦之凝眸,笑道:“此诗确系是我作的,但与华使君吐血有什么关系?”

    华教暴跳如雷,扯动脸上的伤,一阵钻心的疼,咬牙切齿道:“你个贱民,作了首贱诗,故意气我父,以至于我父吐血昏迷,还说不是你干的?”

    萧钦之冷笑道:“你一口一个贱民,此事我先不与你计。你说我作诗故意气华使君,我倒是不解,此诗可有指名道姓?

    “此诗可有言你华氏姓名?”

    “此诗可有辱骂字眼?””

    “再问,作此诗,犯了《晋律》的哪条规定?”

    萧钦之步步紧逼,毫无惧意,一问声音更比一问高,问的华教连连后退,怒吼道:“你个下作的贱民,竟然对我喧吠。

    “来人,立即拿下此獠。”

    捕役却是不敢立即出动,萧钦之可不似那两个生杀大权全在华氏的小厮,打死也就打死。

    华教急了,见捕役不为所动,红着眼道:“有什么事,我华氏一力承担,一贱民而已,也敢辱我士族,简直找死,不过赔些钱。”

    七叔作势要上来拦住,萧钦之挥手止住,心中愤慨,如大雪过境,一片冰凉,心里道:“势要华氏付出惨重的代价。”犀利的目光盯着华教,冷言道:“你华氏,可是要仗着权势欺人?”

    华教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以为萧钦之心虚了,咄咄逼人道:“是又如何,你一介北伧子,贱民,又能如何?”

    萧钦之与七叔言语了几句,作好了后手安排。然后冲着围观群众躬身行礼道:“感谢诸位相助。”

    又不屑的看了一眼华教,而后自缚双手,仰天大笑,对着捕役道:“带我下狱,生平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这无锡大狱,我这个北伧子,走上一遭又如何?”

    为了要坐实萧氏窃财的罪名,县尉在萧钦之下狱后,立即派人去枫林渡口,到萧氏船上找罪证,不过,七叔丢下周烈与满谷与萧钦之一道入狱,自己已经先行一步,回了渡口,将萧钦之的安排与六叔言明。

    萧钦之以《晋律》,舌战无锡县衙。

    萧钦之的一首诗,华使君呕血昏迷。

    华氏以权势欺人,萧钦之下了大狱。

    ...

    ...

    一条条最新的消息经由围观之人的口舌,与各家来探的小厮,添油加醋的宣传,不消半个时辰,这个无锡城皆知。

    进而,全城轰动!

    【本来写了很多,但是稿子突然没了,今天就这么多吧!嘿嘿......】

058、北人来势汹汹,一触即发(超级大章)

    有人曾说过,犯了罪的人,会很心虚,怕进大狱,是担心会受到各类刑具的严讯逼供,萧钦之自认为没犯罪,故很坦然的进了大狱。

    想来人们脑海里的大狱,应是固有的印象:光线昏暗的一处地方,一扇露着光的小窗,一股发霉恶心的气味,说不得还有干涸的血迹,至于床是肯定没有的,最多铺上一些干草,虱子、蟑螂、蜈蚣等虫子随处可见。

    萧钦之与满谷、周烈随着捕役进入了县大狱,一目之下,顿时有些不满,眼前的这处大狱,比人们固有的印象,要好上不少。

    一个简单的房间,还算干净,有一张塌,一张书案,一盏灯,竟然还有笔墨和粗纸,原是捕役得了吴县令的吩咐,安排在了班房,就是衙役们夜里值班的地方。

    捕役什么话也没留下,像避瘟神一样,匆匆离去,待房门关上后,光线顿时暗了不少,一下子变得安静了,满谷点上了灯,周烈气呼呼的坐着不说话,萧钦之和衣靠在塌上,泰若自然,假寐。

    周烈本就憋了一肚子气,见萧钦之竟然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不免心急,黝黑的脸皱成了一团,抱怨道:“小郎,你就不该拦着,不过十来个狗仗人势的货,无需回渡口叫人,单我跟七叔两人,就能拿下,何苦来这里,挨这鸟气受。”

    满谷戳了戳周烈,悄声道:“啊烈,你小声点,让小郎休息会。”

    周烈粗使脾气,就没受过这等气,手臂一摆,瘪着嘴,瞥了一眼无动于衷的萧钦之,猛的抽搐几口气,又撇过头去,独自生着闷气,气的黝黑的脸露着红。

    “哼哼——”萧钦之闭着眼,哼着笑出声。

    周烈一个大块头,弹身而起,拧着粗眉毛,不愤道:“小郎,只要你发话,我与七叔,不要六十人,只要三十人,就能砸了华园,擒了那头欺负人的货。”

    萧钦之缓缓睁开眼,憋着笑,压了压手,轻语道:“发什么怒,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的。”随即改靠为坐,笑问道:“啊烈,且说,就按你说的办,砸了华园,捉了华教,那接下来呢?怎么办?”

    “怎么办?”周烈张着一张大黑脸,头一点,眼一瞪,立断道:“出完了恶气,自然是回家啊!”

    “你当县兵,郡兵是吃素的?且不说这,便是那华园里,你怎就知道没部曲呢?我们萧氏都有,何况华氏乃吴地二等士族,届时不敌,又该如何?”

    周烈倔强的支支吾吾道:

    “那——那就,决一死战,杀一个保本,杀两个赚了。”

    萧钦之迎头问道:“那藴之阿姐,和小蓉儿怎么办呢?”

    周烈这个傻大个,被彻底问歇菜了,瞪着圆鼓鼓的眼珠子,放下狠话道:“反正——反正,不能白受这个气,实在不行,你们先回去,我一留在无锡,只要他一出来,我一槊挑了他。”

    “愚蠢!”萧钦之笑骂道:“最近就我们萧氏得罪过华氏,华教要是被人刺杀了,不摆明是我们萧氏做的么?华氏定然来寻仇,到时整个萧氏都讨不了好。”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就这么白受这个气?”周烈急的跺脚,发着牢骚。

    萧钦之笑骂道:“头脑简单,四肢发达,遇事就想着蛮干,啊烈不是我说你,你要是学不会思考,就永远当不成白马将军,为你父报仇。”

    又道:“先不论眼前这事,就说假使有一天,你成了白马将军,还要带着骑兵攻城不成?”

    周烈傲眼道:“我才没那么傻,骑兵是冲阵的,攻城不是白送死么?”

    萧钦之啐道:“你也就知道骑兵冲阵了,那大汉霍骠姚,带着骑兵在大漠里纵横几千里,突击匈奴部落,迂回作战,打的匈奴措手不及,你怎就不学学?你想想,要是两军交战,打的难分难舍时,你带着骑兵神出鬼没的绕到敌人后方,岂不是一击必杀?不比你正面冲阵好的多?”

    周烈挠挠脑袋,想想也是。

    萧钦之将满谷与周烈招到身前,小声问道:“我问你俩,华氏最在乎什么?”

    满谷憨憨道:“当然是钱啊。没钱就不能买粮,没粮就要饿肚子。”

    “不对,不对。”周烈想了想,认真道:“是人,钱没了可以赚,人没了就没了。”

    萧钦之摇摇头,含笑道:“你们说的对也不对。”

    满谷与周烈异口同声的问道:“那是什么?”

    “声望!”

    “若说华氏最在乎的是声望,倒不如说天下门阀士族最在乎的是声望,我萧氏也在乎,所以我们现在与华氏乃是不死不休的局面,要么华氏把萧氏永远踩在脚下,要么华氏自此声望大损,一蹶不振。”

    萧钦之目露狠光,寒声凛凛,吓得满谷与周烈浑身一激灵,呼吸急促,两人哪里会想的这么深远。

    “现在萧氏与华氏,便是相当于两军对垒,正面交战,正常来说,萧氏处于大弱势,华氏处于大优势。就相当于你与七叔约定决战。”萧钦之看向了周烈,问道:“啊烈,若是你,你要怎么办?”

    周烈吞了吞口水,想也不想,就说道:“逃,我打不过七叔。”

    萧钦之睁着圆目,阴笑道:“如果我想让你赢呢?”

    周烈确系道:“不可能,我肯定打不过七叔,除非——除非再过几年,我可能胜七叔。”

    萧钦之又道:“那如果,九叔帮你呢?”

    “那肯定能胜!”周烈脱口而出,不过很快就迷糊了,狐疑道:“小郎,不是说好的,就我和七叔决战么,九叔怎么会来帮我呢?”

    “本来,你们俩都是赤手空拳对打,怎料七叔忽然拿起兵器,这时候就不公平了,九叔看不过眼,自然会来帮你。”萧钦之缓缓说道。

    萧钦之话止于此,默默无言,接下来便看周烈自己能不能悟出什么,只见周烈梗着脑袋,攒思了许久,终于是想到了,连呼道:“小郎,你是说,有人回来帮咱们?”

    “哈哈——算你还不笨。”萧钦之乐呵道,瞥了一眼默默无言的满谷,对着周烈,继续引导道:

    “啊烈,你想想,有谁会帮我们?”

    “当然是谢太守!”周烈不假思索道。

    “除了谢太守呢?可还有别人么?”

    周烈摇摇头。

    “所有来无锡参加太湖雅集的北人,都会站在我们这一边。”萧钦之道:“啊烈,可是为何?”

    见周烈一脸迷惑,萧钦之笑骂道:“笨,他当着那么多人面骂我北伧子啊!”

    “还想不出么?”

    若说徐邈和赵芸菲两人,周烈信,可萧钦之说所有参加定品的北人,周烈实在想不出为什么,不就一句北伧子么,北人不也喊南人为南貉子么。

    “诶!”萧钦之叹气,不再绕弯子,直言道:“有些话,有时候说出来或无事,但换个场合立马就要出事。就好比,我私下里骂上一句萧书,绝对无事,可我若是当着族长的面骂萧书,少不得一顿打。他骂我一句北伧子,在这等特殊时节,骂的可不是我一个人,而是全部北人,单不说这些寒门才俊,便是刁氏、颜氏、戴氏,也断然不会咽下这口气,势必要帮咱们。这是其一。”

    “方才说到你与七叔约定决战,按照规矩来,结果七叔不讲规矩,当着九叔的面,拿兵器欺负你,九叔自然忍不了,会来帮你。同理,华氏本就比我萧氏强太多,现在无证据的情况下,强行用权势欺人。正常情况下,华氏偷摸着欺负打压咱们,咱们也只能忍着,但这件事已经传的沸沸扬扬,全城瞩目,华氏非但不顾及南人士族的颜面,堂而皇之的这么干,岂非丢了南人士族的颜面。南人士族不帮华氏,便是等于在助我萧氏。这是其二。”

    “且不止于此,若是素日里,华氏仗势欺人,私下里也就算了,这回却是拿到台面上来,定会惹得民怨沸腾,你想想,华氏才多少人,整个无锡城的老百姓有多少人。这是其三”

    “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也!”

    周烈觉得自己的脑子已经不够用了,听的迷迷糊糊,一阵懵逼,眼珠子一动不动。

    萧钦之也不管,说完往床上一靠,继续假寐。

    周烈弱声问道:“小郎,那咱们接下来做什么?”

    “等!”

    “等什么?”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等东风来,早则一日,迟则两日。”

    周烈鼓囊着嘴,心想:“小郎没读书前就不会这些,都是读了书后,脑子才这么厉害的。我回家也要读书,变得和小郎一样厉害,以后当白马将军。”

    ......

    萧钦之闭着眼假寐,还没过一会儿,就听见有人来,“钦之兄,钦之兄,快开门。”匆匆来客是徐邈与赵芸菲,两人跑的满头大汗。

    满谷闻声去开门,徐邈一进门,顾不得擦汗,窜到塌前,报喜道:“钦之兄,快别睡了,大喜啊,有救了,有救了,快与我去渡口。”

    萧钦之睁开眼,忙问道:“仙民兄,慢慢说,怎么了?”

    徐邈缓了几口气,笑道:“你让我去找赵长吏,我与芸菲打听了一圈,方才得知赵长吏今日去鼋头渚了,便马不停蹄的赶去,与赵长吏一说,赵长吏当即与我们俩一道返回来县衙。路过枫林渡的时候,却是恰巧碰到了正在渡口停泊的京口刁氏双体大画舫船,足足有三层楼那么高。你六叔将船上的千卷书都搬到了渡口的空地上,供捕役搜查,渡口上人山人海,都在围观。你家老八,把你的事告诉了他表哥,戴小郎君又与刁小郎君一说,刁小郎君当即带着足足上百名刁氏部曲,将来搜查的县尉、捕役,全都打了一顿,扣下了人。并且扬言,华氏辱没北人再先,又欺压北地寒门才俊,若是不给个说法,明日就带人拆了华园。整个无锡城都闹翻天了,所有的人都在猜测,华氏会不会低头认错,又或者刁小郎君会不会拆华园?”

    “哈哈——”萧钦之信心大增,大笑道:“说东风,东风就来,辛苦仙民兄与芸菲兄了,在下感激不尽。”又问道:“仙民兄,刁小郎君把事情闹得这么大,顾氏,张氏,程氏就没人出来说么?”

    徐邈屑声道:“他们哪里敢明面说,那华教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直言用权势欺压你,本就惹得民怨沸腾,南地士族理亏再先。再有我北地士族也不是好欺负的,别忘了,谢太守也是我北人,真要是南北士族为此事闹开了,也是我北地有理,自是不怕。”

    “诶呀,快别说了,走,去渡口,刁小郎君特意让我俩来接你呢。”

    一切都在掌握中,南地士族果真不敢出面维护华氏,想及此,萧钦之满意的一笑,却是示意大家安静,对着满谷道:“去门口守着,别让任何人靠近。”

    满谷开心的,点点头去了。

    萧钦之又对周烈道:“啊烈,给我脸上来一拳,快!”

    周烈正听的两眼冒金光,徐邈说得与萧钦之所预料的分毫不差,心里对小郎的景仰无限拔高,忽然听到小郎的要求,却是刹时懵逼了,使劲摇摇头,不敢动手。

    徐邈与赵芸菲瞪圆了眼珠子,瞬间明了,这是要使“苦肉计”,直呼道:“钦之兄,不可伤脸,万不可,换别的地方。”

    萧钦之眯着眼道:“说起来倒是连累仙民兄与芸菲兄了。那华教事后必定找我们三个麻烦,现在不是他死,就是我们亡,机不可失,当一击必中。我不过伤了脸,过些日子就能好,若是不趁此机会下手狠点,届时就是我们三个倒霉。我们都是寒门子弟,拿什么与他斗?”

    “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仙民兄,芸菲兄,你们说呢?”

    徐邈和赵芸菲想想,不禁一阵后怕,但又不忍萧钦之伤脸,毕竟这个时代,完全就是看脸的时代,婉言道:“钦之兄,要不还是算了吧,你这张脸,万一——”

    “哼哼——无碍。”萧钦之冷哼,眼露寒光,看向了周烈,历声命令道:“啊烈,动手,注意着点分寸,往鼻子这里打,只要出血就行了。”

    周烈迟迟不敢动手,在萧钦之再三命令下,终于是一拳击在了萧钦之侧鼻梁上,鼻腔内顿时涌出了一阵血气,鼻血直往下流,洁白如玉的脸庞也乌青一片。

    萧钦之径直去了书案前,提笔就写下一首早就想好的诗,顺便将鼻血溅在诗作上,新鲜的血迹,分外妖艳,卷好递给了徐邈,吩咐道:“仙民兄,接下来就靠你了,至于怎么说,你应该明白。”

    徐邈拿着染着血的诗作,心中沉闷,却是重重的点了点头,吭声道:“钦之兄待我以礼,必将还之以礼,不负所托。”

    赵芸菲道:“我亦是,今日之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好!”萧钦之抓着两人的手,笑道:“此遭也算共患难,谓之患难交情,他日若是富贵,某必不相忘。”

    徐邈看着萧钦之的鼻腔还在往外溢出丝丝鲜血,不忍道:“钦之兄,你快别说了,擦擦吧。”

    萧钦之拿起衣袍就拭血,顺便抹了全身一片血迹,吩咐道:“劳烦仙民兄,芸菲兄,抬我去渡口,哈哈——”

    ......

    至于“苦肉计”会不会奏效,不存在的,华氏就是有一千张嘴,也说不清了。

    【想了想,还是更吧,没有请假条,要是断更了,上架扣1500的全勤,诶,过得都是些什么日子,没被毒死,却是被人为穷死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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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晋之寒门崛起介绍:
永嘉之乱,西晋灭亡,北人南下,史称:“衣冠南渡”。
东晋建立,三吴故地,六朝建康,江左日趋繁华。
升平元年,桓温二次北伐中;谢安醉卧东山,携妓畅游;王羲之辞官,归隐会稽......
上品无寒士,下品无士族,且看一寒门少年,如何打破桎梏,一步一步向上攀爬。东晋之寒门崛起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东晋之寒门崛起,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东晋之寒门崛起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