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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晋之寒门崛起全文阅读

作者:疯狂的小芦苇     东晋之寒门崛起txt下载     东晋之寒门崛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30、大乌龙(大章)

    颍川多士族,陈氏是其中一家,从三国时代至曹魏政权的确立,最出名的莫过于九品官人法的制定者陈群,但到了东晋,反而是陈群叔叔陈谌的这一支较为兴盛。

    士族门阀,大多联姻,刁氏未发达前,与陈氏就是姻亲,而颍川陈氏与陈郡谢氏也有这一层关系。

    萧钦之保住了萧氏的族望,族长很是满意,但族长站的高,看的更远。北雅集上,萧钦之已经扬名,与陈谈之的比试,点到为止是最好,水满则溢,多了未必就好。

    族长折了一根细桃枝,将萧钦之又散开的头发绾住,意味深长的训斥道:

    “钦之,岂可主动求赐?”

    “这北雅集上诸多才俊,被你这么一搅合,莫不是扫了兴致?”

    萧钦之听懂了,刚只顾着下棋,不觉周围有多少人,再一抬头,才发觉周边围了好几层的人。

    《宣示表》真迹由王导带过江,传给了王羲之,王谢两家关系极好,谢弈就曾经常临摹《宣示表》真迹,由他手书,至少得五分真传。

    这实在是太诱人了,萧钦之一时犹豫不决。

    刁论道:“舆卿,想当年刚渡江,那时你我二人与钦之一般大小,在吴郡与南人争强好胜,醉酒斗殴。钦之现不过少年人,与人下棋,比之胜负,又有何妨?”

    “莫损了少年的心气。”

    颜中正瞥了一眼谢弈,笑道:“少年人对弈,本是一桩韵事,何必牵扯其他,不过毕竟远到是客,叔至,你事后得与陈氏解释清楚,莫传出去,让世人言我晋陵五姓欺人。”

    刁论亦是笑道:“真要论来,谢太守须得做个见证人,事后雅集编纂好,流传出去,也好叫世人知我晋陵北地,文风昌盛。”

    谢弈道:“那陈氏大郎擅书擅辨,围棋一道,更是不凡,若是能扬名北雅集,也不失为一件雅事,即便不敌,也无甚可说,都是少年人,以后有的是机会切磋。”

    一场始于少年意气之争的对弈,硬生生被这几个老家伙,三言两语提升了高度,成了晋陵北地的声望的保卫之战。

    故刁论和颜中正站在了一起。

    族长也不好再反对,只是叮嘱萧钦之道:“不可冒失。”

    萧钦之自然明白,心想:“见机行事,实在不行,放点水,至少场面上过得去。”

    陈谈之输了棋,怒气冲冲去请他兄长,已经过了一小会儿,不见其身影,围观人群众,不免有人小声议论。

    “怕不是不敢来了吧?”

    “应该不会,那陈氏小郎,貌似不是那等言而无信之人。”

    “萧氏二郎,棋风诡异,棋艺高超,盛名之下无虚士。”

    “那陈氏小郎,棋艺颇为不俗,只可惜,遇到了萧二郎。”

    “你们觉得谁可胜?”

    “自然萧二郎。”

    ......

    赵芸菲的《惜河群美图》已经画完,闻风而来,悄悄问徐邈道:

    “仙民,可有听过陈氏大郎之名?”

    北雅集分上下两场,上午是“琴棋书画”才艺展示,下午则是重点的“清谈”。

    徐邈主经学,擅清谈,故未参与上午的“琴棋书画”,全程看完了萧钦之与陈谈之的三局,自认棋艺一道,非两人对手。

    却是突然被赵芸菲一问,徐邈在脑中搜寻了许久,也是没想起有陈氏大郎的名声,心想:“莫非声明不显,但能得谢太守的赏识,定不是吹嘘之辈。”

    徐邈摇摇头道:“没听过,不过我想,以萧二郎之棋力,能胜他者,江左不多。”

    赵芸菲又小声问:“相比陆俶、顾恺之如何?”

    徐藻于吴郡开堂授学,有教无类,不分南北,受江东本地士族推崇,徐邈时常与陆、顾子弟接触,对陆俶与顾恺之有所了解。

    陆俶是太守陆纳之侄,通经学,擅清谈,名誉三吴。而晋陵无锡顾氏顾悦之,有“松柏之姿对蒲柳之姿”之典故,其子是顾恺之,小名虎头,有画绝、才绝、痴绝等“三痴”之名,师从画坛领袖卫协。

    卫协是中国佛像画的鼻祖,作画十分注重神韵,这对顾恺之影响很大,千年之后,影响依旧在。

    徐邈道:“我对萧二郎了解甚少。不过,若论凤仪,萧二郎自是不输二人,若论棋艺,同龄者,怕是鲜有人能胜萧二郎者。”

    赵芸菲继续问道:“张玄之呢?他最是擅棋。”

    张玄之出自吴郡张氏,张氏与陆、顾、朱号称江左四大名门,极为擅棋,与谢玄交好,二人并称“南北二玄”,其妹张彤云之才名与谢道韫并起。

    徐邈深思道:“我见过张玄之与陆俶对弈,萧二郎的棋风出新,隐隐有一代大家之风范,即使现在不敌,以后也必定胜出。”

    又不免叹道:“可惜了,萧二郎与我等一样。”

    赵芸菲徜徉道:“不,仙民你错了,萧二郎比我等好多了。”

    ...

    ...

    又过了一会儿,那陈氏大郎还未露面,犹抱琵琶半遮面,知情的人自然知道,各中缘由,不知情的人未免等的有些心浮气躁。

    胖老八嘴里不断的在叨叨,突然被戴宗拉着袖子,去了一处偏僻地方,有几人在等着了,分别是刁逵的幼弟刁骋和颜淋。

    膏粱子弟刁骋从刁逵那里得知了谢氏姐弟来访,本想去熟络一番,混个脸熟,哪成想热脸贴冷屁股,心里很是不滋味,有感受辱。

    刁骋恶狠狠的说道:“萧世弟,你去与钦之世弟说,一定要赢那个谢...哦,不对,是陈氏大郎。”

    “啊?”胖老八一愣,不明所以。

    “只要能赢,我另找我大兄要一幅字帖赠钦之世弟。”

    胖老八更加疑惑了。

    戴宗虽不知其中缘由,但知道不能得罪刁骋,看着傻乎乎的表弟,使劲一拉扯,忙道:“让你去说就去说,只要赢了,还能少了好处不成。”

    胖老八屁颠屁颠回了去,附在萧钦之耳边,仔细说了事情。

    一顿饭,两个人是吃,三个人也是吃,不过是多加一双筷子的事,还有好处拿,傻子才不干,萧钦之点点头,表示知道。

    忽然,有人说道:“陈氏兄弟来了。”

    东边刁氏庄园的下山连廊上,出现了两道身影,一个转角,就来到了惜园的东门处,其中一人正是陈谈之,另一人必定是陈氏大郎无疑了。

    但见陈氏大郎亦是白衣纶巾,衣袂纷飞,脸若润玉,两眉飞挑,目似星辰,身材高挑,似是柔骨之躯又兼刚毅之气,英姿飒爽。

    两人一前一后,都是仪表堂堂,气质卓越,陈谈之随其兄之后,不免脸露沮丧,一路无语,应是被训斥了一顿。

    陈氏大郎手持一柄白玉麈尾,踏步而来,盯着萧钦之看了一息,又看向了众人,方才用洛音行礼道:

    “谢太守,颜中正,诸位世伯世兄,抱歉,久等了。”又道:“家弟顽劣,如有冒失之举,还望见谅。”

    刁论挥手笑道:“无妨!无妨!”

    陈氏大郎落座,现场顿时安静了下来,桃花灼灼,微风和煦,一片桃花落下,跌落至其雪白的衣襟上。

    陈氏大郎不慌不忙,捻起桃花,轻放至棋盘一角,再看向萧钦之,细眉微蹙,拱手道:

    “颍川陈韫之。”

    萧钦之不知道别人怎么想,但萧钦之一看到这个白衣如雪的陈韫之,就没有好印象,涂抹凝脂,幽香暗袭,阴柔之气,扑面而来。

    又想起大姐名叫箫藴之,不禁联想到这个陈韫之,心想:“怎么一个大男人,打扮的像女人就算了,起个名字还像女人,”果然有其兄,必有其弟,一时不慎,有窃笑声出。

    陈藴之不解,蹙眉,问道:“何以致笑?”

    萧钦之抿嘴道:“抱歉,我想起了我大姐,她叫‘藴之’。”

    陈藴之却是正经解释道:“兰陵萧氏箫藴之,晋陵才女之名,在下有所耳闻,不过我之名乃是“韫”,非此‘藴’。”

    不想,萧钦之却是弄错了,两字同音,脱口而出道:“莫非是谢道韫的‘韫’?”

    陈韫之没做解释,摒气,点头,默认。

    一旁的陈谈之,却是骄傲道:“你也知谢道韫?”

    这话说的,萧钦之就不喜了,搞得像个自己像是个没见识的,他就与谢道韫很熟似的,有辱人的嫌疑。

    萧钦之杵着眉,侧脸微迎,驳道

    “未若柳絮因风起。”

    “咏絮之才谢道韫,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偏只许你知?”

    陈谈之却是不怒,反而有些洋洋得意道:“便是,只知此而已。”

    “嘶!”萧钦之倒吸一口气,嘴唇微微抿起,眯着眼,心想:“我还知道她未来要嫁给王凝之那个废物,我要不要告诉你?”

    不过,谢道韫现在还没嫁人呢,此事是万万不能说的,但又见不得陈谈之那个贱样子,怼道:“管人家大才女的事做什么,似是与你很熟?”

    陈谈之心想谢道韫是我姐,你说我熟不熟,看着啥也不知道的萧钦之,瞬间觉得这人似乎也挺有趣,准备再挑逗两句。

    不料,陈藴之与谢弈的咳嗽声同时想起,陈谈之闭嘴不在言语,却是在心里偷笑。

    这时,萧钦之忽然意识到,谢道韫老爹谢弈正在现场,当人家的面谈论人家女儿,自感有些失礼,幸好只是夸,言语未出格。

    遂起身,老老实实行礼道:

    “小子言语冒失了,还请谢太守原谅。”

    谢弈倒是不觉得有什么,自家女儿才名远扬,他这个当老爹的,与有荣焉,岂会生气,大笑道:

    “无事。”

    殊不知,刁论和颜中正看着,“莽莽撞撞”的萧钦之,正在心里狂笑不止,也不戳破。

    这只是一个小插曲,对于魏晋人来说,实在算不上什么,过了这茬,对弈正式开始,萧钦之首执黑子,以示礼节。

    陈藴之执白子,思虑再三,依旧是标准的九三式起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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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1、“遛狗”战术

    这里有必要阐述一下古人为什么一般都是九三投起手,涉及到古棋与现代围棋的规则不同。

    古棋的规则其一为座子制,即开局四个星位,黑白先各摆两个,斜角对冲,相互交织,因而双方一开始就处于对称的分割状态,使规则对双方都公平,也是对先手方的一种制约。

    规则其二是还棋头,古棋认为一片活棋至少需要两个眼作空地,眼不算活子,因此每多一块被分割开的活棋,须得还给对方两子(明清时期为一子),被分割的越多,越亏。

    现代围棋师从日本围棋,则无以上规则,因而狗子先手常用点三三,在古棋座子制下,点三三是不成立的。

    甚至,你若是与古人对战,用点三三,极有可能遭到古人的鄙视,因为在古人看来,点三三属于退守,消极之态,有偏安一隅的想法。

    古棋强调“聚势连片”,“攻伐为上”,“中盘决胜”,暗含逐鹿中原的理念。

    如果把现代围棋理论,与古棋比较的话,恰恰似于英雄联盟s系列赛上,lpl队伍遇上了lck队伍。

    两个赛区队伍的风格异常鲜明,中国取ig战队为代表,主张“攻伐为上”,就是打架,比赛产生的人头很多,看的很过瘾。

    韩国队伍喜欢运营,滚雪球,前期避战,积累到一定优势,形成大优局面,则比赛自然而然就赢了,所有韩国队伍的比赛犹如老奶奶摇扇子—昏昏欲睡。

    所以,在座子制下,古人一般都是九三投起手,走中庸之道,进可攻,退可守,尤其是魏晋时期,围棋刚刚迎来第一个高峰,几乎人人都是九三投。

    陈韫之纤指捻白子,落下第一子,完全在萧钦之的意料之中,萧钦之轻轻捻起黑子落下,没有一味的退守,而是选择与对方快速抢占大场,互相分割。

    白子先攻,跳一步,而萧钦之黑子大飞守角,选择守一波。

    陈韫之脱先,于另一侧,在两颗黑子中,打入一颗白子。

    萧钦之选择跳,白子尖,黑子顶,白子跳,出头,黑子长稳住,白子补一颗,黑子则飞,找机会往中盘出头。

    ...

    ...

    双方你来我往,落子很快,总而言之,白子主攻,黑子偏稳。

    大约五十手后,棋盘上形势已经初现端倪,白子占一点小优,但一切都在萧钦之的计算中,在座子制下,古棋布局弱,萧钦之的优势就是布局,只要稳住中盘不丢,后期就能赢。

    同时,萧钦之准备用未来的围棋知识,欺负欺负陈韫之,占她的小便宜。

    也可以理解为,古代轻骑兵遇上了准备就绪的步兵方正,骑兵虽然可以靠速度冲散步兵方正,但己方也会大损,因而骑兵完全可以围而不冲,步兵方正哪里薄弱,就骑射哪里。

    用一句通俗的话来说,就是“遛狗”战术。

    陈韫之主攻,在扳、顶、冲、飞的同时,就意味着己方棋子变薄了,防守力就下降,“劫材”自然就多了。

    萧钦之有几十个小定式在手,可以四处放火,到处“打劫”,发点横财。

    随着棋盘上的棋子越来越多,双方都在向中盘挺进,得中盘者得天下,萧钦之瞄准了一处白子的薄弱点,施展了一个手筋,作成一个“劫”。

    白子要么应劫,要么找黑子的“劫材”,好弥补己方的损失,但是切莫忘了,之所以出“手筋”,便意味着萧钦之定是想好了后手,这是个循环“劫”。

    而且,即使对方应劫,己方打劫不成,也可脱先,布置中盘,总之,好处多多。

    萧钦之使出的小定式,总是能占便宜,频频惹得围观者的惊呼,他们大概还没见光明正大的耍阴招的。

    着实气人,关键还没办法来对付这些阴招,这就更加的气人了。

    几十手后,中盘黑子占据小优势,局势趋渐明朗,但白子未必就一定输,只是,陈韫之凝视棋盘,思虑良久,却是迟迟不肯落子,终是将棋子搁在一角,轻叹道:

    “我这局输了。”

    陈谈之的一张白脸,急的变红,道:“不可,中盘未失,尚且还有一战之力,怎可轻言投子?”

    萧钦之前世的围棋水平介于业三、业四之间,得益于穿越者福利,如今计算力强出不少,隐隐能碰到业五的门槛。

    崔老头就是围棋菜鸡,族长虽说围棋下了很久,实则不咋地,陈谈之倒是不错,不过还是能被萧钦之轻易拿捏,反观陈韫之是真的强。

    萧钦之有种感觉,自己若不是有后世的围棋知识作补充,座子制下,正儿八经的与陈韫之对弈,不一定能赢,即使能赢,也必定会很吃力。

    有感与强者的触碰,能提高水平,萧钦之道:

    “令弟说的不无道理,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结果是什么?”

    陈韫之道:“此局劣势已定,越往后劣势越大,徒增无趣。我观你棋风稳健,必是不会出错,与其浪费时间,不若重整旗鼓,整装待发。”

    陈谈之又道:“阿兄,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只是,陈韫之已经打乱了棋盘,有条不紊的捡着白子。

    第一局,萧钦之使用的“遛狗”战术,算是开这个时代的先河,着实“亮瞎”了一众围观者的眼睛。

    赵芸菲擅画,不是很懂棋,看不出里面的高明,见陈韫之无犯大错,就输了,大感不解,忙问道:“仙民,你与我说说,怎就认输了?”

    徐邈咋舌道:“一时半会说不明白,不过,如今看来,萧二郎怕是不在张玄之下,他的棋很独特。”

    赵芸菲疑惑道:“有你说的那么厉害么?”

    徐邈感叹道:“绝非浪得虚名。”

    关于这一点,其他懂棋的才俊,也深有感触,纷纷在向刁氏录谱之人,要一份棋谱回去研究。

    刁论与颜中正对看一眼,他们自付棋力不弱,对于围棋的理解,要更深一点,心中明白,两人棋力实则相差不大,但萧钦之胜在“小阴招”多,但话又说话来,“小阴招”也是招数的一种。

    萧钦之四处放火,到处打劫,给两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联想到自己,怕是也要吃瘪。

    谢太守笑道:“钦之之棋,胜在于新,陈氏大郎不必在意,还有余下两局,尽力即可。”

    刁论和颜中不禁在心中暗笑,却是不答。

032、开局带条狗

    第二局,萧钦之执白子,陈韫之执黑子,易边再战。

    不过,在落子前,陈韫之却是说道:“钦之兄棋风诡异多变,重在灵活,摆座子于钦之兄限制颇多,必不自在,不若仿照前汉,不设座子,如何?”

    不设座子便意味着没了诸多束缚,对于萧钦之来说,海阔凭鱼跃,天空任鸟飞,许多手段都可以施展。

    萧钦之心中腹黑一笑,有这等好事,岂有不答应之理,忙道:

    “韫之兄,果真懂我。”

    “慢着!”

    陈谈之怕萧钦之继续用上局的战术,赶紧插话说道:“你敢不敢与我阿兄正面交战?避而不战,非大丈夫所为。”

    “胡闹!”陈韫之蹙眼一挑,淡淡说道,陈谈之立刻歇声,变成了乖宝宝,又道:“钦之兄,不必理会。”

    所谓观棋不语真君子。

    再说之前的几局,萧钦之可没用这招对付陈谈之,加上本就对这个嚣张跋扈的陈谈之没好感,心中顿生不爽,侧脸微笑,却是怒怼道:

    “谈之兄,要不你来下,我保证与你正面对攻。”

    “哈哈......”萧钦之怼的精彩,命中死结,引得大家一众窃笑。

    陈谈之一张脸惨白的脸顿时变得绯红,语塞道:“你——”

    “咳咳!”谢太守掩嘴咳嗽,轻声道:“陈二郎,莫说话,手谈,手谈。”

    陈谈之不作声了,萧钦之也就不怼人了,心想:“本来还想留点手的,既然如此,那就让你见识见识‘狗招’。”

    开局几手之后,白棋在上方刚布了一个“中国流”,黑大目挂角,白子直接点右下黑星位一子的“三三”。

    紧接着,萧钦之后几手依次落下,这个操作直接亮瞎了一众人的眼睛,傻子都不用的点三三,竟然这么早出来了?

    因为“点三三”之后的惯用套路是白二路扳粘先手与黑作两子交换,虽然取得内角,却使得黑子外势变厚。

    这是一个白棋亏损的招式。

    陈韫之一时愣住了,蹙眉凝目,怀疑自己的眼睛花了,冷静了几息后,根据以往的经验,选择增强白子外势力,限制黑子外扩。

    正当大家以为萧钦之会二路扳粘先手时,萧钦之却是出人意料的上角脱先,直接忽略二路扳粘,在上翼得到呼应的情况下,果断在黑子实空下方位置,打入两颗棋子,点、刺后,跳起直接反攻黑棋。

    这一连串的骚操作,让陈韫之猝不及防,被喂了一嘴的郁闷。

    谁能想到,傻子都不用的点三三,在并非“两翼张开”状态下,竟然上升到比挂角还高的优先层。

    众人被震撼了一脸,纷纷在心里大呼:“学到了!学到了!”

    以后可用这一招,好好在老友面前装一波了。

    陈韫之知下角失利,果断脱先打白弱角,黑子尖冲,形成暴力流“倒垂莲”古定式,配合外部黑子,形成外势,封锁白子进入中盘。

    这要是在座子制下,萧钦之还真就没什么好办法,必然是点三退守,或忍受屈辱爬一波,要是不甘受辱,选择冲断,就得接受黑子的一招妙手“二路冲顶”的制裁。

    但去除了座子制的限制后,“倒垂莲”在现代围棋理论中,只算算是一个骗招,不算定式,萧钦之嘿嘿一笑,果断冲一手。

    陈韫之扳。

    萧钦之断。

    黑子打吃,要杀这颗“断”的白子。

    白子自然长,黑子贴一目,白子继续长一手,此时,黑子则必须要回守,接上断点,否则要挨白子的反打。

    之后,萧钦之果断下二路弯,上面断出去的白子冲向中盘,下面的白子往角落跳,上下双活,“倒垂莲”就这么轻易的被破了。

    两角被破,白子大优势局面,这让陈韫之倍感无奈,贝齿轻启,缓缓叹出一口气,叹得头上的桃花微微颤动。

    “这局,我又输了。”陈韫之凝视棋盘,似要把这局棋牢牢刻在心中,起身拱手道:“感谢钦之兄赐教。”

    虽然这个陈韫之打扮的一副女人样子,不讨喜,但人品没的说,比他弟弟陈谈之好多了,萧钦之亦是起身,还礼道:

    “承让了。”

    这局如果再认输,那就真的输了,这个结果陈谈之无法接受,连忙道:

    “阿兄,中盘还未开始,尚可一搏,怎可轻易认输啊。”

    陈韫之道:“此局败势已定,大势不可挽,若论复古棋,钦之兄棋力胜我远矣,在继续下,徒劳无益。”

    “阿兄——”陈谈之还想在挽留。

    岂料,萧钦之张着一张笑脸,又怼道:“谈之兄,要不你来?”

    陈谈之见不得萧钦之得意,更听不得萧钦之怼他,像是炸了毛的刺猬般,却又无话可说,因为下棋下不过啊。

    只得心里憋着气,撂下狠话道:“你——你且等着,我就不信没人下的过你。”

    萧钦之微微笑道:“好啊,我等你搬救兵,虽时恭候。”

    此时,陈谈之的脑海中,浮现了一个人影,便是自己的好友张玄之,怒道:

    “好,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且等着。”

    ...

    ...

    三局两胜,萧钦之连下两局,自然是胜了,当之无愧的“棋冠”,而时间快临近中午,“书与画”早已完成好,才俊们拿着作品,眼巴巴等着谢太守和颜中正评定,刁论和族长随在身后。

    萧钦之的一颗心全都在心心念念的《宣示表》上,想问又不敢问,样子有些捉急,陈谈之凑过来,鄙视道:

    “说了会给你,难道还骗你不成?”

    萧钦之心想:“你们这些大族子弟当然不在乎了,哪里懂寒门的苦?”没有搭话,白了陈谈之一眼,就要随胖老八等人,一起回夏园。

    “钦之兄,稍等。”萧钦之回头,见陈韫之缓步走来,不解道:“韫之兄,何事?”

    陈韫之坦言道:“可否与钦之兄惜河边走一走。”

    萧钦之对陈韫之印象还行,至少不像他弟弟那样反感,见其态度诚恳,也就没拒绝,对着胖老八道:

    “杨世兄,二哥,八弟,你们先回,我稍后就来。”

    惜河旁,有两道清秀的身影缓缓沿河而走,河水缓缓,人亦缓缓......

033、高贵与生俱来

    春园太过喧闹与浮躁,连原本默默盛开的桃花都变得物质了,如若不然,何以独独盛开于春园,被画在了画纸上,成了客,流连于文人士子的口中呢?

    桃花应是不惹尘埃的,不是么?

    沿着惜河溯游,走至夏园,只一墙之隔,俨然换了一副天地,仿若连空气都变得安静祥和了许多。

    她就静静的站在那儿,站在春风里,脸上带着淡然的笑,看着你,不卑不亢。

    你向她招收,她也不来,因为她想决定自己的人生。

    你向她走去,她也不拒绝,因为你就是她的人生。

    她便是暮春之际的夏园,既有着少女的懵懂,又有着不属于青春的成熟。

    一座偌大的人工湖,静静的坐落在夏园的中央,沿湖的一排杨柳,被二月的春风剪出了千万条绿丝,纷纷探向湖面,似是一层绿纱面罩,遮住了她的容颜。

    俏皮可爱的月牙小荷,才刚刚露出尖角,便迫不及待的铺满了整个湖面,似是点点苍绿镶嵌在满湖的微风细波中。

    她,绰约、淡然、高贵、神秘、与生俱来。

    阳春白雪的春风也只能在她心间,荡起一层绵软的波纹,不时钻进水里,又钻出水面,与小荷间嬉戏的野鸭子,反倒是进入了她的心扉,留下了欢愉的乐章。

    两道清瘦的身影,沿着惜河缓步而行,一个随行自然,一个绰约淡然,不经意间,被一阵清新的湖风撞了一下,两人皆驻足不前,细细品位,这位不请自来的“风客”。

    陈韫之闭着眼,嗅着湖风,手中的白玉麈尾随风而晃,蓦的回首,望向了喧闹的桃园,林下站着陈谈之,似是在赏花,不禁细眉挑起,淡淡说道:

    “阿弟,你先回去吧,不必等我。”

    陈谈之怔住了,似是不敢相信,一向亲密无间的阿姐,竟然要避着他,还是与自己“讨厌”的人独处。

    “阿——兄,我......”

    “嗯!我等会就回。”不待陈陈谈之继续言语,陈韫之继续简短的说道,随即便转过身去。

    陈谈之无法淡然,心尖五味杂陈,像是被刺痛了,一种无法言语的难受在心里不断翻涌,盘旋,一想到阿姐竟然避着自己,这种难受就蓦的被无限放大。

    陈谈之微微低下了头,然,翘起了红唇,鼓起了脸庞,像极了一位被抛弃的怨妇,幽怨的目光落在了惜河上。

    目之所及,是一片片凋零的桃花,没了惹人爱的红色,随水四处漂泊,居无定所,陈谈之的一颗心,也就似那桃花般,随水漂泊而去了。

    萧钦之愣然了,意外了,诧异了,自付前世今世加一块,也算见多识广,见过恋母的,恋父的,恋姐的,甚至还见过宠妹狂魔的,可还是头一次见疯狂恋兄的。

    这属实开了萧钦之的眼界,不由得心想:“莫非其中另有隐情不成?”,忽然,萧钦之心中生出了一个异常大胆的想法。

    有没有可能,这兄弟俩根本就不是亲生的。

    有没有可能,这两兄弟之间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有没有可能,猜想就是真实的。

    这种情况,貌似在这个时代是很普遍的一件事。

    想及此,萧钦之木讷住了,浑身僵硬,不淡定了,心想:“是他约的我,莫非自己被他盯上了?”

    现在轮到萧钦之难受了,越想越膈应的慌,下意识的远离了陈韫之几步,引起了陈韫之的好奇,疑惑道:

    “钦之兄,你——怎么了?”

    萧钦之目光闪烁,眉眼一拧,用极其轻微的声音问道:“韫之兄,我能问你个问题么?”

    “嗯!你问。”

    “你们是亲兄弟么?”萧钦之问的有些冒失。

    陈韫之的面庞本就白,衣服也是雪白,凝视半晌,却是不语,阳光都失去了颜色,浑然一尊冬天里的冰雕,似若全身散发着寒气。

    观萧钦之前后举止差异,虽不知缘何而致,但陈韫之很确定,定不是好的,许久之后,方才冷声道:

    “是。”

    “呼—”萧钦之长吁一口气,有劫后余生之感,自顾自的笑了几声,暗道自己多想,往前走了几步,忽而回过头来,讨着巧,说道:

    “真是奇怪了,你们兄弟俩为一母所生,为何做人的差距就这么大呢?”

    陈韫之抹过头去,面朝惜河,掩嘴轻笑,也是暗道自己想多了,以至误会了,回过头来,轻声道:

    “钦之兄,其实,我阿弟不是你想的那样,总之——你以后接触长了,就知道了。”

    “可别了!”萧钦之摇摇头,自顾向前走去,轻笑道:“你说我招谁惹谁了?好端端的,我早上睡着觉,做着美梦,突然被人给欺负了,差点还毁了我兰陵萧氏之声望。我自付平生未曾做过伤天害理之事,更无欺男霸女之行径,走在路上,连一只蚂蚁都不忍踩死,却是不知哪里惹着你阿弟了?”

    “这种接触,一次就好,多了遭不住啊!”

    陈韫之心中有愧,面有动容,低眉浅止,侧耳聆听。

    萧钦之止步,回过头,看向了陈韫之,正色道:“人们讲究出身,门第越高,身份也就越高贵,便可以理所当然的对出身不如他的人,趾高气昂,低眉蔑视。”

    “你看。”顺着萧钦之手指的方向,陈韫之看向了惜河对岸,那里有翘首以盼的老百姓,目光中,毫不掩饰对春园的向往。

    萧钦之继续道:“那里才该是我待的地方呀,机缘巧合之下,我才与你站在了一起,所以,我托个大,叫你一声韫之兄,可否告知,我到底是哪里得罪了令弟呢?”

    陈韫之怔住了,自小高贵的她,生活在万亩豪墅中,走到哪里,都是前呼后拥,受人景仰,哪里会懂得下等人的苦呢?

    如今,有个同龄人对她说,你的一次不经意间的小动作,差点毁了一个与之无关的家族,而受害者就站在眼前,似是在陈述罪行。

    这让陈韫之心中万分震撼。

    是了,陈韫之是善良的,就是因为善良,所以,萧钦之的话才让她动容,若是换做刁骋这等膏粱子弟,怕是会起到相反的作用。

    陈韫之沉默良久,方才说道:“钦之兄,我们去湖边走走吧。”

034、天生低下

    穿过墙院,夏园的人工湖蓦的出现在眼前,安静祥和,湖风阵阵,苍绿点点,不远处有座亭子,伸进了湖中央。

    两人缓缓走进了亭子,萧钦之随意的靠在木栏上,坐在阳光里,陈韫之负手握着白玉麈尾,眺望远方,忽见一水鸟叼着一条小鱼,从湖中一飞冲天。

    于寂静无声时,陈韫之忽而埋头,转身,态度诚挚,行礼道:“钦之兄,我替家弟向你道歉。”

    她,终究是骄傲的,所以,择了一处人少的地方,放下了骄傲。

    “我接受了!”没有苛责,抱怨,萧钦之很爽快的应道:“说说,令弟为何独独找上我?”

    陈韫之嘴角的笑,浅尝辄止,细细说道:“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萧钦之恍然大悟道:“原来,寒亭渡口,那个夜晚吹笛人,是你啊!”说完止不住的发笑,无奈道:“令弟可真是个记仇的人。”

    陈韫之歉道:“家弟是为我打抱不平,不想,连累了钦之兄。”

    “算了,算了,都过去了,不说了。”萧钦之摇摇头,伏在木栏上,深吸一口气,不免觉得造化弄人,忍俊不禁道:“说来,我倒是想问韫之兄,你奏《梅花三弄》便奏呗,何故将我的《小星星》置于前?”

    “《小星星》?”陈韫之不解。

    直到听见萧钦之嘴里哼着《小星星》的旋律,陈韫之方才明白,原是这首曲子,亦是笑道:“白日里行船,忽闻有人吹笛,断断续续,似是气息不对,吹奏吃力。晚上,忽起兴致,便想着演示一遍,却是没想到,班门弄斧了。”

    “哦哦——”萧钦之彻底明白了,原是自己先误会别人了,便将缘由解释给陈韫之听,蓦的,两人皆笑之。

    一个误会接着一个误会,天意弄人矣。

    陈韫之一直对那半首《神话》念念不忘,言语中透露着想听一曲完整的《神话》,只是,萧钦之实在是无能为力,坦诚道:

    “韫之兄,便是我想,也不可能了。因为我现在只能吹半曲,我接触笛子时间不长,气息不够,纵使吹完一曲,也是强弩之末,反倒是毁了你的耳朵。”

    陈韫之又道:“可有曲谱?”

    魏晋时代,记录乐谱的方法是“文字谱”,用文字详细叙述音高、节奏、指法动作、弦序和徽位这些演奏法,若是五线谱,萧钦之还能勉强作出,“文字普”实在是不懂。

    宝物唾手可得,却偏偏不可能,陈韫之未免有些遗憾,惋惜道:“何以听半曲呢?”

    意思是早知不听这半曲就好了,如今听了半曲,却无了下半曲,实在糟心。

    “等过些日子,我练好了气息,再给你吹整曲,又不是多大的事。”萧钦之实在是不喜一个大男人,哀叹惋惜,蹙眉忧愁,整日做小女儿态。

    陈韫之忧道:“即便钦之兄可吹整曲,怕是也要许久之后的事了。”

    “哪里需要那么久,最多月余便可。”萧钦之自信道,本来就有基础,如今不过是重新拾起而已,再说,《神话》只能算是笛子入门曲,不算难。

    陈韫之抿嘴蓄笑“哪有那么容易,需锻炼气息,后稳固气息,至手法娴熟,一个月是肯定不够的。”

    萧钦之昂起头道:“怎么不够了?我从不会,至吹半曲只花了几天时间,到吹整曲,怎么着,一个月,肯定是够了。”

    陈韫之惊讶道:“钦之兄,刚学的?”

    萧钦之点头道:“是啊,家姐留了一支紫竹笛在家,我来之前顺手带上,准备路上打发时间的。”

    “那《神话》这首曲子是?”

    “寒亭渡口那晚,听你一曲《梅花三弄》之后,我仰头见到天上的牛郎与织女,隔着银河互盼,一时心有所感,便随意吹了几声。”

    陈韫之惊为天人,表情凝固,手中摇晃的麈尾停止了,随即转身,笑容在脸上绽放,道:

    “钦之兄,莫欺我没见识,令姐才貌双绝,精通音律,闻名晋陵,你定是自小就学习音律的。”

    萧钦之目光不偏不倚,苦笑道:“怎么说真话,你还不信了呢?我真是前几日才拿的紫竹笛,不信,可问我两位族兄,他们都知道的。”

    陈韫之见萧钦之不像是作假,可还是觉得太过玄乎,不由得问道:“当真?”

    “比金子还真。”

    “那是为何?毕竟令姐——”陈韫之想不通,言传身教,上行下效,家族传承于此,萧钦之应该自小学习音律才对。

    忽然,陈韫之想起了什么,这样就合理了,又道:“那一定是,钦之兄对音律不感兴趣,故全身心投入到围棋上了。”

    “没有的,围棋是月初刚学的。”萧钦之轻飘飘的说道。

    陈韫之愣住了,内心生气惊涛骇浪,久久无法平静,不可置信道:“怎会是才学的?你分明——分明——”

    “真的,骗你做什么,我以前什么样,我兄弟都知道,最近是迫不得已,才学的。”萧钦之不在意的说道,望着湖面探头的翠绿小荷,似是在点头同意,心想:“对于这个时代的萧钦之来说,可不得一切都是才学的嘛,若是坦而告之,反而一戳就破,毕竟之前的萧钦之乃是十足的大混子啊。”

    陈韫之不觉得萧钦之说的是假话,因为一问便知,但心里还是不敢相信,实在是太过惊骇了,不是么?换做谁,恐怕也是不敢置信的。

    因而陈韫之对于萧钦之,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好奇心,问道:

    “那钦之兄,之前是什么样?”

    这些按理来说,这些属于私事,不足为外人道出的,但萧钦之想了想,不觉得有什么,没必要隐瞒。恰好误会解除,豁然开朗,对于陈韫之这个谈吐得当的人,也多了一丝好感,便说起了发生在萧氏庄园的一些趣事。

    萧钦之兴趣盎然的说道:“我以前啊,最大的敌人就是‘读书’,书认得我,我不认得书。我一读书,就想睡觉,有时候睡不着,就拿起一本书,读着读着就睡着了。”

    “啊?”陈韫之惊呼道,唇齿轻开,目光精彩纷呈。

    萧钦之淡定道:“比读书有趣的事情多了去了,为什么一定要读书呢?”

    读书可明事礼,知得失,通古今,开心胸,陈韫之从小就读书,接受家学,不免疑问道:“哪些事情,会比读书有趣呢?”

    在萧钦之看来,陈韫之与后世那些失去童年,自小被一大堆补习班困住的好好学生一模一样。萧钦之前世8岁以前,也是如此,因此,更加向往无忧无虑的童年。

    在这具身体的记忆中,萧钦之不时就回忆一番,体会到了真正的童年,那是自由自在,且无忧无虑的时光,便问道:

    “韫之兄,可知道夏天的风是什么味道?”

    “可知道,如何在漫山遍野里,寻找蜂巢?”

    “可知道,如何才能徒手抓到鱼?”

    “可知道,春天里,大自然的馈赠是哪些?”

    “可知道,冬天如何捉麻雀?”

    “打雪仗,玩过么?”

    “河上溜冰,试过没?”

    “在小腿深的雪地里,抓兔子,野鸡。”

    ...

    ...

    陈韫之自小生长在高高的围墙中,自然对这些一无所知,但听起来,似乎很有趣,尤其是想到与一帮发小,一起玩乐,嬉笑欢乐,那画面想想就美好。

    陈韫之坐到了萧钦之身旁不远处,姿势端正,感兴趣道:“钦之兄,你与我说说......”

035、湖心亭畅谈,陈韫之羞遁

    和煦的春光,温暖,晒的人懒洋洋的。

    萧钦之斜躺着,后背倚着木栏,一只手支着脑袋,另一只手“挥斥方遒”,在微风中“挥毫泼墨”。

    陈韫之正襟危坐,然浅笑以对,安静聆听。

    “夏天的风应该是彩色的,没有午时的燥热。尤其是在傍晚,夕阳斜照,赤霞千里,如果再来一丝风,天气就会变得凉爽。一望无际的稻田里,到处都散发着金黄色的光晕,朦胧,绚丽,是这个世上最能让人心安的颜色。稻谷粒粒饱满,垂着大脑袋,都快弯到田埂上了。这时候,最适合抓蜻蜓。”

    萧钦之看向了陈韫之,问道:“蜻蜓,你知道是什么吗?”

    陈韫之蹙眉,缓缓摇了摇头。

    萧钦之想了想,换了个说辞,道:“就是蜻蛉,别说没见过啊?”

    这回,陈韫之知道了,当即点点头,却又疑惑道:“抓它们做什么?为什么赤霞的时候,最适合抓蜻蛉?”

    萧钦之问:“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这个听过没?”

    陈韫之握了握手中的白玉麈尾,尴尬道:“没—听过。”

    “早晨出现朝霞,说明快下雨了,傍晚出现晚霞,代表着明天是晴天。傍晚的时候,天气清凉,稻田里的蚊子都出来了,蜻蛉以蚊子为食,故飞的低。”

    对于蜻蜓会悬停于空中这个现象,大概每个男孩子在童年时期,都会感到好奇吧。

    萧钦之反问道:“你难道就不好奇,为什么蜻蛉会悬停在空中么?”

    陈韫之怔怔住了,自己好像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萧钦之很喜欢挑战陈韫之的知识盲区,容易获得满足感。

    不待陈韫之多想,萧钦之继续憧憬,拾缀着脑中的记忆,说道:“若要真论起夏天,晚上似乎比白天更有趣些。”

    陈韫之抿着嘴,微微昂起头,亦是想不明白,索性靠在了木栏上,翘起了脚尖,喃喃自语道:“晚上,天都黑了,有什么可有趣的呢?”

    “哼哼—”萧钦之龇着嘴,得意的笑,笑陈韫之没见过世面,下意识的说道:“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

    陈韫之盯着亭子顶部看,却是愣住了,脑海中凭空出现了一幅画面:“皓月当空,月色正浓,夜深人静时,几个贪玩的少年人,晚上偷偷溜出来,惊着了栖息在枝头的鸟雀,懊恼了几声蝉鸣。徜徉在夜风中的几人,又一头钻进了硕果累累的稻田里,惹得蛙叫声一片。吓的萤火虫漫天舞动,随风飞扬,轻悄、飘忽、闪烁,若隐若现的绿光,似若银河里的繁星落到了人间。”

    陈韫之心生涟漪,生出无限遐想,这些都是她这个束之高阁之人,所不曾接触过的,如今想来,似乎理解了一些萧钦之所说的“比读书有趣的事情多了去了。”的含义。

    说来,真是挺有趣的,不是么?

    “明月别枝惊鹊......”陈韫之美目涟涟,嘴中念念有词,忽而莫名的笑了,露着浅浅的小酒窝,脚尖忽上忽下,天真烂漫,亦如亲身去了一遭稻花香里听蛙声。

    活脱脱一副没见识的样子,急忙侧过脸来,连问道:“可还有了?”

    “当然还有,容我想想。”萧钦之索性躺直了想,把双臂当做枕头,眼望亭子顶部,而陈韫之则是看着在想的人。

    萧钦之捡着记忆中的画面,忽而坐起,指着面前的人工湖,问道:“你见过荷塘么?就像夏园里的这种,夏时花开,满园荷香。”

    “嗯!”陈韫之轻哼,点头道:“见过,我家也有,比此湖还大。有时无趣,我便撑一艘采莲船,独自划入荷塘中。”

    萧钦之笑而不露,故作神秘问道:“那你见过荷海么?”

    陈韫之大概是对“荷海”这个词没有概念,不明所以,缓缓摇了摇头,请教道:“何谓‘荷海’?”

    “我家后山,有一个大湖,叫凤栖湖,浩瀚无垠,目不所及,浅滩地区有荷,夏日盛开之际,接天莲叶,映日荷花,红肥绿硕,挨挨挤挤,无边无际,一望无涯,清荷之香,可随风飘十里。”

    萧钦之笑道:“故我命其‘荷海’。”

    陈韫之眉目舒展,瞬间明了,想及凤栖湖上的“荷海”壮观风景,顿觉得家中的荷塘缺了点意思,忙问:“几时开?”

    萧钦之立答:“六月中。”

    ...

    ...

    杨柳依依,微风阵阵,亭子里说话的两人,浑然不觉时间的流淌,不知不觉间,日头正中,已至午时,阳光从萧钦之身上移至亭子边缘。

    陈韫之听闻了萧钦之的许多趣事,如捉鱼、吃鹤、逃课、赌钱等,止不住笑的同时,不禁更加的好奇了,问道:

    “钦之兄,既是如此,为何如今开始读书了呢?”

    萧钦之长吁道:“哪里是我想读书,我说我是被逼的,你信么?”

    陈韫之微微抹过头去,抿嘴而笑,心想一个“不学无术”之人,被迫开始读书,定有一桩趣事藏于其中。

    转过头来,睁着大眼睛,忍着笑,点头道:“我信,说说,你是怎么被逼迫的?”

    萧钦之叹息道:“这话说起来,还得从一个老头辞官闲赋在家,无所事事说起......”

    当陈韫之听闻了萧钦之与族长之间的数次交锋,均以失败告终,被迫无奈方才走上了读书这条路后,便再也忍不住了,急欲抹过头去,掩嘴窃笑不止。

    萧钦之苦着脸道:“韫之兄,我这是拿你当朋友,才与你说这些话,你非但不安慰我,反倒笑话我,以后不与你说了。”

    陈韫之转过头,脸上还泛着红晕,犹如春花盛开,英气与娇柔并舞,飒爽与明艳同姿,不经意间露出的一丝丝女儿态,刹是好看。

    萧钦之原本随意的一瞥,不想竟是呆住了,顿时移不开眼了,忽然有些理解,这个时代对于美男子的偏爱。蓦的,萧清心中一惊,大有一种不妙的感觉,心想:

    “莫非我有被掰弯的倾向?”

    念及此,萧钦之自己着实被吓了一大跳,赶紧在收回目光,瞄向别处,心里大喊:

    “我是直的,我是直的,我是直的,重要的事,强调三遍。”

    陈韫之有感萧钦之的异样,及时望向了别处,数息之后,心态恢复了正常,方才回过头来,正色道:

    “钦之兄,既然当着全体族人的面,立下了誓言,自当说到做到。我辈男儿,须得言出即行,方显男儿本色。何况,伯父已故,你是家中唯一男儿,定要担起一家之责,护母妹一世周全。”

    萧钦之望着湖面,还未从刚刚的惊吓中缓过来,随意的敷衍道:“这是自然,否则我哪还有脸混日子?不过一个定品而已,还有一年时间,不是问题。”

    亭下忽然寂静无声,萧钦之觉得奇怪,回过又来,见陈韫之不知何时,已经起身走至亭子边缘,负手相背,望湖而叹道:

    “钦之兄,便只是想得一小官,闲渡平生么?钦之兄之才,世所罕见,若只是如此,未免也太可惜了些。”

    萧钦之笑道:“我不过世间一俗人,论才,不及嵇康万分之一,韫之兄,谬赞了。”

    原以为陈韫之不过随口之语,岂料其转过身,目露真诚,正色道:“钦之兄,莫非以为嵇康不想为国为民?便只是想闲云野鹤一世?”

    萧钦之不解道:“如若不然呢?”

    陈韫之叹声道:“嵇康娶的长乐亭主,乃是曹氏之女。”随即直面萧钦之,目光不偏不倚,径直问道:“钦之兄,将来也是要娶曹氏之女吗?”

    四目相对,萧钦之瞬间明白过来,惊恐万分,弹身而起,就势捂住陈韫之的红唇,附耳小声嘘道:“你疯了,这可是杀头的话,被人听到就麻烦了。”

    陈韫之从未与男子肢体接触过,这突发的一幕,让陈韫之一时间忘了挣脱,浑身僵硬,惊的睁圆了美目,呼吸急促,洁白的脸上爬满了红。

    萧钦之犹不自知,一边警觉四周,一边依旧小声的嘘叨着:“我乃寒门,那司马氏之女怎么看上我,何况桓温也不是——啊.....疼—嘶—”

    话未说完,捂着陈韫之红唇的手,忽然传来了一股钻心的疼,萧钦之一把拿开手,跳开几步,这才发现小拇指上有一列整齐的齿痕。

    “你属狗的啊,怎么咬人?”萧钦之发着牢骚,一抬头,见陈韫之已经背过了身,但脖子和耳后根都满是绯红,不爽道:“一个大男人,不就碰一下么,怎么脸还红了呢?”

    陈韫之不理睬,取出白娟布,擦了擦脸,又整理了衣襟,无恙后,方才转身,正色道:

    “现在是寒门,以后未必就是,你萧氏以前还是士族呢。”

    随即取着白玉麈尾,拱手行礼,匆忙辞别:“已至午时,多有打扰,改日再续。”说完,便飘然而去。

    萧钦之感到莫名其妙,冲着陈韫之离去的背影,傻傻的喊道:“喂,怎么回事,你约的我,怎么自己倒先走了?”

    只是,白巾遁入绿柳,匆匆,路转已不见。

036、请假

    今天请个假!!

037、杨孜敬“蹭老师”

    夏园人工湖,陈韫之遁走,已是时至正午,日头正中。

    萧钦之倚靠在亭子的木栏,看着小拇指上一列清楚的牙齿印,只觉得莫名其妙,却是没做多想,恰巧昨夜醉饮,早上单顾着睡觉,早饭也没吃,这会肚子正饿的难受。

    饿也就算了,没了说话了念头,困意也趁机袭来,萧钦之连打着几个呵欠,迈着懒散的步子,钻入了湖边绿柳丛中,往湖后边的别院居地走去。

    穿过三道月牙洞,转往西侧,过了一个小花园,登上连廊,径直走到一幢二层木楼前,萧钦之踩着木楼梯“哒哒”响,迎头碰上了刁氏送餐的仆人。

    是两个小婢女,十五、六岁的年龄,穿着一色的桃红衫裙,梳着双髻,长像精致,见着是萧钦之,连忙退一侧,欠身行礼,“咯咯”笑道:

    “钦之小郎君万福。”

    萧钦之露着一丝笑,点点头道:“你们好。”然后径直从两人身前穿过,踏上二楼去。

    两个小婢女见声名俱佳的萧氏小郎君,竟然会对她们道好,心里忍不住的窃喜,便又多偷看了几眼,边走边悄声聊着:

    “真是长得好看哩,像个天仙似的人物。”

    “为人也好,学问也高,不比咱家的...”

    “嘘...要死啦,小心被听到。”

    “哦哦,瞧我这嘴。”小婢女赶紧闭嘴,不免又替萧钦之感到不值得:“唉...可惜错生在了萧氏。”

    北雅集上的才俊们聚集一堂,惜园一年一度,热闹非凡,吸引了整个刁氏的注意。寻常无所事事的内门宅娟们,这两日都在乐呵着,说着北雅集上的才俊们,上至主母、小娘子,下至管家、奴仆,嘴中出现最多的名字就是“萧钦之”。

    不过,大多都是叹着气的,无他,出身寒门尔,刁氏便是上赶着想下嫁,也是断然无可能的事。

    萧钦之上了楼,一抬头便看到杨孜敬笑脸相迎,招手走来,边说道:“钦之世兄,那陈大郎也真是的,聊个什么聊这么久,还没吃了吧?我替你留着呢。”

    “嚯!”萧钦之当即扶栏站定,看着异常热络的杨孜敬,笑的含糊其事,心想:“这是吃错药了?他杨孜敬竟然主动笑脸相迎,这必定是有事相求?”

    “还站着做什么,来用餐啊?”杨孜敬手一挥,就拉着萧钦之的袖子,往餐室走,又说道:“我大兄与你二兄,八弟有事,就先吃了去了,独留下了我等钦之世兄。”

    长木案上摆着黄瓜、芹菜、鲜鲫鱼与一汤,精致的三菜一汤,都是热乎了,想来是刚才那两个女婢送来的,边上立着一盏灰白鸡首壶,杨孜敬跪坐在镶金边蒲团上,取来两盏青瓷莲花樽,往里头添酒。

    昨晚光线昏暗,酒水看着浑浊,如今一看,从鸡首壶内倒出的酒液竟是浅绿色,萧钦之与陈韫之说了半天,正好口渴,双手端起酒樽,示意杨孜敬共饮,既然他有事不说,萧钦之自然不会主动过问。

    萧钦之拿起竹箸,夹上一口美味的鱼肉,再饮一口酒,示意一起共食,杨孜敬推辞道:“钦之世兄,你未回来之前,我刚与他们吃过。”

    “哦...杨世兄与我二兄去哪儿了?”萧钦之搁下竹箸,再浅饮一口,侧脸,淡淡的问道。

    杨孜敬笑道:“许是去了桃园,为下午的‘谈玄’准备,与人先聊聊。”

    这明显是托词了,杨尚宝、萧书与胖老八是个什么货色,萧钦之一清二楚,“谈玄”这等事,避之还来不及,岂有主动凑上去的?

    “我二兄定是中午吃饱了。”萧钦之没来由的说了一句,拿起竹箸,取了几根芹菜,送入口中,慢慢咀嚼,一股独特的清香溢于口齿间。

    杨孜敬想了几息,方才明白是什么意思,欠笑道:“就知道瞒不过钦之世兄。是淑姐姐来了一趟,唤去了,说是有事。”

    萧钦之顿住,问道:“可是我箫淑啊姐?”

    “正是。”杨孜敬继续道:“淑姐姐未来之前,我大兄与萧世伯先来了一趟,本想找钦之世兄的,见钦之世兄不在,留下几句话就走了。”

    萧钦之仔细一捋,心想:“上午桃园济济一堂,该见的都见了,有个什么好特意来见的呢?萧淑一定是得到了什么应许,才来唤萧书去,特别是还与杨尚宝一道,那么已然真相大白了,定是萧书与杨玉的婚事有眉目了。

    “至于中午族长与杨拴期一道,说是来寻自己的,想来不过是借口,应是杨拴期先来过目萧书才是。”

    至此,萧钦之已经确定了八分,只要杨拴期同意了,不出意外的话,这门婚事基本成了,心中很替萧书感到高兴,笑道:

    “留下什么话了?”

    杨孜敬坏笑道:“我大兄刚没见着,说是晚上宴席,让钦之兄一定要去,说上几句话。”

    “一定,一定,杨大兄赏面,我怎么能不去呢。”萧钦之应付道。

    答应了萧书的事,没想到竟然这么顺利,萧钦之满心欢喜,加上下午又没什么事,“谈玄”耍嘴皮子还不如补觉,未免与杨孜敬多饮了几杯。

    忽然,一道灵光在萧钦之脑中闪过,杨拴期为什么一定要见自己?杨孜敬为什么要献殷勤?一个大胆的想法顿时鱼跃而出,莫非?他另有想法?亲上加亲?

    再万一,杨拴期在宴席上,兴致所至,当众提出亲上加亲,试问,众目睽睽之下,族长如何拒绝?萧钦之又如何拒绝呢?

    无论是从“寒门同盟”关系出发,还是人情世故出发,亦或者门当户对出发,杨拴期都有其正当理由,正常来说,萧氏是没有理由拒绝的。

    萧钦之惊的一身汉,端着酒樽的手停在了胸前,心里大喊一声“卧槽”,真是没一个简单的,杨氏之人,无论是未接触的杨拴期,还是杨尚宝、杨孜敬兄弟,看似粗狂,实则心细如针。

    不过,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体,萧钦之既然已经提前预料到了,又怎会傻乎乎的中计呢?

    这一杯酒最终还是被饮下。

    杨孜敬给萧钦之续满酒,恭维道:“钦之世兄,我有一事相求,还望应允。”

    萧钦之收回思绪,正色道:“尽管说,只要我能办到,绝无二话。”

    “这个嘛......”杨孜敬犹豫道:“正如钦之世兄所言,我弘农杨氏原是文族,祖上四世三公,文名赫赫,传遍天下,然时至今日,祖上荣耀不在,杨氏又经历诸多坎坷,文脉枯竭。因而,我想入钦之世兄之族学续学,我大兄已经与萧世伯商议过,萧世伯说还需钦之世兄的同意方可,故特意来求钦之世兄,望允于,在下感激不尽。”

    啧啧,这是婚事还没成,就想着先捞好处了。

    杨氏打的是什么主意,萧钦之心里门清,无非从萧书和胖老八那里得来的消息,先前自己名声不显,整日瞎混,然而最近才开始学习,就效果著显,想来定是有良师教习。

    见过蹭饭局的,蹭车的,还是头一回见蹭老师的。

    说实话,萧钦之对弘农杨氏印象不怎么友好,单是有投靠姚襄这个胡族的经历,就无法释怀,往大了说,弘农杨氏叛过国。

    再往前推,三杨摄政,贾后联合宗室诛杀三杨,为八王之乱埋下祸端,才有了五胡乱华,北方沦陷,民不聊生,故弘农杨氏罪孽不可不大。

    杨孜敬要“蹭老师”,萧钦之不禁在心里嘿嘿一笑,一想到崔老头死扣死扣的,自己找他学真本事,还得拿围棋换,至于杨孜敬嘛,估计得不了好处。

    萧钦之装作毫不在意道:

    “还以为多大事呢,不过是一起读书而已。”

    “小事!小事!”

    “族长答应不完了么,还来问我作甚?”

    “我还未弱冠,懂个啥呀。”

    杨孜敬大喜,端起一杯酒,拱手行礼道:

    “多谢钦之世兄。”

    ...

    ...

    萧钦之又饮了几杯酒,填饱了肚子,没坐一小会,困意猛然间袭来,许是早上没睡好,这会儿一股脑齐齐冲来了,连打着呵欠,推辞了几句,径直奔床上而去。

    杨孜敬端着酒樽,看着萧钦之离去,心里不禁想起其大兄杨拴期,私下里对萧钦之的评价:“此子才华横溢,有大智慧,萧氏中兴,指日可待。与之交好,大有裨益。”

038、空谷幽兰之三问

    午后,春光明媚,草长莺飞二月天,万物复苏争开颜,灼灼桃花下,诸多“谈客”们纷纷展开唇枪舌辩,一较高低。

    谢弈、颜中正位列其上,由谢弈担任评题人,先提交一个“谈题”,下方的诸多“谈客”则是利用自己的学识,围绕这个“谈题”展开自己的叙述,从而脱颖而出,获得关注。

    望着济济才俊集北地于一堂,谢弈有感于当年与支道林、许恂、谢安等一众名流齐聚王濛家,以《庄子-渔父》为题“言怀”。当时支道林先通,作七百许语,叙致精丽,才藻奇拔,众咸称善。于四座各言怀毕,谢安发言,录其精华,自叙其意,作万余言,才峰秀丽,四座莫不厌心。

    昔日的一幕幕仿若近在眼前,然时至今日,王濛与许恂已然驾鹤西去,支道林垂垂老矣,便是谢弈自己,也感到大不如从前,于是便复其旧事,以《庄子-渔父》为题“言怀”。

    陈谈之上午折戟,心中郁郁不平,下午准备与萧钦之易边再战,哪知现场一看,独独少了萧钦之的身影,未免有蓄力一击,却是砸在了水里之感。

    于是,陈谈之便将怒火泄于一众无辜才俊,始料未及的是,碰上了“儒玄双通”的徐藻,两人较量,分庭抗争,一时不相高下,引得时人称赞。

    无独有偶的是,众人纷憾于少了萧钦之,总是缺了一丝韵味,谢弈问道:“舆卿,钦之怎么不来?”

    萧钦之屁股一撅,族长就知道放的什么屁,定是在睡觉,笑道:“禀太守,钦之寻常只做两件事,一是读书,二是睡觉。”

    颜中正立说道:“既无现身,自是在睡觉,哈哈......”

    族长替萧钦之作解释,谦虚道:“钦之第一次出远门,连日来奔波,许是不适应了,再说钦之入学较迟,‘谈玄’高深,即便是来了,也不过当一听客尔。”萧钦之刚入刁氏门,便以一首《北雅集题记》扬名,后又桃花林下棋战陈氏二郎,说萧钦之不擅“谈玄”,约莫是不会有人相信的,只当是族长谦虚的说话。

    “哈哈...”谢弈抚须大笑道:“既如此,便让他睡吧,晚上,我倒要亲自考教一二。”

    陈谈之暗道:“你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且等晚上。”

    ...

    ...

    族长说的不错,此时的萧钦之正在呼呼大睡,好不舒坦,至于林下嘴炮“谈玄”,却是没什么兴趣。

    萧钦之至今不过才堪堪背下了《老子》,《庄子》等几本经学,以及《郑玄注》,《王弼注》等几本课外辅导书,现在就去与他们耍嘴炮,无异于“自毁前程”。

    不如睡觉!

    只是,“树欲静而风不止,”不出意外,萧钦之又要被弄醒了,来人还是胖老八,一张肥乎乎的脸因急速跑动,而变得泛紫,人未至,声先到。

    “四哥!四哥——大事不好了!”

    胖老八从杨孜敬那儿知道萧钦在睡觉,扯着嗓子喊,径直冲进房间,吓得萧钦之弹身而起,睡意瞬间消失殆尽,惊慌道:

    “怎么了?怎么了?”

    “二哥被...被拦...拦住了...”胖老八跑的上气不接下气,说话结结巴巴。

    “你先冷静下,天塌不下来,慢点说,二哥怎么了?”萧钦之一面下床,一面穿衣束发。

    胖老八端着茶水一饮而尽,猛吸几口气,才完成说道:“原是淑姐姐唤二哥与杨尚宝饭后去中院,说是有要事相问。等到了地方,方才知道是与杨玉面见。”

    “等等......”萧钦之伸手打断,疑惑道:“那中院是后宅女眷之所,男子怎可进去,淑姐姐莫非是糊涂了?”

    胖老八摇摇头,表示不知道,继续说道:“面见就面见,又搞个什么劳什子过三关。”

    萧钦之皱眉问道:“是哪三关?”

    胖老八抱怨道:“二哥连第一关投壶都没过,我哪知道后两关是什么?”

    投壶是一项娱乐活动,就是隔着一定的距离,将箭矢投进贯耳壶中,以前在家天天玩,萧书是个投壶好手,大多能赢。

    萧钦之愈加不解,纳闷道:“投壶,咱们以前不是天天玩么,那有什么难度的?”

    胖老八一顿说道:“不是贯耳壶,改成了鹅颈壶,而且距离也变远了,不是三步,是十步。八中六,才算过,每丢一矢,须得饮酒一樽。”

    萧钦之又道:“杨尚宝不是在边上么,让他帮忙啊。”

    “说了,必须得萧氏子弟才能帮忙,外姓帮忙,一律不算。”

    “走,先去看看再说。”萧钦之冥冥中有种感觉,怎么是像是在针对自己呢,萧书是个什么情况,淑二姐姐一清二楚,何处来哉呢?

    不过也管不了那么多了,遇山开路,逢水架桥,萧钦之跟着胖老八一道,往事发地赶去,先看看再说。

    中院里有一个小巧玲珑的花园,北侧有座二层木楼,站满了木楼上,可一览花园全景,花园其余三面则是三人宽的雕梁连廊相围。

    萧钦之还未踏进中院,便已经听到了女眷的欢呼声:“饮!饮!”许是萧书未投进,须得饮酒,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女眷们在起哄。

    待萧钦之在守在中院门口的奴仆带领下,进入东西走向的连廊上时,顿时被一阵齐刷刷的目光盯的心惊肉跳,如坐针毡。

    二层木楼上的女眷中,响起了一阵热切声,各色香气的手巾纷纷扔向了萧钦之,闻名不如见面,之前在春园的三层楼上,远远的只能看个轮廓,这次可是看了个分明。

    “快看呀,他就是萧钦之。”

    “江左卫玠,果真如此。”

    “长得真好看,才华更是出众。”

    ......

    手巾从空中飘落,打着转儿缓缓下落,落在了流水,绿竹,屋檐和心头上,四处纷飞。

    萧钦之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有些不知所措,定了定心,便隔着绿竹流水,朝着二层小楼作揖行礼,又引得一阵欢笑声。

    行完礼,萧钦之朝前看去,见萧书、杨尚宝、杨孜敬三人被拦在了连廊正中央,三人脸上都有些红,显然是喝酒所致。

    八枚箭矢配八坛酒,三人已经喝了三坛,还剩五坛酒,虽说酒的度数底,可日常当做饮料喝,但也架不住量变到质变。

    三人见萧钦之来了,可算是盼到了救星,萧书的一张脸通红,一张口,一股酒气扑面儿来,拱手道:“四弟,拜托了。”

    一切尽在不言中。

    相隔不远的连廊拐角处,设有一席帘子,刚好遮住了视野,风吹得帘子微微晃动,能隐约看到几道清秀的女子身影,想来杨玉便在其中。

    帘子未动,却是传出一道软糯糯的声音,似若空谷幽兰,鸟鸣轻啼:“来者何人?所为何来?”

    萧钦之恭敬答道:“兰陵萧氏萧钦之,为我二哥之事前来。”又正色道:“敢问我淑二姐姐何在?”

    帘子后,空谷幽兰声再起:“今日淑姐姐须得避嫌,由我代之。”

    萧钦之抿嘴而笑,再问:“敢问小娘子芳名是何?”

    “咦—哪有问人名字的?”

    帘子未动又无声,反而看热闹的二楼上女眷起哄了,有声音调侃道道:

    “钦之小郎君,何不去掀了帘子,好瞧个明白。”

    “你箫淑姐姐今日可帮不了你们兄弟俩,得凭本事闯过去才行。”

    “虽去不得桃园,但林下风者也不缺,钦之小郎君莫大意了。”

    ...

    ...

    帘子后一阵微微晃动,有一道清瘦的幽影站起身,隔着帘子行礼,萧钦之眼尖,瞥到了青衣的一角,一飞即逝,恍若青丝玉絮。

    青衣女子细声嗔道:“真想知?”

    萧钦之怏怏,自知失了礼,不该问人芳名,赶紧埋下头,答道:“那我应是当知不当知?”

    青衣女子鼓起嘴角,一弯柳叶眉,轻轻一扬,却是轻笑道:“过三关,自当知,反之亦然。”

    萧钦之干脆道:“好。”

    面前的第一关,便是拦着萧书的投壶,十步远,但见鹅颈壶口只有一枚五铢钱大小,而一轮八枚箭矢,须得中六枚,难度非比寻常。

    说是投壶,分明是刁难,实则就是要罚酒罢了,这哪里是让人投进去的?

    地上还有五坛未启封的酒,萧钦之算了一下,加上杨氏两兄弟刚好五人,顿时有了主意,既然投不进,闯不过,那就只能强闯了。

    萧钦之招呼着几人,围成一个圈,窃窃私语,商量着。

    ...

    帘后的杨玉,经不住好奇,悄声问道:“若雨,你说他会怎么办?”

    颜若雨撩着青衣,欺身上前,蹙眼凝视杨玉,附耳取笑了一句,惹得口角笨拙的杨玉,有些黑的面庞,泛着点点红晕,恼羞道:“好你个颜若雨,简直坏透了。”

    颜若雨掩着嘴轻笑,又看向了老神在在的箫淑,眨了眨桃花眼,细声道:“淑姐姐,不会怪我为难你阿弟吧?”

    箫淑学着颜若雨说道:“哪里就怪你了呢?”

    “哼—”颜若雨斜着眼,娇哼道:“淑姐姐又作趣于我,休怪我难为你家钦之小郎君。”

    箫淑自夸道:“我四叔乃是冲锋陷阵之士,曾率军杀穿胡人军阵而复还,我四婶婶乃清河崔氏之女,我大姐姐箫藴之你是知道的。我家钦之阿弟,可不似寻常人,你若是能难到他,我心服口服。”

    别看萧淑说的如此笃定,实则也是替萧钦之捏了一把汗,心想:“啊姐只能帮到这里了,胜败在此一举,剩下的全看你自己了。”

    颜若雨是一个心高气傲的才女,桃林下的那群才俊在她眼里,不过是莽莽之辈,年复一年,连看一眼的兴致都没有。

    心里想着箫淑的话,颜若雨不禁升起了斗志,思绪也不禁飞向了帘子外,心想:“且试试真假,看看他如何过关?”

    而木楼上的那群女眷,也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想要看看萧钦之是如何过关的,这岂不是比只能远观桃林,有趣的多?

    ...

    待几人商量完毕,只见萧钦之对着帘子说道:

    “这位小娘子,不若打个商量,与其投不进壶中,浪费时间,何不另寻他法替之?”

    帘子的颜若雨故意刁难道:“既然如此,便将剩余的酒喝了吧,只准你一人喝,旁人喝了,可不算数。”

    然而,萧钦之的举动,让所有人都诧异了,只见侧靠在雕红木柱上,提起一坛酒,撤去泥封,二话不说,仰头就往下灌。

    绿色的酒液浸湿了面庞,顺着嘴唇边缘,缓缓淋下至脖子,衣服,脚尖,顺着木柱流入鱼池中。

    一坛酒,萧钦之饮一半,池中鱼儿饮一半,转眼间就见了底。

    这个酒度数跟锐澳差不多,不醉人,但是肚子实在是胀的不行,但为了萧书,萧钦之真是拼了,咬着牙,喊道:

    “八弟,开坛。”

    一坛,两坛,三坛,雕红木柱的下方,涓涓酒液落入池中,引来了一群鱼儿,争相饮酒,二楼上的女眷调笑道:

    “萧郎豪饮醉池鱼。”

    萧钦之当即答道:“酒过心尖,去留一半,他来道喜,我来祝贺,共喜!恭喜!”

    二楼上女眷又戏说:“是个会说话的。”

    帘后杨玉小声央求道:“若雨,要不算了吧,别喝了。”

    '“哼!”颜若雨红唇一撅,啐道:“你没听见呢,他欺我隔着帘子见不着,在偷着赖酒呢。”

    杨玉懵道:“啊?”

    颜若雨道:“那满池的鱼儿都要醉了,下一关定不饶他。”

    箫淑掩着嘴窃笑不语。

039、流水绿竹又三答

    五坛酒,被萧钦之一顿连喝带耍赖,生生消耗殆尽,却是全身上下湿透了,露着一股酒香味,接着胖老八递来的绢巾,擦了擦嘴,看向帘子道:

    “这位小娘子,第一关可算过了?”

    颜若雨翘声怼道:“我非男子,却也知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道理,这第一关,自然算过的。”

    萧钦之道:“请出示第二关。”

    颜若雨轻轻一哼,露出一丝坏笑,将额前的碎发抹去耳后,傲娇道:“且听第二题,打一字谜:两头牛,三头牛,都是牛;两担水,三担水,都是水。”

    “嘻嘻嘻...”字谜一出,二楼上顿时笑倒一片,笑的群花乱舞。

    “牪犇,沝淼,”合起来正好是“五头水牛”,其含义是单知饮酒不知趣味,恰似水牛一头。

    这是颜若雨对萧钦之刚刚赖酒的回怼,这还不是最绝的,更绝的便是在于谜底,“牛”下加一“水”字,乃是“朱”的异体字,谐音“猪”,岂非“五头猪”乎?

    傲娇才女一不开心,这出的题就开始让人不开心了,这个字谜难度不大,但嘲讽力却是爆表,萧钦之有苦难言,尴尬不已。

    突然,萧钦之灵机一动,附在胖老八耳旁,轻声几言,然后道:“刚饮酒过多,需得失陪一下。”说完,在刁氏奴仆的带领下,飞快的遁去了。

    等钻进一个月牙洞,完全消失了身影,萧钦之远远的听到不明所以的胖老八,大声代答道:

    “是个‘朱’字。”

    紧接着哄堂大笑声,不绝于耳,萧钦之心想:“老八,对不起了,四哥真丢不起这个人,以后一定替你报仇。”

    待舒服的解决完战斗,萧钦之没立刻回中院,而是把刁氏的奴仆拉倒一边,小声询问道:

    “兄弟,可知刚出题的那位小娘子姓名?”

    这位奴仆顿时受宠若惊,连连喊不敢受,见四周无人,低下身,小声告知道:“钦之小郎君,那位出题的,是颜氏小娘子,颜若雨。”

    “颜若雨。”这三个字萧钦之耳熟,忽然想到这不就是族长做主,要替萧书娶颜氏的那位小娘子么,只是因为萧氏不是士族,故不了了之。

    “我艹。”萧钦之脑中有炸雷声响起,心里大惊,眼珠子都瞪圆了,不明白淑二姐姐这是闹得哪一出?

    啧啧!!

    前女友与现女友同框出镜,这个局面太过复杂,萧钦之真是替萧书捏了一把汗,直呼“蛋疼哟!”

    ...

    ...

    萧钦之晃晃悠悠走回来了,见萧书满脸的红,不知是酒红,还是原本就红。

    胖老八和如霜打的茄子,垂头丧气,幽怨的喊道:“四哥,你又坑我。”

    萧钦之拍拍肩膀,安慰道:“你脸皮厚,没事的。”又对着帘子说道:“小娘子,请继续出题吧。”

    颜若雨趁机损了萧钦之一顿,心情大好,只是被萧钦之遁去了,未免有些遗憾,存着考教的心思,便说道:

    “我知你作了一首诗文,名《北雅集题记》,不若,替我们内室女子也作一首诗,可行?”

    作诗啊,这倒是不怕,毕竟可以缝缝补补嘛,萧钦之当即答道:“行!”

    颜若雨心想怕是难不倒,须得增加难度,又道:“限题:院中所见之景。可行?”

    萧钦之顿了顿道:“可行。”对着一侧的奴仆道:“麻烦了,取笔墨一用。”

    不消一会儿,几位奴仆抬着一张矮几前来,座下放置一块金丝蒲团,萧钦之跪坐下,执笔蘸着墨,脑中灵光一闪,对着帘子说道:

    “想必小娘子必定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色,在下便以小娘子为题,作诗一首吧。”

    不待帘后出声,楼上的众多女眷齐齐起哄道:

    “钦之小郎君,你写吧,我们替她答应了。”

    “她若是不答应,我们不依。”

    ...

    杨玉悄声取笑道:“若雨,有人为你写诗呢!”

    颜若雨脸上羞的起了一丝俏红,却是不语,暗啐道:“登徒子,若是写的不好,且看我如何收拾你。”

    箫淑在心里,忍不住为钦之阿弟手动点个赞,心想:“一定要写好些。”

    萧钦之心里想的是,既然颜若雨与萧书无缘,不若替她扬名,引得其他才俊注意,促成一桩好姻缘,也是大好事一件。

    于是,提笔就写:《北雅集题记二》,待一首诗写好,众人已经等的心急,连说道:“快快吟出来。”

    萧钦之吹吹墨,将纸张递给了胖老八,胖老八大喜,照着纸张,高亢的吟诵: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这是把颜若雨比作天上的仙子,要么只能在仙境中遇见,要么就是在瑶台月下相逢,引得一众叫好声。

    一首诗吟诵完毕,只听见帘后一声娇羞“哎呀——”响起,颜若雨却是已经羞的满面绯红,堪比桃花灼三分,心似杨柳风中飘,倚靠在杨玉身前,将头埋进了杨玉怀里,哪有一丝丝先前的咄咄逼人的气势。

    杨玉“咯咯”笑个不停,还没见过颜若雨这样,拍拍颜若雨的后背,忙问道:“若雨,诗好否?”

    颜若雨眨着一双桃花眼,撅着红唇,嗔道:“淑姐姐,你瞧,我帮了她,还受她取笑了呢。”

    萧淑起身,笑道:“既然是写于你的,我替你取了来,莫叫他人拿了去。”说完便掀开帘子一脚,走向萧钦之。

    姐弟行过礼,萧淑意味深长的盯着萧钦之看了一眼,伸手道:“四弟,诗呢?”

    诗正在胖老八手里,还没捂热乎,心不甘,情不愿的交给了淑二姐姐。

    萧淑取了诗回去,交给了颜若雨,然后轻轻掀开了帘子的一角,杨玉出来,朝着几人,远远的行礼。

    说实话,萧钦之看的仔细,也着实震惊,没想到萧书人不靠谱,眼光真是不差。杨玉身高修长,看似清瘦却不孱弱,柔韧而矫健,似是雪中的寒梅花,是区别于这个时代女子的另一种独特风格。

    在萧钦之看来,杨玉比孱弱美人好看多了,真心给萧钦之感到值得,这个二嫂子认了。

    杨尚宝见萧钦之目露赏识,不禁问道:“这正是家妹,钦之以为如何?”

    萧钦之铿锵道:“寒梅傲立雪中。”

    这个评价很高,也很符合杨玉的气质,她就是这样一个女子,不爱红妆爱武装,天生不做作。

    杨尚宝大喜道:“不敢当,只是家妹常年习武,并无娇气。”

    萧钦之哈哈大笑道:“如此甚好,甚好。”,心想:“萧书这个不靠谱的,以后怕是要经常挨揍了。”

    萧钦之还想要看一看颜若雨长什么样,终不能得,只隔着流水,绿竹,远远看到了一道娇柔的青色倩影,一闪而过,想必便是那颜若雨了。

    萧书心满意足,朝着萧钦之郑重行礼道:“四弟,大恩不言谢,为兄心里记着呢。”

    “这有什么,都是兄弟,见外了。”萧钦之不在意道,在二楼女眷的嬉笑声中,五人随着奴仆往外院走。

    刚一出院门,便看到不远处站着一位偏偏公子,远眺山峦,一身的白缎衣,脚踩织云履,手中的一根白玉麈尾,忽上忽下,分外眼熟,转身回眸,原是陈韫之,带着淡淡的笑,如沐春风。

    萧钦之走上前,好奇道:“韫之兄,怎么没去桃园,在这里了?”

    陈韫之细眉轻挑,淡然道:“听闻钦之兄好雅兴,在此吟诗,我特来听之。”

040、貌似搞出大事情了

    中院的绿竹流水,渐渐归于安静,而萧钦之与颜若雨的三问三答,即将快速传遍整个刁氏庄园,历来才子佳人的雅事,都为人津津乐道。

    春园的三层阁楼是各家女眷临时住地,从中院散去的女眷们又齐齐登上了三楼,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登高眺望桃林下,那里正在“谈玄”。

    “谈玄”虽雅,却也不讨女眷们的欢喜,细细想来,倒不如方才萧钦之与颜若雨的三问三答来的有趣。

    约莫是“谈玄”离的太远,远没有参与感,于是乎,大家又都聚在了一起,莺莺燕燕聊起了中院之事。

    颜若雨到底是未出阁女子,萧钦之的诗文一出,哪里还敢上三楼,怕是要被好一阵打趣,但又架不住好闺蜜杨玉的取笑,索性轰了出去,吩咐女婢青木关上了房门,避进了屋里。

    这是一间灰白墙壁的房间,窗外沁入的微风,卷起了帘衣似湖面如粼的细波,微小却不罢休。

    光影交错的房间,有暗香溢出,红罗覆斗帐,四角垂香囊,四面雕白锦缎屏风上绣着君子花。

    刻香镂彩,纤银卷足的长条书案上摆着几卷经书,一仲将墨、一韦诞笔、一紫纸与一陶瓷砚,墨香与暗香层层交织,亦是分不清是暗香袭人,还是墨香扰人。

    书案前的金丝蒲团上坐着一位青衣女子,脸上红晕若隐若现,青发披肩,青衣缘席,白皙的皓腕衬着脸颊,蹙眼凝视着案上的《左传》,只是《左传》已经许久未翻动了。

    青衣女子右手腕酸了,便换了左手腕,便是这么呆呆的发着愣,却是始终无法看进去书,索性取了一支笔,想要写点什么了。

    婢女青木安静坐于一旁,取出墨条细细研磨,忽而歪头瞥一眼自家小娘子,忽而窃窃暗笑,终是惹得青衣女子放下了笔,侧颜啐道:“好啊,连你也取笑我,看我不挠你痒痒,这回求饶也不能够了。”

    一主一仆嬉笑的打闹一团,青木捂着腰肢,“咯咯”笑,哀求道:“小娘子,我错了,你饶了我吧。”

    颜若雨捋着额前头发,胸前高低起伏不定,噘着唇道:“还取笑我不?”

    青木摇了摇头,讨好道:“不了,不了,再也不了。”

    “哼哼—”颜若雨放了青木,索性起了身,继续拿笔写点什么,却是心乱如麻乱,于是扑到了塌上,掀起被子,遮住爬满了云霞的脸。

    如春风拂过青岚山岗,吹去了云雾,裂石凿壁间,也有了一丝生机,颜若雨的思绪似是在山峦间飞行,忽高忽低,惹的她心神不宁。

    即便被子给眼睛带来了黑暗,但心中的世界,却是芳心滋生,但也只限于此。

    颜若雨躲在被子里的黑暗中,想及此,不免沮丧,暗啐道:

    “登徒子!”

    ...

    ...

    中院门外,萧书、胖老八与杨氏兄弟几人,知道陈韫之是在等萧钦之,也不愿上赶着往前凑,只与陈韫之打了个招呼,便先行离去了。

    这一段通往夏园的路有点长,而夏园平日里少有人住,因此来往的人少,除了刁氏的婢女奴仆,少见外人,因而幽僻寂静。

    萧钦之全身都是酒,黏糊糊的难受,一边走,一边扯着衣服煽风,不小心扯着小指头上的牙齿咬伤,被酒一泡,不明显的疼又疼了。

    萧钦之端着小指头上的牙齿咬伤,想着一本正经的陈韫之竟然有咬人的癖好,不免觉得有趣,便打趣道:“韫之兄,素日里在家,谈之兄怕是没少被你咬吧?”

    陈韫之撇过头来,却是答非所问,似笑非笑,道:“钦之兄,诗作的极好。”

    李太白他老人家夸杨贵妃的诗,能不好么?不过,这是抄来的,萧钦之尚存一点羞耻心,谦虚道:“岂敢,岂敢...”

    “钦之兄莫谦虚,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诗文一道,钦之兄已然出类拔萃,在下游历江左,鲜少见之,不枉此行。”陈韫之说的真诚。

    魏晋诗文刚刚兴起,田园诗大多为主流,且大多不讲究格调,《北雅集题记》二首,相较于此时的诗文,可赫然凌驾于诗坛,截然而独立。

    无论是北来侨居大族子弟,还是江左原有大族子弟,陈韫之在一一心中捋一遍,自认为都不如萧钦之。

    陈韫之试探的问道:“想必钦之兄也定是通玄的?”

    “不通!”萧钦之摇摇脑袋,丝毫不做作,答的干脆。

    “不通?”陈韫之竖眉,止步,凝视,又道:“怎会?”

    “不通就是不通,骗的了别人,还能骗的了自己?”萧钦之无所谓道,依旧在扯黏在身上的衣服。

    “那你要如何娶颜氏小娘子?”陈韫之当即问道。

    萧钦之愣住了,微微张开了嘴,可谓目瞪口呆,连问道:“我何时说我要娶颜若雨了?”

    陈韫之不容有疑道:“诗以言志,钦之兄若是对颜氏小娘子无疑,又何以作出此等诗来?”

    “嘶—”萧钦之算是明白了,敢情是被误会了,心里一松,笑道:“诗有三训:承也,志也,持也。韫之兄所言不差,但此一时,彼一时,不可同日而语。”

    又解释道:“对于颜若雨,我只知其名,不知其人,又怎会有非分之想呢?”

    陈韫之正色道:“听其名自可辩其人,我朝取士,更是有取名一项,名不正者,则有才无德矣,焉能轻视之?”

    “嗯,若‘取士’皆是如此,朝廷岂不尽是忠义之士?何来的你我等人,侨居江左呢?”

    萧钦之轻飘飘的一句,让陈韫之顿时语塞,久久无语。

    萧钦之不想争论毫无意义的“以名定人”,说道:“韫之兄,你误会我了,我与颜若雨本无交接,你且听我细细道来......”

    这里面涉及到了萧书、杨玉与颜若雨的“三角恋”,萧钦之之所以作出那首诗,不过是想顺势而为,宣扬颜若雨的名声,根本就没想过那回事。

    陈韫之听完后,已然了解全部事实,不禁为萧钦之幼稚的一面感到好笑,玩味的目光流连于萧钦之湿漉漉的全身上下。

    萧钦之梗着脖子道:“怎么,韫之兄不信?”

    陈韫之含笑道:“我自是信的,可钦之兄该如何让天下间的人相信呢?”

    “轰——”萧钦之脑中响雷炸开,浑身僵硬,一瞬间想明白了关键,聪明反被聪敏误了,这件事,貌似搞大了,不好收场了。

    “我真是个猪脑子。”萧钦之懊恼的拍了自己脑袋一巴掌,靠在廊柱上,费劲心思想着有什么弥补的法子。

    陈韫之自顾转身,便再也忍不住,美目蕴笑,看向远方,不远处是桃林,过了惜河是冬园,再远处,是层峦叠嶂的山峰,春风和煦,天高云淡,万物竞发,好一副春日美景。

    “钦之兄,何必烦恼,不若顺势而为之,想来以钦之兄之大才,颜氏定会好生思量,说不得就同意了。”

    “都什么时候了,韫之兄还取笑于我?”萧钦之苦恼道。

    陈韫之回眸,正色道:“我可没取笑,我说的是真的,以钦之兄之才,过定品,过中正想来不会有阻挠。若是一切顺利,我当助钦之兄一臂之力,初仕八品郡文学橼,前途自不必说,想来颜氏也不会看不到。若是钦之兄声名远扬南地,说不定,还会受西府青睐,自此一飞冲天。”

    “若真依韫之兄所言,我以后必定要出人头地,那为何初期不把目标定得再大些?比如,娶我朝大才女谢道韫亦或者张云彤?”

    “想来谢道韫与张云彤,定是才貌双全,才华横溢,那样岂不是更好?”

    陈韫之凝噎,语顿,美目翩然,不知其想,良久,抿嘴含笑道:“钦之兄想娶谢道韫?”

    “怎么?不可以嘛?”萧钦之低头垂思,并无察觉异样,只是道:“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陈韫之道:“怕是很难实现,不过颜氏小娘子的梦倒是可以一试。”

    萧钦之翻了个白眼,长吁一口气道:“我与韫之兄说了这么多,怕是韫之兄没明白,不是我能不能娶的问题,而是我想不想娶的问题。”

    陈韫之杵眉深思道:“为何如此说?难道钦之兄不想娶颜氏小娘子?”

    萧钦之摇了摇头,却是径直说道:“我若是爱她,我便娶她,我若是不爱,如何能娶?我既无见过面,又无谈过话,更不知其为谁,怎敢言爱?故非不娶,乃是不敢娶,于她无益,于我无益。”

    这是萧钦之的现代婚姻观与封建婚姻观的不合之处,这一席话,这让陈韫之惊为天人,内心涌起惊涛骇浪,忙问道:

    “钦之兄,莫非想违逆之?”

    萧钦之淡淡道:“我不过一介无名之士,哪里敢违抗世俗礼法,但我也不想违逆我的内心,人活一世,不过匆匆几十载,何其短暂,取我之真心而行之,谓之‘自然’。嵇康说:越名教而任自然。韫之兄,你瞧,这两者倒是有共同之处呢!”

    这让陈韫之黯然蹙眉,不由的联想到己身,萧钦之或可以不违逆内心行事,但自己却做不到,家族礼法让其难生逾越之心。

    如此一想,陈韫之真就有些羡慕萧钦之了。

    自由啊,谁不想呢?

    忽然,愁眉紧锁的萧钦之瞬间喜笑颜开,雀跃声道:“韫之兄,我想到好办法了,哈哈—”

    陈韫之颔首而笑,忙不迭道:“是何办法?”

    “世人都因为这首诗,而误会我对颜若雨有意,不若,我给谢道韫,张云彤都各写诗一首,如此一来,无需解释,误会自除。”

    萧钦之得意的笑着,有感于自己真是个天才,一来世人只会认为萧钦之是在颂扬才女之名,并无企图之心;二来将颜若雨与谢、张并列,提高其才女声望,可谓一举两得。

    陈韫之细细一想,倒真是个好主意,不过难免心中蜚语,毕竟萧钦之这事干的不地道,有损谢、张名声之嫌疑。

    随即,沉思道:“钦之兄,就不必为张云彤作诗了。陈郡谢氏与我颍川陈氏相交,我与谢道韫倒也相识,可随时为钦之兄美言几句,至于张氏,并无来往,若是惹怒了张云彤兄长张玄,怕是不好收场。”

    萧钦之拱手感激道:“韫之兄,大恩不言谢,我且记在心里,以后必将报之。”

    陈韫之抿嘴一笑,暗含心思,撇过脸去,蕴笑而言道:“且先看看钦之兄的诗作,可比的上颜氏小娘子的那一首,若是比不上,我可不答应。”

    “走,随我一道去,必不教韫之兄失望。”萧钦之信心满满,大踏步朝前走去。

    陈韫之掩嘴娇笑,不禁心生愉悦,随之而去。

    【今天回来的迟了,见谅啊.....】

041、呆头鹅

    从中院至夏园的这一段路,说长也长,说短也短,萧钦之负手仰头,杵眉凝目,踱步缓行,心中细细酝酿。

    陈韫之负手握白玉麈尾,红唇抿起,浅笑扬眉,美目涟涟,看向身前人的背影,亦是不缓不慢,迈着轻盈的步伐随之而行。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一侧山石,转弯过了一丛春花,路过一片翠竹,走进一束斜阳旁,行至一汪清泉前时,萧钦之蓦的回首,笑问道:

    “韫之兄,你可知谢道韫哪年生?”

    陈韫之不假思索道:“咸康八年。怎么了?”

    “嗯—我算算谢道韫芳龄几许,咸康、永和、升平,应是虚十六,实十五。”萧钦之心中默算,嘴中念念有词道:“正值豆蔻年华之大好时光呢。”

    不过,萧钦之一想到谢道韫才十六,而王凝之都二十多了,心中难免为谢道韫感到不值得,未免哀叹一声。

    却被陈韫之敏锐的捕捉到了,疑惑道:“钦之兄,为何如此?”

    “啊—”萧钦之轻哼,回过神来,脑子一转,借口就来,故作高深道:“我在叹息天底下的男子。”

    陈韫之眉头拧住,更加疑惑:

    “嗯?”

    “像谢道韫这般才貌双全,惊艳绝绝之女子,古来罕见,千年一出。料想全天下想要娶谢道韫为妻的男子,怕是能从建康排到会稽东山,也不知最终会便宜了谁,我不过是在替那些求而不得之人哀叹罢了。”

    萧钦之又道:“怕是谢道韫出嫁那日,曹娥江水涨三尺不止。”

    陈韫之忍笑问道:“为何曹娥江水涨三尺不止?”

    萧钦之溘然答道:“哭的呗—”

    陈韫之急忙转过身去,再也忍不住,被逗的噗嗤一笑,皓齿明媚,朱唇靥面,身前衣带一点一点,犹如新绿小荷浅吻春风,美妙绝伦。

    待缓了几口气,心绪平复后,陈韫之敛去了笑容,转过身来,犹有余韵,浅笑薄嗔道:

    “钦之兄果真‘为国为民,心系苍生’,且不说我认识的谢道韫,与钦之兄所言的谢道韫是否为同一人,但说钦之兄只哀叹他人,何不‘与民同乐’,‘共襄盛举?’”

    萧钦之环顾四周,见无人来,小声道:“我有自知之明,哪敢妄生那等心思?不必去说谢太守,单是谢安石也不允许,怕是在陈郡谢氏眼中,我不过一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而已。”

    陈韫之又道:“钦之兄方才还说:‘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我深以为然,万一那谢道韫独独钟情于钦之兄,岂不刚好成就司马相如与卓文君之美谈。”

    萧钦之摇头的飞快,指了指自己,自嘲道:“我—一个无名小卒,蹦起来没三尺高。她,名誉天下的高门大才女。她能看上我?开什么玩笑?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差不多。”

    随即摆摆手,咋舌道:“诶呀——休提,休提,扯远了,扯远了啊。”

    说罢,萧钦之自顾着朝前走去,几步之后,忽感不对劲,回首,便看到陈韫之站定在原地,看着远方的青岗山峦,心思飘忽不定。

    刚还眉开眼笑,转眼间就如春花凋残。

    这是怎么回事呢?

    萧钦之心想:“莫非无意中碰到了韫之兄的伤心事?”再一想,结合陈韫之刚说的话:司马相如与卓文君之美事,顿时豁然开朗。

    料想定是谢、陈两家来往密切,陈韫之与谢道韫,从小结识,两小无猜,青梅竹马,连名字中都带有“韫”字。

    而如今陈氏落寞,谢氏蒸蒸日上,两家地位相差悬殊,即便是郎有情,妾有意,这份情也注定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念及自己刚才说的话,无疑中伤了陈韫之,萧钦之倍感自责,大踏步走至陈韫之身前,拍了拍其肩膀,鼓励道:

    “韫之兄,不必在意我刚说的话,就当我刚在放屁。”

    陈韫之只是有感于命运不得自己做主,徒然无奈何,不免心生不悦,却是被萧钦之突然来的一出,给弄糊涂了,下意识的露出了女声:

    “啊?”

    萧钦之根本就没在意,深吸一口气,抬手指向了远处被云雾遮蔽的山峦,目露真诚,引用诗句,壮声道:“拨开云雾见天日,守得云开见月明。”

    “韫之兄与谢氏才女,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不过一时受阻而已,算不得什么大事,韫之兄切勿灰心。况且韫之兄未必就没有机会,论实力,颍川陈氏只比陈郡谢氏差一线,论底蕴,颍川陈氏犹在陈郡谢氏之上。”

    萧钦之目光凛凛,看向了陈韫之,铿锵有力道:“生如蝼蚁,当有鸿鹄之志,命如纸薄,应有不屈之心。我观韫之兄远非常人所比,眼前的困难是一时的,只要不放弃,他日定能抱得美人归。”

    陈韫之脸上闪现过一系列复杂的表情,从懵逼,到震惊,再到憋笑,最后干脆面色凌然,顺势点头道:“好,我一定谨记钦之兄的话,不娶到谢道韫,誓不罢休!”

    “有志气,这才是男儿该说的话,何必去做那郁郁之妇人态。”萧钦之顺了一口气,继续道:“若是有需要我帮助的地方,韫之兄只管提,在下愿尽绵薄之力,促成一桩美谈。”

    陈韫之弯腰拱手,含笑道:“在下感激不尽。”实则心里已经笑的花枝乱颤,却又异常感动,恰巧隔壁院子传来了一阵鹅叫。

    “呱呱呱——”

    陈韫之暗笑道:“真是一只呆头鹅。”见萧钦之还在喋喋不休的说着,赶忙道:“钦之兄,快别说我了,还是说说你吧,你诗想好了没?”

    萧钦之道:“早就想好了,走着。”忽然想到了什么,怯声道:“韫之兄,我给你心上人作诗,你不介意吧?”

    陈韫之正色道:“怎么会,我可不是小气的人。不过,若是作的不好,那我可就生气了。”

    “放心吧。”萧钦之头一甩,大大咧咧的往前走。

    陈韫之噗嗤一笑,迟疑些许,心里娇嗔道:“呆头鹅,若你作的不好,休怪我不理你。”随之,跟上萧钦之的步伐。

    萧钦之与陈韫之一道回了夏园,却不见萧书、胖老八等人的身影,许是去了桃园看热闹去了,房里静悄悄的,只余几缕斜照的阳光在熠熠生辉。

    陈韫之进了房里,四处打量着布置,随即目光落在了书案上,纸上有萧钦之练的“颜楷”,刚劲有力,大气磅礴。

    陈韫之先前听说萧钦之作的那首《北雅集题记一》,引得父亲与颜中正争执书法与诗谁为先,如今细细一看,顿觉得不凡,假以时日,必定在书法上有所斩获。

    “钦之兄,书法练了多久了?”

    陈韫之随口问道,见萧钦之没回应,便回过头去,顿时羞的面红耳热,芳心乱颤,赶紧回头,闭口不言,闭目避之。

    原是湿漉漉的衣服粘在身上,萧钦之很难受,所以一进屋,第一件事,就在屏风后换一身的衣服。

    萧钦之动作麻利,速速换完了衣服,顿时浑身干爽通透,披发而出,不察陈韫之异样,随口道:

    “韫之兄,你刚说什么?我没听清。”

    陈韫之将萧钦之上半身看了个光,早已满面通红,侧脸闭目,结结巴巴道:

    “没——没什么?钦之兄换好衣服了?”

    “好了,换个衣服而已,很快的。”萧钦之浑然不觉,几步走到书案前,轰然坐下,正欲取笔书写,见陈韫之遮遮羞羞,这才发现陈韫之面红耳赤,露有霞光。

    萧钦之打趣道:“韫之兄,这回我可没捂你嘴,你这是怎的了?”

    “呃——天气热,闷的。”陈韫之胡乱找了个借口,起开身,走至窗口旁,拉开了帘子,一股清香的空气扑来。

    陈韫之嗅着窗外的春风,看着窗外的风景,一回眸,瞧见萧钦之正执笔在作诗,目不转睛,安谧寂静,几缕斜阳留下几个跳动的斑点,与灵动的挥毫携手共舞,共同交织出一曲动人的乐章。

    这曲乐章舒缓而绵长,优雅而淳朴,高尚而自由。

    陈韫之醉心乐曲,浅笑不语,凝眉闭目,忽而睁开眼,看了一眼窗外的世界,躯体的自由固然无比珍贵,但灵魂的悸动更加的迷人,不是么?

    于是,陈韫之缓步走向了乐曲的演奏者,俯身凝眸,看到了一首诗《北雅集赠道韫》:

    “娉娉袅袅十五余,豆蔻梢头二月初。”

    “春风十里秦淮路,卷上珠帘总不如。”

    陈韫之心想:“真是个呆头鹅。”提示道:“十里秦淮,醉生梦死,用在此处不妥,钦之兄当好生思量。”

    “是哦—”萧钦之意识到了不妥,当即改成了“扬州”二字,会稽隶属于扬州,可用在此处,并无不妥。

    陈韫之喃喃道:“春风十里扬州路,”蓦然笑开了,麈尾轻甩,愉悦道:“妥!”又指了指留白处,笑道:“钦之兄,留下落款,就写萧钦之赠令姜。”

    “令姜是谁?”

    “她的字号。”

    “哦!”萧钦之按照吩咐,规矩的留下了落款。

    待墨迹晾干,陈韫之小心的收起,满心欢喜,却是故作姿态,保证道:“钦之兄,我一定亲手交给她,且说明你作此诗用意,不教她生气。”

    不过,话锋一转,郑重告诫道:“钦之兄,此类诗以后别在写了,莫叫人看低了令姜。”

    萧钦之仔细一想,陈韫之说的有道理,谢道韫肯给一次面子是念在陈韫之的情面,第二次说不定就不给了。

    “韫之兄放心,这首诗至此绝笔。”

    陈韫之道:“钦之兄如此,我便放心了,不打扰了,我先回了。”说罢,便带着诗作几步出了门,匆匆回了屋,掩上房门,蓦地,笑容绽放,绮丽绚烂。

    【又是才回来不久,诶】

042、宴会风云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的刁氏庄园,俨然换了一副模样,从白日里,素雅装扮的邻家小妹,成了一位浓妆艳抹的妖娆女郎,一颦一笑,皆是风情万种。

    一道道连廊被点亮,或傍山而过,或林石遮掩,从山腰至山脚,远观似是一条条火龙凿山穿石,颇为壮观。

    夜色蔓延上了半空,被通天的灯火渲染上了一层迷蒙的晕黄色,风吹不走,雨淋不湿,一派盛世繁华之景。

    置身于绚丽光影里的人,渐次有序的忙碌着,或躬身,或捋须,或平和,或焦急,或忙碌,或悠闲。

    “夜来”厅,一个同时可容几百号人宴饮的大厅。其名字取自一则故事,据传文帝曹丕时期,灵山秀水的江南一带,有位叫薛灵芝的貌美女子,她不但姿色绝伦,还擅长女红,所绣花鸟,针脚细密,栩栩如生,即使没有灯火,照样飞针走线,民间称之为“针神”。曹丕心向往之,以至茶饭不思,夜不能寐,便派车辇接薛灵芝入宫,赐名“夜来”。

    “夜来”之美在于灵动秀丽,清新典雅,而“夜来”厅则是另一种风格,富丽堂皇,雍容华贵。

    几十盏悬在顶上的羽纹铜凤灯,向下投放明亮的光线,镶边禅木食案上的金银餐具,跳动着耀眼的光辉。

    一道道美味珍馐自黑夜里来,正在被送往灯火辉煌下的食案上。精心装扮,穿着华丽长裙的舞女,迈着盈盈步伐,与乐师一道就位。

    萧氏三兄弟与杨氏两兄弟,以及“谈玄”大出风头的几位寒门,有幸被赐座于正厅右侧靠后的位置,左侧的是士族子弟的席位,偏厅里则是参加北雅集的寒门子弟,尊卑尽显,高下立判。

    歌舞升平,管弦交加,绣衣朱履,觥筹交错,席间一派祥和,阿罗多姿的舞女对着音乐翩翩起舞,腰肢上的“起路来”,随之飘起,华英带飞辉,如燕子轻舞,煞是迷人。

    除去高位上的几位长者,在座的都是血气方刚的少年人,不免多看了几眼,比如没见过世面的胖老八,眼珠子随着舞女共舞,杨氏兄弟饮酒观赏,浮想联翩,反倒是萧书,却是一本正经起来了,毕竟两个舅子就坐在一旁。

    萧钦之一顿吃饱喝足,支着脑袋,对艳舞兴趣不大,又不能实地操作,过眼瘾而已,不如等待传说中的名场面出现。

    魏晋时期,奇葩颇多,有人爱打铁,有人爱嗑药,有人学驴叫,有人打唿哨,以上这些尚且还算正常,独独有一批人,喜欢“裸体艺术”。

    王平子、谢鲲、阮放、毕卓、羊曼、桓彝、阮孚、光逸等人,甚至成立了“八达”天体艺术表演团,没事聚会喝酒搞轰趴,“闭室酣饮”,通宵达旦,“散发裸裎”,引得一众名士效仿。

    “八达”天体艺术表演团,好歹醉心于行为艺术表演,那个“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的”周顗,活脱脱一个老流氓。同僚请他来家中饮酒,让自己的宠妾为众人表演歌舞,然喝醉的周顗春心大动,衣服一脱,就要当众“剑指苍穹”。

    虽说,魏晋时期,不乏有些名士在同房时,有邀好友旁观的癖好,但也没有周顗这样的,在人家中,夺人所好,强迫式表演。

    可惜,萧钦之盼了许久,也没有等到传说中的名场面出现,不免有些遗憾,不过倒是目睹了集体嗑药事件。

    上至谢太守、颜中正,下至刁骋、戴宗、颜淋等,在吃完了大鱼大肉后,就着冷酒服用“五石散”。

    “五石散”一是对身体有害,而是售价极高,一般人士是吃不起的,萧钦之有注意到,许多人抱着艳羡的目光,看着他们在服用。

    萧钦之身旁坐着“儒玄双通”的徐邈,温文尔雅的他,竟也羡慕服散。

    未开席之前,徐邈与萧钦之交谈甚欢,见萧钦之竟然不服散,而兰陵萧氏不比一般的小门小户,是不差这点钱的,有些诧异的小声问道:

    “钦之兄,‘寒石散’何不用之?”

    萧钦之一笑而避之,既不谈服用,也不谈为何不用,毕竟与徐邈的交情没到那个地步,大说五石散的害处,反倒惹人心烦。

    服用五石散后,距药效发作,尚且有一段时间,弦乐停止,舞女尽退,大家开始举杯敬酒,萧钦之也不能免俗,随大流依次向高位者敬酒。

    待敬完酒,随众人归位时,却是被单独唤留下了,谢太守刚磕完药,神清气爽,侧躺着身子,宽袍蔽体,潇洒不拘,笑道:

    “可休息好了?”

    “哈哈......”

    厅内响起一阵热烈的笑声,谁人不知,萧钦之下午去中院,作了一首诗,把颜氏小娘子夸成了天上的仙女,想让人不知道都难。

    萧钦之捧着酒樽,被众多目光聚于一身,踌躇不定,尴尬极了。

    谢太守愈发的感兴趣,又笑问道:“可是见过颜氏小娘子了?”

    “没!”萧钦之老实答道。

    “哈哈哈哈......”大厅里的笑声更大了。

    颜淋的脸都黑了,一杯酒接着一杯酒往嘴里灌,萧钦之一介寒门,行此举,有妄图染指颜若雨之嫌,无形中拉低了颜氏的门楣。

    颜中正意味深长的看着座下这个俊秀的少年,于他而言,境界更高,目光看的更远,却是默默无语,没有丝毫的情绪外泄。

    然而,萧钦之在尴尬的同时,不想早就被一双幸灾乐祸的眼睛给盯上了,自然是陈谈之了。

    陈谈之原是打算宴席上与萧钦之“谈玄”,奈何回去之后,无意中发现了萧钦之给阿姐作的诗,这简直天赐良机,不容有误,于是,屁颠屁颠的来了。

    “钦之兄,好文采。”陈谈之阔步走向大厅中央,向上行礼,环顾自周,朗声道:“钦之兄,你下午明明作诗两首,何至于藏着掖着,只出一首?我若不是听人说起,怕是要与大作失之交臂而不自知。”

    “哦?”谢太守兴趣更浓,望向站定的萧钦之,道:“钦之,另一首是何?速速示与四目。”

    萧钦之内心简直吡了狗,当着谢道韫老子的面,吟写给他女儿的诗,这不是找死给他妈给找死开门——找死到家了么?

    萧钦之感到蛋疼,低头不语,思考计策。

    陈谈之见此,哪里会容萧钦之思虑,像是一个战胜的斗鸡,提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走上前,搂着萧钦之的肩膀,高声道:

    “钦之兄,可是担心为谢太守之明珠作诗,而担心谢太守降责于你?”

    “轰—”大厅一阵震动,喧哗声四起,大家脸上的表情十分精彩,纷纷露出复杂的目光,鄙夷者有之,期待着有之,八卦者有之......

    若说给颜氏小娘子作诗,萧钦之是不知者无畏,那么给谢道韫作诗,便是不知天高地厚。

    族长摒气,双拳攥紧,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原本满载而归的喜悦,刹那间走到了悬崖边上,颤颤巍巍的目光瞥向了表情凝固的谢太守。

    胖老八挤着脸上的横肉,怒气冲冲的盯着陈谈之,更有不少厌恶陈谈之此举,当众揭人短,非大丈夫所为,以为不耻,碍于场面,不好出言相助。

    萧钦之心里将陈谈之骂翻了天,早不说,晚不说,偏偏这个时候,明摆着奔着搞事情来的,连带着对陈韫之也有点怨,这下不好收场了。

    不过,萧钦之自认为作了一首诗而已,难不成作一首诗就能代表对谢道韫有想法?那要真算起来,李白还当着唐玄宗面给杨贵妃作诗呢。

    萧钦之瞪了一眼颐指气使的陈谈之,没给好脸色,怼道:“既然谈之兄好雅兴,不若吟出来罢。”

    陈谈之大方的笑道:“在下谢钦之兄赏脸,代劳了。”大声吟道:

    “娉娉袅袅十五余,豆蔻梢头二月初。”

    “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

    “钦之兄,果真好文采。”

    “谬赞了,不过是与韫之兄闲谈时,聊及前朝蔡文姬、卓文君之才,感叹于本朝只有谢道韫可比,有感于此,顺手附诗一首。”萧钦之目光铮铮,清澈明净,眦了陈谈之一眼,转身看向谢太守,赔罪道:“钦之孟浪,兴致所然,一时未思,还请谢太守赎罪。”

043、驴马同槽乎?

    谢弈初闻愠怒,还以为萧钦之写了什么亵渎的诗,听陈谈之吟诵完后,心中细细品位一番,不想乃是一首妙诗,只是萧钦之致以敬意而已,当算不得什么事,大笑道:

    “此诗极好,只是扬州下辖十一郡,八十四县,钦之单作晋陵、会稽,有失公允呐——哈哈......”

    萧钦之舒出一口气,这关算是过了,不过依旧不敢大意,凛然道:“禀太守,世无嵇康,以绝广陵散,再无道韫者,何以至诗,当封笔至此。”

    谢太守捋须道:“不至于,不至于—”

    颜淋刚还对萧钦之一肚子的不满,如今已然眉笑眼开,萧钦之的两首诗,将颜若雨摆在了和谢道韫同一水平线上,无异于提到了颜若雨才女的声望,又观萧钦之并无攀附之心,不禁心中窃喜。

    族长端起酒樽,一口饮完,一颗七上八下的心终归落了地,只期望宴会赶紧结束,明日一早,好速速离去,生怕半路再出什么幺蛾子。

    刁论趁机打圆场道:“钦之,陈二郎,你们先下去吧。”随即看向了谢太守,颜中正,邀道:“来,当共饮一杯。”

    岂料,谢太守一口饮完,伸手道:“慢着,钦之,且等我考你一考,下午你不在,可不能厚此薄彼。”

    这待遇,也是没谁了,羡慕的一众寒门,目欲生光,鲸吞口水。

    萧钦之却是听的一踉跄,心生恐惧,“谈玄”,根本不会啊,总共才背了那么几本书,外加崔老头平时随口说的一些言语。

    “嘶!”萧钦之吸着凉气,想着有什么法子可以光明正大的开溜,总之,不能当众出丑。

    陈谈之目露精光,摩拳擦掌,再一看萧钦之惴惴不安的样子,心里认定了萧钦之不擅“谈玄”,方才搞事情没成功,这次一定要加倍报复回来。

    谢太守道:“钦之既擅诗,当知诗有三训,何解?”

    这个简单,萧钦之知道的,崔老头的《毛诗注解》开篇就提到了这点,当即答道:“承也,志也,持也?”

    “又作何解?”

    “承君政之善恶,述己志而作诗,所以持人之行,使不失坠。”

    “故诗有三义,于《易》同出,以《易緯乾鑿度》作答?”

    “易一名含三义,所谓三易也,变易也,不易也。”

    “以《易赞》作答?”

    “易简一也,变易二也,不易三也。”

    .....

    围绕一字多义作解,本来萧钦之内心很慌,然貌似崔老头讲解《诗经注解》的时候,提到了这个,因而答的游刃有余。

    陈谈之见他老子问的如此简单,已然按捺不住,起身行礼道:“在下有一问,还请钦之兄作答。”

    萧钦之心里又一紧,半路跑出来个程咬金,但即便心中酝有滔天怒火,也只能忍着,暗自发誓:“此番回去,重点攻关玄学,来日定要报今日之仇。”

    “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矣;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矣......王弼注:喜怒同根,是非同门,故不可得偏举也,何解?”这是《老子》里著名的一个论点,陈谈之上来就放大招,可谓别有用心,来者不善。

    可惜,架不住萧钦之运气好,背过《老子》,恰好知道这个论点。若是不懂得话,会觉得很高深,待理解了的话,实则也就那么回事,无外乎哲学之一。

    萧钦之不屑,又怼道:“谈之兄,技止于此?”

    后侃侃而谈道:“知美之为美,别之于恶也;知善之为善,别之于不善也,言美则言外含有恶,言善则言外含有不善,偏举着相对待。”

    陈谈之眯眼,追问道:“何谓美,何谓善?”

    萧钦之慨道:“美即是不美,善即是不善,知即是不知,知美即已是恶,知善即已是不善。”

    陈谈之抓到了一个漏洞,驳驳斥道:“《论语》曰: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钦之兄言知即是不知,岂不自相矛盾?”

    萧钦之果断反怼道:“谈之兄,可知驴与马,同槽乎?岂非驴是马,马亦是驴?”

    陈谈之怒道:“请作解。”

    萧钦之道:“《老子》三章:使民无知无欲;四章:和其光,同其尘;二十章:俗人照照,我独昏昏,俗人察察,我独闷闷。知美之为美,善之为善,由分别法。有荆人遗弓者,子曰去弓,老子曰去人,即泯人我以齐得丧之意。虽然恶不偏举,正如美也;不善须对待,正如恶也,苟推明辨之理,申老子之语曰:天下皆知恶之为恶,斯美矣;皆知不善之为不善,斯善矣,东家之西,皆西家之东。”

    “因而,美与恶,相对,非反;善与不善,相对,非反。美即是恶,善即是不善,知即是不知。”

    这是一个哲学上的问题,简而言之,一窝白蚁筑巢于大堤上,于人类而言,清除白蚁,保护大堤是为善,则白蚁筑巢为恶;于白蚁而言,人类毁其巢穴,当为恶,立场不同,得到的结论自然不同。

    至于陈谈之问的《论语》,则是事实上的知与不知,说的根本就不是一回事,故萧钦之用“驴马同槽”来驳他哑口无言。

    萧钦之犹不解气,迎着陈谈之直愣愣的目光,怒羞道:“谈之兄,如今可知驴马乃是同槽不同种乎?”

    “哈哈哈......”大家大笑不止,陈谈之不想竟然先落一成,气的一脸通红,欲要再作口舌之争,愤然起身,厉声道:“你——”

    正在这时,忽见谢太守与颜中正面色潮红,浑身发热,皆脱衣散发,神情销魂,这是五石散药效发作了,需要散热。

    若是不能及时散热,容易药性郁郁聚心不散,反噬己身,轻则吐血昏迷,重则数日丧命。

    一大帮服散之人,放浪形骸,结伴冲出“夜来”厅,步行于刁氏庄园,徜徉于夜色中,那么萧钦之与陈谈之的战斗,以萧钦之略胜一筹,到此为止。

    萧钦之的侃侃而谈,让徐邈暗自吃惊,凑到身旁,笑嗔道:“钦之兄,你先前才与我说,你不擅玄?骗的为好惨,我是真的信了。”

    赵芸菲笑道:“仙民,钦之兄精棋,通诗文,又怎会不擅玄?钦之兄说他不擅玄,我们都当耳旁风听,偏偏你信,好作我等笑料。”

    徐邈露出一个幽怨的眼神。

    萧钦之无奈道:“仙民兄,且听我一言,我刚才所答,皆是书上之言,不过照着书读而已,并无个人见解,不算通玄。”

    徐邈道:“钦之兄,你猜我信不信?”

    萧钦之道:“我不管你们信不信,反正我信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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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晋之寒门崛起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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