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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战袍染血     一人得道txt下载     一人得道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一章 佛光罩鬼面

    袅袅青烟,帷幔叠嶂。

    青灯烛火摇曳间,一点金光落下。

    殿堂中央,蒲团之上,一位面如冠玉的英俊僧人,缓缓睁开了眼睛。

    霎时间,本有些昏暗的堂间,大放光芒!

    隐约之间,有青山古寺之影在僧人身后浮现,等他轻吐一口气,虚影随之隐没。

    微微调息,僧人一抬头,道:“进来吧。”

    房门推开,老和尚走了进来。

    他双手合十,口呼寺主,然后道:“恭贺寺主,此番入定归来,必有收获。”

    那英俊僧人摇摇头,轻笑道:“贫僧愚钝,徒入佛国,却无领悟,无什么可恭贺的,倒是师兄你身上缠了新因果,遭遇了何事?”

    老和尚便道:“与转世仙人有关。”

    “还是陆忧之事?”寺主轻轻摇头,“师兄不必担忧,既然已有约定,只等那昆仑客归来,便可完结此事。”

    “非陆忧,又有一人疑似转世之仙。”老和尚也不隐瞒,将今日之事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末了还道:“为兄此番怠慢了临汝县侯,有些失策了。”

    寺主神色不变,笑道:“原来如此,难怪我方才感到佛光摇晃,竟是有贵客临门。”

    老和尚便道:“转世之仙有其命格,立身世外,不过,那君侯身上缠绕众念人望,浓郁非凡,却偏阴郁,或有鬼物邪魅盯上他了。”

    寺主却摇头道:“也不尽然,能影响佛国光辉的,非只于此,亦有诸多可能,师兄是困于此思,加上昆仑客再来,难免事事归于其上。”

    老和尚不由问起缘故。

    “世间广大,不可一概而论,贫僧在佛国中听上人讲经,就说过几例,”寺主说着,又道,“贫僧既然出定,当亲自观望一番,不过这般异象,想来也不会日日都有。”

    话音落下,其人神色突变。

    就见屋中青烟飘散,大殿深处的佛像微微一震,透出薄薄一层光辉,跟着化作丝丝缕缕,都朝着门外飞去。

    “……”

    老和尚默默合十。

    那寺主神色如常,话题一转,道:“你方才说那安成王的事,此事可大可小。”

    老和尚一怔,旋即也不看那缕缕金光,点头说着:“此事牵扯真龙,不可不察,但那安成王深得今上信任,他纵有谋划,我等也难以拆穿,更不要说,他若是在今上面前进谗言,反倒是吾等的不是。”

    寺主沉吟片刻,道:“无妨,顺其自然,他既打着陛下名号,那就按着陛下之事行之,到时贫僧会邀几位同道一起观礼。”

    “如此正好。”老和尚微微放心,“老衲先退了。”

    待老和尚离去之后,寺主看着那缕缕金光,轻轻一弹指。

    叮!叮!

    一连两声轻响,他的脸色终于有了变化。

    “还真是轮回未尽之态,而且有迷雾罩心,怕是连入梦观念都难做到,莫非建康城内,真有两仙转世?”

    .

    .

    缓缓吐出一口气,陈错收功睁眼。

    再次完整吐纳了一百零八轮,又顺势观想鬼面脸谱,心中虚影便又清晰了几分。

    因为之前有了一次经验,这次一心二用,越发得心应手,可谓一气呵成,格外舒畅。

    一百零八轮吐纳完毕,他依旧是通体通透,下腹处暖烘烘的,五感敏捷,连带着思路都清晰了许多,虽比不上服用通明丹之后,却也比归善寺前要好得多。

    起身下床,陈错先试了试拳脚,力气果然又增长许多,跟着念头一动,浑身劲力运转,在屋子里辗转腾挪,灵巧至极,宛如脱胎换骨!

    “才几次吐纳,就有这等功效了!这吐纳法确实不一般,那老乞丐恐怕也不是寻常人,不知到底是何方神圣……”

    心里是这般想着,但陈错心里也隐隐猜测,吐纳法或许神奇,但能这般立竿见影,短短几日就有这般效用,八成也和自己观想脸谱,还有身在这归善寺有关。

    但附带着,一口气吐纳完毕,依旧是饥肠辘辘。

    “那老乞丐带着我运转第一遍的时候,可不见这般饥饿,我在家中也曾吐纳一百零八轮,同样也能忍受,这般看来,估计和观想之法、归善寺的奇异,是有联系的,等离去此地,就能用排除法了。”

    想着想着,他站起身来,看一眼窗外,想着还未到寺中用膳时间,就叫了陈海进来,让去那潮沟两岸,找家酒馆,弄些素菜过来。

    没想到,门外来了个几个小沙弥,端着几盘子热腾腾的饭菜。

    “我家寺主吩咐下来,让我等这会送来饭食。”小沙弥行礼之后,说明了来意。

    陈错不由意外,道:“多谢寺主美意了,代我向他致谢。”心里想着,之前都是与上座老和尚接触,怎的突然连寺主都出来了?

    但这会主要还是吃饭,便收敛念头,等那饭菜摆好,陈错一看,又是意外。

    “居然还有肉食?”

    “都是三净肉,”小沙弥双手合十,后退两步,“我等僧人固然持斋,但寺中武僧若要练武,是不能缺肉的,否则练不出来。”

    陈错点点头,看着小沙弥几分站立不安的模样,没有追问,心里也有几分明白。

    自梁武帝后,佛寺建立了素食制度,僧众不再吃肉,归善寺也不例外,但武僧习武,多数是练的外功,打熬筋骨皮膜,平日里要用药膳,泡药水,营养若是跟不上,身子很快就会垮了,自是要重新拿起三净肉的传统来。

    更何况,武僧显是寺庙的暴力团体,有武力保证,诸多地产、土地方能安稳,自然是不惜血本的投入。

    陈错坐下用餐,就是一顿狼吞虎咽。

    之前那顿斋饭就很是可口,如今配合大肉,加上白米饭,更是香气四溢,他一连吃了四大碗米,前后通知两次加餐,才算停下来。

    不仅让小沙弥目瞪口呆,就是陈海等人也很是意外。

    陈错却不管旁人,一顿饭后,心满意足,坐于院中,真有安心定神之感,很快就沉沉睡去。

    陈海等人不敢打扰,纷纷退去。

    陈错这一睡,自是到了梦泽。

    他脚下不停,直接走到鬼面脸谱的跟前。

    “果然有了变化!”

    那青紫面具的边上,有一圈一圈的金光笼罩,宛如水中涟漪。

    靠近几步,陈错细细感受,发觉冰寒之感已不甚明显,反而多了股宏大厚重的意境,随后侧耳倾听。

    原本,他在脸谱周围能听到阵阵低语,如今低语尚在,又多了部分密密麻麻的诵经之音。

    相比之下,他心中那个模糊脸谱,就无这般奇异,但边上也掺杂着一点金色光晕。

    “丹来!”

    陈错忽然一抬手,空中从无到有出现一颗丹药,落下被他接住。

    通明丹。

    吞服丹药,五感更加敏锐,他便又迈开两步,进一步靠近脸谱,几乎到了抬手就能摸到鬼面的距离。

    终于,冰寒再临,同时又有股温暖笼罩在身,驱散寒冷;耳边,低语与诵经交缠。

    “无名吐纳法果然有些门道,先前模糊间,我就感到有金光靠近,怕是吐纳时将寺中的非凡之力引过来了,这光辉,该叫佛光,纯正厚重,倒有几分光明正大的意思,而鬼面属阴,诡异阴冷,双方隐隐对立,吐纳佛光,或能将这鬼面的阴冷给压服下去!不知算不算是炼化,能否一窥奥秘……”

    一念至此,他拍了一下大腿。

    “总之,这佛寺必须得接着住啊!”

第三十二章 寺中策

    两天时间,转眼就过。

    一大清早,上座老和尚立于后山丘顶,眼观全寺。

    很快,他眼皮子一跳,便见着一座座雄伟大殿上,佛光云霞宛如风中芦苇一般摇摆着,朝着那佛寺后院汇聚。

    “每日皆有异样,是那位君侯在修行。”

    寺主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老和尚起身行礼,道:“为兄去看过几次,但门窗紧闭,君侯身有迷雾,又无从探究,只是能遥遥感应,因此有几分疑惑。”

    “贫僧知道师兄疑惑,”寺主微微一笑,“贫僧多少看出一点,那位君侯该是得过指点,所以汇聚了人望,如今在尝试观想。”

    “该是如此。”老和尚说着,欲言又止。

    寺主看他一眼,道:“师兄有话,还有什么不能对贫僧说的?”

    老和尚就道:“为兄倒是觉得,那位君侯观想行法是其一,但观这两日佛光变化,倒是有几分古之韵味。”

    “哦?”寺主神色微变,“师兄追随上师两百多年,见多识广,既有发现,不妨说说,所谓古之韵味,是何意思?”

    老和尚迟疑了一下,吐出三个字:“炼气士!”

    寺主眉头一皱,沉思片刻,点头道:“并非没有可能。”他沉吟片刻,又道,“临汝县侯若是观想,只要不是心中坐佛,该是不会惊动寺中金身的。”

    老和尚点头道:“不错,其人身上乃是凡俗文章之念,不涉佛门,寺中观想,也该是无声无息,与佛光井水不犯河水。而那古之炼气之法,本就是朝吞晨露,暮吸晚霞,其中最为顶尖的法门,甚至能吞云吐雾,今在寺中,吐纳之余,动摇佛光,亦是可能!”

    “那该是最为上等的吐纳之法。”寺主点点头,眉头紧锁。

    老和尚又道:“转世之仙当有宿慧,心中存留炼气之法也是正常,其中出身正统的、乃至成仙甚早的,本就以炼气为道基,转世之后,宿慧渐醒,本能的吐纳,都是说得通的,更加证明了这位君侯的身份!”

    “话虽如此,但祖龙第二次绝地天通后,修行元始道的炼气士,已然凋零……”想到此处,寺主忽然摇头失笑,“这当是那位君侯的本能,等仙门之人找到其人,自然有所安排,无需我等置喙。”

    老和尚见状,道:“师兄终于承认了临汝县侯的身份,那接下来,该如何对待?”

    “找个契机,贫僧亲自与那位君侯聊一聊。”

    老和尚便道:“为兄这就去安排。”

    寺主笑道:“师兄不用费心,贫僧自有安排。”

    .

    .

    陈错的院子外面,三名小沙弥端着收拾好的碗筷菜碟,边走边聊。

    “那位临汝县侯,可真是个大肚客!今日又是吃了五六人份。”

    “可不是么,该不会是家中食粮不够,特意跑过来吃的吧?”

    “那是不至于,听说他给寺中捐了好大一笔钱,连上座都对他很是客气,还借了好些个佛经看呢。”

    “这位君侯,好几日都不见出院,可能真是来学佛的。”

    “那倒是挺好的,就是太能吃了。”

    几人嘀嘀咕咕,忽然见着前面正在领人行走的知客僧慧智,赶紧停嘴。

    他们可是知道的,这慧智对那临汝县侯最是敬重,几乎有求必应。

    不过,几人虽然住嘴,话还是被慧智听到,领着几位客人在寺中转了一圈之后,便又寻着上座老和尚,说了几个小沙弥的事。

    末了,他道:“这般胡乱言语,万一冲撞了君侯,反是祸患。”

    “无妨,无需禁言。”

    老和尚还未说话,寺主的声音就从后方传来。

    慧智赶忙转身行礼。

    寺主面带笑容,徐徐走来,看着知客僧,点头道:“几日不见,你佛法不见精深多少,修为倒有几分精进。”

    慧智一惊,慌忙道:“弟子定当放下修行法术,专习佛法、佛经!”

    “无需这般,”寺主摇摇头,“重术不重法,虽有偏颇,但那术本就是自法中衍出,只要有心,一样能从其中悟法。”

    慧智这才稍微放心。

    寺主又道:“你于术法上有所建树,这是好的,日后可再接再厉,除此之外,贫僧也听说了,临汝县侯能留下,你功劳甚大……”

    慧智就要谦虚。

    “是你的,就该是你的,无需推辞,”寺主微微一笑,“这为人处世,也是磨砺人心的一环,你如今居职知客,一样能从中领悟精要。”

    慧智点头受教,然后又趁机请教起来,要如何把握机会。

    寺主就道:“眼下不正是机会?”

    慧智心头一动,道:“临汝县侯?”

    “临汝县侯来历莫测,本质超凡脱俗,但表面却如同凡俗,想来自己亦是有心改变的,这几日就在院中探究,你若能为之指点迷津,当有收获。”寺主意有所指,“慧智,你之升华就源自这位君侯,若想再有进境,亦不能远离其人。”

    “莫非是要助其复起?可我修为低微,如何能助转世仙人?”慧智满心不解,“况且,若是君侯所需,涉及寺中隐秘,又该如何?”

    老和尚已然明白寺主意思,这时在旁点醒:“慧智,你所学之术,其实并无不可言之处。”

    慧智若有所思,见寺主不再多言,尽管心头还有疑惑,还是行礼退下。

    等知客僧一走,老和尚便上前道:“寺主,你是想以这修行法门为契机,介入事中不成?这怕是要沾染因果!那天师道便因布局陆忧,被昆仑修士一番镇压,如今已然暂时退出建康,咱们……”

    “若是之前,贫僧自然不会如此,但既然君侯自行摸索观想,又疑似炼气,局面就不同了。”寺主双手合十,“此番涉入,乃是顺势而为,自当不同。”

    老和尚又道:“若是昆仑也看出临汝县侯的跟脚,那难免又是一场波折。”

    “昆仑势大,但既已经占了一个转世仙人,还想再伸手,怕是仙门其他宗派该有怨言了!”寺主说到此处,忽而一笑,“况且,贫僧若传了君侯观想之法,对其他仙门而言,说不定反而是个理由,能用来抵御昆仑再伸手!”

    老和尚明白过来,他道:“原来如此,给陆忧一人洗身,已然耗费不小,短时间内,昆仑怕是难以再给另一人洗身了,正好堵住了他们的口!”

    “到底如何,还要看那位君侯。”寺主眼中忽有金光闪烁,“他该是很快,就会需要贫僧指点了。”

第三十三章 一语成全!

    另一边。

    几个小沙弥一走,陈错摸了摸肚子,同时感受了一下全身各处的变化。

    几日吐纳下来,最大的变化,并非是饭量增加,而是身体的转变,最起码,他身上的筋骨皮膜,已然越发紧致,劲力贯穿。

    “再习练一阵子,兴许能赶上那几个自小打熬身体的护卫了。”

    稍微检查之后,陈错随手翻看了几本佛经,思索了一会,摇摇头,又盘坐床上,低头垂目,瞬间入睡。

    梦泽之中,他的身形一稳固,就直接一念转动,身形瞬间移动到了那张脸谱的跟前。

    鬼面脸谱和两日前比起来,也有了显著变化——

    青紫模样不变,表面却蒙上了一层淡淡光辉,一圈一圈的散发涟漪。

    陈错仔细观察了一会,又将这梦泽中的脸谱,和自己心中观想的那张对比起来。

    心中脸谱,依旧模糊,只是其中多了诸多金色光辉,而且也在朝着外面散播涟漪,不过十分微弱。

    抬手复制了一颗通明丹吞下,陈错闭上眼睛,激发五感,仔细的感悟起来。

    “果然,两张脸谱之间,是存着某种联系的,或许我只要将梦泽的这张脸谱戴在脸上,便能让两者合二为一!”

    重新睁开眼睛,他缓缓的整理思路。

    “心中脸谱,是我独自观想、构建,在吐纳中慢慢凝聚出来,还掺杂了佛光,目前来看,似乎并未给我带来多少奇异能力,也不知算不算踏入了第一步的非凡之境。”

    他又看向梦泽中的那个清晰脸谱。

    “至于这个,靠近之后有低语和诵经之声,其成因该是和画皮文章的传播有关,是某种意义上的香火结晶、意念集合,可以说是集体创造,大概是蕴含着某种超凡之力的,但具体是否还有隐患,我无从判断。”

    两个脸谱,心中脸谱源自自己的意志,而梦泽中的脸谱,则可能源自众人意念。

    “一人与众人,两者都和画皮文章有关,和我有关,大概真能借此合二为一,只是我对香火道的研究,终究只留于表面皮毛,还不能贸然行动。”

    想到此处,他不由叹息起来。

    “若是两个道人能多说一些就好了,我现在也找不到人请教……”

    带着种种遗憾,陈错退出梦泽,在现世中睁开了双眼。

    “不知周道长那边如何了,顺不顺利,是否寻得了助力,能不能请来几位大佬,何日能回来?”

    一想到周游子,他的思路又很快落到了墨鹤身上。

    那东西奇异非常,又被人觊觎,陈错此番出门借宿,也带在身边,就放在枕边的盒子中,时时看顾。

    “道长说,墨鹤能警戒恶鬼,那能否一窥佛光?又能不能借此,探究梦泽中的脸谱来源?”

    想着想着,他就有些按耐不住了,考虑到此处佛寺颇有神异,想着该挑个合适时间。

    “我只在屋里驾驭,借墨鹤之眼观察自身,再看看有无恶鬼痕迹,就算是真被发现了,就再捐些钱财,也无甚大不了的。”

    有了决定,陈错念头一动,就要施行,但门外陈海来报,说是知客僧慧智过来问候。

    慧智对自己礼数周到,处处恭敬,陈错对其印象颇佳,也乐得与其交谈。他这几日为了研究脸谱与佛光,还借了几本佛经来看,每当慧智来时,也会问上一二。

    所以,他暂时压下了驾驭墨鹤的心思,让陈海把人领进来。

    “见过君侯。”慧智如同往日一般问候,然后就回答了陈错在佛经上的几个问题。

    得了回答的陈错沉思起来。

    慧智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问道:“小僧观君侯这几日,似乎是在尝试观想?”

    “嗯?”陈错一下抬起头,眯起眼睛,看着面前的知客僧。

    慧智立刻重压在身,呼吸都沉重了几分。

    方才他自寺主那边归来,反复思量、权衡,最后鼓起勇气,结果话一出口,被陈错这般看着,这心里又打起了退堂鼓。

    正当慧智进退维谷,不知所措之际,陈错却忽然笑了。

    “甚好,甚好!”陈错点点头,“不瞒法师,我正愁困于无人指点,若是法师愿意教诲一二,那是再好不过的。”

    慧智松了一口气,赶紧道:“算不上教诲,算不上教诲,只是将小僧的些许心得,说一说,供君侯参考。”

    陈错也是一番客套,但很快就直入了正题。

    “我之前与几位道门高人交谈过,因此知道些许观想之事,很是感兴趣,只是几位高人难以久留,因此未曾深谈,自此之后,便只得自行摸索,很是不得要领,如今困苦于此,很是苦恼。”

    慧智赶紧道:“道门仙家的观想法与佛门有诸多不同,君侯切不可以一概论之,否则难免会有冲突。”

    陈错笑道:“无妨,法师说说,我只做参考。”

    慧智有些担忧,怕自己乱了转世仙人的路数,可想着寺主提点,终于大着胆子道:“小僧学艺不精,其实也只是知道皮毛,甚至只在门前,不得其入,说出来算是给君侯抛砖引玉吧。”

    陈错正襟危坐,洗耳恭听。

    慧智就道:“敝寺法承大乘,据说最早的祖师,乃是承袭大乘空宗的要义,在北方传法不成,南下建寺,不过并非在此地,后来先代祖师,也就是当今寺主的师父,得了北来高僧僧朗大师的指点,领悟三论,得梁武帝看重,这才有了根基,到了本朝高祖奠定基业,得了这块宝地!”

    陈错听着津津有味,知道这些不光是历史沿革,里面应该还藏着派系和神通的变迁。

    智慧见状,也松了一口气,继续道:“先祖师奠定归善寺根基后,以‘三论’为道基……”

    “佛家也讲道基?”陈错忍不住插嘴。

    慧智解答道:“此道,乃是追寻之物,非教派之名,况且我佛入东土后,经历诸多翻译大家之手,精义文字多用汉文表述。”

    陈错点头表示明了。

    慧智又补充道:“咱们归善寺与那摄山,也即栖霞山的止观寺交善,便因道统沿袭相似。”说到这里,他收回话来,“说远了,还是来谈那观想之根基。”

    陈错笑道:“其实这些,我也爱听,不过先说观想也是好的。”

    慧智点点头,便道:“三论之法,若要观想,有三路教法,一为破邪显正、二为真俗二谛,三为八不中道,这三论观想之法,要合着佛经同修,相互促进,小僧才疏学浅,佛经学得不深,如今勉强算是入门,还有诸多不明,难见佛果之影。”

    陈错听得那第一个破邪显正时,立刻联想自身,就想要询问,但也忍住了,直到慧智说完,才问:“那见到佛果之影,应该是贵门第一步非凡之境的圆满吧?”

    “正是如此,”慧智双手合十,“众生皆有佛果觉体,因被客尘所蒙蔽,因此流转于生死之间,只要能拂除客尘,便能得见佛果之影,凝聚一点白骨舍利。”

    陈错思量片刻,问道:“什么是客尘?如何拂去?”

    慧智回道:“便是对人世种种的所得、偏见、看法,人因有诸多追求,因此蒙蔽了心智,就像是落入了尘土之间,越是挣扎,越是有碍,若是能将这些抛去,成就湛然寂静,更无所得,从而觉体显现,立地成佛,跳出世间五行!”

    他说着说着,露出向往、憧憬之色。

    陈错却是眉头一皱,觉得这话有几分古怪,他看了一眼手边的佛经,脑海中的诸多思路骤然串通在一起。

    一道灵光闪过心底,他便开口道:“小法师,我觉得你这话,不太对。”

    慧智骤然回身,满脸诧异,问道:“君侯有何见解?”

    陈错指了指手边佛经,道:“这两日,我看了几本佛经,见上面言生死、言涅槃、言凡圣、言明惑,又听你的说法,似乎是勘破了这些,没有了执念,就能成佛,但你若是想要成佛,岂非也是心有执念?不就是求空反而不空?你既然有所求,又怎么能无所求?”

    “求空而不空?求空则不空!求无所得,便是求有所得!”

    慧智听到此处,眼睛骤然瞪大,继而露出了骇然之色,最后双手合十,浑身震颤。

    “以生死、涅槃、凡圣、解惑,皆是假名相持,无有自性,称为因缘!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小僧明了了!”

    嗡!

    下一刻,淡淡的光晕在他脑后浮现,眼中透露出一点金光。

    明见佛果之影。

    第一步,非凡之境,竟是圆满了!

    “……”

    陈错一脸懵逼,心道你这是闹哪样,不是来指点我吗?你这是什么场面?

    不远处,正在殿中打坐的老和尚猛然睁眼,一脸的惊讶的看向后院。

    丘顶之上,寺主本低头诵经,却骤然抬头,呆在原地。

第三十四章 点化观大佛,斗转星不移

    慧智双手合十,双目紧闭,神色恬静,淡淡金光从身后扩散开来,慢慢蔓延全身,而后又朝其人额间汇聚!

    陈错紧盯着看,猜着,这该是在塑造所谓白骨舍利吧?

    就在这时,一点金光从慧智身上飞出,亦落在陈错额间!

    瞬息之间,他便明了其中意义!

    点化之功!

    随即,慧智那双眼睛里一点金光,骤然大盛!

    陈错心头一震,双眼中同样泛起金光。

    跟着,他眼前景象变幻!

    金莲朵朵,金轮处处,隐见一尊大佛!

    这时,陈错怀中葫芦微微震颤。

    那大佛猛的一震,竟而分崩离析,而后黑风一起,将那金莲宝轮一并撕裂,都化五光十色,而后光影变幻,如走马观花。

    陈错便感心神摇曳,宛如落入无边苦海的一叶扁舟,诸多过往有如雨点,拂面而过,不留片刻。

    一股难言的孤寂萦绕心间。

    忽然!

    雷霆阵阵,劈开黑风,现出一点光明。

    陈错眼前景象豁然一变!

    氤氲庆云弥漫四方,入目之处,皆是连绵云海,一眼都望不到头,云层之上,则是漆黑苍穹,有诸多星宿闪烁。

    “这是什么情况?”

    下一个刹那,景象破碎,尽数消融。

    他又回到了那个房间,对面是满脸感激之情的慧智。

    回首四望,陈错怅然若失。

    “君侯,小僧……小僧……”慧智脸上已没了恬静与明悟,冲着陈错行了一礼。

    陈错收敛心念,心有明悟,道:“此乃你我造化,何况,你若存着这份心思,怕是境界难以稳固。”

    慧智一怔,过了好一会,他镇定了许多,又合十行礼:“多谢君侯指点,小僧不会忘记君侯之恩!”

    “不忘最好,”陈错笑了起来,“莫忘了,你还有些话要与我说,待稳固境界后,便该归来了。”

    “小僧定不敢忘!”慧智躬身,转身要走。

    陈错却忽的叫住他,问了一句:“你可曾见到了云团星宿?”

    “什么云团星宿?”

    “无事。”陈错摆摆手,等房门关上,他立于原地,陷入沉思。

    又是一日清晨,陈海起来,穿戴完毕,便是一番忙碌,跟着便听内城来的小厮,讲述府中昨日事务。

    “翠菊还未找到?总不能跑了吧?逃奴什么下场,她是知道的,再去找,应该还在府中。”

    做完吩咐,陈海叹了口气,觉得诸事复杂,自家主上看着和往日不同了,但赖在寺中不走,又显出几分不靠谱来。

    “唉……”

    正想着,他就看到几个小沙弥,端着碗碟从院中走出。

    陈海又止不住嘀咕,这几日主君饭量大增,也在寺中传开,让他颇有几分汗颜,觉得不符世家贵胄之范。

    正叹息着,就听着几个小沙弥的谈论。

    “听说了吗?慧智师兄昨日与君侯论经,竟然当场明悟,见了佛果之影,立地圆满,已然证了非凡!”

    “不止如此呢!慧明、证誉几位师兄得知后也去请教了,都有收获,却又不如慧智师兄那般一步圆满了。”

    “那自然!自君侯来了,慧智师兄侍候左右,关系亲近,和旁人能一样吗?必然得了君侯全意照拂!”

    “慧智师兄原本被调出研经堂,任了知客职,便要在前殿扎根,沦为外门,如今一朝圆满,很快就要回内堂精研了吧?”

    “那可不?慧智师兄对君侯,那真是感激涕零,差点就因此心境动摇,修为倒退、功力全失呢!又被君侯点醒,才得以守住一心,可谓一桩美谈!”

    “咱们日日来送餐,是不是也能得到指点?”

    “想得美!咱们连门都未曾入,想要指点,也得有得请教才行!慧智师兄前后参悟五年,有此积累,方能一朝圆满!但说回来,是该再勤勉点,说不定还有好处!”

    几人话中满是羡慕,等见着陈海了,纷纷一怔,跟着合十行礼,恭敬客气,这才离去。

    陈海却是一愣。

    他这一身打扮,是人都知是仆从之流,几个小沙弥见着自己,未曾恭敬问候过,今日却这般模样!

    他品味先前几句,心知是自家主君缘故,不由好奇,有心打探,快步跟了过去,但走了几步后,就不见几人踪影。

    “怪了,几个小沙弥,脚力竟这般快?”

    陈海回首张望,已到山脚的屋宅处,正好见到与陈错说过话的王瑾、陶薄。

    “正好过去打探一下,说不定他们知晓什么。”

    可等他凑过去,立于人群边上,听着众人交谈,过了一会,神色有了变化。

    与此同时,丘顶大殿之中,寺主正与几个僧众说话。

    听着几人说完,他沉默片刻,道:“如此说来,临汝县侯对经文的理解,果然在你等之上?”

    “正是如此,”一名僧人面露惭色,“弟子看了三年《成实》,才约莫摸到了人法两空的边,听了慧智师兄之事,便去找了君侯,结果几句话之后,君侯就看出我心有妒意,说弟子其实心有不甘,才到了此处,弟子这才惊觉。”

    寺主点头道:“你之患,在于未除偏空之情见。”

    跟着又有几名僧人接连开口,言语间都有着对那位临汝县侯的敬佩。

    寺主一一点评,等众人离去之后,他却皱起眉来。

    老和尚的身影出现在一旁,道:“你这契机,不好寻了。”

    “谁也未曾料到,那位君侯竟有这般慧根,旁人几年苦功,竟不如他几日粗读,”寺主闻言苦笑,道:“只能强找一二了,看能否有这个机会。”

    “再有胎中之迷,也是转世之仙!”老和尚却笑了起来,他道:“君侯每日都要吐纳,你可适时询问。”

    寺主便道:“吐纳之法,贫僧可不怎么擅长,不过慧智得了这般际遇,咱们必须有所表示,有来有回,不沾因果,也得圆满。”

    “正该如此。”老和尚点点头。

    “我的事没搞清楚,慧智倒是立证非凡了,又引了一堆僧人过来,着实耽误功夫,我可得警醒,自己并非真有本事指点旁人,无非机缘巧合,不可因此膨胀,反而得加把劲,先按着慧智的法子,试一试再说……”

    屋舍之中,陈错放下佛经,随后深吸一口气,屏息静气,一点念头催动,眼底有青紫脸谱一闪而过。

    跟着,他闭上眼睛,浑身一颤!

    头顶上就有一缕青紫烟气飘出,然后勾勒形状,隐隐成了一团扭曲轮廓。

    可三息过后,烟气崩溃,消弭无形。

    “果然不行!”

第三十五章 意如鹤,窥里外虚实

    “这套‘心台菩萨出窍法’,果然不适用于我的情况,心无菩萨,也无莲台,甚至鬼面脸谱都未真正成型,按慧智的说法,这套出窍法,得是非凡圆满,有了白骨舍利,才能练成。”

    睁开眼睛,陈错长吐一口气。

    “慧智修的是‘真俗二谛’,寻得是‘毕竟空’,不是‘破邪显正’,与我而言不甚对口。何况寺中之法,与其他地方大概不同,凡俗想要运用,有诸多阻碍,果然只能作为参考。”

    昨日,慧智在陈错这里,本来论道论的好好的,结果陈错一句话过后,对方突然就悟了,虽没有立地成佛,但显是大有进益,等稳固了境界,慧智立刻归来,而后那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周道长处处语焉不详,寺外遇到的道士话有取舍,慧智却主动提起,说不定是寺中授意,这归善寺从第一天开始,就颇有古怪,前倨后恭不说,连一寺上座都主动来致歉,不过我也没占他们便宜,捐了香火钱,还帮着指点众僧,怎么看都是他们占了便宜,那接下来就尽可能的借助此地,完成目的!”

    眼下的他目标明确,一是躲避恶鬼,此乃避祸,二是寻得法门,此乃壮己。

    “按慧智所言,归善寺的观想之法有个流程,第一次观想,是从无到有,建立源头和基础,因此十分重要,寺中僧众都要去那小丘顶上藏书殿里,观龙树菩萨的传承画像,然后坐定观想,在心里勾勒一尊菩萨,坐镇心灵莲台,但那心中菩萨的面容却要想成是自己的面孔,是法诀精要所在。”

    他顺手翻起手边经文,停在一页上。

    “龙树说:诸佛依二谛,为众生说法,一以世俗谛,二第一义谛。”

    陈错眯眼看着这一段,最后摇了摇头。

    “不说这话有多深奥,里面的思想先就与我不合,不能直接运用,何况,归善寺的观想法门,要有仪式,剃度、持斋、念佛,更要沐浴更衣,入丘顶的藏书殿,观画冥想七日,太苛刻了,我也没有相应条件,只能借鉴。”

    一念至此,他的目光再次落到了床头的盒子上。

    “慧智的法门固然有几分不适应,但传出的些许技巧,还是能够借鉴的,比如心台菩萨出窍之法,让观想的心中菩萨遁出泥丸宫,神游物外,但限制众多,脆弱易碎,被日头一晒,风一吹,可能都要受创,我方才连第一步勾勒意念都难以完成,原因众多,心中脸谱未曾成型该是其中之一……”

    陈错来到床边,从盒子里取出了墨鹤。

    “不过,我若是所料不差,之前能驾驭墨鹤,就是心神延伸,原理相通,大可借鉴,让心神出窍遁入墨鹤,然后借此飞腾,此乃替代之法,若是能成,那也足以证明,我已踏入非凡……”

    一念至此,陈错亦不免有几分感慨。

    他这一路折腾了不少,但严格算起来,自那周道长抵达,前后还未过十日。

    十日时间,声名鹊起不说,还有可能踏足寻道第一步,若是传出去,想来也要引起风波。

    “可惜我这都是自己摸索,不比那有宗门引领的,前路如何,是对是错,都得自己验证。”

    带着这般念头,陈错用双手捧着墨鹤,放在身前,然后再次闭上眼睛。

    意念一动,整个人的心神沉浸进去,慢慢集中到了心底那道青紫色的脸谱上。

    那脸谱一震,而后迅速膨胀起来,在意念的推动下,开始升腾起来。

    陈错便想着意与脸谱相合,而后便乘风而起!

    嗡!

    再次,他的身子震颤起来,一缕青紫色的烟气再次于头顶升腾。

    但这一次,他并未以意念在头顶勾勒脸谱轮廓,而是直接一个飘荡,朝着墨鹤冲击过去!

    下一息,烟气整个的没入了墨鹤之内。

    顿时,那墨鹤灵动起来。

    “果然如此!这就该是游魂出窍之感了!”

    陈错驾驭着墨鹤展翅翱翔,在屋子里转了一圈。

    与之前几次驾驭墨鹤不同,此番他并非意志和视角延伸,反而像是整个人都融入其中,却还能察觉到与肉身的联系。

    意念一动,陈错的墨鹤落到了肉身头顶上。

    一点毫光在肉身上升腾起来,缠绕在墨鹤之上,融入其中。

    顿时,诸多信息涌入陈错心中。

    他顿时有了明悟。

    “原来如此,这游魂之态,与肉身不同,按着佛经所言,就是不受五感六贼七情枷锁,因此便无诸多限制,能见眼不能见,能听耳不能听,甚至能行身不能行。”

    下一刻,他震动玉制翅膀,又飞腾起来,这次他没有迟疑,朝着窗外飞去,只是刚到一半,那肉身上就有几道暗淡微光,化作长鞭,缠绕过来。

    墨鹤并未躲闪,而是直接被其缠住,而后就有几分沉重之感,宛如背负着重物飞行。

    “这就是因果了,我承此身,得以复生,亦要承担此人因果,只有完之,方可圆满,这没什么说的,我既复生,就是承了恩义,当有回报,不过……”

    陈错心头明悟越发透彻,感到这般意志遁出的状态,心灵澄净,比之服用通明丹还要清晰几分,亦借此获得了诸多本身信息。

    “那原本的陈方庆,乃是服食五石散过量,灼心而亡,死后十二时辰,我方入舍,也即是说,其人本已死去。这就怪了,此人青史留名,虽只是寥寥几句,却也不该刚得爵位便死,否则说不通了,那若是我本来没有入舍,他又该如何呢?”

    想了一会,陈错便生疲惫之感,却没有答案。

    “此世毕竟不是原本历史时空,神通显世、道法香火俱全,或许因此不同。”

    收敛思绪,他平息了一点心底疲惫。

    若是入了那梦泽,然后遥遥驾驭墨鹤,便无多少困倦,可此时陈错是意念遁入墨鹤,直接驾驭,即使没有法门详解,也能想到会有消耗。

    “时间宝贵,既是明了了自身种种,下面就该探究此庙佛光,毕竟吐纳了许久,总要一观,只在院中飞行,若有隐患,那就立时回返!”

    念头一动,墨鹤已经起飞,在屋子里环绕了一圈,认准了窗户,飞了出去。

    一出窗外,立刻就有不同,但见一层金光落下,陈错心底顿生暖意,与侯府中冷热交替之感迥异。

    这股暖意,有一种劝人归入、沉迷的意思,陈错意识摇曳了一下,但旋即,心中本能般的闪过了滚滚庆云与黑穹星宿,立刻清醒过来。

    “果然厉害,这大概就是佛光之力了,其中有诸多意志,该是汇聚了众多信徒意识。”

    兴许是游魂之态,不用眼耳口鼻观察世界,诸多隐秘反而能一窥究竟。

    他攀升高度,赫然见着几座大殿之内,似乎笼罩着重重金光、阵阵霞光!

    “果然有门道!”

    只是一眼,陈错就看出几分端倪,知道那金光怕是诸多意念沉淀而成,不可轻易触碰。

    他当机立断,翅膀一震,就要回返屋中。

    谁曾想,墨鹤忽然失重,天旋地转!

    陈错暗道一声不妙,等他回过神来,已经被一只洁白如玉的手捧着,视野中出现了一张温润面孔,是个英俊男子,却留着一个光头,口宣佛号。

    “见过君侯,贫僧法号圆慧,乃此间寺主,”他微微一笑,“此等法器,抽取君侯一丝灵识,宛如双目延伸,初时轻巧,如臂使指,可一旦飞出窗外,风一吹,就有阴寒,日头一晒,就增祸患,若遇到贫僧这般,用血肉之躯接触,也不用捏住,阳刚气血钳制之下,难动分毫,给予之人莫非不曾警示?须知……”

    话未说完,他手上的墨鹤骤然升腾,翅膀一震,如离弦之箭般,回了屋中!

    那和尚愣了一下,手指凌空一捏,面露震惊。

    “不是一点灵识,而是假物神游!用的还是心台菩萨法,这才一日不到,就掌握了?而且他未入藏书殿,并非奠基,这是……举一反三,自行通透!”

    一念至此,他再不敢托大,冲屋内拱手道:“归善寺寺主圆慧,前来拜会君侯!”

第三十六章 人望护肉壳,梦游染心瘟

    “见过寺主。”

    墨鹤归来之后,陈错收敛心神,那一缕青紫色的烟气,归于自身,然后他便起身,打开房门,招待了门外之客。

    归善寺的寺主,圆慧大师。

    这个名字,在陈方庆的记忆碎片中也有印象。

    这位佛门大师面容英俊,气质温润,模样却比陈错想象中要年轻不少。

    等人进来,陈错没有托大,也不提方才墨鹤自行飞起的事,反而向对方请教起来。

    圆慧和尚笑容依旧,也如无事人一样,指着墨鹤,就道:“此物颇为精妙,在法器中也堪称品质上佳,妙就妙在,能将凡俗之人的灵识引出一丝,从而魂游天地,这是性修之道的法门,借着此物,就是寻常之人,一样能神游物外。”

    “但寺主说过,驾驭墨鹤出去,风一吹,就有阴寒,日头一晒,更增祸患。”

    陈错真心询问,他回忆初次梦中驾驭墨鹤,飞过墙头,先感灼热,继而寒风肆虐,便感到不妙,慌乱之下,降下墙头,入了巷子,才有所好转。

    圆慧点头道:“正是如此,人之魂魄存于一身,受肉身保护,隔绝了外界,道门修士有蜕壳之法,能让人魂跳出身躯,但如此一来,就没了肉身气血保护,须得靠着旁物守护……”

    陈错心里灵光一转,道:“功德?”

    “功德是其中之一,人望亦可勉强代替,只是有诸多限制,”圆慧微笑点头,“一般修行之人,只敢夜晚遁出,唯恐被寒风、烈日坏了阴魂,君侯此番却是孟浪了,灵识非魂,但与魂相连,何况君侯方才心神出窍,遁入玉鹤,便更加凶险,若非敝寺还有些护持,加上君侯身居不小人望,最轻也要身染重病!”

    “还有这种说法?”

    陈错眯起眼睛,回忆那日在侯府驾驭墨鹤的情景。

    如今想来,最早感到不适,正是墨鹤攀升时过了墙头,直面风与日光,随后降低入巷,才有所好转,可不就是被墙头挡住了风,巷子遮挡了日光吗?

    不过,若是如此,周游子道长为何不提前交代,他完全可以在锦囊中提一句。

    陈错生出一点疑问。

    圆慧这时又道:“君侯身具人望,可以替代功德,功德者,顺天利人,正像君侯所言那般,是护卫屏障,能隔绝烈日灼烧,抵御阴寒侵袭,不过时时消耗,可以护一时,却不可持久。”

    陈错点点头,都用心记下,又问:“还有什么需要注意之处?”

    圆慧道:“此物既然炼化,就与君侯意识相连,意念一动,灵识就能遁入其中,因此要收好,放到避风、黑暗之处,最好用玉盒、桃木盒子收好。须知,人之意识有时不受掌控,会走神,比如睡着之时,梦中动念,难免心猿意马,寻常时候倒也罢了,但炼了这般法器,就有可能意入梦游,一旦如此,就算有人望护持,一样凶险万分!”

    陈错心头一跳,赶紧追问。

    圆慧解释道:“人望终究不是功德,随着意志而动,人若入梦,灵识随意散出,甚至心魂一跃而出,却无本心意志主持,人望便不会追随,还在肉身上,那灵识与心魂也就没了屏障,即便玉鹤稍有护持,亦是杯水车薪,在屋中也就罢了,一到外面,只要一个照面,就会被阳风撕裂灵识游魂!自此失魂落魄!”

    陈错一愣。

    此话是真是假?

    若是梦中驾驭墨鹤有这般凶险,自己上次在侯府,可是入了梦泽再驾驭,还去外面转了一圈,虽有不适,却还是安然无恙!

    若说是假的,眼前寺主宝相庄严,德高望重,不可能拿这种事来败坏信誉,更没有理由诓骗自己。

    深吸一口气,他意识到,关键可能还是在梦泽之上。

    自己虽是在梦中驾驭墨鹤,却是通过了梦泽!

    这个隐秘自然不可透露。

    但对方这般友善,陈错当然也不想放过,就想着多问两句,也好做个比对参考,未料,他还未开口,外面忽起敲门声,而后一个小沙弥走了进来,要找寺主,说有要事。

    “何事?”圆慧这般说着,但看那模样,似乎已然知晓缘故。

    小沙弥道:“有客要见寺主,”末了补充了一句,“是上次那个恶客。”

    圆慧点点头,面带歉意的对陈错道:“君侯若有兴趣,可多住几日,慢慢探讨,眼下寺中有事,贫僧只得先告辞了。”

    见人家有事,陈错不好强留,起身相送。

    等人一走,陈错看了一眼墨鹤,心下一阵计较。

    “这墨鹤如此凶险,周道长给的锦囊中却只字不提?是他觉得我不可能梦中使得?还是太过匆忙,未及言及,又或者连他都不曾知晓?”

    他忽然担心起来,那位周道长到底是去寻助力,还是跑路了?

    另一边。

    圆慧寺主出了独院,很快就和上座老和尚汇合。

    老和尚问了一句:“如何?”

    圆慧就把今日情况说了一遍,道:“该是转世无误了,贫僧方才还心有所感,刻意提起梦中出窍之事,虽然君侯身有迷雾,难以观念,但看其模样,该是做过的,若非转世之人,游魂即便不被撕碎,也必染心瘟,可他神清气壮,心灵澄净,该是先天元神!”

    老和尚点点头,又道:“昆仑来客正在前院等候,若被他知道咱们寺中还有一位世外真仙,又是一番波折。”

    圆慧迈开步子,说道:“无妨,那秋雨子也不想节外生枝,咱们不提,必然无事。”

    两僧并排前行,对面忽有人疾奔而来,见了二人,停下行了一礼,便又快步而过。

    老和尚轻轻摇头,停下脚步。

    那人正是陈海,他拿着一篇写满了字的文章,直奔陈错居住的独院。

    “君侯,不好了!有小人中伤您!”

    陈错本在思索,闻言一看,见对方奉上一篇文章。

    “拿来我看看。”陈错拿过来一看,眉头就皱了起来。

    文章开头赫然写着——

    《画皮》一文,通篇杂乱无章,所言之鬼怪事,更是荒唐可笑,可谓狗屁不通!

    收回目光,陈错没有继续看下去,抬头问:“这是谁写的?你又是从何处得来的?”

    陈海道:“作者是那陆家的陆乐,文章是从寺外传来的,”然后他简单解释了一下,“小的路过山脚屋舍,听到有人提及画皮,过去听了几句,这才知道此事,正好有人手上誊了一份,小人便讨要过来,给您过目!”

    陈错点点头,忽然心中一动,低头再看手上文章,眼前骤然一变,却见那纸上的文字语句,忽然飘荡起来,而后勾勒出一张鬼脸,朝着自己扑了来!

    霎时间,凶恶之意爆发出来!

    “好恶念!”

    变生肘腋,陈错并不惊慌,立时观想鬼面脸谱,猛地吸了一大口气!

第三十七章 人心妒如鬼

    鬼脸扑面!

    但刚到陈错面前,便被那一口气打乱,隐隐崩成诸多字句,而后被一口吞下!

    正所谓……

    遇事不决,呼吸吐纳!

    他这一吸,像是要将周围的空气都给一口吸过来一般,莫说是聚合成鬼面的字句虚影,就连带着那股子恶意,似乎都在这一吸之下,被拉扯过来几分。

    下一刻,陈错浑身一震!

    脑子里骤然涌出了一堆念头——

    妒忌、恼怒、羡慕、担忧、畏惧、惶恐等一连串的负面情绪在其中爆发开来!

    他的脸色不受控制的变幻起来,宛如那诸多情绪映射出来,心灵一阵混乱,意志便有几分散乱,像是要被突然爆发的外来情绪覆盖了自身意志!

    但就在这个时刻,心中的青紫鬼面猛然膨胀!

    这面具轮廓模糊,色泽参差,却透露出一股凶恶来,被一层金色光辉包裹着,一圈一圈,偏又散发出宁静、安稳的意境,便在凶恶中又多了一点庄重!

    混乱思绪、情绪骤然一顿,竟都朝着这张面具汇聚过去,转眼尽入其中。

    顿时,一张模模糊糊的面孔,在那鬼面脸谱更上一层浮现,像是覆盖其上,分成上下两层。

    陈错心念一动,隐约能分辨出,这是个文士模样、轮廓。

    而后又有变化,几个篆体字词浮现,萦绕着这张模糊面孔。

    文采、学识、名望、家族、借势、权柄……

    模模糊糊间,一些细碎信息流淌出来,入得陈错心中,让他大致了解了情况。

    于是他心头再动。

    那张文士面孔被剥离下来,连同周边的篆体文字,都迅速内缩、聚集,最终坍塌成一点“妒”字,被青紫鬼面一口吞下。

    随后,那鬼面似乎有了细微变化,只是陈错探查之后,却无多少发现,便收拢了心神,让脸谱沉入心底。

    “呼……”

    一口气呼出去,他重新睁开眼睛,再看文章,凝聚纸上的恶意与字句已是尽数消散,恢复平常。

    他又看了一眼眼前文章。

    “……余等亦听了此文,本以为还有高论,但通篇下来,不过过往志怪之言,实无内涵,这般糟粕无非是靠着男女情爱、鬼怪凶狠来引人观闻,但来来去去,无非还是拿着鬼怪害人一套来博取谈资,实乃无趣,更遑论此文行文错漏,不明对仗……”

    陈错哑然失笑。

    画皮你都黑?

    你黑封建迷信我都服你了,你黑故事性和文笔?

    你可知,蒲松龄先生这篇文章,乃是足以凝聚恶鬼意念的文章?

    我这抄书抄得都快升天了!被恶鬼追在后面杀!

    摇摇头,陈错从中品味出浓浓的酸味,加上方才摄取的一点心念,已然知道,那陆乐乃是陆家这一辈的庶出子,平日里借着兄弟和家族名头,也有不少人众星捧月,最近也模仿陆忧写了篇文章,拿出来与众人分享,却是泥石入海,没有半点波澜。

    恰巧,画皮风潮兴起,此人听过之后,被恶鬼勾起心底妒忌,这才写文批驳,就是为了制造舆论,一方面是要突出自身,一方面也是恶鬼影响,要扩大画皮影响,聚集人念,壮大自身。

    “寻常人谁会浪费时间、旁征博引的来黑经典?定是利益相关,被画皮影响了权、财、名中的一个或多个了,这才能被人利用啊,画皮恶鬼,画皮恶鬼,鬼恶在人心啊。”

    如今的陈错,对那恶鬼根源,隐隐有了了解。

    他回忆方才变化,眯起眼睛。

    “吐纳法果然不凡,不光能引来佛光,配合观想脸谱,更能将情绪、意境镇压下去,仙家道法,不同凡响,到底是何来历?”

    陈错边想,边感应心中脸谱,见那脸谱清晰了几分,更生出不少灵动。

    “方才那鬼面与恶意,虽是恶鬼勾动,但源头却是陆乐,结果却成了我这心中脸谱的资粮,只是香火法门不全,无法进一步炼化,我若要在修行上前进,必须尽快解决这个问题,否则必受其害!”

    他思量着,是否要与归善寺交涉一下,看能否达成交换,得些具体法门,毕竟慧智那边已经开了口子,该是有机会的。

    边上的陈海,见陈错拿着文章之后,便是一个大喘气,而后脸色凝重,还以为是被那文章内容给气得,就同仇敌忾的唾骂了一声。

    陈错朝他看来。

    陈海就道:“陆乐与那名满建康的陆忧,是同父异母的兄弟,此番是妒忌君侯之文!这才恶意中伤!”他还不忘再提醒一句,“君侯的《画皮》处处有人传,声势一时无两,连陆忧的《青斋》都给比下去了,正是大好局面,若被陆乐一文抹黑,难免被小人拿去做文章,您切不可大意啊!”

    陈错点点头,道:“不错,黑粉也是粉,陆乐这篇文章固然偏颇,但难保不因陆家之名而被人传开,那背后黑手可就如愿了。”

    背后黑手自然就是恶鬼了!

    按着前世经验,他很清楚,这事发酵起来,自己名望或要受损,但《画皮》的流量却会更大,黑粉也是粉,为了黑,有些人甚至会深入研究文章,继而言之有物,造成话题,并且主动推广,让文章流传得更广!

    “即便日后抛却凡尘,求道修行,也不该放任此事,在我未掌握完整香火法门前,文章传播越是广大,恶鬼恢复的越快,力量越发膨胀!越发难制!”

    于是,沉吟过后,陈错对陈海道:“这篇文章先放在我这,你再去打探一番,把情报搜集清楚。”末了,他又补充一句,“若是类似此文的,一并拿给我。”

    陈海领命退下。

    陈错回到屋中,思量起来。

    “那位寺主方才来访,这就是个苗头,等他再来,可以试着询问,我毕竟也帮了慧智一把,看看能否找到突破口,若他不来,我明日主动提出拜访,除此之外,那梦泽里的脸谱,或许也是个突破口,如今我掌握了一点出窍法,也有了观想雏形,或许能尝试一下了,总之,先去看看。”

    这般想着,他也不耽搁,倒头就睡。

    他却不知,远处的墙角,上座老和尚正静静观望。

    “那篇文章有香火缠绕,满是恶意,牵扯着临汝县侯,却被他轻易平息,进境之快,远超想象,寺中若想与他交善,再完了慧智的因果,得好生思量要拿出什么。”

    这般想着,他转身离开。

    只是老和尚离去不久,墙角处忽有一点烟气炸裂,露出了一个白花花的身影。

    “哼哧!方才那老和尚也不简单,若非俺这一身本领,差点被他发现了。”

    这赫然是一头小猪。

    在它背上,绿油油的乌龟正悄悄探头,朝着远处打量着,发出“叽叽咕咕”的声音。

    “哼哧!你不要怕,连那屠夫的血海凶殿都镇压不住俺,被俺一路杀出来,何况此地?哼哧哼哧!俺可是知道,和尚都是吃肉的,呸!都是吃素的!安全得很!哼哧!”

    “叽叽咕咕!”

    “俺是何等人物?这猪鼻子灵着呢,上次是意外,这次绝对是正主了!不会错了!哼哧!此番,定能饱餐一顿!”

    一猪一龟顺着草木、阴影小心挪移,目标正是陈错的房间。

第三十八章 微阳起自亥,坎水得于龟

    茫茫梦泽,似无边境。

    陈错一入此处,就一念到了那鬼面脸谱跟前。

    这张脸谱与之前变化不大,除了多了一圈圈的佛光之外,还是原本模样。

    严格来算,这张脸谱才是原型,陈错心中观想的那张,就是依照面前这张勾勒而成,而今随着他几次观想,以及之前吞纳一个“妒”字,那心中脸谱清晰了许多。

    而初步掌握了观想之法,再看梦泽脸谱,陈错感觉又有变化。

    “诸多低语,果是众多人念的显化,但却并非是聚集于此,更近似于照映,有如井中月影,乃是倒影,而非本质,如此说来,本质何在就值得思虑了,想来便是那恶鬼了。”

    这般想着,他迈开步子,到了梦泽脸谱边上。

    “我若要掌握香火之法,又或镇压、驱逐恶鬼,乃至将之炼化,终不能事事逃避,更不能总想着托庇,梦泽毕竟不能透露,还是要自行探究……”

    陈错并不打算浪费时间,一伸手,通明丹凭空生成,落在掌中,然后送进嘴里。

    他闭目调息,呼吸吐纳。

    与外不同,此时梦泽之中,他非血肉之躯,吐纳起来,似乎没了功效,却还有几分安心定神的效用,配合着通明丹,很快就心灵清净,一片澄净。

    随后,他伸出一根手指,触摸到了那脸谱之上。

    静!

    顿时,陈错整个人凝固起来,那心中念头更是一顿!

    整个梦泽便安静下来,连原本飘荡的诸多雾气烟尘,都停止下来。

    但只是一瞬,马上就一切如常,云雾飘荡。

    陈错的表情也不复凝固,而是神色接连变化。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收回手指。

    “这般看来,尚不是戴上之时。”

    跟着,陈错转身离开。

    “不过,接触脸谱之后,那意念传递的法子,倒是能借鉴一二。”

    一念之下,桌椅笔墨成型,他坐了下来。

    “先将方才感悟记下,还有这几日所得诀窍以及心得,是了,佛经也可以抄录几本,得益于通明丹,倒是可以过目不忘,但时间有限,纸张也不够,下次多撕点进来,正式下笔。”

    .

    .

    梦泽之外。

    房门忽然一颤,跟着“吱呀”一声打开。

    一颗猪头探了进来,鼻子先一缩一缩的嗅了嗅,鬼鬼祟祟的小眼珠一转,一番打探,视线扫过屋中,见处处无人,只有陈错盘坐床上,便咧开了嘴,脑袋一甩,一鼻子顶开房门,一颠一颠的走了进来。

    背上,绿色小乌龟又叽叽咕咕两声。

    小猪摇摇猪头,嘿嘿一笑:“就是这个,就是这个人,俺能感到,此人身上缠着浓郁香火,偏生没有收敛,美味佳肴啊!他此刻似在调息,更是天助俺也!”

    “咕叽咕叽!”

    “俺知道分寸,不伤他性命!”

    说话间,小猪蹄子摆动,哒哒飞奔,到了床边,深吸一口气。

    “好精纯的香火气,这怕是存了十几年了吧?陈年佳酿,劲儿大!必须拿下!哼哧!”它说着,却是一屁股坐倒,“待俺入了此人之梦,立下庙宇,让他梦中供奉,自行奉上香火,再取出来与你分食。”

    小乌龟“叽叽咕咕、叽叽咕咕”的叫着,似在劝阻。

    但那小猪猪头一歪,已是靠着窗框闭了眼,嘴角一斜,宛如在笑,一点心神真灵便在雾气包裹中飞出,要直入陈错七窍。

    可刚钻进去,却是骤然一震,竟被逐出,而烟雾散去!

    顿时,那日光自门外、窗外落进来,令那一点心神真灵灼烧起来,已然沸腾!

    那小猪的肉身倏的浑身一颤,四个蹄子拼命的扑通起来,猪嘴一张,眼看就要嚎叫出声!

    那小龟登时一惊,猛然收缩头尾四肢,顺势一晃,便话落在地,伸头向北,一声轻鸣,旋转起来。

    “叽叽咕咕!”

    顿时,一点阴冷落下,那沸腾真灵瞬息落下,归于自身。

    小猪猛地张开眼睛,一口喘上来,而后浑身抽搐起来!

    .

    .

    梦泽之中。

    咚!

    陈错听得古怪声音,眉头一皱。

    那感觉,就仿佛是什么东西撞在门上,被反弹出去了一样。

    “嗯?”

    心中一动,他放下笔,身形消失于梦泽。

    现世,陈错睁开眼睛,听得床边一点异动,立刻一个翻身,落到床边,一低头,就看到一头小白猪正用蹄子捂着脑袋,在地上左右摇摆。

    边上,还有一个巴掌大的乌龟,龟背落地,正在旋转。

    “……”

    陈错眯起眼睛,眼底有青紫之色闪过,更是顺势吐纳起来。

    那小猪注意到动静,浑身一顿,抬起头和陈错对视了一眼,安静了一息,而后一个激灵从地上弹起,猪蹄一抄,便将原地打转的小龟捞起来,扔到了背上,撒开蹄子就朝着房门冲去!

    宛如离弦之箭!

    不对劲!

    陈错立刻鼓足力气,冲了过去!

    “嗯?”

    他这一全力奔跑,才骤然发现,浑身劲力流畅,念头一动,劲自腰腹间升起,顺两腿传递,在脚底爆发,整个人凌空跃起,先那小猪一步落到门外!

    小猪吓了一跳,赶忙停步,在地上滑动几尺,就要转身变向!

    但陈错一个扭腰,一脚踏落,直接将那小猪摁住,只能原地扑腾。

    “嗷嗷嗷!”小猪嚎叫几声,逐渐放弃挣扎。

    陈错也不管他,反而抬起双手,神色有几分恍惚。

    “就该是无名吐纳法的功效了吧?这才几日,就有这等身手了?不仅劲大速快,更是拿捏随心!”

    旋即他目光一转,落在脚下小猪身上,打量了好一会,便伸出手,将其提起来,又顺手接住了滑落的小龟,回到屋里。

    陈错在梦泽服食的通明丹药效尚在,因此思路通彻,五感敏感,自是发现了这头小猪的古怪,想到此世神通显化,有佛光道法,人念甚至催生鬼怪,那有些山妖精怪,应该也不是不可能。

    若是如此,那这两位绕开僧人,悄悄潜入自己房间,怕就有几分不怀好意了,必须要警惕一些。

    只是……

    该如何验证?

    若真是个寻常猪佬。

    “但和尚寺中,总不至于放任一头猪仔到处闲逛吧?况且,此猪是如何来此的?还有这门……”他转头看了一眼洞开的房门,“还有梦泽之中,曾有异响。”

    想到此处,他深吸一口气,盯着这头猪,思量着到底要如何探查,难道要试试方才触碰脸谱时,领悟的一点技巧?

    殊不知,那小猪本就入梦不成,心神受损,意志摇晃不定,又是一路逃遁不成,现在被陈错拎着,还半天不说话,就盯着自己看,表情越来越严肃,这心弦已然紧绷,想到了先前在屠夫家中心惊胆战的经历,想起“同类”的哀嚎。

    “也罢。”陈错念头一转,终于有了动作,打算试试方才所得之法,未料刚放下那小猪,对方却先开口了。

    “别别别!”小猪口吐人言,见着陈错表情错愕,又明白几分,话锋一转,“别嚣张!俺,俺刚才是在考验你!看你有无慧根,能否……能否给俺们供奉一点香火,哼,哼哧!”

    “……”

    说话了!

    行吧,还真就是这样了!

    陈错面色古怪,随即深吸一口气,轻咳一声,表情严肃起来。

    “你也知道供奉香火?”

    “那可不!哼哧!”小猪松了一口气,心思又活络起来,“俺路过此地,本不愿长留,但见你有点慧根,这才停驻下来,想要指点一二。”

    “你要指点我?”陈错心中一动,眯起眼睛,故意道:“胡吹大气,你就一头猪妖,除了作为储备粮,还能有啥本事?”

    小猪登时大怒:“休得看扁了俺,俺随庙龙王吞百多年香火,立下五脏庙,肉身成神祇!竟拿俺与小妖相提并论!”

    陈错听罢,眼中一亮,却不动声色。

    “叽叽咕咕!”小龟忽而出声。

    小猪一扭头,哼唧一声,道:“莫劝俺,俺今日就要让这小子知晓厉害!”

    “哦?你乃神祇?”陈错脸上却露出几分怀疑,“若是如此,你岂能这般轻易被擒住?”

    “呵呵,凡人。”小猪摇摇头,“神在内,不在外,求于道,不恋术,俺就是没学过微末术法,否则焉能这般?哼唧!”

    陈错听着小猪言语,虽觉得越发古怪,但品味之下,也觉得有几分韵味,若对方所言是真,那……

    他顺势放下小猪和乌龟,还贴心的将乌龟盖在猪头上,拱手道:“失敬失敬,是在下唐突了。”

    “哼唧!”小猪将头一昂,让小龟滑落后背,后者还“叽叽”两声。

    小猪嗤笑一声,道:“怕什么,就是个有些机缘的凡人,知道了俺们身份,还不得供奉起来?他那香火……”说到后来,却猛的住嘴。

    陈错一直侧耳听着,便就笑道:“两位……两位……”他搜肠刮肚,也不知该如何称呼,两位妖怪?两位仙长?索性略过。

    “轻易难见神仙中人,其实有些疑惑,想要请教……”

    他话未落下,院中忽有脚步声。

    “君侯!君侯!好消息!有好消息!不用您亲自出手了,已经有人书文批驳陆乐了!”

第三十九章 不告而来,此亦机缘

    陈海进屋的时候,正好看着陈错与一头猪正面相对。

    “哪里来的猪?”

    他顿时傻眼,脑子一时转不过来弯。

    “又有什么消息。”陈错轻咳一声,站直了身子,转身就问。

    陈海这才如梦初醒,赶紧又将手上一篇文章递了过去。

    陈错接过来就看——

    “余与友人听此新篇时,先是精妙于人物栩栩如生,跟着又注意到故事的几次转折,处处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语句看似平实,但颇有意境,有诗文留白之意境,更增几分遐思,更不用说,这话语之言,经说书人之口,传于街巷,更证其能!”

    “画皮一篇,看着光怪陆离,似与往日志怪并无多大区别,但其实意不同,不似陆乐所言那般毫无内涵,恰恰相反,其立意高屋建瓴,上至两国之事,下至两人交往,皆入其中,尽矣!”

    那文章前面逐条反驳陆乐之言,又顺势品评。

    等到了最后一段,却是忽然话锋一转,直白写到:“陆乐之言,偏颇刻薄!所谓感慨,更近无病呻吟,莫说是无中生有的几个所谓批驳,就说其中点评,每每都要提及自己所写三五文章,其用意如何昭然若揭!毁佳作而捧自作,又找来一堆人指鹿为马以作佐证,可谓无耻!”

    好!

    陈错先是连连点头,这个写文章的人,是摆明车马针对陆乐的,而且文辞犀利,半点不留情面,字句如刀,端得凶狠!

    随后他却又皱眉,因着文中提及的“传于街巷”,传的越广,恶鬼无疑就越是强悍,要对付起来,便更加困难。

    “就得尽快掌握香火之法,只要掌握了香火法门,恶鬼便是再强横,都只是表象了,等于替我保管着香火人念!”

    想到这,陈错心中抵定,瞥了蹲在屋子角落的小白猪一眼,心有计较。

    陈海一番话说完,也忍不住朝那个角落看去,便见着那头白猪趴在地上,悠然自得,脑袋上还趴着一只绿色乌龟。

    他心里嘀咕着,难道是主上在庙里住了两天,吃素吃腻了,寻了这两个东西过来,要打打牙祭。

    这正想着,陈错的话,又将他的心思给唤了回来。

    “这文章是谁写的?”

    虽说不想文章广为流传,但陈错对这仗义执言之人,还是心存好感的。

    “江家的江溢,”陈海收敛心神,赶紧回答:“是张家君子的好友,其父是朝中大员!”

    他介绍之后,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以小人之见,江公子此番出言,定不是因为与张君私谊,而是真心喜欢您的文章,这建康城里,如他这般的人太多了,过不了多久,必然有更多人秉实直言!”

    为了证明,陈海又举出例子:“不说远的,就说那山下的借宿之人,有人最初也受到蛊惑,顺着那陆乐的话,说了两句,而如那王瑾、陶薄等人立刻就与他们据理力争!随后,江公子的这篇文章,就传来了,算起来,和陆乐那篇胡言乱语,就是前后脚的距离,定是江公子看不过其人胡言乱语!而后那山脚众人,也都明白过来,几个糊涂的,也都改旗易帜,众人一起批驳陆乐!”

    江溢。

    陈错记下了这个名字,而后便道:“你再继续探究,了解情况,有什么变化,及时回来通报!”

    “喏!”陈海立觉自己肩负重任,兴高采烈的转身欲走。

    “等等。”陈错又叫住陈海,“你去与寺中交涉一下,让他们准备一些饭食,等会就送过来,记住,不要大肉。”

    陈海不疑有他,这话他可听得太多了,自家主上那肚子简直无底洞一般,一天不吃个几顿,都不正常。

    不过,等人一走,陈错却对那小猪道:“不知阁下是何口味,人在寺中也不好招待什么,若有什么需求,直说便是。”

    “不合胃口!”小猪一摇头,半点都不给面子,“俺最中意的,可是香火!否则如何能祭五脏庙?”

    “叽叽咕咕!”小龟立刻出声。

    小猪闻声一愣,继而猪蹄挠头,嘀咕道:“待了一会,一时疏忽,竟是忘了,”随即,它将猪头一抬,恶狠狠地盯着陈错,“明人不说暗话,俺就要吃香火!”

    陈错神色不变,心中猜测却清晰许多,笑道:“原来如此,难怪两位会出现于此,不过在我身上这些香火,牵扯不小,涉及凶恶,两位还是不要打主意了。”

    “叽叽咕咕!”小龟说了一句。

    小猪却冷笑起来:“休得骗俺,俺眼里可揉不得沙子!”

    陈错也不多说,伸出一只手指,就朝着小猪指过去。

    那小猪一脸警惕,连连后退,一直到了墙根,才问道:“你这是要做甚!”

    陈错笑道:“并无恶意,只是想要证明所言,想必以阁下的手段,自是看得出来。”

    “那是当然!”小猪顿时就是一昂头。

    小绿龟则一阵叫唤,却被小猪无视。

    陈错却是一指头,点在了那猪头上。

    而后,他心头念转,勾勒恶鬼形象,更是回忆起那日与恶鬼面对面时的心情、景象!

    顿时,一股凶恶、恐怖的意念情绪,伴随着恶鬼的一点虚影,在陈错心底诞生,而后自那模糊鬼面中一涌而出,顺着接触,传入了小猪心头!

    “哼唧!”

    小猪顿时绒毛炸起,两个猪耳朵都竖起来了!

    陈错收回手指,暗暗总结。

    这传递情绪和一点意念的法门,他刚刚才掌握,源于在梦泽中触碰那张脸谱,加上掌握了一点出窍法,方能运用。

    那小猪这会喘了几口气,终于恢复过来,却还是心有余悸,看着陈错,居然目露怜悯,摇头道:“唉,原来如此,你这人不是什么大补之物,而是个祭品,难怪身上缠绕许多香火,却是被恶神盯上了,哼唧,惨惨惨,唉,那就不打扰你了,好生等死吧,咱们走吧。”

    说着,这小猪转头看了小龟一眼,便要离去。

    “……”

    陈错眼皮子跳了跳,笑道:“两位稍待,不如先吃了再说,不然我岂不是招待不周?”

    话音落下,几个小沙弥,已是抱着大盆小碗的进来了,见着小猪乌龟都是一愣,但很快恢复如常,将那饭食摆放好,便又纷纷退去。

    陈错掀开盖子,饭菜的香味顿时在屋中飘荡起来。

    小猪嘴上说着不要,却还是不由自主的被吸引过来,都不用陈错劝说,已然开始狼吞虎咽了。

    “哎呀,真香!”

    那小龟轻声叫唤两下,缩在小猪后面。

    陈错见状,拿了一点饭食过去。

    小龟小心靠近,最后也吃了起来。

    一时之间,屋子里满是咀嚼声。

    陈错看得点头,心里盘算着。

    这两个不速之客,说不定,反会成为奠定基础的关键一环,只是还需计较,同时也不可掉以轻心。

    “不过,我那心中脸谱,几乎已经成型,虽是自己摸索,但先有那少年道人指点,又有慧智完善,也不算离经叛道,所欠缺的,就是具体的运转法门。”

    一念至此,陈错又看了一眼手上的文章,想到了一事。

    “奇怪,”他眉头一皱,“之前那陆乐的文章,字句恶意扑面,化作脸谱资粮,怎么这夸我的文章却没了?难道是那位江溢,并非发自真心?又或者,这字句之念,只有承载了负面情绪才有反应?”

    摇摇头,他的目光再次落到猪龟身上,回忆这两日的诸多心得收获,想着要如何请教。

    闲谈一般的说了几句,越说,这心头越有几分惊喜。

    原来,这猪龟二兽,乃是出身自一座河龙王庙,因机缘巧合之下,与庙龙王的泥塑伴生,得以吞吐香火,方得今日。

    这也越发坚定了陈错的想法。

    “这说不定就是我的机缘!不过,慧智与佛经都提过,诸多缘法,涉及因果循环,有些道理,这俩虽不是人,但我欲取之,亦当予之,还需思量一番。”

    一念至此,他倒是平静下来,梳理思绪。

    与此同时。

    前殿之中,一名背负桃木剑的虬须道人,正大大咧咧的坐在佛前,掏出酒葫芦,痛饮一口。

    “佛前饮酒,就是痛快!”

    周围有诸多僧人、沙弥,都是敢怒不敢言。

    最后,还是知客僧慧智上前,合十道:“道长,此处到底是庄重之地,请您……”

    “咦?”虬须道人本来摆摆手,随意看了慧智一眼,正要说什么,却是神色一变,“你竟是非凡圆满了,你怎会这般快圆满?”

第四十章 刚走昆仑客,又来御前人

    慧智一下子就被说的紧张起来了。

    他为何会圆满,自然是因为那位临汝县侯。

    只是这位县侯的身份非同一般,而面前这个道人的身份,慧智也是心知肚明的,若是让此人知晓了县侯乃是真仙转世,局面无疑会更加混乱。

    不过,慧智如何圆满,并非只有他自己知道,寺中大半人都已传遍,这时道人一问,慧智面露异色,周围的几个小沙弥也是神色变化,眼神躲闪。

    那虬须道人一看,立刻在意起来。

    他本来只是有几分疑惑,没想到问过之后,众人却是这般反应,当即就知道事情并不简单。

    “有隐情啊!”虬须道人身子一转,换了个姿势,看着慧智,笑道:“小和尚,你们出家人不打诳语,你来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内里灵光正盛,比某家上次见你时壮大了一倍有余,这有悖常理,便是厚积薄发,半个月不到的光景,若无契机,亦难如此,莫非你们寺中,有了什么际遇?”

    慧智登时就吓了一跳,临汝县侯之事,是上座交代下来要保密的,如何能轻易说出?便想着怎么敷衍过去。

    虬须道人一看,心里便越发疑惑,立刻起身,就要追问起来。

    这时。

    “秋雨子道长,一别半月,风采依旧。”圆慧身着洁白僧袍,不疾不徐的走来,“今日你来,是先前的难题解决了?”

    虬须道人将目光从慧智身上收回,看向寺主圆慧,冷笑一声,毫不顾忌的抬起右手,握住了桃木剑的剑柄。

    “何须这般?上次已有约定,贫僧说话是算数的,只待道长将说好的补偿拿出,上次的事,自然一笔勾销。”圆慧合十微笑。

    虬须道人嘿嘿一笑,道:“某家吃亏太多,不得不留点心眼,上次斗法,某家可是记忆深刻,哪能不多做准备。”他放下手,从怀中取出一物,直接扔了过去。

    圆慧抬手虚抓,那东西便被无形之力牵引,落到了其人手上。

    “东西给你了,过去的事,一笔勾销,之后陆小子来了,你们也不得刁难。”虬须道人说话间,长袖拢起双手。

    圆慧也不多言,顺势将东西收起来,又问:“道长此番再来,是做好准备了?”

    虬须道人就道:“某家从师门得了口谕,待陆忧来此洗身,所耗佛光,自有补偿,不会让你们吃亏,若你等不信,某家可以发下誓言,让你们留存。”说着,脸上有几分不情愿。

    圆慧点点头:“如此便好,贫僧不是小气,实在是佛光乃几十年积攒,历代寺主有诸多操持,贫僧亦不能轻易做主。”

    “某家还不知道你们?”秋雨子冷笑一声,“今日来,就是与你说清楚的,其他的,一概不问!现在既然说好了,明日某家就将陆忧领来。”说完,目光略过慧智,并未多问。

    “明日?”圆慧眼皮子一跳,有几分心血来潮,冥冥之感落下,就生出一点念头,“竟这般急?”

    秋雨子道:“这个自然,某家可不想在这建康城多待,况且此番洗身所用,可不是凡物,莫说施展,就是存放都十分不易,多等一天,都是折腾,某家亦快压制不住了,因此不能多等。”

    “我已经和陆家说好,明日就将人领过来,”他冲着寺主拱手,笑道:“该说的都说了,和尚,你先去准备吧,也不用拖延,只等此事一了,昆仑与你等便两不相欠了,走也!”

    话落,他身子一跃,落到殿外院中,抬脚一跺,身子一转,就入了泥土里面,不见踪影。

    寺主圆慧立于原地,眉头紧锁,正自思索。

    老和尚自后面走来,问道:“寺主,可有疑难?时间虽然紧了点,但早日与昆仑事了,也不是坏事,时间一长,说不定临汝县侯的消息传出去,这道人又来纠缠,如今他亲自定下完结之期,也算正好。”

    圆慧转头叹道:“师兄,贫僧心头念跳,总有不安。”

    “因临汝县侯?”老和尚低语道:“老衲观君侯,区区几日,一日一变,稍有点拨,就进境神速,但寺主已与秋雨子做过一场,做出了约定,前因后果皆明,两者该不会相关。”

    圆慧点点头,只是眉头还是紧皱。

    正想着,又有小沙弥过来,说是有一黑衣客,正在殿外等候,说要见寺主和上座。

    “黑衣客?”圆慧和老和尚一听到这个称呼,都是脸色剧变,跟着各自捏动手指,神色都凝重起来。

    最后,两僧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出了担忧。

    “咱们归善寺,指不定是被人算计了!”圆慧叹息一声,最后摇摇头道:“但好在还有些底子,该是能支持住局面的。”他迈开步子,“走吧,去见一见这位宫中来客。”

    来者,正是一身黑衣的李多寿。

    他上次随安成王同来,都是那位安成王出面和上座老和尚交涉,但这次李多寿却是孤身前来。

    “见过寺主,”见着圆慧和尚,李多寿拱手行礼,又朝老和尚施礼,然后便直入主题,“李某此来,还是为了上次之事。”

    圆慧口宣佛号,就道:“此事贫僧已经听师兄说过了,既是为陛下祈福,敝寺没有理由拒绝,不过……”

    “没有不过!”李多寿不等寺主说完,摆摆手,“安成王有意以身代之,为陛下祈福,受佛光沐浴,此事既然定下了,就没有什么商讨余地!”

    说完,他盯着两个和尚,用不容置疑的语气道:“陛下难至,但安成王亦是公务繁忙,他既定下,就已列出规章,涉及诸多司衙,哪里还能更改?”

    圆慧叹了口气。

    因此事涉及皇室,那安成王乃是皇帝亲弟,先质于前朝梁,后质于北朝,被当今皇帝用一郡之地换回,可见兄弟情深,是以甫一归来,便权倾朝野,很得今上信任,归善寺得罪不起,只是……

    “不知选择哪日?”圆慧还是问出关键。

    李多寿嘴角扯动,面无表情的道:“宜早不宜迟,便是明日。”

    圆慧与老和尚对视一眼,问道:“可否改期,明日寺中……”

    “寺主,李某方才说的话,你莫非没有听懂?安成王如今坐镇中枢,梳理天下阴阳,一言一行皆为天下表率,哪里是能轻易更改的?要改,当是贵寺改!”李多寿眯起眼睛,周遭浮现漆黑阴影,诸多光线都被吞入其中。

    周遭温度骤然下降。

    老和尚脸色难看。

    “贫僧知晓了。”圆慧点点头,又道:“还望王上来时,不要劳师动众,到了敝寺后,能由贫僧等安排。”

    “这个自然,”李多寿收起周遭黑影,“王上说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是请托贵寺,那自是听从安置’,寺主且宽心。”

    “王上有心了。”圆慧合十说着。

    李多寿满意点头,道:“寺主深明大义,日后必有厚报。”说完,他也不理两僧回应,转身就走。

    “此人当真嚣张!仗着皇室威严,竟是这般逼迫!狐假虎威一人尔!”等人一走,边上就有僧人不忿起来。

    老和尚看了其人一眼,道:“这李多寿在建康都以本名示人,但二十年前,人皆称其为黑水祸君!”

    那人一怔,随后面露惊容,闭口不语了。

    老和尚却道:“回去抄录本部经文三遍。”

    那僧人合十点头,不敢反驳。

    老和尚摇摇头,与圆慧转身离开殿堂。路上,他道:“秋雨子说是明日来此,那李多寿也说明日,这两件事碰到了一起,这般巧合,已然不是巧合。”

    “但难以推脱,”圆慧摇摇头,“那秋雨子背后乃是昆仑宗门,他此番归来,必得了门中宝物,他说压制不住,不会是虚张声势,想要尽快离去建康城,也不该是故做言语,说不定是知晓什么消息,他这里自是难以更改日子了。”

    老和尚眉头一皱,道:“那李多寿一边也不好说,他自太清之难后境界跌落,如今却入了大内,那安成王的意思,也是不容更改,可两家凑在一起,必然还都要入藏书殿……”

    “藏书有左右殿,倒不是多大问题,”圆慧叹息一声,“原本只想请几位同道来做个见证,但当下这等情形,更要得他们相助了,说不得,得亲自去邀请了。”

    老和尚点点头,随即感叹道:“陆忧与安成王同日而入,当是有人出手布局,好在明日两家都在山顶,临汝县侯住在半山,而且潜心于佛经和法门,他只要不出院落,自是不会有多少牵扯。”

    圆慧听得此言,心中一动,道:“等会你安排慧智,将‘心庙诀’给君侯送去吧,”他见老和尚略有错愕,便笑道:“君侯助了慧智,总要有反馈的,其人所欲,则予,况且心庙法本就常见,因其还无官职,或难接触,但若是南康王这等权势人物出言,哪个寺庙能不奉上?”

    老和尚这才明白过来,亦同意道:“是这般说法,而且此法轻易难成,便是君侯之姿,一两日也决计难以领悟,正好让他明日不会分心。”

    一番话说完,圆慧离去请人,而老和尚则唤来了慧智,给了吩咐。

    等知客僧捧着一本薄薄的书册,找到陈错时,后者正招待着一猪一龟吃新鲜瓜果。

第四十一章 心中庙里藏真我

    “君侯这是?”

    慧智满脸疑惑,他还注意到,那小猪似乎还瞅了自己一眼。

    “我家君侯有些喜好异于常人。”边上的陈海满脸尴尬,硬着头皮解释起来。

    陈错却不以为意,他站起身,笑问慧智来意。

    慧智赶紧将东西递过去:“这是寺主让小僧送来的,说是对君侯当有用处。”

    陈错接过来,看了一眼封面。

    《心庙诀》。

    他心中就是一动,抬头就问:“是观想的具体法门?”

    慧智一愣,随后就道:“正是,君侯是如何看出来的?”

    “我看了几日佛经了,也和你探讨过了,若还是看不出来,寺主就不会让你来送了。”陈错说着,顺势翻开,居然就这么津津有味的看了起来。

    慧智见状诧异,他本还以为要解释一二,没想到君侯连问都不问了,就这么看起来了,知道不好打扰,于是顺势告辞。

    陈错就让陈海去送一送。

    等人一走,陈错坐在椅子上,一字一句的看了起来。

    这套法门内容不多,看得出来,这是一种较为粗浅的筑基之法,虽然也提到了部分仪式和注意事项,但无需去往藏书殿观龙树像。

    “这个法门,自是比不上归善寺的正统传承,但我也没有剃度拜师,能得此物,已经足够了,而且也省去了观龙树像的步骤。”

    一顿饭的时间,陈错就将内容看完,将书册放在桌上,回忆品味。

    “心庙法,以心做庙宇,请来佛陀菩萨入住,其实就是从无到有,在心里观想塑造一团佛性,而其中要点,就是克服人心杂念,窥见真我!因观想时,人心乃最大变数,心念不同,入庙的佛陀菩萨就会不同,去了杂念,明了心中真意,才能请得佛来,亦即,若要见佛,先见真我!”

    何为真我?

    陈错深吸一口气,回想起梦泽中脸谱,已有几分想法,再翻看那书,念头渐清。

    “书上有几条注释,该是前人留下,上面说,窥见真我,是基础中的基础,其他观想之法,也都要有这一步,天资高的,也要耗费几日,有些更要花十天半个月,记录中最久的,花了足足一年!没有天赋之人甚至众终生无望。”

    思及此处,他眉头皱起,翻了一页。

    “见了真我,再请佛入心,就是水到渠成了,不过这些佛陀与菩萨……”

    那书的后面几页,都是佛陀与菩萨的画像,名目众多,但每一个面目都不清晰。

    “这些留白之处,该就是按着观想之人的真我不同,浮现出不同的面孔,这和慧智所说的观龙树之相,而勾勒自身面目相合。”

    哼唧。

    这时,墙边传来声响,却是小猪将好大一片瓜果,都给吃了个干净,然后斜躺在墙边,用蹄子抚着滚圆肚皮,很是惬意,边上还趴着一只小龟。

    刚才,陈错为了稳住猪龟,先让他们饱餐一顿,又让人买了瓜果送来。

    见一猪一龟安逸起来,陈错稍稍放心,心里念头一转。

    “无论如何,都要先试试这心庙法,看看这明见真我的法门是否有用,也好给之后打个基础。”

    一念至此,他缓缓闭眼,随即,入了梦泽,到了那张鬼面脸谱跟前。

    深吸一口气,陈错伸出一根手指触碰脸谱,心里观想脸谱,按着心庙法明见真我的要点,排除杂念……

    这一步,倒是出奇的顺利,几乎没怎么耗费功夫,陈错就心中清明。

    或许,也是因为他经常吞服通明丹的关系,此刻虽未吞用,却还是把握住了心念。

    等陈错那手指贴到脸谱上,眼前景象一变!

    他猛地睁开眼。

    心里转过疑惑,忽然就有一段信息传来。

    这一个月以来,他每日都起个大早,而且一起来,就会朝床边铜镜看去。

    于是,这次他也下意识的朝镜子看了过去。

    镜子里,略显稚嫩的脸上能看到浓重的黑眼圈。

    “我这一穿越,成了个小鲜肉,可年轻也怕熬夜啊,容易折寿。”

    他知道自己睡得浅,以前换个地方都要辗转半夜,如今不光换了地方,变了床榻,甚至还换了个时代,就更加难以舒畅了……

    不对!

    忽然,他眉头一皱,往身下摸了摸,没有想象中的小葫芦。

    然后,他再次看向铜镜,里面是陈方庆的面孔。

    记忆涌上心头。

    父亲北上为质,等高祖登基,明明已得富贵,还要承受许多不公,什么东西,都不得长久,随时都会被抢走,即使靠着五石散,能得一时欢愉,可一旦醒来,还是如故。

    周边一切,都没有一个真正是属于我的!

    到底什么属于我……属于陈方庆的?

    不对!

    我是陈错!

    轰!

    那镜中的面孔骤然扭曲,化作青紫脸谱!

    陈错惊醒过来,周边还是梦泽,但面前那张脸谱却是急速抖动,一张半透明的虚幻面孔浮现出来,又有一双手伸出来,似乎有人想要从中挣脱!

    那张面孔赫然与陈错一模一样!

    随即,这扭曲人影咆哮起来!

    “我陈方庆哪里不如兄长?为何母亲都不怎么看我?为何一个婢女,我那般以礼相待,都对我不假辞色?为何有了仙缘,都轮不到我?凭什么?凭什么!我要!我都要!都该是我的!”

    这虚影张牙舞爪的,朝陈错伸出了一只手。

    陈错眯起眼睛,并不慌乱,反而催动念头,让脑海中属于陈方庆的那些记忆碎片旋转起来,向外渗透。

    那些记忆碎片立刻受到牵引,似乎要与那虚影汇合!

    但下一刻,梦泽中的鬼面脸谱一震,虚影却瞬间被拉了回去!

    与此同时,陈错眉头紧锁,依旧维持着记忆外流的形式,只是越是往后,他越感沉重,最后更是浑身颤抖,冷汗连连。

    “暂时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随即,他以手捏诀,顺势往空中一斩!

    啪!

    清脆声响中,那诸多记忆凝结成型,跌落下来。

    陈错心头一动,抬起手,一本空白书册凭空成型,那落下来的记忆碎片,就纷纷投入其中,化为一列列文字。

    “呼……呼……”

    陈错看着手上这本书,剧烈喘息。

    “已经切割出了一部分,但我终究是修为浅薄,还是余下了不少,这张脸谱,还是不能戴的。”

    陈错又看了那张梦泽脸谱。

    “陈方庆这个名字、这个身份,又何尝不是一张画皮呢?甚至反过来,开始侵蚀我本身了……”

    他怔怔的看着那张脸谱。

    “在我来之前,陈方庆已经死了有十二个时辰,但人即便死了,也有些东西是能留下来的。”

    陈错的身影逐渐在梦泽中消散。

    再次睁开眼睛,陈错长吐一口气,感到浑身轻松,仿佛去了心头大石。

    “咦?”旁边传来轻咦声,那小猪不知何时,跳到了桌上,猪蹄子下压着那本《心庙诀》,这会瞪着眼睛,盯着陈错,“你身上的香火味又香了几分,方才是做了什么?”

    说着,它嘀咕解释起来:“俺见你不太对劲,看是否那恶鬼来收魂了,谁知你坐着都能睡着!”

    “多谢猪兄关心。”陈错却是拱手一笑。

    “哼唧?”小猪眼睛一瞪,“叫俺什么?”

    陈错笑道:“莫非还要让我叫前辈么?实不相瞒,我怕是叫不顺口。”

    “按着年岁,你叫俺一声前辈,还是你占了便宜!”小猪小脸一抬,那小龟却已经“叽叽咕咕”起来。

    “行了,俺知道,一般人自是不会待见俺们异类,”小猪有几分不情愿,又看向陈错,“你是想向俺请教香火之法吧?”

第四十二章 拜神寄念梦入庙

    此话来的颇为突然,陈错有几分诧异,但还是如实点头。

    “不错,”他没有隐瞒的意思,直言心意:“我也不白学,”他指了指那本书册,“我也知道一些香火法门了,猪兄师从那位庙龙王……”

    “道友!”小猪强调起来,“老龙乃是俺等道友,虽说此乃祂占了便宜,毕竟俺可不是一般人物,若非是看祂凄苦……”说到后来,它的声音逐渐低沉。

    陈错明了,就道:“两位是靠着凡间庙宇立道,没了庙宇,便没了信徒拜祭之处,只能颠沛奔波,处处寻香火吞食,难免有几分不便。”

    “听你这意思,愿意为俺们建庙塑泥身?”小猪顿时振奋起来。

    陈错点头,直白道:“我家有些钱财,但祭祀乃是国之大事,自家肆建,乃是淫祀,因此不可立正庙,只能在家中摆下牌位。”

    “那也够了!”小猪点点头,“俺们不挑食!”跟着,又道,“不过,俺也听出来,你是个贵人,等以后你当了大官,手下几百号人了,记得帮俺们弄个大庙!”

    “有爵无权而已,算什么贵人?”陈错却摇了摇头,“何况,便是一朝权在手,早晚黄土一抔,又有甚意思?倒不如求仙问道,长生久视,所以这庙宇怕是一时半会,建不起来了,不敢承诺。”

    “哼哼!你倒是实诚。”小猪哼唧两声。

    陈错哈哈一笑,道:“我好歹是个县侯,日后不敢说,眼下让猪兄和龟兄日日鲜汤、顿顿鸡羊还是不成问题的。”

    “区区口舌之欲,哪有什么吸引力?若非你让人送来,俺碰都不碰!给俺们建个庙,立个泥塑还差不多,”小猪哼唧两声,转而问:“可是现在就想要知道?”

    陈错自然不会推辞。

    小龟这时“叽叽咕咕”的出声。

    “俺何等人物,自然不会算计他!他有什么好算计的!哼唧!”小白猪立刻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而后小声道,“何况,传道于他人,亦是祂所愿,传一个是传,传两个也是传,而且能不能成,亦在此人自身,不在俺们。”

    “叽叽咕咕……”小乌龟又是几声下来。

    小猪点点头,看了陈错一眼,猪头一甩,“你去床上坐好。”

    陈错衣袖一甩,身子一跃而起,直接落下盘坐。

    小猪有几分意外:“你倒是干脆,也不怕俺真有什么坏心思。”

    “我既说立牌,自然说到做到,以诚相待,又为何会担忧?”陈错笑容不变,“何况,我手上也有一些法门,本就打算相互参考。”

    “哼哧!你们这些个人,心里条条道道就是多!”小猪说着,来到了床前,“那观想立神之法,俺乃无师自通,几乎天授,这等天赋,你是万万比不了的,如只是用嘴来说,何能说得清楚?不如我拜一拜你,意念香火寄托过去,你也就知晓了。”

    “还有这种操作?”陈错眼中一亮,便对小猪拱手,“如此,有劳猪兄了。”

    小猪耸拉嘴角,不情不愿的叹了口气,然后一头拱在地上,哼唧哼唧起来。

    这局面着实古怪,若有个人此刻进来,如那陈海之流,怕是当场就慌乱起来了,但陈错却觉得颇为有趣,正要再问两句,但旋即心头一震,而后一阵眩晕,渐生疲惫。

    模模糊糊间,眼前景色忽的一变!

    一条潺潺溪流浮现眼前,流向远方,而后却是一片血雨滴落,硕大龙头落在地上!

    苍老话语,萦绕耳边。

    “老朽年轻时,此庙香火鼎盛,都是向河龙王拜祭,请得安宁丰收的,但那龙王最后犯了天条,去剐龙台上走了一遭,自此这条河便无人问津了,这庙中也再无神灵降临,无用了,都无用了。”

    陈错听闻此言,寻声看去——

    小河流水,蛛网灰尘。

    这是座破旧的河边龙王庙。

    庙宇深处,台案之后,立着一座泥塑雕像。

    因为年代久远,这泥像已然破败,上面遍布裂痕,原本的涂色已然剥落,面目更不清晰,只是在其头上能看出龙角残留。

    陈错立于庙宇之中,看着其中景象,不免生出几分悲凉之感来。

    “这不是我的感触,是自外而来,渗入我心。”

    只是一个念头转过,他就分辨出几分缘由来。

    “与陈方庆之事倒是有几分接近,若非被那鬼面点醒,我恐怕此刻也难以分辨清晰内外之念……”

    同样的,有了梦泽的经历,也让陈错明白,此时自己并非真的来此,而只是步入幻境之中。

    忽的,有人声传来。

    陈错转头去看,入目的是一片模模糊糊的身影,来来去去,看不甚清楚。

    心中一动,他忽的在心中观想青紫脸谱,果然那身影清晰了许多,而后诸多景象,在他的眼前走马灯一样的闪过——

    山林之中有不少山民聚落,打鱼打猎打水之时,常有山民会进庙里,过夜暂住之余,也会顺势拜拜泥像;

    也有林外的猎人经过此处,带着猎物在屋中点火烤熟,饱餐一顿之余,也会奉上一二血食作为供奉;

    忽的,他心头一动,转头朝那破旧泥像看了过去,却见那泥像的面目固然模糊,但一双眼睛却逐渐清晰起来,隐隐朝自己看了过来。

    于是陈错顺势行了一礼。

    “道友,请了。”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陈错心头一跳,再看的时候,身边已经多了一道模糊身影,隐隐散发金光,却只有一个轮廓,内里却是一片杂乱。

    深吸一口气,陈错压下心头困惑与讶异,拱手道:“见过道友。”他自是能感觉到,这道身影中并无恶念。

    那模糊身影笑道:“无需这般客气,吾已消亡,如今不过一缕意念,乃是两位小友的思念寄托,来此与你相见,也是它们的意思。”

    “道友,你……”陈错正要再问。

    那模糊人影却摆摆手,指着庙外。

    “都进去!”

    却是十几个衣衫褴褛的男女被推了进来,后面又进来三个手持刀兵的兵卒,都是面容模糊。

第四十三章 吾只求一,其名为道……

    “便在此处吧,外面该是看不见了。”一个兵卒忽然抽出刀剑,“莫怪我等!”

    那十几个褴褛男女登时惊恐起来,一个个嚎叫奔跑,但最终还是倒下,三个兵卒杀完人,将刀剑上的血迹擦干,两人拿出小刀去割耳朵,一人则对泥塑拜了拜。

    “你拜祂作甚?”就有另一人嗤笑,“晋人的神祇若真有用,又或理会他们,岂能沦落至此?走吧。”

    三人匆匆离去,留下满地尸体,鲜血流淌,渐渐到了那庙宇深处。

    泥塑沾染,隐隐震颤。

    陈错深吸一口气,松开了拳头,他知道眼前幻境,已是过去许久的尘封历史。

    “吾自此生了灵智。”模糊人影忽然开口,“吾本龙王像,龙王身入轮回后,吾先是受香火祭拜,有了一丝真灵,又借此……”祂指了指满地鲜血,“得了真我。”

    陈错沉默下来。

    那模糊人影一挥手,诸多景象旋转起来。

    逝者如斯夫,这庙龙王得了灵智之后,却因无多少人祭拜,也无多少香火进贡,并无多少神异,只是日复一日的看着庙中景象。

    在漫长岁月中,多有凡俗之人到来,多少都会顺势拜上一拜,亦有一些鬼怪事,有妖鬼狐仙,也有书生将军,在这龙王庙中盘桓,上演一幕幕悲喜。

    他们的意念、行为,烙印在庙中。

    “吾听多了这些人的言语,便知道这天地间有一物,名道。”

    模糊人影再次开口,声若缥缈:“那道,乃众妙之门,该能解吾心疑问。”

    陈错还是沉默,隐隐已经有了一个猜测。

    不久之后,又有山民过来祭拜,还奉上了几十年来难得的活祭——赫然是头小猪。

    那小猪自此住下来,而且颇有几分机灵,隐隐能听到泥塑之言,竟与之对答,让孤寂庙中得了一点生气。

    这时,庙中景象再变!

    却是忽然之间,天地暗淡下来,而后遮天蔽地黑影笼罩寺庙,有着一对巨大翅膀的大妖落下,走入庙中,打量一番后,却又离去。

    但此妖甚是凶悍,虽然并未停留,但只是一个眼神,无需动手,便绝了小猪大半生机。

    眼看小猪已是弥留,庙龙王竟是分出一缕香火,传其自悟的香火法门,令其神灵内生,得以存续。

    但不久之后,那大妖再来,竟用妖风渗透处处,将庙宇化作巢穴,很是肆虐了一阵子,将诸多猎物捕捉过来,囚禁杀戮,一时之间乌烟瘴气。

    自此,再无人前来祭拜。

    只有小猪,每每靠着一点香火烟气,隐匿身形,来回进出,然后跋山涉水,找到村镇后,又小心入梦,坑骗他人在梦中供奉,然后窃取香火念头出来,偷偷给庙龙王吸纳,这才维持下来。

    可多年下来,庙龙王还是渐渐不支,泥塑上浮现裂缝。

    模糊人影见到此景,道:“吾那道友,不惜日日涉险,为此付出良多,可惜吾德行浅薄……”

    陈错有心安慰,但最后化作一声叹息。

    因为这都是过往了,再难改变。

    随后,景象再变,有一道人来。

    那道人面容模糊,散长发,着玄衣,一来,一手抓出,那大妖便显出原形,被直接拿入袖中。

    但道人并未离去,而是对着泥塑拱手,竟是看出此像非凡,更是坐下与泥塑论道。

    “道友秉万象敕令而生……”那道人说着说着,忽然整个人模糊起来,竟是再也看不出轮廓了。

    陈错不由疑惑。

    模糊人影笑道:“无漏真仙,虚实归一,去伪存真,便是过往回忆,亦不留伪相,是以难见其身。”

    好家伙!连他人回忆中都要受到影响?这是什么修为!

    陈错不由惊讶,又生出几分向往。

    那道人与泥塑论道起来,能见其形,不闻其声。

    最后,他一招手,从河中摄来一只小乌龟,在龟背上留了什么,便转身离去。

    看到此处,陈错已然明白了小猪与小龟的渊源来历。

    跟着,景象再度流转。

    道人收了大妖,飘然离去,但周遭生人已然畏惧此处,便是山民也罕有人来,龙王庙越发破败。

    小猪、小龟都去窃梦偷取香火,但终是杯水车薪,泥塑身上的裂痕越来越多。

    终于有一天,龙王泥塑的脑袋骤然断裂,滚落下来,整个山庙彻底崩塌。

    陈错见到的最后景象,就是小猪与小龟在废墟之上伤心痛哭。

    而后,一切归于黑暗,陈错的眼前只剩下那个泛着金光的模糊身影。

    “便是到了最后,吾亦未能真个得道,”他似在摇头,“若是如此,那吾因血而生,又无声无息的陨于山林,又有何意义呢?”

    陈错沉默片刻。

    那模糊人影的双目逐渐清晰,看向陈错,道:“吾自诞生到湮灭,皆在庙中,困于一隅,不见天下,若能得道,或许便知为何而生,生有何意。”

    陈错想到自身遭遇,心有所感,道:“心中有庙,能藏心神,心庙之外,有万千世界,但这世界之外,或许还有玄妙,有的人能以身跨越,有的人能以魂穿梭,又焉知庙外天地,不是另外一座囊括一方天地的大庙呢?似真似假,谁说得清楚?”

    那模糊人影愣在原地,而后放声大笑!

    “原来如此!当年那道人的话,竟是这个意思!如此,吾心安矣!”

    那笑声回荡四方,令陈错念头纷乱,他正要再问。

    那模糊身影却当先道:“吾不能得道,还望道友能观吾之路,以作参考,若能前行,此亦吾之所存矣!”话落,祂那模糊身影忽然散落,本被约束在内的金光,便挣脱开来,而后一涌而至,到了陈错面前,缠绕其身,最终没入其身。

    四方黑暗中,传来一声叹息。

    “大浪淘沙,亿万砂砾,吾只求一,其名为道……”

    .

    .

    身缠金光,耳听叹息,光影变幻之间,陈错眼神迷离,仿佛又一次经历了百多年的时光,观看到整个庙宇的生灭。

    与此同时,诸多信息涌来,就要融入他的心海。

    不过,早已有过经验的陈错,自然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那陈方庆的诸多记忆,尚且未能完全梳理,何况眼下?

    但那诸多信息,价值几何,他亦十分清楚,其中感悟可以说是踏足香火之路的指路明灯。

    心念一动,陈错默念真我口诀,守住一颗心后,让那诸多金光,都在心头闪烁,而不入心田深处,而后他知此事不可拖延,于是缓缓抽离意识,陷入睡眠。

第四十四章 寸心寸金,一念动四方

    陈错盘坐在床上的身躯,泛起淡淡光辉。

    小猪依旧趴在床边,但一双眼珠子,却不住的往上瞥,见状不由一愣。

    小龟趴在猪头上,盯着陈错看了好一会,隐约间,竟觉得眼前隐隐泛光的身影,和记忆中的那座泥塑重合在一起!

    梦泽之内,陈错身影浮现,一抬手,就有本空白书册凝结出来。

    “新收进来的几本空白书册,怕是要不够用了。”

    梦泽之内,固然能不断复制,可同一物品的复制品,只能存在一件,如那丹药,只有吞服前一颗,才能继续复制下一颗,而他先前已复制了一本书册,用来承载陈方庆的记忆碎片,现在索性就将原本拿了过来。

    心念一动,金光自陈错全身各处涌出,半空凝结,化作一枚枚字符,共一千零二十四枚,先是凌空悬浮,继而宛如流水一般,尽数投入那本书中,凝结成一枚枚烫金字符,一页一页,宛如漂浮在书页上一样。

    陈错眼观字符,金色纹路倒映眼中,就有诸多信息要侵入心头。

    “这些字符,乃庙龙王以意念和记忆凝结,为一生修行的感悟心得,每一枚都蕴含诸多信息。”

    观看良久,他一招手,第一页上的六十四枚便飞了起来,一个接一个落在他额间,融入其中。

    顿时,便有六十四枚字符在心中大放光明!

    无数光影景象、历史过往、燃香悲喜在心头回荡!

    “若一口气全部接纳,庙龙王的记忆和性子可能会反客为主,影响我本身的意识,蒙蔽真我,当循序渐进,缓缓消化。”

    之前小猪一拜,幻境尽头,陈错被金光临身的瞬间,亦得了不少信息,知晓了许多窍门。眼下随着六十四枚字符融入,他在梦泽中盘膝而坐,逐渐沉浸。

    “庙龙王为一方神祇时,自天地间领悟了神道法门,可称为天生神灵,真的可以说是得自天地之授,他与我的这份礼,着实是太重了,唉……”

    一般的神灵,不会将这些信息传递出去,因为其中诸多法门,不仅关系到自身根底,那符篆字符不光蕴含心得感悟,更象征着神道权柄,一旦剥离出去,就要损伤根基。

    神灵聚集众念,秉承人心之欲,怎可能做这等损己利人之事?

    “既得此礼,定当奋进,以全你愿,更要厚待阁下两位道友,我这也是受了他们两位之恩,不可不报。”

    外界,陈错坐在床上的身躯,升起淡淡光辉。

    那光辉顺着某种奇特联系,开始朝着周边扩散,逐渐无形无影,时而迸射火花。

    神祇之道,在于聚念!

    陈错感悟神道,领悟庙中龙王心得,无形中便似神灵一般,与自身香火产生联系。

    他的香火,自然就是文章人念!

    那庙龙王因庙宇破败,一生也未得太多香火,更无多少虔诚信徒记挂,是以纵有心得,也不见多少反馈,但陈错却不同。

    他文章新成,正是流行之时,城中时时处处有人念叨,那神道联系,在庙龙王身上时,不见太多涟漪,只是日渐沉淀,可此刻一自他身上散发,就像是滚油落入火堆,登时引发涟漪!

    渐渐地,无形光辉扩散的越来越广,冲出屋舍,顺着无数文思联系,朝着四面八方扩展过去!

    人念!

    基于《画皮》一文而生的诸多人念,在这一刻都隐隐震颤起来。

    最先受到影响的,是离此不远的陈海。

    他自看了文章,逐渐改变对陈错的看法,最终决定投靠,时时刻刻念着主上,想着要得宠得信,以作心腹,此时更秉承陈错之令,在山脚探查,自然念头浓郁。

    倏的,陈海身子一顿,心神恍惚,竟见一个大放光明的身影盘坐心间,细细探查,赫然发现那人乃是自家主上!

    他顿时一惊!

    恍然醒来,浑身大汗淋漓,左顾右盼,一副疑惑模样。

    那寺中住宿的王瑾等人,本在兴致勃勃的讨论着画皮,却也忽然心神一晃,有道身影在各人心底划过,而后又恢复如常,因此无人察觉。

    寺中,上座老和尚心头一跳,悚然一惊,掐指一算,脸色变幻,最后唤来慧智,让他去往后山,查看临汝县侯。

    等慧智一走,老和尚眉头紧锁。

    “这般异象,似是真我明晰后,将要请神的迹象,总不至于刚拿到法诀,就融会贯通吧?便是转世仙人,也太过惊人了,毕竟转世之人,被胎中之迷笼罩,前尘忘却,想要驱逐俗念,明见真我,反而更加困难。”

    念头落下,老和尚深吸一口气,深感局面纷乱,终于有了决定,就将维那僧唤来。

    “送走寺中客,闭寺三日,无关人等,不可轻易进出!”

    那僧人领命而出。

    与此同时,无形无质的人念光辉,还在急速蔓延……

    这光辉以归善寺为中心,宛如澎湃巨浪,四处扑打,转眼就遍布大半建康城池,那一个个看过、听过《画皮》之人,心头尽数闪过一道人影!

    城里城外,有诸多神念升腾起来,正要扫荡,却同时一顿,然后纷纷退回!

    “好大的胆子!”

    一声冷哼自太庙传出,有一条虚幻不定的五爪金龙,自其中飞出。

    这神龙凌空一转,便化作一个威武男子,坐龙椅,有青气自四方而来,在此人身前凝聚象车、鼓锤、戟楯、刀楯、弓矢,又有旌旗招展,华盖遮蔽。

    天上有云气落下,成万里山川之景环绕。

    “何方小神,敢在朕的大陈肆意妄为!”

    祂身手一抓,金光漫天,一如晚霞!

    一时之间,城中之人尽数抬头,指指点点,也有那知道身前的,神色变幻。

    金光卷动,侵袭下来,就要将满城的人念光辉覆盖击碎,但等金光与人念光辉接触后,威武男子神色一怔,眉头紧锁。

    “宗室血脉?”

    祂微微眯眼,辨认出来,这人念源头,并非是当今皇帝一脉后,便又冷笑起来。

    “既如此,朕何必要绝此念?宗室中有人肉身生神,这就是陈氏的气运,五五之数过后,或许还能护卫大陈,至于谁人主政,倒是与朕无关……”

    一念至此,祂收敛漫天金光,念头一动,一缕紫气从额间飘出。

    “既有气运,又是休先后裔,却还只是初入门径,朕还是要庇护一二的,这缕龙气足以护身,也省得再次同室操戈,去!”

    声音落下,那一缕紫气落下归善寺中,没入半腰独院,到了陈错跟前,无声无息的缠绕其身,并未被人察觉。

    做完这些,威武男子朝宫中看去一眼,冷笑一声,再次化作神龙,归于太庙。

    一时之间,异象尽消。

    很快,皇宫中混乱起来,诸内侍、宫女来回奔走,消息传出,人人噤声。

    那蔓延全城的人念光辉,反倒无人顾及了。

    不过,几息之后,无形的人念光辉骤然一顿,又急速回缩,转眼归于陈错之身!

    霎时间,他浑身剧震,身上金光大盛!

    诸多信息蜂拥而至,充斥心间,令梦泽中陈错一阵头晕目眩,他也不迟疑,心念一转,手指一点额头,杂念、意念从心中剥落,自七窍流出,半空凝结成一条条语句,凌空漂浮。

    这番驱逐念头,已是驾轻就熟。

    “总不能都拓在书上……”念头再动,陈错抬手虚抓,那诸多字句迅速聚集,一列一列的刻在地上,“这上面的每一句话,就代表着一个人的心思!等我下次多收一些书册、竹简进来,再行刻印吧,不过此番动静不小,原因何在?”

    稍一感应,六十四枚烫金字符在心头一转,陈错差不多就明了缘由。

    “无意中暗合了神道,因此引动了香火人念?反馈这般凶猛,也是我过去从未响应过人念憧憬所致,嗯?”

    驱逐了诸多念头后,陈错眉头一皱,竟在冥冥之中看到了一双凶恶眼睛!

    那双眼睛一片血红,充斥着疯狂与凶恶。

    恶鬼!

    这恶鬼没有亲自侵袭,是以未被佛光镇压,只是顺着彼此联系,与陈错遥遥感应!

    “来得好!正好打个招呼!日后,谁是猎物,谁是猎人,可还说不定呢!”

    这次,陈错丝毫不惧,他运念于双目,一抬手,地上飞来诸多字句、字符,凝结在双眼之上,心底的六十四枚金色字符大放光芒,两者相合,凝结成一,陈错又观想那日所见慧剑,顺着那冥冥感应,直接刺了过去!

    目光如剑,直刺而出!

    恶鬼惨叫一声,那凶恶双眼当即闭上,断了联系。

第四十五章 问心何为道

    知客僧慧智快步行走,记挂着上座吩咐,片刻不敢耽误。

    等他到了陈错的那座院子外面,与守在门外的侍卫说了来意,那侍卫就要进去通报。

    未料,此刻院中骤然金光大盛!

    几个侍卫却如无所觉,还要往里面走。

    慧智却一下惊在原地,然后守住一点清明,聚念于额间的白骨舍利,眼中隐隐泛光,朝着院中看去!

    入目的乃是陈错盘坐床上,浑身散发光辉!

    忽然,陈错睁开双眼,他那一双眼睛爆发出精芒!

    “啊!”

    慧智惨叫一声,连连后退,捂住了双眼。

    “……”

    屋子里,一眼瞪过去,将恶鬼虚影直接刺穿后,陈错便察觉到了屋外情形,登时一阵无语。

    “这慧智也真是倒霉,方才我借势一刺,双目之中念如世间刀,搅碎了恶鬼意念,没想慧智也来探查,误伤了他。”

    一念至此,他赶紧起身,到了外面,扶住左摇右摆的慧智,询问安抚。

    慧智稍有恢复,但心头念乱,因而昏头转向,但见着陈错过来,还是强忍着行礼。

    陈错问起他来,慧智只道无妨,陈错请他去屋中歇息,他更不愿意留下,几句后,一番坚持,便匆忙拜别。

    离了陈错之处,慧智一路跌跌撞撞,虽然头晕目眩,但守住心头一念,还是很快回到上座面前,跟着闭着眼睛,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金光护体,目露精芒,令你无法直视?”老和尚也有些拿捏不定了,“此事非同小可,你且去修养片刻,不要将消息透露出去。”说着,抬手虚点。

    慧智刺痛的双目,顿时舒缓许多,他深吸一口气,称谢之后,揉了揉双目,却感到脑海中多了些许感悟,有几分人世沧海之感,那额间的白骨舍利,更是凝聚了几分,不由大为惊奇。

    “果然是君侯的有缘人啊。”老和尚见着也不免感慨,又叮嘱起来,“等君侯离寺,你就归于内堂,好生精修吧,如今却还要先将手上的事办好。”

    慧智闻言大喜,合十而退,很快,他今日的遭遇便又传开,引得不少人羡慕,只是碍于规矩,不好在这几日去拜访陈错。

    另一边,送走了慧智的老和尚,却满脸惊疑,眉头紧锁。

    “方才慧智眼中,残留几分神道气息,莫非君侯已经掌握了心庙法?这委实是不可思议……”想到此处,老和尚忽然意识到,他与寺主都忽略的一个问题。

    “那位君侯在转世之前,到底是个什么境界?在上界又是什么身份?莫非……还不只是世外之境?还在其上?”

    想到此处,他顿时无法淡定了,深吸一口气,就想着等寺主回来,定要拿出此事,好生探讨。

    “只盼君侯的进境能慢一点,能符合常理一些,切莫撞着明日之事了……”

    .

    .

    慧智走后,陈错回到屋子里,看到了小猪与小龟,就生出几分感慨。

    “这两位,亦不愧道友之名,当敬重。”

    这时小猪一个翻身,滚到桌边,蹭了蹭后背,又砸了咂嘴,四处打量,一副寻找吃食的样子。

    “……”

    摇摇头,陈错又坐回床上。

    “方才我与恶鬼也算是对了一次阵,遥遥感应,出其不意,占了便宜,也算是下了战帖,决战之日该是不远了……”

    一念至此,陈错却不见忧愁,反而念头一转,心头泛起六十四枚烫金字符。

    “不过,对决恶鬼,是当务之急,却也只是一时目的,感悟神通之法,探究前路,才该是主要。”

    想着想着,他拿起手边佛经,观看默念,梳理心意,回味此番收获,最后掩卷长叹。

    “若要求道,先要长生,长生久视,方能寻道,但……”

    他目露迷茫。

    “何为道?”

    他回想起接触周游子以来,所遇之种种。

    “周道长是修真之道,这佛门寺院是香火之道,我为了对抗恶鬼,也寻香火之法,香火法门,能称为道吗?”

    他这边思索着,那心中的六十四枚金符忽然旋转起来,竟是开始消融,进境神速。

    “若此法是道,庙龙王该是已经得了道才对,何以郁郁?”

    金色字符已然消融了小半,陈错却从中察觉到了一股执念,源于庙龙王的执念,于是果断的抽离意识,减缓了过程。

    “若要完全消融,不能光靠思索,其中一部分,须配合观想才行,得是立下心中神后,才能真正掌握,所以观想立神必须要提上日程,不可拖延了。”

    叮叮叮……

    他正在想着,脚边传来碰撞声响,却是小猪正叼着一个杯子饮水,那眼睛还四处巡视。

    陈错见之无言,说好的不好口舌之欲、只求香火来吞呢?猪兄这嘴似乎也没停过。

    但他感念小猪传功之恩,便起身问起小猪想要吃什么。

    小猪扭扭捏捏,最后表示想吃白面馒头,陈错就拍拍手,吩咐人去准备,又道:“猪兄请坐,我有话想要请教。”

    小猪立刻一个攀爬,来到椅子上坐下。

    “哼唧,想说什么,就说吧。”

    陈错就道:“那龙王庙最早建立的时候,是拜祭那位河中龙王的吧?”

    “正是,但随后便是老龙这泥塑当家了,”小猪点点头,道:“也是那个死鬼老龙王运气好,否则碰上了俺,管叫祂老老实实的让出神位来!”

    陈错默默计算,又道:“如此看来,立庙时怕是能追溯到两汉,乃至先秦,那时香火鼎盛,只是龙王不知因何犯了天条,被斩之后,那庙成了无主之地,因此破败,晋时,庙中泥塑得了香火、血祭,得以降生,只是太过虚弱,对香火寄念无从回应了。”

    “真是可叹啊!”小白猪脸上露出追忆之色,“便是俺亦无从救祂!哼哧!”

    小龟“叽叽咕咕”声音有几分低沉。

    陈错跟着道:“我观庙龙王殿下,竭力想要寻道,似有心结。”

    小猪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道:“老龙那是想不开,觉得自己生于不义,一生求索,就想知道自己因何而生,有何意义,要俺说,就是想太多了,真有不快,挣脱泥塑牢笼,出去行侠仗义,将似那日的惨事都给平了,不就平了心中之气?哪里有许多纠结!哼哧!”

    陈错心头一震,若有所思,待得思路清晰几分,便冲小猪拱手而拜,道:“多谢道友了!”

    “客气,客气!别忘了承诺!”小猪摆了摆蹄子,一副大度模样。

    陈错点点头,这一番对话竟让他的迷茫削减了不少,而且方才小猪供奉念头,对他帮助巨大。

    那庙龙王的遗赠,不光是香火修行之法,更有感悟心得,只是陈错境界还低,无法尽数理解,可隐隐已经有所察觉。

    正好,陈海领着几个人,搬着馒头等吃食进来,小猪一见大喜,便直奔而去,欢快的大吃起来。

    陈错见着这幕,心中有几分欣慰和宽慰。

    随后,他失笑道:“到底还未炼化字符,受了些影响。”却没有急着驱逐心中感念。

    过了一会,陈海归来,见着陈错,越发敬畏恭敬,言说那江溢文章传开,便再无波折。

    陈错点点头,也不多问,转而吩咐了一些物件,让陈海去准备,又道:“这些东西,明日午时前备好便成。”

    陈海听罢,心头自是疑惑,却不敢多问,点头应下。

    当天夜里,陈错吃过晚饭,便早早睡下,入了梦泽,将那笔墨纸砚显化出来,书写纪录,梳理心得,做立神前的最后准备。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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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得道介绍:
陈错来到了南北朝的陈朝,成了一位宗室,本以为该走的是历史路线,没想到画风突然就不对了。
“又是炼气修真,又是香火功德的,那说不得,咱也只能先求个长生得道了。”
这正是——
柳荫边,松影下,竖起脊梁诸缘罢;
锁心猿,擒意马,明月清风只说长生话。
又云:
天道幽且远,鬼神茫昧然。
日昃之离,眚于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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