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四章 榜中故人踏长生
城隍与云丘山神对视一眼,先是惊讶,继而又生出不妙之感。
“此处……可还是河东境内,所以你我才能这般顺畅的抵达,先前不是各方推算,神藏入口该是在周国境内的吗?”
河东之地,地处北方两国交接之处,势力划分犬牙交错,双方在此已爆发了几次冲突,更有两次大征。
不过,当下这城隍与山神所统领的地域,却都位于齐境!
又低头看了一眼那处水潭,两神在心里默默估算,随即神色变化。
此处山谷,居然就位于云丘山山北,紧挨着山脉,按理说,甚至还在这位山神的权柄范畴之内!
平阳城隍立刻向云丘山神投以疑惑目光:“云丘君,此处既是你的权柄范畴,可有什么发现?”
“此处原来并无山谷……”看着周遭陌生的环境,云丘山神的表情严肃起来,“而且这片地域已然产生了变化,但我之前并未察觉有异!”
“山脉地域内的变化,却连你都未曾察觉!”城隍叹了口气,“那八九不离十,此处该是山门所寻的那处神藏了,但按理说不是还有几年吗?为何此刻就出现,还与之前的推算有着偏差。”
“神藏虽然出来了,但你瞧林迈等人的样子,此事该是刚刚才被发现,尚且不能进入,还要经过几年的巩固和稳定,否则那些道基境的转世仙人刚刚踏足,就要被撕裂了!”山神说话间,眼中神光流转,闪过一道道身影,随即露出错愕之色。
“怎么了?”平阳城隍出言询问。
“我方才以神灵权柄探查此处,发现这一片不光是多出了一处山谷,还多了几户人家。”
“正好,”城隍不惊反喜,“这几户人家突然出现,定与神藏有关,他们即使不是你的信民,但只要在山脉范畴之中,这肉身凡胎的如何能挡住你的探查,正好能知晓一点根源,随后你我禀报上庭,可得赏赐!”
“这便是问题所在。”山神摇头叹息,“我以意志接触几人的瞬间,似乎是触动了他们魂魄之中的印记,所有人都化作一缕青烟,消失不见了!甚至连意志残留都不存半点!”
城隍听到此处,才终于色变,随即他眉头一皱:“这……当真古怪,不过你我虽然都做了不少时间的神祇,但似这般神藏降临之事,还是头一次碰上。”
山神也点点头,表情严肃的道:“不错,这事牵扯甚多,又在你我身侧,等于已经被牵扯进去了,必须得拉着上庭一同,才能应对!”
城隍点点头,迟疑了一下,道:“还有那外洲来客之事,嗯?”
说到这里,祂骤然一顿,有些迟疑的问道:“你觉得,神藏入口忽然出现一事,与两个洲外来人,是不是可能有所关联?”
“今日大阵崩了一角,世外河境有人归来,河君之位改变,高僧被逼着飞升,两个外来之人,加上神藏入口意外出现,这么多事凑在一起,若说没有关联,谁个能信?”山神叹了口气,话锋一转,“但话说回来,越是如此,咱们越是不该掺和,还是让天庭在前面顶着吧。”
两神来回传念,随即察觉到了一股庞然之力聚拢周边,低头一看,见着林迈和其他三名修士都盯着自己,无形压力排山倒海一般呼啸而来,知道其余三人,恐怕也是修为不亚于林迈之人,这是在公然赶人了。
城隍的脸色不免有几分难看,这等于是在自家门口被人摆明车马的驱逐。
“既是仙门之事,我等自然不好打扰,就此告辞!”
话落,两神很是干脆的化光离去。
下方,林迈叹了口气。
边上,一人出言道:“就让这两神这般离去?祂们此番离去,定会将消息告知天庭,平白生变!”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林迈摇摇头,“入口忽然显现,我等能第一时间控制起来,已是不易,还想要封锁消息,那是难上加难,除非是门中真人出手,否则断无可能,更何况,方才那两个乃是地祇,执掌此地权柄,香火不绝,神念不消,难道还能当场镇压?那无异于与天庭开战了。”
听得此言,其他三人也是无奈。
林迈又道:“此地如今变数众多,神藏显现,很可能和太华扶摇子所为有关……”
“不错!”
忽然,一道淡漠声音传来,随即一道长发男子踏空而来。
此人一身紫色长袍,面容俊美得近乎妖异,但一双眼睛却有如万年不变的寒冰一般,充斥着漠然之色。
见得此人,众人脸色皆变,余下三人都称“师兄”。
林迈更是拱手道:“见过七师叔。”随即小心瞧着。
那位七师叔微微点头,随后道:“此处由我接手,你等可以离去了。”
四人也不多言,拱手就要拜别。
忽然,紫衣男子道:“林迈,今日之事,你皆看在眼中,去门中将事情详细诉说清楚吧。”
“遵命!”林迈二话不说,低头称是,而后也不耽搁,立刻就御剑而去。
待得几人一走,紫衣男子低头看向那片潭水,眼中闪过一点精芒。
“这次出现的神藏,是否会是那位的遗蜕所在?”
话落,他屈指一弹,指尖一点精芒射入潭水!
叮!
清脆的声响中,似乎有锁链拖动的声音从潭水深处传出。
与此同时,天上的云雾之间,一道道已然近乎隐没的锁链,又再次浮现出来。
紫衣男子眉头皱起。
“镇运大阵又被触动了?莫非是扶摇子又有了什么动静?”
远处,正在御剑飞行的林迈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心生猜测,随即朝着河君庙的方向远远打量,却见众人已然散去,只有陈错等余下几人,走入庙中,似在交谈。
“不是他们,算了,无需多想,这事再大,也有师门其他人处置,我一外门弟子,只管办事跑腿便是。”
摇摇头,他将这事抛之脑后,随即捏动印诀。
嗡!
一声轰鸣,前方忽有一团雷霆炸开,化作洞口。
随即,林迈冲入其中,而后性与命转,血肉退去,化作一道流光,在一条雷霆通道中疾飞!
前方,一团白光浮现,而后流光贯入其中,飞出了那条通道。
此处,已是一片重峦叠嶂的山峰,有仙鹤在云雾中飞舞,不远处,一座山峰高耸入云,上面有着两个苍劲有力的大字——
昆仑!
流光一转,性命逆流,重新化作林迈的血肉之躯,他落下来,到了一处悬峰之上,却见此处人人兴高采烈的。
“有何喜事?”叫住一人,林迈问起缘故。
那人明显认出了林迈身份,恭恭敬敬的行礼,才道:“原来是林君!好叫林君得知,咱们扬眉吐气了,被那太华山的扶摇子压了几年,将一品之路断绝,但如今稻业子师叔冲破藩篱,踏足长生!昆仑为之贺!自星罗榜立榜以来,这还是第一位!消息一旦传出去,我等倒要看看,太华山还如何得意!”
第二百五十五章 破心
听罢此言,林迈的脸色有几分古怪。
星罗榜立榜三年有余,确实是没人从中晋级,但……
过去又有几人在这般境界,能逼得世外飞升?
稻业子他自然是知道的,算是昆仑的风云人物,初入门的时候还不显得如何,后来却慢慢展露出心性不凡来,更是选修了有名的斩三尸之法,被卡在瓶颈上多年。
但即便如此,稻业子依旧是昆仑年轻一代的佼佼者,所以在星罗榜出现之后,他亦不负众望的得了一品之位。
可一切在“陈方庆”这个名字上榜之后,就有了变化。
“稻业子师叔,本就是八宗翘楚,结果这几年却被生生压了一头!不过,他扶摇子能占着一品之位,把旁人都给压在二品之中,却又如何能真的压制他人境界?稻业师叔此番长生,正是打脸太华,让那人知道他能堵住榜单,又如何能真的技压群雄!”
“可不是吗,这星罗榜说穿了,也不过就是个名次,听说若能取巧,便能无视根基、底蕴,一跃一品,甚至还能拦住旁人!”
“可不是吗!早就听人说了,太华山的扶摇子能利用星罗榜中的八宗杂念,生生压制旁人,这根本不是自己的本事,他独占一品之位,分明就是德不配位!”
众人见着林迈过来,纷纷走过来行礼,更是议论纷纷。
结果他们越是说,林迈越是不住的叹息,他暗道:“若是其他时候,这些人议论起来,便是我也要信几分,可现在……你们口中那个德不配位之人,才将一位世外给逼得飞升!”
摇摇头,林迈没有扫众人之兴,而是直接越过他们,要前往师门主峰。
他穿行于悬峰之间,很快,高耸入云的宫殿映入眼帘,而不远处还有一人腾云驾雾,缓缓靠近。
“罕言子师兄,你也来了。”见了来人,林迈笑着出声,随即就注意到这位在记忆中意气风发的师兄,身上竟缠绕着一点阴霾,“师兄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不是什么大事,”罕言子摇摇头,“你既来此,该也与河东之事有牵扯,不知是因为什么?”
林迈这才想起来,这位师兄不久前也去了河东,似乎也和太华山的扶摇子有关系,这般想来,这位师兄该是知道不少的,加上河东消息迟早流传,就也没有隐瞒,将这件事简单的说了一遍。
结果,他越是往后面说,发现这位师兄的脸色越来越差,身上的那股子阴霾竟是越来越浓郁。
当罕言子听陈错破开了佛国桃源,当着林迈等人的面,逼着一位世外僧人飘然而去时,他更是浑身震颤起来!
噗!
罕言子一张口,就是一口鲜血喷出,而后浑身灵光暴涨,随即便暗淡下去,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委顿下去,甚至连脚下的云雾都受到影响,聚散不定,令他不得不按下云头。
“师兄,你……”林迈看得一阵诧异,他的修为本就比罕言子要高,如何看不出来,自己的一番话,竟是破了罕言子的心防!
变生肘腋,林迈都不知该如何应对了,正要出手相助,却见一道白光从那座宫殿中传出,随即一道宏大之音传来——
“莫担心他,你且先来。”
“尊法旨!”林迈赶紧回身拱手,见白光将罕言子一卷,落入山下,便收回目光,匆匆入了宫殿。
另一边,随着林迈的到来,又有不少修士接连抵达,于是有关昙延僧被逼着飞升的消息不胫而走。
一时之间,人人失声。
原本还在兴高采烈之人,一下子就像是被人捏住了脖子,上不得、下不得。
“越来越夸张了!”
“可不是吗,这……这也太离谱了,编出这般话来,谁能信?要说他与长生对垒,都显得夸张,现在倒好,直接编到了神仙中人头上!”
“可……这事若是谎言,那不是自讨没趣吗?谁又敢编造这般话来?”
……
纷纷扰扰中,众人心思各异。
随着消息流传,很快也入了刚刚出关的稻业子耳中。
这位刚刚踏足长生的修士,眼中闪过一点失落,但旋即失笑叹息,摇了摇头,道:“不愧是扶摇子,当真是半点也不饶人啊,本以为踏足长生,名号跳出星罗榜,自此不必与他牵扯,可以安心修行,省得如那终南山的焦同子一般,无故落下心结,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逼着世外飞升,这等震古烁今之事,是要名传千古啊……”
“师叔,你觉得这个消息,是真是假?”
偕同子得了消息之后,来到见稻业子府上拜访,问候之后,便直接问了出来。
他当初联手终南山的高白,在星罗榜中与陈错针锋相对,但最后还是败下阵来,三年以来虽时常挑战,亦难见曙光,却也格外关注起陈错的消息。
“你觉得呢?”稻业子并未回答,而是反问一句。
偕同子迟疑了一下,才道:“该不是假的,毕竟这样的事很容易就能探明真假,可越是如此,越是古怪,须知,这世外……”
“世外若要出手,其实制约颇多,一般都在宗门秘境中坐镇,是门派最后的守卫力量,可一旦离开秘境,在重重制约之下,有些手段甚至比不得归真,毕竟归真就是爆发出远超境界的力量,却不用担心被乾坤排斥出去,”稻业子微微摇头,“若非如此,咱们昆仑怕是早就重新一统八宗了。”
“但如此一来,师叔这次踏足长生,还是要被扶摇子师兄盖去了风头。”偕同子说到此处,感同身受的叹了口气。
沉默片刻,稻业子道:“若是过去,我自是要说,这修行是为自己修的,可生生被压了这些年,在星罗榜中因扶摇子、焦同子神念交战,才得了感悟,又蒙掌教点拨,才能踏过门槛,若说没有一点扬眉吐气之念,那也是假的,奈何,奈何……”
偕同子听到此处,又是叹息。
“好在青相子闭关参悟了,否则他若是听到这个消息,说不定心郁之下,伤着道心……”
这边稻业子正说着,那边有传念过来,落入两人心头,让他们愣在原地。
“罕言子道心破损,已然沉睡……”
“若是当初听了某家之言,何以至此!唉!就是不信某家的眼光好,可惜了!”
山涧,秋雨子摇头叹息。
身后桃木剑娇笑道:“若他听了你的话,固然是心境无碍,但陈家小子能否还有今日造化,却难说了。”
“这你就不懂了,非凡之人行非凡事,他小子连世外都给逼飞了,昆仑的山门规矩,都未必压得住某家,又如何困得住他?”说着,秋雨子摇摇头,“不说了,不说了,这事以后与某家无关。”
话音刚落,一道流光落下,落在其人面前,化作一张碧绿布帛,展开之后,一道声音传出——
“秋雨子,将这块玉简送往太华山,速速动身!”
话落,一卷玉简落下。
第二百五十六章 欲以至宝赠
“有劳你了,特地跑了一趟。”
看着手中的这份玉简,道隐子微微点头,满是疲惫的面容上,多了一抹笑容。
在接触玉简的瞬间,他的意志便已经遍扫其中,明白了里面的内容。
“不辛苦,不辛苦,这才显得有诚意嘛。”
对面的秋雨子,正收敛了神态,努力做出一点恭敬的表情,但因为过去疏于表情管理,所以收效甚微,好在他也知道自己的性子,既然东西送到了,也不耽搁,当场就告辞离开。
道隐子当然没有挽留。
等离了太华秘境,秋雨子深吸了一口气,道:“好家伙,太华山的掌教真人好大的威压,怎么感觉比之某家那师父,都要强上几分?”
“道隐子可不是太华掌教。”桃木剑纠正了一句,“不过你倒是说对了,这个太华道人的修为境界,该是比你师父要高一些的。”
“嗯?”秋雨子闻言一愣,“真的如此?这……若是如此,怎的这老道还这般低调,有这等人物坐镇,太华山为何会这般衰败,这些年也不见起色。”
桃木剑道:“你若将门派气象的兴盛,看做人多势众、宝贝众多、天材地宝层出不穷,那太华山确实是衰败了。”
“又要说教,某家明白你的意思,”秋雨子也不意外,“太华山人数虽少,但第二代弟子有一个算一个,几乎个个都是人杰,就连新入门的陈小子,如今都是气象不凡,唉,本来某家才是他的领路人。”叹息过后,他话锋一转,“但归根到底,人,才是根本,人再是精,不多,终还是受了限制。”
“这话不假,”桃木剑轻笑一声,“不过太华山的情况也算特殊,因为陈小子的关系,我特意去了解了一番,才知这太华山的气运,是生生被人削去的,本身便有极限,人数若是多了,有限的气运一分散,怕是衰败的更快,倒不如现在这般,精兵简政,让气运集中于几人身上,自然容易造就人杰。”
秋雨子一愣,道:“刻意削一个宗门的气运?这是多大的仇怨?多大的神通手段!”随即,他反应过来,“这话都说出来了,不犯忌讳?不会被……干涉记忆意识吧。”说着,他已是一脸警惕。
“现在想起来了?”桃木剑嗤笑一声,“放心,既告诉了你,自是无妨,但再深一些,就不能说了。”
“这就好,这就好,某家就是胆小,胆小命长活千年。”秋雨子哈哈一笑,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不过这太华山水可真深啊。”
桃木剑就道:“八大宗门,传承千年,源远流长,有哪个是简单的?”
“不过……”迟疑了一下,“方才我见那太华老道面有疲色,以他这般修为道行,便是形将羽化、意将湮灭,都不见得会在脸上表现出来,何以见某家一个外人,竟不加遮掩。”
“还以为你不会问起。”桃木剑还是轻笑。
“你知道原因?”
桃木剑跟着就道:“大概能猜得到,可惜,不能告诉你。”
“那就好。”秋雨子不仅不恼怒,反而如蒙大赦,“知道的越少,活的越好,遇到牵扯重大之事,能不问,就不问。”
“师叔,昆仑来人,所为何事?”
太华秘境,竹居之内,一名女子缓缓走入,冲着道隐子行礼之后,就出声问道。
这女子面容美艳,桃花眼、柳叶眉,明眸皓齿,但气质清冷,穿着红纱衣,周身缠绕着一股生人勿进的意境。
此人正是太华山掌教闲间子的入室弟子,也是唯一的弟子,泠然仙子。
她在太华山这一辈排行第三,在晦朔子、芥舟子之后。
“为神藏之事。”道隐子见着女子,叹了口气,“也为了你那小师弟。”
泠然仙子并不意外,却不提自家小师弟,只是道:“莫非是要为入神藏之人再做布置?”
道隐子就道:“神藏已显,就在河东。”
泠然微微一怔,蹙眉道:“此刻便显了?”
“算算时候,也差不多了,”道隐子从座位上起身,“神藏入口显露出来之后,却也不是立刻就能入内的,须得用术法将入口约束起来,理顺其中的纷乱,否则就是转世之仙进去,一样也要迷失!而要梳理清楚,就算八宗都出手,也得几年时间。”
泠然点点头:“接下来,就是召集转世之仙了,玉简所言的,可是此事?”
“是也不是,”道隐子露出一抹笑容,“召集转世仙是应有之事,但玉简中不过提了一句,主要的,还是为了你那小师弟。”
泠然越发疑惑,就道:“若是为了大师兄、二师兄还好说,小师弟……”
道隐子也不卖关子了,道:“昆仑要赠咱们一块万年冻土。”
“千年冻土?琉璃土?”泠然眼中疑惑更加浓郁,“无缘无故的,何以赠送这这般至宝?”
“是你那小师弟又有惊人之举,这事贫道虽有感应,但因难以分心他顾,一时也无从细查,若是昆仑不来通报,都不能知晓详细……”说到后来,道隐子感慨连连。
泠然索性问道:“独占星罗榜一年,已是不小的事,但我听几位亲近同道说过,其中有取巧的原因,还有什么,比这更令师叔惊叹的?”
道隐子正要说话,又有两道华光落下。
为何说“又”,因这华光,乃外界通报秘境之机制,是仙门有人过来拜访,才会显化出来。
“终南、崆峒的人来了。”接住华光,道隐子面露笑容。
待得一盏茶的时间后,送走了两家来客,泠然看着道隐子手上多出的两道玉简,面露错愕。
“一个要送莲心石、一个要送幽冥粉,都是土行至宝,丝毫不亚于琉璃土。”泠然隐约明白了什么,转而问道:“我记得师叔提过,小师弟修炼气五行,短短三年,已经凝练了火行、木行。”
道隐子抚须笑道:“他现在可不光凝了火行、木行,亦得了水行、金行,这事虽然隐秘,但有人与他同行,能推算出来。”
“凝了火行、木行,得了水行、金行!五行至宝,就是一些宗门想要得之都十分不易,小师弟才离山多久,居然已得其四!而且,如此一来……”泠然眼眸露出惊容,“岂不是只余土行?”
想到这里,她看几道玉简。
“这些门派是有心要拉拢他?立下人情、因果?昆仑、终南、崆峒,这……”
道隐子笑得欣慰,这才分说起来。
他也没有添油加醋,只是平铺直叙,说着陈错败昙断、得神位、游世外、送昙延……
这一件件说出来,泠然的冷漠之色终于变化,眼中满是震惊。
“这事如何处置,还是得问问其人。若有需要,贫道这具化身不便行动,还得劳烦你走一遭。”
轻笑一声,道隐子手中拂尘轻轻一划。
很快,一道流光字太华秘境中飞出,划过天空,落入了河东境内,直入那河君庙中,被陈错拿在手中,怀中白玉微微震颤。
顿时,华光散开,凝聚成一枚枚文字,凌空排列,将内容呈现出来。
“哦?土行至宝的消息,就这么来了?”
第二百五十七章 却把困锁作良机
这道流光之中记录着的,正是几家送土的事。
道隐子更在是询问陈错的意思,是否要接受这几家的好意,又要挑选哪一家。
陈错沉思片刻,意念流转,灌注白玉。
顿时,白玉震颤之下,悬空的众多字符跳跃着,重新组合成几列字,然后聚集成一道光华,破空归去。
“师门来消息了?”
见着离去,落脚在院中厢房的垂云子、奚然也急急赶来。
尤其是奚然,更是直言不讳的道:“离山的时候还不觉得如何,如今回想起来,老头子那时有些古怪,我担心门中出了变故,但先前询问,回话都说让我等无需再问。”
垂云子虽然神色如常,但语速比平日里快了不少,他问道:“可是师父传信?说了什么?”
陈错也不隐瞒他们,将几家宗门想要送去土行至宝的事说了出来。
“还有这等好事!”奚然当即目瞪口呆,旋即兴奋起来,“这可就巧了,小师弟你修行五行之气,咱们太华山如果得了此物,岂不正好遂意,让你吸纳了至宝之气!”
垂云子却明白过来,轻敲了奚然的小脑瓜,笑道:“你平日里看着精明在,怎么到了这关键的时候却反而糊涂了?”
“我哪里糊涂了?”奚然一手捂着额头,眼中灵光一闪,“师兄你的意思是……这些宗门在骗咱们?”
“……”
摇摇头,垂云子也不理奚然,转而对陈错道:“小师弟,这几家之所以要赠土行之宝,明显是直接冲着你来的,是世间固然又巧合,但几家一起碰巧,必有缘由。”
陈错却笑道:“师兄,当初入道之时,曾有一位道长说过,自从祖龙第二次绝地天通之后,世间先天灵气枯竭,炼气之路近乎断绝,只余下些许五行至宝,个个宝贵……”
垂云子道:“昆仑小气着呢,当初我与师兄去寻师弟你,还被百般阻挠,师兄为此吃了不少苦头。”随即话锋一转,“不过,至宝稀少也是正常的,各门各派就算是有,多数也是积蓄,不过正因为稀少,才要用在刀刃上。”
奚然凑过来,道:“但这群人这些人现在可是要送。”
“你看着是送,那些人却未必这么想。”垂云子说到这里摆摆手,“详细的别问了,我也是不甚清楚,只是四师兄曾说过类似的话。”
“横竖都不是你说的。”奚然撇了撇嘴,随即长舒一口气,“无论如何,门中无事,咱们也能放心了,但接下来……”
顿了顿,她看向陈错:“小师弟,你真打算要在这庙中参悟?”
一听这话,垂云子也看了过去。
如今,之前聚集在此的众人纷纷散去。
不说剑宗两人被镇,孟家兄弟离了附身,便是灵崖、张竞北、典云子等人,也都先后告辞,游历的游历,归山的归山。
垂云子、奚然二人之所以来到河东,也是有目的的,还牵扯到奚然的身世,哪怕这小师姐对师弟再怎么担忧、在意,也不免还是牵挂着那未曾谋面过的亲人。
“我并非在庙中参悟,而是要在这河畔,在这阵中。”陈错笑了起来,“机会难得,不可错过,何况我那本命法宝,也该进一步祭炼了,看看能有什么变化。”
“也对,”垂云子点点头,“你如今得了五行至宝,是时候更进一步了。”
奚然则忍不住道:“对了,你打算接受哪家的好意?”
“哪一家都不接受。”陈错神色如常,“正像师兄说的,至宝乃是珍惜之物,都是各宗积攒下来的,他们拿出来,自然有着算计,这一点,我现在深有体会,何况要得土行,我已有些许头绪……”
说着说着,他收敛心中灵光,随即一挥手,便有清脆的碰撞声,赫然是一道道虚实不定的锁链,缠绕在四肢上。
垂云子与奚然见着这一幕,立刻又担忧起来。
“要不然,师兄,咱们在这里住一段时间,此处风景也挺不错的……”
奚然正说着,就被陈错打断了。
“师姐,探究身世之事怎么能耽搁?万一错过了时机,是要抱憾终身的,”陈错摆摆手,满脸笑意,指着身上那若有若无的锁链,“这东西固然是越发紧固,不过旁人或许觉得是累赘,我却觉得是宝贝,兴许等我祭炼了本命法宝之后,还有办法利用。”
“唉,还拿这些话安慰我等。”奚然叹了口气,“这锁链能镇气运魂魄,岂是那般容易就能利用的?”
垂云子也道:“我先前来的时候,听说了你与昙断僧人的事,就有意探寻了镇运大阵的消息,听说这立下铜人、布下大阵时很是繁琐,这虚实锁链还是从旁处费尽心思引来的。”
陈错不由留心起来,问道:“哦?还有这回事,那是从什么地方引过来的?”
垂云子摇摇头:“这就不知道了,甚至连这个说法是不是真的,都不好说。”
师门三人说了几句之后,陈错看了一眼天色,笑道:“时候也不早了,师兄、师姐也该上路了。”
奚然有些舍不得,就道:“迟两天也无碍。”
垂云子却明白几分,道:“咱们迟两天,自是无妨,但师弟如今身上还有麻烦,多耽搁一会,可能都有隐患,他自有解决之法,咱们留在这,怕是反而要坏事。”
奚然听得此言,才算是明白,终于不再坚持,终于还是拜别离开了。
等两人一走,小猪顶着小龟,一蹦一蹦的走了出来。
“哼哧!总算是走了,这丫头片子整天咋咋呼呼的,着实恼人。”说着,小猪看向陈错,“陈小子,你这次到底经历了什么,俺在你身上闻到了好些个老龙的气息,还有你得了他的遗泽吧?”
“不错,此番经历,确实收获不少,更得了庙龙王前辈的布局,但也有疑云,需要请教猪兄你,不过……”
说话间,陈错转身朝着河君庙走去,挥手之间手上已经捏着一个小葫芦。
“这件事,得先缓一缓,待我祭炼法宝之后,梳理了此番收获,才能真正理清思路,到时才知道,要请教的是什么。”
在他进去之后,没过多久,那河君庙中,忽然泛起四种光芒。
笼罩着河君庙的苍穹云雾中,一道道锁链再次显现!
第二百五十八章 另辟蹊径,一人之下!
庙祝与几个庙中从属小心的维持着秩序。
他们原本就是侍神之人,在原来河君在位的时候,就偶尔与神灵意志沟通,在神位符篆交替之后,倒是无缝连接,安安稳稳的侍奉着新神。
待得一番忙碌之后,将不少前来拜神上香的香客安抚、疏散之后,江庙祝与众人说了两句,就朝着后殿看去。
在视线的尽头,依稀能见着一点光辉。
不由得,他的表情越发肃穆、虔诚起来。
陈错凌空盘坐于庙宇中,四种光芒绕身变化。
身前,一个小葫芦漂浮不定。
那四种光芒萦绕葫芦,被一层无形力量阻挡,只有红色和绿色的光辉能够进入其中,余下两种,不得其门而入。
“果然如此。”
眼中闪过了然,陈错张口一吸,四色光芒都入其中,跟着张口一喷。
九龙神火呼啸而出,而后缠绕在身,整个人像是化作火人。
但很快,这火焰就自口鼻入内,浑身上下热息蒸腾,
随即他落在地上,两手各捏印诀,就有一道道碧绿光辉从全身显现,然后洒落下来。
这内堂的地面,本是一块块石板铺成,但在被碧绿光辉照过之后,就纷纷震颤,随后一根根嫩芽从中生长出来,化作藤蔓,转眼之间就将陈错整个人笼罩。
但随着陈错猛地一吸!
绿叶嫩芽瞬间枯萎,其中的生息被尽数抽离出来,一样被陈错的口鼻吞下!
这一出一回,陈错整个人的精气神便攀升到了道基境的巅峰,浑身上下更是生机勃勃,似乎每一块血肉下面,都蕴含着浓郁的生命气息!
“这无名吐纳法的来历,越发让人好奇了,似乎比门中的五行之法还要神秘得多!”
如今的陈错,已经不是吴下阿蒙,不说他在太华山书洞中遍览群书,便是在出山之后,与长生、世外交手,乃至进出世外边角之地,更有诸多感悟,那书上的智慧,本就是总结自世间,他亲自体会,自然更加深刻。
正因如此,陈错才能意识到,自己所得的这无名吐纳法,到底是何等层次的功法。
“老乞丐的身份肯定不简单,他找上我、找上三妹,或许也有图谋,甚至刻意塑造出转世仙人的局面,说不定就是意在神藏,所以在踏足神藏之前,必须尽可能的强化自身,为真正踏足长生,做好准备。”
念头落下,他一伸手,潺潺流水喷涌而出。
三光重水!
“要祭炼本命法宝,第一步还是要先将五行之气纳入自身,化作自身神通的一部分,九龙神火与建木生息,本已经被我炼化,可以随心所欲的施展,但三光重水与镇运飞刀,只是被收入了梦泽,还需要提炼、炼化……”
带着这般念头,他一张口,以吐纳之法将这三光重水的投影,吞入腹中。
“当初凝练木行,就耗费了三年,眼下我根基更加稳固,或许能缩短时间,但考虑到一个水行、一个金行,跨度怕是依旧不少,好在这一次,与之前不同,倒是不必担心,会一睡几年,不知旁事了。”
念头落下,重重水流就将他的身体包裹起来。
随后,便是日月星辰之景象,从中透射出来。
霎时间,这日光、月光与星辰的光辉,就充斥了整个屋子,跟着光影一变,流水如江河,呼啸而出,流淌各处,有是层层叠叠的星空从中显化,铺展开来,覆盖了原本的景象。
一瞬间,陈错像是端坐于星空深处,头顶烈日、脚踏星辰。
意念慢慢收拢,陈错的气息沉浸下去,想是要在星空深处蛰伏。
跟着就是水磨工夫,要靠着不断的感悟,来慢慢炼化、凝聚重水精华,化如自身,最终衍生出水行之气。
但在本体沉寂的最后时刻,他忽然一挥袖,有墨鹤从袖中飞出来。
随即,一道光影闪过,青衫少年的身影借着墨鹤显化出来。
青莲化身。
“果然,这神灵之道可供借鉴的法子很多,在炼化期间,我当以神灵之意感悟这片土地,看能否从中得到土行之精要……”
先前他被锁链捆住,因着大阵之故,感受到了大地中的历史,便想着能否以此为根,凝练出土行之气。
“不过,至宝终究难得,需要漫长积累,此处大地再是历史底蕴深厚,到底能否支撑起一道土行之气还是未知之数,不过总比贸然接受其他门派的馈赠,要让人放心的多。”
带着这般念头,陈错的意志骤然一分为二。
一部分沉寂,顺着三光重水之变化,在其中感悟水行之玄妙;
另外一部分,则顺着一道道锁链、顺着这片土地的脉络、顺着那大河的波涛,开始慢慢的扩张……
意志的扩张,并非毫无秩序,渐渐形成了以一座座河君庙宇为中心的奇特状态。
在这股状态中,陈错有几分半梦半醒的感触。
一道道香火在这片范围中聚散飘荡,无数人间悲喜、时间变迁在其中展现。
随着陈错的闭关感悟,他的所作所为,亦逐渐传扬开来。
最开始,是在仙门各宗之中,继昆仑、崆峒之后,终南山亦得了得了消息。
“好家伙,这扶摇子怕不是仙人转世吧!不对,他还真是仙人转世!”
灰鸽子扇动着翅膀,自终南秘境的入口中飞了进来,在惊叹之余,不由沉思:“不过,就算是仙人,也该有三六九等,这扶摇子的前世,恐怕不是一般人。”
带着这般念头,灰鸽子落到了一处山峰之上——
终南山的秘境,与太华、昆仑不同,悬峰不多,多数是落在地上,连着地脉的连绵山脉。
此处山峰,便位于一片广大湖泊的中央。
山腰上是一层一层的梯田,山顶乃是一片村庄,有秘境民在其中耕作。
村庄中心,伫立着一座阁楼。
灰鸽子落下来的身后,正好看到高白从楼中走出来。
他一抬头,见着灰鸽子,拱拱手,脸色凝重,连话都说不出一句,就匆匆离开。
“好嘛,这位齐国宗室,肯定也得了消息,却为何要来这里?”摇摇头,灰鸽子一个俯冲,入了楼中。
这楼从外面看,至少也是三层,但里面其实就是一个通堂,而且因着窗户多数都被帘子盖住,所以很是昏暗。
在楼阁的深处,正有一人盘坐。
终南山,焦同子。
“你来了。”微微抬头,焦同子看向来者,“可是来告知我河东消息的?这些,我已知晓。”
与先前比起来,焦同子显得苍老和憔悴了很多,短短时间,仿佛老了二十岁!
而且,这并非感触,而是实实在在的相貌变化。
“师兄,你的心境……”有一段时间未见自己师兄的灰鸽子不由吃了一惊,他知道这般变化,显示的正是心境苍老、衰败的征兆,对于道基巅峰的修士而言,是十分不妙的迹象。
“我心境已破,才会选择此处潜修,感悟人间变化,吸纳山川灵气。”焦同子微微一笑,表情中倒是有几分洒脱,散落出来的念头中,居然有几分雀跃!
感受到这一点,灰鸽子细细打量、感悟,这才注意到师兄衰退的容貌中,似乎泛起了一点生机。
他不由疑惑。
“你发现了?”感受到灰鸽子的心情,焦同子还是笑着,“果然,自从你失了肉身之后,灵识却越发敏锐了,方才高白过来与我说消息之后,还安慰了我几句,表达自己要奋起直追的决心,并未注意到,我这身修为,又有了冲破瓶颈的希望。”
“为何?”灰鸽子诚心请教。
“我因在星罗榜中,与扶摇子神念交战落败,令心结彻底凝聚,若不能将他击败,几乎就终生被心结约束。”焦同子说着说着,感慨起来,“人的一生多么短暂,不得长生终是虚妄,我被心结镇住,长生之路从此坎坷,自是气血衰退了,但……”
说到这,他忽然笑了起来。
“我的心结,是什么?”
灰鸽子一愣。
“扶摇子!”焦同子骤然有几分神采飞扬,“神念败于其人,几乎就在心中刻下了印记!但这也就意味着,我不将他战胜,在心结的约束下,终究要居于其人之下,甚至时时思量,痛苦之下,还会衍生心魔,乃至万劫不复,连门中好些人,都将我放弃了,任我在此自生自灭……”
说到这,他忽然失笑道:“高白刚才过来,将河东之事告诉我,看似好心,要同仇敌忾,未尝没有要再刺激我一番,从而令他那一脉,能得师尊看重,但他却不知道,我这些时日以来苦思冥想,已然想通……”
“师兄想通了什么?”灰鸽子的心中,生出了几分不安。
“我想通了,我有心结,难以越过扶摇子,但只要扶摇子的境界足够高绝,我不是一样能不断提升?”焦同子脸上的颓气一扫而空,“他如今能败长生,能夺神位,甚至逼着世外飞升,我不如他,又怎么样?我在他之下又怎么样?只要有一人,他为万人之上,那我不过是一人之下!”
说话间,近乎狂热的念头从焦同子身上蔓延出来,冥冥寄托出去!
“师兄,你这是……”
灰鸽子却听得目瞪口呆!
感受着自家师兄那发散出去的心念,他的脑海中蹦出了一个词——
“心魔!”
第二百五十九章 余波荡八方
焦同子的异样,很快就被灰鸽子禀报给了门中。
但门中对此,并未有太多回应,引得灰鸽子叹息起来,他很是清楚,这般局面,无疑就说明,门中已然是放弃了自家师兄了。
有鉴于此,灰鸽子也不再多问,只是每两三日,都会前往那座湖中山探望师兄。
令灰鸽子略微心安的是,自从那一日之后,他这师兄并未显露出其他异样,一如往常,甚至精气神还有了恢复的迹象,不过,在有关昆仑宗稻业子的消息传来之日,却发生了令他不安的变化。
“原来如此。”听得消息,焦同子似乎很是欢喜,“他该也是想通了,才能一步踏入长生之境。”
灰鸽子一听,很是诧异,他可是知道的,过去焦同子一度将稻业子看做劲敌,双方有过几次论道,现在听说对方先一步踏足长生,怎的这般心平气和?甚至还面露欣喜?
这般一想,他的心不由沉下去,知道自己这师兄,到底还是陷入了心障,那心魔……
嗡!
忽然,灰鸽子的五感一震轰鸣,心有感应,急急朝着师兄看去,随即瞪大了眼睛——
焦同子浑身气势骤然变化,时而大涨,时而收敛,变幻不定之间,有股缥缈出尘的气息蔓延开来。
“啊这……”
灰鸽子瞠目结舌,如何还看不出,自己师兄,这分明是突破在即!
他这师兄,本就是这一辈中的佼佼者,被师门寄予厚望,在好些个人看来,踏足长生乃是水到渠成之事,谁曾想,栽在了星罗榜上。
“既得了心结,该是寸步难进,何况又有心魔之相,怎的……怎的……还要突破了?”
正当他惊疑不定之际,却见焦同子浑身的缥缈气息骤然内缩,收拢于身。
见着一幕,灰鸽子长舒了一口气。
“终是未能踏至那一步。”
他正想着,却见焦同子哈哈一笑,并无半点沮丧,与之前星罗榜中神念落败时的灰心丧意状若两人。
灰鸽子不由担心,道:“师兄,你这……”
“时机未到。”焦同子眼中精芒闪烁,浑身的精气神,竟是时刻维持在巅峰之时,“我败于扶摇子,该是低于其人,而高于他人,如今他未入神藏,虽能逼迫世外飞升,却还在压制自身,他既不入长生,我如何能入?”
“这……”灰鸽子更是惊疑不定,看着自家师兄神完气足的模样,心思混乱。
焦同子却摇摇头道:“此念既通,积累足够,才知踏足长生何等简单,只需亦步亦趋,便可成之!”
灰鸽子心头担忧,表面敷衍,心中却思量着,这事必须禀报门中,防止发生什么意外。
“这境界哪是那般容易便能提升的!”
崆峒秘境之中,正有几个门人弟子,站在一处高台上,看着下面正在盘坐冥想的身影,不住地嘀咕着。
“都说什么呢?”
忽然,一个声音从众人身后传来。
众人闻言,纷纷转头看去,随即各自欢喜。
“灵崖师姐,你回来啦!”
“听说师姐此番游历,得了不少机缘啊!”
“是啊,师姐,给咱们讲讲,这一路上有什么趣闻吧。”
……
这来人赫然就是灵崖与灵梅。
他们自从拜别陈错,便日夜兼程,刚到了门中,随后也不得歇息,就被门中长辈叫了过去,详细讲述了事情的经过——在二人归们之前,早就将这消息传入了门中。
待得一番辛苦过后,灵崖居然也不休息,而是来到了此处,结果正好听得几人议论。
“你们方才在说谁呢?”
灵梅走到台边,看着下面正在静心冥想的陈娇,询问左右。
“自然是她了。”就有一个小师妹凑过来,“都坐了好些天了,也不见有动静,换成旁人,这周遭的灵气,早就汇聚过来了,还转世……”
“休得胡言!”灵崖眼睛一瞪,“按着辈分,这位可是师叔。”她先是斥了一声,说得那姑娘满脸诧异,跟着话锋一转,“况且,不见成效,枯燥冥坐,才能见得心智坚定,以后不要再说她了。”
“这……”
这话一说,不光是那小师妹,就连旁人都是一副惊讶模样,心想这不都是为了让你舒畅,才这般数落她的吗?当初,你这师姐可比咱们说的厉害多了,怎的现在转了性?
注意到众人眼中惊讶,灵崖也不再多说,转身离去。
灵梅便跟在后面,结果几步之后,被几个相熟的女弟子拉住,询问缘故。
“怎的师姐出去了一趟,竟是……竟是连话都变了,你们这趟出去,到底遇到什么事了?”
遇到什么事了?那遇到的事可太多、太大了,可惜……
“不能说,不能说。”灵梅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这几位长老叮嘱着呢,不能说,不过啊……”她看了下面的陈娇一眼,“你们以后对这位小师叔,还是客气点的好,不然师姐怕是不会轻饶你们!”
说完,她轻笑一声,快步离去,留下面面相觑的众人。
而这崆峒门中,却有许多人忙碌起来。
“若那扶摇子真有这般本事,确实要好生结交,在那神藏之中,可为助力。”秘境深处,大殿之内,两名道人正在交谈,其中一人双目紧闭,面如枯木,“好在咱们门中的仙人,本就是他的血亲,便是他不接受咱们的好意,亦足以相托。”
对面的道人,却是个熟人,正是在八宗共议时的白眉老道金乌子。
“这事,还是得和道隐老道通个气,让他叮嘱一句。”金乌子抚须而笑。
“是这个理。”枯木老道点点头,“如今神藏既显,好些个事就要开始准备了。”
且不说这终南山、崆峒山中,因为陈错的消息,引来的一连串连锁反应。
有关陈错的消息不断扩张,其余仙门各派亦有不少变化,再加上神藏入口显现,诸多暗流越发激荡。
便是仙门之外,也有许多波澜。
周国,太庙。
年岁不小的太庙宗令正随着一名黑袍青年,在长廊中前行,待得走到了一扇门前,他停下步伐。
“陛下,请入,老臣等在外等候。”
“有劳皇叔了。”
拜别宗令,青年推开那扇门走了进去。
房门关闭,房间里充斥着一股肃穆气息。
这房间不大,但格外症结,一幅画卷悬挂最里面的墙上,上面画着一人,身着甲胄,前面摆放着神案和香坛。
青年走到桌案前,点香上供,问道:“独孤先生,此去可还顺利,可曾得了那大河河君之位?晋国公最近又有意要南征,若先生得了神位,或可为朕探查清楚情况。”
画卷上的那人忽然显化出来,落在地上,正是那独孤信。
他整顿衣衫,郑重其事的拱手为礼,道:“启禀圣上,臣此去,虽未得河君之位,着实惭愧,不过却遇到了一人,若能拉拢此人,或可谓陛下助力!”
第二百六十章 神前,少年白衣
“哦?”
青年面露好奇之色,问道:“不知是何人?”
“此人的名姓,陛下该也听过。”独孤信干脆禀报,“便是那南陈国的宗室,临汝县侯陈方庆!”
“陈昙朗之子、陈方泰的弟弟?”青年果然一下子就知晓了其人的来历,“这个人,朕是知道的,他为仙门所招揽,听说就是咱们大周境内的太华山云霄宗!”
这凡间的朝廷,固然只能署理凡尘琐事,没有哪家仙门会受节制,但朝中权贵也知神通显世之威,怎么会不在意这仙门的动静?
似南陈宗室被仙门挑中这般事,又怎么会不在意?
“不错。”独孤信点了点头,“此人神通惊人!”
“先生这般推崇于他,必然是有真本事的,”青年皱眉道:“可他能耐再大,也是南陈之人,怕是不好招揽,”说到这,他眉头舒展,笑道:“不过,若这位陈侯愿意助朕,朕自然用人不疑。”
“此事,难。”独孤信沉吟着,心里自有一番打算,正要说……
青年便笑道:“也对,朕如今不过傀儡,咱们周国权柄出于晋公府,是人尽皆知之事。”
“臣绝非此意!”独孤信连忙告罪。
“先生不必如此,无需用话来安慰朕,朕在听过太多,再说,若是真的忘了此事,安于皇位,那朕、那我宇文邕,迟早也要步了兄长的后尘!”
独孤信听闻此言,叹息一声,不复多言。
这青年正是如今北周之主宇文邕,他见独孤信的模样,摆摆手,笑道:“莫说这个,还是说陈方庆,此人到底有何能耐,能得先生这般推崇?”
独孤信并不隐瞒,将自己此行的一桩桩、一件件,和盘托出。
宇文邕听着,露出了几分神往之色。
“阴阳附身、世外之景、羽化飞升,当真是令人羡慕,不过你说昙延法师走了?”他露出疑惑之色,随即摇摇头,略过这话,“神仙中人的手段,确实令人惊讶,朕若是自由身,恨不得也能为之,可惜……”
他叹息道:“如今我为一国之主,虽无实权,却也知晓国政之不易,知道这财帛之匮乏,仙门、佛门神通惊人,却也是国之隐……”
独孤信闻言,赶紧打断,提醒道:“陛下贵为真龙,有王朝紫气护持,就是寻常仙佛之术,亦无法沾染龙体圣身,些许话听了,也不会被外力干涉,可有些话一旦说出去,难免受到注意,再加上晋国公执掌阴阳……”
“朕懂,朕特知道进退。”宇文邕笑着略过这段,“听先生这么一说,那位陈侯确实厉害,日后该是人间真仙,恰好是在太华山为仙,若能将他请来……”
“这最近几年,怕是请不到这位。”独孤信叹息了一声。
“无妨,”宇文邕不以为意,“朕如今也不算有实权,等等也好,循序渐进,不急,不急,这期间,正好渐表诚意……”
“臣有个想法……”独孤信正要再说。
咚咚咚!
正在说着,外面响起了敲门声,那宗令的声音传了进来——
“陛下,晋国公的人过来问候了。”
“朕知道了,”转头对外面说了一句,宇文邕又对独孤信行礼道:“此番,有劳先生了。”
“惭愧,臣未能成事。”
“能得陈侯之信,已是收获,晋公之人来了,朕要先去应付。”说吧,宇文邕匆忙离去。
看着远去人主的背影,独孤信不由叹了一口气。
“不知这位陛下,能否冲破藩篱,唉……”
“周国权臣当道,非长久之相,若不能还政于王,十年内必亡!”
齐国,河东,闻喜县,裴府西阁。
正有两名男子对饮,其中一人看着年岁不大,十六七岁的样子,一身白衣,侃侃而谈,一副看破世间的样子。
另一人笑道:“你裴世矩口气不小,但你之前也说南陈有乱象,不出三年,必然大乱,结果呢?这南陈的国主都死了,新帝登基之后,风平浪静。”
“非也!”白衣少年摇摇头,“我说南陈若不除了那权臣侯安都,三年之内必有乱,如今权臣不是已经被诛了?不过,权臣虽去,强宗又显,不出三年,这南陈政局还得有乱!”
对面那人笑道:“三年之后又三年,我倒要看看,你到底能不能蒙对!”
“我如何是蒙?陈主死后,主少国疑,那安成王陈顼身兼数职,不光是司徒,还掌尚书事,最重要的是手握兵权,乃是强藩之相,岂能不乱?”
“你呀……”
这时,有青衣小厮快步走来,在这人耳边低语。
这人神色微变,然后起身道:“唉,不得闲,邺城又有事了,我得赶回去一趟。”
白衣少年裴世矩起身,笑道:“为人谋主,岂能得闲?张兄慢走,切莫忘了,这天下消息,多来通报。”
“按说这可是犯忌讳的,但我知道你的本事。”张姓男子失笑道,“不过你也莫得意,再读几年书,也该出仕了。”
裴世矩笑道:“叔父之事,余波尚在,还得为学几年。”
“也罢,就等着与你同殿为臣了,告辞!”说着,其人快步离去。
送走友人,裴世矩让人收拾了茶饮,正要外出,忽有仆从过来禀报。
“少主,老夫人归来了,让你过去呢。”
“母亲来了,自然要去问候。”裴世矩点点头,也不耽搁,便去去往后宅,结果走到一半,见着院中有一处正在动土木,不由问起缘由。
家中管事就道:“老夫人此番去庙中求服,正好见着河君县令,心中感念神恩,一路上就念叨着要在家中起神坛,早在路上就让人寻好了工匠,刚刚入府,便第一时间让人建起来。”
“河君神坛?”裴世矩眉头微皱,却不好说什么,只是加快了脚步,很快就在后宅见了母亲,见母亲此番归来,精神似乎恢复了不少,不由放下心来,一番问候,母子二人话着家常。
几句过后,那裴老夫人就道:“我儿这两日准备一下,待得神坛建好,你得去请神入户!”
第二百六十一章 神在像中观
裴世矩闻言,本想说上两句,毕竟他自幼为学,读圣贤书,讲究的是敬鬼神而远之,自然不希望牵扯太多鬼神事。
但看着母亲的模样,他到底是没有说出什么违逆之言,还是老老实实的点头称是。
裴母见之,自是满口欢喜。
待得拜别了母亲,裴世矩也没有闲着,先是招了随母同行的管事过来,详细询问了其母此番前往拜神的经过。
“主母这次是受了崔家老夫人的邀请,前往大河边上拜佛的,结果听闻了河君神异,又受到当地县令的邀请,这才前往庙中,恰逢河君显灵,主母见之,多年风寒不药而愈,因此甚感神威,这才要请神!”
那人说着说着,眼中也显露出几分向往和憧憬,语气中甚至带有一丝狂热,道:“少主,您若是有闲暇,不如也去河君庙中上上香,或许这仕途能就此顺利!”
“仕途之事,在乎自身,神鬼又能有什么帮助?”裴世矩听得笑了起来,他见那人还待再说,就直白道:“我过去曾经听人说过,世间有鬼神,但只要读书正心,自然有浩然之气护持,更何况朝堂之地,凝聚天地阴阳、万民之愿,鬼神难干涉,拜神自然是无用的。”
说着说着,见管事面露不安,便安抚道:“无论如何,母亲神色确有变化,这个神,还是可以请的,不过这位河君,有何来历,你可知道详细?”
“听说自古便有之,很是灵验,过去还曾有不少人,因为触怒了这位河君,而受了灾祸……”管事支支吾吾说了几句,虽竭力想要描述此神威严,但他所言的,都是过去河君的作为,终究还是很难有什么好事。
偏偏,自己少主垂问,又不敢有欺瞒,最多隐匿一些不说。
果然,裴世矩越听,越是皱眉,到了最后,只是道:“到底有些神异,还是可以一请的,不过不可以放在后宅……”沉思片刻,他有了决定,“放在前院吧,离我的书房近一些,也好用圣贤之气镇着,省得在后宅生出什么异样,母亲若想要拜神,大可以来前院参拜,反正到时可以封闭家门。”
他用近乎命令的语气说出,管事的只能称是,在请示了裴母之后,还是领着人,将那神坛迁到了前院。
三日之后,神坛建好,只是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一座空着的神台。
跟着便是要请神了。
所谓请神,其实就是将神像请入家中。
凡是正祭之神,往往都有官府登记造册,有庙宇、庙祝,以及一系列的规矩法度,不是自家随便造一个神像,就能当做真神拜祭的。
裴世矩读过一些杂谈,在上面看到过一些记载,说是有些人家,因请不起神灵,又想要神灵庇佑,便照着庙中神像的样子,在自家雕刻木像拜祭,结果拜出了邪神恶鬼,最后遭遇厄运。
所以,这请神入户,从来都不是一件随意的事。
待去了最近的河君庙,与之说好了之后,又等了五六天,就有人专门过来运送神像,随行的还有庙祝,在裴世矩府上做了一番法事之后,才算是让神像安顿下来。
“这位就是河君?和我想象中有些不同。”
看着母亲领着一群仆从在那边拜神,裴世矩顺势观察着神像,见这河神的模样轮廓,并不是想象中的甲胄武将,反而是青衫猎猎,宛如书生文士。
听得儿子之言,裴母拜祭之后,就道:“听说河君的神像模样,也是自行变化的,正因如此,好多人才知神祇显灵,越发虔诚。”
说完之后,她又嘱托道:“神像既在前院,还在你的书房边上,日后记得时常上香,莫要怠慢了。”
裴世矩点头道:“母亲放心,儿子谨记在心。”
裴母见状,心满意足的离去。
几日之后,裴世矩的几位还有过来拜访,在他院中凉亭坐下,一眼就看到了那座神坛。
“这是……河君之像?没想到,裴兄你居然也拜此神!”
裴世矩将缘由说了,几个友人自是一番欢笑,有人也提起自家,说最近河君之名越发扩张,河东好些个富贵人家都请了神像入户。
“还有这等事?”裴世矩大为惊奇,等几位友人离去之后,他来到神像跟前,细细打量,越看,心里越生惊疑。
盖因那神像的一双眼睛,本该只是石头雕刻,但盯着看的时候,自己居然生出被人窥视的感触。
“当真古怪!古怪!”
“不愧是能留名青史的人物,虽然未曾修行,但靠着本身的气运与学识,近乎有灵识感应!”
肃然神像,陈错的意志盘踞其中。
这并非是他的全部意志,但对神灵之道越发深入了解之后,将意志化作网络,散落各处,便不算什么难事了,只要有着凭借和支点。
神像,无疑就是一个颇为理想的支点。
在广泛摄取了河东境内诸多信徒反馈的信息后,陈错很快就注意到了这裴世矩的府上。
“这个裴世矩,应该就是后来的裴矩,因为避讳唐太宗的名号,因而改名,作为一个历史名人,本身就有着大气运在身,除此之外,浑身更缠绕着浓郁的浩然之气,该是读书为学养成的。”
通过神像之眼,陈错便能在裴世矩的身上看到浓郁的气运波纹,以及一层一层的浩然之气,遮蔽了其人的命数和内里。
这浩然之气他并不陌生,那南陈的沈尊礼就是文武双修,儒道沉淀之后,养出了浩然之气。
“这浩然之气,朦朦胧胧,像是一层屏障,能隔绝灵识、神识的探查,越是浓郁,对神鬼的作用越大,若到了一定程度,说不定能一喝之下,令鬼怪退避!不过,这儒道乃是残缺之道,存在极限,总之,很有研究价值。”
有鉴于此,接下来的时日,陈错的注意力,主要都集中到了裴世矩的身上。
结果没过几天,便有收获。
随着一封信寄来,裴世矩取出之后,看了几眼,就有一个名字,从他的口中传出——
“普六茹坚的婚约,居然出了变数?”
这封信很长,足足写了三页。
翻来覆去的看了几遍之后,裴世矩不由叹了口气。
几日之后,又有一名友人前来拜访,正好和他谈起这件事。
他的友人就道:“杨坚出身于阴杨氏,如今以胡姓自居,无非就是看重北周权势,却未料到,和独孤家的婚约,居然未能如愿,说不定是杨氏失势的先兆。”
第二百六十二章 变一隅而牵天下势
杨坚?
这个名字,陈错如何不知?
毕竟在整个华夏的历史中,这都是一个绕不开的名字。
大隋的开国之君,奠定了煌煌巨唐的根基。
“听这话中之意,此时杨坚应该已经发迹了,”陈错默默思量着,“这就意味着,快要到隋朝了吧,我这南陈宗室的身份,怕是维持不了多久了。”
他自问在南陈虽然折腾了一圈,但随即就入了仙门,对北地两国,尤其是北周这个国度,几乎没有什么影响,那么北周的进度,该是按照原本的历史进程演变的。
“以此而论,从裴世矩这里多得些消息,其实有利于我推断中原局势。”
虽然时间很短,但陈错已然看出来,这裴世矩看着是在家为学,其实交友广泛、消息灵通,几乎和各方都有些联系,是真正的人在家中坐,便知天下事!
此刻,他就与友人,就北周局面一番论述。
“周国的宇文护,也算是个人物,可惜终究是权臣,名不正、言不顺,尤其是年初刚借故诛了独孤信。”裴世矩一副消息灵动的模样,“他要诛杀独孤信,早有迹象,毕竟这独孤信本有保皇之意,暗中串联群臣,早就是宇文护的眼中钉了,甚至是刻意纵容,准备一网打尽,我原本以为他会在明年动手,但该是南陈侯安都伏诛之事令他惊醒,使得宇文护有了紧迫感,这才提前收网。”
听到这里,陈错不由一愣,随即心中一动。
“是了,牵一发而动全身,这蝴蝶效应总是难免,自我行动之后,天下之势无疑就有了微末变化,涟漪扩散之后,即使不能撬动时代,肯定也会有细微差别,所以原本历史进程,其实不能当做圭臬,不可形成定式。”
他着实没有想到,刚刚才生出的想法,转眼就被自己打破。
“但都是源于这裴世矩,这足以说明,关注此人,实有利处!”
果然,接下来就裴世矩与友人说了两句,便道:“独孤信本有意将女儿嫁给杨坚,他那女儿虽跟着一个韩姓道士修行,但到底还是门阀出身,婚配不得自主,结果独孤信这一死,没有主持之人,那独孤家的姑娘没了压制,就生出了波折,让两家联姻成了泡影……”
后面就又是关于北周几大家族、八大柱国的一番分析,听得陈错很有收益。
最后,更是听得裴世矩道:“周国到底也是鲜卑出身,那开国的宇文泰虽然有见识、有本事,奈何其国族积累太薄,以至于建国不过十余载,本该是气势如虎的时候,却已经显露出王朝末年的迹象,无非是这周国的为政者不学使,若他们能潜心学汉,以魏晋为鉴,自可避免这些祸患。”
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心头一动,陈错的意志越发聚集过来,因为他从裴世矩的话中,感受到了第四种人道共识!
“要彻底炼化葫芦,需要五重禁制,五行五重,配以五种与‘不知有汉,无论魏晋’有关的人道共识,如今我已有了三道,尚缺两道,现在皆有头绪了……”
很快,裴世矩的友人告辞离开,这位世家公子,就重新恢复到了安静的为学之中。
秋去冬来,转眼就是一年。
第二年的春天,那位为人谋主的张姓男子又至。
“果然如你所料,”这张家文士一坐下,就感慨连连,“陈国国主改元光大,但并未掌权,倒是安成王陈顼真的大权在握,以至于咱们安排的几个探子,都被一一揪出。”
裴世矩却笑道:“一时困难而已,时间长了,陈国该是与周国一般的局面。”
张家文士叹了口气,道:“但咱们大齐的局面……”说到这里,他连连叹气,居然说不下去了,最后只是道:“斛律金的身子骨眼看着也不行了,估计是熬不过今年了,他若一去,更是无人能压那位了。”
裴世矩笑容不变,却不多言。
张家文士见之,摇摇头,道:“我知你的心思,但无论如何,都要先扬名,名若不显,无人看重。”
“我自然懂这个道理。”裴世矩点点头,“但无论世事时局如何变化,养望之事不可断。”
张家文士拱拱手,苦笑着拜别离去。
当年年中,仿佛是为了印证裴世矩的说辞,南方传来消息,说是长沙地界,有个叫华皎的举起了反旗。
按着裴世矩的了解,这华皎本是侯景的部下,得陈文帝善待,镇守湘州,如今启禀,很有可能是看文帝之子,为安成王所欺压,这才得了机会。
之后的战事发展,越发浓烈起来,甚至连北周都抓住机会,主动出兵,想要救援华皎,顺势拿下荆州、湘州,结果反而兵败,不得不退守川蜀,长沙、巴陵被南陈收复。
不过,经此一战,安成王陈顼的威望日渐隆盛。
“待得陈国少主成长,两人之间的矛盾,是在也难免的了。”
听着裴世矩的这般论断,陈错心有所感,他本就是南陈宗室,更曾得陈国太祖相助,得了一部分王朝龙气,这国度动荡,自然会牵扯自身。
不过,他的感应,却和裴世矩的有所不同,体内的王朝紫气渐渐蛰伏,似乎在酝酿着什么。
他已然明白了几分。
次年,七月的时候,裴世矩得了消息,说是周国的随国公杨忠死,其子杨坚,也就是普六茹坚袭爵。
不过,这件事也只有裴世矩与默默观察着他的陈错,会稍微在意,在其他人看来,这不过就是周国境内的一次正常权力交替。
更何况,随着南边一道道消息不断传来,包括裴世矩在内,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慢慢集中到了南陈——
“陈国之中,少主羽翼渐丰,与安成王相争之日不远,这南朝的内乱,近了!”
这一日,裴世矩与两个来访好友论述天下大势,就下了论断。
但话音刚落,就听着一个声音笑道:“此话不妥,这皇室倾轧,固是混乱之源头,但只要有那心志坚毅的,能快刀斩乱麻,一样也能止乱于宫廷,而不乱国。”
“什么人!”裴世矩心中一动,寻声看去。
入目的,乃是一名青衣少年。
第二百六十三章 天存两日,霞分八色
“你是何人!”
裴世矩的友人一见来人,立刻露出警惕之色,随即就朝裴世矩投以询问目光,但迎接他的,却是裴世矩的疑惑之色。
他觉得这人竟有几分熟悉之感,可细细回忆,心中又无此人身影,不由大感怪异。
再加上……
“阁下何以不告而来?”止住想要起身的友人,又摆摆手,令几个护院后退,裴世矩平静询问,“所言又是何意?”
他看似浑不在意,其实心中清楚,自家虽比不上官邸守备,但裴氏乃闻喜郡望之族,法度不缺,能无声无息来到此处,还神色从容的,绝非一般人物,这时要做的,是搞清楚对方的目的,以及安抚其人。
“吾无恶意。”
这青衣少年,自然就是陈错的青莲化身。
他的本尊沉寂感悟,炼化五行之气,可在沉寂前,分化了一半的意志,结合残缺符篆,化身为神,感悟神道奥秘,依旧有着分化化身之能。
这时听裴世矩一问,陈错也不客气,大袖甩动间,人到了几人跟前,飘然入座,一伸手,桌上的酒壶、酒杯就被摄入手中,斟了一杯,轻饮一口,笑道:“好酒,醇香连绵。”
裴世矩与友人见着陈错凌空摄物,就是一惊,越发不安。
“阁下莫非是任侠之流?”裴世矩又忍不住出言试探,同时打量着陈错,结果越看越是心惊。
他父亲早亡,随叔父长大,他那叔父也是人杰之流,曾为重官,虽被牵扯之下殒了性命,但那时裴世矩已然奠定了为学根基,这些年来不断历练、读书,这一双眼睛自问已颇具气象,用之观人,十拿九稳。
正因如此,现在一看陈错,裴世矩却像是看在了虚处,一时觉得是见得了当世英雄,一时又觉得乃是出世真人,跟着又察觉是得道高僧,而后一连串的变化,见一人如见百人!
裴世矩不由更加忌惮。
陈错忽然一笑。
这一笑,就驱散了裴世矩心头种种迷雾。
随即,陈错直言道:“贫道乃山中一道,曾听人说起过裴君名号,又听过裴君的些许论断,心里很是佩服,这才过来拜访,未料听得阁下对南陈的论断,有些不同见解,忍不住现身讨教。”
“惭愧,微末名声,能入道长之耳,”裴世矩谦虚一句,就试探着问道,“道长是觉得陈国这主少国疑,能引权臣安稳?”
他当然不会被陈错的一面之词说通,可也不会揪着这事不放,反而顺势问下去。
陈错笑道:“这要看,变生于何处。”
裴世矩沉吟片刻,又问道:“道长是看好那安成王?觉得他为胜者,可以安稳掌权?”
陈错笑而不语。
他有南陈气运在身,能遥遥感应,更知历史脉络,曾亲耳听安成王说起自家儿子,名为陈叔宝。
陈叔宝作为陈后主,可是声名远扬。
儿子是皇帝,老子正常来说,也该是皇帝。
南陈的皇位本不是安成王陈顼一系,他要上位,自然得有个过程,一场宫廷政变,无疑是说得通的。
裴世矩见他模样,知是默认,只是心里并不认同,只是顾虑陈错身份不明、高深莫测,因此不好直说。
陈错见了,就笑道:“裴君有话不妨直说,贫道是方外之人,对天下大势之变迁,并不善观,有此看法,其实还是得了裴君之指点。”
“因为我?”裴世矩不由好奇,“在下并未有过这般论断。”
“裴君曾言,周国贵胄,出身鲜卑,但底蕴不足,因而不得两汉魏晋之鉴,立国十几年,就将中原王朝过往的错漏走了一遍,以此类推,这过往历史之中,不就有叔夺侄位的例子,远的不说……”他伸手指了指脚下,“就说齐国。”
裴世矩和他那友人俱是一愣。
“齐国的文宣皇帝高洋,他的长子本来继位为帝,但很快就被其叔高演所废,结果高演死的时候,担心自己的儿子镇不住江山,传位给自家兄弟高湛,结果高湛得了皇位后,为绝后患,还是诛杀了高演的儿子……”
说到这里,他看着面前两人似笑非笑。
裴世矩几人早已是神色连变,既惊于对方毫不避讳的提起皇帝名讳,又因齐国皇室的不堪,而心生羞耻之念。
一时之间,几人念头连变。
陈错见状,伸手一抓,众人心头杂念一轻,长舒一口气。
殊不知,几人的念头,都被陈错收拢,在手中凝成一点星光,然后屈指一弹。
“道长……”裴世矩正要再说,忽然感到脚下大地震动,烈火自天上落下!
他大惊,引着友人慌忙躲避,入了屋里,一抬头,见天上悬有两日!
“这……”
目瞪口呆之间,就见其中一个骤然熄灭,跌落下来!
那日头一落,砸在东边,顿时天崩地裂!
整个院子摇晃起来,地面开裂,裂痕幽深,似乎直通幽冥!
裴世矩再是沉稳,见得这末日景象,再看身边,哪里还有友人身影,便慌不择路,只是走到一半,想起家中老母,复又折返!
突然,有八色霞光,自西面天空蔓延过来,将余下的烈日遮盖。
这崩裂的大地恢复,摇晃崩塌的院落也恢复如初。
“这是怎么搞得,莫非是那道人做法?”疑惑之间,裴世矩顿生飘飘欲仙之感,一低头,见着霞光如云雾,竟然托着自己朝天上飞去!
他这一惊,便挣扎起来,随即猛然惊醒过来!
“居然是大梦一场?!”
一模后背,一身冷汗。
惊疑之下,裴世矩见着对面的两位友人也缓缓醒来,这心却不住下沉。
毕竟好友远来拜访,三人对饮谈论,哪有说着说着两个人都无知无觉睡着了的道理?
再游目四望,又哪里还能见得少年道人的身影?
“难道真是他在作怪?”疑惑之间,裴世矩询问友人。
果然,两友人也说梦中见着一名少年道人,纵论陈国局面,不由面面相觑,都知局面复杂。
只是……
“他们二人,并未见着两日悬空,一日跌落,以及八色霞光……”
裴世矩正思虑,忽听一友出言。
“莫非是梦中真仙?”
另外一人问起缘由。
第一人就道:“我家在南朝也有分支,听说那边一位宗室被引入仙门,有梦中仙之称。”
另一人迟疑道:“南陈宗室若为仙人,确实要为陈国争辩一番,只是方才听他言论,对安成王、陈少主的态度并无特殊,即便说起叔侄相残来,都语气平常,又有几分不像。”
“倒也说得通,”裴世矩忽然道,“如今的陈主一系,与开国的陈霸先都非一系,对寻常的陈国宗室而言,安成王陈顼也罢、陈少主陈伯宗也好,其实并无分别,谁人当政,又有什么区别?不光如此,与其让少儿当国,倒不如让个年富力强的,更有助于国家稳定。”
“是这个道理!”
“不错,两边若是算起来,都不算是正统,半斤八两。”
其余两人纷纷点头。
“只不过,”裴世矩跟着又道,“他觉得陈国不会因此大乱,或许也是出于宗室情怀,这夺权之事,又有几次,能安稳过度的?尤其是陈国这般,两边都掌权柄、都有兵马的。”
喃喃低语中,裴世矩的眼中闪过思索之色,更闪过一点好奇。
“我与他,到底哪个是对的。”
十一月,陈国消息传来,安成王陈顼以太皇太后之旨,废少主陈伯宗为临海王。
一时间,天下大哗!
“真是快刀斩乱麻之局!”
裴世矩得了消息之后,看着书信,久久不语,末了,叹息一声:“我说旁人不明两汉魏晋,却不知,我亦忽视了齐国之鉴!”
念头落下,他又忍不住想着。
“那人到底是什么来历?为何能一语成谶?”
莫名的,他居然想要再见那人一面,当面讨教一番。
“若那道人真有本事,因他而生的梦境,又要作何解释?难道还有深意?莫非是代指的陈国的少主与安成王?现在少主被废,就是一日跌落?”
这么想着,他越发在意,只是隐约之间,又生出了一个猜测。
河君庙中,星空虚影依旧,陈错盘坐深处。
一点星光在身前闪烁,有万民之念自河东各处汇聚而来,凝聚星光之中。
星光跳跃,隐约之间,勾勒出一枚字形。
“以裴世矩三人之念,凝出人道共识,似有历史推演之能,但尚不完善,便是我,也无法一观清明,还需参悟、感知,待这道共识真正凝结,方可明晰。”
第二百六十四章 南乱北争世离乱!
南陈少主被废,在南陈并没有引起太多波澜。
一方面,是安成王陈顼早就大权在握,党羽遍布朝中、地方,又掌握了军权,早已成势;
另一方面,还是安成王果决干练,整个行动可谓单刀直入,不见半点犹豫,在各方面反应过来之前,就令事情尘埃落定。
如此一来,就算是其他方面有其他念想,但陈伯宗已被陈顼控制起来了,又能有何用处?
这般想着,裴世矩叹了口气,而后将这段思路记述下来,以作警醒。
这一次,他确实是判断错误,却也从这次的推算失败中,总结了不少经验。
不过在反思之余,他不由又回想起那位梦中仙人。
“那人真是陈方庆?”
在这几个月的时间里,裴世矩并非安坐不动,他亦循着那位友人的提醒打探了一番,自然也得了相关信息,可越是探查,就越是疑惑。
“陈方庆年岁虽然不大,但怎么也该比那少年道人年岁大,双方有些对不上,那就不该是一个人。”
想着想着,他摇头失笑。
“算了,这神鬼之事,就是想得再多,也是虚妄,无须这般在意。”
平息了念头之后,裴世矩重回安宁,每日里读书为学,偶尔外出游历,但走的都不远,皆在河东境内。
不过,这凡间皇帝的变动,多多少少还是影响到气运变化的。
南陈皇位更迭,少主陈伯宗被废,陈顼并未立刻登基为帝,而是依着规矩,搞起了三辞三让的戏码,再加上还有许多琐碎之事要处置,于是陈国的皇帝之位一时之间竟是空缺下来。
“皇位空缺,龙气沸腾,我竟有感悟……”
河君庙中,陈错眉心跳动。
此刻,他浑身水光变幻,蓝色的光辉充斥全身各处,光辉如波纹,似水轻柔,仿佛化作血液,在全身各处流淌。
不过,在水蓝色之侧,又有一点紫气凝结,朝着全身各处渗透,隐隐要和水蓝光辉相容。
“我当初所得的那道王朝紫气本就不凡,追根溯源,恐怕和皇朝正统关联甚密,如今龙椅无主,这道龙气本能的受到牵引,不过这王朝紫气就像神灵香火一样,都受制于外力,可为工具、道具、兵器,不可为根基,何况这无主的局面不过一时,安成王做下好大事来,后续肯定安排妥当,如何能给旁人做嫁衣?南陈也好、北国也罢,都是一滩烂局,我好不容易跳出来,自然也不该重新牵涉其中。”
陈错的心思很是清晰,于是念头一转,就将沸腾的王朝紫气压了下去,重新凝练,顺便提炼里面牵扯着的万民之念。
很快,他身前的那点星光越发凝实,身上的水蓝色光辉也越发柔顺。
不过,随着紫气之念被重新压下,又有股奇特的韵律脉动逐渐清晰。
“这是……”
念头一动,陈错收敛心念,细细感受。
叮叮叮!
顿时,清脆的锁链碰撞声传出,一道道虚幻锁链之影,在他的身上浮现。
许多森罗片段自大地中显现,传入陈错意识之中。
“北地气运将有波动……”
顿时,陈错已然明白过来。
“此处乃是齐国境内,该是高家将生变故!”
果然,新旧之年交替时,北齐太上皇高湛驾崩的消息传遍天下。
齐地人人缟素。
裴世矩得了消息之后,更是双手微微一颤。
一年多以前,齐帝高湛因天象之变,传位其子高玮,自此为太上皇,是以这齐国,其实有两位皇帝。
“天有两日,其一坠落,莫非就是应在此处?”待得深夜无人,裴世矩在书房沉思,面色忧虑,“若是如此,那西边蔓延而来的八色霞光,又是何意?”
尽管在心里反复告诫自己,说这些都是江湖术士的胡言乱语,但太上皇忽然驾崩之事,还是令裴世矩心神不宁。
毕竟,北地气运之动,本就会影响到如他这般的大气运者,莫说是个人,就是仙门,都因此侧目!
“北方,这是将要生战乱啊!”
晋州城外,修养了几年的胡秋,这几日日观天象,越发笃定。
他自那日一战之后,修为尽毁,几年修养依旧不得恢复,只是重新踏入非凡之境,但因根基损伤,进度远远不如过去,这些日子以来越发焦躁。
现在,忽然感受到北地气运之变,他却是不惊反喜,道:“我离乱道本就要在战乱之中寻得突破之机,在戕剑之道塑造自身小乾坤,这河东之地为齐周交界,北地若有战乱,此处首当其冲,或有恢复之机!”
听得此言,其师妹关愉则有些担忧,就道:“之前铜人崩毁,河东已然不宁,若咱们掺和进去,说不得危及性命,不如寻得聂君,他当年神通就盖过昆仑典云子,这两三年潜修静养,定然更胜从前!”
“若是找了他来,还有咱们的好处?”胡秋很是不快,但他如今修为低微,都靠着师妹护佑,不敢将话说重,于是循循善诱,“师兄也知道你的心思,但你也要明白,以聂峥嵘的天赋,要不了多久便要踏足长生,你若不提升修为,日后见了他的面,就只能拱手行礼,如何平等论交?咱们还是得奋进啊!”
一听这话,关愉脸色骤变,果然不再坚持。
见得说服了师妹,胡秋松了一口气,随即就领着她,来到了一处山谷。
这山谷狭窄悠长,位于山阴,贯通南北,地势险要,处处皆是悬崖峭壁。
关愉一见此地,就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天煞凶地!”
“不错!”胡秋面露笑容,“这些年,我在这里养伤,时常外出,并非单纯游历,寻找伤药、灵药,而是探查地貌,这才能找到此处,这里是云丘山的一条支脉,不知何故,被生生截断,形成了此处山谷,因自古以来,有诸多大军殒命谷中,近乎乱葬岗,所以阴气浓郁,乃是绝佳的布阵之地,可为离乱大阵的根基!”
“师兄你要建离乱之阵!?”关愉惊疑不定,“那大阵若是一个不好,怕是要养出乱世之鬼!”
“有你我约束,不会生乱!到时,你我借此修为大涨,你甚至可能找到长生机会,再见他聂峥嵘,也可平等论道!”
一番安抚,说的关愉渐渐生念想,胡秋终于松了一口气,随后就驱使着自家师妹收集战阵兵器、骸骨等,做着布阵准备。
待得几日之后,看着眼前初显雏形的阵图,胡秋却又忍不住叹息。
“可惜,若非聂峥嵘将好不容易到手的诸金都给取了去,靠着这些东西,就算不得尊者使者的好感,至少也能令这离乱之阵更加稳固,毕竟那些个金石一旦提炼出精华,要衍生金戈铁马之意,可谓手到擒来!”
关愉则道:“总归是机缘。”
胡秋点头称是,暗暗忍耐,等待时机降临。
结果左等右等,先是等来了南陈安成王陈顼登基、改元太建的消息,等到了下半年,又得知南陈的欧阳纥据广州作乱的消息。
“北边没起战乱,先是南边起了纷争?”
胡秋越等越焦急,听得这个消息,这心里别提有多难受了。
“费尽心机摆下了离乱阵,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怎的这风却往南吹了?这不是耍我么!”
“师兄,稍安勿躁,师父说过,天下大势,牵一发而动全身,南方既乱,北边的势力肯定不会坐视不理。”
“我懂,我懂,实是修为衰退,道心难稳。”胡秋深吸一口气,按下躁动的念头,继续等待。
果然,像关愉所言那般,北方两国趁着南朝乱局的机会,再起战端,可……
“特么的,齐国河东空虚,周国集中重兵,却不来河东,反去围宜阳?领军的是哪个蠢人!”
胡秋一脸铁青,将手边的瓶子狠狠杂碎,满心的念头纷乱四散,几乎拿捏不住了!
关愉知道,这是师兄修为衰退,心境退化,遇到不顺心之事,念头就彻底混乱,若是放任不管,有可能因此疯癫!
她赶紧施法安抚。
好不容易,胡秋平息几分,这才苦笑道:“宜阳城位于河南,齐国大军云集,而这大好的河东之地,就这么不理不管了?这不是闹着玩吗?”
关愉叹了口气,道:“战乱既起,波及河东,是早晚的事,师兄,你且安心。”
“我安心,安心……”
胡秋咬牙切齿的说着。
“不行,我得给周军通风报信!”
第二百六十五章 春雷金戈入阵中 【二合一】
冬去春来,纷纷扰扰之间,迎来了新的一岁。
“谁又能想到,突然之间南北皆起战乱纷争!”
裴世矩的府上,张姓文士再次造访,但比起之前几年,他却是憔悴许多,虽然只是一年未见,竟显得苍老十几岁一般。
裴世矩听着,却苦笑着道:“张兄,看着是南北各乱,内里实有关联。”
张姓文士听着,不由点头,然后就道:“不错,过去咱们齐国和周国在北方对峙,彼此攻伐,每每都要顾忌南朝反应,防止被对方联络,甚至被他南朝渔翁得利,这次也是南朝的华皎作乱,周国横插一脚,被陈顼记恨,早就派人和咱们联络,约定一同攻周。”
裴世矩眯起眼睛,道:“陈顼是想要夺回被周国拿走的巴蜀之地。”
“不错,周国对此早有警惕,宇文护虽然诛杀了独孤信等一批贵胄后,正在巩固国,却也担心咱们两国联手,所以陈国一生乱,欧阳纥稍有优势,加上太上皇驾崩,朝中也有纷争,周国立刻进兵河南,不过听说这背后也有黑手,似有一股势力游说……”
“这推动之人从来不缺,不过陈国的局面,不可轻忽,”裴世矩点点头,话锋一转:“陈顼废帝自立,果决干脆,对陈废主的人马更是赶尽杀绝,堪称杀伐果断,这样的人掌权,其实朝廷上很是担忧,听闻在他登基之后,周国拿着他为质时的把柄过去要挟,被干脆的拒绝,这不是个简单人物,一旦让他坐稳了,陈国说不定真有起势!”
“这个朝中也有担忧,可眼下周国骤然进兵,肯定要先挡兵马!”张姓文士说着,忽然笑道:“其实也是你神机妙算,你早就说过陈国权臣当道,必然生乱,果然如此!今日来此,也是有心要请你出山,相助朝廷!”
裴世矩一听,叹息道:“我所言之乱,却非此乱,若算神机妙算,有人比之我强了十倍,还需为学沉淀,无颜出山。”
接下来,任凭张姓文人如何邀请,裴世矩只是拒绝。
无奈之下,张姓文士苦笑道:“既然如此,就再等两年吧,不过斛律光引大军救援宜阳,北周亦不断增兵,这河东也不安宁,不日将有纷乱,裴兄你万万小心。”
“多谢张兄提醒。”裴世矩拱手称谢。
离开的时候,张姓文士忍不住又道:“先前裴兄说,有人才能胜你十倍,不知是哪位大贤?”
裴世矩叹息道:“我亦不知其名,只是见过一面,乃是一少年道人,为方外之士。”
问了几句,不得其名,张姓文士只能无奈告辞。
等人一走,裴世矩抬头看天,见着云雾漫天。
“起风了。”
话落,一道雷霆轰鸣,雨点落下,淅淅沥沥。
“春雨来了。”
雨点如丝线,弥漫上下,遍布天地之间。
忽然,一阵疾风平地起,卷起细雨,朝着河君庙汇聚。
大河之中,波涛汹涌。
庙宇之内,众人匍匐。
春雨如龙卷,汇聚后院,洗刷陈错之身,日月星辰绕身,粼粼波光随行。
他张口一吐,水光连绵。
水行,成!
随即,陈错心有所感,抬手虚抓,阵阵金属碰撞声,从八方汇聚而来。
“刀兵将起。”
叹息声中,河东终于卷入了战乱。
金戈铁马是武将、士人的浪漫,却是布衣黔首的悲歌。
哪怕是早已习惯了东西征战的河东,在新的兵灾降临之后,依旧如同往日一般,陷入了恐慌与无助。
“离乱之念终于浓郁起来了!如此一来,借助这离乱之阵,我即便修为不能恢复,但借助大阵,推动河东乱局,迟早能再踏第二境!”
看着建于山阴之处的大阵泛起血光,胡秋面露笑容,便要步入其中,手掐印诀,口诵口诀。
“战乱纷争,亘古不变,上达权贵,下至黔首,年年如此,不见改观,离乱伤神,皆厌此生!”
这话到一半,忽被一个声音打断——
“好一个年年如此,不见改观!这是不记往日忧,不知前车鉴啊。”
就见一名白衣青年自荒野之中缓步走来。
这人白衣随风,走的不疾不徐,偏偏每一步踏落都像是鼓点一样,让胡秋与关愉的心头猛然一跳!
隐约之间,他们似乎见得万千身影与其人同行!
可细细打探,依旧还是一人!
二人不由心中一凛。
“你是何人?”
不知怎的,胡秋生出一股大祸临头的感觉,是以格外警惕。
不只是胡秋,连着关愉心头也生出一点怪异感触。
来人笑道:“我乃人间寻道人,此来,是听得两位之道,心有好奇,特来讨教。”
这人自然就是陈错的白莲化身,是他将自身与人道相关的种种凝聚在一起,借念兽之玄妙构建而成,更是沾染了一点世外气息。
长生境界的化身,自然让离乱道的两人感到了难言的压力。
“你来找我等讨教?”胡秋深吸一口气,隐隐猜到了什么,“怕不是来谋夺我离乱道的神功秘典的!”
“我所需的,并非是具体的功法秘籍,而是其中真髓、真意、真旨!”陈错也不否定,他以神灵之能遍观河东,并非为了刺探世人隐秘,而是要为自身之道添砖加瓦。
当初他化身聂峥嵘的时候,就给离乱道的两人设下了禁制,对两人的动向可谓洞若观火,因此立刻就发现了这离乱之阵的意义。
“你……”胡秋已经意识到了什么,正要开口,但已是难以动弹。
关愉还好一些,终究还是道基境界,勉强掐了印诀,但法力神通却来不及施展,已被一道幻境笼罩。
“战乱源于人,岂能以术法涉之?神通当消弭!”
声音落下,关愉就感到浑身瘫软,莫说神通法力,就连心念灵识都很是沉重,像是从虚幻念头,化作坚硬石头,沉于心底,难以驱使!
她顿时惊得亡魂皆冒!
“虚实转换?长生久视?!”
“长生!”
胡秋全身汗毛炸起,心胆颤颤,哪里还能再说出一句来!
陈错看着两人,收回目光,迈步前行,与阵前的胡秋擦肩而过,步入阵中。
“归凡之言,果然神妙。”
除却与昙延交战、镇住伪装剑宗之人外,这还是陈错第一次以白莲化身施展“归凡之言”,因着心无旁骛,加上没有什么急切之事,所以这次他才得以仔细品味。
所谓“归凡之言”,是这具白莲化身的天赋神通,在凝练此身时自然衍生的神通,似是脱胎于人间法则。
因为是神通,又是长生化身衍生出来的,所以即使不理解其中原理,一样可以施展。
“以幻境笼罩一方,口出言语,心思凡俗,就能剥离神通怪异,让一切归于平凡,其实颇有几分儒道浩然之气的意思,以气养身,声出一方,鬼神辟易,不过也有限制,这幻境其实才是根本,其中蕴含凡间种种,排除了神通干涉,可一旦幻境压制不住敌人,甚至被人挣脱、撕裂,单纯的归凡之言,就难起作用了。”
感受着“归凡之言”的效用,陈错的心头流过千万人生,仿佛置身凡尘,但这化身却是飘飘欲仙,半点都不平凡。
这时候,一阵阴风吹来。
在踏足山谷后,他立刻察觉到周遭土地中埋藏着的兵器、甲胄、骸骨与诸多琐碎之物。
随即,许多人生片段蜂拥而至。
瞬息间,陈错就大概明白了离乱道的这个大阵是怎么回事。
“这离乱道是出身于造化道中的一个宗门,造化道被仙门视作魔教邪道,按说这离乱道也该是个邪门宗教,但他们的这个阵图,却是将经历过战乱的兵器、铠甲,将在战乱中殒命之人的尸骸、物品拿来,埋入土中,借地脉风水之力,激发其中的阴郁之气,最后结合杀伐、血气、煞气与战乱中的人念,用来凝练法力、锤炼身心,倒有几分借势而为、记述战乱历史的意思。”
一念至此,陈错目光一扫,就将这山谷中的地脉走势看了个大概,更是发现了这大地深处,本就掩埋着诸多骸骨,满是血腥怨念和杀伐之气。
“这里该是一处战场所在,曾有大军殒命,甚至被人坑杀!”陈错眯起眼睛,细细感受,越发唏嘘。
北地战乱几百年,几十个政权交替,少有安宁之时,几乎处处皆有埋骨,只是此地本就是山阴背光之地,又有地脉断绝之相,乃是一处凶煞之地,才会被胡秋拿来建阵。
阵图既成,阴气、煞气、杀意、怨念交缠,在山谷中央凝结。
“那里就该是阵眼了!”
认准了地方,陈错也不啰嗦,毫不犹豫的走了过去。
“这人不知好歹,直奔阵眼而去!”
山谷边上,胡秋不敢踏入,只能远远观望,见得这一幕,不由眼皮子一跳,又惊又喜。
惊得是这人不愧是长生之人,片刻之间就看破了宗门大阵的虚实;喜的是,这人贸然踏足阵眼,过分轻敌,肯定会被大阵激发的凶煞残魂缠住,从而难以脱身!
“离乱大阵看着寻常,走入其中或许只感到一点阴冷,觉得不过如此,却不知,这不过九牛一毛,过往殁于离乱之人残念被聚集起来,该是何等庞大,若无我门中法诀疏导、分化、炼化,就算是长生,顷刻间也要被阴寒侵入,如影随形,入肉入念,哪怕性命相转,都难以摆脱!”
话虽如此,但胡秋也知道,就是长生一时疏忽,自己依旧不是对手,更没有借机偷袭的念头,只想着能夺回大阵的主导权。
边上,关愉也是一副担忧模样,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大阵内的情形。
忽然,一道浑身笼在黑袍中的身影,在两人身后成型,衣衫无风鼓胀,阵阵威压,将两人心神震慑。
“使……使者……”胡秋一转身,看到了那道身影,神色大变。
“胡秋,你们离乱道的胆子可真不小,”沙哑而平缓的声音从兜帽中传出,“说好的贡品未曾奉上,还藏匿了几年,若非这离乱阵起,亡念蔓延,险些让你等蒙混过去,说吧,偷偷布阵,到底有何图谋?莫非想要对尊者不利?还是见着镇运崩于河东,有了其他心思?”
“使者明鉴!”胡秋浑身一个激灵,当即跪倒地在地,“我离乱道从上到下,对尊者、对圣教都是忠心耿耿,哪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黑袍人冷笑一声,问道:“东西呢?”
“东西……东西……”胡秋傻了眼,东西已落入聂峥嵘手中,哪里还能上交?
他正想着是否要将聂峥嵘之事报出,那使者也正待再说。
忽然!
二人同时停下话来,齐齐转头朝着朝山谷中看去。
白莲化身终于踏足了阵眼所在。
一棵大树,树干足有五人合抱那般粗,却早已彻底干枯,树枝镂空,枯叶满地。
陈错走到树前,抬手一摸。
在他的手接触到树干的瞬间,浑身骤然一颤!
随即,血红色的过往片段在心头闪过,厮杀声、哀嚎声、哭喊声……在耳边响起,无数残魂哀嚎着从土地中冒出来,朝着陈错扑了过去!
转眼之间,陈错的身影,就被一道道残魂彻底淹没!
“来了!”胡秋眼中一亮,对身边的黑袍人道:“不知从何处来了个长生,谋夺离乱之势,也不知有何图谋,我等原本与他虚与委蛇,就想着探查跟脚,生怕对咱们圣教不利,幸而使者来了,这下好了,待他被阵中残魂困住……”
“无名长生?”黑袍人顺势看去,“也罢,你的事待会再说,这长生既陷阵中,正好擒了,是炼化了,还是收入圣教,都可以安排一番。”
言语之间,浑然不将谷中长生当一回事!
胡秋松了一口气。
关愉则欲言又止,但忽然浑身一寒,意识到黑袍人正注视自己,心下惊慌,终是没能开口。
但就在此时。
呼!
一阵清风扫过,便见阵中的陈错身边,人间幻境张开,街巷车马、平凡人间。
一道道残魂投入其中,化身为街道上的一个个行人。
见得这一幕,黑袍人明显一愣。
跟着就听陈错道:“不够,不够,眼前残魂还不够!”
话落,他一手指天。
轰隆!
一声雷霆过后,在胡秋和关愉惊恐的目光中,道道锁链在云层中显现,一道道残魂落下!
第二百六十六章 大阵通幽,过往显化
“嗯?”
云丘山深处,一道神念骤然跳动。
赫然是云丘山神心有所感!
祂的权柄本就自山脉衍生,加上自神藏入口显化,时刻关注周边变化,此刻山脉支系生出变化,自然第一时间察觉。
随即,祂神念扫过山脉,先是察觉到了一道澎湃意志,杂而不浓烈,顿时皱起眉来。
“造化道的长生?果然是因缘际会,神藏既显,各家各宗都有长生修士过来探查了,不过这里毕竟是我的地盘……嗯?”
突然!
一道冷冽目光,有如利剑一般斩断了祂的神念!
神念断裂的剧痛中,云丘山神不由恼怒,但随即就感受到了一双漠然眼眸,正跨越时空,注视着自己的本体。
祂的怒火立刻熄灭,意识到了前因后果。
“一个不察,神念扫过了神藏之地,被那个昆仑真人注意到了,这人虚实合一,道行高深,只是一双眼睛,居然就能伤到我的神灵本体!”
再联想到其人背后的昆仑,山神不得不叹息。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唉,但昆仑修士如此霸道,随意压制神祇,天庭如今势微,一旦习惯,日后见着仙门,恐怕也是低人一头啊,说到底,还是没有几个能和归真平起平坐的神灵,嗯?”
祂正思量着,忽然注意到,山阴处的山谷,有着些许异样。
“那里自来就是兵祸凝结之处,少有人至,莫非又被哪家修士给盯上了,也罢,也能顺势收拢一些……”
山神正想着,终于到陈错的身影,很是意外。
“好端端的,这大河水君怎么会在此处,难道真听了我那客套话,要来拜访?!”
心念一跳,云丘山神注意到山谷中风水走势已然扭曲。
“阵图?而且,此阵正引领人道之念!莫非水君因此而来?”
动念之间,山神分化一道化身,一步迈出,到了山谷之外,遥遥观望。
陈错的白莲化身本就炼化一众念兽,其中的人道精华皆为化身所得。
所以,离乱阵中残魂一显化出来,将他围困,立刻就被白莲化身捕捉到了其中脉络,借着凡间幻境,尽数收拢。
霎时间,过往战场中的种种记忆呈现出来。
河东,自古以来,就是多战之地,胡汉之争、诸国之争、东西之争……
“将军,此处狭窄,左右为高崖,若有人埋伏其上,骤然袭杀,我军危矣!”
“无妨,我出此谷,本就是临时起意,要杀他个措手不及,只需速行,必无事!”
……
“都督,此处地势险要,大军穿行,定要小心埋伏!”
“我已成竹在胸,有应对之法,先生无虑!”
……
“主公!不可啊!此处地势低劣,我军若自此谷行军,有如入了瓮中,到时敌人居高临下,以落石袭击,倾覆只在顷刻,还望三思啊!”
“我意已决!无需多言!”
……
不同的时代、不同的国度、不同的将领、不同的兵卒,在相似的话语中,化作了谷中枯骨,在悲呼中殒没,性命断绝!
一次次、一回回…
“这片山谷,因地势地貌的关系,自古就为埋伏、突袭的绝佳之地,哪怕世事变迁、地貌稍变也不改本质,因而被胡秋看重,布下离乱之阵。”
干戈离乱中,国灭人残怨。
大阵通幽,其意显化。
深埋于土地之中的残魂被唤出,是自古以来殒命兵卒。
“过往悲剧反复上演,每次都有人会提醒此处乃是绝地,却依旧如此,果然,人从不会从过往的悲剧中总结经验,只留哀叹,后人往往哀之而不鉴之……”
隐约之间,一点星光从残魂中浮现,被陈错抓在手中。
“不够,不够,眼前残魂,还不够!”
感受到星光中模糊的字形轮廓,陈错眉头一皱,离乱大阵的残魂虽然贯通今古,蕴含深意,但终限于地域,后继无力。
于是,他念头一动,抬手指天,沟通镇运大阵,立时得了回应!
一道道阵中残魂受到牵引,纷纷落下,一个接着一个的入了凡间幻境,化作街上行人,演化人道过往。
霎时间,陈错精神大振,眼前闪过一个个人生片段,与河东之地相互印证。
顿时,那道星光越发明亮,一个篆字的轮廓几乎要脱颖而出!
不过,那字被风一吹,就像是一团烟雾,聚散不定,虚浮于上。
陈错心念一动,明白过来。
“战场过往,虽是人念共识,却只是一个方面,并不全面,我之前借裴世矩之事,得了一点王朝之势,杂糅了自身的王朝紫气,所以这道共识要彻底完成,还要补全其他方面,如此看来,裴世矩那边,依旧不能放松……”
就在陈错感悟、凝聚人道共识的时候,离乱大阵已被天上落下的残魂,冲击的支离破碎!
镇运大阵,可谓各方算计催生,本身来历一波三折,其中禁锢之残魂更掺杂北地汉运,何等凶猛,相比之下,离乱大阵乃是临时铸就,虽是精挑细选的地方,可区区一座山谷,不过一隅之地,又如何能和整个河东地界相比?
更何况,这座山谷也是隶属于河东!
所以在镇运残魂冲击之下,山谷之中处处崩裂,被刻意埋下的兵器等物件,这会承受不住,纷纷炸裂!
这一幕,看得胡秋眼皮子直跳,已是胆寒。
“此人邪门!离乱大阵不仅未能困住他,反而像是成了他的资粮!”
感受着山谷中越发汹涌的威压,他这心里已生退缩之念,可碍于身边的黑袍人,一时不好逃遁。
“这人不是一般的长生,他……”黑袍人的兜帽中,闪烁着一点红光,整个人似是陷入了沉思!
一见这般模样,胡秋心头的担忧,不由平息了许多,想着这位圣教使者看起来也是高深莫测,莫非能对付谷中长生?
黑袍人沉思片刻,沉声道:“此人诡异莫名,不可力敌,当暂避锋芒,退!”话落,身子一晃,就成了一团黑影,转眼跃于远方,就要融入一处阴影!
“……”
胡秋已然是懵了,但旋即回过神来,如何看不出,那看似高深莫测的圣教使者竟是怂了,第一时间逃遁,反而将自己留在后面!
他暗骂一声,也不迟疑,就要逃离。
结果刚要动,心中忽然警兆大涨,随即心惊胆战,手脚僵硬,跟着一道清风从身侧吹过,再看远处,那谷中的白衣长生,竟已落到了阴影跟前,脚下一踏,就把黑袍人所化黑影钉住!
随即,一团幻境如云雾散开。
“日照人生影,无人影自灭!”
话落,就听一声闷哼,黑袍人一下子从地上弹出,像是被人生生打出来一样,身上气息震荡。
不过,他一显形,立刻伸手一抓,黑雾如铺盖,笼罩陈错!
“你这黑雾,看着眼熟,”陈错轻笑一声,“你方才不是说要擒了我炼化吗?我却也要拿了你审问!”
话落,周身幻境扩张!
第二百六十七章 一袖拢长生
“雕虫小技!”
黑袍人身子一转,身化黑风,便要离去!
但蓦地,一道寒芒迎面而来!
嘎吱一声,如中败革。
黑袍人的兜帽被撕裂,露出了一张满是鳞片的面孔。
他面露惊容,手捏印诀,气势暴涨,一道蟒蛇虚影浮现出来,缠绕身躯,挣扎着想要从幻境中挣脱出去。
“区区小道,似残缺儒道,若用来对付道行低的,说不定还有些作用,但用于我身上,可是打错了算盘!”
说话间,蟒蛇虚影越发凝实,宛如活过来一样,天空之上,一颗星辰逐渐显形,星光照射下来,笼罩其人身躯!
一时之间,他浑身星光闪烁,生生拔高,就要从幻境中挣脱出来!
远远地,胡秋见着这一幕,松了口气。
到底是圣教使者,长生久视之人,方才纵然显得怂了点,可面对这般手段,总还是不怵的。
“三生化圣道?造化道?乌山宗?”
看着黑袍人,陈错心念一转,已然明白了对方来历,同时亦注意到,此人竟是和镇运大运的锁链,有着些许关联,功法之中有三生化圣道的影子。
“好好好,若是其他长生,我这化身与之对敌,还有一番麻烦,但造化三生之人,却是知根知底,能一力降十会……”
于是念头一转,大袖甩动之间,聚厚歌诀、三生化圣道同时运转起来!
那袖中藏念,能一念通虚,引得锁链缠绕黑袍之人!
“嗯?”
黑袍人登时察觉到不对劲了,可不等他有行动,浑身忽然扭曲起来,而后重新朝着幻境坠落!
“不对!”
心头念转,这黑袍人身后蟒蛇虚影朝天咆哮,全身各处发出嘎吱声响,可尽管他拼命挣扎,身躯还是一点一点的朝着幻境中坠落下去。
幻境之内,行走于街道上的众人,忽然有不少人停驻脚步,朝着天上看去,有些人更是指指点点。
“你看那是何物?”
“似是一人,生有鳞片!”
“人岂能自行悬空?又如何能生鳞片?自是你眼花了!”
“看出来了,这是一条蟒蛇,被布帛包裹!”
随着议论声传来,黑袍人脸色大变!
“不!”
他惊呼一声,身后蟒蛇虚影破碎,天上星光隐没。
随即他整个人彻底坠入幻境,在坠落的过程中,身形慢慢缩小、变形,最后果然变成了一条蟒蛇,被黑袍包裹着,跌落在街道上,引起了一阵混乱,但在一番折腾后,最终被官府捕快用枷锁、锁链缠住,硬拉着给拽走。
陈错收拢衣袖,将幻境收入其中。
这整个过程,只看的胡秋、关愉,乃至躲在暗处的云丘山神头皮发麻、背脊发凉!
便是那神藏水潭前的紫袍人,都不由微微抬头,眼中露出一点讶色。
这可是一个长生之人,就这么被生生拉入幻境!
尤其是从陈错出手,到黑袍人陷落,说来繁复,其实不过一个呼吸的功夫,就这般毫无还手之力的落败,更被镇压!
毕竟,旁人可不知,陈错其实是占了诸多便宜,在他们看来,陈错分明是举重若轻,浑不费力!
“你你你你……”
等陈错一眼看来,胡秋已彻底慌了,都不知该如何面对。
没想到,陈错只是看了他一眼,随即就收回目光,而后朝着一处看去,笑道:“阁下打算就这么一直看着吗?”
听得此言,胡秋和关愉心中一紧,如何听不出来,这分明是还有人躲在一旁窥视,偏偏他们从头到尾都不曾察觉!
正当两人心烦意乱之际,就见一人自空中显化,宽袍大袖,衣衫飘飘。
“见过河……道友。”这云丘山神一现身,本想以神位称呼,可话到一半,忽然福至心灵的改口,随即叹道:“今日又见了道友神威,威势更胜从前,着实是让人叹为观止。”
陈错笑道:“雕虫小技,不足挂齿,”他见山神有几分担忧,就笑道:“阁下无需担心,我今日来此,也算是机缘巧合,如今事已了结,正该离去。”
“道友说笑了,在下欢喜还来不及,不过若是往日道友来了,在下自当好生款待,只是如今神藏入口在云丘山脉显化,仙门不断有人前来……”说着,祂意有所指,“便是造化道也派了人来,比如方才那位,就在云丘山徘徊了几日。”
“神藏入口?”
陈错眯起眼睛,这方面的信息,他虽未得详细,但执掌的神灵权柄源于大河,距离云丘山本就不远,隐约还是有所察觉的。
“不错!”云丘山神点点头,而后神念传书,将所知之事大概告知了陈错,并无隐瞒,毕竟在祂看来,神藏本是仙门事,若因此牵扯出什么事端,说不定还需要这位新晋河君相助——
不说这山神曾经亲眼见得陈错逼世外飞升,就说刚才,弹指之间,一名长生异类在自己眼前被生生封镇,也着实震撼!
这等实力,一旦引为外援,自是好处众多,面对强势仙门,也是更加心安。
“我知道了,多谢道友告知。”陈错得了情报之后,微微感受,理清了前后局面,并未生出要去亲自探查的念头,只是拱手致谢,随后一挥袖,身形便就消失不见。
云丘山神见了,也不追问,身子一晃,随着一阵风吹来,就整个消散。
两人先后一走,只留下胡秋与关愉两人在原地,二人对视一眼,都是一脸忐忑,不知该如何应对眼前的局面。
最后还是胡秋道:“河东局面太过复杂,咱们还是尽快离开的好。”
关愉却摇摇头道:“还是该等在此处,待聂君归来,听他的意思才好,”她见师兄还待再说,就道:“先前师兄有主意,自是都是听你的,现在你也没有个明确想法,只是一味想逃,但使者被擒,咱们牵扯其中,逃到哪里都是一样,倒不如留在这里!”
胡秋张口无言,满脸愕然的看着自己师妹,竟不知这位同门,何时已有了这般主见。
若是过去,胡秋自是不会由着关愉,但如今他道行低微,正仰仗着自家师妹,张口几次,终是不敢违逆,只能点头称是。
二人依旧留在河东。
两个月后,南边就传来消息,说是二月底的时候,那南朝的阳春太守冯仆之母冼夫人领百越之人,生擒了作乱的欧阳纥!
随后,又有消息传来,说是齐国的斛律光领步骑三万,南下河南,大败周军!
更有相熟好友过来,从南边过来,给裴世矩描述当时周齐交战的场面。
“……咱们大齐的兵卒都杀红眼,气势如虹,而那周国的兵马,则如丧家之犬一般,一触即溃!”
得闻此消息之后,裴世矩默然许久。
家中仆从道:“看来这南北纷乱都要终结了。”
不了裴世矩却摇摇头,随后召集家中仆从,吩咐道:“准备车马,咱们得暂避锋芒,去东边避灾。”
与此同时。
河君庙中。
陈错浑身金铁之色闪烁,又有诸多人念缠绕。
隐约之间,两者有交缠的迹象。
“金行与第四道人道共识,都到了要收拢之际了,说不得,得再去走上一遭,一来真正收拢人间之念,二来,也得亲自观战火狼烟,才能品味出金戈之意!”
第二百六十八章 衰而复始,可有穷尽?
家中仆从一听,自是疑惑,想着战事眼看着都要结束了,自家少主怎的反而要去避祸?
避什么祸?
见着仆从疑惑,裴世矩就道:“若母亲问起,就说河南兵事不顺,周国不会善罢甘休,必然大举增援,此战一时半会不会结束!”
战局的发展,正像裴世矩所料的那样。
在河南战场落入下风的周国,没有偃旗息鼓,反是变本加厉的调兵遣将,顺带着也加强了对河东地界的攻势。
据说宇文护起了三万大军,亲自奔河东杀来!
一时间,河东大乱!
不过,当周国三万兵马踏足河东,攻伐大河沿线之际,裴世矩一家已是乘大舟于河上,准备前往洛州,投奔洛阳的亲族了。
同行的,不光有族中亲近叔侄,还有几个时常往来的好友一家。
这些人一听说周国晋公宇文护亲自领兵攻打河东,不由后怕,再回想裴世矩料事于先,便皆生庆幸之念。
“还是裴君料事如神。”
“不错,我等也是沾了光。”
“幸好当初听了裴君一番分析,不过,你是如何想到的?”
裴世矩就道:“古时就有诸多例子,今亦同古,才能提前预料,只可惜到底是势单力孤,独善其身尚可,却无法救助河东百姓,这般想来,这安稳为学的日子,是得结束了。”
有人是半途加入,不知裴世矩的论断,就请教起来。
裴世矩就道:“周国之令出于宇文护,此人乃是权臣,专权于国内,名不正言不顺,因大肆屠戮老臣、勋贵,在国中受了攻讦、威胁,这才妄动刀兵,要转嫁矛盾于外,这般情况之下,若战事顺利也就罢了,无非是巩固他的威名、权势,偏偏战事不顺,对其人威望打击甚大,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必然加码攻伐!”
“原来如此,”询问之人明白过来,“这就好比赌徒上桌一样,只要没赢,就想要一直赌,觉得还有回本、乃至大赚的希望,于是不断扔筹码进去,越打越大……”
裴世矩还待再说,忽有仆从自后舱中走出,说其母要拜河君,令裴世矩过去侍候。
“先告辞了。”
裴世矩对拜神不感兴趣,但老母迁徙在外,需要心灵寄托,他如何能够推辞,自是责无旁贷,于是与几人告别之后,就前往船后。
这拜神的仪式倒也简单,毕竟航于大河之上,本就是河君的地盘,加上出门在外,一切规矩从简。
待得拜祭完毕,裴母又道:“咱们能安稳出来,都是河君保佑,祂老人家无处不在,看着你们呢,不可怠慢。”
裴世矩郑重点头,平日里也就罢了,如今既在河上,又如何能不以为然。
其实不光是裴母,这船上的其他人,最近也对河君名号恭敬有加,生怕在河上生出波澜。
接下来的几日,都是风平浪静。
等一行人抵达了目的地,张姓文人早领着人恭候大驾了。
“裴兄,一路辛苦。”
“有劳张兄等待。”裴世矩与之见礼,顾不上叙旧,先将一行人安置好了,才有时间坐下来交谈。
“裴兄既然来了,该是有心思出仕了吧?”张姓文人开门见山,“国家遭灾,兵祸不绝,而太上皇去了之后,朝中也暗潮汹涌,有奸佞祸乱于上,正是需要英杰之际!”
裴世矩叹了口气,苦笑道:“是要做些打算了,只是我担心一旦宇文护大胜,占了几城后,朝中纷乱,是否还有吾辈的立足之处。”
张姓文人一愣,道:“裴君这般看好宇文护?”
裴世矩道:“非是看好其人,宇文护为了此战不败,哪怕只是为了纸面上的战果,都会不计代价的投入兵马,相比之下,咱们还要计较得失,加上朝中派系倾轧,难免给人可乘之机,失陷土地是难免的。”
张姓文人听罢不由叹息,便道:“为兄去帮你在朝中打点一二,让你也能早日为国效力。”
裴世矩却道:“裴某走寻常途径即可,倒是张兄你,最近切莫出头,自古帝王若重佞臣,忠贞之士便有灾祸,君当小心!”
张姓文人默然,摇摇头,拱手拜别。
接下来几个月,裴世矩一家居于洛阳,并无太多消息传来,张姓文人这一去,竟然再无音信。
就有仆从低语,说是张家君子不愿意出力打点。
裴世矩却是忧道:“过往,每年张君都要来见我,如今了无音讯,怕是遭了难啊。”
次年,四月份,北周攻陷宜阳、汾州等九城的消息先一步传来。
至此,周齐间的国境线朝东推进,紧邻着河阴郡,几乎压到了洛州边上,甚至有人说在洛阳城外,都能看到游弋的周国兵马。
城里城外,人心惶惶。
洛阳官府不断派人向朝中求援,却都是泥石入海,不见回应。
如此过去半个月的时间,城内外之人越发担忧,而越是担忧,越要寻求寄托,于是佛寺道观人满为患,近在咫尺的大河之君也是拜祭之人愈众!
裴世矩之母就是其中之一。
每日里再是忙碌,她都会抽出时间拜祭,因近大河之畔,洛阳城中就有河君庙,香火鼎盛。
时不时的,裴母还会拉着裴世矩一同前往。
这一日,裴世矩拜祭归来,到了家中,就见了一名信使,正是他在朝中好友派来,写了一封书信。
信上说,朝中派系恶斗,大量文武官僚被皇帝的宠臣和士开下了大牢,其中就有张姓文人。
“唉,古人诚不欺我,往日皆有记载,何以不引以为鉴!”
得知此事,裴世矩闷闷不乐。
很快,一名友人寻上门来,与裴世矩对饮消闷。
“和士开,奸佞小人尔,靠媚上得宠,太上皇已去,却听说此人与太后有……总之,他还是得着护佑,甚至赵郡王等人想借机将他拿了问罪,却反被人诬陷,说赵王世子乃奸细,畏罪潜逃,竟将一位郡王在大堂上生生杖毙,唉……”
友人愤愤不平。
等人离去之后,裴世矩摇头轻叹:“我观陈国、周国,以为皆是早亡之局;未料,最早显露亡国之相的,竟是大齐!说到底,这中原三国其实皆有衰败之相,这天下出路又在何方?莫非还要如古之过往一般,如魏晋之后那样,神州陆碎,诸国纷争?过往的列国纷争,难道还要反复上演?什么时候是个头!”
“若齐国先亡?周国之国祚又将如何?”
“周国本该衰亡,但若大齐先乱,那周国反倒可能借此续命,但也不过一时,迟早亦亡,嗯?”裴世矩说到后面,忽然回过神来,面露惊悚,循声看去,“你是何人,何时来此?”
这般情况,他实见过一次,但想象中的那道身影并未出现,走过来的,是名精神矍铄的老者,眼蕴神光,白发披肩。
老者走过来之后,笑道:“君子莫惊,老朽此来,是修行到了关键时刻,尚缺一点契机,于是有好友与我提点,让过来向君子请教。”
裴世矩深吸一口气,倒是没有惊慌,他猜到了老人好友的来历,就问:“老……先生有什么想要问的?”
老人也不啰嗦,就问:“君子觉得这周国夺了齐国九城,是好事,还是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