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六章 虎毒不食子,又有一个快疯了
滴答——
清澈的水滴唤醒了沉睡的僧人,无来垂死病中惊坐起,带着悚然之感扫视周边。
在他的记忆当中,他是被外道王的拳意震慑心神,以致于昏迷了过去,如今他还安然无恙,这是否说明处境已经安全······
无来看到了不远处盘坐着的老僧,心中更惊悚了。
这是一处潮湿阴暗的山洞,洞中弥漫着浓郁的水气,水滴从上头不断落下,在不远处形成一片水帘。
盘坐的老僧本来看着前方怔怔出神,似是数落下的水滴,察觉到无来坐起,他带着一种老年人特有的迟缓,道:“你醒了。”
平淡的话语没有一点波澜,一如往日在灵龙铁刹之时。
无来渐渐露出恐慌之色。
只因在他记忆之中,灵门唯有在责罚犯错之人时,才会如此平淡,如同一口不可见底的老井,幽深、平静。
“师父······”无来按捺住心中的惊慌,涩声道,“你是来杀徒儿的吗?”
灵门久久沉默。
好半晌,他才再度开口,“是。”
“老衲会抽出你体内的真佛之力,但这种力量的本质乃是佛识,乃心灵之力,非是单纯的元气,抽取和你神魂融为一体的真佛之力,与杀你无异。”
灵门如同普通老人一般长叹一声,徐徐说道:“老衲本想先和你叙叙过往,让你能够放平心态,论论佛理,平复你的怨气。但仔细想想,这样未免太过虚伪。杀人便是杀人,说破了天也还是杀人,既有杀人之心,那便该有承担罪愆的担当。”
他长身而起,步步走近,“所以,老衲确实是来杀你的。”
没有过多的感情外露,因为心中的决意已经让他压下了师徒之情。
而且,灵门其实已经给出不少机会了。
无来被利用,试图窃取阿弥陀掌,已是犯下了大错,按理来说就算是执行死刑也说得过去。但灵门还是给了他机会,一个东山再起的机会。
只要他能够在镇魔洞下锤炼好心境,行以魔锻佛之举,他不光能够破而后立,甚至能以其天生佛体获取真佛之力,未来走上人生巅峰,出任佛门大佬。
可惜,灵门期望过高了。
无来确实吸引了镇魔洞底下的那位,并被其灌输了部分真佛之力。因为那一位也坚持的很辛苦,时刻承受着恶煞之念的污染,急需削弱负担。
可接下来,就不在灵门的期望之中了。
若无来能够重塑心境,以魔锻佛,那么,依仗着其天生佛体,当可逐步净化恶念,得到纯正的真佛之力。
但令人没想到的是,无来非但没有净化佛力,反倒是以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堕落,被反向污染了。
也是从那时候起,灵门逐步确定了这个计划。
血佛法空重现于世,定然是要救出法照的,而救法照,关键不在于让他出镇魔洞,而在于净化其体内的恶煞之念。
笃定了这一点,灵门顺势布下了这一计划。
而结果,没让他失望。
探出的手掌徐徐按向无来天灵,而那磅礴的功力和已经被封锁的经脉,则是让无来没有丝毫反扑之力。
既是已经下定决心要抽取佛力,那灵门就不会给无来任何机会。
“不,不要······”
看着那只手掌接近,而自身如木头一般难以动弹,无来脸上涕泪横流,“师父,不要,我是你徒弟啊,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我情同父子,你不能······”
回应他的,是毫无停滞的手掌。
那苍劲有力的五指按在了天灵上,纯正的佛功呼应着其体内已经被净化的佛力,将其缓缓抽出。
而随着佛力的离开,无来感觉自己如同飘起来一般,有着涣散之感。
他的神魂在消散,当佛力被抽尽之时,便是他丧命之刻。
“师父,徒儿会好好听话的,你就放了徒儿吧。”
抽取速度毫无放缓之状。
无来脸上的表情也是逐步崩坏。
“灵门!贼秃!你就是觊觎佛力,何必惺惺作态,你杀了我,也不配拥有佛力,你凭什么当真佛?你凭什么!”
“你和那无妄一样,都是败类,你们通通都想害我!”
“虎毒尚且不食子,你灵门比虎更毒!”
他开始咒骂,开始怨天怨地,唾弃着所有能想到的人,心中的绝望感已经压垮了他的理智。
直到佛力被抽取殆尽,无来都还是双眼怒瞪,张大着嘴巴做咒骂状。
他是带着无尽的怨恨死去的。
这种怨恨甚至令得还没被完全净化的佛力反噬灵门之身,但在老僧那一身精湛佛功之前,这股反噬没有发挥一点作用。
接下来,他只需要花一些功夫,就可逐步将其净化,彻底吸纳佛力。
不过在这之前······
灵门将无来的尸体缓缓放好,然后直起身来,九环锡杖和紫金钵盂再度出现在手中。
他看向前方,视线如同能够穿透空间,看到另一个同样具备佛力的人,看到一双如黑洞般的眼眸。
两者的视线跨越了空间的距离,遥遥相对。
························
“察觉到我了吗?”
水渊深处,沈羿低声喃念,“真佛之力果然不差,我开始期待起你突破之后的实力了。”
灵门距离天元境本就只差临门一脚,如今得佛力之助,突破大宗师之境可谓是水到渠成。
‘而我,也要突破了。’
沈羿心中闪过这个念头。
‘不过在突破之前······’
萦绕的玄暗之气散去了少许,露出了一道玲珑有致的身影。
“看完这一切,你有何感想?”沈羿意味深长地道。
不惜一切代价也要道君降临的刍狗道人,还有为护佛门不惜杀徒的灵门方丈,这两幕若是流传出去,足以惊掉世人的眼球。
不过看对方的模样,似乎并未对灵门的行为有过多反应,反倒是还沉浸在刍狗道人所行之事的余波中。
“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清萦女冠喃喃念着,脸上已是全无道门高人的出尘之态,只有难以置信的扭曲。
刚疯了一个无来,这个看起来也差不多了。
清萦的心境十分之坚定,就算是被沈羿逼着接触了玄君之道,也迟迟未曾恶堕。但刍狗道人亡者归来这一幕,还是重重打击了她的心神。
清萦和刍狗道人皆有心光复道门,他们甚至曾经合作过,共同谋划了萧抱月之死。
但和刍狗道人不同的是,清萦没有那么狂人,也没那么魔怔。在接触过真武道君之念后,她就已经释怀了,选择将希望寄托在萧抱月身上。
她以为刍狗道人也放弃了道君降临的执念,可现在看来,事情完全不是她所想的那样。
沈羿还没击溃她的心防,反倒是刍狗道人的行为差一点让清萦怒到心境失守。
“他!怎!么!敢!”清萦咬牙切齿。
沈羿适时地接言道:“那么,你想阻止他吗?”
回应他的,是女冠那森冷的视线。
“为了阻止一个疯子而成为另一个疯子,贫道还没那么疯狂。”女冠冷冷说道。
她再一次拒绝了沈羿。
但沈羿一点也不急,反倒是笑道:“我就欣赏你这样的坚定。越是坚定,反转之后就越是疯狂,你现在的坚持,都将化为你未来的力量。”
而这一刻,已经不远了。
“好了,该看的都看了,你也该走了。”
黑气开始收缩,内中那模糊的人形轮廓忍不住出现变化,“还是说,你想留下来阻止我突破?”
他笑着给出提议,言语之中完全没有一点担忧。
清萦闻言,不由目光注视,但随后她又忍不住收回视线。
耳边的低语声似乎越来越严重了,或者说对方越来越强了,如今心境失守的清萦若是继续呆下去,怕不是没还杀死沈羿,自己就要疯了。
想到可能的后果,清萦强行按捺住冲动,化作清光撤退。
“你不会得逞的。”
她冷冷留下这句话,似乎在证明自己的坚定,又似在否定沈羿的未来。
对此,沈羿只是轻笑一声,喃喃道:“我已经得逞了。”
当清萦旁观刍狗道人和沈羿的谈话之后,她就注定逃不出沈羿的手掌心。当沈羿的血注入水源之后,大势就如车轮,滚滚向前,无法阻止。
眼下状况不明显,是因为沈羿的血才刚侵染源头,还没完全扩散开来,但时间是站在沈羿这一边的,越是往后,他的优势就越为明显。
“而现在,我要给这大势踩一踩油门了。”
沈羿意念一动,玄暗之气中开始浮现一个又一个的扭曲字体。
如虫豸般游动,似藤蔓般蔓延,一个又一个诡异的文字,共同组成了名为《玄君七章秘经》的魔典。
已经融入沈羿之身的经文再度出现,一种窸窸窣窣的古怪之声出现在水渊中,恍惚间,似有无形的阴影从另一个维度中挤入这个世界。
道,再一次追上了人。
这一次,道和人,谁为猎物,谁为猎人?
第五百七十七章 蠕动的混沌
逼退了一众强敌之后,沈羿在看戏之余,也一直在推动功体蜕变,向着玄胎大成前进。
他的肉身、神魂、罡气,乃至不存实体的意识,都在交融,如同被彻底打碎后又融成了一体,化作了崭新的形态。
道与人,亦是再度接触了。
无形的阴影覆盖了身躯,恍惚间,似是连思想都被揉成了一团,在不断的滚动,自我都要被那阴影彻底吞没。
但在同时,来自天下各地的信仰念力亦是化作了洪流,冲入了意识深处的虚无空间内。
沈羿吸收无量之念,从修行开始就一直遭受侵扰,但这意念同样也化作了一个锚点,牢牢钉住沈羿的本我,使他不被另一种侵蚀——来自《玄君七章秘经》的侵蚀吞没。
此时此刻,便是两种信息、意念在拉锯,疯狂对抗。
而沈羿则是镇定心神,在这狂暴的对抗中保持平衡,只待二者削弱,便上去来个通吃。
一回生二回熟,他已经成功过一次,便不怕再来一次。
然而这一次,情况却是有所不同。
当意念的对抗达到巅峰之时,沈羿突然感觉到一种平静。
他的心神像是无限的放空,恍惚间,竟是突然来到了太虚幻境之中。
白茫茫的意识空间一片空阔,没有十万个人格在忙里忙外,只有沈羿,还有······
“你?”沈羿看向前方。
空阔的太虚幻境之中只有两道身影,一个是沈羿,另一个也是沈羿。
“我。”对方点头道。
他身着灰色僧衣,做武僧打扮,头上发丝尽去,青涩的面容看上去才十六七岁左右。
从其眉宇间,倒是能看出几分沈羿的影子,但若真将二者面孔拿来比较,却是绝难将他们当成同一个人。
“看来这一次,是有新花样了。”沈羿见到另一个自己,却是毫无惊慌,甚至露出饶有兴致之色。
这算什么?
心魔?还是要战胜自己?
希望这“道”能给自己见识点新活。
“该怎么称呼?”沈羿问道。
“我便是你,不是玄君,也不是道。”
对方露出笑容,道:“所谓的道,实际上可以说是一种信息、一种知识。能够将附着之物向着信息所记载的形态转变,其本身并无独立的意识。而我,便是这种信息吸收你的部分意识所塑造出的存在,你可以将我当成另一个你,另一个人格,同时······”
他的神色变得意味深长,“也是最初的你。未修炼《玄君七章秘经》之前的你。”
“有意思,”沈羿轻笑一声,道,“从《玄君七章秘经》中流出的信息,竟是说比我更像我。你的意思,是我不是我了?”
道逐人,但所谓的道如今却说自己是人,那人是什么?是道?还是其他怪物?
不得不说,他这种说法让沈羿越发感到有趣了。
“是与不是,你自己心理清楚。”
对方······姑且将其称之为无妄吧,毕竟顶着无妄的模样。
只听无妄悠悠道:“你扪心自问,若无《玄君七章秘经》,你会变成这副模样吗?曾经的你虽也是足智多谋,但终归只是凡人的智慧,没有如今这般看透人心的能耐。曾经的你固然善心不多,但绝对不会为达目的,不惜将九州化为泽国。”
他右手轻挥,周边场景变幻,转眼间二人便身处于一座城池当中。
只是这城池如今的状况,却是不太好。
阴暗的天空还在落着雨,四周围的屋檐、小巷中挤着无数难民,满是积水的街道上有人昏迷倒卧,胸膛渐渐失去起伏,已是濒临死亡,还有的,则是已经失去了生息,在雨中活活冻死、病死、饿死。
突然之间,不知从何处传来了一声哭嚎,紧接着就像是打开了某个开关,哭声如瘟疫般蔓延,男男女女皆是发出了压抑的哭声,于周遭场景相映,演汇成天灾之下一个普遍却微不足道的缩影。
“用你那双充溢着混沌的双眼看看这残破的世间,再问问自己,现在的你还是过去的你吗?”
无妄凛然喝问,戟指沈羿,“你对《玄君七章秘经》的了解越是深入,你就越发丧失人性,取而代之的是非人的混沌,真正的你实际上早就被逐渐取代,被摄取,转而化为了我。”
两个人就如同截然不同的两面,一者代表过去,一者代表现在,一个是人,一个是非人。
短短时间内,从一个普通的小和尚蜕变成天妖、天魔、天佛,非人的性质在他身上越来越重,到底现在的自己,是否是真正的自己呢?
是否在力量不断精进的同时,也逐渐失去了自我,以致于我非我,人非人?
这种哲学性的问题若是深究,永远不会有答案。
不过,沈羿其实已经有了答案,或者说他早就有了答案。
“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
沈羿毫无动摇之态,淡淡说道:“人总是会变的,每个成熟的大人过去都有一个中二的自己,曾经想要当个好人的孩子最后活成了自己最恨的模样。若是细究,每个人都是在不断杀死过去的自己。于我而言,你这话术毫无攻击性。”
“我是我,只要我自己承认,就足够了。”
他沈羿走到今日这一步,确实是依靠着《玄君七章秘经》,但这并不代表沈羿只会依靠秘经。
道学、佛学、儒学,通过研读,通过吸收信众们的思想,沈羿早就有了对自我的清晰认知,可不会被“我是谁”这种哲学问题给轻易动摇。
“另外,这种洪灾的始作俑者可不是我,我虽有过水淹九州的想法,但还没真正实施,就已经有人促成了这一切。虽然这么说有些虚伪,但人啊,有时候只需要一个借口就足够了,更别说我这种非人。”
毫无破绽!
便是无妄都不得不承认,沈羿毫无破绽。
从头到尾,他的心灵都没有出现一丝动摇,道家的太上忘情、佛门的清净涅槃、魔道的唯我唯一,想来都不过如此了。
便是无妄说破天去,将诸般场景一一演化出来,沈羿都没有一点被破防的迹象。
且在说话的同时,沈羿开始不疾不徐地走近,身形微微模糊,似乎随时都可能化成玄暗之形、混沌之态。
“你想要吞噬我?取回你的人性?”
无妄一边说着,身上出现了无数如虫豸般的扭曲字体,正是《玄君七章秘经》之文,“你的一切都来自于秘经,现在却想着吞噬秘经,你做得到吗?”
他的身体同样开始变得模糊,太虚幻境演化的景象也似受到了某种干扰,开始扭曲,变幻,城池、天象、人体、尸体,一切都被扭曲成了一团,混合成蠕动的混沌,空间变得幽邃而不可知。
甚至于,连接近的沈羿都开始变得扭曲,好似随时都可能被融入周边的混沌当中。
但他的步履却是没有丝毫的停滞。
“吞噬你?不,是被你吞噬。”
沈羿径直走近,“你既然说我的一切都来自于秘经,那便试试吞噬我吧。你既然承认是我,便让我看看你有没有资格成为我。”
他竟是全然没有抵抗和走向无妄,身体如同一团水一般被无妄所吞噬,和他重合。在汹涌的玄暗之气中,沈羿就这般消失在无妄体内。
全程没有一点意外。
“就这么没了?”
便是所谓的道之化身,此刻都不由露出了疑惑之色。
看起来,他说的似乎没错,这无妄确实是有人性。
然后在下一瞬,无妄面色丕变。
“是啊,就这么没了,结束了。”
无妄的半张脸开始蠕动,开始变化,以最短的时间内重现出沈羿的面容,道出沈羿的声音。
光溜溜的头顶长出了发茬,发丝如雨后春笋一般飞速长出,身体骨架发出接连脆响,向着沈羿的体型靠近。
“怎么可能?”无妄越发难以置信。
已经被吞噬的沈羿,竟是在他体内出现,并且在逐渐取代他。
两者之间的互相吞噬,以一面倒的情况出现,沈羿完全是在碾压对方。
“怎么不可能,你以为会是苦苦挣扎,是势均力敌?那才是不可能的,当我出现苦苦挣扎之时,那只能说明一点,就是我距离疯狂不远了。”
沈羿淡淡说着,半张面孔正在扩大。
但精神病人开始挣扎的时候,他其实已经病入膏肓,离疯不远了。就如同先前的清萦,现在的她就是在悬崖边上行走,随时都有可能坠入崖下。
清醒和疯狂之间的对抗,唯有一面倒的状况才能代表情况往好的一面发展。挣扎,一般来说都是和垂死搭配着出现的。
自无妄体内复苏的意志在迅速反噬他的所有,他的身体在飞速变化,面孔被占据,发丝在生长,体形亦是往沈羿靠拢。
就在短短数息时间内,沈羿取代了无妄的存在。
“给你机会了,你还是如此不中用,就这,也敢自称是另一个我?”
沈羿说着,毫不留情地反噬了他,并吞吐玄暗之气,将化为一片混沌的太虚幻境吸收。
同时,意识在上浮,再度回到了现实,身体同步变化,倏然之间······
“咕咚——”
沈羿的存在彻底化作了一团炁,一团玄暗之光,一团蠕动的混沌。
混乱的气息以他为中心,在水下迅速扩散,所过之处万象无光,万物皆化,被混沌所取代。
无数个形体,无数道身影在混沌中闪现,又转而化作蠕动的炁,归入混沌之中。
道曰大道无形,沈羿如今便是如此。
佛说万法无相,沈羿如今即是无相。
魔言千变万化,沈羿如今无所不化。
混沌无形无相,千变万化,合混乱与有序为一体,令万物玄同,化万为一。
沈羿开始侵吞万物,那如同从另一个维度挤入世界的阴影都被混沌啃食了一部分,剩下的部分发出无形却有质的波动,开始逐渐消退。
看起来,这一场道和人的相遇,已是有了结果,是沈羿赢了。
沈羿再一次充当了猎人,啃食了部分猎物,他也因此而将自己的形体蜕变,升华到了另一个层次。
玄胎之境主蜕变,而沈羿如今,便做到了最为极致的蜕变,就连创出这个境界的苦天尊者都无法企及。
他甚至已经超脱了武道、炼气士的范畴,但因为不欲自己失控,也因为这个方向已经被人摸索出了一条道路,沈羿就干脆顺着这条道走了下去。
走到蜕变的极致,抱元守一,开始触摸到那武道最上之境,无内无外,却自成天地的天元之境。
而在天溟海之上,突有暗光破水,玄气冲霄,占据水流,升腾半空,化出一方似虚空非虚空,似空间非空间的境界。
这境界如真似幻,如同另一方世界,显现出无垠的虚空,无尽的混沌。而在混沌深处,有玄黑之色在蠕动,在伏行,像是藏着一个腐烂的乾坤,溃烂的天地。
森冷、绝望、秽恶、腐朽,还有不可用言语诉说的未知,当它出现在半空之时,天溟海如化深渊,周边山脉渐染暗色,如烂掉的血肉般散发着晦暗之气,甚至开始长出了如绿毛一般的植被。
整个世界,都似是在破败。
“不应该啊。”
下方的水渊中,沈羿察觉到自己造成的变化,不由讶然出声,“我这混沌明明不分善恶,怎就变成了这么一种反派画风?”
虽然他确实是反派,但沈羿自问自己的功力道行又岂是所谓善恶、正反能够代表的。
再怎么样,至少也得来个善恶兼具,圣魔同出吧,这一面倒的腐败画风,一看就有生理和心理上的双重不适是怎么回事?
这等变化,让他不由怀疑自己是否走岔了路。
这一念既起,蠕动的混沌当即开始演化出人形,一道如同黑暗星云般的人影出现在水下。然后玄暗逐渐褪去,血肉筋骨在暗流之中逐渐呈现,由内到外,最后由一层如玉的皮肤遮住了内在的一切。
第五百七十八章 人间,污秽了
“看起来······”
天溟海的洪流还在涌动,只是没有像先前那般水柱冲霄。水面上,黑水涌动,化作一尊简单的宝座,承托着沈羿的身体。
“没什么变化啊。”
沈羿说着,一边变化气机,眼前的一面水镜如实映照出他的模样。
充溢双眼的混沌化为清圣佛气,周身大放光明,俨然一佛门大德、在世圣佛。
混沌无形亦无相,可化万相,亦可令万物玄同,一应变化皆由心起。
善恶无法局限混沌,正邪难以形容混沌,人与非人,同样如是。
从这里来看,沈羿很正常,没有走偏。
但若是将视线上移,看向半空,就能察觉到大大的不对了。那呈现在半空的景象直似一个腐烂的世界,内中散发出无穷无尽的秽恶之气,并且还在继续扩大,所过之处空气污浊,一切都在恶化。
从这个角度看,又是极为不正常。
而且这样下去,他该如何去度化众生啊。如今所有接触他气息的存在都出现了畸变,水触之则化污水,风拂之则为恶风,一看就不正常的卖相,让别人怎么放心得喝下去啊。
沈羿是万万没想到,他的实力增长了,却再也回不到过去那种悄悄摸摸阴人的状态了。
想到这里,沈羿便欲离开这片区域,找另一处地方试验一下。
孰料他刚刚飞出天溟海,就发现原本正常的天空也起了变化。乌云如脓,涨缩蠕动,雨水若血,落地成污。
沈羿就像是一个污染源,走到哪污染到哪。
‘所以问题不是出在那股扩散的气息上,而是出在我身上······’
沈羿已经收敛了自身之气,保证无有气息外泄,结果还是出现了这种变化,那答案已经不能再明显了。
想到这个结果,沈羿开始存神冥想,洞察那变化的根源。
他“看”到了空气在畸变,似是水接触到火,被嗤嗤烧着升腾其蒸汽;“看”到元气被污染,从原先的纯净变得污浊。
就连光线,都似被扭曲,化为了另一种色彩。
沈羿对于这个天地而言,就是最大的污染。
这一方天地都在抗拒着沈羿的存在。
这一刻,沈羿突然想起了先前那无妄所说的其中一句话。
——“道是一种信息,一种知识,能够将附着之物向着信息所记载的形态转变。”
沈羿作为道的宿主,通过吞噬道而变化,趋近了信息所记载的形态。他和被道吞噬者唯一的区别,也许就是沈羿还保存了自我,没有因为被道融化而变得疯狂。
至于其他的,实际上并没有多大区别。
这对于沈羿而言,是一个好消息。他所面对的不是真正的外神,而是一段能变成混沌的信息。
这也解答了沈羿的疑惑。
如今的沈羿已经是混沌初成,他本身就散发着混沌的气息,散发着一部分的信息——“玄君之道”。
而“道”,是外来之物。
其本身非此方天地所生,和沈羿一样,都是来自于另一个世界。要是用比较通俗的话语来讲,这就是一场外来物种入侵。
来自于宇外的“道”入侵了这方世界,它初时还不成气候,只是一段信息,现在气候已成,自然出现了反应。
若将天地比作人体,那沈羿现在就是人体内的癌细胞,是个会说“玄君,这边走”的带路党。
如果将威胁性用数值来显示,此刻的沈羿还在魔君之上。
便是当年以《轮回劫》吞天噬地的魔君,其威胁指数也远不及沈羿。
魔君那是夺天地之造化,侵日月之玄机,而沈羿则是实打实和和天地挑明了,两者之中必须死一个。要么天地死,要么沈羿凉,没有第三种可能。
‘难怪真武道君当初不惜降临神念,甚至听刍狗道人的意思,真武道君甚至有亲自降临的意思,’沈羿恍然想道,‘原来他早就预见了可能发生的未来。’
到底是境界不如人,彼时的沈羿还不如真武道君看得透。
要不是真武道君还远在星空,并且有所顾忌,沈羿说不定早就去坐牢了。
“看来这反派老大我是当定了,怎么洗都洗不白了。”
想明白这一点的沈羿返回了天溟海,重新落入汹涌的潮水中。
没办法,按照如今这情况,沈羿要是去见人,怕不是能把人吓死。他本人已经成了污染源,哪怕能够化出完美的人形,在其他人眼中估计也没什么好印象。
也许在他人眼中,沈羿就是一团不可名状的混沌,光是看着都要发疯。也可能是一个恐怖的魔怪,一眼就能激发人们替天行道的正义之心。
对于这个星球而言,沈羿已经彻底成了外物,成了敌人。
“而现在,玄君要开始入侵了。”
低声念着,沈羿沉入了水渊,再度来到了先前所在。
原先数百里的水之空间已经被震破,化作了洪灾的助力,但最关键的核心还在。凝聚无量水灵之气,经无数年而成的水灵球体,便是能够控制水源的关键。
沈羿落到破损的阴阳法坛上,伸手按向变得漆黑的水球。
他引动气机,将混混沌沌的元炁注入其中,顿时水球泵动,涌出一股股黑潮,混入本就已经变成暗色的水脉。
若说原先的沈羿是悄悄的进村,打枪的不要,那现在的沈羿就是枪炮开路,进村明抢了。
既然已经无法掩饰,那就先下手为强,先占领一片根据地。天下皆敌就天下皆敌的,反正是迟早的事情。
前后片刻钟的时间,水渊便已成墨色,而玄暗之色还在不断扩散,混沌的气息和水脉相合,顺着水路涌向八方,所过之处不拘是游鱼水蛇,还是各种植物,都开始发生畸变,画风逐渐清奇。
甚至随着水气升腾,连空中的雨云都逐渐开始出现变化,落下的雨水中带着一丝丝诡秘的气息,让人不敢轻易触碰。
沈羿感受着自己的气与血流淌,感知到山河大地的厚重和渐渐出现的细微变化,心中突然生出一种感慨之感。
“人间,污秽了。”
第五百七十九章 第一届欲界大会
水乃生命之源,纵横交错的水脉遍布地上地下,如一张天然的神经网络,勾连各地。
而当混沌之气融入水脉之后,这张天然的神经网络就向着沉羿正式开放。
自天溟海奔流而出,意识也在同步蔓延,山河大地的轮廓在太虚幻境之中逐步形成。同时,在大地之上,沉羿的信众也同样构筑出一张无形的意识大网,一股股思维通过这张大网交流,沟通。
沉羿以念动境,天旋地转,倏然之间,已是从太虚幻境换成的欲界的大殿,同时一股意念化作钟声传遍意识网络。
“铛——铛——铛——”
大殿之中钟声悠悠,涤荡上下,一道又一道意念显现在殿中,相继化形。
“大自在。”
当先现身的,正是距离最近的无因和诸葛青云,二人向着沉羿行礼,恭敬道。
紧接着,便是鬼王和红莲夫人,二人同样行礼,口称“大自在”。
之后不久,星光和寒意同时浮现,冰冷的杀机在激荡,似是金戈铁马奔腾,有一种沙场征伐之气。
陈天元和石傲同时现身,二人身上气息波动,杀机凛然,看起来刚刚才经历过一场激战。
陈天元一拱手,带着歉意道,“铁策军正在一路撤退,还要应对大离的追杀,杀意难散,还望见谅。”
“哼!”石傲冷哼道,“要不是某家要冰冻洪流,让将士们撤退,哪会那么狼狈。回头安全了,某家非要离军付出代价不可。”
“要不是洪灾进一步爆发,追杀我们的就是龙象大宗了,”陈天元摇头道,“擎天关处于高地,对洪灾有天然的优势,龙象大宗应该很快就要追上来了。”
说着,他看向沉羿,道:“届时,就需大自在亲自出手了。”
众人闻言,同时看向殿中的身影,却见那身影朦胧模湖,似虚似实,唯有一双眼眸外露。
那双眼睛无眼白眼童之分,流溢着混沌,似是有无数玄暗狂潮在眼中涌动。
“可以,我正想真正和大宗师会一会。”沉羿应允道。
过去只是靠着外力和大宗师交手,真正硬桥硬马的交手还真没出现过,沉羿还当真想试一试,看看如今的自己有多少能耐。
“大自在突破了······”
众人闻言,哪还不知沉羿已经突破了,一时之间皆是惊喜异常。
“求大自在赐下天元之悟。”鬼王长拜请求道。
欲界之中信息共享,沉羿作为最高层,可以收拢所有人的修行感悟,其余高层也分别拥有分享部分感悟的权限。
如今沉羿突破,天元境界的感悟也有了,若是分享下去,似鬼王、石傲这般高手,当可借机踏出那一步。
但沉羿却是摇头道:“我之所学与你等不同,我如今的境界,用天元来形容可以,用合体来称呼,也是无差。不过若只是天元感悟,我倒是可以说个一二。”
他抬手弹指,两道玄光不分先后地射入鬼王和石傲眉心,同时说道:“佛家曾有言:天上龙华日月星,地下龙华水火风。人身龙华精气神,三才配合天地人。”
“炼气士天人合一,以人身行天地之力,讲究是天地为本,人为辅。武道修行则是相反,以人为主,天地为辅。真武道君开创此境,便是要以人身化天地,精气神可化日月星,可成水火风,自身即化三才,伟力归于自身。”
说话之时,模湖的身形化作一道影子,胸腹之间竟是浮现出日月星、水火风,在体内交感转化,拟天地而化,阐道述理。
“天地归于己,自身即是一个小天地,循环运转,是以天元武修的功力难有耗尽之时,他们的罡气都有自身印记,哪怕出体也会回流,永远维持在相对较高的水平。”
“而当此种循环向外扩张,便成了天元武修的领域。”
至于罡气化为各种招数打出之后为何还能回流,那就涉及到质量守恒定律了,这有点高深,就不多给这些异世界修行者多说了。
沉羿其实也是在突破之后才明悟这天元之境的高深,真武道君所创的这个境界竟是还能涉及到质量守恒,只能说大道殊途同归这句话不是没有道理的。
鬼王和石傲过去也曾看过一些大宗师所书写的心得,但真正得到沉羿传授之后,才觉过往所观之心得未免太过晦涩,不及沉羿所言之深透,一时之间,心中皆是有所感,不得忘我。
沉羿见状,也不多加打扰,转而看向其余众人,道:“接下来,你等逐黑水而行,我血所流之处,便是欲界之地,驻留此地者,唯有两种人——欲界之人、死人。”
“我会开放欲界的所有知识感悟,能够接收多少,就全看你们的造化了。”
模湖的身影说到这里,开始散发出一道道玄光,在空中乱舞,每一道玄光都蕴含着沉羿的部分知识,会向着互相契合的存在靠拢,融入其神。
这其中,无因契合的玄光最多,毕竟和沉羿同门,所学有不少和沉羿重合,自然能享受到最大的福利。
其次,则是鬼王和石傲这两武夫。
他们二人获得玄光之后,更为忘我,俨然一副要在此地突破的架势。
这三人当即就成为沉羿关注的要点。
不过,就在这时,石傲突然身形变动,隐隐要从欲界之中脱离出去。
“嚯,”沉羿目光扫去,视线如同穿越了空间,隐隐看到了现实中的场景,“来的还挺快。”
铁策军又被追上了,且这一次,还是大宗师级别的强者。
石傲正是感应到了威胁,才有从入定中醒来的趋势。
他甚至比陈天元都要察觉得早,这敏锐感知,该说是野兽的本能吗?
沉羿想到这里,身影澹化,突然之间进入了石傲的意识化体之内,然后以其身为踏板,将意识外散,将石傲本体周遭的场景悉数纳入感知之中。
所有的信徒都可以成为沉羿的感知末端,当初的万春秋如是,如今的石傲,也是如此。
第五百八十章 一会大宗
大地已成泽国,狂潮卷黄沙,浩浩荡荡的浪潮自北向南涌动,一片苍茫。
浪潮中,一块块浮冰以星光为索,互相勾连,其上或多或少地乘着一个个玄甲将士,随着浮冰一同向南而去。
这些人,自然就是擎天关的铁策军将士了。
或者说,铁策军残众。
大离突袭擎天关,依仗着强者之力、炮火之猛、洪灾之势,在一刻钟都不到的时间内破了城关,逼得铁策军撤走。
沿途中死伤了不少士卒,本就元气未复的铁策军再遭重创,扔下了两万具尸体,如今已是只有四万之数。
并且目测接下来,还会有所折损。
只因他来了。
一道佛光划空而过,刹那之间,巨大的佛陀出现在半空,手中捏着的印诀透发出森然之势。
“龙象大宗!”
下方一块浮冰上,空我咬牙道。
破城的最强战力、密宗之首龙象大宗,终究是追上来了。
佛陀盘踞半空,手捏印诀,漠然无情,滔天之势落将下来,江潮立定,浮冰开裂!
“咚!”
一股股大浪被无形之势压下,发出了沉闷的响动,随后就见水面下陷,勾连浮冰的星光开始闪烁,冰块逐渐开裂,甚至连冰山的将士也感受到一股天塌般的重压。
没有言语,没有任何表示,现身的佛陀无情推出印诀,赋予毁灭。
对于蝼蚁,他向来是不过多废言。
“结阵!”
空我咬牙说着,眉心之上浮现出扭曲的血光,其余将士亦是一同高喝,眉心现出血色的纹路。
同时,空我伸手去推身旁盘坐的两道身影,就要唤醒铁策军的两大核心。
孰料就在这时,从水面之下透发出玄暗之光,一道道水柱冲天而起,迎上降临的佛印,刹那间,惊爆四起,天地皆震。
天空上的殃云被一震而散,塌陷的水面爆起一股股洪流,铁策军四方,冲天巨浪逆冲霄汉。
佛印和玄暗光华相出散碎,空中一股气浪荡开,遍及百里之地。
“嗯?”
佛陀发出惊异之声,漠然的面容终于是出现了变化。
而在下方,蓄势待发的铁策军将士同时一动,竟是不约而同地在浮冰上单膝跪下。
“恭迎大自在。”
同声同调,四万人如同一人,不约而同地跪迎。
回应着恭迎,水面下升腾起混混沌沌的玄气,一道道气机如同凝聚着世间最恶毒、最恐怖的恶意,在半空中交织出虚无的境界。
一道身影,就在这虚无之中浮现。
“大自在?”
佛陀眼犯金光,洞彻玄光,落在那道身影的脸上,却不防一股混乱的信息传入眼中,顿时双眼中血丝乍现,巨大的面庞亦是裂出暗色的缝隙。
“大自在!”
声音沉凝地再度道出这个名号,佛陀凝重道:“没想到铁策军竟然全员归顺欲界了。”
“以一具信仰化身窥探我,不得不称赞你的勇气。”
虚无的境界中,沈羿一步迈出,顿时恶气冲霄,在空去扭曲乱舞,如无数黑龙在咆哮,似一颗参天巨树在摇动着扭曲的枝丫,下方水流染上了玄暗之色,在疯狂涌动。
“彻底入魔了吗?”看到这一副滔天恶相,佛陀不由喃喃道。
虽然没有正式会面过,只在当初的擎天关之战遥遥有所感应,但双方还是互相有所了解的。
在龙象大宗的印象中,天下无敌一直在佛魔之间反复横跳,化两种相对之道为己用,堪称佛门最大异端,人送外号“佛敌波旬”。
不过现在,他彻底入魔,倒是有些配不上佛敌之名了。
佛敌乃是佛之大敌,也是最通佛之存在,若刨除了佛的一面,那剩下的魔,就不足以称之为佛敌了。
想到这里,半空的佛陀出声道:“阁下何尝不是如此,以气凝体,化身出行,若是被破了此身,怕是于阁下的功行有损啊。”
面对同等境界之人,佛陀倒是显露出了交谈的兴趣。
他不再强行洞察,而是普普通通地以视线观之,却见那原先还可见到的模糊人影已是变了模样。
就像是一团变幻不定的黑气,时刻扭曲出种种古怪险恶的模样,又如同一团黑水,潺潺流动,散发出形成实质的恶气。
这让佛陀进一步确定了自己的猜测,对方确实是入魔了。
“可惜了。”他不由一叹。
“为何可惜?”沈羿问道。
“昔年波旬阻佛,反令佛祖证道,本座每每想到此处,都不由惋惜这世间不见波旬,无法助本座成道。今日察觉到阁下已成大宗师,本是想验证一二,却不想阁下已然入魔。”
佛陀再度一叹,“可惜了。”
他自比佛祖,却不显倨傲,言语中自有一种滔天的信心和浓浓的失望。
这便是龙象大宗。
沈羿第一次知晓此人,乃是通过灵龙铁刹藏经阁的经书,那一本《金刚经》上的批言令人惊叹,也让人不由去想龙象大宗会是怎样的一个人。
同时那句话,也同样对沈羿影响不小。
但只有真正见到此人,才真正知晓一个道理——闻名不如见面。
通过这一句“可惜”,沈羿就知道了龙象大宗是怎样的一个人。
“可惜了。”沈羿亦是一叹。
这一回,换对方问道:“为何可惜?”
“可惜你没有早点遇到我,”沈羿老神在在地道,“若是你早些遇到我,那还可与我论教一二,试着去效仿佛祖。如今你遇到我,就只有一个可能——”
“死路一条。”
论自信,沈某不弱于人。
论呛人,沈羿自问天下第一。
龙象大宗自比佛祖,试图以波旬为敌尝试证道,沈羿却是觉得,波旬已经有些配不上他了。
佛敌波旬只是以佛为敌,而沈羿却是要以佛、道、魔、苍生,乃至天地为敌。单论逼格,沈羿在波旬之上。
若波旬复活,这佛之大敌到底是他波旬,还是沈羿这大自在天,还是两说呢。
龙象大宗的化身笑了。
这种堪称狂妄的自信,倒是让他感到分外的亲近,毕竟他自己就是这样的人。
所以······
“大轮寺龙象大宗,请赐教。”
第五百八十一章 龙象大宗,不差
有时候,通过一句话就能认识一个人。
有时候,短短一番交谈就能激起战意。
巨大的佛陀再度捏出印诀,结出法界定印,无形的虚空以其身为中心展开,无相之力逐渐体现。
龙象大宗早在多年前就已经佛功大成,练就诸般妙相,却在获得《吠陀经》之后参修外道之法,将自身妙相借由信仰之术《梨俱吠陀》斩出,舍弃三十二相之道。
这被斩出的妙相,便成了这尊佛陀。
其以信仰为基,承龙象大宗之妙相,也承载了龙象大宗对于阿弥陀掌的感悟,可说是斩出化身之前的另一个龙象大宗。眼下他所使之招,正是密宗传承的其中一式神掌——无法无相。
无形虚空碰撞玄暗之气,天空之中突然出现了强烈的扭曲现象,一片昏天暗地,殃云化为漩涡,疯狂急转。
这明与暗的交锋,在一开始就到了白热化的阶段。
大自在天掌·无法无天。
逆转阿弥陀掌而成的魔掌在无声无息之中使出,混乱的气机天空中肆虐。
两种不同的异象互相碰撞,元气变得肉眼可见,又变得紊乱,化作乱流激荡,和空气混合成怪风呼啸。
水面上,一滴滴液体飘浮起来,大地的引力似是在此地失去了作用,洪流正在逐渐上升。
颠倒乾坤,逆乱阴阳,这正是无法无天。
这一招自沈羿创出以来,就未发挥出最极致的威能,直到此刻,方才展现出真正的无法无天。
大量的水滴升空,如同天地倒转,大地化为了苍穹,落下雨水。
而在水面上,众人眉心出血光转暗,同源的气息令得他们以及浮冰不受招式影响,只能看着水位下降,看着本该在地上的洪流汇聚于天。
磅礴的气机在空中纵横,两道身影在对峙中越发庞然。
阿弥陀掌乃是以有限之身纳无限之力,龙象大宗此身本就无实体,乃信仰念力所成,理论上可以直接化为无限之体,反倒是变相地契合阿弥陀掌。
他吸收海量元气,佛陀之身愈发庞大,直似山岳,直如擎天巨神。
就在短短数十息时间之内,佛陀之身已是化作了三百丈,头可抵殃云,足可镇山岳。
雨水在他头顶汇流,顺着肉髻的缝隙流淌而下,又被逐渐逆乱的引力抬升,汇聚在同样越发庞然的沈羿身后。
大片的黑气自水面之下升腾而起,那是沈羿的混沌罡气来到了此处,这股异质的炁同化了元气、水流,融入了沈羿的化体之内,令此身哪怕是气凝之体,也完全不落下风。
“起!”
沈羿突然一声轻喝,引力的逆乱达到了巅峰,汇聚到此的炁同样也完全提取而出。
一段江河被拉扯到空中,洪流疯狂前涌,填补空缺,发出不绝的轰荡之声。而神山苍穹的洪流却是化为黑水汹涌流淌,随着一掌推出,黑水滔滔,荡尽天穹。
“无法无相。”
龙象大宗手捏印诀,大喝出招式之名,意合虚空,却是将密宗的三密化用,身、口、意三密加持,无相虚空直迎滔滔黑水。
初招会,无法无天对无法无相。
苍穹震爆,风云变色,天上地下一片混乱之景,乱流排空,一副末日之相。
沈羿汇拢黑水暗流,凝聚出一轮漆黑大日,化水为火,无穷魔光照遍十方。
大自在天掌·十方俱灭。
魔日高悬,遮耀天地,天地十方皆在混沌之流中消失,唯玄暗混沌永存。
“遍照十方。”
龙象大宗印诀变化,掌出佛光,遍照大千,无量光、无量寿、无量火,佛光遍照,直如人间现佛土。
再接招,十方俱灭对遍照十方。
没有避让,亦无防守之意,只因天上地下皆有光华普照,避让只会败北,而龙象大宗此人,平生也从未有过后退之时。
“轰!”
天地如炼狱,光火不息,直将十方化为烘炉。
阿弥陀掌的威力会不断攀升,每出一掌,便相当于前一招的两倍,“遍照十方”之威远胜“无法无相”,佛光之盛,足可叫天日失辉。
但沈羿的气机却是愈发恐怖。
佛光碰撞魔光,玄暗之气肆意纵横,倏然间,天溟海上的异象在此地重现。
无穷的秽恶和腐朽交织出一个空虚的境界,诸气在内中沉沦,无论佛魔。
龙象大宗遭遇恶气,只觉一种浑身上下都似有了自我意识,要分裂成千百个存在向着四面八方逃离,三百丈高的佛陀之身佛光明灭。
成也信仰,败也信仰,信仰念力成就此身,此身也因信仰而败。
在交锋之时,汇聚成此身的念力意识被混沌污染,如今正要弃暗投明,追随大自在。
而沈羿连出两招,却是毫无回气之需求,身形一纵,幻化万千。
他化自在。
空虚境界遍布暗影,如同一张饕餮巨口吞天而下,吞灭佛光。
“清净自在。”
龙象大宗镇压异念,强行变招,于混沌之中独守方寸之地,不垢不净的佛光笼罩周身,万法不侵,更要以此来净化念力,撇除内患。
然而就在下一瞬间,一道道掌印及体,清净佛光,竟是毫无用处。
他不知真相,还以为沈羿已经彻底入魔,然而沈羿的真正根基却是善恶不分的混沌,清净佛光能克魔气,却防不了混沌的同化。
清净自在这一招守护不了苦天尊者,也同样无法守护龙象大宗。
无数掌印贯体,那体内的无数道信仰念力化为了活体,龙象大宗周身都浮现出暗色,化为了一尊黑暗大佛。
“嘭!”
巨大的佛陀在瞬息间便分裂成了无数碎片,意念的波动在空中疯狂激荡,一块块碎片如同活物般,争先恐后地飞入虚空中。
霎时间,苍穹归暗,一片混沌,隐约间,似乎还能听到咀嚼之声,似是有人在黑暗中进食。
待到暗色退去,唯有一道身影飘然落下,带着滔滔黑水降临大地。
三招毕,胜负定,龙象大宗信仰化身彻底灭亡。
“龙象大宗,不差。”
沈羿落在水面上,淡淡说道。
第五百八十二章 再度开始赛跑
就在沈羿吞灭佛陀的同时,擎天关外,一双金灿灿的眼眸突然睁开。
龙象大宗简简单单地披着一身麻衣,赤着双足,如苦行僧般,乌黑的长发如火焰般怒扬,霎时间一股无形大势外散,冲击残破城墙的大浪竟是突然爆碎。
“快快快!架起结界。”
四周围立时有人高喝出声,一个个身着赤色法衣的炼气士站上墙头,撑起赤红色的气罩,挡住力度大减的潮水。
同时,也有一些炼气士在引导地气,塑土成墙,修补破坏坍塌的城墙。
“这是最后一波了。”
龙象大宗眸中的金光隐去,淡淡说了一声,便不管其余人,一步踏出,消失在原地。
此时,在擎天关内,大量的离军士卒在挖渠,配合着炼气士疏导积水,原本狼藉的城关已是基本收拾出了模样。
龙象大宗身影闪烁,径直来到城中心的军主府内,行向后院。
“哞——”
察觉到外人的到来,后院之中泛起一股恶风,有狰狞的头颅自右方的屋顶昂起,瞪着灯笼大的眼睛盯向来着。
“呜呜呜······”
凶横的蛟龙在触及龙象大宗之时,突然发出了低微的呜咽声,又悄悄把头给缩了回去。
龙象大宗淡淡看了那蛟龙一眼,便走向蛟龙守着的厅堂,推开房门。
屋内,是气息颓弱的董元枢,还有正在给他疗伤的善。
大离师相骈指成剑,隔空行气,连点董元枢周身穴窍,同时另一只手舞动折扇,转弄坎离,水火之气围绕着三株闪着异泽的药草旋动,炼出一股股药气。
察觉到龙象大宗的到来,善一心三用,道:“看起来,出师不利。”
“天下无敌的化身赶到,本座的信仰之身毁了。”龙象大宗言简意赅地道。
“化身?”善眉头一扬,“你那信仰之身在运使阿弥陀掌的情况下,实力可是也拥有着大宗师的战力,竟然败了。这天下无敌的境界怕是也到大宗师了,并且其人之手段非其余大宗师可比。”
他倒是没有不信此事,因为龙象大宗此人既不会,也没必要说谎。
并且,善也是亲眼见过对方的厉害的。
“彼辈当是通晓信仰之功和阿弥陀掌,他的招式,当是逆转阿弥陀掌所成,”龙象大宗细细分析道,“第一招,对应‘无法无相’,双方交手,势均力敌。”
“第二招,对应‘遍照十方’,本座以佛掌接招,却被其用诡奇手段引动了信仰念力,受到了反噬。”
“第三招,对应‘清净自在’,本座的信仰之身在此招下一败涂地。其人的佛法早已不下于本座。”
到了现在,龙象大宗已是基本反应过来沈羿的特殊了。对方看起来入魔,却不为佛功所克,反倒是克制佛功,看起来佛敌依然是佛敌,佛门中人都要受其克制。
“不妨深入想想,此人不只精通信仰之法,更擅控神之术。”
善一合折扇,那三株药草皆在水火之下化为青烟,然后融合药力,向着董元枢罩下。
他看着董元枢的气息在青烟中逐渐稳住,轻轻吐出一口浊气,道:“我大概猜到他为何会说来晚了······”
结合从董元枢那里得到的信息,善梳理出了大致的答案。
要是他所料没错的话,大玄和大离两边怕是都会不好过了。
“通知全军,不得轻易入水,另外,所有将士饮用附近水源之水,若已有饮水者,立即隔离。”善朗声道。
外头立时传来回应之声,然后就闻步履声匆匆离去。
之后,善才对龙象大宗说道:“水有问题。”
“毒?”龙象大宗问道。
“可能是更为棘手的东西,大宗师以下,皆可能被影响,为那天下无敌所控,”善摇头道,“事情麻烦了。大离虽处草原,但水脉却是不可能完全不互通,这问题迟早会出现在草原上。”
为免此情况发生,必须要对天溟海下手。
善想到这里,当即大袖一挥,以折扇在身前勾勒,画出一道繁复的符箓。
随后他以气燃符,符箓化作一道星光,穿透屋顶,直射苍穹。
························
另一边,沈羿吞灭龙象大宗的信仰化身之后,对于自己的实力也有了大概的判断。
‘我这一具化身以大自在天掌抽取本体那渡来的混沌之气,虽还未达到本体之实力,但只论功力,却是差不远了。不过我的力量每时每刻都在增长,堪称一日千里,数日之后,当可倍增,前提是······’
踏着黑水的化身如同当真具备肉身般,皱起眉头,‘我的意志能够完全驾驭越来越强的力量,占据越来越广的山河。’
以万物为体,化天地为己,沈羿同化山河的过程,实际上就相当于将山河大地化为了自己的身体。
此举让沈羿的实力突飞猛进,但若是自身意志不足以匹配越来越大的身体,那无疑会造成一个结果——反应越来越慢。
越来越大的“身体”,越来越强的力量让意志难以负担,最后可能会反被“身体”所同化,完全和现在的思维方式脱节。
他不会死,但会因为漫长的思考而进入另一种节奏,如星辰一般,千年万年都不过是一念之间。
这一念,可不是一念过千年,而是千年才闪过一个念头。
真要成了这模样,道和人再度相遇之时,估计就是沈羿这个人被吞噬的时候了。
‘所以,还是要赛跑。’
沈羿念头急转,心中立时闪过诸般增强意志的思路。
所谓的意志,可以说是一种心灵上的境界,它和心念、神魂一般处于无形,却非是心念、神魂这样的力量,而是一种思想的升华。
而说到这升华,就不得不提佛、道、儒之流的思想学派了。
‘正好,我如今就有一条路子······唯识宗的第八识——阿赖耶识。’
沈羿看向东南方。
那里是他今生的起点,那里有着通向第八识的捷径。
第五百八十三章 喝了它,这是铁策军的命运
‘灵龙铁刹啊。’
明明离开灵龙铁刹也不到一年的时间,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当初的沈羿怎么都不会想到,自己只是下个山,就和灵龙铁刹越走越远了。
在那之后的第一次回山,是带着三成的僧人离寺。
即将到来的第二次去灵龙铁刹,说不定就是给今生的起点带来灭顶之灾了。
沈羿少见的出现一点惆怅之感。
不过这并不影响他接下来的动作。
不知何时,周边的洪流已是悉数化为墨色。滔滔黑水涌动,将远方的一块块浮冰推到近前。浮冰上,一个个眉心浮现血色符箓的铁策军将士注视着沈羿,眼中尽是绝对的服从。
狂热吗?
不是。
他们的思想从未有过如此的平静,所有人的杂念都被同一个存在所背负,剩下的就只有冷静的思维和统一的归属。
这也是当初计划失败的代价。
陈天元在沈羿的引导下做出了不惜一切的决定,为了反噬,他让所有铁策军将士都烙印上了升玄妙境定观箓,只为反向同化沈羿的思维。
最后,他失败了,整个铁策军就成了代价。
不过现在,沈羿却不是要让铁策军继续付出代价,而是让其升华。
“喝了它。”沈羿淡淡说道。
汹涌的潮水突然平静,如同一块黑色的水晶,一股股黑泉涌起,在顶端冻结出黑色的酒盏,内中盛着翻滚的混沌。
喝了它,这是铁策军的命运。
众人心中不约而同地浮现出这样的念头。
然后,四万余人同时端起酒盏,一口饮尽。
当混沌入口的刹那,肉身也在被沈羿的血所同化。血肉如同有了自己的意识一般,开始变化,骨骼发出了爆竹般的声响,支撑起逐渐沉重的身躯。
就在转眼之间,所有人的气息同时大变,散发出和沈羿相近的秽恶之气,如同从人化为了魔物。
这代表着他们的肉身也在逐渐成为异类,与意识一样,都在向着沈羿靠近。思维和肉身都已经化为了大自在的形状。
沈羿这具化身的足部意识化作了黑色水流,融入了下方黑潮之内,他的身躯正在瓦解,化作一股股炁流涌向众人,而最关键的力量,则是汇聚在石傲这位铁策军的军主身上。
最终,这具化身彻底瓦解,滔天的玄暗之气同时笼罩石傲之身。
铁策军的战修罗周身皆泛出森寒之气,甲胄如同活物一般长出了一个个尖刺,整个人恍如修罗再世。
“向着灵龙铁刹,进军吧。”
沈羿的声音在众人心中回响,铁策军全军,包括空我等僧人都是身体一沉,破碎了浮冰,同时落入黑潮当中。
滔滔黑水向着灵龙铁刹的方向翻涌。
························
天净山。
昏沉的天空下,是滚滚潮水,还有在浪潮中屹立着的群山。
作为灵龙铁刹的宗门驻地,天净山并未被洪水吞没,但也只是如此了。
天净山下的村镇皆被吞没,百姓们有的成功逃难到了其他地方,有的被灵龙铁刹救助收留,但更多的,还是被洪浪无情吞噬,死在了洪灾当中。
此时此刻拍打着山岳的浪潮,就经常会推出一具具尸体,那场景简直是触目惊心,让观者忍不住作呕。
“这狗屎一样的世道。”
空虚骂骂咧咧地从浪潮中捞起一具尸体,抛往身后。
大老虎人立而起,接过尸体,将其放到一丈之外,和同样被水泡的发白的数具尸体堆在一起。
“几具了?”空虚头也不回地问道。
大老虎数了数,回道:“十具了,师父。”
“这么快!”
空虚又是开骂:“狗屎!”
他转身走来,双掌催谷罡气,两道焰流倏然冲出,落在尸堆上,烧出浓郁的水雾。
以空虚的实力,水分很快就被烧干,然后就是轮到尸身了。
水雾,还有尸体火化的烟雾,那气味混在一起,着实是挑战生物的嗅觉。吃素的大老虎都闻的干呕起来。
但空虚却是全然不在意一般,甚至还将先前如街溜子般的神情收起,一派宝相庄严,双手合十,低诵着《往生咒》。
等到佛咒念完,罡气催动的真火也正好将尸体火化,空虚又开始骂骂咧咧,然后将骨灰再度送入浪潮。
“狗屎的世道!狗屎的皇帝!狗屎的大宗师!”
空虚一顿咒骂,手上动作却是丝毫未慢,不多时就将骨灰抛得干净。
没办法,山上已经人满为患了,灵龙铁刹就差把埋葬历代高僧舍利的塔林都给让出来了,这骨灰留着,也是没处安放啊。
倒不如再送回浪潮,尘归尘,土归土。
这种事情空虚已经不只重复一次了,现在做起来相当娴熟,一看就是行家了。
等到骨灰抛干净,空虚就又要以神念感应浪潮,开始捞尸。
这时,他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这样做,有意义吗?他们还是回到了江中,并且还经历了一番烈焰的折磨。”
空虚师徒闻言,回身看去,却见身后不远处悄然出现了一僧人。
此僧看起来四五十岁,面容方正,肤色微黑,着一身灰色僧衣,头上一片短短的发茬,一看就知道有一段时间没剃了。身上衣着也是破破烂烂,衣摆只至膝处,脚踩草鞋,一副长途跋涉的打扮,看起来就是一个普通的云游僧。
但从其悄无声息来到身后来看,此人绝对不简单。
空虚上下打量对方,陡然间,眉眼倒竖,大喝道:“大胆无妄,还不快快现出原形!”
山上的僧人空虚都认识,里面绝对没有这号人物,那么答案只有一个了,这是那好师侄又回来装神弄鬼了。
灰衣僧人闻言,一时间竟是有些哭笑不得,连高人的架势都绷不住了,立即道:“小友误会了,贫僧只是一介云游僧,并不是你口中的无妄。”
“还敢妄图欺骗!”
空虚做降龙伏虎状,一坨圆光现于脑后,“云游僧能无声无息来到我身后?和尚我一眼就看出你不是普通人。”
“看招!”
第五百八十四章 禅宗传统,不可不品尝
“阿弥陀佛。”
灰衣僧人稳稳盘坐,双手合十,满脸真诚,“贫僧当真是只是一介云游僧,小友,现在你信了吧?”
他屁股底下立即传来某人的回应:“信了信了,我信了还不成吗?”
只见泥泞的地面上一只大老虎四脚张开,如同蛤蟆般趴在地上,它身上则是同样趴着的空虚,再往上,才是稳稳坐着的灰衣僧人。
前后连眨眼都不到的功夫,空虚师徒就被拿下了。
他们甚至都不清楚己方一人一虎是怎么败的,就只觉眼前一花,就趴在了地上,然后那灰衣僧人就如同一座大山,压在了背上。
如此实力,若是有心杀他们,这师徒两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小友信了就好。”灰衣僧人满意道。
空虚只觉身上一轻,背上那座大山已经出现在前方,那速度简直如同瞬移一般。
他立时弹跳起来,和同样人立而起的大老虎紧紧盯着僧人,又是一阵上下打量。好半晌,他才半信半疑地道:“你当真不是无妄?”
“小友还不信?”僧人反问一句。
“无妄你这大逆不道的兔崽子,生儿子没屁股的孬种,死了都活该的王八蛋@#¥@¥¥······”
空虚如同泼妇骂街一般爆出一连串的佛门粗口,其攻击性之强,用词之激烈,便是混迹街坊邻居之间数十年的悍妇听了,都要甘拜下风。
等到一连串粗口骂完,空虚这位炼罡武修甚至差一点没喘过气来。
“看来你当真不是。”
空虚看着面无怒色的灰衣僧人,长出一口气,“和尚我都这么骂了,你都没一点怒意,你要真是无妄,我也认了。”
“那小友可以回答贫僧刚刚问题了吗?”灰衣僧人适时说道。
“很简单,”空虚回道,“大灾之后有大疫,尸体火化了,总好过到时候水退后满地尸臭好。另一个,和尚我乐意。”
“在这火化尸体,总比那群秃驴呆山上念经强。”
“他们念的也是《往生咒》,并且同样是在做事,在照顾其余的难民,”僧人摇头道,“他们其实也知道大灾之后有大疫,只是现在抽不出时间来。并且······于心不忍啊。”
说到这里,僧人长叹,“庙中佛像皆是低眉垂目,便是佛也不忍看着苦难的人间,何况是他们这些修行不足的僧人。”
一场洪灾,不知淹死了多少生灵,这江潮实际上可说是人潮,洪浪可说是尸浪。一具具尸体撞在山岳上,打得支离破碎,那场面便是连见惯了死亡的刽子手都不一定受得住,更别说是这些僧人了。
哪怕是江湖中人,哪怕佛法高深,也是按捺不住心中的不忍。
与其为此恸了心,倒不如闭起门来照顾好其他施主。
这是寺中一位首座所言,也是他下令让众弟子不得轻易接近山脚。
“不忍有屁用。”
空虚是越说越大胆,也不多加避讳了,“佛祖又不在人间,他不忍,不去看,大可当只缩头乌龟,只当苦难不存在。反正求神拜佛只求心安,也没人真把神佛当成一回事。可我们不同!”
“我们就在人间,这尸体就在山下。这尸体就差拍脸上了,还当缩头乌龟呢。”
许是心中憋的久了,也可能是已经爆粗口了,破罐子破摔了,空虚干脆把心中所想一股脑的说出来,全当发扬禅宗传统了。
呵佛骂祖乃禅宗传统,不可不品尝。
灰衣僧人竟也是听得津津有味,还时不时点头。
“就凭小友这一番话,便胜过世间九成九的佛门修行者了。”僧人赞道。
“那自然。”空虚也不谦虚,坦然接受。
他还说道:“等灵门方丈出关,和尚我还会将这番话重新说一遍,看看这老和尚认不认同。”
“他要是不认同呢?”僧人又问。
“那我就不继承方丈之位了,”空虚哼声道,“有这么一群缩头乌龟同修,怎么光大佛门。”
“那小友就该准备一下了,灵门应该很快就要出关了。”僧人笑道。
很快?
空虚皱起眉头。
灵门方丈两日前匆匆赶回,一回寺就直接闭关,都不管寺中之事。听同行的首座说,方丈这是要闭关突破,晋升大宗师之境。
如此重大之事,就这么几天,未免太过仓促了吧。
要知道当初萧抱月都闭关了不少时日,方才得以突破的。灵门方丈的排名还不如萧抱月,按理来说应当时间更久。
并且,这僧人又为何能言之凿凿地确认方丈很快出关?
按理来说,便是玄胎境武修,也不该如此精准地估算出时间吧。如果这僧人没说谎的话,那他的身份绝对不简单。
空虚不由在脑海中过滤了一遍佛门高手。
佛门当中的大宗师,已知的就只有三宗,顺便还加上一个血佛法空,一个算是半死的前代论宗。
经宗已死,血佛法空听说被方丈带人并肩子上了,现在他要是敢出现在天净山,空虚愿称其为佛门第一大胆。
前代论宗则是还在镇魔洞里蹲苦牢,这一点空虚还是知道的。
作为未来的方丈,并且品行和心境让人放得下心,空虚的待遇可比无来强多了。
如此说来,答案就只有一个了。
“你是龙象大宗?”空虚大惊。
“龙象大宗眼下还在擎天关,可到不了此处。”僧人摇头否认。
空虚闻言,心中狐疑更甚。
这僧人凭什么断定龙象大宗在擎天关,难道佛门当中还有什么高人?
他盯着僧人看了好一会儿,突得一声大喝:“你还说你不是无妄?”
说来说去,竟是又拐回来了。
便是以僧人之心境,此刻都是满心的哭笑不得。
这无妄到底是给空虚造出了多大的阴影,让他心心念念至此。
“贫僧说了,贫僧不是无妄。”
僧人忍不住摇头叹息,“小友要实在不信,贫僧可以证明给你看。”
“那就拿出证据吧。”空虚立即道。
要不是知道自己打不过,空虚非把对方里里外外摸个透,看看这僧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贫僧不是无妄,”僧人看向那依然翻涌的洪浪,“因为无妄,他来了。”
第五百八十五章 域外天魔
浪潮翻腾,天净山周边的洪浪如同沸腾了一般,冒出无数的气泡,一种不祥的黑气悄然出现在四周,迅速蔓延。
阴森的气息弥漫开来,大老虎立时就竖起了浑身虎毛,空虚亦是忍不住皱眉。
随后,就见一道又一道黑影在水中缓缓浮起,如同脚踏实地般踏浪前来,行走之间,身上的甲胄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铁策军。”空虚看着那黑色的甲胄,眉头更是深锁。
“这是铁策军?”大老虎忍不住道,“这看起来简直就是阴兵啊。”
数万黑甲士卒乌泱泱一片,占据了江潮,包围了天净山,那几乎可说是扑面而来的阴森气息,还真别说,和阴兵挺像。
“错不了的,这就是铁策军的甲胄,糟糕了啊。”空虚喃喃道。
幽州之地主要的势力就铁策军和灵龙铁刹,其余的铁门、百草谷之流,皆在接近青州的地界,并且两派做的铸器、药草生意遍布天下,退路也多,早在洪灾开始时就往南撤了。
如今的幽州,就靠铁策军和灵龙铁刹撑着,铁策军现在看起来是投敌了,灵龙铁刹独木难支啊。
“娘的,还真是无妄来了。”空虚现在相信灰衣僧人的话了。
一看这架势,空虚心中的阴影就直冒头,这回是真错不了,好师侄来了。
“这位······嗯,大师,和尚我得去通知寺里的老家伙有恶客来了,你随意。”
空虚急急忙忙说了一声,便要带着大老虎赶去寺内,但灰衣僧人却是道:“走不了,他来了。”
黑气从浪潮中升腾,在倏然汇聚成形,显化出一道令空虚万分熟悉的身影。
“如是我闻,一时,大自在天在天净山灵龙铁刹,与大比丘千二百五十人俱······”
那道身影轻声吟诵,飘然而来。
空虚闻言,不由两眼一翻白,“这又是哪门子的歪理邪经?”
“此乃《大自在天如是说》。”对方郑重道。
“不是《佛说大自在真经》吗?”空虚忍不住神情崩坏。
“原来师伯还记得这名字啊,”显化而出的沈羿欣慰道,“师伯如此铭记,我心甚慰。不过《佛说大自在真经》是暂定的名字,现在经书完成了,自然要取个新名。”
说话之时,沈羿已是走近,一道道漆黑的痕迹在他脚下蔓延,土地变得深沉而不祥,周边的植被疯狂摇动,枝叶逐渐扭曲出狰狞的意味。
哪怕此非本体,也依然给周边环境造成了极为严重的影响,令周遭画风逐渐诡异。
沈羿见状,也是直感世界对他恶意太深,亦或者说玄君的存在和世界太过格格不入了。哪怕此刻沈羿还只是混沌初成,也已经快成万恶之源,真要是大成,那真就是世界和我只能存在一个了。
空虚看到这现象,脸上不由泛出厌恶之色,发自本能的厌恶完全不受其理智控制,他浑身的每一片血肉、神魂的每一个角落都在排斥对方,要不是实在打不过,空虚现在已经动手了。
“你越来越没人样了。”他按捺住厌恶,但语气中还是忍不住露出恶意。
但在空虚身后的灰衣僧人却否认道:“小友此言差矣,在你我眼中,这位阁下乃是极端秽恶的存在,但在其部属眼中,他说不定就是至神至圣之尊,恍如神佛一般。你我所见只是皮相、假相,这位天魔阁下的真身、法相可还未现出呢。”
“大师此言倒是有意思。”
沈羿看向灰衣僧人,亦或者说他始终在看灰衣僧人,自他现身之后,其感知就一直围绕在僧人身周,此刻不过是象征性地将视线移过去而已。
“此前,我曾与龙象大宗照过一面,虽然他乃是以信仰之身见我,论感知应该不及本体,可在他眼中,我却是已经入了魔。想来便是其真身见我,也最多是看到不祥背后所藏的玄机,而无法真正看出我的本相。”
沈羿笑吟吟地道:“你看到的更多,论佛法境界,当是比龙象大宗都要高啊。不知大师如何称呼,在哪座宝刹修行?”
“阿弥陀佛,”僧人谦逊地道,“不过一介云游僧尔,哪能与论宗相较,至于在何处修行······”
说到这里,灰衣僧人顿了顿,似是有所犹豫,但还是说出了一个地名。
“目前在镇魔洞中修行。”
空虚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
“你难道是镇魔洞中的哪位高僧?”他忍不住问道。
“不,贫僧应当算是镇魔洞中被关押的囚徒。”僧人坦然说道。
说着,僧人那张微黑的面庞上长出了乌黑的长毛,颧骨前突,面骨隆起,两颗长长的獠牙自唇中探出,身体也逐渐膨胀,变得粗大魁梧,如同一座小山一般。
空虚见之,面色大变,忍不住再度起掌,身现佛光。
他是万万没想到,这僧人竟是一个妖魔。
但沈羿却是没有丝毫惊意,反倒笑道:“大师不实诚啊,竟是用皮相示人。”
狰狞恐怖的妖魔吐出一口恶气,那迎面而来的气息恶臭难闻,让人不由五蕴皆迷,但沈羿却是面色如旧,甚至仔细打量着化为妖魔的僧人,道:“皮相、假相、法相,我大概是猜到大师是何方高人了。是你引导我来此地的,对吧?”
虽是疑问,但语气中的笃定,却是有耳朵的都能听出来。
沈羿之所以会在此地登陆,就是因为察觉到此地有他欲寻目标,他受到了指引。
至于对方指引自身的媒介······
不外乎就是自己从佛门那里得到的东西。
——真佛之力,亦或者······三藏金身!
沈羿个人比较倾向后者。
皮相、法相,在佛门当中,专精此道者唯有一派,唯识宗,亦或者说法相宗。
恐怖的妖魔又是开始了变化,皮毛獠牙缩回,身体亦是开始迅速变小,变回了原来的云游僧模样。
“阁下慧眼如炬,贫僧佩服,”僧人双手合十,道,“不愧是域外天魔。”
第五百八十六章 故地重游
域外天魔······
“大师法眼无差。”沈羿抚掌道。
他道出了妖魔非是本相,乃是皮相,僧人同样也道出了沈羿的底细。
虽然距离沈羿的本质还远,但也算是道出了部分的真相。
佛门之天魔,乃天子魔,为大自在天子,其本体正是大自在天之主。而域外,则是点明沈羿非是此番天地之存在,而是来自于天外。
域外天魔,从域外来的魔头,以此形容沈羿,虽不中,亦不远矣。
沈羿如今所成就的混沌之形天地不容,其本人更是一个穿越者,域外天魔之名,就像是量身打造的一般。
当然,以沈羿所见,自己的穿越者身份应该是没暴露的,暴露的是天地不容的身份。
一种极为微妙的凝重,在二人之间悄然出现。沈羿指出对方的皮相,僧人点出沈羿的底细,一来一往的交谈间,虽不见硝烟,却让人察觉到了无形的针锋相对。
一旁的空虚见状沉思,而大老虎则是开始瑟瑟发抖。
而在此时,不祥的黑气已经布满了天净山的山脚,那一个个黑甲士卒虽是一动不动,但那森然杀机却是已经如蛛网般覆盖山岳上下。
“都这时候了,寺内还是没有反应,你说,这是僧人们太迟钝了呢,还是他们觉得有更重要的物事需要守护。”沈羿不紧不慢地道。
更重要的物事·······
空虚的瞳孔出现微不可查地收缩。
如今灵龙铁刹最重要的,不就是方丈突破吗?
律宗因为赌斗而遭受重创,如今灵龙铁刹乃至整个佛门,都仰仗正在突破的灵门方丈了。
而现在,沈羿口出此言,显然是有所察觉。
明悟到这一点的空虚差点忍不住暴起,一招阿弥陀掌盖在沈羿脸上。
不过灰衣僧人却是没有丝毫急切之意,只淡淡说道:“这不重要。”
“那什么才重要?”沈羿轻笑道。
“阁下的目的才是最重要的,而灵龙铁刹中并没有阁下想要的东西,”僧人平静地看着沈羿,“你想要的,在镇魔洞中。”
他似乎看出了沈羿的目的,亦或者早就清楚了沈羿的需求。
沈羿想要的,是通往阿赖耶识的路径,而想要抵达这个境界,确实要往镇魔洞一行。
灵门方丈虽然吸收了部分真佛之力,但这股力量的根还在镇魔洞里,在前代论宗身上,所以他是必须要去走一遭镇魔洞,故地重游一趟的。
“贫僧愿为阁下带路,往镇魔洞一行,不知阁下可敢一行?”僧人接着说道。
沈羿闻言,又是一笑,然后说道:“固所愿而。”
僧人有什么目的呢?
可能是想要给灵门方丈争取到突破的时间。
也可能是想把沈羿诱入镇魔洞,然后掷杯为号,霎时间八十八个刀斧手一拥而上,把沈羿剁成肉酱。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争取时间也好,有刀斧手埋伏也罢,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进入阿赖耶识,重要的是沈羿的心情。
他现在心情挺不错,所以便直接去镇魔洞吧。
“那便好,贫僧还想说,若是阁下不愿,就带着那秘密先跑,没想到却是枉做小人了。请。”
僧人微微一笑,说出很不符合佛门中人的话语,伸手做请状,然后便头前带路,顺着山道往戒律院方向行去。
沈羿见状,自是跟上。
而空虚则是眼珠子一转,拍了拍大老虎的头,收敛气息,悄悄摸摸地往山上摸去。
他要去告知寺中诸位首座相关情况。
虽然不速之客的到来已经为僧人们所知,但有关沈羿,有关这神秘的灰衣僧人,首座们应当都不知情。空虚觉得这有必要让他们速速知道。
只是不等他做出几步,一种无形的力量便控制他和大老虎的手脚,让他们如同石像般停滞。
然后,在空虚极端震惊的目光下,一人一虎的身体自己动了起来,亦步亦随地跟着二人往镇魔洞行去。
························
与此同时,从灵龙铁刹中飞出了数道如同闪电般的残影,向着四面八方飞去。
山下水面上的石傲看到这些残影,眼中露出一丝玩味之色,“佛门的金羽鹰,这是想要报信求援?”
说着,石傲擎出一把黑沉的大弓,伸手就要来一个弯弓射大鹰。
不过还没等他搭上箭,旁边的陈天元就按住了他的手臂,道:“让它们去。”
“嗯?”石傲露出疑色。
“最近有一股势力在幽州附近活动,一直在暗中打探欲界的动静,我想知道他们是哪一方的人。”陈天元解释道。
洪灾之后,还能够正常活动的势力都非同寻常,能够打探欲界,并且还没第一时刻被查出来历的,就更是不可小觑。
陈天元在获知这消息之后,立时就对其起了兴趣。
“直接抓一个灌水不就行了。”
石傲满不在乎的说着,但还是老老实实放下了弓。
“鬼王试过,不过还没能其喝下玄水,其神魂就被灭了,”陈天元摇头道,“他们身上都设下了极为严格的禁制,比魔道的禁制还要严格。并且这些人都是死士,一旦无法逃生,只需一个动念,就引发了禁制,自杀身亡,不给一点机会。”
再硬的嘴也能用玄水泡软,水中的邪染足以攻破世间九成九的心防,除非对方在灌水之前就凉了。
便是再强的手段,对上这种不给你用的死士,也是没辙。
这段时间以来抓到了不少死士,但是从未有一个能开口的。他们在被抓时,就已经死了。
所以这一次,陈天元打算换一个思路。
“那方势力既然要打探欲界,就不会不知灵龙铁刹被围,这些金羽鹰,就是极好的饵,”陈天元说道,“邪染散布在空中,已经给它们打上了印记,若是有人截住金羽鹰,我们第一时刻就会知晓。”
然后,鹰传人,顺着这邪染,怎么说也得顺藤摸瓜摸出一条线来。
“论玩阴的,还是你们强。”石傲竖起大拇指。
第五百八十七章 姜还是老的辣
山道上,灰衣僧人在前方带路,其后方跟着沈羿,再后面,则是空虚和大老虎。
道路泥泞,僧人却是如履平地,其双脚踏足之地,泥水溅起,竟是形成一朵朵莲花之形,久久未散,偏生又无甚气机,似是大地自发相应,步步生莲。
不过待到沈羿行来,泥水所成的莲花顿时便成了一滩烂泥,周边地面亦是出现腐朽秽恶,恍如泥淖,颇为不堪入目。
他所过之处,皆为恶土,可谓是将反派指数给拉满了。
后方的空虚和大老虎便是踏上了这样的地面。
但叫人惊异的是,等到他们踏足道路之时,恶土皆消,山道又变成了普普通通的山道,没有莲花,也没有腐朽秽恶,一切都似是幻觉。
“师父,这是怎么回事?”大老虎“小声”问道。
空虚此时也放宽了心,任由身体自己走着,眼珠子观察着道路,“实相无相之变化。《金刚经》有言,一切有为法,有如梦幻泡影,如梦亦如幻,如露亦如电,当作如是观。实相皆虚,万相皆无,世间种种,缘空性起。既然一切皆空,那莲花自然是空,腐烂的莲花也是空。”
僧人的境界已是臻至空空之境,便是连沈羿的邪染也是化为一场空,让空虚大开眼界。
而空虚的见解,也让僧人赞道:“小友好悟性。”
然而他这一言刚一落下,道上便长出朵朵黑莲,盛开的莲花如真似幻,似假还真。
“云空不空,空即是不空。”沈羿轻笑道。
黑莲是空,亦是不空,既是空,那就不会被另一种空给笼罩,既是不空,那么即便是幻,也可长存。
不就是打机锋,弄玄虚吗?
当沈某人这魔佛是吃素的吗。
所谓空与不空,皆在一心,说白了也不过是比心境罢了。僧人若想以此来给沈羿弄点佛门震撼,那未免太小觑沈羿了。
“阿弥陀佛,”僧人又是口诵佛号,“阁下好修为,如此境界,距离领悟无上正觉怕是也不远了吧。可惜,可惜。”
连道两声可惜,也不知是在可惜如此境界却不用于正道,还是在可惜这样的境界在沈羿这等域外天魔身上。
亦或者是两者皆有。
而在说话之时,黑莲次第盛开,一路延伸到了一道洪流之前。
戒律院处于两山之间的山岭处,早已被洪水所淹没,不过镇魔洞因为处于山体地下,却是还好好的。
洪流之后的山岳四处可见洞口,那是一座座面壁石室的入口,同时也是法空闯洞之后所留下的痕迹。
血佛法空当初闯入镇魔洞,直下最底层,差一点就掀翻了这座大山。
也就是镇魔洞里有八十八位高僧镇压,否则的话,沈羿此时就只能看到一片废墟了。
此时此刻,山上各处洞口都冒出缕缕魔气,升腾在空中,幻化出一张张奇形怪状的魔脸,看起来倒是和沈羿的画风不相上下。
而在魔气笼罩的山上,四处可见血红之色,甚至在某些地方还能见到一些残肢断臂未曾清理。
“妖魔的残肢。”沈羿眉头一扬。
灵龙铁刹当然不会让自家人曝尸山野,这些残肢断臂皆非人类所留,而是妖类死后的残躯,可以预见当日的战况定是十分惨烈,以致于整座山都快被染红了。
“灵龙铁刹数百年来总计抓了千余只妖魔,关了三千多罪人,其中有大半在漫长的时光中死去了,而剩下的四百六十八只妖类,三百四十三人······”
僧人的面孔浮现出了阴翳之色,一种嗜血之意令得瞳孔逐渐猩红,“都死在了法空闯洞之后。”
“灵门引来了法空,自然不会不做善后。在镇魔洞封印被破之后,所有被关押的妖、人,都化作祭品,以此来冲消底层爆发出的魔意。亦或者说,他利用了底层的魔头,用他来杀死了所有越狱者。”
“所有越狱者都疯了,被释放出的魔意逼疯,在山上疯狂厮杀,无一生还。而下方的魔头也因为释放了魔意,令得镇压之人压力大减,得以分出三十六人出去。”
如此一来,法空的目的达成了,镇魔洞封印虽破,内中囚徒却无一潜逃,大家都有美好的未来。
灵龙铁刹看起来是倾巢而出,追捕逃跑的越狱者,实际上却是去围攻法空,给了这位血佛一个大大的惊喜。
得知内情之后,便是沈羿也不得不称赞一声:“姜还是老的辣。”
比起年过百五的灵门方丈,血佛法空还是显得有些嫩了。
不过如此一来,问题出现了。
“你是谁?”沈羿终于问出这个问题。
是镇魔洞下蹲苦牢的前代论宗?
还是某个死而不僵的老古董?
“阁下入洞便知。”
僧人长笑一声,突然显露出一种豪放感。
他身影一幻,化作滚滚黑烟腾空而起,直冲入其中一个洞口中。
沈羿见状,紧随其后,黑风顿起,倏然间,似是穿透了某道无形的屏障,眼前一花,那昏天暗地的场景已是变了副模样。
只见金霞满天,灵光遍地,魔气森森的镇魔山变成了灵山胜地,浓郁的灵气化作白雾,在山间缭绕。
“幻术尔。”
沈羿见之,却完全不为所动,他这具化身迎风而变,倏然间化为一尊巨大的经幢,向着大山轰了下去。
“咚!”
山岳被捣出个大洞,自山腰处至通地下,一层层岩石被轰碎,一瞬间,镇魔洞便是被破四层。
然后,巨大的经幢撞在了坚实的地面上。
下三层在山下,且经过佛气和魔意的磨砺,胜逾金刚,便是沈羿所化的魔罗经幢都难以捣开。不过当经幢触及地面之时,四周围突然涌来滔滔黑水,隐约间,一道难以用言语形容的身影一闪而过。
然后,地面溶化了。
大地如水,任沈羿穿梭而过,就在倏然之间,他便是穿过了黑暗的两层,来到了镇魔洞的最底层。
霎时间,耀眼的佛光闯入了眼帘,一尊庞然大物出现在沈羿的眼中。
第五百八十八章 阿赖耶识
镇魔洞最深处,佛光照耀了空旷的地下岩洞,一股股佛气形成了功德之水在地面上流淌。
而在岩洞的正中,一尊恐怖的魔相伫立。
通体灰黑,高有三十三丈,小山大小的头颅顶上有十一颗头颅堆成塔型,头颅和头颅连成一体,十二张面孔俱不相同,或愤怒,或憎恶,或冷酷,尽是负面之相,一双双染着黑火的眼眸四处扫视,看起来万分诡异,又万分恐怖。
庞大的身躯长着六臂,一双在肩膀处,一双在腋下,还有一双在背后,分别持着白骨念珠、人皮法鼓、黑色弓箭、三叉戟。
毫无疑问,这魔相便是前代论宗、净土教教主——法照。
沈羿初一见其身,便感一股混乱疯狂的意念直冲心神,在心中演化出诸般疯狂之景。
他照单全收,轻飘飘地落在金色的水面上,没有受到一点影响。
“这便是你?”沈羿看向巨大的魔相,出声问道。
回应他的,是十二道重合的声线。
魔相十二颗头颅齐齐开口,混合的声线带着混乱和厚重,却又有诡异的统一。
“这便是贫僧,”魔相道,“分出部分的真佛之力,让贫僧负担减轻,而灵门故意释放出的魔意,也让贫僧心中有了少许的清明,让贫僧得以清醒。”
魔相自承身份,没有多卖关子,但沈羿却是摇头。
“这不是你,”沈羿负手而立,眼中有混沌之色流淌,“依然是皮相。”
似虚似实的身影上浮现出若干诡谲的符箓,一柄黄昏色的大伞悄然在头顶打开,落在沈羿的手中。
“你一路试探我在八识上的境界,我同样也在窥探你的层次。以佛法境界论,你已然超过了灵门方丈,超过了经宗,超过了龙象大宗,如此境界,不该被信仰念力迷了心。”
信仰念力确实麻烦,它的缺陷和利处是成正比的。
吸收信仰念力固然能够让实力突飞猛进,但在同时也会因为内中包含的念头而影响心神,最终导致人非人,心非心,活成了信徒期望的模样。
这种缺陷几乎是无法消除的,唯有靠强大的心境去承受,去过滤。
沈羿对此也深有体会,并且知晓怎样的心灵境界,才可承受住异念的影响。
所以——
“你不是法照。”沈羿握着自在天伞,淡淡道。
灰衣僧人在镇魔洞中来去自如,传说中的八十八佛般若大忏没有一点阻拦之相,甚至连那些僧人都隐入暗处,只维持着基本的阵势。这可以用对方和灵龙铁刹达成了某种协议来解释。
法照得到清醒,同样能够用减轻负担、释放魔意来解释。
唯一不能解释的,便是境界。
自在天伞的伞面上流转着光景,似是世间一切都在其中,一种无形的波动在悄然激荡。
沈羿吸收融合了三藏金身,也将波旬法器纳入了体内,但和三藏金身不同的是,波旬法器可以分离。
这法器本就不是有形之物,乃是无数符文咒印组成,因其无形,是以能保波旬灵识长存于世,且变化无穷。
魔罗经幢、自在天伞等形态,便是以波旬法器这种特性而出现的。
既然如此,那为何不能化作人形。
便是因为有波旬法器为载体,这具化身才能展现出强横的力量而不崩解。
也同样是因为波旬法器,沈羿笃定对方不是前代论宗。
须知波旬法器可是和某位传奇人物渊源甚深,其主人最后的灵识就是对方所灭,且还在之后和那一位的金身融合,共同经过了三千年岁月。
如此深厚的缘分,让法器都产生了某种感应,而这种感应也同样是出现在融合法器的沈羿身上。
要不怎么说佛门正统在欲界呢?
这就是证明啊。
“波旬法器啊。”
魔相见状,有一丝感慨闪过,但他还是否认道:“贫僧不是你所想的那人。”
他的声音出现了缓和,本来恐怖的魔身竟是浮现了一种莫名的祥和,看起来颇为矛盾,但又理所当然。
“阁下佛法之精深,古今少有,且在心识修炼上依然明悟‘万法唯识,三界唯心’之真谛,距离第八识怕是也只差一步了。对于真佛之力,阁下也当有所猜测。”
魔相缓缓诉说道:“真佛之力,便是心识之能。昔年三藏法师平灭波旬灵识,功行圆满,臻至无上正觉之境,诸般神通悉具自足,一念可察百世之变。他推演未来,看透人心,明悟佛法虽可度人,但人难自度,人若不自度,再高深的佛法也是度不了人的。等到那时,便是末法之世了。”
“所以,三藏法师给佛门设下了一道界线,一道不让佛门永远不会完全沦陷的界线。他明悟虚实空无之变,将自身心识化为佛门之念,游荡于虚实之间。每到佛门需要改变之时,这股心念便会降临,择定佛门的指路人;每当佛门之修入灭之时,这股心念便会接引,导引心识,令其佛法不至于失传。”
“如此,便是到了末法之时,佛门依然可度世,可度人。”
徐徐诉说的言语,似乎勾勒重现出过去的历史,一种厚重的气息几乎是扑面而来。
阿赖耶识为前七识之根本,而三藏法师则是将自身化为了佛门的根本。根本不失,便是佛门遭受再大劫难,也可涅槃重生。
“那你是法照,还是三藏?”沈羿微微眯着眼睛问道。
“天若有情天亦老,三藏法师化为佛门阿赖耶之后,便可说是佛门之天,而天是不该有人情的。所以贫僧不是三藏,也不是原来的法照。若非要说的话,便是得到了佛识后开悟的法照。”
魔相六臂张开,一股澄澈清明之意突然自周边浮现,“而阁下,也将迎来开悟。”
佛光凝聚,水面突然如镜面般平整,且在不断闪现出诸般景象。
与此同时,沈羿的眉心渐渐有一点光明亮起,那一点被他吸收炼化的真佛之力竟是再度出现,且还在本体和化身额前一同显现。
第五百八十九章 杀生为护生,斩业非斩人
开悟!开悟!
声如洪钟大吕,破开迷障,一点明光指引心神,就在刹那之间,大千世界之景瞬息而过,沈羿徐徐闭上了双眼。
“善哉善哉,这孽障果然是贪心于阿赖耶之境,入彀了。”
佛光之外,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
“许是因为其乃化身前来吧。”
“可他不知,心识入圣境,不拘是化身还是本体,都当陷入沉睡,除非其人能开悟阿赖耶识,否则只能终生困顿于虚实之境内。”又有一道声音笑道。
随后,有人接道:“若是其能当真开悟,当可弃恶从善,我佛门正可多一护道之佛。”
周遭声音接连响起,人人皆为沈羿的入彀而感到欣喜。
唯独那狰狞魔相,不言不语地看向如镜水面,低声道:“他没有反抗。”
以沈羿的心识道行,若其强行反抗,即便是此地占尽地利,外有众僧相助,也不敢说百分百将其送入那虚实之地,僧人事前已经做好了苦战的准备。
然而等事情真发展到关键时刻了,他发现,自己都还没用力,对方就进去了。
没有反抗,没有苦战,只有一帆风顺,顺利到让人不敢相信。
不过事已至此,也只能将事情往好的方向想了。
于是乎,所有目光都聚集在金光水面上。
那里,正显现出一处山谷的影像。
························
“哈哈哈,痛快!真他娘的痛快!”
山谷中,一群山匪截住了商队,杀光了商队护卫,此刻正在杀戮。为首的山匪一边杀人一边高呼“痛快”,待到杀的尽兴了,便强行拉来一个女眷,按在沾染血迹的马车上就要行苟且之事。
当沈羿出现在此时,就看到这样一幕场景。
然后,场景突然凝固,如同时光静止,山匪的不文明行为就停在了成功之前。
“阿弥陀佛。”
一身披黑袍的僧人持着戒刀出现,看着眼前这一幕,眉宇顿现杀机,“该杀!该杀!”
话音甫落,却是又有一僧人着白袍,手持念珠凭空出现,反对道:“杀一人不如度一人,与其为此枉造杀孽,不如度恶向善,如此世间少一恶人,多一好人。”
白袍僧人面含慈悲,黑袍僧人目露杀机,两者意见相左之下,突然齐齐看向沈羿,问道:“阁下,你怎么看?”
经典又老套的桥段啊。
沈羿一看这场景,就有种眼熟的感觉。
他毫不犹豫,淡淡说道:“杀。”
“善!”
黑袍僧人哈哈一笑,提刀过去,将山匪杀了个干净。
然后,他带着血腥气回来,眉宇间的杀机已是化尽,满是平和,“杀生为护生,斩业非斩人,阁下有大决心。”
话音落下,沈羿只觉自身心中也出现了同样的平和。
“有趣。”
他起了兴致,看向白袍僧人问道:“若我选择度人呢?”
白袍僧人微微一笑,双手合十,回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阁下有大慈悲。”
慈悲,决心······
沈羿有所感觉,若是自己选择了度人,那心中也会出现慈悲之感。
杀生,还是度人,两个选择截然相反,但最终的结果却是相近的,都是壮大心中的某种善念,净化相对的恶念。
这桥段虽然老套,但结果却并不恶俗。
每一个选择的做出,都是择定心中的倾向,然后导向对应的善道。
杀生为护生,说的是沈羿。
放下屠刀,实际上说的也是沈羿。
这一幕选择是在度人,是在度沈羿。
若是顺着选择一路走下去,到最后,心中的某种善念将会达到足以影响心神的地步,届时被度者也会恍然大悟,彻底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不得不说,这法子当真是巧妙,够绝。
沈羿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得出了结果,心中了然,而黑白两位僧人也是同时浮现出慈悲之色。
“善。”
沈羿亦是赞道:“如此方才符合我的期待。”
若是当真如他一开始所想那般老套,那未免太过无趣,显得主动入彀的沈羿有点呆,唯有这出乎意料之举,才能让人欣喜,让人愉悦。
“我也有一问,请二位回答。”
他笑着看向黑袍僧人,问道:“姑息养奸,可算恶业?”
“自然是算的。”黑袍僧人再露凌厉之色,斩钉截铁地道。
“甚好。”
沈羿闻言,亦是哈哈一笑,手掌一伸,那黑袍僧人手上的戒刀竟是凭空出现在沈羿的手上。
沈羿持刀,手起刀落,刀光如月,一闪而过,那白袍僧人的眉心处悄然出现了一道血痕,向下蔓延。
从头顶到身下,白袍僧人一分为二,平平倒向两侧。
一刀在手,生杀由心。
“杀生为护生,斩业非斩人,”沈羿持刀笑道,“我有大决心。”
黑袍僧人见此情景,满脸的惊愕之色,然后又化为震怒。
“你做什么?!”他大吼道。
“我在杀生,我在斩业,”沈羿笑容依旧,看向黑袍僧人,“山匪烧杀掳掠,此为罪,僧人不思惩罚,反欲姑息,此亦为罪。而你,看起来也不似表面上那般嫉恶如仇啊。”
说话之间,如月刀光再闪,黑袍僧人几乎是毫无还手之力,被一刀斩杀,同样是平平中分,倒在地上。
一时间,山谷内只留沈羿一人站立,持刀长笑,“表里不一,该杀!该杀!”
这虚实之境本意是度人,若是沈羿顺着给出的选择走,无论怎么做,都会走到设定好的结果。
想要超脱出设定好的结果,就不要在既定的规则里行事。
虽是来寻阿赖耶之境的,但沈羿并不打算违背自己心意。而且若违了心,那还能进入根本的阿赖耶之境吗?
所以啊,不妨杀翻二僧,且看这规则是否还有后续措施。
当僧人之血染红地面,天上地下皆现震动,似乎这方天地在震怒,同时心中那悄然增加的平和也在瞬间散去,恍如虚幻一般被驱散。
然后,周边陡然如镜面般破碎,天旋地转,倏然间,已是换了副场景。
“看来是没辙。”沈羿见状,说道。
第五百九十章 请神容易送神难
寺院广场上,一面面幡旗迎风招展,有二人僧人见之,各有见解。
“此为风动。”一僧人道。
“此为幡动。”另一僧人说道。
然后,二者同时看向刚刚出现的沈羿,问道:“阁下,你说是风动,还是幡动?”
风为无形,幡为有形,此为有形无形之辨。
当然,也可进一步延伸到更深层次,有形无形之动,皆在于心,此为心动。
沈羿闻言,不做回答,而是手一伸,熟悉的戒刀又出现在手上。
他挥动戒刀,冷冽寒光映照在二僧面上,问道:“二位,且看这里,此为手动,还是刀动?”
寒光突得暴涨,森然之势笼罩下来,一股杀机已是落在二僧头上。
“阿弥陀佛。”
两个僧人同时双手合十,面上毫无惧意,“非是手动,亦非刀动,而是心动。”
“说得好。”沈羿赞道。
然后他又是手起刀落,二僧平平中分,毙命当场。
“般若求性空无实,却无损万物实际。”
沈羿挥刀甩去不存在的鲜血,淡淡道:“你的回答不错,可惜太过假大空,不合我之心意。”
只求空性,不落于实际,便是穷究智慧,也是无用。
就如沈羿来这是找寻阿赖耶识的,可对方却是要让沈羿求空性,放空心执。然而若是放下心执,那无疑是否定了一直以来的种种所为。
说到底,对方还是没有放弃度化。
所以沈羿再杀。
杀戒再开,眼前的世界又是开始颤动,进而崩溃。在一片熟悉的天旋地转之后,沈羿所处之地已是变成了一座大雄宝殿。
“咚——”
梵钟入耳,香火缭绕,冥冥之中似有无量梵音起伏,令得端坐的佛像越发庄严。
“你为何来此?”佛像低眉垂目,嘴唇却是开始动弹,发出一问。
“自是来修佛。”沈羿笑道。
“佛没坏,无需修,”佛像之声隆隆如雷,震耳发聩,“且先修自己。”
“是吗?”
回应佛像的,是划破天地的光。整个大殿都似在瞬间被撕裂成两半,正中央的佛像,更是出现了一道凄厉的刀痕,斩破了佛身的圆满。
“现在,佛坏了。”沈羿笑容依旧。
顿时,冥冥中的梵音越发嘹亮,似是要从虚无中突破到此处,惩罚罪愆。佛像仍破,却有无量庄严散发而出,弥天极地,茫茫不可度测的威严降临,震慑谤佛者之心神。
有道是佛陀亦有明王相,面对沈羿的再三破坏,虚实之境的根本终是不再挨打,起了反应。一时间,天地变动,佛威即天威,天威不可测,浩荡威压似潮水般压制沈羿之身,让他伏罪。
但在同时,沈羿背后的空间陡然开裂,裂缝如蛛网般蔓延,释放出混混沌沌的玄暗之气。
像是有一只魔爪撕裂了这方天地,狰狞可怖的裂缝迅速蔓延,滔滔暗华汹涌而出,一股不可测不可直视的气息渲染了大地。
“万物皆可观,唯骄阳与玄君,人皆不可直视。”
沈羿的身形被笼罩在玄暗混沌之中,一股股混沌的洪流变化出无数的形象,苍茫无极······但对于此方天地而言堪称至邪至秽的气息倾轧过来,和佛威正面碰撞。
“轰!”
寰宇炸裂,天地如同分成了两截,一方清圣庄严,一方混邪无涯。
打从一开始,沈羿就没想过用正常的方式来获取途径,他来此虚实之境就只有一种打算——抢。
打破考验的规则,令场景变化,而沈羿则是抓住这变化的时机找出虚实之境的破绽,步步侵蚀。
此刻,正是图穷匕见之时。
“轰轰轰轰——”
天地在激荡,在战栗,庄严的大雄宝殿被撕裂,露出了上方如水波般荡漾起伏的空间,两股气息的碰撞破坏了一切,制造出不间断的轰鸣。
双方气息激撞、纠缠、扭曲,乃至吞噬同化,在短短时间内,令空间扭曲到极致,最终——
“嘭!”
世界如同琉璃般炸成了无数碎片,却又在下一瞬快速重组,一片苍茫世界重新出现。
暴风席卷,黄沙怒扬,天上白云飞掠,地上酷热蒸腾。
沈羿赫然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处沙丘之上,眼前是万里黄沙,不可见边际的大沙漠。
“叮铃!”
清脆的声音突然响起,似是风铃在响动,一股清净的梵意突然出现。
声音从地平线的尽头传来,有一道人影拄着杖步步走来,带着清脆的铃声,他进入了沈羿的视野。
这是一个僧人,其人衣衫褴褛,只能勉强看得出是僧衣,头上戴着一顶宽大的斗笠,笠边就系着一串铃铛,此刻正随风而动。
他像是从虚无之中走到现实,越是接近,身影就越为真实,同时,一股无形的震撼,也在膨胀。
这种震撼感,来自于力量。
僧人的身躯似是具备着无穷的力量,其强悍程度连天象都可撼动,随着他的接近,风沙越发急促,但在临近僧人之时,滚滚黄沙自动避开,唯有风流吹拂,摇动风铃。
沈羿的目光紧紧锁定僧人,而僧人也在接近之时抬起头,斗笠下一双明净的眼眸对上了沈羿。
那一瞬间,沈羿如同看到了自己,这僧人如千百世之前的自己,令人生出说不出的归属感。
但下一刻,他又化作了其他人,芸芸众生,皆在其面上闪过。
沈羿甚至能从那一闪而过的面相中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苦天尊者的面孔。千年前的开道者,果然是真佛之一。
“他已是成了佛门的化身了。”沈羿轻叹道。
眼前显化出的身影,毫无疑问便是那位三千年的佛门高人,但其本我还是不是那一位,就难说了。
沈羿不知道这位初代的三藏法师是和真武道君一般做减法,彻底的跳出了天地,还是已经真正化为了佛门的化身,但他能确定,眼前之存在只是一道历史的残影,不是真正的三藏。
不过,这并不妨碍残影施展出强横的力量。
当沈羿轻叹之际,僧人一掌竖于身前,道一声“阿弥陀佛”,然后长杖前击,撼天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