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曲潋自然也看到自家姐姐离去的身影,不禁有些奇怪,忙探头望去。
远远地,便见姐姐上了岸后,站在青柳之下,红棠走到她身边,和她说了几句话,然后她便离开了,而且脚步看着有些急促。这让曲潋忍不住心下琢磨,莫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如此一想,曲潋也有些坐不住了。
“阿樱,我姐姐那边好像有什么事情,挺急的,我去瞧瞧。”曲潋拉着正趴在船沿边、指挥着划船的婆子划到荷叶深处让她好摘莲蓬的骆樱。
骆樱正玩兴大发,听罢奇怪地扭头看去,发现曲沁确实不在了,只有骆槿一人在船上。她是个喜欢凑热闹的,兴致勃勃地道:“要不要我帮忙?我和你一起去吧?”
“不用了。”曲潋笑容很柔美,“许是我家里那边有什么事情,你去了反而不方便。”
骆樱听后,只得作罢,让划船的婆子先前船划到岸边,将曲潋送到岸上去,顺便还和曲潋保证会多摘些荷叶回去,嫩的荷叶晒干了做荷叶茶喝,老的用来做荷叶鸡和荷叶饭之类的。
等曲潋走后,骆樱让婆子将船划到湖的正中央,骆林她们几个都端庄地坐在船中的竹椅上,四处看着,看到开得正好的夏荷,便让丫鬟去摘,然后兜在怀里。
见骆樱坐的小船过来,却不见素来和她焦不离孟的曲潋,不禁愣了下,转头四顾问道:“樱妹妹,潋表妹呢?”
“哦,这个啊,她有事,和沁表姐先走了。”骆樱漫不经心地道,突然哎呀了一声,指着不远处的一片荷叶道:“那几片荷叶看着很是生嫩,快过去摘来……算了,我自己去摘。”说罢,便挽了袖子。
两个划船的婆子只得将船划过去,翠屏忙拉住骆樱的袖子,软声劝道:“姑娘小心一些,湖水深着,若是落了水可要呛着了。”
“没事,这会儿天气热……”
嘟嘟嚷嚷间,船又划走了。
骆林气得心里直骂蠢货,却又对骆樱羡慕之极。本就是侯府长房嫡女,且还是象征吉祥的龙凤胎中的姑娘,原以为以前眼光不好,带了个没用的跟班在身边,谁知跟班翻身成了镇国公世子的未婚妻,若是那曲潋知恩图报,将来拉上骆樱一把,骆樱这辈子只会越过越好,万事不愁。
同样都是骆家的女孩子,为何她就是这般的好运呢?而她千万谋划,却只是自取其辱。
“林姐姐……”骆柳小心地唤了声。
骆林勉强地笑了下,用帕子擦擦脸,便吩咐划船的婆子道:“这太阳越发的大了,我不耐烦在这儿,先回岸上的凉亭坐会儿。柳妹妹呢?”
骆柳乖巧地道:“我和林姐姐一起。”
听罢,划船的婆子便将船往岸上划去。
骆槿见姐妹几个不是躲着就是散慢地看着,只有骆樱一个人玩得疯了,哪里还有先前热闹的气氛,心里有些抑郁,索性也不玩了,让婆子将船划到岸边去。
曲潋不知道自己走后骆家姐妹的兴致很快败掉,她提着裙摆,快步往居住的院子行去,便见到站在月亮门处的碧秋。
“姑娘。”碧秋见到她,忙上前来,同她说道:“二姑娘刚才回来了,先前徐管事让人带了个中年文士过来,说是姓叶,老爷还在时是跟在老爷身边的幕僚先生。”
碧春、碧夏、碧秋、碧冬四个丫鬟,其中碧秋是四个丫鬟中长得最是平凡,是她放在屋子里专门盯着姐姐的。只要姐姐有什么异常之处,便可提前得知,也好有什么准备。自从知道姐姐是重生的后,曲潋便多了个心眼,让碧秋平时没事时多注意一下,她觉得姐姐在对自己的婚事上定然有什么计划,就怕她重活一世有些想不开,所以让人盯着,如此也好挖掘出更多的秘密。
所以,现在听到碧秋的话,曲潋便觉得幸好自己早有准备。
曲潋将碧秋打发了后,便往厅堂行去。
红棠就站在厅堂外面的台阶下候着,见她过来时正要上前请安。
曲潋朝她摆了摆手,便走过去,原想要走进厅堂的,却在槅扇前停住了。
因为她正听到姐姐的那句话:“……说清楚一些,当年是怎么回事?我爹是如何去的?”
难道姐姐让徐山将叶长青叫过来就是为了询问清楚当年父亲去世时的事情?其实当年的事情她也知道一些的,只是那时候她年纪小,身体抵抗力差,恰逢倒霉地大病一场,在床上躺着病得糊里糊涂时,听说父亲受伤让人抬回来了,便撑着去看了一回,还记得当时那室内都是血腥味,让她实在是受不住,直接吐了,人更懵了,看人都是重样的,后来奶娘在父亲的呵斥中,强行将她抱走……
然后是一道沉稳的男声响起:“不敢欺瞒二姑娘,当年曲大人巡视农桑时,在宣同府外遇到一股流民抢劫伤人,却不想被流民所抢之人原来是镇国公,曲大人情急之下,便带着随从过去救人,谁知暗地里还躲着流民,从背后偷袭镇国公,曲大人拉了镇国公一把,却代他承了那一击,受了重伤……”
这话倒是和当日淑宜大长公主过府时镇国公所说的一样,他们父亲确实是镇国公的救命恩人。
“后来呢?两家的婚约又是如何定下来的?你可有亲眼所见?”曲沁的声音响起,声音有些冷清。
叶长青道:“这是自然。曲大人受伤,在下也是心急如焚,担心他的伤势,一直陪在床前左右。当时镇国公和世子也在,大夫说曲大人伤得太重,又没有及时送去医治,怕是拖不了几日……却不想这时侯,四姑娘过来了。”
“妹妹?”
“在下记得,四姑娘当时才四岁,那阵子身体不适,感染了风寒,高烧不退,曲大人忧心坏了。曲大人受伤回府时,她被奶娘抱过来,脸蛋烧得红通通的,进了门时马上便呕吐起来,人都糊涂了,对着镇国公叫爹,差点摔在镇国公世子身上,还是那世子抱住她。奶娘要抱四姑娘走时,世子竟然不让,模样儿很是倔强。”
叶长青说到这里,沉默了下,又道:“四姑娘被房里的血腥味冲得不舒服,最后曲大人让奶娘将她抱下去。她又转头朝镇国公叫爹,当时曲大人躺在床上,看到这情景时,面上十分不忍。”
曲沁隔着屏风,狐疑地看着屏风后的人影。
“镇国公也听了大夫的话,知道曲大人命不久矣,极是愧疚,见曲大人十分怜惜四姑娘,便对曲大人道,想和曲大人结成儿女亲家。当时曲大人听了并未应下,而是说他有两个女儿,一个七岁,一个四岁,七岁的女儿母族是平阳侯府,四岁的女儿是继妻所出,问镇国公想要结的儿女亲是哪个女儿?”
听到这里,曲潋和曲沁都明白,素来定儿女亲,若是年纪相当,便都是先定下姐姐,妹妹反在其次。当时曲玮的话,便是点明镇国公,两个女儿不是同个妻子所出,外家自也不一样,若是他身死,女儿除了曲家外,还要仰仗外家多拂照一二,外家也是一门助力。就怕这门儿女亲结得不明不白,未来让人拿它来说事。
上辈子便发生过这样的事情,曲沁依然清楚地记得便有人拿这事情来想搅胡了妹妹和纪凛的亲事,只说若是按正常情况,当时应该是姐姐和纪凛定亲才对,怎么反而是妹妹居上。镇国公夫人甚至还一度拿这事情来说他们曲家行事不地道,人选都没有好好定下,污蔑曲家不敬镇国公府,差点便借着这由头想退了这门亲事。
曲沁牙银暗咬,心里愤恨上辈子镇国公做事不靠谱,由着妻子胡搅蛮缠,差点闹得两家退亲。不过此时听了叶长青的话,由衷地觉得父亲做事还是稳妥的,不稳妥的是镇国公,也不知道他一个堂堂大男人,如何将妻子纵成这般无理取闹的货色。
“镇国公当时没说话,却是镇国公世子说,他只要刚才那个妹妹,镇国公方才答应了给世子定下四姑娘。”
曲沁听罢,终于松了口气。
果然和纪凛定下婚约的是妹妹而不是自己,上辈子她也曾怀疑过当时父亲定的是谁,纪凛在她心中就是妹夫,若是真像他们说的,应该和纪凛定亲的是自己,她心里实在是别扭。
叶长青抬眼窥了屏风后的人影,自是什么都没有看到,不过从先前听她娓娓道来,又从徐山那儿得知这位二姑娘的行事,便知道是个聪慧能干的,若是男儿,将来成就怕是不比其父差。
他想起曲大人去世之前和他说过的话,曲大人说大女儿自幼聪敏能干,外家又是平阳侯府,有骆老夫人疼爱,纵使他不在了,也不会有人敢欺她,将来有平阳侯府相护,定能寻一桩不错的良缘。
他担心的是小女儿。
小女儿柔柔弱弱的,和他也不亲近,看着就是个清冷的性子,甚至对父亲有些畏缩恐惧,曾一度在梦里哭醒过来,醒后又懵懵木木的,着实让人心疼。他担心继妻性子软弱,无法护持小女儿,小女儿又和继妻的容貌颇为相似,甚至略胜一筹,颜色太好的姑娘容易招罪,将来谁能护持她?所以方才会让镇国公表态,给小女儿和镇国公世子定亲。
这话他也不好说出来,就怕这位曲二姑娘以为父亲偏袒妹妹,若让她们姐妹不和便是大罪了。
过了会儿,屏风后方传来声音,“这次辛苦叶先生了,让您走这一趟。想必徐管事已和先生说明了小女子的意思了吧?先生何意?”
叶长青略略思索,方道:“二姑娘,曲大人对在下有知遇之恩,他去世之前却不愿意随便安排在下的去处。所以,在下须得考核一下曲少爷,若是曲少爷能通过考核,在下自然愿意留在曲少爷身边助他一二。”
“这是应该的,那就多谢先生了。”曲沁欣喜地道,“如今我们姐妹俩住在庄子里不方便,弟弟年纪又小,只能劳烦先生和徐管事先回京城,我会让徐管事给您安排住处。”
“就有劳二姑娘了。”
外面的曲潋慌忙避开,等叶长青离开后,方走进厅堂。
“姐姐。”
“阿潋?”曲沁有些惊讶地从屏风后走出来,“你怎么在这里?”
曲潋瞅着她,“刚才我见你离开,以为出了什么事便过来瞧瞧,没想到……”她低头踢了踢桌脚,嘟嚷道:“没想到会听到你和叶先生的话。”
曲沁叹了口气,摸摸妹妹的脸,失落地道:“我们爹是个有担当的人,若是他还在……”多好啊,那样后来也不会发生那么多事情了。
曲潋心里又泛起了那股酸酸涩涩的感觉,后悔的情绪再次将她淹没,让她忍不住又落泪。
曲沁也有些伤感,不过见妹妹哭成这样,以为她是想到父亲,拿了帕子给她擦脸,柔声道:“别哭了,爹当年给你定下亲事,也是为了你好,我有外祖母护着,没人能欺负我,湙弟是个男孩,能自己拼博前程,唯有你……只要你以后和纪公子好好的,相信爹九泉之下便安心了。”
曲潋没吭声。
过了一个时辰,骆樱让人抬了两箩筐的荷叶过来,她笑嘻嘻地对曲潋道:“一箩筐嫩荷叶晒干了做荷叶茶,一箩筐老荷叶先晾好收着,等天气凉了,做荷叶鸡和荷叶饭吃都使得。”
曲潋看了眼,朝她点头。
过了两天,曲潋的心情才好一些,然后她去翻了箱笼,将被丢在箱笼底下的一个檀木匣子捧了出来,打开匣子,拿起里面那块血玉,琢磨着打个什么颜色的络子配它好。
不过曲潋还没有选好打什么颜色的络子和血玉相配时,便被骆樱风风火火地跑进来打断了。
骆樱兴奋地拉着她道:“阿潋,听说大皇子在岐云山那边打猎,好多人都去了,宁王世子和镇国公世子也在呢,约了哥哥他们,咱们也去瞧瞧。”
曲潋听到纪凛也在,心跳快了几拍,然后又有些迷惑:“瞧?”
“哎呀,就是咱们也去凑凑热闹呗,咱们不上山,就在岐云山脚下逛逛就行了。”骆樱拉着她,“走,咱们去祖母那儿,同她老人家说一声。”
曲潋慌忙中随便抓桌上的东西,便被她拉出门去了。
第59章
曲沁正好从房里出来,瞧见两个小姑娘冒冒失失地跑出去,忙叫道:“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骆樱回头笑嘻嘻地道:“沁表姐,我们去祖母那儿。”
曲沁失笑,这才瞧清楚根本就是骆樱拽着文雅柔弱的妹妹往前跑,妹妹似乎还手忙脚乱地将手中抓着的东西往袖兜里塞,看着着实好笑。她走了过来,说道:“既是如此,我也和你们一起过去罢。”
骆樱一听,表情微滞,就怕曲沁到时候会斥她胡闹,然后不让她们出去。老实说,她觉得曲沁能让外祖母这般疼爱也不是没原因的,光是心性气度还有手段就不是她们所能及得上的,她长这么大,也只在大姐姐骆柯那里承受过这种压力,若是她不允许自己和曲潋玩,恐怕她就再也没有机会和曲潋混在一起了。
所以对曲沁,她还是颇为规矩,不会太在她面前放肆。
“那、那好吧。”
曲潋见骆樱苦巴着张脸,朝她递了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三人很快便到了骆老夫人所居的正院,老夫人此时正在安息室里笑看着丫鬟们抹牌逗乐,见三个姑娘过来,很是欢喜,笑道:“你们怎么过来了?”
骆樱先是觑了曲沁一眼,方才道:“祖母,今儿天气看着不错,我们想去外面看看,我听佃户家的小丫头说,咱们家在岐云山的小农庄旁的那个桑椹园里的桑椹果都熟透了,想去摘些来孝敬祖母。祖母,您说好不好嘛?”
这种话老人家爱听,最喜欢孙女的孝心了,当下笑呵呵地道:“既是如此,你们便去吧,不过可不准乱跪,也不要往山里去,大皇子他们在山里狩猎,那些动物到处乱蹿,危险得紧。”
骆樱忙竖起手来保证自己最乖最听话了,又拽着曲潋笑呵呵地道:“我们只去摘桑椹,阿潋和沁表姐也一起去,沁表姐最是稳妥的人了,有她盯着,我们绝对不顽皮的。”
骆老夫人还是很相信曲沁的,望向曲沁。
曲沁心里有些啼笑皆非,此时如何不明白骆樱打的是什么主意,一来便抢先开口,让外祖母以为她也同意了这事情,所以这会儿才会答应让她们去岐云山下玩。不过想到先前得到的消息,曲沁倒也不反对。
“外祖母放心,我会看好两个妹妹的。”
骆老夫人笑着点头,便吩咐人去给她们准备车马,想起剩下几个孙女,又道:“阿樱不叫上你几个姐妹?”
骆樱根本不想和那些斗鸡眼似的姐妹们一起出去好不好?所以当下便道:“天气热,槿姐姐她们可不耐烦出门,我怕热到了她们,所以就不叫了,到时候我们多摘一些桑椹,分给姐妹们尝尝。等哪天天气凉爽一些,再和姐妹们一起去那边玩。”
骆老夫人听罢,笑着点点头。
得了骆老夫人的同意,曲潋姐妹和骆樱便一起出门了。
乘坐马车到岐云山脚下的小农庄那儿,需要半个时辰左右时间。
到了地方,曲潋三人接过丫鬟递过来的遮阳的帷帽戴上,一起下了马车。
放眼望去,便见到岐云山脚下专门种桑椹的园子,桑椹园子不远处便是通往岐云山上的道路,四处皆种着高矮不一的树木,将岐云山里的情况掩映住,教山下的人无法窥探上面的情况,不过却可以听到山里不时地有些异样的声响远远地传来。
这岐云山本就不是专门狩猎之地,不过是距离京城较近,时常有些王公子弟过来游玩打猎,让一些住在岐云山下的猎户专门放养了些动物在山里罢了,并没有什么猛兽,也算不得危险。
骆樱使劲儿地探头,自然什么也没看到,顿时泄气地想要咬帕子。
曲潋本主就有所猜测,如今再见她那失望之极的模样,心里不禁好笑之极,拉着她道:“行了,既然是来摘桑椹的,就亲自去摘一些吧。如果摘得多了,还可以酿些桑椹酒。”
骆樱蔫蔫地应了。
自有管事嬷嬷去和打理桑椹园的佃农们交涉,等她们进桑椹园时,丫鬟婆子们早就在桑椹园中清理出一处浓荫的落脚歇息之地,摆上带来的点心清水,让她们累了可以去歇息。
曲沁坐在歇息处,对两人道:“我就不去摘了,省得沾了小虫子过敏,你们两个小心一些,注意那些小虫子,别让它们沾到身上。”
曲潋的鸡皮疙瘩都要出来了,骆樱却兴致勃勃地应了,拉着曲潋便蹿进桑林中。
艳阳高照,不过桑园位于山脚下,倒是有山风时不时地吹过,地表的温度也比山下清凉一些,并不怎么热。曲沁端着茶盏喝了会儿茶,见眼前山色不错,桑椹园旁还有一条清澈的溪水,便起身去逛逛。
曲潋和骆樱去摘了会儿桑椹,便有些无趣。
她看了看,便到一棵树下乘凉,将方才塞到袖子里的东西拿出来,见是打络子的几根线,又看了看那块血玉,神色有些莫测,终于低头双手灵活地打了根络子。
就在她打好络子时,远远地听到了骆樱的声音,忙将那块血玉塞回袖子里,抬头便见骆樱拎着个小篮子过来。
“阿潋,快过来,翠屏她们摘了些地莓,咱们去溪水那边洗洗一起尝尝。”
曲潋见她兴致勃勃的,自然应了声好。
待两人在丫鬟的陪伴下一起去溪边,却见红蕊在那儿。
“红蕊,你在这里做什么?”曲潋问道:“姐姐呢?”
红蕊吓了一跳,神色有些不自然,说道:“姑娘说难得出来一趟,便便去附近逛逛。”
曲潋狐疑地看她,见红蕊低下头,不动声色地看了看周遭,并没有看出个什么大概,便拉着骆樱到溪水边的一块石板上去洗果子顺便玩水。她自知这个姐姐自来有主意,应该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所以也不是很担心。
“哇,这水真的很凉爽。”骆樱开心地道,拿了帕子在水中清洗,然后撩起帷帽上的罗纱,用沾湿的帕子覆在脸上,高兴得直笑。
这溪水很干净,溪水约莫半丈宽左右,可以清楚地看到水底的水草和水中的细沙石砾,曲潋就着溪水洗了下手,温温凉凉的水确实让人很舒服,若不是在外面,她都想脱了鞋袜下水去泡泡了。
骆樱却真的这么干了,吓得翠屏差点要飙泪。
“阿潋,你也一起泡泡。”骆樱招呼曲潋。
曲潋正要开口,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的一阵马嘶声,翠屏已经要哭了,“姑娘,有人来了,一定是山上打猎的公子他们回来了!您还是快点穿好鞋袜,若是教人看到您这样子,奴婢就活不成了……”
骆樱忙将鞋袜穿上,拉着曲潋便蹦过去。
她们回到桑椹园中,站在一片荆棘围成的半人高围墙前,望着通向岐云山的路,很快便见到了十几匹马从山道那边冲出来。
“哎呀,是四哥、七哥他们。”骆樱很快便认出了其中的两人。
曲潋眼神也很好,同样认出了这群人中一个穿着玄色劲装的少年,他骑在一匹白色的骏马上,望着远方,迎面的风吹起他的头发和衣袍,属于少年的身形纤瘦却并不羸弱,稳稳地坐在马背上,气势凌厉。
当那人看过来时,曲潋便扭头避开,走到高大的桑椹之后。
很快,她便听到骆承正的声音响起:“阿樱,你怎么在这里?”
“我和阿潋她们过来摘桑椹,四哥、七哥,你们这是要回庄子了么?”骆樱好奇地问道。
“不是,我们有些事情,大殿下还在山里,我们等会儿还要上山。”骆承风温和地说道。
骆樱顿时十分失望,“那好吧,你们去忙罢,我们稍会也要回庄子里去。”
马蹄声再次响起,很快便消失了。
“阿潋,你在哪里?”
听到骆樱的声音,曲潋才从桑椹后探出头来,朝她道:“我在这里呢。”边说边往外头看去,见到那些骑士绝尘而去,方松了口气。
骆樱走过来抱怨道:“你怎么躲起来了?刚才我还见到镇国公世子呢,难道你不想见见他?”
曲潋低头故作忙碌地摘桑椹,没答理她的话。
骆樱以为她在害羞,嗤笑了下倒也没再说什么,刚才的人很多,骆承正他们过来和她说话也因为他们是兄妹,其他人隔得很远,并未过来。所以就算曲潋也在,怕纪凛也不好过来,心里不免为曲潋可惜,好不容易能见一面,却因为地点不对,两人不好在大庭广众之下见面说话。
曲潋没有答话,而是看了下自己手指上沾到的桑椹汁,红色的汁水沾在白嫩嫩的手指上,有点儿笨乎乎的样子,让她看了有点想笑。可见刚才情急之下,用的劲儿有些大,将桑椹都弄破了,沾了些汁在上面。
很快便有婆子过来说道:“两位姑娘,已经摘了几篮子了,可还要摘?”
骆樱本就不是来摘桑椹的,见这里看不到什么,自是不想再待了,当即便道:“不用了,让人收拾一下,咱们回别庄。”说罢,便和曲潋回浓荫处歇息喝杯水解渴。
骆樱刚喝了杯水,突然反应过来,“沁表姐呢?还没回来?”
曲潋心中一跳,她不觉得自己姐姐是个鲁莽之人,所以定然是有什么事情,当即忙站起身来往四周看去,不想正好看到一道人影沿着溪边往这儿行来,等在那儿的红蕊忙迎过去,然后主仆俩一起回来。
曲沁的脸蛋被太阳晒得红扑扑的,汗水打湿了她的鬓发,见丫鬟们正在收拾,便笑道:“抱歉,刚才见周围的环境不错,便走得远了。”
骆樱笑道:“沁表姐若是喜欢,下次咱们再来玩。”
曲潋没说话,而是瞄了眼曲沁的鞋子,发现那鞋尖处沾了些污泥,而且裙摆处还有一些暗红的痕迹,倒是有些像血迹,让她心中又是一跳,不由看向她的脸。
曲沁转头,见妹妹一双清亮的眼睛盈盈望来,朝她微微一笑。
丫鬟们收拾好东西正准备走时,突然发现天边一团乌云飘过来,很快地天色便阴了。
“哎呀,就要下雨了。”红蕊惊声道:“这夏天的雨来得快也去得快,声势浩大,怕是无法赶回庄子里去。”
曲沁笑道:“不要紧,先去那边的小农庄等雨停再回去。”她指着距离桑椹园不远处的一处面积并不大的农庄,这也是平阳侯府建在这儿的庄子。
随着狂风四起,众人自然都点头同意,丫鬟婆子们忙送三个小姐上马车,将马车赶到小农庄。
刚到小农庄,雨便下了,噼哩叭啦的雨声啪打着屋檐,浩大的声势让人心惊肉跳。
三人只是被刚降的几滴雨微微打湿了脸,倒是没有淋到雨,不过外面的声势仍是让骆樱和曲沁的脸色有些发白,曲潋倒是没觉得有什么,指挥着庄子里的小丫头送上温水,招呼两人过来梳洗一下。
“姑娘,厨房里煮了甜汤,你们可要用一些?”红蕊过来请示道。
“这雨不知道会下多久,就用些垫垫肚子罢。”曲沁吩咐道。
红蕊应声下去了,一会儿后带着两个小丫头拎着食盒过来。
梳洗过后,又坐在干净整洁的房间里,身边有着认识的姐妹们,众人的心情很快又恢复过来,骆樱还让人将先前摘的地莓和桑椹洗干净送过来和姐妹们一起尝尝。
正说笑着,一名管事婆子冒着雨过来,禀报道:“姑娘,宁王世子和镇国公世子来此避雨,正在厅堂那边。”
曲沁一听,忙道:“可是淋湿了?”
曲潋正捻着一颗桑椹要吃,听罢便顿住了。
骆樱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管事嬷嬷。
“都淋湿了,奴婢正让人收拾间厢房让他们去梳洗呢。”管事嬷嬷也知道两人的身份,早就殷勤地让人去安排了。
曲沁听罢点点头,说道:“先送些热水和干净的衣物过去,等他们梳洗完后,再送些吃食过去。”她又看了看外面阴沉的天空,“让人好生伺候两位公子。”
管事嬷嬷应了声,忙又冒雨过去安排了。
见管事嬷嬷下去,骆樱便奇怪地道:“怎么只有他们?难道四哥和七哥都没跟着一起?刚才看他们那么多人,也不知道去干什么,难道还没有回来?”
曲沁刚才不在,并不知道这回事,忍不住看向妹妹,微微蹙起眉头来,心里有些担心。
曲潋笑道:“许是他们先回来,却不想会下雨,也不知道在山里的那些人会如何。”
骆樱听了一乐,笑道:“怕是都要淋成落汤鸡啦。”
周围的人听得都是一乐,想到那群平时注重仪容的王孙公子都淋成落汤鸡,委实可笑。只有曲沁没笑,脸色变了变,忍不住又望向外面的天空,开始变得有些心不在蔫。
雨一直下了半个时辰,终于从大雨变成了小雨,可能再下半个时辰,应该就能停了。
“阿潋!”曲沁突然对正和落樱手谈的妹妹道:“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情,你和我一起出去一趟。”见骆樱看过来,对她笑道:“樱表妹,我们去去就来。”
骆樱先是有些奇怪,然后想到了什么,笑嘻嘻地道:“沁表姐你们尽管去,我就在这儿等你回来。”
曲沁见她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心里有些好笑,不过也觉得这姑娘好忽悠,如此更好。
曲潋不知道姐姐要干什么,不过仍是乖乖地跟着去了。
出了门,一阵细雨飘洒过来,凉凉地扑到脸上,驱散了这个夏日的躁热。
下雨的天空阴沉沉的,周遭地面一片湿嗒嗒,让人的心里也变得有些不好。
“姐姐,去哪里?”曲潋问道,注意到姐姐只带了红蕊一个丫鬟。
曲沁朝她笑了下,轻声道:“咱们去找宁王世子和纪公子。”
曲潋心里更奇怪了,直觉姐姐有什么事情,不过见她脸上有些忧虑,也不好问,便跟着她往客院行去。
穿过廊院,到了农庄前院,红蕊便道:“姑娘,宁王世子和纪公子在那儿。”指着其中一间厢房。
曲沁点了点头,对红蕊道:“你去将那边伺候的小丫头叫出来。”
红蕊应声而去,很快便见一名十岁左右的黑肤小丫头过来了,原是庄子里厨娘的女儿,因今儿下雨,他们来得突然,人手不够,所以便让这小丫头到前院这儿伺候。
“两位公子在做什么?”曲沁问道。
“正在手谈。”小丫头答道。
曲沁点头,让她进去通报一声。
很快地,小丫头便过来回话了,宁王世子请她们到厅堂相叙。
第60章
到了厅堂时,便见纪凛亲自迎了出来,宁王世子周琅百无聊赖一般地跟在后头,看到曲潋时,还朝纪凛使了个促狭的眼神。
曲家姐妹一看,如何不知道这厮误会了。
曲潋心里有气,差点想要瞪他一眼,只是此时纪凛已经走过来,双眼紧紧地盯着她,仿佛要在她脸上盯出朵花来似的,让她心里气恼不是,无力也不是,最后决定就跟在姐姐身后,当作没看到。
“潋妹妹……”
纪凛有些忐忑地唤了声,担心她仍在生气,心里有些急。
就算平时就算在皇上面前他也能对答如流、进退自如,可不知怎么地,只要在她面前,见不得她一点儿恼怒,他心里就像有只猫在抓一样地急躁难受,心情都有些不受控制地起伏着。
“宁王世子,纪公子。”曲沁当作没看到纪凛的模样,对着他们福了福身。
周琅笑着道:“外面地湿,两位姑娘还是先进来吧。”
曲沁也不客气,带着妹妹进来。
待红蕊和碧春上了茶点后,周琅偷偷用手戳了下心不在蔫的纪凛,笑道:“不知曲姑娘有什么事情?”他心里已经认定了曲沁是带妹妹来见纪凛的,正琢磨着稍会怎么给这对未婚夫妻安排个两人空间,让他们解解相思之情。
这几日他和纪凛一起,如何感觉不到他的异常,不说他变脸时可怕的模样,单说如今这正常的时候,仿佛有什么事情让他忧心忡忡,让他一时间十分好奇。他一直以为这天下间没有事情能难得到纪暄和,和纪凛混在一起,就算他比纪凛年长,脑袋没纪凛的好使,也只有听纪凛吩咐的份儿。
所以,当纪凛变得患得患失时,周琅大为好奇,可惜无论他如何问,纪凛皆不可告诉他,让他好生无趣。直到今日,遇到来桑葚园摘桑葚的平阳侯府的姑娘,得知曲姑娘也在,纪凛竟然冒着雨巴巴地过来时,周琅觉得自己明白了。
纪凛定然是为了刚定亲不久的未婚妻患得患失。
这让周琅着实惊奇,他没想到原来世间还有人能让世凛如此失态,所以当曲潋过来时,周琅带着看好戏的心情,亲自去招待曲家两个姑娘。
“自是有事。”曲沁叹了口气,直言不讳地道:“有件事情要请教世子,还望世子坦诚相告。”
曲沁的话不在预料之中,周琅一时间愣住了,他看了眼纪凛,心里琢磨了下,便对曲沁道:“曲二姑娘请随在下来。”说罢,便起身走到外面回廊处。
曲潋见姐姐和周琅二话不说,便走到门外回廊处说话,从屋子里往外看可以看到他们两人,却因为雨声的干扰,听不到他们说的话,顿时觉得她姐姐的事情非同小可,正琢磨着是什么事情时,突然听到旁边有人叫了声“潋妹妹”。
曲潋身子一僵,然后深吸了口气,看向坐在对面的少年。
纪凛见她看过来,眼神瞬间变得欣喜,不过想到自己曾对她做的事情,又有些不安忐忑,忙起身来,朝她作了一揖,说道:“潋妹妹,当时多有冒犯,请你莫要生气。”他垂下眼,轻声道:“若是以后再如此,潋妹妹你尽管……”
他嘴角噏动了下,然后一脸坚定道:“潋妹妹,以后定然不会再发生这种事情,请你相信我!”
曲潋见他给自己作揖,吓了一跳,下意识地道:“你别这样。”若是教人看到,还以为她得理不饶人,对未婚夫凶悍,竟然教他作揖陪礼。
想着,下意识地往外看去,却见周琅一脸诧异,没有注意到这里的事情。
纪凛走过来,坐到她身边,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潋妹妹,这几日我心里实在难受,自知做了过份的事情,一直想着如何补尝你,只是……”他看着她柔美的脸,欲言又止。
曲潋原本被当时的事情弄得挺生气的,不过都过了好几天了,后来又听了叶长青的话,得知这桩亲事的由来,气早就消得差不多,如今又见他诚心诚意地道歉,就算心里还有很多疑惑,却已经不生气了。
“我已经不生气了。”曲潋轻声说,看了他一眼,心里又想起了音容早已经模糊的父亲。
这辈子的父亲的形象终于取代了上辈子的爸爸,让她心甘情愿地将他当成父亲,对他给自己的安排,曲潋心里还是很感激的,若是可以,并不想辜负他的期望。
“真的?”纪凛一脸欣喜地看着她。
曲潋见他双眼明亮,清清澈澈地倒映着自己的面容,那欢喜的模样怎么看怎么顺眼,心里不禁也有些欣喜,朝他抿嘴一笑,从袖子里拿出一样东西,放到桌面上,轻声道:“络子我已经打好了,给你。”
纪凛低头,看到那块血玉上的络子,心里终于确认她是真的不生气了,顿时欢喜不已,激动之下,又拉住了她放在桌上的手,双眼炙热地盯着她。
“咳!”
一声咳嗽响起,两人同时缩回了手,转头看去,便见周琅和曲沁双双站在门口,让两人都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还是曲潋的脸皮厚些,很快便恢复了自然,一脸坦然地看着门口的两人。
没办法,上辈子更大尺度的事情都看过,此时和个小男生牵手,有什么好害羞的?她就是这样厚脸皮!
周琅看了看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少女,又看向有些害羞的少年,心里不禁有些古怪,这是不是反过来了?
见姐姐进来,曲潋忙站起身,走到她身边。
曲沁有些心不在蔫地看了眼妹妹,说道:“我们还有事,就不打扰两位了,稍会若是雨停,两位公子再走。”
又是客气了一翻,曲沁方带着妹妹离开。
纪凛将她们送到门口,等她们走远了,依然站在廊下看着。
“行了,别看了,曲妹妹都走远了,还看什么?”周琅打趣道。
纪凛没理会他,直到曲潋的身影消失,才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
回到厅堂,待两人坐下后,周琅又继续嘴贱地开始打趣了,“先前我还不相信,现在倒是相信了,没想到你也有一天会被个小姑娘弄得心神不宁。原来我还以为你是个铁打的呢,没想到一个曲妹妹倒是成了你的软肋了。”
纪凛端起微凉的茶喝了一口,“那又如何?”十分地坦然。
周琅被他坦然的态度弄得愣住了。
“她纵是我的软肋又如何?我护着她就是了!倒是你,以后宁王妃若想再给你定个未婚妻什么的,可别再来找我出主意。”纪凛继续道。
“别啊!”周琅再也不敢嘴贱了,忙不迭地讨好道:“暄和兄,别这样,咱们是一起长大的好兄弟,自该守望相助,若是你有什么困难直说,我定然帮你,若是我有什么困难,你自然也要帮我。”
纪凛朝他微微一笑,笑得周琅一个哆嗦时,问道:“刚才沁姑娘来找你是何事?”
“对了,正要和你说这事情呢。”周琅收起刚才戏谑的语气,拧着眉道:“我不知她是何意,竟然向我问起明方大师……”
纪凛愣了下,也蹙起眉头来,说道:“莫不是先前明方大师负伤下山时,碰到沁姑娘了?沁姑娘怎么会认识他……”他眉头拧得更紧了,想不出曲沁是如何认识明方大师的。
“对,我也奇怪呢,不过后来听她说,明方大师救过她一命,她在山下撞见明方大师,心里担心,所以便过来问我了。”周琅轻松地道:“你也知道明方大师是得道高僧,去的地方很多,救过的人更不知凡几,医术又高明,指不定是在什么时候救过她呢。”
纪凛微微点头,心里却仍是有些不太明白,他总觉得能劳得曲沁亲自过来相询,怕是没这么简单吧?这位妻姐,纪凛对她的印象不好不坏,只觉得她行事颇有主张,胸有成竹,仿佛将很多事情都看得极透,让曲潋十分敬重她。
****
曲沁不知道妹夫纪凛对自己的怀疑,她心里尤在担心明方大师。
明方大师确实是她的救命恩人,不过是上辈子的救命恩人,所以她十分敬重明方大师为人,纵使这辈子机缘巧合之下,发现明方大师并非那样慈悲的方外之人,仍是对他十分敬重,不忍苛责。所以先前发现他从岐云山下来受了伤,亲自给他寻找草药给他敷药。
只是后来明方大师拒绝了她的好意走了,也不知道他伤得如何,想起上辈子明方大师和周琅的关系,方才会过来问周琅。刚才她不过是诈一诈周琅,没想到明方大师和周琅竟然真的早就认识了。
想来明方大师和皇室应该有什么联系吧。
回到厢房,便见骆樱正无聊地撑着下巴趴在窗前看雨,见到她们回来,双眼一亮,笑嘻嘻地道:“怎么回来这么早?这雨都还没停呢。”
曲潋被她打趣得真想翻白眼,这姑娘简直就是个傻白甜,很多时候不想动脑子,总将事情想得太理所当然了。
骆樱笑嘻嘻地看着曲潋,缠着她东问西问,问的自然是她怎么不和纪凛多处处之类的,曲潋无奈地拿了块点心塞她的嘴。
过了半个时辰,雨终于停了,天空挂着一条彩虹,众人也收拾东西准备回别庄。
周琅和宁王世子过来辞行,感谢主人借地方给他们避雨,十分客气。
曲沁和骆樱都知道周琅作为宁王世子能这般客气,其实还是看在纪凛的面子上,所以也客气地说了几句话,然后便目送着两人翻身上马离开。
纪凛坐在马上,回头看了眼曲潋,眼里有欢喜和不舍,终于拉起缰绳,策马离开。
曲潋也和姐姐、骆樱上了马车离开。
回到别庄时,已经傍晚了,天边晚霞绚烂,整个天空都被煌煌赫赫的色泽染得通红。
三人先是去了骆老夫人那儿,将采摘的桑葚和地莓送过去,却不想在骆老夫人这儿见到骆槿等骆家姐妹。
“沁表姐和两位妹妹去摘桑葚了?怎地也不叫上咱们姐妹几个?”骆林捏着帕子,娇嗔地道。
曲沁和曲潋含笑不语,由骆樱打头阵,“当时太阳大,我可是记得林姐姐你们说怕太阳晒黑了,不想出门,所以就不叫你们啦。不过你们放心,等过两天,咱们还会去的,到时候林姐姐你们也一起去。”
骆林脸皮有些僵硬,心里着实恼怒,过两天大皇子他们都不会来岐云山了,还去做甚?她心里疑心今儿骆樱和曲家姐妹是趁机守在岐云山脚下等大皇子一行人好露脸,可是骆老夫人在此却开不了口,只能心里暗暗恼怒。
骆槿看了她一眼,淡淡地道:“想来沁表姐和潋表妹、樱妹妹也累了,先回去梳洗歇息吧。”
骆老夫人也关切道:“是啊,你们没有淋到雨吧?先前那雨下得真大,担心你们三个傻姑娘没轻重,淋了雨可怎么办哟。”
“祖母,咱们才不傻呢,还给你带了桑葚孝敬您。”骆樱忙道。
骆老夫人被哄得眉开眼笑,催促她们赶紧回去洗漱歇息。
等三人离开后,骆槿等人也跟着起身告辞了。
出了老夫人的院子,骆槿见蹭到自己身边的骆林,并未吭声。
骆林心中暗气,面上却笑盈盈地道:“也不知道今儿沁表姐和樱妹妹在那边有没有见到什么人,我听小丫头说下雨前四哥和七弟都回来过,后来又出去了,也不知道他们忙得怎么样,有没有淋到雨。”
骆槿悠然道:“这我可不知道了,不过若是当时他们在山里,怕是会被淋到,就不知道山中可有什么避雨之地。”
骆林眼睛转了转,试探地道:“若是大皇子他们被雨淋了……”
骆槿心中一紧,看了骆林一眼,并未吭声。
骆林回了房,在室内转了转圈子,叫来个小丫头吩咐道:“你去前院看着,若是四少爷和七少爷回来,告诉我一声。”
待小丫头领命下去后,骆林捏着帕子,神色有些阴沉不定。她就不信骆槿不会心动,而且大房和四房虽然都是嫡出,可是四房如何比得过要承爵的大房的尊荣,怕是四房也有什么小打算吧。
哼,骆樱也不过是仗着自己投了个好胎罢了,骆槿也同是嫡出,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
*****
天色微微发暗,曲潋洗了头躺在榻上晾时,便听到前院传来喧哗声。
碧秋进来,告诉曲潋道:“姑娘,听说两位表少爷回来了,而且还带了客人回来。”
“客人?”曲潋马上想到谁,轻声道:“你去瞧瞧是什么客人,别凑太前去。”
碧秋笑着应了声,便出去了。
过了一刻钟左右,碧秋回来禀报道:“姑娘,表少爷带回来的客人有大皇子和几位勋贵公子。说是先前在山里淋了雨,绊住了他们下山的时间,如今天也黑了,怕赶不回城,所以今儿在别庄借宿一晚。”
曲潋不由来了兴趣,琢磨着这大皇子不知道是谁引过来的,莫不是平阳侯府真的想要大皇子侧妃的位置不成?难不成是四舅舅的主意?是了,若是骆槿能成为大皇子的侧妃,大皇子将来真能成事,骆槿就是皇妃了,四房自然不会输长房了。
想到这里,曲潋将头发往后一甩,对碧秋道:“你去找红蕊,和她透露一声。”
红蕊知道了,姐姐自然也知道了,届时她应该知道怎么做。
她们姐妹俩只是来平阳侯府孝顺骆老夫人的,平是侯府要做什么和她们没关系,曲潋也不希望旁人来设计她们姐妹俩。
做完这些事情,她便安心地爬**睡觉了。
可惜,骆樱又精力旺盛地跑过来了。
“阿潋,别睡,今晚有好戏。”骆樱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她,“你想不想看戏?”
“不想!”曲潋诚实地摇头,“我怕自己成了演戏的。”
骆樱滞了下,然后泄气地道:“你一直都是这么胆小,我来找你真是见鬼了!算了,咱们去抓萤火虫吧,总不能辜负这大好的夜色。”
这个倒是可以有,难得来别庄玩,又都是年轻的姐妹们,调皮一些也可以的。就像那句人不轻狂枉少年,骆老夫人也并不苛责她们,由着她们去玩,只要带好仆妇,别出事就行了。
曲潋很快便穿戴好,想了想,又让人去取了几个透明纱绢扎的灯笼和孔明灯过来,到时候将萤火虫放到孔明灯中,让它飞上天那才好看。
骆樱好奇地道:“能放么?会不会它们在灯里就死了?”
曲潋也不知道能不能,到时候看情况啦。
两人准备好后,便去找曲沁,自然是想姐妹们一起去玩。
曲沁此时已经换上了寝衣,打了个哈欠说道:“我就不去了,你们玩吧。记得别乱走,遇到什么事情赶紧回来,千万别往前院去。”
曲潋和骆樱都知道她的意思,齐齐地应了,然后高高兴兴地带着丫鬟婆子往庄子里的那面荷花湖行去。
第61章
夜色弥漫,回廊间早已点亮了灯笼,衬得夜色越发的黑沉。
今晚的天色倒是不错,天上星河璀璨,下弦月散发着朦胧的光晕,整个世界像披了一层薄纱般,极目所见,都是一片朦胧的夜色。
曲潋和骆樱一起穿过回廊,远远地便看到那面她们时常来泛舟摘莲花的湖,湖边的草丛中和湖面上都可以看到小小的萤光一闪一闪地舞动着,和天上的星辰相辉映,十分美丽。
她们今晚的运气不错,萤火虫并不少,这些萤光在星河之下飞舞,将如水的夜色营造得如梦似幻般美丽。
“两位姑娘小心一些,这草丛中时常有隐藏着的小石子,可别被绊倒了。”引路的婆子讨好地叮嘱道。
两个婆子提着灯笼在前面开路,曲潋手中也拿着一盏八宝灯,莹莹然的亮光照亮了脚下的路。一阵夜风吹来,送来舒爽的凉意,看着那在黑暗中飞舞的萤火虫,曲潋对这种久违的自由感觉十分喜欢,让她觉得晚上不睡觉出来一趟也挺值的。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和骆樱往湖边行去。
丫鬟们围在她们周围,已有婆子去拿了绢纱做的网兜过来。
“我来我来!”骆樱忙不迭地拿过网兜,要自己兜萤火虫。
婆子有些担心地道:“姑娘小心脚下,这草丛还湿着,莫要弄脏了鞋子。”
“知道了。”骆樱满不在乎地应了一声,便带着翠屏前去草丛中兜萤火虫了。
曲潋没去兜,白天下了雨,虽然地面已经干得差不多了,但草根处仍是湿嗒嗒的,不小心蹭到鞋上,很快便要将鞋子打湿,脚也会弄得湿湿凉凉的,让她有些嫌弃。而且萤火虫在夜间再好看,那也是虫子,她只欣赏就好,可不想动手。
她坐在湖边一块大石上,将绢纱扎的灯笼抱在怀里,等碧春兜了萤火虫过来时,便让她将萤火虫放进灯笼里来。很快没有烛火的灯笼亮了起来,因为放的萤火虫很多,看起来就像盏莹莹绽放的夜光灯。
“好看不?”曲潋捧着它,朝碧春笑问道。
“好看。”碧春看着也有些心痒,“姑娘,奴婢也想弄一个,今晚要放到床头看。”
曲潋笑道,“你喜欢就多捉一点儿,叫捕萤的婆子也帮你多捉一些。”
然后又拿了几个绢纱扎的灯笼过来,将抓到的萤火虫放到里面去。至于孔明灯,曲潋看了看,决定还是不将萤火虫放里面了,让人将孔明灯点亮,她跑到湖边不远处的一丛高大的海棠花树下,去放孔明灯。
就在她蹲在海棠花下摆弄着一盏孔明灯时,突然一种莫名的感觉让她毛骨悚然,下意识地往左右看去,周围除了守在周围的婆子和湖边正在捕萤的骆樱等人,似乎没什么异样。
难道是她的错觉?
很快曲潋便发现这不是她的错觉,因为一双手从身后搂住她,温热的呼吸在她脖颈处拂过,让她心肝都颤了起来,然后是一道丝柔暗哑的笑声响起。
“潋妹妹。”
“……”
那声音像融入黑暗中一般丝丝滑滑的,又带着某种甜腻的感觉,端的妖孽,让她寒毛都竖起来了,差点将手中的孔明灯就往后面的人身上砸去,却被身后的人握住了手,将她手中的孔明灯夺了过去。
“小坏蛋,又想打人么?”
曲潋头皮发麻,直觉就要连滚带爬地跑开,却不想被人搂着腰站了起来。
“纪少爷?”
碧春发现这里的异样,忙跑了过来,等看清楚和她家小姐站在一起的人时,不由惊讶地唤了一声,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纪凛。灯光有些暗淡,天上的星辰一眨一眨的,让那站在黑暗中的少年只能窥见隐约的轮廓,却也认得出这是镇国公世子。
碧春见两人站在一起,虽不知道纪凛怎么会在平阳侯府的别庄,不过想来应该是两个表少爷带回来的客人,而且纪凛和自家姑娘是未婚夫妻,他若是来寻自家姑娘也是使得的,倒是没有多想。
碧春没多想,但曲潋却有些苦不堪言,原因便是那搁放在她腰间的手,因着周围的黑暗,他借着海棠花的掩饰,着实不规矩。这些也没什么,反正两人已经有名份,曲潋可以将他当成男朋友来看,可是现在的纪凛又给她那种古怪的感觉了,让她打从心底发毛,有种惊悚的感觉。
莫不是就是曾经纪凛说的,这是他私底下的另一面?
什么私底下的一面?这也太与众不同了,分明就是个精分嘛!
见碧春背过身,拿网去兜萤火虫,一副为他们打掩饰的模样,曲潋深吸了口气,欲推开他的手,低声道:“你怎么在这里?”
“今儿下了雨,大皇子他们在山里淋了雨,骆四便好心地邀请大皇子过来,周琅爱凑热闹,回程时见到了,也一并过来了。”他温声说道,原本和煦的声音带着些许异样的甜腻。
曲潋打了个哆嗦,觉得这人病得不轻,白天时那样多阳光清正的美少年啊,现在却变成了个妖孽似的古怪人物,说他们是同一个人真是难相信。果然她能原谅的只是白天时那个温润如君子般的纪凛,现在这个……还是有点难接受。
“那这里也不是你该来的……”
话还没说完,便被一只手捏住下巴,迫得她的脸抬起来。她心中一颤,以为那天在镇国公府客院的事情又要发生了,心里不禁有些抗拒,却见他只是抚了抚她的下巴,声音越发的丝滑甜腻。
“你有没有发现,这种时候你倒是没客气,白天时候那么温婉可人,规规矩矩的。”他低头,蹭了蹭她的额头,黑暗中那双眼睛亮得灼人,“你是不是发现了?”
“发现什么?”曲潋有些肝颤,不知为何,她好像总是能一下子便感觉到他的情绪的变化,所以对着温煦谦和的纪凛也会跟着心情愉快,对着现在这个在夜色中显得古怪的纪凛,又会跟着不客气,甚至有些抗拒。
想到这里,她心里一凛。莫不是在当初在常州府的祝家时,她心里其实已经隐约地明白了,只是当时没发现,后来也没有多想罢了。
“还说没发现,你最会耍人了,只是不承认罢了。”他突然拉着她,隐入海棠花丛后,隔绝了其他探视的目光,“白天时你送还了玉佩,他……我很高兴。”
曲潋没理他,而是四下看了看,想要跑。
“别跑,我不会对你做那种事了,等以后成了亲……”他又搂住她娇小的身子,笑着在她耳边说。
发现路被他堵死后,曲潋终于死了心了,忍住莫名的惊悚,低声道:“你真的是纪凛?”
“是啊。”
“可是,你明明……”
“哎呀,让你发现啦。虽然不一样,但都是我。”他轻抚着她的脸,语中带着深意:“小坏蛋,你要习惯。”
曲潋心头惊涛骇浪,差点要尖叫出声,便被一只手捂住了嘴,“别叫,会将大皇子他们叫来的。”
曲潋惊骇地看着他,心头乱糟糟的,不知他为何今晚如此诚实,这种事情,一向不是捂得严严实实的么?他怎么这般大方地承认自己有病?承认自己是个精分?
曲潋以前便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他有个秘密,而这个秘密就是他这种截然不同的态度,如今看来,分明是个双重人格的精神病患者。
难道他真的是双重人格?
见他低头就要凑过来时,曲潋惊得一把推开他,就要矮下身跑开,不想被他抓住,拉着她上前,害得她迎面撞到他胸口上,鼻子瞬间疼得差点要飙泪。
“别动,我答应了他,不会再对你做什么的。”他拉着她道。
“他?”曲潋捏着鼻子,瓮声瓮气地问。
“是啊,他就是我、我就是他,既然他为了那天你的态度那么难过,我便答应他,没有成亲之前,不会再对你出手。只要成了亲……”他搂着她的身子,紧紧地将她按在怀里,微凉的手指轻轻地抚过她的脖子。
曲潋鸡皮疙瘩颤起,吓得缩起脑袋,心里将他一阵臭骂,别以为她真的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纯真闺秀,怎么可能听不出他的暗示?色魔一个!他才多大啊,竟然想这种事情——只要想到白天时纪凛那清正如玉的眼睛,曲潋简直晴天霹雳。
她被他按在怀里,根本动弹不得,只得扯着他的衣袖,让他放开。
“冷静下来了?”柔滑的声音带着莫名的甜腻气息。
曲潋含糊地应了一声。
他稍稍放开她,见她乖乖地站着没有跑也没有叫,不禁有些满意,掬起她先前因为挣扎而落到颊边的一缕头发,笑道:“你素来就是个识时务的,从小就会耍人,不过也算是优点,至少有自知之明。”
曲潋憋屈,“你别说这种我听不懂的话。”
“不是听不懂,怕你是忘记了吧?”他的声音突然变冷。
曲潋缩了缩脖子,不吭声,脑子里却飞快地回想小时候的事情,如何也想不出自己什么时候见过他。哦,对了,听说是在她爹去世之前,她病得糊涂时在房里见过,可惜当时她病懵了,根本对他完全无印象,也没听奶娘说她当时有打人或做了什么事,不过当时就是糊里糊涂地将镇国公当成她爹,对着镇国公喊了声爹嘛。
莫不是其中还有什么隐情。
不过还未给她想到个明白,突然听到了一声低低的惊呼传来,曲潋一惊,就被旁边的人捂住嘴,将她拖到一旁。
湖边挂在柳树下的灯笼在夜风中摇曳,属于小姑娘的快活声音传来。隔着半个湖,那边却幽幽静静的,甚至只有天上的星子闪烁,下弦月高挂在天边,黯淡的月光如水般铺漫而过,将整个别庄的花园照得影影绰绰的。
曲潋探头望去,便见到一个人影匆促地走过,她眯了眯眼睛,认出了那是骆槿的身影。
“听说平阳侯府的别庄里种了几盆月下美人,近来正要花开,所以骆四便邀请大皇子他们一起来赏花。”暗哑的男声在她耳边响起,“大皇子他们就在湖的对面。”
曲潋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凑到身边,忍不住挪往旁挪了挪。
谁知他也跟着挪过来。
曲潋顿时有些泄气,却又无可奈何。
她看着骆槿穿花拂柳而去,若有所思,突然问道:“大皇子妃……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纪凛挨着她的身子,一条手臂扶着她不盈一握的腰肢,整个人几乎都赖在她身上一样,蹭着她的耳畔说道:“不错,大皇子妃生第一胎时难产,伤了身子,以后难再有孕了,偏偏她九死一生生下来的又只是个小郡主。”
曲潋吃了一惊,没想到骆四老爷打着这样的主意。怕是安国公府也有自己的打算,想从家族中挑个姑娘送过去,若是能一举怀男,就算是侧妃所出,也是大皇子的第一个儿子,大皇子妃自己不能生养,还不得好好地供着?而骆柯是安国公府的长孙媳妇,怕也是得到了消息,所以也动了念头,才会回家来说一起,想要将娘家的姐妹送进大皇子府。
曲潋很快便将事情想明白了,平阳侯府的长房现在唯一拿得出手的姑娘便是骆樱,骆樱年纪太小了,所以骆大夫人没有吭声。而骆四老爷虽与骆大老爷一母同胞,可架不住骆四夫人心思太活泛,应该有她在其中撺掇,骆四老爷才会起这心思,怕是骆承正这人的心思也不少,才会想要将妹妹送进大皇子府。
这一家子,果然像骆樱说的那样,斗得跟乌鸡眼似的,只可怜了还在养病的骆老太爷。
曲潋想明白这些,心里有些腻烦。
“怎么了?”纪凛像是感觉到她心情瞬间有些坏了。
“没什么。”曲潋不想和他多说,“你不用过去陪大皇子他们么?”
“不用,有宁王世子在,我就不过去凑热闹了。”他拉着她的手,“难得良辰美景,不若陪我的未婚妻。”
曲潋:“……”又被调戏了。
大概是他现在看起来还算正常,曲潋鼓起了勇气,轻声问道:“你……你一直都是这样么?”难道双重人格是天生的?
纪凛拉着她走在黯淡的月光下的花从中,柔声道:“你说呢?”
她哪里知道?原想再问的,突然抬头时,看到月光下那少年狭长的丹凤眼妖美异常的模样,差点泪奔!
第62章
曲潋很想泪奔。
原本她以为自己是个人生赢家,在京城所有贵女的羡慕嫉妒恨中,独得她自己抱得了美少年归。而且这个美少年还心仪她,长相好、性格好、脾气好,可以预见她以后嫁到镇国公府后,独霸后院的辉煌日子。
可却不想,突然一个晴天霹雳,美少年原来是个双重人格的精分,而且另一个人格还是个危险份子,预期中的美好的未来一下子碎成了渣,未来变得扑朔迷离。
果然,人生赢家不是这么轻易当的。
身边这个正牵着她的爪子在所谓的良辰美景的黑暗环境中浪漫漫步的少年,眯着一双妖美的眸子,朝她笑得诡异非常,让她肝胆俱颤,完全感觉不到丝毫的浪漫,只觉得下一刻世界就要发生惊天大转变。
这特么的就是个不知道怎么伺候的危险之人,还爱恐吓她。
“你很冷么?”少年说着,探手就要将她抱住。
“不冷。”曲潋木着脸说,“只是周围太黑了,我有点怕。”
“不用怕,有我在。”他又转头朝她微笑,手指很轻滑地抚过她的手腕。
“……”
就是因为有你在,她才怕啊!曲潋内流满面,她有多欣赏温煦如玉的纪凛,就有多忌惮这个妖孽一样的纪凛,虽她不知道双重人格是怎么回事,可听他话中之意,怕是两个人格是心意相通的,而且知道彼此的存在。
想到这里,曲潋突然忆起他刚才的话,心弦突然松了下。
他说,因为那个纪凛不喜欢,所以他在未成亲之前,不会再对自己放肆,再做那天在镇国公府客院中的事情。所以今儿他只是搂抱一下,再牵牵手罢了,并没有再做那些过份的暧昧之事了。
想到这里,曲潋心里很快便有了主意,不过现在情况太危险,不敢在这儿用上。
“想什么?莫不是不喜和我一起在这星空下散步?还是……怕我?”
带着些许柔到甜腻的声音传来,曲潋打了个哆嗦,忙道:“没有……我们不要往前走了行不行?”她停住步子,想要抽回手,可惜是徒劳。
少年回头看她,月入乌云,周围很快又变得昏暗一片,只能隐约看到他眼睛里的亮光,如狼一样的可怖。“为什么?难道你不想去看看骆四他们要如何行事?虽说骆四打的好算盘,但是骆家并非铁板一块,若你姐姐未定亲,她也可能会是被算计中的一人。”
曲潋蹙眉,所以这就是今晚姐姐宁愿窝在房里的原因么?
“大皇子是最年长的皇子,此时中宫无皇子,大皇子居长,又已过弱冠,素有贤德,深得朝中大臣的赞赏,私底下已有一些人向大皇子投诚。”
“那又如何?”曲潋不以为意地道:“皇上正春秋鼎胜,未来的事情那么遥远,谁能说得准?”
“这倒是。”他像是附和她的话,然后将她拉到身边,伸手又轻轻地抚着她的脸颊,笑道:“你一介弱女子,也敢这般平静地和我讨论这皇家之事,竟是一点也不惧?”
曲潋顿了下,声音马上变得柔弱,“那我不说了……”
“呵……”他轻轻地笑了下,“你素来爱作戏了。”
曲潋暗暗地翻了个白眼,闭嘴不言。
此时,他们已经绕了大半个湖,到了一处蔷薇花筑起的花墙前。
蔷薇花后,便是庄子里种值着几盆月下美人的地方,曲潋人比较矮,站在蔷薇花墙前,那花墙比她头顶高一些,她自然是啥都看不到。纪凛比她高,抬头便能看到花墙后面的情况。
见她抬头盯着那花墙,一脸郁闷的模样,纪凛笑得很是放肆,然后在她的惊呼中,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曲潋双手攀住他的肩膀,咬住嘴忍住脱口而出的惊呼,等发现自己坐在他的手臂上,感觉到他一只手托着自己的屁股,瞬间脸红得像猴子。
她自七岁以后,就不让人抱了,此时却被个比自己大两岁的少年这样抱起来,让她坐在他的手臂上,看他轻松的样子,似乎一点也不重,实在是教她难为情。这样的姿势,让她与他贴得太近,他身上的气息竟然沾到了她身上。
“嘘,看那里。”如絮语般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曲潋下意识地看过去,便见蔷薇花墙不远处,那里有一个凉亭,亭子四周挂着几盏灯笼,使整个亭子就像黑夜中的聚光点一样。而此时,凉亭里的一切也展现在他们眼前。
只见一个穿着紫色团花锦袍的男人背对着他们而坐,看背影应该就是大皇子了,而他的对面,便是骆槿,此时她姿态谦和地站在那儿,手执茶壶为石桌前的男子倒茶。而亭子里除了他们,竟然不见旁人。
曲潋往周围看了看,没有看到其他人,直到一只手指向另一个地方,轻轻地在她耳边笑道:“看那边。”
她顺着那只手指示的地方看去,见到不远处湖边飞舞的萤火虫处,有几人在那儿,看模样,似乎是在月下垂钓,端得闲情逸志。
曲潋微皱眉,心里觉得十分不妥。
“这是……四表哥安排的?”
“不是他还有谁?骆四这人倒是有趣。”他用脸蹭了下她的脸颊。
曲潋一惊,下意识地就要退后,差点从他怀里栽下来,幸好对方抱得稳,没让她摔倒。她不敢再乱动,双手扒着他的肩膀,又往那儿看了下,心里琢磨不透骆承正的行为,竟然愿意将同胞妹妹送去皇子府当侧妃,就算是侧妃,那也是个妾。
“以后离骆四远点。”
听到他开口,曲潋咕哝道:“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她知道自己在骆家的身份很敏感,所以一直都避着骆家的那些表哥们,熟悉一些的也只有七岁前还没有搬到外院去住的骆承风。至于骆承正这人,在她眼里长相英俊,和骆四老爷很像,但是那双眼睛却藏着太多心思,她不太喜欢。
“真乖!”他赞赏地又贴了贴她的脸,盯着她的眼睛,用一种诡异的声音说,“你是我未过门的妻子,谁敢打你主意,就弄死他!”
曲潋再次被他凶狼的语气吓得肝颤,好端端的他怎么发起狠来?
等曲潋被他牵回先前的海棠花树前,心脏依然跳得有些快,对他那种忌惮之心越发的强烈。
“好了,我要走了,明天再来看你。”他用微凉的手指轻轻地压了下她的唇瓣,让她打了个哆嗦。
快走吧!明天也不要过来看她了,就算过来,还是让萌萌哒的美少年纪暄和过来吧。
他给她扶正头发的发钗,拾起了地上一个未放萤火虫的绢纱灯笼,走入了夜色中。
曲潋望着他悠然融入夜色中的身影,只觉得心里又堵得慌,莫名地打了个寒颤。
“姑娘。”碧春的声音从海棠花那一边传来,小小声的呼唤。
曲潋深吸了口气,从花树后走出来,说道:“我在走里呢。”
碧春抱着一盏萤火虫灯笼过来,眼睛往周围看了看,小声地问道:“纪少爷呢?”
“走了。”曲潋没好声气地说,蹲下身将先前放到海棠花树下的孔明灯捡了起来。
碧春发现她的情绪有些不高,摸了摸脑袋,以为纪凛离开了她不高兴,便也没再继续这话题,转而道:“刚才樱小姐找您,奴婢担心被人瞧见,所以就说您在附近逛逛,没将纪少爷过来的事情告诉她。”
“嗯,做得好。”曲潋松了口气,刚才纪凛竟然胆大妄为地带她去窥视大皇子的事情,现在想想,还有些后怕,若是大皇子发现可不好。
曲潋看向湖边,发现骆樱竟然还有兴致地在那里捕萤火虫,不由得摇了摇头,叫了个婆子拿了火折子过来,她将孔明灯点了放飞。
骆樱发现这边的情况,将手中的网兜丢给丫鬟,自己跑了过来:“阿潋,你怎么将它放飞了?”
“夜深了,该回去歇息了。”曲潋很平静地说,她觉得自己今晚受到了惊吓,需要早点回去睡一觉。
骆樱虽然有些依依不舍,但也没有反对,拍了拍手,说道:“好吧,让翠屏将东西收拾好,咱们回去歇息。”说着,她也点了一盏孔明灯放飞。
孔明灯缓缓升空,虽然天上星子璀璨,却仍成为夜空下的明光,也教湖的另一边的人瞧了个正着。
“咦,谁在放孔明灯?”周琅笑着看向孔明灯升起的方向,湖里生长着亭亭玉立的莲花,荷叶高高掣起,看不清楚湖对面的情景,“莫不是骆家的姑娘?”
骆承正眯起眼睛,转头看了眼百无聊赖地蹲在柳树下拿着鱼杆却不像钓鱼的骆承风,轻笑了一声,说道:“世子果然好眼力,孔明灯正是湖的对面升起的,应该是家中的姐妹们出来捕萤所放。”
“哦,原来如此。也不知道能不能将萤火虫放到孔明灯里放到天上去。”周琅说着,突然来了兴趣,竟然叫来了一个小厮,让他去拿几盏孔明灯和捕萤火虫的网兜过来,一副要试验的模样,甚至很没眼色地让人去请亭子里的大皇子过来。
骆承正暗暗摇头,觉得宁王府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周琅这个宁王世子哪里比得宁王当年的杀伐果决?也怨不得宁王妃成天要将这儿子抓回府里读书,不让他总出去外面瞎混……想到这里,他心里又有些狐疑,似乎从刚才开始,便没见到镇国公世子了。
“世子,不知纪公子在哪里?好像从刚才就没见到他了。”
骆承正说着,眼角余光扫了过去,果然见到原本露出无聊神色的骆承风突然看过来,竖起了耳朵。
“哦,这个啊,他应该是回去歇息了吧。你知道的,到了晚上,他便不太爱出外。”
周琅说得漫不经心,周围的人却也没觉得有何不对,甚至听景德侯府的三少席燕也附和着:“就是,纪暄和这人最是无聊了,平时一本正经的样子,长这么大,竟然连胭脂胡同都没去过,听说……连房里人都没一个呢。”
骆承风眉毛抖了下,双眼如利剑般往那席燕剜去。
其他人笑了下,没有搭腔。席燕的大嫂是镇国公夫人的侄女,与镇国公府是姻亲,所以他能这般调侃纪凛,但他们可不敢。
不过刚笑完,却见席燕突然哎哟了一声,众人望去,原来是席燕被一个灯笼砸中脑袋。
“谁——暄和?”
众人瞧去,只见背着光的柳树下站着一人,那人的脸庞隐在黑暗中,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随后一道煦和柔雅的声音传来。
“小燕子,你管得也特宽了,是不是想要下水去泡一泡醒醒脑?”
声音虽然柔和,却让人心里为之一凛,努力地想要看清楚,但夜色掩映之下,如何也瞧不清这连皇上也称赞的如珠玉般的少年的模样。
“别叫我小燕子!”席燕差点要暴躁。
周琅一听那声音里的邪恶,便知道要糟糕,赶紧走过去,挡在纪凛面前,“暄和,你回来啦,走,陪我去逛逛。”说着,不由分说地将他拉走了,省得他真的将席燕踹下水去,那不是教人存疑么?
等周琅将人拉走后,在场的人面面相觑,不知他们怎地突然走了。
骆承风和骆承正却看向他们,两人都有些若有所思。
*****
曲潋抱着一个萤火虫灯笼回到歇息的院子前,和骆樱分了手。
等骆樱带着丫鬟婆子们走远后,她站在那里愣愣地吹着夜风,仿佛一时间痴了。
“姑娘,怎么了?”碧春和碧夏两个丫鬟看着她。
曲潋回神,有些恹恹地说,“没事,夜深了,咱们回去歇息吧。”
带着两个丫鬟回到房前,却见隔壁屋子里的灯亮着,然后见穿着寝衣的曲沁走了出来,将她上下打量,笑道:“回来啦,没什么事情吧?”
不,有事情,她一度受到惊吓,心灵受到了巨创。
曲潋心里咆哮着,面上却一副平静的模样,“没有呢,姐姐怎么还没歇息?”
“这就歇息了,你也早点歇息。”
姐妹俩说了几句话,便各自回房。
洗漱后换上干净的衣物,曲潋躺在床上,脑子里再次回想着夜色中的纪凛,纠结了半宿,终于将被子压着头睡了。
翌日,曲潋自然起得迟了。
她赖了会儿床,才叫丫鬟进来伺候。
等她梳洗完毕,正坐着吃早点时,骆樱又来了。
“阿潋,刚才我听说了,大皇子竟然去探望祖母。”骆樱惊奇地说道,然后压着声音说:“你说,是不是大皇子想要纳我们骆家的姑娘为侧妃啊?应该是槿姐姐吧,毕竟槿姐姐的年龄最合适。”
曲潋昨晚已经看到大皇子和骆槿花前月下的事情了,觉得只要无意外,骆槿是要进大皇子府了。骆槿若是仍对她姐姐心怀介蒂,怕是也觉得进大皇子府好吧,加之大皇子的身份,怕是骆家对大皇子也有所期盼的。
骆樱和曲潋嘀咕了好一会儿,便将这事情放下,反正这事和她关系不大,她倒是不怎么上心,又开始琢磨着今儿要去哪里玩好。
“也不知道大皇子他们今儿还上不上山?”骆樱眼睛转来转去,突然想起了什么,“哎呀,阿潋,我记得附近的桃溪镇似乎有一家烧饼不错,咱们去逛逛吧。”
曲潋一听,马上心动了。
她上辈子死时才十六岁,本就是个爱玩的年纪,这辈子投生到这样的年代,一直压抑着性子当个大家闺秀,很少出门,此时能光明正大地出门,自然是欢喜的,当下也不再理会骆府的打算,和骆樱凑到一起商量起来。
“去找祖母吧。”骆樱拍手道。
于是两人联袂去了正院,骆樱再次用“桃溪镇里的烧饼很好吃,想买来孝敬祖母”这无敌的借口让骆老夫人笑呵呵地允许了。这里不是京城,骆老夫人知道姑娘家只有未出阁前能自由自在一些,并未拘着她们,只让她们多带点人,别让人冲撞了。
两人高高兴兴地应了,又对着在骆老夫人身边伺候的曲沁道:“沁表姐,一起去么?”
曲沁看着两个小姑娘如娇花般明媚的笑脸,原本有些苍老的心也跟着年轻了几分,看着她们,就像看着女儿辈的一样,不觉有些宠溺,“我就不去了,等你们买回来给我吃就是了。”然后也像骆老夫人那般叮嘱她们。
有骆老夫人答应,下人们很快便准备好了车马,两个姑娘带足了人手,便上了马车。
只是,刚出了庄子的门,曲潋便听到一道马嘶声,然后马车外响起了一道如珠玉般清越的声音。
“潋妹妹可在里面?”
曲潋木了下,转头看向骆樱,见她朝自己不好意思地笑,便知道她被骆樱给唬弄了,这丫的分明是和纪凛串通好的,等在这儿呢。
第63章
马车声辘轳,一路往岐云山附近的桃溪镇而去。
曲潋有些心神不宁,好几次看向车窗,鸦青色底绣五色团花的帘子遮掩得密密实实,她又没好意思掀帘子,自然什么都看不到。可虽看不到,听声辩位,也知道车外骑马的少年所在的位置。
“阿潋,你不高兴啊?”骆樱奇怪地看着她,若是她定了未婚夫,未婚夫又是那样的人中龙凤,对自己如此上心,怕早就恨不得每日相见,就算不说话,能看到他也好。
怎地曲潋现在神色有些不太对劲?
曲潋转头看她,突然压低声音道:“就你促狭,你是不是一开始就和他串通好了?”
“绝对没有!”骆樱赶紧竖起手发誓,“我一个闺阁姑娘,哪里会和外人有什么联系?不过是先前来找你时,路过客院那边,听到宁王世子和纪公子商议着要去外面逛逛,便让人去纪凛那儿假装无意地透露一声咱们要出门的事情。我原也不知道他会跟来的,如此看来,他倒是对你有心。”
曲潋嘴角翘了翘,很快又耷拉下来。
可不是有心嘛,昨晚两人去偷看大皇子和骆槿的好事,而且那人还将自己双重人格的事情坦然透露,怕是这个纪凛知道后,心里应该也有些担心她嫌弃吧,所以就算没有骆樱多事,怕今天无论如何,也会让他找着机会见她一面。
不知为何,曲潋就是这般地肯定。
原本睡了一觉,心情平静下来,她正要打想好好想想以后怎么面对纪凛,没想到纪凛根本不给她时间,直接逼上来了。看来就算平时那样温煦谦和的少年,骨子里仍是有着男人的骄傲及手段,断是容不得她优柔寡断,思忖再三。
想到这里,曲潋心弦一松,便平静地靠着马车里的一个细竹面的迎枕,懒洋洋地赖在那里。
骆樱有些迷茫地看着她,不懂她怎么情绪怎地变得那么快。自也蹭过去,挨着她的肩头道:“阿潋,虽说定了亲要避嫌,但也不能像那些老古板一样将未婚夫往外推,连见个面都琢磨再三,省得他到了年纪,却因未婚妻未进门,另去寻家中的婢女相好,这是最蠢之事。”
曲潋吃惊地看着她。
骆樱笑嘻嘻地玩着腰间的香囊,不以为意地道:“你莫不以为我真是天真愚蠢得什么都不知道?别忘记了我家中的爹和兄长们,还有大姐姐,这种事情看得多了,像我爹房里的白姨娘,就是当初我娘未进门前房里伺候的,我大哥房里的通房芳华,也是大嫂未过门之前一直伺候的大丫鬟,都比正妻要得男人的心。”
曲潋汗颜,看来在这方面,她是比不得身处那样环境长大的骆樱。而现在,这个在她眼里有些傻白甜的骄傲姑娘正在教导她如何拿捏未婚夫、勾着未婚夫的心系在自己身上,省得被家里的大丫鬟捷足先登了呢。
想到这里,曲潋心里暖暖的,搂了骆樱嘻笑起来。
“行,都听阿樱的。”
“那是自然,听我的准没错。”骆樱伸出纤白的手指,轻轻地戳了下她的额头。
半个时辰后,便到了桃溪镇。
待得马车停稳妥当后,两人在丫鬟的揣扶中下了马车。
刚下马车,曲潋便看到站在马旁的少年,一身青莲色流云暗纹锦袍,站在骄阳烈日之下,澄澈无瑕,气宇轩昂,如芝兰玉树,无损他的气韵,反而那些都成了他的背景色,教人竟然一夕之间看得痴了。
骆樱看得也怔了下,曾经在小时候见过他一次,后来又曾在一些勋贵府的红白喜宴上陆续见过他几次,便是被他的容貌气质吸引,心里对他存了心思。虽说已经放下了,如今隔了几个月再见到这人,心里隐隐有些怅然若失,却也不是放不下。
于是她推了旁边的曲潋一把,说道:“阿潋,这太阳怪大的,我怕热,先去前面的茶楼里躲躲懒。”说罢,便带着丫鬟婆子先走了。
曲潋见她走得干脆,一时间反而有些不自在,又窥了眼那边的少年,见他脉脉地凝视而来,脸上的神色不复以往的和煦,反而有些慎重。
“潋妹妹,这日头大,咱们也去茶楼稍坐。”纪凛走过来,双目瞬也不瞬地盯着她。
曲潋点了点头,不待他说话,便带着丫鬟跟着骆樱的步子去了。
纪凛看着她的背影,眉头微微凝了下,然后抿了抿嘴,迈开步子跟上去。
到了茶楼,随行的婆子便去要了两间楼上的雅厢,引着姑娘们上去了。
骆樱进了雅厢后,就叫来翠屏道:“今儿没吃什么东西便出来了,肚子也饿了,你让人去买镇东的张老汉家的烧饼回来,我要加甜面酱的,不要咸和酸的。”
翠屏笑着下去了。
骆樱笑嘻嘻地看着曲潋,曲潋无奈地道:“你还真是来吃烧饼的?”
“自然不是,等会儿歇息歇息,便要去逛逛那桃花溪、喝上一杯桃花酿的。”骆樱拍拍她的肩膀,站了起来,“我去下净房。”说罢,便带着丫鬟们都出去了。
曲潋知道她的意思,沉着不语。
果然骆樱离开后不久,敲门声响起,碧春极有眼色地去开门,见到门口的少年,笑着给他请安,然后避身让他进来,自己也识趣地出去,将门关上,然后在门口守着。
曲潋面朝着窗口而坐,似是没有发现身后有人进来一样。
“潋妹妹。”纪凛上前,站在她身后,迟疑了下,将手搭在她肩膀上,“昨晚你已经知道了?”
“嗯。”曲潋轻轻地应了一声,不过微微侧身,教那手落了个空。
纪凛顿时神色有些黯淡,不过很快便又恢复自然,只是双眸里透着些许慌张,急声道:“并非我有意欺瞒潋妹妹,而是我自幼生了场病,一直有头疼之疾……”说到这里,到底有些难堪。
曲潋心中微惊,此时听到他能说这些已觉得足够了,若是再逼,那就是不识好歹了,赶紧转过身来,“纪公子……”
纪凛见她肯转过身,一张脸顿时变得明亮起来,只觉得此时说些什么好,一时间有些语无伦次地道:“六岁那年,在宣同府里第一次瞧见潋妹妹,我便十分喜欢,当时曲大人和家父为我们定下儿女亲事,我亦是十分欢喜,一直记在心头,待长大后,亦是盼着要娶你过门……”
说到这里,他面上有些赧然,似乎已经觉得既然说开了,自是没什么好隐瞒的,反而坦然起来,含笑地弯下腰来,与坐着的她平视,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那双墨黑润泽的双目变得锐利,“潋妹妹,我对你之心,绝无瑕疵,纵你此时心里恼我,我也认下了。”
曲潋一时间怔住,直直地看进那双眼睛,它的形状很美,虽是丹凤眼却比一般的凤眼大一些,眼尾上挑,当它坦然地直视人时,又是那般的清润无瑕,如若一泓清泉。可当它微微眯起来时,一种妖美的风情泄了出来,瞬间将那煦和温雅的气韵冲击得半点不剩,使他整个人都像换了个人似的。
她心头有些乱糟糟的,明明是如此明媚和煦的少年,此时却带着一种凌厉的霸道。纵使仍是个清澈无瑕的,却多了些什么东西。
“潋妹妹,可信我?”他又开口,声音依然温煦柔和。
曲潋迟疑了下,点了点头,见他面上浮现欢喜,整个人快活起来,也忍不住跟着一笑,低声道:“纪、纪哥哥,以后莫要再吓我。”
纪凛听着她软软糯糯地叫着那声“纪哥哥”,心里十分的愉悦,含笑道:“都依你,只愿潋妹妹莫要怕我才好。”
曲潋面上露出赧然的神色,心里却直挠爪子。
卧糟!原来连萌萌哒的阳光牌都是腹黑的么?这般吓她,让她根本无法说个“不”字。怕是在他来之前,已经打定了主意,让她没有反悔的机会,只能顺着他的意思走。
曲潋心塞塞的,已经预见了自己以后嫁到镇国公府的命运,怕是要被他吃得死死的,简直不能更心塞了。
“潋妹妹。”纪凛见她乖巧地坐在那儿,觉得自己先前对她过份了一些,语气一软,又道:“你放心,我以后定会克制自己,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曲潋瞅了他一眼,她自是信他的,但信不过他另一个凶残的人格。可是现在两人婚约都定下来了,尼玛还能反悔么?不能反悔,只好努力地适应了。
想清楚后,曲潋朝他一笑,低声道:“纪哥哥方才说你小时候生了场病,不知是……”
“我不太记得了。”纪凛倒是有问必答,神色有些淡然,“当时好像才三岁,病得有些糊糊涂涂的,后来就发现自己变成这样了。”说罢,又愧疚地对她道:“潋妹妹莫怕,明方大师医术高超,已为我瞧过,特地为我开了药,许是以后就会好了,我定不会伤害于你的。”
“我信你。”曲潋违心道,瞅着他,“只望纪哥哥的病早点好。”只是双重人格这种精神上的病,能很快好么?
纪凛笑着看她,双眼眨也不眨,仿佛怎么看都看不够,让曲潋差点承受不住这般少年的情思。
幸好,这时房门被敲响了,然后是骆樱的声音响起:“阿潋,烧饼买回来了。”
曲潋看了纪凛一眼,经凛忙起身走到一旁,轻咳了一声,又恢复了先前那副清润无瑕的风姿。
曲潋看了他一眼,心里暗暗叹气,知道今天只能这样了,便出声道:“阿樱,你们进来吧。”
骆樱带着翠屏进来,见屋子里的两人,暗暗一笑,面上却没有露出什么异样的神色,只道:“纪公子也来尝尝这桃溪镇张老汉的手艺,我还是听家中的兄长提起才知道这家的烧饼味道不错,比京城里的好多了。”
纪凛笑了下,拱手道:“那就打扰了。”
待三人坐下,翠屏和碧春一起将几个攒盒摆到桌上,打开攒盒,里面是各色点心,显然不只什么烧饼,还有其他精致的糕点。再沏了一壶清茶过来,三人便若无其事地一起品茶享用点心,边看着窗外不远处的那条桃花溪,只见桃花溪上人影绰绰,时不时地有笑声传来。
“我刚才问过了,今儿桃溪镇每日的固定节日,好像在迎什么桃花娘娘保平安,挺好玩的,阿潋,咱们也过去瞧瞧吧。”骆樱兴致勃勃地道,又转头看向纪凛:“纪公子可赏脸。”
纪凛微微一笑,“恭敬不如从命。”
骆樱笑着拍手,“那咱们便过去吧。”
看着骆樱活沷的身影,曲潋又转头看了眼伴在身边的少年,望着桃花溪那边热闹的人影,一时间有些茫然,茫然过后,又觉得好像没有什么不好,人生苦短,除了生死离别之外,其他的都不过是日常生活小事,只看那个人能不能活出个样子罢了。
直到在人群中,被那少年借机拉住了手,就像一对小情侣一样走在人群里,让她的心口颤了颤,再抬头看去,对上那双布满了笑意与欢喜的清澈墨眸,忍不住心中也溢上了点点的欢喜。
她好像真的喜欢这个纯澈如玉的少年——如果他不犯病就好了。
果然世间之事不能两全。
曲潋心头叹了口气。
“潋妹妹可是累了?”纪凛见她神色有些恹恹的,关切地问道,拉着她柔软的小手,只觉得心跳得极快,却又舍不得放开。
“没有。”曲潋说着,探头往溪边看去,有些担心地道:“阿樱呢?人多,可不能教她走散了。”
纪凛笑道:“不用担心,我已经让侍卫注意了的。”
纪凛出来,身边也带了两个侍卫,虽然只有两人,但是看他们的下盘极稳,走路轻盈,应该是练家子,平常人可不是他们的对手。若是有他们看着,倒是不用担心骆樱遇到什么危险。
直到夕阳西下,三人才打道回府。
骆樱玩了一天,依然精力充沛,甚至有些意犹未尽,她依依不舍地对曲潋道:“听祖母的意思,过几日咱们就要回京城了,以后想要出来玩不容易了。”
曲潋笑道:“我出来倒是容易,却是你不行。”只要离了平阳侯府,回到双茶巷的曲家,她倒是自在。
“那你回了家后,可要时常叫我出来。若是你叫的话,我娘应该会放行的。”
“行,包在我身上。”曲潋满口答应了。
回到了别庄,纪凛将她们送到了二门前便止步了,目送着她们进了二门,方才收敛了神色,往别庄的客院行去。
第64章
纪凛回到平阳侯府别庄的客院,却见周琅百无聊赖地躺在廊庑下的一张摇椅上,翘着腿喝酒,旁边还有个专门倒酒的清秀小厮,整个人说不出的闲适写意。
纪凛咳嗽了一声。
周琅抬头看来,见到他后一跃而起,瞪着眼睛道:“好你个纪暄和,有异性没人性,将我唬弄了就跑,将事情都丢给我一个人去处理。你可知道,明方大师今天竟然对我笑了,笑得我心脏都要被吓得跳出来了。”
“别嚷嚷,省得教人听见。”纪凛轻飘飘地说了声,撩袍便进了房。
周琅挥挥手将那斟酒的小厮挥退,跟着进了房,在他身后满是怨气地道:“你倒是好,去会美人了,留我一个人受着气,明方大师今儿对我特别地不客气,也不知道是谁惹着他了,一个出家人,火气这般大。”
纪凛进房去换了身衣服,等出来后听到他仍像个怨妇一样唠叨,便道:“行了,这次就当我欠着你,下次你有什么事,我自当尽力。”
周琅听罢马上眉开眼笑,乐呵呵地道:“我可记下来了,到时候你可不准推辞。”高兴完,突然有些奇怪,凝眉问道:“你今儿看起来挺高兴的?为何?莫不是消受了什么美人恩?”
纪凛笑而不语,自不会告诉他,他与曲潋之间的事情。
见他不说,周琅知问不出来,便转了话题,旋身和他隔着一张太师椅而坐,边抓了把桌面上的松子磕边道:“对了,午时大皇子回京了,看情况,他很是满意骆家的姑娘。”说着,他微微蹙起眉头,叹了口气,“平阳侯府……这手伸得太长了,我父王若是得知,还不知道要为骆老太爷可惜呢。可怜当初骆老太爷出生入死,落得一身的病,如今还在西陵苑养病,子孙却个个都是心眼,怕闹不起来似的。”
纪凛淡淡地道:“种什么因就承什么果,就让他们去斗好了。”声音虽然温煦,却显得有些薄凉。
周琅也笑了笑,打趣道:“你这话说得容易,莫不是忘记了曲家两位姑娘可是在骆老夫人身边长大的。”
“嫁出去的女儿沷出去的水。”纪凛淡声道,“且还有我呢。”
周琅摇头,知这人若不是看在曲潋的面子上,根本不会看平阳侯府一眼。然后又想到他昨晚消失的那段时间,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去恐吓曲家妹妹了,所以今儿才将明方大师的事情抛给他,自个巴巴地去寻人,怕是去解释什么吧。
想到这里,周琅突然觉得以后要和这人过一生的曲家妹妹挺可怜的,那么柔弱的姑娘,不知承不承受得住。
****
被周琅可怜的曲潋趴在炕上,盯着一双绘着彩色的憨乎乎圆滚滚的不倒翁,时不时地戳上几下。
碧秋走进来,难得见她如此孩子气的举动,不禁有些诧异,转头看去,见碧春朝她比了个手势,心里恍然,原来是未来的姑爷送的,怨不得素来只围着正事转的小姐如今有这般小女儿心事来玩这东西。
她轻咳了一声,便凑到曲潋身边道:“姑娘,今儿你和樱姑娘出去后,二姑娘也出了庄子,却不知道去哪里了。过了半日才回来,之后去骆老夫人那儿伺候了会后,便回来歇下了。”
曲潋猛地坐起身来,“姐姐心情不好么?”怨不得刚才她回来时,询人一问,说今儿伺候骆老夫人累着了,所以歇下了。这也歇得太早了,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知,二姑娘看着和平时一样。”
曲潋歪着头想了会儿,又问道:“大皇子他们走了么?”
“走了,只有宁王世子还在客院里,说是喜欢这儿,多逗留一天。”碧秋如实地道。
曲潋支着下巴,想了会儿,仍是想不通姐姐神神秘秘地做什么,不过想到姐姐是重生的,有自己的秘密,若是她不说,她想破脑袋也不知道。
翌日,曲潋起得很早,正好和曲沁一起用早膳。
曲潋观察了下,看不出姐姐有啥失常的地方,知道她就算是去忙什么事情,应该也不会是太重大的事情,便放下心来。
吃过早膳,姐妹俩一起去了正院给骆老夫人请安。
等她们到时,骆家的姐妹们出陆续到了,正围坐在骆老夫人身边说笑。
曲潋敏感地发现以往喜欢往骆老夫人身边凑的骆槿今儿很是文静地坐在那儿,身上穿着一件大红柿蒂纹折枝花禙子,身下一条石榴红绫裙,发上簪着金镶百宝的如意簪,整个人透着一股沉静的富贵之气,眉眼虽然平和,却隐隐有些自信骄傲。
曲潋想到昨晚所见,如何不知道骆槿此时的心思,怕是觉得胜过了姐姐一次,所以不觉有些自信骄傲了,她自己对能进大皇子府也是很高兴的吧。
只是,听了纪凛昨晚的话,曲潋终究觉得不妥。大皇子妃不能生养了,侧妃的位置很多人盯着,到时候谁生下第一个男孩,就是大皇子的长子,也是皇长孙,意义非凡,哪个不看着眼热?
骆四老爷真的急了一些。
正想着,就听到骆林娇笑道:“槿姐姐今儿沉静了一些,整个人看着也有些不一样了。”
骆槿看过来,唇角一挑,那艳丽的容貌瞬间鲜艳得如一朵怒放的牡丹花,让人惊艳不已,曲潋便明白为何大皇子会相中她了,这样的美色,连女子看了都要失神,何况是男人。
骆槿笑盈盈地道:“林妹妹莫不是说我平时很闹人,静不下来?”
这反击太过犀利,又是在骆老夫人面前,让骆林脸色变了变,忙赔笑道:“槿姐姐说哪里的话,您素来是个娴静的,只是妹妹今儿没怎么听您说话,所以才……”说着,她忍不住看向骆樱。
谁知骆樱正和曲潋凑到一起嘀咕地说话,根本不掺和,顿时气得心口发疼。平时骆樱的嘴皮子很是利索,哪个姐妹没被她埋汰过,怎地关键时却不见她吭声。
骆槿笑了下,说道:“都听你们说了,所以我便不说,省得祖母说我话多吵得她老人家头疼。”
骆老夫人笑道:“怎地又扯到我这老婆子身上了?你们都是好孩子,我喜欢看你们姐妹们一起乐和。”
骆林见状,心里越发的失望了。她不再敢多嘴,扯着手中的帕子,不住地看着骆老夫人和骆槿、曲沁,只觉得有什么事情发生了,而她却没捞到分毫的好处。
等骆樱又起哄着姐妹们去庄子里摘花做香露离开后,只有曲沁已经没了这些姑娘的玩性,便留在骆老夫人身边伺候,骆老夫人不禁幽幽地叹了口气。
“外祖母,怎么了?”曲沁柔声问道。
骆老夫人看着肖似女儿的外孙女,心里有些难受,说道:“大皇子看上了槿丫头,我知道此事是老四一手促成的,也不知道是好是坏,就怕惹怒了宫里的钟贵妃和英国公老夫人……”
英国公老夫人是骆老太爷嫡亲的妹妹,所出的女儿钟贵妃十分得皇上的宠爱,育有一儿一女,便是三皇子和四公主,英国公府素来与平阳侯府交好,如今平阳侯府却要塞个女儿到大皇子府上,可不是教钟贵妃和三皇子着恼么。
曲沁没说话,这事她可安慰不了外祖母,大皇子府的后院俨然是个小后宫,皇上都还没死呢,人人就自有打算了,却不想最后事情来了个大反转。这事情纯粹是四舅舅在作死,曲沁不想去计较它,心里还巴不得四舅舅父子俩被外祖父教训呢。
看外祖母忧心忡忡的模样,曲沁便知道外祖母其实心里对平阳侯府几房的心思都明白的,只是她如今老了,儿子们都有自己的心思,管束不住罢了。且慈母多败儿,外祖母便是个典型的慈母。
骆老夫人虽然忧虑,可想到丈夫还在,觉得事情没那么糟糕,便按捺下来,对孝顺地陪在身边的外孙女道:“沁儿,你看你四表哥如何?”
曲沁嘴角一抽,很想不客气地说,不如何,骆承风这种心眼多又薄凉的男人她死都不想要。不过面上却很是沉静地道:“外祖母,我自小在您身边长大,对着几位表哥们就像自己的亲哥哥一样。”
骆老夫人听罢,就知道外孙女没这个心思了,只能叹息着作罢,心里想着,等回了京,还是去找老姐妹们吧,总得给外孙女挑个好的。
正想着,却见四儿子带着宁王世子和镇国公世子过来。
“老夫人,在您这儿叨扰了两天,我们该回京了,特地过来和您辞行。”周琅笑着说道。
纪凛在这儿没有看到曲潋,心里有些失望,面上却一派温煦清淡,也笑着感谢了骆家的招待。
骆老夫人看着这两个少年,各有千秋,心里暗暗可惜宁王世子身份太高,外孙女有些配不上,而且宁王妃性子太不好相与,她也舍不得将外孙女嫁过去受罪。因此也没有动什么心思,很是和蔼地和他们说了会儿话,便让四儿子送他们出去。
骆四老爷殷勤地送着两个少年出去,丝毫不敢待慢,面上笑着道:“两位贤侄难得有空,怎么地不多留个几日?这岐云山附近还有很多可以游玩的风景。”
纪凛微笑道:“出来许多天了,怕家中长辈挂念。”
周琅笑道:“是啊,大殿下他们都走了,我和暄和两个人也无聊。”然后仿佛想到什么,朝着骆四老爷别有深意地笑了下。
骆四老爷被他笑得心头有些发虚,不知他是何意,莫不是他发现大皇子是被人故意引到岐云山来的?
大皇子一连几日来岐云山狩猎,自也是有意安排的。正好这时,骆老夫人也带了家中的孙女们过来,便凑到了一起,加之老天爷都赏脸,一场大雨留住了大皇子的脚步,让他来平阳侯府的别庄借宿一晚。
很多巧合凑到一起,就不是巧合了。只是却无人再关心这些罢了。
周琅见骆四老爷不动声色的样子,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再次确定了自己不想和骆家打交道的心思。在经过别庄的花园时,周琅突然问道:“听说骆家的妹妹们去了花园玩耍?曲家妹妹也在?”
骆四老爷听罢,忍不住看了纪凛一眼,笑道:“自是在的。”想到淑宜大长公主,骆四老爷当下便决定作个顺水人情,叫了个婆子过来,叮嘱几句。
纪凛在一旁看着,并未出声。
等曲潋被太阳晒得红扑扑的脸出现在垂花门处,纪凛便走了过去。
“潋妹妹。”纪凛走到距离她一丈远之地,声音温柔地道:“我和宁王世子先回京了。”
曲潋莫名其妙地被那婆子叫出来,先前还不明白,现在看到纪凛如何不明白了,她瞄了眼远处骆四老爷和周琅的身影,心里越发的觉得这舅舅真不靠谱,面上却谦和地道:“我知道了,纪哥哥慢走。”
纪凛看着她,有些不舍,又道:“若是有什么事情,潋妹妹尽管使人来找我。”
她能有什么事情?曲潋心里嘀咕着,见他一双漂亮润泽的眸子清清澈澈地看过来,简直要将人要溺毙,面上也不禁微微发红,低低地应了一声。
两人便这么面对面地站着,直到远处的周琅咳嗽一声,纪凛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曲潋站在垂花门处目送他们离开,好一会儿才转身回了花园。
****
过了几日,骆老夫人也带着孙女们浩浩荡荡地回了京城。
回到京城后,曲沁告辞了骆老夫人,便带着妹妹回家。
回到家里,曲潋完全放松下来,整个人都有些懒散,到季氏那儿腻了半天都不肯走。
季氏见两个女儿回来,十分欢喜,马上将烧香拜佛的事情丢到了一边儿,围着两个女儿转。
曲潋看了忍不住好笑道:“娘,你又忘记佛祖他老人家了。”
“呸呸呸,小孩子家的胡说什么?”季氏嗔道:“佛祖就在我心中,我不过是迟些再去给佛祖上支香罢了。”然后又和蔼地询问女儿们想吃什么,让厨房去做之类的。
等曲沁回房去洗漱后,季氏便和小女儿咬耳朵,询问平阳侯府那儿对曲沁的婚事有什么安排。
“没听说呢。”曲潋吃着新鲜的葡萄,含糊地道:“外祖母好像还没有选好,不过应该很快便会有消息了的,娘你放心吧。”骆槿都有着落了,骆老夫人不会让曲沁太过尴尬的。
季氏听得直皱眉,决定明日还是去常叶巷那边走走。
晚上曲湙回来后,见两个姐姐回来,也十分高兴,一家人热闹地用完晚膳后,曲湙便告诉她们一个好消息。
“我已经通过了丹山书院的考核,大伯让我过几日去丹山书院,虽然不是正式的学员,却可以旁听,只是少了个名份罢了,待九月份再正式报名便可。”
听到这个消息,曲潋和曲沁都很是高兴。
曲沁问道:“怎地我昨天回京时,没听大伯说这事情?”骆家人看起来根本没有任何异样。
曲湙笑道:“大伯亲自去和大舅舅说了,大舅舅也觉得这样好,应该进丹山书院,所以并未说什么。”
听罢,曲潋也明白了,有大伯出面,又是进丹山书院,骆府自然不会觉得落面子,所以反应便不大。
这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曲沁和曲潋高兴的意思虽然不同,但是都共同有一个目标,让弟弟离骆家的人远些。
曲沁还在计较着上辈子弟弟之死,虽说和平阳府无关,但总是有间接原因,今生无论如何,也要让弟弟远离平阳侯府一些。而曲潋在知道平阳侯府里的几房不和,又想要在皇子们中左右逢源,便知骆府以后定然有劫数,并不想让弟弟与骆府走得太近。至于她们这些姑娘们,嫁出去的女儿沷出去的水,所以她也不是很担心骆樱。
等到了七月底,骆老夫人突然让人请了曲二老夫人和季氏、温氏等人去骆府。
曲潋一看这阵势,马上明白了,等随着长辈们去了平阳侯府给骆老夫人请了安后,她便马上去竹宣斋寻骆樱。
骆樱此时正在上课,曲潋不好进去打扰,但心里又急着知道情况,便在门口晃了晃。
骆樱是个不安份的,上课也不认真,总是喜欢开小差,所以很快便看到了竹宣斋外徘徊的曲潋,眼睛转了转,对陈娘子道:“先生,我身体有些不舒服,想去净房。”
陈娘子顿了下,看向骆樱的眼神简直就像看个不屡教不改的熊孩子,叹了口气道:“去吧。”
骆樱笑嘻嘻地在姐妹们羡慕的目光中走出去,众人见她一溜烟地跑出去,随后见到竹宣斋门口处的曲潋,如何不明白了。若是以往,骆樱敢干这种事情,告到骆大夫人面前,骆樱少不得要受罚,可现在曲潋是镇国公世子的未婚妻,骆大夫人有意让骆樱和曲潋交好,自然是睁只眼闭只眼让两个姑娘混一起了。
所以,这也是骆樱心安理得地跑出去的原因。
第65章
骆樱以一种看不出身体哪里不舒服的动作跑出了竹宣斋,看到曲潋万分的高兴,让竹宣斋里一直关注着她的陈娘子更无奈了。
这姑娘找了个身体不舒服的借口,那应该也作出个应有的样子来啊,这未免也太缺心眼儿了。
“阿潋,太好了,我正待得无聊,你终于来找我了。”她一副终于摆脱了麻烦事的放松神色,可见每天要去陈娘子那里上课,对于爱玩的小女孩来说,实在是件讨厌的事情。
曲潋见状,对她的性格实在无奈,说道:“阿樱,我来找你有事……”
骆樱先是有些疑惑,很快便明白了,“我知道了,咱们找个地方说话。”
骆樱拉着她到了她们常去玩耍的水榭,就在竹宣斋的附近,倒也不远。等到了水榭后,丫鬟们上了茶点,骆樱将她们都挥退到外面守着,便和曲潋道:“你是来问沁表姐的婚事的吧?”
曲潋点头,水眸蕴着清愁,“外祖母昨日打发人到家里来,请我娘和叔祖母今儿过来商议事情,我想了想,能教外祖母如此慎重地请叔祖母她们过来,只可能是为了姐姐的婚事了。所以我也仗着年纪小,说来找你玩儿,才跟着她们出门的,我姐姐现在在家里呢。”
骆樱点头,笑着对她道:“确实如此,外祖母已经为沁表姐选好夫婿了,听我爹娘说,对方家中的长辈也极是满意沁表姐,这次沁表姐应该能定下来了。”
曲潋精神有些振奋,不过还是先问清楚对方是何人,“你知道对方是谁么?”
“这是自然,我答应会帮你盯着的,怎么可能啥都不知道?”骆樱有些自得地说,“我听祖母的意思,祖母给沁表姐挑的是余尚书的族中侄子,听说是镇安望族余家的宗子,届时沁表姐若是嫁过去,便是余家的宗妇了。”
曲潋听后愣了下,没想到骆老夫人竟然会在文人圈中选,她还以为以骆老夫人的性子,要选也会选勋贵子弟,这样姐姐便能留在京城了。
想了想,曲潋又道:“和我说说这余家吧,我对镇安府不太熟悉,这余尚书……”她皱了下眉头,很快便想明白了,“外祖母和余府老夫人交情如何?”
“挺好的啊,听说外祖母的闺阁时和余府老夫人可是手帕交呢,不过是后来各自嫁了人后又各奔东西,渐渐地没了往来,但这感情还是在的。后来余尚书一步步高升,进京后,方才将余老夫人接进京来,只是余老夫人年纪大了,精力有限,不常出门走动罢了。”
说着,她又支着脸道:“我对余家也不懂,不过那余家在镇安府一带也颇有名望,以沁表姐的身份,是不能嫁进余家宗家嫡长子的,还是我爹在这上面使了力。当然,我偷听我爹说,对方能相中沁表姐,也是因为上回祖母的寿辰时,余老夫人当时也也过来,加上曲家也是常州府名门世家,和余家家势是极相配的。”
曲潋听罢,便知道这桩婚事使力最多的怕是余老夫人,若是骆老夫人真的和余老夫人交情匪浅,骆老夫人难得请求,余老夫人见过曲沁,觉得曲沁不错,方才动心思去和余尚书说项。余尚书是个纯孝之人,余老夫人在余家应该也颇有威望,所以才能说动族中的侄子应下这门亲事。
一时间,曲潋也不知道这桩亲事好不好,但无疑在家势上是极相配的,甚至还是她姐姐占了便宜。
在曲潋和骆樱嘀咕这事情时,嘉善堂里,骆老夫人也和曲二老夫人、季氏说这事情。
“那孩子叫余长昊,今年十八岁,余尚书是他的族中堂伯父,为人纯善孝顺,品德上佳。近段时间,他进京来给余尚书祝寿,打算留在京城住段时间,到九月份时进丹心书院读书,听说学问是不错的,将来是要走举科出仕的,是个上进的孩子。我先前去余家瞧了一眼,是个很实在的孩子,沁儿嫁过去,定然不会被欺负。”骆老夫人说道。
曲二老夫人和季氏都相信以骆老夫人对曲沁的疼爱,自然会给她挑个好的,既然她觉得那余长昊好,那就是个好的了。
当下,曲二老夫人说道:“我们自是相信老夫人的眼光,不过还是想去瞧瞧这孩子如何,若是沁儿也满意,我们自是没意见。”
季氏在一旁猛点头,镇安余家也是个名门望族,原本以曲沁的身份,余家无论如何也不会聘娶为宗子媳妇的,许与家中其他嫡子倒是可以。不过这事情因有骆家、余老夫人、曲家因素在,余家方才接受。
若是曲沁能嫁进余家,她自也没什么反对的。
当然,前提是曲沁自己也满意方行。季氏不是那种独断专行的长辈,加上曲沁从小太有主意了,她也不敢作主曲沁的婚事,甚至不觉得姑娘家只需要听长辈的安排,她还是想要听听孩子们的意见的。
所以,现在她先保持沉默。
骆老夫人笑道:“没问题,我已经和余老夫人通过气了,过几日秋日宴赏菊,请余老夫人过府来吃螃蟹,让她带上那余长昊,届时你们也过来一起看看合不合眼缘。”
曲二老夫人和季氏都对这个安排很满意。
在骆家坐了大半天时间,曲二老夫人方带着季氏、温氏和曲潋告辞离开。
她们先是送曲二老夫人和温氏回常叶巷,然后母女俩方坐车回双茶巷。
没了外人后,曲潋缠着母亲问道:“娘,是不是你们在商量姐姐的婚事?外祖母相中了谁?那人如何?好不好?”
季氏拍拍小女儿,笑道:“家势上来说是不错的,人还未见到,还不知道如何。不过你外祖母不会害沁儿,她老人家说不错,应该是不错的。”说着,又有些迟疑,“我不知道沁儿如何想。”
说到这里,季氏已经纠结起来,若是继女不喜欢,她到时候要怎么办?
曲潋见季氏说的和骆樱差不多,觉得挖不到什么有用的,便不问了。所以,关键还是要看几天后骆府的秋日宴。
回到双茶巷的曲家,曲潋扶着季氏回到正房时,便见曲沁闻声而来。
曲沁看起来很淡然镇定,一副不知道季氏和妹妹今儿去平阳侯府做什么的模样,让丫鬟端了放在井里冰镇的酸梅汤过来给她们解渴。
虽然快到中秋了,但秋老虎依然不饶人,这白天时候还是有些热的。
喝了酸梅汤后,季氏便和曲沁说起今儿她们去平阳侯府的事情,顺便也将余家的事情说给她听。她心里明白,这事情是不能瞒曲沁的,还不如让她心里清楚。
曲沁平静地听完了,说道:“既然是外祖母看中的,应该也是好的,待那日我再看看,若是不错,就定下来吧。”
她对余家没什么印象,上辈子她嫁入皇子府,平时打交道的都是京中王孙贵族,对江南那边的家族并没有什么印象,所以也不知道这余家的宗子如何。如果真是个好的,定下来倒是也不错,省得外祖母和家人为了她的亲事操心。
想到这里,她心里叹了口气,对于嫁人真的没什么感觉,到时候若真嫁进余家,虽说宗妇很风光,但是又要操持一大家子,好像和上辈子差不多吧。只是,为了家中的弟妹,她自是不能一辈子不嫁人,而且也不能让自己的名声受损,免得累及家人。
见曲沁神色平静地接受了,季氏的心悬得老高,只觉得曲沁这反应不对啊。若是姑娘家听到这事情,第一反应不是先害羞么?
于是被继女弄得心里七上八下的季氏转身就去佛祖那儿寻求安慰了,一时间小佛堂里又烟雾弥漫的,看得曲潋好生无语。
“佛祖真忙啊,世人只要有点什么事情都要找他,咱们娘特爱找佛祖唠嗑。”
姐妹俩掩着鼻子离开正房后,曲潋感叹了一声。
曲沁听罢不免觉得好笑,戳了下她的额头,“你这小丫头又促狭了!若是让佛祖听到,小心他老人家怪罪。”
曲潋才不信有佛祖呢,她心里不相信,却又害怕鬼这种东西,说来也挺矛盾的。她挽着姐姐的手走在庭院中,故作天真地道:“姐姐,你说余家公子是怎么样的呢?姐姐到时候若不满意,会拒绝么?”
曲沁想了下,说道:“应该不会吧。”如果在妹妹的婚事未定下之前,她可能会亲眼看过对方如何,然后觉得不满意会退掉,或想办法延迟自己嫁人的日子。不过这阵子又经历了些事情,突然间看明白了,觉得算计来算计去,生活也变不了哪里去,过得好或不好,也端看个人的愿意。
所以,如果余长昊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就这样也好。
曲潋疑惑地看她,发现她坦然得不可思议,心里有些不解。莫不是她都看透了,对自己将要嫁何人并没有什么意见?难道这就是她和姐姐不同之处?
她上辈子只是个还未历事的高中生,人生中最痛苦的事情不过是父母感情不和,她成了父母之间的累赘,最后在父母又一次吵架时,爸爸狠心地将她这个累赘推下楼惨死。而这辈子,早早地跟着姐姐进骆府历练了一翻,学会了些小心机手段保护自己,除了长成了个心机婊,对自己要过一辈子的人还是要求挺高的。
而姐姐的上辈子已经嫁过人,经历过很多事情,最后病死,虽然年纪并不大,但也经历过沧桑,所以对男女情感之事从来未抱过什么幻想。
想到这里,她有些莫名的伤感。
曲潋也不知道这伤感从何而来,直到第二天,纪凛的小厮常山突然送了一只鹰来给她。
曲潋听到常山来时,还有些莫名其妙,待她去厅堂一看,见到常山小心翼翼地拎着一个笼子过来,笼子里站着一只浑身漆黑的鸟,只有头顶上一绺金色的毛,十分亮眼。
曲潋一开始眼拙,并未看出这是一只鹰,见它站在笼子里,十分高傲地看着她,眼神阴冷阴冷的,心里有些发毛,问道:“这是什么?”
“曲姑娘,这是世子养的鹰,世子说送来给你解闷儿。”常山笑得很是殷勤,“这只鹰已经是训好了的,只要不招惹它,并不会轻易伤人。”
听到是鹰,曲潋这才惊讶了下,她打量那只鹰,看模样还未长大。笼子里的鹰也回视她,仿佛在打量她一般,然后转了个身,将屁股对着她。
曲潋:=口=!日了狗了,为毛她觉得这只鹰……很瞧不起她的样子?
曲潋瞧了瞧那鹰,慢吞吞地问道:“这只鹰,真的是你们世子叫送给我解闷的?世子有说其他么?”最重要的是,她想知道是哪个人格的纪凛让送过来的。如果是阳光的美少年,她相信确实是送过来给她解闷的,如果是凶残妖孽的那个——有等商榷。
常山不知她为何这样问,如实地答道:“确实是世子让送过来给姑娘解闷的,而且这只鹰儿颇通灵性,世子说,姑娘只要安心收下便可。”
曲潋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又一脸为难地道:“可是……我不会养鹰。”万一养死了,那多不好啊。
“曲姑娘不用担心,这鹰儿十分乖觉,很好养的,只稍每日准备新鲜的肉食给他便可。若是姑娘不理它,它也自己会去找食物。”
听起来就像放养一样,好像真的不用她操心。
曲潋心里嘀咕着,不知道纪凛让常山送它过来给自己作什么,只得收下,让人去给这只鹰准备住处。
常山将笼子放到桌子上,小心翼翼地将笼子打开,那鹰抬爪子走了出来,然后飞了起来,一翅膀往常山脑袋上扇去,常山被这位祖宗扇得只能抱脑袋,等它飞回笼子上站着,赶紧赔着笑。
“曲姑娘瞧,它知道是属下将它塞进笼子里的,所以颇为生气,却也不伤人。”常山为那只鹰开脱,就怕曲潋误会这只鹰凶残——虽然它确实很凶残的。
曲潋哦了一声,只是看着常山,并不说话。
第66章
常山头上的发髻被那只鹰的翅膀扇得歪了,鬓角边落下了些发丝,虽然满脸堆着笑,但是实在是没什么说服力。
碧春和碧夏等人当即忍不住掩嘴笑起来。
常山脸上一红,但是也只能厚着脸皮继续道:“曲姑娘,这鹰儿平时是个乖觉的,只要好生伺候着,它会亲近对它存有善意之人。”说着,他偷偷地瞄了眼站在那里不说话的少女,就生怕她一个姑娘家不喜这等猛禽,让他拿回去,届时可要受罪。
昨儿晚,世子又变脸了,阴森森地吩咐他今儿要将他养的这只鹰送来给曲姑娘,他自不敢质疑。等到今天白日时,瞧见世子又恢复温煦和善的模样,便来询问了一回,见他也是同意的,便没有异意地送过来了。
反复无常的主子在两次确认后都让他送过来,便证明这事只能成功。
幸好,曲潋也无意刁难他,问道:“这鹰儿可取了名字?”
“世子唤它金乌。”
常山的话刚落,那只站在笼子上面的鹰突然叫了一声,声音很是低沉,并不嘹亮,似乎只是因为有人唤它的名字而懒洋洋地回了一声罢了。
曲潋忍不住看过去,这只鹰收拢着翅膀站在那儿,一双鹰目给人的感觉仍是阴冷阴冷的,但姿势却颇为高傲,头上那绺金毛在一身漆黑的毛发中尤其明显,曲潋突然有些明白纪凛给它取“金乌”这名儿的原因了,那一点金色,在黑色映衬下,可不就像一轮升起的金乌嘛。
将常山打发后,曲潋便让人抱着那笼子回了房。
那只鹰站在笼子上面,抱着笼子的婆子有些颤巍巍的,生怕这高傲的畜生突然攻击自己。不过幸好直到进了后院,将它送到廊庑下的铁架上,它依然没有攻击人的意思,等见到了廊下的铁架,便展翅飞了上去。
难得养了只鹰,曲潋心里还是有点小兴奋的,让人去厨房取了生肉过来要喂它。
只是无论是丫鬟婆子拿了肉去喂它,它都不理,直到曲潋亲自上阵,它才懒洋洋地朝她叫了一声,伸脑袋去吃。
“哎呀,它一定是知道姑娘是谁,所以才会吃姑娘喂的肉。”碧春马上脑补起来,掩着嘴笑道:“这是姑爷养的,莫不是姑爷吩咐它只听姑娘的话?”
其他的丫鬟听后,都觉得有理,忍不住朝曲潋笑,有些促狭。
曲潋脸皮很厚地由着她们笑,嘴上嗔怪道:“笑什么,这鹰儿看着就是个脾气坏的,让人将它当祖宗一样地伺候,定是瞧着我美貌罢了。”心里却也觉得,莫不是纪凛特地训练出来的?
她这翻自恋的话果然让丫鬟们笑得不行。
正笑着,发现那只鹰朝她看了一眼,然后转了个身,将屁股对着她。
曲潋:=皿=!好想拔了它的毛烤了!
众人正对着这只鹰颇感新鲜地逗乐着,曲沁从书房出来,瞧见那只鹰,不由道:“听说常山过来了,可是纪公子让人送过来给妹妹解闷的?”
碧春等丫鬟都笑着点头。
曲沁不禁哑然失笑,觉得纪凛有心了,两辈子纪凛都是如此,让她颇为感叹,这世间仍是有让人羡慕的纯粹感情,并不掺杂其他。
“难得纪公子如此有心,你也莫要拘泥于形式,该表现时也要表现。”曲沁给妹妹支招,巴不得这对未婚妻在婚前就培养出深厚的感情,等到婚后,那便是水到渠成了。
曲潋在姐姐的叮嘱下,只得木着脸应下,回房后就开始琢磨着给纪凛的回礼。
就在她站在窗前的实木桌上画着花样子,突然啪啦一声,便见那只鹰飞到了窗口处,然后很淡定地蹲在那里看着她。
曲潋:“……”
为毛她此时有种这只鹰正代替某人盯梢她的感觉?
而这种感觉在曲潋经历了一天去哪里都被这只鹰跟着后越发的强烈,甚至心里已经疑神疑鬼起来。
等到傍晚曲湙回来,姐弟几个一起聚到季氏那儿用晚膳,那只鹰也跟着去了,它就落在院子里的一株玉簪花枝上。
季氏和曲湙都看到了这只鹰,等知道是纪凛让人送过来给曲潋解闷后,曲潋也被母亲和弟弟促狭了。他们皆感叹着纪凛是个有心的,那副神色,已然认为纪凛是个难得的好男人,将来她嫁过去后,定然会夫妻和睦。
曲潋瞬间无语,如果她不知道纪凛是个双重人格后,她也觉得纪凛是个好男人,可是在知道他还有另一个那般凶残妖孽的人格后,曲潋已经不确定了。此时再看到这只紧迫盯人的鹰,曲潋只能沉默。
不谈这个,到了中秋节前的两天,平阳侯府的秋日宴,宴请了平阳侯府的一些姻亲旧故过来吃螃蟹赏菊花。
曲家对这次的秋日宴十分看重,甚至连曲大伯都在那天特地请假跟着一起去平阳侯府。
曲大老爷自从知道弟弟的死因以及自己和二弟是弟弟死后的受惠者后,心里对三房的几个侄子侄女颇为愧疚,所以对三房这里的事情十分上心,知道那天要过去为侄女相看余家宗子,曲大老爷作为曲家的大家长,自是义不容辞了。
秋日宴的前天晚上,曲家姐弟坐在季氏的房里说这事情。
“大伯说,明天会和叔祖母一起过去,到时候他会对余公子考校一翻。”曲湙说道,忍不住瞄了眼大姐。
曲沁很是平淡地坐在那里,没有插嘴。
季氏听后舒了口气,笑道:“有他出面最好不过,希望那余公子是个好的。”
聊了会儿天,大家便散了,决定今天早些歇息,明天才有精神。
曲潋回到自己的卧室,刚去净房梳洗一翻后,便听到了窗边传来的声音,她抬头看去,见到那只鹰不知打哪里飞过来了,站在窗边朝她叫了几声。
这只鹰自从在她家落户后,白天时候会盯着她,不过大多数时候都是神出鬼没的,曲潋也没有限制它,由着它自由出入,甚至一度觉得,若是它受不住这里的格局太小,飞走了可不关她的事情。
可惜,这只鹰还真是挺尽职的,来了就淡定地在这儿落居了,并没有要飞走的意思。
曲潋原是不想理它,要**歇息了,可谁知那只鹰见她不过去,又叫了几声,声音有些利,怕它吵着人,曲潋只得走过去。
等她到窗口前,那只鹰高傲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抬了抬爪子。
曲潋:“……”
曲潋没有养过鹰,甚至以前也从来不关注鹰这种飞禽,所以当初才会认不出它是什么鸟类,更不知道它有什么习性了。可如今这种抬起爪子的行为,特么地会让她脑补成了一只信鸽啊。
所以她忍不住朝鹰的爪子看去,没想到真的看到它爪子上有东西。
曲潋木然着脸,从它爪子上抽出了一张卷起来的小纸条。
是上好的澄心纸,当她展开后,看到里面的字迹,眉头跳了下,顿时又木着脸。
这算是“鸿雁传书”么?准确地说,应该是飞鹰传书才对。
小纸条不大,所以上面的字也很少,只有一句:明日,巳时末,平阳侯府,嘉善堂外竹林。
这是约她去见面的意思么?
就在她瞪眼时,那只鹰又叫了一声,曲潋抬头看它,只见它展翅飞离了窗台,然后没入黑暗之中。
曲潋没理它,将这张纸条拿了个匣子装起来,心里已经认定了这只鹰一定是那个凶残妖孽的纪凛让送过来的,不仅为了监视她这个未婚妻,还可以随时和她通信,简直就是送了只探子过来。
她朝窗口哼了一声,爬回床上睡觉。
翌日,曲家人用过早膳后,便出发了。
曲湙今儿也特地和书院请了一天假陪他们一起去平阳侯府,虽然曲沁让他不必要因此而请假耽搁他的功课,但曲湙一句话将她打败了。
“我是家里唯一的男人,自该担当起责任,今儿事关大姐的终身大事,我须得去瞧瞧的。”曲湙严肃地说,稚嫩的脸庞比同龄的孩子成熟许多。
曲沁听得愣愣的,然后笑着拍拍弟弟的肩膀,像是松了口气,说道:“那好吧,就听湙弟的。”
曲大老爷倒是很欣慰,觉得曲湙越发的有担当了,若是无意外,将来三房就要由他来挑起了。所以,今儿这种场合,带他过去也算是见见世面。
等和曲二老夫人汇合后,一行人便往平阳侯府而去。
平阳侯府今儿办秋日宴,虽说只宴请姻亲旧故,但在京城的姻亲数量还是很多的,只要家中没什么事情的,都会给面子过来。等他们进了平阳侯府后,便看到停在二门处的那众多车辆,可见今儿亦是十分热闹。
骆大夫人带着骆大少奶奶过来迎接,很是恭敬地给曲二老夫人见礼,笑道:“老夫人您也来了,快快进来,老夫人在等着你们呢。”笑容十分的热情。
一翻寒暄后,女眷们往嘉善堂而去,男人被引到外院的厅堂。
到了嘉善堂,又是一阵热闹,曲二老夫人辈份较大,被迎到了骆老夫人下首位置坐着,两个老太太你来我往地客气了一翻,气氛祥和。
曲潋看了看嘉善堂里的人,除了几个,大部分都是认得的,今儿连骆柯也回来了,打扮得光鲜亮丽,不过眉宇间却有些疲惫,仿佛未休息好一般,她和旁边一位夫人说话,笑容疏离客气。而容貌艳丽的骆槿侧坐在她身边,唇角噙着淡淡的笑意,在曲家姐妹进来时,瞥了一眼过来。
曲潋忍不住又开始脑补了。
骆槿这是在得意呢。
骆樱将曲潋拉到角落里去说悄悄话,她先是和曲潋抱怨了下她不在骆府无人陪她去上课很无聊,然后很快便说到了骆槿身上。
“你瞧她……”她抬着下巴朝骆槿呶了呶嘴,“那得意劲儿,也不知道一个皇子侧妃有什么好得意的。大皇子现在还不是……将来若是成了,她岂不是要将下巴翘到天上去了?而且她还因此颇为自得,认为终于将沁表姐压了一头,心里高兴着呢。”
然后又嘀嘀咕咕地和她八卦起骆府的事情。
虽然骆槿和大皇子的事情没有公开,但大皇子应该和平阳侯府有了约定,等到一个恰当的时机,便会公开这事情,然后定个日子,将骆槿抬进大皇子府。
而这件事情,恰好是骆柯回娘家透露给娘家人知晓的,方才会让骆四老爷父子给捷足先登谋成了这事情。可偏偏安国公府自己也有心将自家姑娘送过去,不想骆柯这个儿媳妇竟然先念着娘家,回娘家先露透了这事,让骆四老爷占了先机,怕是心头不愉快吧,连骆柯这个儿媳妇都要怨上了。
这也是骆柯看起来不太好脸色的原因。
“大姐姐这会儿正被安国公府埋怨呢。”骆樱说着,有些无奈道:“大姐姐明明是个聪明人,这回怎么做出这种蠢事来?就算想要让娘家得益,也不应该这般心急,毕竟以后她是要和大姐夫过一辈子的,应该先和大姐夫商量了才对。”
曲潋想了想,说道:“大表姐大概是觉得娘家比较可靠,只有娘家有出息,夫家的人才会尊重她,她才能在夫家立足吧。”
骆樱愣了下,然后嘟着嘴道:“你说得没错,若是我以后要嫁个看我的家势才对我好的夫家,我才不要呢。我未来的夫婿,不能看我娘家如何才对我好,而是因为我这个人才行,就算我娘家不好了,他也要护着我、信任我。”
曲潋真诚地道:“放心,你娘这般疼你,一定会给你找个这样的夫婿的。”
谁知骆樱却恹恹地看了她一眼,没什么精神地道:“再说吧。”
两人聊了会儿,曲潋看看时间,心里有些发悬,要不要出去,就怕纪凛真的在竹林那儿等她,她若是没去——如果是萌萌哒的纪凛,那他该多伤心?如果是妖孽凶残的那个……算了,她不想去了。
“怎么了?有事?”骆樱瞅她,“还是你也想去瞧瞧那余长昊是什么样的人?”
曲潋点头道:“如果可以,自是想去瞧瞧的。”
“那还不简单,我去寻我七哥,让他帮忙。”
“不行!”曲潋赶紧摇头,她可不想和骆承风见面,省得让他念着,继续放不开。
骆樱也想到自己七哥对曲潋的心思,叹了口气,只能作罢。
等越来越多的客人来了,其中不乏和她们一样年纪的小姑娘时,骆樱再也无法躲着偷懒,得和姐妹们一起去招待那些表姐妹们,曲潋趁机脱身。
就要到巳时末了,还是去竹林那边瞧瞧吧。
曲潋带了碧春,出了嘉善堂,往嘉善堂外的竹林行去。
竹林虽然不大,但却错落有致,分成几个区域,分别种着不同品种的竹子,有青竹、紫竹、斑竹、湘妃竹等,走在其中,能隔绝外面的视线,这也是纪凛选在这儿的原因。
曲潋慢慢地踱着步,视线在竹林中搜寻,很快便见到竹林深处,站在紫竹前的身影,让她顿时止步,有些迟疑地看着他。等那人转过身来,朝她露出清朗如云的微笑,如春日的明媚阳光,曲潋心里欢喜起来,觉得心跳有些快,面上也有些烫。
“潋妹妹。”
纪凛含笑看着她,等她走近时,将手中一只竹叶编的蜻蜓递给她,有些赧然道:“先前待你来,无事便编了一个,没有潋妹妹你编的好看。”
曲潋低头看着那只栩栩如生生的蜻蜓,觉得他谦虚了。
“潋妹妹近日可好?喜欢金乌么?”他温和地看着她,声音如珠玉的清润,又有着阳光的温煦,简直像个从画风精美的漫画走出来的美少年,“金乌破壳而出后便一直是我照顾的,它十分通人性,又乖觉,能看得懂一些简单的动作,所以我便让人送过去给你解闷。”
看着这样温暖的美少年,曲潋没法说金乌简直就像在监视着她一样,怕是奉了另一个人格的命令,绝逼不是这个萌萌哒的温暖美少年让它这么做的。
可是对上那双清润愉悦的墨眸,曲潋并不忍心实话实说,所以便违心道:“它挺好的,我很喜欢。”
“是么,喜欢就好,金乌很好照料的。”
两人说了几句话后,纪凛不好在这里久待,依依不舍地告辞。
曲潋见他要离开,突然想到了余长昊,忙道:“纪哥哥,等一下。”在纪凛回头看过来后,便将今儿他们曲家人过来的目的同他说了,最后说道:“我不知道那余公子是如何的,想让纪哥哥帮我去瞧瞧。”
纪凛知她和姐姐感情好,当下也不推迟,笑道:“放心,这事情交给我就好。”
等纪凛离开后,曲潋站在竹林中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忍不住又失了一阵神,再次感慨起来:若是没有双重人格,这个少年简直堪称完美。
莫不是老天爷见他太完美了,所以便弄了个缺陷给他?
第67章
纪凛穿过竹林,渐渐地离开了嘉善堂。
秋日的风吹过,掀起压着玄边的衣袍,抚过他带着微微笑意的容颜,此时心情依然十分愉悦,虽然只有短暂片刻的相处很是可惜,但当看到她言不由衷地回答说“金乌很好”时,依然让他心里由衷地感觉到高兴。
敏锐如他,如何看不出她当时的言不由衷。可是在她知道自己的秘密时,依然在面对这样的他时,可以违心说这样的话,就怕一言不慎让他难受,这样的心意,如何不让他感动欣悦?
当他穿过回廊往前院行去时,听到了一声叫唤。
“纪表哥。”
他脸上的笑容还来不及收起,那样如珠玉般美好的容颜,比和煦如浅阳的笑容更加温暖而富有情感的生动神色,点染着他的眉眼,画注入了灵魂的丹青笔黑,使他整个人都洋溢着一种说不出的气息,教来人几乎移不开眼睛。
纪凛转头看去,笑容微敛,礼貌性地颔首道:“席姑娘。”
那双墨眸中的笑意渐渐消散,很快只剩下一片清润明澈,人也变得谦和沉稳,虽说仍是教人赏心悦目,却觉得少了点什么,让人心中怅然若失。
“席姑娘有什么事么?”纪凛询问了一声。
席姿回神,不免有些紧张,努力地镇定下来,笑道:“也没什么,只是没想到会在这儿遇到纪表哥,纪表哥今儿怎么来了?公主可有来?我好久没见她老人家了,想去看看她。”
纪凛礼貌性地等她说完,方道:“今日祖母并未来此,若是席姑娘想念她老人家,自可让绣表姐带你去府中探望。我还有事情,先失陪了。”
“等等。”席姿见他要走,赶紧出声,拽着帕子的手指捏得紧紧的,“纪公表,我听三哥说,上回在岐云山那儿,你们好像有所争执?”她小心地看着她,想起三哥回来时一副愤愤不平的模样,说他不知道哪里得罪纪凛,竟然教他直接磕了个灯笼过来,让他在众人面前十分没面子。
“席姑娘误会了,我和燕子并未争执过,是他多心了。”纪凛说罢,又礼貌地笑了下,便转身离开,往前院行去。
席姿好不容易在这儿等到他,正想趁机多说两句话呢,却见他头也不回地走了,虽说神色谦和而客气,却让她感觉到一种疏离。这让她心中有些黯然,又有些气恼。
而更让她气恼的是,当她沿着纪凛先前来的方向,看到从竹林走出来的曲潋时,如何不明白先前纪凛来此是见了谁,神色一下子变得冷淡。
“席姑娘。”曲潋见席姿迎面而来,礼貌性地叫了声。
席姿颇为冷淡地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竹林,然后说道:“曲姑娘今儿真是好雅性。”
曲潋微微蹙眉,虽然席姿没有说什么,但从她若有所指的语气中,也感觉到她的些许恶意。曲潋看向席姿身后竹的地方,想到刚才离开的纪凛,顿时明白了,面上却一副腼腆羞涩道:“教席姑娘见笑了,原是要去找阿樱的,却不想刚才在竹林里遇到了纪公子。”
说着,她微红着脸,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
席姿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方憋着气转身走了。
曲潋眼睛转了转,也跟着她一起离开,对回头看她的席姿道:“你是去找阿樱她们么?一同去吧。”
席姿淡淡地应了一声。
曲潋仿佛不知道她的冷淡一样,朝她抿嘴一笑,和她一起往骆家招待小姑娘们玩耍的花厅行去。
刚拐到院子里,便看到院子里摆满了各种造型的菊花,菊花中又有很多品种,开着颜色不同的花,被花匠巧妙地按着格局摆放,放眼望去,整片花的海洋,颜色错落有致,分外美妙,可见平阳侯府为了办这次的秋日宴,下了很大的功夫。
此时有几个小姑娘在院中扑蝶,不远处的廊庑中,还有一群坐在栏杆前欣赏秋日菊花的姑娘们,聚在一起欢声笑语,气氛喧天。
“哎呀,是席姐姐来了。”有人认出席姿,笑着叫道。
“还有曲家妹妹。”这句倒是心情比较复杂了。
席姿笑着走过来,看了眼廊庑下的几个姑娘,说:“你们倒是好雅性,在这儿边赏菊边说话,既雅且乐。”
那些姑娘们纷纷起身招呼,叫席姿过去,对曲潋却比较冷漠或者谨慎,带着点慎重的审视。毕竟一个原本依附着侯府的表姑娘一下子变成了和镇国公世子有婚约的幸运儿,对这儿原本自持身份的姑娘们都挺冲击的,再加上曲潋并不是她们这个圈子中的人,彼此也不算太熟悉,所以自是比不得和席姿的相熟。
曲潋很坦然地回视这群小姑娘,她朝她们礼貌性地颔首,往厅堂看去,正欲要找骆家的姐妹们,却不想骆樱走了出来。
“阿潋。”骆樱高高兴兴地朝她招手。
曲潋笑着过去,刚走到廊庑,很快便被骆樱上前挽住手,她看了眼席姿,歪着脑袋奇怪地问道:“你们在哪里碰到的?怎地一起过来了?”
席姿正要开口,就听到一道甜糯的声音道:“在嘉善堂的小竹林那里呢。先前纪公子去给外祖母请安,我正好经过竹林,不想会在那儿见到他,后来纪公子刚走,又遇到了席姑娘,真是巧呢。”
听到这话,那些先前还对席姿微笑的小姑娘们忍不住目光扫了过来,先是扫过曲潋的脸,那张精致的小脸上带着柔软腼腆的笑容,使她看起来娇甜可爱,再听她糯糯软软的声音,心里实在是生不起什么恶感,甚至有时候觉得,对她产生恶感都是没必要的。
当然,这些都是心态比较平和的小姑娘,倒是有几个和席姿一起出气的,正神色有些不善地看着她。
席姿脸色有些僵硬,心中一口气堵在那里,气得手指尖都有些发颤。
她没想到这个曲潋竟然恶人先告状,定亲了却不避嫌,反咬她一口,暗示众人,她特地等在那儿见纪凛。此时再看她那副娇娇弱弱的模样,笑容怯怯的,让她想到家中的那些在父亲面前告状时的姨娘的作态,差点一口银牙咬碎。
可恨极了!
心里恼怒不已,席姿此时却不敢再打主意拿刚才曲潋和纪凛在竹林见面的事情挤兑,面上却硬生生地挤出一抹笑容,说道:“我也是刚要去嘉善堂罢了,不想那么巧。”
“是这样么?”曲潋怯生生地问,见席姿点头,脸上露出了笑靥,“席姑娘是个风光霁月般的人物,和席姑娘一起,我觉得很是亲切呢。”
席姿此时真想一口血喷出来。
她算是知道这个曲潋是什么样的人物了,恁地刁钻,却摆着一副无辜的模样,怨不得会和骆樱这样的货色混在一起。
她皮笑肉不笑地道:“我亦是觉得曲姑娘是个很雅治的人物,像那画中走来的仙女似的。”
曲潋低首,有些害羞地红了脸。
看到这一幕,周围那些姑娘们方眨了下眼睛,反应过来。
等席姿进了花厅,骆樱也挽着曲潋到院子里的菊花丛中逛,边和她咬耳朵,“你和那讨厌的家伙怎么对上了?是不是她先前想拿你和纪公子方才在竹林见面的事情挤兑你?哼,我就知道她表面上一副磊落,心里其实巴不得自己替了你好成为纪公子的未婚妻。我猜啊,如果不是她特地在那儿等纪公子,又怎会看到你们一起?”
曲潋没想到她会这么敏感,笑着道:“确实像你想的那样。”
席姿喜欢纪凛,这是在石景山第一次见时就知道了,所以若她对自己有什么恶意,并不奇怪。刚才若她不先声夺人,怕是席姿便要在那些贵女们面说拿这事情来挤兑她,到时候难免会有什么不好的流言。
只能说,定亲就要避嫌什么的规矩太不道德了,见面说两句话都要给人盯着看着。
她叹了口气,“刚才怕是我将她得罪透了,怎么办?”她咬着唇,一副忧愁苦恼的模样,
骆樱却没怎么放在心上,“得罪了又如何?你将来又不嫁去她家,她也拿捏不到你。”
“她大嫂可是镇国公夫人的侄女。”曲潋提醒她道,“我今儿教她吃了这么大的亏,她心里应该很生气,到时候让景德侯府的大少奶奶去和镇国公夫人说两句……”怕是已经对她不喜欢的镇国公夫人更加不喜吧。
骆樱听后皱了下眉毛,“应该不至如此吧?那席大奶奶看着人还算不错的。”
“谁知道。”
“没事,只要纪公子相信你,对你好就行了。”骆樱满不在乎地道。
曲潋朝她笑了下,便也不纠结这事,和她在院子里乱逛一通,直到下人过来,告诉她们宴席开始了,一群姑娘方才浩浩荡荡地往摆宴的院子行去。
入座的时候,席姿和几个骆家姐妹们坐在一起,曲潋自然也在,她冷淡地看了曲潋一眼,并未出声,但看到的人都能感觉到席姿心里有些不高兴。
“阿姿,你作甚?”骆樱喝着菊花酒,很直白地道:“难道还在为先前的事情不高兴?你平时可不是这般小气的人。”
席姿差点想瞪她,她确实不高兴,但若是当众承认了,不就是说自己是个小心眼的么?只能违心地道:“怎么会呢?我不过是想到一些事情罢了。”
骆樱哦了一声,又道:“既是如此,今儿就应该大家高高兴兴的才是。对吧?”她说着,朝附近几个贵女们微笑。
“对啊,阿樱说得对。”承恩伯府的姑娘刘菁第一个附和,朝骆樱眨了眨大眼睛,很是可爱。
骆樱回了表妹一个欣慰的眼神,决定以后有机会,就帮帮菁表妹,说不定还能让七哥忘了曲潋,和菁表妹结连理。
席姿再次郁闷得不想说话。
骆林看了看,虽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但也看得出席姿落在下风,便保持沉默,没有像以往那般出来圆场子。
于是这一桌的气氛有些沉闷,唯有骆樱和刘菁不受影响,等螃蟹上来,让丫鬟过来帮她们拆螃蟹,两人边吃边拼着螃蟹壳,一片天真烂漫,根本不受什么影响,教人看得叹息不已,也让席姿心里越发的难受。
曲潋很淡定地坐在旁边,如往常般并不多话,谁看过来,她便回以一个柔和腼腆的微笑,让那些姑娘们也有些不好意思,也忙回以笑容。
等螃蟹宴结束后,小姑娘们对曲潋终于有了个大概的印象。
果然如传闻中的美貌,性子也娇怯腼腆,让人十分怜惜。
曲潋没太计较他人如何看待自己,眼瞅着螃蟹宴结束了,众人不是去花园里赏菊喝菊花酒,便是在花厅里抹牌说话,让她有些心急。
“阿樱,咱们去嘉善堂吧。”曲潋拉着要去打叶子牌的骆樱,“我还没见到那位余公子呢。”
骆樱猛拍着脑袋,她玩得太愉快了,差点忘了这事儿,想了下说道:“走,咱们先去问问人,看看嘉善堂那边如何了,若是祖母要见那余公子,咱们也躲到一旁去偷看。”
可惜,等她们去嘉善堂后,却被告知一群老太太们正在抹牌,曲沁和骆槿等人在旁伺候,而余家的公子先前来过了,很快又离开了。骆樱不好询问得太详细,只好和曲潋先离开,出了嘉善堂后,她眼珠子转了转,又有了主意。
她又找来了个小丫头,赏了她碎银子,“去打听一下几位少爷们在作什么。”
小丫头得了赏银,自然很听话地去了,不到半刻钟便回来,禀报道:“樱姑娘,少爷们陪着今儿来府里的客人在花园南边的凉亭那儿赏菊作诗呢。”
“真是好兴致。”骆樱嗤笑了一声,便拉着曲潋往花园走去,“走,咱们去花园那儿。”
两人又兜转到了平阳侯府的花园门口,守园的婆子看到她们有些吃惊,忙拦了她们,“哎哟,两位姑娘,少爷们正和今儿来的公子们在花园里赏菊作诗呢,你们还是去别的地方玩儿吧。”
骆樱自是不干,让翠屏朝婆子塞银子让她通融,那婆子看着很是心动,但想到骆大夫人昨儿就敲打过他们这些下人,若是不小心发生什么事情,差事丢了不要紧,命没了才是可怕的,当下仍是摇头。
最后婆子架不住骆樱威胁利诱,问清楚了她们只是进去瞧瞧并不会靠近后,她眼睛转了转,给她们出主意,“姑娘可以去阁楼那儿,那儿瞧得清楚。”
骆樱问明白了是哪里的阁楼时,双眼亮晶晶的,又赏了婆子后,便和曲潋一起走了。
第68章
等被那守园的婆子带她们到她所说的阁楼里后,曲潋和骆樱都惊奇了下。
她们没想到平阳侯府还有这样的地方,简直是专门给人偷窥花园的场所。这阁楼便建在一墙之隔外,正好角落里种了两株高大浓密的榛树,将那有些陈旧的阁楼挡住了。
人站在阁楼二楼中往下看,正好可以看到那群正在花园的亭子里赏菊作诗的男人们,而她们也注意到,比起姑娘们所办的诗社时的矜持文雅,男人显得**不羁多了。
“这里……”骆樱扭头看了看,指着下面的一面墙道:“以前我竟然都没发现家里还有这样的地方?你怎么知道的?”
那婆子脸上堆着笑道:“回姑娘,老奴时常被夫人派过来守园,自然要多注意了,注意得多了,就发现到了。”
她未说的是,这里也是一些仆妇偷懒喝酒赌博时的地方,平常时候,仆妇们躲懒时便来这里,很多管事都知道这地方,只是瞒上不瞒下,是以主子们都不太关注这里,她也是看在丰厚的赏银上才会带姑娘们过来的。今日因是秋日宴,府里上下都忙着,所以没人能偷懒过来,才让她带过来。
骆樱看向下面的花园,因墙边长的那两株高大的榛树,将这阁楼都挡住了,所以下面的人根本发现不了这地方,这也是为何她长这么大都没发现家里还有这样的地方的原因。等她们可以将面前的榛树叶稍稍拔开,就能清楚地看到下面的情况,却不虞担心下面的人会发现她们。
真是个偷窥的好去处!
骆樱很满意,让翠屏打赏了那婆子后,便坐在丫鬟端来的凳子,两人兴致勃勃地打量着下面亭子里的人。
今日的平阳侯府简直就是菊花的世界,四处都摆满了开得灿烂的菊花,微风拂来,枝头上微微泛黄的叶子发出哗啦啦的声响,高远的天空,灿烂的秋阳下,一切都显得很是美好灿烂。
“余公子是哪个?”曲潋扒拉着一枝伸展到窗边的叶子,努力地盯着下面的那群年轻人。
共有二十来人,有的坐在亭子里品茗说话,有的摆上棋盘正在手谈,有的站在亭子外的长条桌前挥毫作画,有的对着那灿烂的秋菊吟诗作赋,还有的……
曲潋的目光一下子定在了站在一面用菊花拼成的花墙前的少年,他背对着她们,身上穿着青莲色的锦袍,腰间系着淡紫色绦带,虽然身形稍显单薄,却颇为修长,站在那儿,如一杆秀颀的修竹。
今儿早上才见了他,自是认得出这人。
“我也不知道是哪个。”骆樱趴在她身边看着,很是好奇的模样,“下面的人我还有好些人不认得的,余公子应该就是那几个中的吧。”
先前她们过来时,就打听到了,今儿来平阳侯府参加秋日宴的各家年轻的子弟都在这里了,不必说那余长昊应该也在,所以现在要做的是找出哪个是余长昊。
曲潋认得的人没有骆樱的多,她在骆樱的指点下,用了排除法,最后排除出三个少年,而余长昊便是这三个少年中的一个。只是下面的人自然不会静止地站在那儿给她瞧,这三个少年若是背对着她们时,那就看不到了。
正在她目光灼灼地打量三个少年的模样长相时,突然站在那面用菊花砌成的花墙前的少年转过身来,目光往这儿望来。
曲潋吓了一跳,还以为他发现她们了,这榛树的叶子已经红中泛着黄色,将世界薰染得煌煌赫赫的,浓密的枝叶是最天然的掩饰,应该没有人发现她们才对。虽是这么想,可是见那少年意味深长的目光,曲潋默默地想要蹲下身来。
她觉得这应该是她的错觉。
就在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时,纪凛突然走到她正在观察的三个少年中的一个,脸上挂着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与那少年攀谈起来。
曲潋的目光不由得放到那少年身上。
他看起来十七八岁的年纪,长相并不算得上出色——和纪凛比起来,但也是个斯文的少年,身上有一种世家大族特有的气质修养,身上穿着鸦青色紫色祥云团花直裰,腰悬荷包和小印,微笑的时候给人一种憨厚的感觉。整体上看来,虽不出色,却也不逊色。
曲潋一直盯着他们,见那少年从一开始纪凛找他说话时的困惑到惊喜到平和,都一一看在眼底,而让她印象不错的是,不知道纪凛和他说了什么,他面上露出的笑容,稳重中带点憨厚,看着就不是个心机深沉之人。
正当她想着时,那少年已经和纪凛结束了谈话,朝他客气地拱手走开了。
纪凛又朝棒树这边看了过来,缓缓地露出了一个煦和愉悦的笑容,阳光下,显得异常的俊美。
曲潋:“……”
她确定了,纪凛一定是猜到她们在这里了。
“阿潋,你觉得余长昊是哪个?”骆樱还在纠结,“要不我让翠屏下去打听一下。”
“不用了,我知道是哪个了。”曲潋给她提示,“就是那个站在树下看挂起来的诗文的公子,身上穿着鸦青色紫色祥云团花直裰的那个。”
骆樱很快便找到了目标,看了看,说道:“看起来还不错,就不知道为人品性如何。”
曲潋心里有些别扭,闺阁姑娘不轻易见外男,骆樱能见的也就是在小时候见一些骆府的姻亲旧故家的公子,见的男性还没她见的多呢,所以这余长昊在她眼里已经不错了。曲潋见过江南那些文采雯然的文人,见过祝家、方家等诗礼传家的世家大族的世家子,也见过纪凛、周琅之流的王孙贵族,见得多了,眼光便有些高。
不过她知道这事情不是她能发表意见的,最终还要看姐姐和长辈们的意思,她只是因为不放心,所以想来亲眼见见罢了。
想罢,她叹了口气,对骆樱道:“阿樱,咱们走吧。”
骆樱趴着看了会儿,也觉得没什么可看的了,便和曲潋一起离开了阁楼。
直到夕阳将落,宾客们纷纷告辞离开,到这时曲潋也没有再见纪凛,不过她心里知道,怕是等晚上,金乌便会给她带来消息,所以她并未太过注意纪凛的消息。
曲家人同和骆家人告辞后,一行人坐马车先回了双茶巷的曲家。
回到家后,众人便坐在客厅里开始商量起来。
曲潋稳稳地坐在姐姐身边,摆出旁听的模样,曲湙亦在。原本这种事情,不应该让小辈在场听的,这三个小的都应该回房去歇息,长辈们决定就好。可是谁让三房情况特殊,季氏性子软弱,拿不了主意,曲湙年纪又小,曲沁更是有主意的,最后只能大家一起商量了,毕竟这事关曲沁的婚事,也由三房自己决定比较好。
“今儿我见了那余公子,还算不错。”曲大老爷说道,“顺便考校了下他的学问,学问十分扎实,从他的言谈举止可知,他是个稳妥之人。”就是缺少了些少年人应有的锐气。
曲大老爷觉得余长昊整体是不错的,可为良婿。但若他将来要当余家的宗子,却缺乏了些锐意,届时作妻子的要辛苦一些。他看了眼曲沁,暗忖这侄女自幼是个有主意的,人也好强,有她这个贤内助帮着,余长昊纵使平稳了一些,倒也能守住家业。
曲二老夫人听罢,也赞同道:“是个不错的少年人,听说极为孝顺长辈、友爱兄弟。不过……”她也看了曲沁一眼,迟疑地道:“就是那余夫人略有些强势。”说得这般直白,让老人家也有些不好意思。
历来女方家相看对象,除了看男方的家势人品长相外,也会注意对方的家中长辈好不好相处。太过强势的婆婆,喜欢抓着管家权不放,甚至会拿捏媳妇,那实在是让人担心。曲沁自己也是个要强的,两个都是强势之人,不知可否相处得来。
曲二老夫人本就是个好性子之人,对家中的儿媳妇们十分慈爱,从不摆婆婆的款儿。由已度彼,自然也希望自家的姑娘嫁一个家中婆婆好相处的,虽说不能像母女那般,但也要有商有量才好。
季氏听罢,心里揪了起来,一时间没了主意。
她觉得余长昊是个不错的对象,可是若是婆婆不好,长女将来嫁过去受苦怎么办?若是挑剔婆婆强势,错过了这桩亲事,怕以后找不到这么好的了。
“湙儿、沁儿,你怎么看。”曲大老爷看向姐弟二人。
曲湙绷着张脸,他今年才十岁,经历的事情不多,考虑得也不比大人的周全,所以他委实发不了什么意见,只道:“大姐姐若是喜欢,我没意见。”
然后所有人都看向安静地坐在那里的曲沁。
曲沁的坐姿很端正,双手交叠在膝盖上,一举一动都带着一种优雅端庄的仪姿,仿佛刻量过一样,沉浸到骨子里。她的神色很平和,带着一种从容的内敛安祥,让人看着她,便能感觉到一种岁月沉淀的味道,那种与皮相不相符的岁月的痕迹,终究仍是沉淀在她的骨子里了,只是很少人发现这点罢了。
曲沁见家人都看着自己,脸上露出了笑容,然后垂首轻声道:“自是由长辈们作主,沁儿没意见。”
听罢,众人都松了口气,然后很快又高兴起来。
“既然如此,明日我们便给骆老夫人递话,麻烦她老人家再辛苦一回,去余府一趟。”曲二老夫人笑着道。
曲大老爷也笑道:“如此甚好,届时咱们等余家上门来提亲,将这亲事定下来,至于婚期……”
“叔祖母、大伯。”曲沁突然开口道,“我想婚期能不能定在两年后。你们知道的,阿潋和湙弟年纪还小,如果我出嫁了,我不太放心。”
“沁儿……”季氏差点飙眼泪了,拽着帕子,自责地道:“都是我没用,让你操心这一家子。”
曲沁看了她一眼,心里很是认同她的话,但面上却笑道:“瞧母亲说的是什么话?他们是我的弟妹,我自要担当起长姐的责任。”
曲二老夫人和曲大老爷明白曲沁的意思,知道她担心自己出嫁后,弟妹年纪还小,需要她在家里多帮衬,顺便教导妹妹——毕竟曲潋将来要嫁进镇国公府的,曲沁觉得自己教给妹妹的东西有很多,怕时间不够用。
“这个要和余家商量。”曲大老爷心里有些为难,怕余家不答应,所以说话也有几分保留。
众人又商量了下,便告辞离开了。
曲湙和曲大老爷一起将曲二夫人、温氏送回常叶巷。
待夜幕降临,曲潋从净房洗漱出来,身上穿着一件宽大的衣裳,拔弄着头发时,便听到了窗口传来熟悉的声音,转头看去,便见到那只鹰又飞回来了。
碧夏边拿着梳子给曲潋梳头发,边说道:“今天姑娘你们离开时,金乌也跟着飞走了,一天都没有回来,想来应该是见姑娘回来了,便也跟着回来。就不知道它今儿是在哪儿觅食,姑娘,可要让厨房给金乌准备一些吃食?”
“不用了。”曲潋知道金乌虽然在她家落户,但消失的那段时间应该是飞回镇国公府的,镇国公府才是它的出生地,回到那里不会少了它的吃的。
“行了,不用弄了,你们先出去。”
曲潋将丫鬟们都打发了后,便去窗口那儿。
金乌依然很骄傲地抬起一只爪子,让曲潋将上面系着的纸条拿下来。
这张纸条比昨天的要长,写的字也多一些,字迹虽然小,却很有风骨,转折处笔锋硬朗,硬朗中又蕴含几分俊逸,让曲潋不免将这字与主人联系在一起。
字如其人。
可见那少年纵使是谦和温润的那一面,也藏有自己的峰芒。
将字条上的东西看完,曲潋莫名地有种羞耻感。果然他知道今天她们在阁楼处偷窥,所以那时候方会去寻余长昊说话,让她看个明白。然后他将自己今天看到的告诉她,觉得余长昊这人的心性品行皆不错,虽并不是最出色的,却也是个品德端正之人。
看来骆老夫人为了曲沁,也是下了很大的功夫,才找到余长昊的。
既然连曲沁都应了这桩亲事,事情便已定局,没什么好再置疑的了。曲潋将那张字条放到专门的匣子里,安心**睡觉。
如此过了数日,余家上门来提亲。
第69章
曲沁的亲事很顺利地定下来了,镇安余家请了在京城余尚书来提亲,曲家并未刁难,很爽快地收下了余家的聘礼。
不过在两家商定婚期时,却有了分歧。
曲沁因不放心家中的弟妹,想要推迟两年时间再成亲,这也是人之常情。但余家那边却想要尽快举办婚礼,原因是余长昊是余家的宗子,传宗接代乃是大事,余家的老爷和余夫人都希望看到长子尽快成亲,好诞下子嗣,如此余长昊在余家的宗子地位也更稳固。
作为镇安府的名门望族,自然是人丁兴旺的一个家族,无论是嫡支旁支,人口估计都和祝家的差不多。人多了,是非也多,争权夺利之事不会少,看祝家就知道了。余长昊虽然是余家宗子,却只是因为他是余家长房的嫡长子罢了,身份上占了优势,至于能力上,若是他没有足够的能力让人信服,怕是以后麻烦不少。
余老爷夫妻自然想要给儿子扫平障碍,等儿子接手余家时没有那么多波折。
所以先给儿子娶个媳妇回来生娃也是一件大事,特别是余长昊今年十八岁了,早就该娶媳妇了,若非余夫人心中有计较,怕早就定下亲事了。自来婚事的准备之事很琐碎,但有个半年时间已经可以准备妥当,余家便希望婚期定在明年的春天,届时便将曲沁娶进门来。
为了这事情,曲二老太爷两老并着曲大老爷一起和余家商量。
最后,余家和曲家各退了一步,决定将婚期定在后年的春天,也就是还有一年半左右的时间。
“姐姐,你觉得这婚期如何?”曲潋抱着个大迎枕,赖在炕上,看着坐在那儿看账本的曲沁。
“挺好的。”曲沁抬头抬她笑道:“虽然我想到后年的秋天再出阁,但是也不能太为难余家,所以就这样吧。”说着,她伸手戳了下妹妹的脸,“所以,在这段时间,我要尽量多教你一些,你可要认真地学,别惫懒。”
曲潋马上露出一副委屈的模样,倒在炕上,将大迎枕抓来压在脸上。
她这副耍赖的模样丝毫没让曲沁心软,只是眼里有着纵容的神色,她摸摸妹妹柔顺的头发,心里叹了口气,既有些满足的放松,又有些说不清意味的复杂。
不过,这样的日子平和美好得让她放松。
所以,她不会再想上辈子那些事情了,这辈子平平淡淡过一辈子就好。
曲潋很快发现,自从姐姐定亲后,她更忙碌了。
她原就是有些懒散的性子,在常州府的曲家时,平时也不过是陪母亲烧香拜佛、莳花弄草、练字做针线,一个很合格的大家闺秀。可这会儿,姐姐巴不得将她脑子里所有懂的东西都塞到她脑子里,让她一天到晚忙得团团转。
礼仪规矩、女红针黹、主持中馈、管家理事……曲潋觉得自己每天忙得像条狗。
幸好,中秋过后,曲大太太带着两个儿子进京了。
不仅曲大夫人进京,祝家的人也进京了,其中祝家的双胞胎姐妹俩也跟着家中的长辈一起进京,并且两家是结伴进京的。
听说曲大太太进京,季氏便带着两个女儿去了榆林胡同的曲家。
曲大太太未进京之前,榆林胡同只有曲大老爷一人住在这儿,府里并没有个女主人当家,所以很多女眷都不方便过去拜访。如今曲大太太来了,京中的姻亲自然纷纷过来。所以曲大太太刚进京,榆林胡同便热闹起来。
季氏带着两个女儿过来时,曲大太太正在招待客人,客人便是曲大太太娘家人。
“你们也来了,快进来。”曲大太太见到季氏和两个侄女,十分高兴的模样,亲自将她们迎进来。
“大嫂,泽哥儿和浩哥儿呢?”季氏笑问道。
说到两个儿子,曲大太太笑道:“他们和老爷一早就出门访友去了。”说着,又恭喜了季氏两个女儿定亲之事,一脸喜悦地道:“想当初三弟去了时,她们年纪那么小,我还有些担心,却不想如今两个丫头都定亲了,你也了了一桩心事,以后就放宽心来,等着湙哥儿出息了,你便可以安安心心地当个老安人了。”
季氏被她说得心花怒放,面上却有些克制道:“你说得对,如今她们都定亲了,我也放心许多。这还要感谢孩子他大伯,两桩亲事能定得这般顺利,还是他大伯帮着打理的。”
曲大太太嘴里客气几声,她带两个儿子进京后,从丈夫那里得知当年曲潋定亲的□□,也知道曲三老爷之死成就了丈夫和二叔的仕途,让丈夫一路走得更平顺一些。丈夫是个厚道人,因这事情心里对三房很是愧疚,叮嘱她对三房这边多帮衬一下。
幸好以前她便看在曲沁的外祖家是平阳侯府,对三房素来照顾,并不克扣三房,与三房的交情还算是不错的。如今三房的两个姑娘都有了好归宿,特别是曲潋,将来还是镇国公世子夫人,她更要与之打好关系。
所以今儿的曲大太太对季氏也比以往更热情了几分。
到了客厅,便见几个夫人坐在那儿,还有两个少女,曲大太太少不得给她们互相介绍。其中两位年纪比曲大太太大些的是曲大太太的娘家嫂子,其中一名花信少妇是方家二房的媳妇,剩下两个少女是方家的姑娘。
互相见礼、给了小辈见面礼后,方大太太笑着道:“你们曲家的姑娘生得真是俊俏,听说都定亲了?”
曲大太太笑道:“都定亲了,潋丫头定的是镇国公世子,沁丫头定的是镇安余家的大公子。”
听罢,方家两位太太的眼里都露出些许羡慕,不得不说,这两桩亲事都很好,而且还是曲家高攀了的。她们也是这段时间方才进京来的,当初只听说曲家女儿定亲,却因为路途远,不知道定的是哪户家人的公子。
不过再羡慕也知道曲家三房这两桩亲事都定得巧妙,曲潋的亲事是曲三老爷在去逝之前给小女儿定下的,而曲沁的外祖家是平阳侯府,有平阳侯府出面,余家自然不会推迟。
“大姐姐还好吧?什么时候进京来?”曲沁询问方大太太,方大太太是曲涵的婆婆。
方大太太笑道:“涵儿已经有了身孕,不好长途跋涉,等她生下孩子便会进京来。”
听罢,曲沁曲潋都非常高兴,就是早已经知情的曲大太太也喜上眉稍。
寒暄会儿后,曲大太太便让几个姑娘去隔壁的花厅说话去了。
方家的两个姑娘一个十四岁,一个十二岁,十四岁的方雅娥娴静端庄,模样长得像方大太太,五官并不出众,显得有些平庸,胜在肤色较白、气质不错。十二岁的方雅娇也肖似其母方二太太,明眸皓齿,一身书卷气,略有些清高。
方雅娇见曲潋和她同年龄,又生得这般貌美,很容易便让人产生好感,有心和她亲近,所以和她搭起话来:“以前听说过两位姐姐,但是一直没机会见面,如今见到,觉得两位姐姐都是天仙似的人物。潋姐姐平时在家里做些什么?有什么爱好?会下棋么?我祖父喜爱下棋,我也跟着学了……”
方家姐妹俩的祖父便是如今的内阁大学士方阁老,堂姐妹俩都是家中的天之娇女,所以在和曲家姐妹交往时,举止也颇为大方,就是聒噪了点儿。
曲潋细声细气地答道:“平时在家就是跟着母亲礼佛或者是做些针线活,也没什么感兴趣的,棋艺不太精通。”
听罢,方雅娇有些失望,她看曲潋的模样是顶尖的,却不想是个草包美人。想罢,热情度大大地减少了一些,生不起再搭话的念头。
曲潋见方雅娇没再缠自己,面上也没露出什么焦急遗憾的神色,依然很是安静地坐在一旁,像姐姐身后的小跟班。
等方家人离开曲家,回去的路上,方大太太和方二太太询问女儿对曲家姐妹俩的印象。
方雅娥道:“沁姐姐是个端静人,谈吐不俗,礼仪规矩样样出挑。潋妹妹也是个温柔可人的,精通女红。”
方雅娇道:“沁姐姐看着有些死板无趣,潋姐姐看着也是个没什么才气的,和她们说几句话就搭不上了。”她有些失望地道:“真是没劲儿。”
方二太太听罢,直接拍了女儿一下,佯装生气道:“胡扯什么,曲家两个姑娘可是骆老夫人亲自教养出来的,样样出挑,你可要跟她们多学学。”然后又对方大太太道:“大嫂,我观曲家那两个孩子都是好的,咱们家姑娘应和她们多亲近方是。”
方大太太笑了下,对方雅娥姐妹俩道:“你们年龄相近,应该多走动走动。”
方雅娥乖巧地应了一声,方雅娇不以为意,她自幼聪敏好学,通读四书五经,琴棋书画皆有涉猎,说是个才女也使得。而才女素来不走寻常闺秀的路线,只喜爱诗书,并不喜欢女红之事,所以曲潋在她心中俨然成了个草包美人。
聪明人素来不喜欢和草包太过亲近。
方二太太如何看不出女儿的心思,只得叹气。曲三老爷虽然去得早,但谁想到曲家姐妹的亲事却比曲家任何一个姑娘都要好,也让她们羡慕,姻亲之间自是该多走动,只是女儿这样子,让她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
等回到家,方二太太对女儿道“咱们家虽不是那等见识短浅的,可是女孩子家除了念些诗书装点门面外,针黹女红也不能太差,你如今年纪还小,我也不多教你中馈之事,但这女红你是必要学的。”
“娘,怎么说这种话?我不爱听。”方雅娇不高兴地说道,她喜爱读书,痛恨女红,觉得家里有专门的绣娘,她们根本不需要懂这些。
“你懂个什么?”方二太太戳着她的脑袋,“你瞧那曲家四姑娘的针线多好,先前我看了她做的荷包,绣工十分精湛,若是你有她的三分,我都高兴得念佛了。所以先前便和你姑母说了,改日打算将你送过去,好和曲家四姑娘学学女红。”
方雅娇正欲拒绝,见母亲拉下脸,只得嘟嚷道:“学就学。”至于学得好不好,可不关她的事情。
方二太太这才露出笑脸。
她也不是特别地想逼女儿,但是那曲家姑娘自幼在平阳侯府长大,听闻和平阳侯府的姑娘感情十分要好,如今又是镇国公世子的未婚妻,这是多好的人脉关系,这傻女儿怎么就不懂和她打好关系呢?与这样身份的人关好,将来定会受用无穷。
****
曲潋不知道方家二太太对她的看好,过了两天,她们姐妹便接到了祝家姐妹的帖子,请她们过去玩。
祝家在京中也有宅子,距离双茶胡同不远的隆福胡同那边,坐轿子去也就两刻钟左右。
曲潋姐妹欣然前往。
祝家的宅子比曲家的大多了,而这里住的人也多,祝家姐妹如今进京来,只是随长辈们过来参加一位兄长的婚礼的,顺便也让她们来京城见见世面。
“阿沁、潋妹妹。”祝蒹笑着扑过来,一手一个揽住了曲家姐妹。
祝葭也笑盈盈地看着她们。
喜悦的重逢后,四人才坐下来说话。
祝蒹有很多话要说,拉着曲沁道:“我没想到才进京就听说你定亲的消息,真是太吓人了,一点风声都没有。还有潋妹妹更夸张,竟然自幼和镇国公世子定了亲,真是一点儿消息都没透露,害得那些对潋妹妹有些心思的公子们都失望不已。”
“哪些公子?”曲潋好奇地道,一点也不害臊。
祝蒹掩着嘴咯咯地笑道:“很多啊,我家那几个见过潋妹妹后就惊为天人的兄弟们,还有常州府的年轻公子。原本都以为你年纪小,还不急,等你再大些就上门提亲,谁知道人家镇国公府早就下手了,你定亲的消息传回常州府后,很多公子都成了失意人。”
“姐,别胡说。”祝葭嗔怪一声。
祝蒹怕妹妹生气,忙道:“行行行,我不胡说了。”她不再调侃曲潋,不过仍是兴致勃勃地催着她们快点说。
*****
就在曲家姐妹俩和祝家姐妹欢聚一堂说话时,宁王府中,周琅也得知了祝家姐妹进京的消息。
他心中狂喜,没想到祝家姐妹竟然会进京,觉得这是天赐良机。
“来人,给本世子更衣。”
伺候他的大丫鬟茗香有些奇怪地问道:“世子这是怎么了,可是有急事?”
周琅此时心情高兴,眉眼俱是浓浓的笑意还有几分掩饰不住的急切,说道:“自是有事,我要去镇国公府寻纪暄和。”
茗香听罢,并未再多话,忙伺候他更衣。
等将周琅送走后,茗香觉得世子今儿很不对劲,心里有些犹豫,最后还是决定去正院寻宁王妃,将这事情告诉王妃。
她是王妃特地派过来伺候世子的,虽说是世子身边的大丫鬟,但是世子对内宅之事素来不在意,只有王妃抬举她,她才能保住自己如今世子身边大丫鬟的位置。而她也知道王妃对世子的事情极是关心,王妃将她派到世子身边也有让她盯着世子之意,所以并不敢隐瞒。
周琅风风火火地出了宁王府,马上往镇国公府行去。
到了镇国公府,他马上询问门人:“你们世子可在家?”
“周公子,很抱歉,我们世子不在府里。”
“那他去哪里了,你可知道?”
“不知,世子并未说。”
周琅很是失望,但是此时他有些心急,又不想走开,便决定在镇国公府等纪凛回来。
他先是去寒山雅居给淑宜大长公主请安。
见到他来,淑宜大长公主十分高兴,笑道:“你今儿怎地突然过来看我这老婆子了?”
周琅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嘿嘿地挠着头道:“姑祖母,我虽然是来找暄和的,但也是来探望您的。”说着,他有些心虚地看着她,就怕精明的姑祖母看出什么来。
淑宜大长公主自是看得出他的心虚,不由好笑,这孩子自幼就是个活沷开朗的,当年孙子那种情况下,也是这傻孩子频频过来寻孙子玩,可以说周琅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对他十分纵容。
“姑祖母,您知道暄和去哪儿了么?我寻他有事。”周琅巴巴地问道。
“这我可不知道了。”淑宜大长公主笑道:“若是你有急事,可以先回去,等暄和回来,我再派人通知你一声。”
“呃……不用了,我还是在这里等吧。”周琅此时哪里还能干别的事情,心思都不在上面了。
幸好,他等了大半个时辰,便听说纪凛回来了,当下忙和淑宜大长公主告辞去寻他。
只是,当他看到迎面走来的少年,对上那双狭长妖美的眸子,顿时缩了缩脖子,觉得今天来找他的时机大大地不对。
第70章
虽然时机不对,但周琅想跑也来不及了,何况他也不是那么想跑。
“你来做什么?嗯?”
对方淡淡地扫了一眼过来,还用那么嫌弃的语气,让周琅的自尊心有些受伤,万分地怀念没有变脸时的纪凛丫丫电子书。那时的纪凛多谦和文雅的人啊,就算嫌弃也不会表现得太明显,简直就是个大好人,不像现在变脸后,什么凶残事都干得出来,更是不念兄弟情。
“找你有事。”周琅边说着边往常山那儿看去,似乎在询问常山,今儿这人受了什么刺激,怎地在大白天时变脸了?
常山低头装死,他可不敢在变脸后脾气很坏的主子面前和周琅眉来眼去,这是找死。
“什么事?如果无关紧要的,不要来找我。”纪凛说得很不客气,拂了拂衣袖,迈步便往暄风院行去。
周琅厚着脸皮跟上了,说道:“这事还真是非你不可,你应该还记得当初在岐山云的平阳侯府别庄答应我的事情吧?若是我有求于你,你定会尽力帮我。”
纪凛回想了下,好像倒是有这样的事情,他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走进暄风院。
宫心闻声过来,发现主子冷着脸,眸子微微眯着,身上的气质也发生了巨大的改变,顿时低眉敛目地过去伺候,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纪凛换了身常服出来,头上束着的头发也披散而下,垂落腰股之间,室内的光线有些昏暗,萧瑟的秋风吹进来,室内丝绦摇曳,吹起那如黑雾般的长发,添了一种莫名诡异的气氛,让一直等着他的周琅莫名打了个哆嗦。
“说吧,来找我有什么事情。”纪凛手中端着盏热茶,用茶盖刮去上面的浮叶,脸上是一种不耐烦的神色,很明显地告诉旁人,他心情不好,少来惹他,识相就滚。
周琅自然不会滚了。
“暄、暄和。”周琅硬着头皮道,“祝家长房的那位三姑娘进京了。”说到这里,他突然精神抖擞起来,十分激动地说:“她既然进京,证明我们还是有缘的,我想娶她为妻。”
纪凛见他双眼炯炯有神地看过来,没想到他竟然还惦记着当初在祝家有一面之缘的祝家姑娘,突然问道:“宁王妃那儿有什么安排?”
周琅的气势一下子没了,有些无奈地道:“她自然是希望我娶舅舅家的表妹。”
“你可知道原因?”
“大概是因为……表妹素来和母妃亲近,若是我娶了表妹,母妃在府里便有人帮衬,婆媳自会一条心,如此府里我父王的那些侧妃姨娘也无法再搞什么小手段吧。”说罢,他深深叹了口气。
他的母妃一辈子的心思都放在斗后院的那些女人身上了,让他颇为烦闷。
“你倒是看得明白。”纪凛挑起眉,不知道是赞扬还是嘲讽,不过配上那神色,让人觉得应该是嘲讽。
周琅很没好声气地道:“能不明白么?这是前阵子我母妃亲口对我说的,她想让我同意娶舅舅家的表妹。我自是不同意的,她没辙,所以只好和我示弱,说了很多她的无奈。”说着,他叹了口气,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是生平第一次难得如此喜欢一个姑娘,只想与她相守百年,并不想轻易放弃坚持。
纪凛没说话,而是看着他,若有所思。
“暄和,你帮不帮?”周琅又问道,双目灼灼地看着他。
纪凛漫不经心地道:“帮你也可以……”
“真的?”周琅真是又惊又喜,顿时要感动极了,扒着桌子——不敢靠近此时变脸的好兄弟,说道:“暄和,还是你最好了!”
纪凛意味不明地笑了下,“我还未说完,帮你是可以,但是我不保证事成后宁王妃会不会生气。若是她生气,怕是你娶回祝家姑娘宁王妃不会喜欢,婆媳间的问题也会让你为难,届时你夹在她们中间要如何办?”
周琅顿时愣住丫丫电子书。
作为一个粗枝大叶的男人,自然不会太过将视线关注内宅之事上,所以有时候难免会天真一些,甚至考虑不了那么远的事情。而他还真未想过,若是娶了心仪的女子回来,母亲却不喜欢她怎么办?
“这……”周琅犹豫了下,忍不住看向纪凛,虚心问道:“你说怎么办?”
然后他被纪凛一脚踹飞了。
“我管你去死!”他突然冷冰冰地道,满脸阴鸷,仿佛刚才周琅不小心犯到他的禁忌。
周琅很狼狈地差点摔到地上,幸好他知道这个变脸后的纪凛不好惹,反应也迅速,在落地之前,险险地抓住了一条从承尘垂落下来的丝绦稳住了身体,只是他的脚不小心勾住一张太师椅,硬是将它拽得倒在地上,连带着太师椅旁的案几也倒了,桌面上的茶盏掉到地上。
一时间屋子里咣咣当当的声音连续响起,让守在外面的人心都悬了起来,以为宁王世子又犯蠢然后被他们家世子揍了。
站在台阶下的常山和宫心两人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若是宁王世子在镇国公府里受了伤回去,怕是宁王妃又要生气过来质问,到时候他们夫人自然也不会给宁王妃面子,两人难免会意气用事。
突然,常山眼尖地看到天空中飞过的影子,很快便见到落在院子一株海堂树上的鹰儿,顿时惊喜不已,忙小步走到海棠树下,朝树上的鹰儿叫道:“金乌,你又回来了?今儿有带什么东西么?”
他一脸期盼地看着金乌,可惜骄傲的鹰不理他,叫了一声,又往室内飞了过去。
屋子里,稳住身体的周琅苦笑连连,不知道自己又犯着纪凛哪里了,爬起身后,突然脑袋被什么东西蹬了下,抬头看去,便见纪凛养的那只鹰飞了进来,落到纪凛身边的桌子上。
这只鹰他倒是有印象,毕竟脑袋上还有一绺金毛的鹰也挺奇特的,当初见纪凛养时,他还想要过去养,被纪凛拒绝了。过了不久再来看,发现这只鹰已经被纪凛养得颇为乖觉,所以现在不仅它的主人欺负他,连只扁生畜生都敢在他脑袋踩一爪子。
只见纪凛看着那只鹰,然后从它爪子下抽出一张纸条,慢条斯理地打开来看了,看完后,他的脸色缓和了很多,脸上那凶狠戾气的神色也淡了,让他心痒痒的很想知道那张纸条上写了什么,又是谁写给他的,能让他的心情一下子变好。
“咳,暄和。”周琅厚着脸皮蹭过去,“你知道我是个笨人,就帮我这一回吧。”
“知道了,帮你是可以,不过你须得听我的,而且你必须要奈下心来,不准轻举妄动。”纪凛盯着他。
“可以可以。”周琅自然十分的欢喜,忙不迭地点头应着。
等周琅被纪凛赶出暄风院时,他突然想起自己还未向纪凛讨教先前的问题呢。虽说纪凛和自己一样是个大男人,但纪凛素来是个聪明的,考虑事情又周全,他能提出这样的问题,证明他自己也曾考虑过了,应该找他讨教才是。
想罢,又转身往暄风院而去,可惜被常山拦下来了。
“周世子,您还是改日再来吧。”常山提醒道,“今儿您过去也讨不了好。”
周琅:=__=!他说得太对了,竟无言以对。
周琅泄气地走了,刚离开暄风院不久,便见到被丫鬟仆妇们簇拥而来的镇国公夫人,他的目光落在被镇国公夫人牵着的那个约莫八九岁的孩子身上,他长得唇红齿白,颇为漂亮,有七分像镇国公,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骨碌碌地转着,看着就是个小心思多的机灵孩子丫丫电子书。
“是琅儿啊,今儿怎么过来了?”镇国公夫人冷淡地问道。
“周表哥。”那小孩也乖巧地上前来行礼问候。
周琅脸上的笑容微敛,颇为客气地道:“来找暄和说有些事情。”
镇国公夫人听后,冷冷地看向他,看得周琅有些不自在,他发现自家娘亲难缠是难缠了点儿,就算很多时候不顾他的愿意,拿他来当筹码,但还是爱护他这个儿子的。不像镇国公夫人,对纪凛这亲生的儿子,还比不过姨娘生的庶子,他和纪凛认识这么久,镇国公夫人一直都是这般冷冰冰的,连对儿子都不假辞色。
虽说天下无不是父母,可是这话套在镇国公夫人身上却极不合适的。
“周表哥,冲儿最近在学射箭,你哪天有空可以来指点一下冲儿么?”那小孩朝周琅笑得天真无瑕。
周琅笑道:“你问错人了,你大哥的骑射功夫才好,你应该请教他才对,我的射骑功夫还没他的精湛呢,每回皇上考核,都是他夺得第一。”
“周表哥谦虚了,你的骑射也很不错的。而且大哥很忙,冲儿也不好去打扰他。”纪冲朝周琅笑着,仰头又看向镇国公夫人,“母亲,你说让周表哥教冲儿骑射好不好?”
镇国公夫人淡淡地应了一声,对周琅道:“琅儿若是有空,也来指点冲儿一二。”
周琅面上笑着应了,心里却想着这事得推迟了才好,省得两边讨不好。纪冲是镇国公的姨娘所出,因生得像镇国公,方才被镇国公夫人抱养在身边,据闻视他如已出。只是庶出的就算抱到嫡母那儿养,依然改变不了身份,周琅素来是个骄傲之人,如何看得上一个庶出的?特别是镇国公夫人不疼自己的亲生儿子,反而去疼一个庶出的,周琅都为纪凛不值,更看不上纪冲了。
见没什么事情,周琅便告辞离开。
出了镇国公府后,周琅并不算笨的脑子突然将事情联系起来,也明白了纪凛先前为何会说那翻话了。
以镇国公夫人的性子,怕是以后曲家姑娘进门也讨不了好,莫不是纪凛要为了媳妇不敬母亲?
*****
过了中秋后,京城的天气便开始转冷了。
在曲沁的亲事定下来后不久,京城传出了大皇子将要纳平阳侯府的姑娘为侧妃的事情。对这事情,京中的勋贵反应不一。
在京城的第一场雪降的时候,曲潋和姐姐再次去平阳侯府小住时,便听骆樱和她嘀咕起这的事情来。
“听说安国公却是气恼得紧,对大姐姐更不待见了。”骆樱有些担心大姐姐,“幸好大姐夫对大姐姐还是有些情义的,在这事情上护着大姐姐,提议将家中的一个庶妹也送到大皇子府。”
曲潋捻着一块红豆糕吃,听罢问道:“大皇子也收了?”
“自然。”骆樱鄙夷地道:“为何不收?安国公府本就是大皇子的外家,纳了自家表妹,不是亲上加亲么?何况听说那个庶女也是个好容貌的,坐享齐人之福哪个男人不喜欢?”
曲潋见她愤愤不平,拍拍她的手,又问道:“宫里有什么反应?就是钟贵妃和三皇子……”平阳侯府做这事情真是不地道,出不怕钟贵妃和三皇子不待见。
“没听说什么风声。”骆樱支着下巴道:“我爹看着挺平静的,没有什么焦虑。”
曲潋想了想,想到京城虽然不大,但是王公贵族之间通婚,七拐八弯都是亲戚,若要究根到底,脑袋都要被绕晕丫丫电子书。恐怕在那些男人眼里,就算是纳了人家的女儿也没什么,用得上时便是联姻,用不上时自是可以弃了,所以纳了个侧室真心不是事儿。
“算了,不说这个了,怪没意思的。”骆樱挥了挥手,尔后想到什么,又高兴起来,“过几日,祖母要去枯潭寺还愿,祖母要带我去,你去么?”
曲潋笑道:“外祖母若是叫我,我便去。”
“又来了,你的胆子怎么这么小?算了,我去和祖母说。”骆樱一副受不了的模样,觉得曲潋就是胆子小,总是不敢争取。
曲潋笑盈盈地看着她,争取什么的,有人帮她争取,她才不出这个头呢。只有真正爱护关心自己的人,去争取了才有用,不是真心爱护的,去争取只会让人觉得这姑娘是个争强好胜的,免不了要给人轻贱。
骆樱去和骆老夫人说了,骆老夫人笑道:“本就是要带你们姐妹几个去的,潋丫头自也去。”然后又戳着孙女的鼻子,“就你这小丫头生怕潋丫头吃亏,巴巴地跑过来。”
骆樱理直气壮地道:“我和阿潋都多少年的感情了?自然要帮着她。”
骆老夫人好笑不已,很是欢喜她们小姑娘之间的情谊,拍着她的手道:“行行行,你们姐妹俩感情好,祖母已经知道了。”
曲潋得知自己也一起去枯潭寺时,心里很平静,根本没什么感觉,对这种在骆樱眼里难得的出行机会却是对她这宅女而言,着实没意义。
到了出行那日,曲潋看了看,发现跟着骆老夫人去的人中有骆槿、骆樱、骆林,还有她们姐妹俩。骆大夫人和骆大奶奶随行一起伺候骆老夫人,队伍看起来倒是浩浩荡荡的。
骆樱和骆林都有些兴奋。
“听说靖远侯夫人每月都要来枯潭寺礼佛,也不知道届时会不会碰到她老人家。”骆林笑道:“上回和祖母来时,我们还遇到靖远侯夫人和靖远侯府的世子,两人看着都是和善人。”
骆樱看了她一眼,“林姐姐的消息总是这般灵通。”
骆林有些羞恼,沉着脸道:“樱妹妹上回不也见到了?”
“我只见到靖远侯夫人,未见靖远侯世子。”骆樱慢悠悠地说,“听说那位世子自幼身子不好,靖远侯夫人每月来礼佛,也是为儿子祈福的。”
“确实如此,瞧,樱妹妹的消息也比我灵通。”骆林讽刺道。
“我是听大姐姐说的。”
“……”
曲潋将身子缩在温暖的灰鼠皮斗蓬中,由着她们姐妹斗嘴,心思已经飘得远了,渐渐地产生了睡意。
直到枯潭寺时,她被骆樱叫醒,然后见骆樱兴奋地扑到她身上,挨着她小声地道:“阿潋,我刚才见到纪暄和了,他今儿也来枯潭寺。”
曲潋瞬间清醒,狐疑地看她,“真的?”
“真的,我绝对不会看错的。”骆樱笑嘻嘻地道:“这就叫有缘千里来相会。”
曲潋下意识地看向骆林,见她此时偷偷掀着车帘子往外看,没有听到她们说话。再看骆樱吃吃地笑着,曲潋无奈地拍拍她,让她别再促狭了,她的脸皮很厚,真的不会为这点小事脸红的。
不过,如果纪凛也来了枯潭寺,曲潋觉得今天应该会和他遇见的。
这么一想,顿时笑得眉眼弯弯。( )
第71章
下车的时候,骆林狐疑地看着她们,问道:“潋表妹似乎很高兴?”
曲潋被骆樱挽着,朝她抿嘴一笑道:“难得和外祖母来上香,自然极是高兴的。”
骆林心里根本不信,刚才出门可没见她有多高兴,上了马车后一副想睡觉的模样,实在是看不出她哪里高兴了,倒不如说,定是骆樱又和她说什么,或者两人正在计划着干什么了。
想到这里,骆林决定稍会要盯紧她们。
一行人随着骆老夫人一起进了枯潭寺,自有知客僧过来迎接。
添了香油钱,又去拜了佛后,姑娘们便被迎进了歇息的厢房喝茶吃素斋点心,而骆老夫人则带着骆大夫人、骆大少奶奶去禅室听经。
枯潭寺的素斋和点心都做得不错,这也是很多官家女眷喜欢来这儿的原因之一。曲潋觉得这里的素点心很合自己的胃口,无论吃几次都不腻,难得来,便坐在窗口的位置,捧着一碟点心欢快地吃起来。
曲沁和骆槿相对而坐,两人的婚事已经有了着落,都显得心平气和,也不像骆樱和骆林那般还有些少女的跳脱,加之两人心里都揣着心事,根本坐不住。
骆樱和骆林这姐妹俩转头看曲潋,见她捧着一碟素斋点心啃得不亦乐乎,都有些无语。两人不由对视了一眼,发现彼此太有默契了,都愣了下,然后骆樱又很快转过了视线。
“阿潋,你先前答应过我,咱们一起去逛逛枯潭寺的丫丫电子书。”骆樱将曲潋拉起来,朝她使眼色。
曲潋自然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可是这会儿,她又不太想去寻纪凛了。主要是她不知道稍会见到的是哪个人格的纪凛,若是谦和文雅的那个,自然是高兴欢喜,若是妖孽凶残的那个,就要哭了。
因为不确定,所以一时间她也有些裹足不前,并没有先前知道纪凛也来枯潭寺的欢喜。
不过在骆樱的瞪视下,曲潋还是跟着她起身了。
“沁表姐、槿姐姐,你们去不去?若是不去,我和阿潋一起去了。”
曲沁和骆槿皆笑着拒绝了,两人打算在厢房里歇息会儿,稍会去禅室找骆老夫人,怕她们走开没人伺候,就不陪她们去逛了。曲沁少不得又叮嘱两人小心一些,让丫鬟们跟着,别跑到枯潭寺后山那儿,那里没有看守的僧人,容易出事。
两人皆答应了。
“我坐着也有些无聊,不如和你们一起去吧。”骆林也起身,笑着对她们说。
骆樱眼睛转了转,说道:“那好吧,林姐姐也一起来,人多才热闹。”
三人告别了曲沁和骆槿,然后一副高高兴兴的模样出了厢房,带着一群丫鬟仆妇去逛枯潭寺了。
枯潭寺作为京城的名寺之一,所占的面积极大,还分了前殿和后殿的范围,其中还有专门给来礼佛吃斋的香客们准备的厢房院子,光是前殿就足够她们遛哒了。只是三人似乎都有些百无聊赖,只是随便地在枯潭寺遛来遛去,并没有多少欢喜。
逛了两刻钟左右,骆林终于忍不住了,“我想要去前面的鼓楼看看,潋表妹和樱妹妹你们呢?”她心里觉得骆樱和曲潋定然是有什么目的,所以双目紧紧地盯着两人。
骆樱心中欢喜,觉得骆林今儿真是识趣,笑道:“我和阿潋要去放生池那边瞧瞧。”
彼此说完,都觉得很很称自己心意,于是互相笑着道别了。
等骆林带着丫鬟走远,骆樱挽着曲潋往放生池那儿走,朝她道:“林姐姐一定是想去见靖远侯夫人,如果能给她留下好印象,那就更好了。我听说靖远侯世子自幼身体病弱,今年已经十七岁了,但是婚事一直不顺利,没有哪家愿意将女儿嫁过去受罪,就怕将来不仅要守寡,还要帮别人养孩子。可林姐姐却有自己的计较,也不知道她会不会觉得不值?”
骆林从来不是个认命的人,就算是庶出,想要比姐妹们爬得更高。以她的身份,是不可能嫁得比长房的骆柯和骆樱好,除非情况特殊,像靖远侯府的情况就是特殊情况,让她心里惦记着,总想去试试。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曲潋不会多评价,说道:“林表姐喜欢就好。”
骆樱皱眉,觉得骆林的行为让她觉得不可思议,明知道以后要守寡的,难道还想要凑上去?
摇了摇头,她不再想这事情,和曲潋往放生池行去。
到了放生池那边,曲潋却见到两个熟人,竟然是祝家的双胞胎姐妹。
“蒹姐姐、葭姐姐,你们怎么在这里?”曲潋拉着骆樱过去,又给她们互相介绍。
骆樱见到长得几乎一样的姐妹俩,眼睛瞪得大大的,一副稀奇的模样。她和骆承风虽也是双胞胎,但是长得并不像,不像这对双生姐妹花,初见之下根本分不清,姐妹俩亭亭玉立地站在那儿,很是吸人眼球。
骆樱和她们见礼,一双眼睛看个不停,似要将她们姐妹俩分个究竟。
祝家姐妹俩和曲潋相熟,得知骆樱的身份后,看在曲沁的面子上,自是不介意她好奇的探视,祝葭朝她温柔地笑了下,反而笑得骆樱有些不好意思了丫丫电子书。
祝蒹见到曲潋十分高兴,说道:“我们陪长辈过来礼佛的,不耐烦在殿中听经,就和妹妹出来逛逛。你在这儿,是不是阿沁也在?”
“在厢房里歇息,你们要去找她么?”
“这是自然。”祝蒹点了点曲潋的额头,笑眯眯地道:“我们先去找阿沁了,你们继续自己玩。”
祝家姐妹年纪和曲沁相仿,自是和曲沁有话聊,曲潋在她们心中就是个需要爱护的小妹妹,所以知道曲沁在这儿,都去找好朋友了。
“她们长得一样的哎。”骆樱惊叹着说。
“因为她们是双胞胎嘛。”
“但我和七哥也是双胞胎,就不像啊。”
那是因为你们是异卵双胞胎,自然不像了。曲潋也不知道怎么和她解释这事,所以就由着她惊叹个不停了,站在放生池前看着池中的游鱼,见不远处有个七八岁的小沙弥在那儿,招手叫他过来,让他去取些鱼食过来。
“女施主,还不到喂鱼的时间,寺里没有准备鱼食。”小沙弥憨憨地道。
曲潋很快明白其中关键,顿时啼笑皆非,没为难小沙弥,让碧春去取了两块素斋点心过来,装在荷包里,她将点心碾碎了喂鱼。
骆樱跑去找小沙弥嘀咕起来,小沙弥先是紧张,然后很快又摇头了,曲潋看罢,也走过去询问怎么回事。
“我正在问他纪暄和在哪里呢。”骆樱小声地和她咬耳朵,“难得你们都在这里,难道不想见见他?”
曲潋一时间很是为难,她想见那个温润阳光的好少年,就怕来的是那个凶残妖孽的……话说,他的人格是怎么转变的?有什么契机?被吓过几回,曲潋也闹不清楚那两个人格是怎么变化的,所以每次见到纪凛时,都要让她迟疑一下。
骆樱当她是不好意思,继续再接再厉。
“施主,小僧也不知道您口中的施主在何处,请您别为难小僧。”小沙弥很是纠结。
骆樱见他真是不知,只得作罢。
两人离开放生池,往枯潭寺有名的碑林行去,那里有着前朝书法大家留下的碑帖,曲潋想去瞧瞧。却不想,刚走到碑林前,便看到从另一头走过来的少年。
那少年穿着惯常穿的青莲色流云暗纹锦袍,远远地走来,恍似明月清风,气质清雅淡然,容貌俊丽,不过神色却有些凝重,皱眉不语,神色端凝,使得他身后跟着的随从大气也不敢喘一个,只能沉默地跟着。
只是,当那少年抬头,看到站在碑林前的两名少女,凝重的神色换成了一种喜悦,如月光走过树稍头,整个人都变得明亮起来。
“潋妹妹,骆姑娘。”纪凛走过来,含笑地看着两个少女,“你们今儿是随骆老夫人来枯潭寺上香?”
骆樱朝他抿嘴一笑,说道:“是啊,纪公子怎么来了?你是陪公主来的?”
纪凛淡淡一笑,“不是,只是来这儿寻明方大师。”
骆樱瞪大了眼睛,吃惊地道:“是那位名满天下的明方大师?他几时进京了?怎么会在枯潭寺?”然后想到若是京中的人知道明方大师来了京城,怕是枯潭寺的大门都要给那些女眷挤破了。
“是啊,所以骆姑娘请别将他在这儿的事情说出去丫丫电子书。”纪凛的声音依然温和。
骆樱是个讲义气的,拍着胸脯道:“放心,我绝对不会乱说出去的。”说着,她看了眼曲潋,然后找了个借口离开了,明显是要给两人留下说话的空间,同时也将那些仆妇都一并带走。
骆樱一走,两人间的气氛便弥漫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气息,两人都莫名地有些脸红。
曲潋虽然平时脸皮厚,但是生平第一次交“男朋友”——未婚夫也相当于男朋友了,而且心里还有些喜欢这个人,自然也免不了在他面前有些紧张。特别是当他也红着脸看她时,让她更不好意思了。
半晌,纪凛温和地问:“上回送给潋妹妹的香墨可喜欢?”
曲潋诚实地点头,朝他抿嘴笑道:“那墨有桂花的香息,极是清雅,我很喜欢。”
如今两人在长辈们睁只眼闭只眼中,时常互赠东西,特别是纪凛,送得极是殷勤,所送的东西颇广,从珍奇古玩到不值几文钱的新奇小玩意,隔个几天就送,这香墨也是他送来的东西之一。曲潋收得压力山大,每次都得搅尽脑汁地想着回送什么。
被个美少年这般殷勤地讨好,很容易被满足虚荣心,心肠再硬的人也会软化,这也是曲潋明知道他是个双重人格,还是不由自主地喜欢他的原因。不过目前她喜欢的是这个温润美好的少年,而不是另一个凶残的人格,只希望面对的是这个人格才好。
“你若是喜欢,改日我再送些来给你。”他温和地说着,一双眼睛流溢着脉脉的温柔,十分醉人。
曲潋有些赧然地点头,正要说什么,见他突然皱眉,神色又变得有些不好,顿时心中一紧,忙问道:“纪哥哥,你怎么了?”
“头疼。”纪凛扶住旁边的一块石碑,脸色变得苍白。
曲潋惊了下,忙过去扶住他,被他紧紧地抓住手,似乎极为难受。
她心里十分担心,左右看了下,便扶着他到碑林旁的一个小亭子坐下,看他在这样寒冷的天气却额头布满了冷汗,漂亮的嘴唇都变白了,心里十分紧张,不知他怎么会突然头疼。
“世子。”避到远处的常山发现他们的异样,忙走了过来,只稍一眼便知道纪凛的头疼之疾又犯了,忙将随身携带的药拿出来。
曲潋看着常山拿出一个白玉瓶子,倒出药丸喂他,不禁有些迷惑,幸好过了会儿,他的神色看起来没有那么痛苦,脸色也恢复了一些红润。
“这是什么药?”曲潋不禁问道。
常山看了眼纪凛,见他闭着眼睛不说话,轻声道:“是明方大师开给世子的药丸,让世子头疼了就吃一丸。”
“纪哥哥经常头疼么?”她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样子,曲潋心里有些慌张,深怕他是得了什么绝症。才十四岁的少年,平时看起来那般健康,应该不会得什么绝症吧?
常山犹豫了下,点点头。
等常山退下,曲潋坐在纪凛面前看他,眉头拧起,有些心不在蔫。
“抱歉,让你看到这样子。”纪凛睁开眼睛,朝她歉意地道,眸心深处滑过异样的眸色。
曲潋正在想东西,没有注意到他的眼神,抬头看去,见他已经睁开眼睛了,不禁道:“没事,我又不会嫌弃。”等说完了,见他脸红地看着自己的样子,不禁在反省自己是不是太不矜持了。
虽然她觉得这程度根本不值一提,但在这个含蓄为美的世界,她这举动是颇为大胆的。( )
第72章
曲潋反省了下自己的不矜持,很快便将它抛到天边去了,反而饶有兴趣地欣赏着脸红中显得萌萌哒的少年。
“头还疼么?”曲潋坐在他面前,观察了下中间隔着的石桌,心里有些扼腕,她要不要大着胆子绕过去,坐到他身边呢?光想想心跳就有些快。
听到她关心的话,纪凛的神色很温柔,“你不用担心,我好多了。”
这种温柔浮现在他玉般俊俏的脸庞上,让这个人如同一块瑰丽的宝玉,让人看得心都要酥了。曲潋差点双目发直,她原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温煦谦和一面的纪凛,那已经足够优秀到让女性倾心,却不想当他真正释放自己的温柔时,会是这般的模样。
她有些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怕自己真的克制不住,会不矜持地坐到他身边——这里是枯潭寺的碑林,虽然由于天气冷,今儿来上香的香客不多,可是也不保证不会有人来。所以她要矜持一点!
纪凛见她移开目光,顿时眼神微黯,笑容也淡了一些,很快在发现她的异样时,他抿起唇,将那缕笑意按捺下来,但是声音却越发的柔和了,直到对面的少女开始面红耳赤,双眸染上了笑意。
“你以前一直这样?不难受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头疼的?”
“好像是三岁吧,记不太清楚了,那时候生了一场大病,后来就开始头疼了。当时看了很多大夫,一直没见好,直到祖母心急如焚,终于请来明方大师,吃了他开的药,才缓解了头痛之疾,只可惜却一直未能根治。明方大师说,让我先试着吃药,许是慢慢地就能好了。”也许一辈子也不会好。
“那你今天来是……”曲潋想起他刚才说的话,“莫不是特地来找明方大师看病的?
“对。”纪凛倒不瞒她,“难得明方大师回京,我隔段日子便会过来寻他看病。”
“他怎么说?”曲潋一脸期盼地看着他。
纪凛温和地道:“你放心,已经比小时候好多了,我相信以后会好的。”
曲潋听他未给正面的回答,就知道不乐观了,心里不禁有些忧心,无论是谁看到他先前痛苦的模样,都会为此而揪心。也不知道他小时候生的是什么病,竟然会落下头痛之疾,问他也不清楚,或许可以问淑宜大长公主丫丫电子书。不过也不能冒然去问,若是不小心碰触到淑宜大长公主心中的忌讳可不好,这事得从长计议。
一阵冷风吹来,曲潋缩了下身子,这才发现他们竟然在露天的亭子里坐了那般久,手脚也有些发冷。
纪凛很快便意识到此时的情况,心里有些懊恼,因着贪心和她相处的时间,竟然忘记了她是姑娘家,身子娇弱,可不能吹太久的冷风。当下他便站起身来,将她拉了起来,趁机握住她的手,发现她的手冷冰冰的,忙将它裹住。
“冷么?”纪凛低头,声音很温柔,“我送你回去吧。”
曲潋手勾了下,被那萦绕在耳边好听的声音勾得蠢蠢欲动,怕自己做出不矜持的事情,她收回手,用力地握了下自己的手,抬头朝他一笑,说道:“不冷。”
她不知道自己说不冷的时候,鼻子已经被冷风冻得发红,配上那张柔美的脸,像只怯生生的小兔子一样,简直是暴心一击,让对面的少年喉咙有些发紧,差点维持不住温和模样。
纵使他智计百出,现在也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少年,而且只是个情窦初开的纯情少年。所以也会耍手段,想让她更喜欢自己,喜欢到不介意他的病情,不介意他反复无常的性格,不介意他另一面的残忍冷酷。
看她脸红的模样,他知道她喜欢自己这样子,所以他要更温柔。
可惜他们还未成亲,能相处的时间太少,他又不敢放任自己,怕自己又克制不住变得冷酷暴躁时与她相处,那只会加深她的害怕。
他暗暗地深吸了口气,给她理了下斗蓬上的兜帽,温和地道:“好了,我送你回去吧。”
曲潋朝他微笑,然后乖乖地跟着他离开亭子。
只是刚出碑林,便见迎面走来一个灰袍僧人,那僧人埋着头疾步往前行,差点撞到了曲潋,眼疾手快的纪凛一把将未婚妻拉到怀里,然后旋身一踢,将那僧人踢飞了。
曲潋虽然长得娇弱了点儿,但是她常年跟着母亲爬山礼佛,身体倍儿棒,连生病都少,反应能力也不错,当时还有心情扭头看一眼,正好看到在她心目中温煦谦雅的少年一脚将人残暴地踢飞的事情,顿时囧了。
不过接下来的神转折让她顾不得再囧,那僧人就要撞到一块石碑时,却见他一手撑住了碑面,然后一个后空翻稳稳地落了地,回身就凶猛地扑了过来,手中握住一把短剑刺来,眼中一片狰狞的杀意。
曲潋被人推开时还愣愣的,直到见到纪凛借着石碑的力身体再次跃起,双腿往那僧人胸口狠狠地蹬去,将他踹了出去,撞上了其中一块石碑,发出訇然声响。而踹人的那人轻袂飘飘地落地,修长的身影风姿飒爽。
“你不是枯潭寺的僧人,是何人?”纪凛声音冷冽。
曲潋下意识地望过去,见他面容冷酷,神色阴鸷,顿时心里咯噔了下。
那僧人并不回答,从地上爬起来,顾不得擦去嘴上的血,转身就跑。纪凛冷笑一声,手一翻,从袖子里滑落一把短匕,在他手中灵活地旋转几圈,然后疾射而去,刺入了那逃跑的僧人的背部,那僧人一个踉跄,便倒在地上。
纪凛施施然地走了过去,抬脚踩到他的背上,那僧人咳嗽了一声,血喷了出来。而那腿继续在插在那僧人背上的匕首上踢了下,让那僧人惨叫出声,血顿时染红了那灰色的僧袍。
曲潋双目发直,脸色苍白。
虽然进京的那晚也见过杀戮,可是那时候在船上,夜色遮掩了最血腥冷酷的一幕,美化了杀戮,让她虽然害怕,但却没有现在直接目睹那般刺激。而更让她刺激的是,此时行为残忍的少年,他一脚踩在短匕上,那短匕深深地贯入僧人的背后丫丫电子书。
刚才那种温柔和煦、清澈如美玉的模样不复存在,只剩下冷酷的残忍,及对生命的轻视。更让她颤抖的是,当他看过来时,那没有感情的眼神,冰冷的微笑,让她喘不过气来。
这是纪凛,又不是纪凛。
“世子。”常山从远处奔过来,这一切发生太快了,他为了避闲,离他们远些,却不想这个僧人竟然有问题。而世子出手太快,根本不给人反应的机会,所以不用看也知道今天这一幕吓坏未来的世子夫人了。
纪凛虐待够了地上的人,方高抬贵脚,冷淡地道:“将他送去明方大师那儿,告诉他,他惹的麻烦自己收拾,若再有下次,别我怪我狠辣无情掀了他的屋子。”
“是。”
常山不敢看向站在远处的少女,低眉敛目地将那半死不活的假僧人拎起来,飞快地走了。这种时候就不要留在这儿了,反正有世子顶着,至于还会不会再有刺客,他倒是不担心,毕竟以现在世子的武力,自可应付。
常山走后,世界又恢复了安静,只有穿过碑林的风声呼呼地吹过,让也曲潋感觉到一种刻骨的寒意。
两辈子她都生活在一个和平的世界,几乎从未如此近距离地面对这样血腥的事情。
等到那神色残忍的少年走近来,她竟然忍不住后退一步,心中有些慌张时,便被人捏住了下巴,迫得她抬起脸,对上那张不复温柔和善的面孔,甚至十分的冷酷,眼里无一丝感情,仿佛她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人。
“怕了?”
曲潋没说话,只有盯着他的脸。
“你要习惯。”他慢慢地笑起来,捏着她的下颌的手指轻轻地揉弄了下,“就算怕,也不准表现出来,我会生气的。我一生气……就会杀人。”
曲潋打了个哆嗦,刚才萌得她心肝都颤得想要靠近的少年,此时让她恨不得远远逃离。如此前后不一,巨大的变化,让她有些崩溃,觉得自己也快要精分了。
似乎见她太可怜了,他放开手,摸了摸她被冻得红通通的脸蛋,轻声道:“乖,别怕,至少我不会杀你。你小时候揍我那般厉害,我都未想过杀你,是不是很荣幸?”
不,一点也不荣幸!她想不起小时候几时揍过他!而且她揍过的熊孩子可多了,但是那时候应该没那机会来揍镇国公世子,除非他小时候没有透露身份惹到她,被她当成熊孩子揍了。
曲潋开始想着小时候自己揍的那些熊孩子中是不是真的有他了。
“你……”
“我怎么了?”他笑着问道,笑容很虚伪,一双狭长的丹凤眼流泄妖异的神色,不复先前的清澈如玉。
“你能不能先变回来。”她很狗胆地提道,还是想要面对体贴又温柔的纪凛。
果然,听到她这般狗胆的话,他脸上虚伪的笑容没了,冷漠地看着她,抽动的下颌让她知道他很生气,双眼翻滚着异样的情绪,然后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捏得她呼痛一声。
“别挑衅我的忍耐性。”他低首,用自己的唇轻轻地碰了下她冰冷的手背,双目像毒蛇般盯着她的面容,“阿潋,我虽然答应过不再对你做那些事情,但不保证你让我不高兴时我不做,毕竟,你是我的未婚妻。”
这一刻,曲潋有种迫切想要解除婚约的念头。
卧槽,黑化得太可怕了,她很害怕啊>__<。。(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