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江南篇
今年春季的关中格外忙碌,农忙时节的田地里有不少忙碌的人,还有各个工坊也要紧张地生产。
这个关中少了很多闲人,从地方县志中可以看出,治安都比以往好了不少。
自骊山成了关中最富有的人家,整个关中也开始以脱贫致富为目标,努力发展生产,加大了出口与扩大内需的进程。
要放在以前,骊山还会与各县一起开展商讨,可现在不会了,大家都各自为战。
生产制造就是如此,一旦开了头就停不下来了。
人对物质的需求是无法被满足的,儒生们常说快速的工业化进程正在慢慢遏制人最珍贵的天性。
可这种深层又充满美好的愿景注定不能被大多数的群众理解。
在追求更好的物质生活的路上,挡在发展面前的障碍就是大家共同的敌人。
这就像是骊山人用纸张如厕,现在长安城也有越来越多的人用纸张如厕,这么做确实更舒服。
有人在用完纸张之后,还会痛骂一句,去你娘的圣人。
务实是关中现在的第一要领,脱贫致富是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在这两者面前,圣人的教诲都可以先搁置在一边。
当人们连饭都吃不饱了,哪里还会去看圣人教诲。
今天是正乾坤元年的五月,吐蕃刚刚送来了消息,一个叫做卓玛的女人成了吐蕃的大相。
李君羡对此有些迷茫,这世道越来越陌生了。
徐孝德准备好了一切章程,带着一队御史官兵匆匆赶来,与穿着嫁衣的女儿告别之后,他的心事也了了。
“其实你可以在骊山多留几天的。”
徐孝德低声道:“江南形势严峻,君命在身,老夫不敢耽误。”
李君羡又道:“听说你在江南还有一个儿子,也在为骊山办事?”
“犬子帮助骊山修建港口,为了将来的事业做着准备。”
“如此也好,我们去了江南也要个照应,听闻晋王殿下也在江南。”
徐孝德见队伍已休整好了,道:“事不宜迟。”
李君羡颔首道:“那我们先出了潼关,再南下扬州。”
“好。”
徐孝德的神情上带着前所未有的斗志,驾马而起朝着潼关而去。
此番任巡查御史是早在去年的打算,现在才开始行动,李承乾这么安排是为了肃清朝堂,只有后方的朝堂形势好了,有安稳的后方,巡查才有优势。
并且给予了李君羡异地调兵的权力,以防万一。
从长安城到了潼关,队伍快马加鞭用了两日,徐孝德与李君羡是从洛阳沿着当年隋炀帝杨广开辟的运河,从洛阳出发南下江都,到了江南渡过淮水,再进入江南地界。
水路走得磕磕绊绊,因当年工事有许多地方进行到一半就搁置了,走得并不是很顺利,比预期还要晚半个月,六月天的夏季才到了江南东道的苏州。
一到江南便可以感觉到这里的细雨与盎然的绿意。
远处的山峰一片绿色,河道弯曲纵横,来往商客与贩夫不少,官道上行人络绎不绝。
绵绵细雨如同帷幕,将那些并不是那么高的山峰笼罩在水雾中。
徐孝德与李君羡在太湖边停下了脚步。
在湖中心有一膄大船,那膄船装点华贵,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的船只。
更奇特的是这膄船没有桅杆,而是像一座飘在水面上的木屋。
李君羡安抚着身下的马儿,马匹打着响鼻,有些不耐南方的雨季。
一只小船从湖中心缓缓驶来,对方穿着蓑衣,摇着船桨,等到了近前,船夫行礼道:“敢问可是徐御史与李将军?”
徐孝德点头。
船夫说着关中话,带着浓重的苏州口音,“徐公子已经等候多时了,两位上船吧,去船屋相见。”
徐孝德先一步,上了这艘小船。
李君羡见状也翻身下马。
船儿摇摇晃晃前进,驶离岸边,四周便越发地宁静,只有雨水落在湖面上的声音,还有船桨划过水面的动静。
越是靠近湖中心,看着宽阔又一眼看不到头的湖面,便给人一种远离了尘世喧嚣的宁静感。
徐御史抬眼看去,便见到了站在船头的儿子徐齐聃,如今他已是一个半大的小伙子,这一晃眼已十七岁了。
徐齐聃行礼道:“父亲,李将军。”
小船靠着大船停下,徐孝德与李君羡迈步走上大船。
站在这膄船上才发现这膄船的所用的木料,装饰都是上好的。
注意到李君羡的目光,徐齐聃行礼道:“这些年我们徐家借着骊山的商路,赚取了不少银钱,李将军可以放心,我们徐家的银钱用度都是赋税章程与骊山一起交给朝中的,不会有差错的。”
徐御史抚须道:“若有差池,老夫也会大义灭亲,这点家财不要也罢。”
听到父亲严肃的话语,徐齐聃连忙道:“父亲说得是。”
李君羡拿下披在肩膀的蓑衣,低声道:“你们徐家的长女都嫁给了骊山县侯,家底财富自然数不胜数,不过听闻你们家的子弟从此都不入仕途了。”
徐齐聃回道:“李将军见笑了,江南士族对我们徐家的看法很多,指指点点的人亦有不少,这些都已习惯,还请将军与父亲入船屋说话。”
徐孝德走入船屋这才见到了晋王与狄仁杰,连忙行礼。
现在的李治留着一些软胡子,十七岁的年纪还不显硬朗,倒是身子比以往高了不少,他连忙起身作揖,“徐御史,李将军不用多礼,快快入座。”
众人在船屋内坐下,这里很温暖,一旁还有炉子烧着水。
李治问道:“父皇怎么样了?”
知道这话是在问自己,李君羡回道:“在骊山养老,听闻这一年老得很快,有皇后照顾着,骊山的大夫照料着陛下的身体,殿下可放心。”
李治长出一口气,喃喃自语道:“这一切都是父皇刻意安排的。”
李君羡接过徐齐聃递来的茶水,神色上多了气馁。
狄仁杰拿出一份名册,道:“徐御史,这是我们查访各地士族所得的田亩名册,徐御史巡查江南可以作为借鉴。”
其实徐家的土地并不多,现在徐家已没有田亩了,只有三座茶山,维持着徐家的开支。
而如今徐家掌握着绝大部分的茶商与茶农,这都是前几年积累下来的。
也成了现在江南唯一一家靠着茶叶发家的地方豪门。
只不过与其他豪门不同的是,徐家是豪门但不是高门望族,因徐家承诺,后世子弟不会入仕为官。
这也是骊山与江南徐家合作的先决条件。
徐家诸多事宜,除了远在骊山的徐慧遥领,大多数都是徐齐聃在做主,以后只靠经商为生。
由着骊山带路,徐家发家致富的速度特别快,现在已建设好了港口,有了船只,只等将来等海路摸索出来,未来会有更多的财富。
徐孝德看着名册皱眉道:“这些都是你们查问的?”
狄仁杰解释道:“说来惭愧,当初晋王殿下与诸多士林中人辩论,来者皆登册在案,有名有姓,有籍贯,闲杂人等不能参与,没想到正好与徐御史的目的相同,正好能有用处。”
徐孝德看了自己的儿子一眼。
徐齐聃心虚地低下头,心中只求父亲不要多问,随后求助地看向晋王。
李治咳了咳嗓子,颇为自信地说着:“徐御史不用多虑,有本王在这里,他们掀不起风浪。”
公孙小娘子已煮好了鱼粥,给几位盛好。
众人吃了粥之后,话语继续。
李治一边吃着糕点一边与徐孝德分析当下的形势,江南亦有土地兼并的情况,但比关中的形势好很多。
狄仁杰拿出两个木斗,解释道:“这是用来称量米的斗,写着官字的斗是官斗,写着民字的是民斗,士族买卖粮食所用的是民斗,但赋税所缴用的却是官斗。”
这民斗比官斗还要大几分,按照一斗米的价钱,确实买民斗的人会更多,同样是一斗米,民斗比官斗更大。
徐孝德皱眉思量着久久没有说话。
狄仁杰接着道:“自江都之变后,中原战火连天,江南也出现了乱象,可好在江南各地都以士族为重,各地能够自守,有时候民兵比官兵要多。”
李治接过话语,又道:“士族是朝堂在江南的代言人,但他们同样是江南的豪强,有琅琊郡,吴中,会稽多方势力,王谢袁萧皆是地方豪强。”
“这里是鱼米富足的地方,也是容易形成地方豪强联合的自留地,距离朝堂远,距离乡民近,就如眼前的两个斗,民斗比官斗更可靠。”
徐孝德打量着这两个斗,便明白了这种称量工具带来的弊端,低语道:“谁掌握了称量工具,谁就掌握了赋税与田亩的价值。”
狄仁杰一拍桌案,见徐孝德能够这么快想通其中要领,拍案叫好,饮下一口茶水道:“别看只是小小的两个斗,这一斗米关系着豪强与士族的命脉。”
徐孝德暗暗点头,“现在老夫知道该如何做了。”
掌握着不同的称量工具,便掌握了兼并土地的产出。
这种手段,世家也用过,但他们的胆子更大,明目张胆地兼并土地来掠夺赋税。
江南的田册很简单,也很明显,乍看之下找不出毛病,可在称量的时候,便会做手脚。
民众对士族用的是民斗,官府用的是官斗。
这一大一小的斗,差额可达三成。
而记录在案,都是以斗米来算,如此便有了可操作的空间。
李治笑道:“以前本王没有参与过这些事情,但在江南有半年,窥见事情的全貌,不得不叹服他们的手段高明,这不是土地兼并,但又甚是土地兼并。”
徐孝德行礼道:“多谢晋王殿下与狄公子告知。”
李治摆手道:“不妨事。”
见此间谈话已了事,徐齐聃挥了挥了手,船屋后方的蒸汽机便开始隆隆作响,整个船屋也抖动了起来。
船体的后方有浓浓的黑烟冒出,它开始行进了。
这膄船不用桅杆,不用船帆,也不用人力去划桨,便可以自己朝着岸边行驶而去。
当初骊山的蒸汽机送到,徐齐聃便按照骊山的图纸将蒸汽机装在了船上。
这是第一艘真正意义上用蒸汽机驱动的船只。
李治解释道:“徐御史,有了此船,我们便可以沿着水路北上洛阳,出海北上幽州,这就是骊山运输的秘密。”
船行进的速度并不慢,徐孝德站在船头,雨水落在身上有些凉,晋王的话语在蒸汽机的噪音的遮盖下听得不清楚,此刻心中感慨万千,也知道了江南士族这块硬骨头,竟如此地难啃。
翌日,徐孝德开始走访太湖五州的各个官邸,开始他的巡查工作。
看来这一次江南又会死很多人。
但李治不想参与这些事,而且身为皇子参与这些事难免会被如今在位的皇兄猜忌。
给徐孝德一些点拨就已足够了,再多参与就与身份不合适。
李治与狄仁杰,还有公孙小娘子,带着一群侍卫来到了东海边上。
夏日的阳光照在海滩上,远处响起了一声嘹亮的汽笛声,那是蒸汽机船在航行。
狄仁杰道:“这种船只吃水深,所需的港口也要更深。”
海滩有些烫脚,还有一些渔民在海边劳作,有渔民给这几个穿着显赫的年轻人带来一些螃蟹鱼虾。
每一次,李治给的银钱都很爽快,所以渔民很热衷给这个不知来历的富贵年轻人进献鱼获。
狄仁杰对啃着螃蟹的晋王道:“不该这么用钱的。”
李治满不在乎地道:“魏王兄有的是钱,他的钱多到花不完。”
狄仁杰仰天长叹,“晋王殿下,你看看你模样,唉……富贵害人不浅。”
公孙小娘子满不在乎地整理着行李。
侍卫脚步匆匆来报,“晋王殿下,船只准备好了,我们可以北上去幽州了。”
李治心情大好。
狄仁杰还在翻看着航海指南,这是骊山县侯编写的,其中就包括了海航的各种须知。
“须知出海要准备韭菜,豆芽与各种蔬菜,指南针与望远镜是必备的,关键时候能够救命……”
李治受不了狄仁杰这种话语,不悦道:“你怎么越来越絮叨了。”
狄仁杰道:“是晋王殿下越来越胡闹了。”
“我们就贴着海岸航行,出了意外也有小船可以回岸边。”
“准备妥当为好。”
“你有完没完。”
狄仁杰手捧着航海须知又道:“还是小心点好。”
众人坐上了海船,便有一种晃晃悠悠的感觉。
蒸汽机船开始航行,海岸边还有一群渔民的孩子正跟着船只,沿着海岸欢呼着,奔跑着。
在内陆的湖泊上不比在海上,一个时辰后,狄仁杰与李治的脸色都不是太好。
两人都在船上吐了起来,久居内陆的几人第一次感受到晕船痛苦。
公孙小娘拍着晋王的后背,低声道:“殿下,我们要不回去吧。”
“不用,我们继续北上……幽州!”
李治话音刚落,又抱着木桶吐了起来。
船帆放下,蒸汽机停止运作,顺着东南季风,船只一路北上。
夕阳的余晖照在海面上,让这片大海格外地美丽,陆地渐行渐远,景色逐渐地辽阔了。
……
番外:幽州篇
从江南北上,一路上还算顺畅,狄仁杰手里拿着指南针,又对照着地图上的南北。
李治这两天晕船,过得很难受,好在减缓了船速,这才有好转,“怎么样?现在的方向对了吗?”
周边都是一望无垠的海水,根本看不见陆地,如果这一次航行能够顺利,就能够印证指南针在航海中的重要性。
狄仁杰看着手中的罗盘,这一次指针终于稳定了,叹道:“总算好了,不然我们偏离方向去高句丽了。”
船夫是个颇有经验的海船老大,就算不依靠指南针,他也可以通过经验来辨别方向,顺利地抵达幽州的东北沿海。
只不过李治与狄仁杰想要验证指南针的作用,这才将航向交给了他们。
公孙小娘手拿着望远镜,正在看着远处,不过这种景色看久了便觉得很无趣,天际与海水连成了一片,根本看不到其他的景色,一路上很是枯燥。
狄仁杰唤道:“船老大。”
年迈的船夫走上前,满脸的笑意,“狄公子有何吩咐?”
“真有的鲸那样的大鱼吗?”
船老大是个年过四十的老船夫,穿着简陋耐磨的粗布衣衫,憨厚地笑着,“没见过,听说过。”
“哪里有这种大鱼?”
“可能在更远的海,这附近是看不到的。”
听到船老大的话语,狄仁杰气馁道:“太可惜了。”
船老大笑呵呵道:“要是运气好的话,或许能见到,听说南面的海上会有,我们是北上多半见不到了。”
狄仁杰躺在甲板上,脸上的皮肤被嗮得有些泛红,拿起一旁的酒水灌了一口,“当真是无趣啊。”
船老大又道:“这大海里除了鲸还有很多生灵,它们有的已活了上百年,比人能够活得更久,传说中那些海中巨大的生物都已开智,只是他们不愿与我们人讲话而已。”
说罢,他又憨憨地笑了笑,“不过这都是从小听到大的故事,是我们海民的故事,我们从小对大海就有很深的敬畏。”
狄仁杰思索着,“在典籍中确实看过相关的记载。”
过了出海的新鲜劲之后,在海上的日子很枯燥。
李治靠着整日下棋来解闷。
夜里,狄仁杰一直与船老大讨教着航海的经验。
“如此说来,我的西面就是山东,我们的东面就是百济?”
船老大看着地图点头,“是这样的,在北上我们就进入了辽东地界,可以在辽东靠岸。”
狄仁杰手拿着放大镜,看着海图上一个个小标注,“这图还真是一点都没错。”
这是一张很大的海图,或者说这是一张世界地图,能够看尽全世界的海洋。
对航海的人来说,这张海图有巨大的吸引力。
狄仁杰又道:“这张图要是给你,你可以去更远的地方。”
船老大叹道:“狄公子说笑了,此图虽好,但出了远海生死难料,九死一生,这是一张让人寻死的图,小人不敢收。”
“为何说是九死一生?”
“对我们海民来说,我们靠海而生,大海对我们来说是福地也是险地,狄公子可以交给那些不要命的。”
似乎是遇到了风浪,海船晃了晃,狄仁杰连忙扶住了油灯。
好一会儿,这种晃动才平息。
船老大站起身,低声道:“再有三天就可以到辽东了。”
船舱内,狄仁杰倦意袭来,打算躺下休息了,看了一眼舱外,晋王殿下还拿着望远镜,看着漫天的星辰。
大海辽阔,星空浩瀚,在海上看星空的感觉很舒服,李治很喜欢这种感觉。
在海上又是三天后,眼前终于出现了陆地,李治问道:“仁杰,那就是渝关了吗?”
狄仁杰点头道:“但我更喜欢地图上的称呼,山海关。”
李治笑道:“渝关此地北倚燕山,南连渤海,扼守幽州要道,用山海关的称呼也不错,听起来更气势磅礴。”
对向驶来了船只,船头站着一人正在挥手呐喊。
李治拿出望远镜看着来人,“这人穿着郡守的官服,是何人?”
狄仁杰解释道:“如今担任辽西郡守的人是郑敬玄。”
船只在海上相会,随之两艘海船并驾齐驱,不过对方的船只并不是蒸汽机船,所以转向很是麻烦。
李治与狄仁杰等人脚踩在陆地上,这才感觉踏实了不少,“辛苦你们了。”
对方脸上带着笑意,“晋王殿下,小人告辞了。”
李治给了这个船老大不少的钱财,一来这个人是徐齐聃的人,二来他掌握着大唐最新式的海船的驾驶方式。
看着辽西郡守郑敬玄还在折腾着海船,让船只停靠在岸边。
李治对船老大道:“你这般抗拒远海也不好,唐人终究是要走出去的,就算你不想走出去,将来的孩子,你的弟子们都准备出远海了。”
船老大行礼道:“那小人就教出能够远行的弟子与孩子。”
李治拍了拍他的肩膀,等船老大的船只又一次驶离了岸边,辽西郡守郑敬玄的船只这才靠岸。
他人也才堪堪从船上下来,带着一脸恭敬行礼道:“下官见过晋王殿下。”
在郑敬玄身边还有一个人,他带着献媚的笑容。
李治好奇道:“这人是……”
郑敬玄连忙介绍道:“他是新罗使者金春秋。”
李治稍稍一想,道:“啊,想起来,你就是那个要给大唐当狗的新罗使者。”
金春秋挤眉弄眼带着笑意,“下臣,见过晋王殿下。”
李治好奇道:“你是新罗人,怎么还在这里?”
金春秋道:“新的大唐陛下希望新罗归入大唐,并且设立州府,便来辽西讨教郑郡守。”
李治看着这处繁忙的港口,一路走向内陆。
郑敬玄一直介绍着这里,“这处港口是温大将军建立的,并且重修了渝关城,接壤大海,掌握此地便可以扼守辽东,并出兵高句丽与新罗。”
金春秋满脸的笑容,“往后新罗人也会成为唐人。”
他特意强调了一番自己的存在感。
郑敬玄不悦地看了眼这个新罗使者,厌烦其人多嘴,便接着介绍这里。
幽州与辽东自贞观十年开始建设,期间张大安任职辽东长史费了不少的心血,花了许多银钱。
狄仁杰见到一车车的煤矿被拉了出去,便问道:“这些都是运往何处的?”
郑敬玄回道:“是运去关中的,我们这里有好几处矿地不都是骊山县侯的,天可汗赐给骊山的。”
说起骊山,郑敬玄满脸的笑容。
李治递给他一份卷宗,“你现在回去,将幽州各地的名册给本王带来。”
“喏。”郑敬玄先是应下,又问道:“那晋王殿下……”
“不用你不照顾,本王身边还有这么多的侍卫在。”
“哎。”郑敬玄转身要走,见金春秋还站在原地,便拉着人离开了,显然晋王是烦了,也不想让这个新罗人打搅了晋王的雅兴。
这里距离渝关城还有一些距离。
港口有来往的商贩与民夫,但走出了港口之后,见到的行人便稀疏了不少。
狄仁杰问询了几个当地的乡民,查问这里的情形。
李治发现这里有卖红烧肉的,便要了一碗,等着狄仁杰问询此地的情形来禀报。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里的乡民怪怪的,尤其是郑敬玄这个人,他是一地的郡守,这里的乡民却很疏远这个郡守。
公孙小娘道:“晋王殿下可吃饱了?”
李治将碗交给了她,点头道:“吃饱了。”
公孙小娘擦了擦嘴也笑道:“嗯,跟长安城的味道是一样的。”
那卖红烧肉的壮汉脸上带着笑容,正在洗着碗筷。
不多时狄仁杰回来了,他脚步匆匆要了一碗水喝。
李治问道:“查问得怎么样?”
狄仁杰缓过气来道:“这个辽西的郡守是贞观十七年才派过来的官吏,到现在才两年而已,自隋炀帝东征高句丽以来,辽东人口凋零,这里的诸多乡民都不怎么信任官府。”
“后来张大安来辽东,治理辽东让这里的乡民信服,并且给很多乡民置办了户籍,给予了田地,辽东辽西两地的乡民都十分敬重张大安,只不过张大安回了长安之后,这里的乡民对后来的官吏很不信任。”
李治叹道:“父皇在位期间多次主张修养国力,诸如各地都给予宽松的治理之策,给予各地支教之策,在辽东一直没有成效吗?”
狄仁杰回道:“有成效,但在辽东除了郡守,还有一个地头。”
“地头?”
狄仁杰跟上李治的脚步,继续走着一边解释现在的形势。
当地的地头是一个姓何的人,此人当年与温挺一起驻守新罗和百济,又在倭奴地界大杀四方。
后来与众多辽东子弟回来之后,这人一样保持着威望,坐镇一方连郡守都要看他的脸色来行事。
据传闻此人与骊山还有诸多关系,甚至关中与辽东的诸多联系也都是靠着这个人。
李治想着此人的身份,多少有些猜到了,便又道:“我们见见他。”
狄仁杰挠了挠头,目光扫了扫四下,“去哪里找呀?”
李治满不在乎地道:“简单,你就说骊山弟子来了,不用我们去见,他自己就会找来。”
闻言,狄仁杰与身后的侍卫嘱咐了一声。
他们当即去散布消息。
众人在一处官驿中休息,这是李治在海上漂泊十天,终于能够久违地睡一次踏实。
这辈子第一次出海坐船,是一次难忘的经历。
疲倦感袭来,便沉沉睡去了。
等再次苏醒,阳光从窗外照入,昨夜睡觉忘记关窗,是被刺眼的阳光照醒的。
睁眼一看,公孙小娘正局促地坐在床边,而在自己的房间内坐着一个满嘴胡渣的中年人。
“殿下,这人就是辽东地头。”
李治揉了揉眼,定睛一看,欣喜道:“果然是你!何叔!”
何必沉声道:“晋王殿下到了辽西上岸之后,某家便知道了,不用散布消息说什么骊山弟子到了,想见某家与这里的官兵知会一声便好。”
“初来乍到不是很熟悉这里的规矩。”
公孙小娘狐疑地看看晋王又看看这个满脸胡子拉碴的中年男子,很是好奇。
他竟然与晋王殿下相识,可保护晋王殿下的侍卫都被他一个人打趴下了。
此人身手了得,而后便坐在了房中等着晋王醒来。
担惊受怕了良久,原来他与晋王认识。
狄仁杰鼻青脸肿地坐在屋外的门槛上,也是满脸的愤愤不平,被揍得不轻,心说原来是晋王殿下认识这个猛人,这么多侍卫被他揍得好惨。
何必坐在一张胡凳上,皱眉道:“晋王殿下来这里做什么?”
“游历,到处走走,看看。”李治坐下来,又道:“何叔,你离开之后丁伯可想你了,你还记得丁伯吗?就是卖酱油的那个丁伯。”
何必板着脸道:“当然记得。”
“现在的丁伯不一样了,他是关中的富户,跟着姐夫赚了不少银钱。”
何必淡淡道:“跟着张阳,不赚钱才奇怪。”
李治盘腿坐着,双手抓着自己的脚踝,像是小时候乖巧的模样,“何叔说的是。”
狄仁杰一拍脑门想起来这个何必的是什么来历,当初骊山县侯发迹长安城,他是最早跟随县候的人,当年帮助县侯扫平了南诏,之后又来辽东。
他后知后觉,回过味来,心说:“没想到骊山县侯手下还有这等猛人。”
不过这人长得凶神恶煞,深夜来访,二话不说就要去晋王的房间,拦住他,他又不说话,之后就打了起来。
狄仁杰看着驿馆内,一地的狼藉与遍体鳞伤的数十人,唉声叹气。
跟随骊山的人,又岂是寻常人,就说那骊山弟子裴行俭,更是一个不得了的人物。
屋内的谈话还在继续。
何必问着现在骊山的情形,李治一句一句地回着。
“某家当年与天可汗喝过酒,还以为皇帝会砍了他。”
“父皇怎么会杀姐夫,何叔说笑了。”
“看来天可汗还算是讲情义,没有杀了张阳,从皇位上退下来也好,省得某家整日担忧骊山会不会造反。”
李治笑得更开心了,“何叔与我说说倭奴的事吧。”
何必依旧是板着脸,中年大叔的酷酷模样,回道:“没说什么好说的,就是一群矮子,好杀得狠。”
番外:河东篇
听到屋内的谈话,狄仁杰打起精神仔细听着关于倭奴的消息。
李治不解道:“你们真的在那里发现了银矿吗?”
何必点头,解释道:“一开始他们还藏着掖着,但之后收买了几个倭奴,便知道了其中来历,得知了三座银矿山的所在,后来我们就让他们挖矿。”
“只不过后来有倭奴作乱,温挺就失控了,他杀了很多很多人。”
何必思索着,道:“应该是温彦博老人家过去的那些年月吧,他就带着辽东兵马屠灭了百济,百济人几乎要死绝了,后来到了新罗人地界,他才收起了杀心。”
“再之后就是在倭奴地界上的事了,其实我们杀了很多人,温挺就是个杀人的疯子,谁也拦不住他。”
何必感慨着道:“你们见过金春秋了吧?”
李治点头道:“见过了。”
“金春秋是个见利眼开的人,现在温挺已回了关中,而金春秋一边与辽西辽东两地郡守讨教治理方略,并且要带着新罗兵马再次攻打倭奴,如果他成功了,倭奴也该死绝了。”
李治沉默了良久,那会是一个什么场景,又会死多少人。
何必与晋王说了很多关于这些年远走辽东的见闻,狄仁杰听得仔细,可不想错过这些能够增长见识的话语。
以往关于这些遥远的地方只能在典籍中知道。
倭奴是个不适宜长久居住的地方,时常会有海水倒灌,还会有地震与喷火的高山。
那里的地势与水土也不适合大规模地种植粮食。
新罗的地界在贞观十七年就并入了大唐的版图,金春秋一心想要新罗人也成为唐人,所以他现在还需要大唐的户籍,将新罗人编入大唐的户籍才能真正地成为唐人。
为此他需要功绩与功劳,别看金春秋面对唐人时很谄媚,其实他是一个阴狠的人,背地里的野心极其庞大。
他需要功劳来给新罗人编入大唐的户籍,倭奴的人命就是他收获功劳的稻草。
有了何必带着,李治与狄仁杰在幽州的生活好了许多。
何必本就是一个活着洒脱的人,他不想身边跟着晋王以及一群累赘,好吃好喝地照顾了一些时日之后,便将他们送到了渝关城前。
“过了渝关就早日回长安城。”何必丢下这么一句话,板着脸站在一旁。
李治追问道:“何叔不跟着我们一起回关中吗?去见见丁伯与姐夫也好。”
何必冷哼一声,“若骊山有难某家带着辽东兵马就去帮他,若无事,某家一个人自在活着也挺好。”
狄仁杰示意晋王不要多问了,使劲使着眼神。
何必很想将李治提起来,丢到渝关城的另一头,甚至想来了手法与方式,把人丢出去的同时,只让晋王受一些轻伤。
跟在李治身边的侍卫们也都是发怵,他们三十余人一起动手,都打不过眼前这个好汉。
这给众人心里留下了一个印象,给骊山办事的人都是猛人,这个人太生猛了。
“何叔,之后要如何安排金春秋?”
见李治又问了,狄仁杰眉头直跳,胖脸上写满了纠结,要是到时候打起来,自己要先跑才行。
何必抱着一把横刀,闭着眼沉声道:“他既然要做大唐的狗,那么大唐让他死,他也该感天谢地,但这些事礼部自然有安排,在这个人对大唐社稷还有价值的时候,不动他,直到他没有价值。”
这就是大唐社稷较为黑暗的一面,像金春秋这种一心想要改命换个身份的活法,他的这种心思终究会害了他。
李治与狄仁杰出了渝关城。
“晋王殿下,金春秋这样的人一旦放任会成为隐患的。”
狄仁杰看人的目光一向很准,只要他觉得谁要大难临头了,那这个人肯定有大难。
对此李治深信不疑。
几人入关之后,打算先去关中的河东,出来快两年了,等再回长安城多半是冬季了。
一路走着,狄仁杰开始了苦读,沿途都会采买书卷,此番回去他要参加科举了。
河东地界,这里是闻喜县。
汾阳的汾酒很吸引人,裴宣机往往教完书之后,便会自在地饮上一杯。
为了支教事业,大唐每年都要拿出上万贯的银钱来养着各地的支教的夫子,并且让各县查问夫子教书的成果,以及教出来的学子进行县试考核。
支教夫子是负责教书,而县里来进行县试。
这是大唐自科举建立以来,第一次使用县试来进行选拔。
裴宣机送走了闻喜县的县丞,便给自己倒上一碗酒水,痛快地喝下一杯。
每一次喝酒总会放一些空酒碗,他先是自饮自酌,自言自语良久之后,便将这些碗中的酒水全部喝下。
在裴宣机的心中一直藏着事,那是自己半辈子碌碌无为,见到了骊山县侯,之后开始了推翻世家的大业,达六年之久,死了很多很多人。
这些人有寒窗苦读数十年的背叛。
也有一往无前,甘愿为其死的壮士。
也有一腔热血,挥刀而去的年轻人。
裴宣机举着酒碗道:“诸位,不负期望,骊山县侯与天可汗没有背叛我们,世家倒了,科举大兴,你们没有白死。”
每年这个时候,他总是说着奇怪的话。
裴宣机的发妻是个很寻常的农家女子,她已经习惯了丈夫每年做出的这个举动,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裴宣机的支教事业很顺利,但也有不顺利的时候,他有一个学生叫做来俊臣。
这个叫来俊臣的学生,十三四岁的模样,他慌慌张张跑来,“老师,外面来了一队官兵。”
裴宣机年过四十了,妻子刚刚生了一个孩子,正值不惑之年,也是一个男子最沉稳的时候。
听到学生的话语,裴宣机道:“俊臣呐,你是不是又做坏事了?”
来俊臣道:“我没有。”
裴宣机接着道:“你应该多向李游道学学,你看看他读书多么用功。”
“老师,读书就一定会出人头地吗?”
听到这个问题学生的回答,裴宣机欲言又止,只好道:“大概吧……”
裴宣机心中有了些许动摇,继续道“你若是不读书,多半是不会有出息的。”
“为何?”
裴宣机放下了酒碗,双手放在膝盖上,耐心教导道:“不读书不知礼义廉耻。”
来俊臣又道:“那老师为何会觉得学生做了坏事?”
“官兵来了,你在心虚什么?”
“学生……”
裴宣机又道:“趁着官兵还没来抓你之前,你且说说你犯了什么事,老夫看看能否搭救你。”
来俊臣回道:“学生将官府的文书丢了。”
裴宣机又道:“不是什么大事,你回去告知县丞便好,让他再重新写一份文书,那县丞会给老夫几分薄面的。”
“不过……学生栽赃给了县里的主簿。”
“嘶……”
裴宣机倒吸一口凉气,便又觉得这个孩子能够诚实相告,也不是没有救,便开始教导起来。
来河东的官兵并不是朝中来的,而是从幽州来。
来人也不是别人,正是远道而来的晋王李治以及此番回长安城准备来年科举的狄仁杰。
狄仁杰道:“晋王殿下,莫要打扰,在下要是科举不能及第,那刑部尚书刘德威会打死我的。”
李治没了兴致,坐在车辕上看着沿途的风景。
关中治理多年,到了河东地界依旧看不到变化,若是到了骊山,肯定又是另外一个面貌。
出来两年了,从幽州到了河东地界,已经是关中的冬季,等到了长安城,说不定已开始下雪了。
两年时光过得很快,快得有点意犹未尽。
李治心中牵挂父皇与母后,此刻也是归乡心切。
出来游历之后,李治与狄仁杰见识了很多,不过有身份和官兵的庇佑。
这一次游历很顺利,一路上遇不上什么挫折。
闻喜县的县丞亲自来迎接,将晋王殿下一行人迎入了官衙。
李治刚坐定,就见到了一个男子领着一个孩子前来。
那孩子的目光先是扫视了一眼众人,最后目光在坐在上座的晋王李治身上留了片刻,又面向县丞,恭敬道:“学生将昨日县丞交予的文书丢了,还栽赃给了主簿,老师带着学生来认错。”
县衙内寂静,裴宣机抚须点头,看来俊臣老实交代,便觉得他还小,还有机会拨乱反正。
李治见状好奇道:“还有这等事?”
裴宣机回道:“县丞向来亲民,有些事也会让乡民帮忙,乡民也是不会推脱的。”
县丞尴尬笑道:“让晋王殿下见笑了。”
李治翻看着手中的县志,低声道:“本王没有查问之权,但多嘴问一句,为何河东派了五百兵卒,前往西南了?”
县丞解释道:“此事说来话长,大概是在去年,县侯让南诏培植一个叫做银耳的吃食,这个银耳价格奇高,是一种很名贵的膳食,一直以来西南有不少山民以此为业。”
“今年年初的时候,南诏培育了很多银耳,送入关中之后,又出口到关外,因此让南诏人与关中商户赚了不少。”
“其中赚得最多的便是骊山,但因此关中的银耳价格便宜了,导致了西南不少乡民不满,南诏与西南几个地方的村寨发生了冲突,朝中从关中各县抽调了一些兵马,充入折冲府,在剑南道阻止乱象。”
“这都是去年的事,在朝中的安排下,南诏将培植的方式也交给了西南的村寨,这事才平息。”
听县丞讲话,裴宣机道:“银耳此物价格居高不下,导致寻常乡民买不起,也吃不起。”
李治心中明白这件事的起因,何止是银耳,关中能够大规模地种植葡萄之后,葡萄的价格也便宜了,寻常人家也吃得起这些罕有的膳食。
这是姐夫自任职太府寺卿以来一直在做的事情,让唐人的饭桌有更丰盛的菜肴。
没想到姐夫离开了朝堂,还在坚持做着这些事。
智慧能让大唐更富庶,将智慧运用在生产上,让作物更丰富。
姐夫任职太府寺卿时一直在做这些事情,往后的太府寺也会这么做。
继往开来,太府寺这个位置不管是新修水利,还是培育作物,将来在朝中的地位会很重要。
裴宣机又道:“西南山民需要加入生产劳作中才行,现在关中各地都在开展建设,就连陇右也开始以种植枣树为业,并且核桃,蒜,葱姜,葡萄,等等作物越来越多。”
“以往都是看天吃饭,可现在不同了,就算是遇到了灾年我们也有了抵御灾害的能力。”
李治对裴宣机的这番话很满意,笑道:“骊山学识便是如此,与人斗,与天斗,与地斗,美好的生活都是靠着我们自己的双手创造来的,而不是老天给饭吃的。”
裴宣机行礼道:“都说骊山弟子与寻常人不同,如今算是见识了,老夫河东裴宣机见过晋王殿下。”
李治也起身行礼。
当年按照县侯的嘱咐做事,只是见过魏王与县侯,至于这位晋王当初也只是远远一眼。
如今却已长这么大了。
裴宣机给骊山做事,一直都是一步暗棋,没太多人知道自己的存在,就连晋王也不知道了。
当世家倒塌的那一天,重新回到这片故地,给这里的孩子教书,他才觉得自己又活在阳光下。
至于当年的经历,都是成了心中的秘密,不会再有人记得,也没有与那些袍泽有联系了。
生活回归了正常之后,裴宣机不想参与那些明争暗斗,想要安静地活着。
稍稍见识了一番晋王殿下这个骊山弟子的风采之后,裴宣机就带着来俊臣看离开了这处官衙。
如果再多说下去,裴宣机担心自己会跟着晋王离开河东,入朝为官。
心中终于是止住了这种念想。
“老师,你是不是不想教我们了?”
听到来俊臣的话语,不免感慨,他其实是个很机敏的孩子,三言两语就看出来了。
不过并不是如他所想,要是我走了谁来教他们读书?
随后,裴宣机黑着脸道:“今日的事,就不与你计较了,以后若再敢行这等栽赃之事,老夫定不轻饶。”
来俊臣道:“学生谨记。”
“去吧,将尚书的前三篇都去抄写五遍,写完交给老夫。”
“学生这就去。”
河东的县衙很破落,道路也坑坑洼洼,到了雨季就会很泥泞,走在路上都是刚劳作回来的人。
夕阳落在这片小县,裴宣机觉得这么活着很好,就如此活吧,这里的孩子还是可以教的。
后记(一)
从河东一路到了潼关时,关中已入深冬时节,但依旧没有下雪。
这让沿途的风景少了一些趣味。
李治与狄仁杰骑着马,一路走得并不快,远处有一队人正在打着路面的地基。
再往前走一段路,就能看到铁轨。
再有几个工匠正在安排着民夫做事。
狄仁杰上前问道:“没想到,骊山已将铁路修到潼关了。”
那工匠的神色上有一些骄傲,他指着另一头回道:“我们要在潼关修建一个车站,我们还要将铁路修到洛阳,洛阳长安城连成一片。”
狄仁杰好奇道:“以前不是要通往河西走廊吗?”
那工匠道:“起初是这么想的,但事情没有预想的简单,那里的环境不适合铺设铁路,阎大匠他们尝试了许多遍,都失败了,这才放弃。”
造铁路也不是一帆风顺,看起来此间定是遇到了许多挫折。
众人找了一处驿馆休息,狄仁杰与李治坐在火边,一边取暖一边讲述着将铁路铺设至洛阳的意义。
公孙小娘坐在一旁,小脸被火焰暖得有些通红,等茶水煮沸了,就给晋王殿下倒上一杯。
“一直以来关中扼守函谷关,掌握关中便能够兵入中原,如果能够将铁路铺设到洛阳,皇帝对中原的控制便会更强。”
狄仁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李治喝着茶水,叹道:“你要真的只是这么想,就小看我姐夫与父皇了。”
“难道不是这样吗?”
狄仁杰皱眉挠了挠后脑。
李治低声道:“姐夫这般不计成本地铺设铁路的原因有很多,很多时候我们觉得平乱很难,开疆拓土也很难,可有了火炮之后才发觉原来这一切都很简单。”
狄仁杰颔首没有出声。
“以前朝中有人向父皇进谏过迁都洛阳,而且不是一次两次,说是关中水土已不利于耕种了,而那时候的姐夫正值太府寺卿,并且鼓励父皇建设关中。”
狄仁杰疑惑道:“就是因为这些事,才会让骊山兴建铁路吗?”
李治摇头道:“我也不清楚,但铁路的意义肯定更重大。”
天亮的时候,众人这才起程,今天终于下了雪,这让李治的心情好了不少。
进了潼关,便是八百里秦川,一眼看去官道两侧种着整齐的树木。
不过现在已是寒冬,树枝上没有叶子,也显得萧条。
官道上来往的行人不少。
一路上走走停停,又用了三天时间,这才到了骊山。
如今,骊山三里外的车站很热闹,这里也成了关中各县的货物集散地。
接待李治一行人的是武士彟,带着人走入这处车站,在一旁的小屋内休整片刻。
风尘仆仆而来,李治打算洗一洗,换一身干净的衣衫再进骊山。
听着武士彟的讲述才知道,原来现在这个车站已经成了关中各县货物的集散地。
因关中掌握着出口的商路渠道,还有河西走廊的经营,他们都愿意将货物交给骊山,用于出口。
武士彟低声道:“现在的关中呀,各县都在储备白银,铜钱反倒是不重要了,大宗货物的来往用的都是银饼。”
李治擦洗好,换上了干净的衣衫,又道:“父皇的身体如何了。”
晋王对关中经营的事情不感兴趣,他担忧父皇的病情。
武士彟看着屋外的风雪,也是一肚子的心事,这种心事无它,是女儿小武已年过二十了,到了出嫁的年纪。
前些天,小武的姐姐武顺来看望过她,也说起了小武的婚事。
见晋王已经换好了衣衫,武士彟这才起身带着人走向村子,一边讲着,“如今的骊山看守比以前更严了,新帝登基之后,还往骊山增派了兵马。”
李治回道:“是皇兄因孝心,想要保护父皇的安全,这才安排人来保护骊山。”
武士彟低声道:“谁知道呢。”
在村外倒是不觉得,但是走入村子,这里的变化更大了,这里的房屋很明显改建过了。
在村口还贴着一个公告,是卫生模范县的告示,兴建公厕与居家茅厕,成了卫生模范县的标准。
武士彟道:“今年的劳动模范县与卫生模范县的评比还没出来呢。”
李治点头道:“想来如此。”
村子里,张阳与李世民,翁婿两人正坐在山下,两人的棋子在棋盘上厮杀。
一旁还有宫女和太监撑着伞,以免烦人的雪花会落在陛下与县侯身上。
张阳揣着手,被冻得有些局促,“要不算了吧,认输就好。”
李世民须发半白,抚须道:“若朕当年这般轻易地认输,何以平定中原?”
上了年纪的人都喜欢说当年的勇武,张阳气馁道:“您有说不完的当年,这个棋盘之上,也就这三五行的棋子,棋盘很简单,输了就是输了,赢了就是赢了。”
李世民不甘心地推上一个棋子。
张阳的马又跳了一步,言道:“将军。”
李世民抬起自己的将。
张阳又是将车给推了下来。
李世民想要再移动自己的将,反向已经被将死了,又道:“一步落后,便处处被你牵制,是朕落后你一步,再来!这一盘朕执红先行。”
陛下与县侯下棋这般专心,丝毫没有注意到站在一旁的李治与狄仁杰。
张阳看了一眼,给了一个中肯的微笑。
李治稍稍施礼。
这样才让李世民注意到了一旁的儿子,又道:“稚奴啊,你回来啦?”
李治行礼道:“父皇,儿臣回来了,从河西走廊游历到江南一年,从江南到辽东回到关中又是一年。”
李世民摆手道:“你母后就在一旁屋子做包子,你去看看吧。”
天可汗很轻描淡写地将这个儿子打发了。
正常来说孩子远行归来,该是爹娘高兴的时候。
但天可汗向来是心怀天下的,儿子女儿多得去了,年迈退休之后也烦了这些孩子。
李治回来,他也只是淡淡的一句话而已。
现在只想和这个女婿在棋盘上,厮杀个痛快。
张阳低声道:“陛下看起来有心事。”
李世民低声道:“还不是承乾那孩子太过急功近利了。”
李治走入一旁的屋内,这里很忙碌,母后正带着几个妇人做着包子。
“稚奴,回来啦?”
看到母后的笑容,李治也笑了,“嗯,孩儿回来了。”
李泰端着一块白玉色的吃食出来,“稚奴,你快快尝尝。”
李治好奇道:“这是什么?”
李泰回道:“这是豆腐。”
“豆腐?”李治满脸的好奇,低声道:“白玉色的方方正正一块,煞是好看,如何舍得下嘴。”
“我们骊山克服了卤水的难题之后,想要制出豆腐就简单多了。”
李泰又道:“此物名叫豆腐,寓意豆腐豆腐,都是福气,我们都有福气,福气安康!”
“这是劳动智慧的成果,也是这世间最美妙的吃食,吃得是豆腐,心中念想的是劳动智慧造福着万千的苍生。”
李治用木勺子挖了一口豆腐,送入口,细细品味着,笑道:“这是弟弟平生吃过最美味的食物。”
“稚奴有所不知,这豆腐可以炖,可以煎,可以作羹汤,吃法甚多”
李治看着魏王兄,他还是和以前一样,这么热衷于吃食。
唐人的饭桌上的菜肴越来越丰盛了,唐人也一定能更健壮。
李泰现在瘦了不少,但脸上的肥肉一点都没少。
减肥的成效算不上好,年复一年地坚持着,总算是有点模样了。
正值年关,李泰这位院长也能够清闲下来,骊山的技术院也停课了,等过了年关,来年再开课。
……
但朝中的问题依旧很多,因新帝上位太过急功近利,什么都想要做,又是辽东治理,又是建设监察院。
同时还要继续扩大支教,甚至不断拿出银钱,用于各地建设县试与各州府的书舍。
在不断加强的监察力度之下,不少州府官吏被换下。
大唐的官场换了十之八九。
一个月后的寒冬,正值年关休沐的前夕。
放在李承乾的面前有一个巨大的难题,因朝堂过度使用铜钱,导致铜钱的价值受到了威胁,再这么下去,钱要不成钱了。
太极殿内,李承乾又召开了一次朝会,此刻殿内寂静得落针可闻。
这是一个巨大的危机,满朝文武皆没有出声。
新帝李承乾痛苦地扶着额头,坐在皇位上,面色阴沉。
忽有一句话语声在殿内响起。
“原来这里就是太极殿呀。”
众人寻声看去,见到了是个十二三岁模样的姑娘,她旁若无人地走入太极殿内,目光看着四周。
她又道:“原来太极殿也不怎么样?还以为有多么地富丽堂皇。”
这个姑娘双手背负,抬首走在两列朝班的中间,目光一直打量着四下。
“你们都不用玻璃做窗户吗?”
这姑娘又说话了。
众人无言,又有些不解,怎么如此一个姑娘走入殿内,没有侍卫禀报,也没有人来传报,就让她这么走进来了?
她继续道:“这里太过阴冷了,应该将窗户再扩大,明明是个坐北朝南向阳的大殿,不该是这样的才对,看来是需要好好改建。”
终于,有站在朝班中的人忍不住了,站出朝班喝问道:“你是什么人,胆敢在太极殿放肆。”
这姑娘显得从容只是淡淡道:“我姓张,我家在骊山。”
“此地由不得你放肆,赶紧出去!”
“看你的官衣品阶也不高,怎么当今皇帝还没开口,你就先站出来了?”
此言一出,满朝文武皆是议论。
这姑娘确实好大的胆子,胆敢说出如此话语,什么叫当今皇帝还没开口,她入殿至今都没有行礼,甚至敢说太极殿的不是。
她当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是太极殿,是皇帝的眼前,天子的脚下。
朝班中,只有岑文本笑呵呵地看着姑娘。
许敬宗很苦恼他现在只想捂住自己的脸,然后钻到地缝中去,怎么由着她这么胡闹。
别人不知道这个姑娘身份,他们俩人很清楚。
“文本伯伯,许伯伯!”她忽然招手道。
殿内,众人的目光转来,齐齐落在了岑文本与许敬宗的身上。
岑文本笑着点头。
许敬宗唉声叹息,黑着一张脸,此刻觉得很尴尬,非常的尴尬。
殿内的议论声更多了,话语声也更多了,一时间殿内闹哄哄的。
那姑娘忽然拿出一卷纸,朗声道:“我手中有一份能够解决朝堂困境的良方。”
话音落下,众人的目光又落在了这个姑娘身上。
她淡然自若地继续道:“自汉以来铜钱铸造也出现过无节制的情况,自古以来像现在这样的局面不在少数,也有君王放任之,也有历代君王想要治理。”
“但我手中的这份良方便可以解决如今朝中的困境,并且让大唐近百年内,不再出现像如今这样的困境,或许未来数百年都可以避免这般困境。”
有文臣站出朝班喝问道:“你是什么人!”
那姑娘继续道:“我都说了,我姓张,我家在骊山。”
又有人开口问道:“你凭什么说你手中的是良方!”
“唉……”张清清叹息一声,自语道:“早知道就听爹爹的话,不出这个头了。”
她穿着漂亮的淡红色衣袄,揣着手站在原地,道:“真后悔呀,你们果然都不会记得骊山好处。”
有朝中的老臣打量这个姑娘,又有人议论,这姑娘眉眼很像一个人,那位传说中的人物已离开朝堂很久了。
张清清将手中的“良方”交给了眼前这位指责的文官,又道:“你们可以试试看,我还要去看看皇宫里的其他地方,就不久留了。”
“你……”
有人看到这个姑娘要离开,欲言又止。
张清清转过身,背对着皇帝,自信与淡然的背影,给众人留下了一个高深莫测的印象。
她到底是什么人?
这是现在满朝文武的疑惑。
张清清走到了殿外,对坐在殿前台阶上的老人家道:“外公,我们走吧?”
那老人笑着站起身道:“好,走吧。”
一老一少一步步离开殿外,也离开了众人的视线。
殿前的侍卫早已跪在了地上,这位老人不是别人,正是退位的天可汗。
李承乾看着父皇的背影,久久没有言语。
后记(二)
张清清与外公天可汗走在皇宫,打量着这里的建筑。
李世民年近五十了,但身形依旧站立得挺拔。
这位天可汗的一言一行永远有着不动声色中表露出来的威严,令沿途的宫人与侍卫俯首参拜。
这里像是一个停止变化的世外桃源。
李世民抚须道:“从贞观四年之后,这里就一直没有变过,还是老样子。”
“外面的世界都在变化,这里也应该有变动才是。”
外孙女嗓音很动听,听着她说话便觉得很舒心。
从皇帝的位置上退下来之后,张清清对这位外公的成见也没有了。
冰释前嫌后,李世民十分宠爱这个外孙女,她很聪明也很懂事。
她与其他的孩子不同。
比如像李象,李慎这些孩子,他们循规蹈矩,又懂礼貌,但这些孩子身上都少了一些灵动,那种不依靠别人,敢于质疑与提问的勇气。
而张清清现在的年纪,这些品质在她身上就显得更耀眼了。
从太极殿一直走到太液池,张清清看了一圈皇宫内的景色,她问道:“外公,如果要将皇宫改建,这一定是一个很大的工程吧。”
李世民颔首道:“怎么?你想要改建这里?”
张清清回道:“太外公还没过世的时候,就与我说过很多关于宫里不好的事情,大唐的皇宫是这个世上最尊贵的地方,这里需要改变,需要变得更加地富丽堂皇。”
“富丽堂皇?”李世民笑道:“骊山有琉璃做的窗户,有温泉池做成的温室,还不够富丽堂皇吗?”
“其实骊山一点都不富贵。”
宫人远远跟在后方,不敢打扰这位天可汗,也很好奇那位站在天可汗身边,穿着青衫的小姑娘。
这个小姑娘的谈吐看着不凡,站在天可汗身边不弯腰,也不低头,好似身上有一股傲气。
张清清又道:“如果可以将皇宫的改建交给骊山,骊山一定可以让这里成为最富贵的所在。”
“你真是与你爹一模一样,都敢和朕谈买卖。”
“难道外公觉得这皇宫不需要改建吗?”
李世民抚须道:“那就是你错了,皇宫不见得要有多么富贵,皇帝需要有表率,如果皇帝奢靡了,坊间的人就会奢靡,这样不好。”
张清清道:“那就建设得朴素一些,建设得再宏伟一些。”
要是张阳说这种话,李世民肯定是拒绝的,可这话从外孙女口中说出来,又不好拒绝了。
李世民接着道:“你们骊山不是凡事都喜欢提前规划个三年五年?”
张清清点头道:“正是。”
“那就先给朕拿出一个规划,如果规划可行,朕可以让你改建,想必承乾也会答应的。”
在宫里走了一圈之后,便觉得没什么意思了。
张清清意兴阑珊地与外公走出皇宫。
兴庆殿内,李承乾将一份奏章放在桌案上,低声道:“你看看,现在就有人进谗言,让朕去泰山封禅了。”
岑文本回道:“如今大唐的功业确实足以封禅泰山。”
李承乾沉着脸道:“父皇都没直言封禅,朕怎敢?”
这个皇帝就是这样,他什么事都要做到最好,他急功近利,又不敢怠慢,对待臣子严苛,又不容许半分人情脸面行事。
李承乾低声道:“那份良方看得如何了?”
“回陛下。”岑文本行礼道:“中书省已经在商议了,臣看过,是用白银与黄金来稳固铜钱的价值,朝中鲜有人接触过这种学识,那骊山小郡主送来的良方生涩难懂。”
“依你之见,这份良方可以缓解如今的局面吗?”
“可以的。”
“那好,一定要将这份良方吃透。”
“喏。”
皇帝下了旨意,中书省众人通宵达旦地开始商讨起来,因骊山给的良方并没有一个完整的框架,朝中因此讨论了许久。
直到了深夜,许敬宗和岑文本从承天门走出来。
岑文本放松着自己的腰背,笑道:“没想到骊山的那位小郡主能够来太极殿。”
许敬宗道:“是呀,以前见她还只是一个小丫头,没想到长这么高了。”
见他还是有些面色痛苦,许敬宗连忙道:“来,我们互相撑一撑。”
岑文本叹息一声道:“唉,也好。”
两个上了年纪的中年老臣背靠着背,俩人的手腕交在一起,许敬宗弯腰将岑文本的后背撑起来,后背与腰椎顿时发出了骨骼的咔咔声。
现在轮到岑文本了,他弯腰撑起许敬宗的后背。
“文本老弟,你慢点,老夫的腰背有些痛。”
岑文本点着头。
月色下,俩人就这么放松着腰背,好一会儿才觉得舒服一些。
继续一起走着,许敬宗忽然又道:“你的脖子怎么样了?”
现在腰背舒服一些了,岑文本揉着自己的后劲道:“哎呀,这一身的伤痛,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是个头。”
许敬宗道:“老夫家里还有几张椅子,与颈垫子是骊山所作的,下次给你送些过来,也不是什么值钱物件。”
岑文本点着头,“也好。”
许敬宗又道:“骊山医馆出了一种按摩腰背的手法,朝中的老将军们都去试过,还算不错。”
岑文本笑道:“反正也休沐了,不妨去试试。”
两人走了一路,聊了一路。
在朱雀门外分别,各自回了家中。
当第二天晨曦出来的时候,也是朝中的休沐。
许多官吏都松了一口气,现在的皇帝对臣子要求严格,这一年,大家的压力都很大。
自汉以来,不论魏晋南北朝,铜钱私铸和滥用的情况屡见不鲜,甚至有时候铜钱都不值钱了。
所以骊山给了一个良方。
金本位与银本位的良方不过是给朝堂一个思路,骊山县侯写得很模糊。
这种金钱体系的构成太过复杂了,张阳觉得自己作为一个理工劳模,太难吃透这方面的知识,只是浅显地写了一些。
至于朝中能够领悟几分,全看他们自己了。
翌日,许敬宗醒得很早,刚打开家门就见到了,站在雪地里的狄仁杰。
“你回来了?”
“对,小子回来了。”狄仁杰笑着行礼。
许敬宗点着头让他进门,“去见过你父亲了?”
狄仁杰回道:“昨夜就在爹爹的家中,与他说了科举的准备。”
许敬宗这才恍然回神,又道:“原来你已经到了可以参加科举的年纪了。”
许敬宗的夫人快步走出来,“仁杰,你来了怎么不敲门。”
狄仁杰又道:“爹爹说,昨夜许中丞在中书省内与人商议深夜才回来,也不知道您会什么时候醒,本是休沐时节,不敢叨扰,天刚亮的时候,就在门前等着了。”
许敬宗给他倒上一碗热水,“祛寒。”
“谢许中丞。”
许敬宗又问道:“此番游历见识不少吧?”
“嗯,小子去了河西走廊,本想去碎叶城的,但看路途遥远便没有去,之后又去了江南地界,出海了,见识了辽阔的大海,蒸汽机船很合适,往后一定会有更多的人去远海的,还去了辽东……”
狄仁杰将这两年的游历都说了出来,许敬宗听得仔细,听到说起江南土地兼并的形势,面色便有了几分凝重。
但又听到他说起金春秋的野心,以及要将倭奴杀绝的计划,许敬宗脸上多了几分中肯。
许敬宗低声道:“大唐的统治很简单,如果外夷能够乖乖俯首称臣,自然可以,但要他们要作乱就如薛延陀那样,灭了就是了,对大唐来说没什么的。”
这些都是题外话,许敬宗道:“之后你是怎么打算的?”
狄仁杰回道:“小子打算这几天闭关苦读,以应对来年的科举,不然那刑部尚书刘德威恐不会放过小子。”
许敬宗又道:“你不用怕那刘德威。”
“小子也不知怎了?总觉得会被这人打死。”
与许敬宗又说了许多话,狄仁杰这才离开这里,去拜访张柬之。
这两年,张柬之这个弘文馆学士也混出了一些名气,尤其是这个家伙骂了士族中人都是猪狗之辈。
狄仁杰到弘文馆的时候,张柬之还是一如既往地与这里的学子说着大话,心中不免惆怅,这两年过去了他还是老样子。
走入弘文馆中,狄仁杰需要查阅这里的卷宗,了解现在大唐的种种国策。
近来朝中开始整顿铜钱货币,他们要将金钱锚定金银,以此来控制铜钱的野蛮发展。
以前的天可汗节制天下兵马,开疆拓土。
现在的皇帝要节制天下的钱粮赋税,来稳定大唐的经济发展。
现在的弘文馆也有了不少的骊山书卷,朝中慢慢开始认可了骊山的学术。
尤其是这一次金本位的出来,在朝野掀起了一场风浪。
而这场风浪中,又会有多少跟不上时代变化的人被淘汰。
骊山学术向来是信奉学到老,活到老的。
现在朝堂也是如此,朝中的官吏如果停下了学习,不跟上现在的国策,也会导致思维方式的落后,而在每月的考试考校中被淘汰。
离开长安城的时候,这里还好好的。
离开的这两年,狄仁杰再次回来的时候,才发现这里出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李承乾制定的种种国策,光是看着就令人目不暇接。
狄仁杰又开始了苦读的生活,每每在弘文馆看书,都会冻得手脚冰凉。
这种苦读的日子过得很快,天地间日夜更替。
不知不觉过了年关,已是大唐新的一年。
这一年,朝中宣布一个消息,这个消息像是一块巨石落在了平静的湖泊中。
朝野又一次开始议论起来。
此消息正是因为骊山给朝中的解决困境的良方,朝中要开设一个钱行。
这个钱行是新设的官邸,也就是皇帝用来节制天下钱粮赋税的手脚。
皇帝一次又一次地集权,从监察制再到现在的开设钱行。
李承乾手中的集权,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这个新帝才登基一年,他的集权便已经做到了顶点,这是以往天可汗都没有做过的事。
也是历朝历代的皇帝都不敢做的事。
李承乾就此站在了皇权的顶峰,他的权力也达到大唐立国以来超越魏晋南北朝,乃至前隋以来最高的地步。
随着关中的生产与贸易的发展越来越迅猛,大唐会出现金钱危机是一件必然的事。
对骊山来说这种事必然会发生,只是早晚的时间问题。
而骊山应对起来也很从容,早在贞观十三年开始,骊山就开始囤积白银与黄金,将许多的铜钱都用了出去。
而骊山也一直保持着关中最富有的位置。
关中各县也早早闻到了味道,他们从去年开始就减少了银饼的流出,并且除了大宗货物,能不用银饼就不用。
在大唐的金钱体系还没有一个完善的架构之前,这种铜钱的贬值的情况还会继续。
这是一个必经的过程,以往一斗米只要四钱,现在一斗米已经涨到了八钱。
物价开始上涨,铜钱开始贬值。
对朝中来说他们的时间很紧张,来年开朝一定拿出一个切实可行的章程。
这也是李承乾急于在休沐时期就宣布开设钱行的消息的原因。
相较于朝中骊山的关中的应对就从容了许多。
潼关北面的黄河河堤,裴炎已记不清这是他第几次来考察黄河。
建设水坝,开展束水冲沙的工程已迫在眉睫。
治理黄河是太府寺的头等大事,裴炎刚任职太府寺少卿,就接手了一个如此重大的工事。
如果这个工事能够成功,治理黄河就能够取得重大的功勋。
正常来说,水坝是一堵墙,一堵平整的墙,在许多人的认知里水坝就应该是这样的。
可裴炎的设计的水坝是曲折的,这种曲折的水坝更适合用在黄河的治理上。
通常的水坝,可以在不减少水流量的情况下,控制水位不会太高,并且来增加水流的流速,这是一个水坝两侧水位变化,减少水的流通面积,导致的动能减少势能增加的原理,以此避免造成水患。
这是骊山尝试了多年,初步设定的水坝方面,这是一个曲折的锯齿状水坝,一来保住上游的水位,二来控制下游的水流量。
后记(三)
对骊山来说黄河的治理至关重要,因火车要从潼关一路通往洛阳,潼关北面的黄河能否安稳很重要。
以至于铁路铺设的前提,是还要在路面上建设一条高耸的路基。
当年骊山买下了潼关的一处河滩,这处河滩长久地曝露在外,俨然成了一条新路,取代了潼关的关城道路。
这处河滩成了长安各县货物的集散地,也是货物发往中原各地的重要集散地。
如今已有不少贩夫来往中原各地与潼关之间,以此运送贩卖货物为生。
骊山在此地修建的车站还未完工,这里已成了许多商贩为生的场所,他们在这里进货五钱的肥皂,卖到辽东乃至江南这些较远的地方,肥皂的价格便可以卖到三十钱乃至四十钱。
因潼关的建设便利,他们不用远道再去骊山,而是在潼关就能完成这些交易,并且将货物运输出去。
等潼关的车站建设完成了,这里一定会更加地繁华。
铁路的铺设自贞观十六年启动,从起步开始就没有停下来过,一直建设至今。
铁路的路基高有三尺,施工难度很高,为了规避种种风险因素,三尺高是承重的极限,也是铁路路基的极限。
阎立本策马而行,听着身边工匠的禀报,一边还让人写着记录。
现在骊山的骨干也有钢笔使用,以现在骊山的工艺水平,造一支钢笔至少需要一个月的时间。
而且都是骊山县侯亲手锻造的,就算是放在骊山,钢笔也是极为稀缺的。
阎立本注意到了,站在黄河边的裴炎。
其实裴炎是个做事很专心的孩子,阎立本本想收他做弟子,可孩子是太府寺少卿,这样的孩子注定不能和骊山走在同一条路上。
正乾二年的一月,大唐的第一个钱行开张了,主管钱粮赋税,由户部侍郎狄知逊兼领,由御史台监察。
因为还在休沐,朝中绝大多数官吏也没有来上朝。
李承乾只是召见了内阁的几位成员,岑文本,褚遂良,许敬宗,马周,段瓒。
几人开始商议钱行的事宜。
“既然钱行已开设,朕以为可以让关中乡民皆把银钱放入钱行。”
许敬宗行礼道:“或许骊山会同意这么做,但关中各县不见得会答应。”
李承乾颔首道:“是吗?”
褚遂良行礼道:“陛下,若骊山开了这个头固然是好,只是骊山向来善于商贾之事,恐会有人议论,会成为骊山敛财的场所,加之狄知逊多年为骊山县侯经营河西走廊。”
许敬宗道:“这话未免太过了,钱行本就有御史台监管,你处处猜忌骊山是何意思,当年狄知逊经营河西走廊可不只是给骊山做事,那是朝中的任命。”
马周受不了这两人的争锋相对,将话题拉回来,“陛下,未免有些操之过急了。”
李承乾黑着脸道:“按照当初制定内阁的原由,不如投票,诸位若觉得钱行储蓄计划可行,举手便是。”
太极殿内静悄悄,这一次五位内阁成员没有人举手。
李承乾坐在皇位上,好久没有出声,怔怔看着眼前五个人,又道:“看来你们都是反对了?”
话语声在殿内回荡,五人皆是低着头没有说话。
李承乾站起身挥袖骊山。
这是自内阁成立以来的第一次,臣子反对皇帝的想法,并且全票反对。
走出太极殿的时候几人心情都不是太好。
马周道:“陛下想要解决当下的困境是好的,可脚步还是太快了,我等应该斧正陛下才是。”
岑文本对此深以为然,去年就是因为朝中的步子太大,这才会导致铜钱贬值,朝中花出去的铜钱太多了。
眼下这个麻烦还没解决,不想再多生麻烦。
许敬宗道:“陛下的想法是好的,肯迈出这一步的心也是好的,但就是这一步太过危险了。”
岑文本道:“缺少一个契机,如果这个契机足够好,老夫也能够准许,但陛下确实操之过急了。”
现在的朝堂不一样了,内阁成员全票否决了这位新帝的想法。
要放在以前,这是鲜有发生的事情,李承乾登基以来第一次碰了一鼻子灰的。
朝臣有了向皇帝提出反对的权力。
也给了皇权一个枷锁。
张阳给予朝中新制度造就了现在大唐的集权巅峰,让皇帝的权力至高无上,也给皇权加上了一个枷锁。
这使得皇帝的权力就算再大也不能恣意妄为。
今年的开年大朝会依旧是隆重的,诸国使者来朝,今年高卢人又一次向大唐表达他们对西方局势道歉,并且愿意将耶路撒冷等地界交给大唐。
但这一次,内阁没有搭理高卢人,因为在巴比伦都护府的张士贵早已夺下了耶路撒冷。
并且还要继续进兵北上,一路攻向更北方的欧洲。
这是一场史无前例的大战,有了天竺这个粮仓以及波斯这个跳板,大唐开始了极为疯狂地扩张。
李承乾这位大唐的皇帝延续了天可汗的称号
他是大唐的第二位天可汗,并且这位天可汗在大朝会上黑着脸下了旨意,安西都护府再派三路兵马,三位大将西征高卢。
不仅仅是贞观一朝要开疆拓土,李承乾并没有按照朝臣所预想的那般偃旗息鼓,休养生息。
而是在这个关头,对西征之事变本加厉,所用将士不限于回鹘人,突厥人,或者是吐蕃。
安西都护府筹措兵马,天竺都护府提供粮草,大唐的扩张步伐不会就此停下。
高卢人使者,跪在太极殿内已没了求饶的声音,一声不吭地不断行礼。
各路使者冷眼旁观,这是背信弃义的高卢人应得的。
唐人是最崇高的身份,当年征伐大食人,高卢人背信弃义,私自扣下了西方的圣城。
现在唐人的怒火,高卢人也该受着。
新罗使者金春秋又一次来到长安城,他向这位新天可汗提出了自己的意愿,愿意用整个倭奴地界来向大唐换取新罗人在大唐的户籍。
从此新罗人也是唐人。
此事得到了中丞许敬宗与中书令岑文本两位内阁的支持,马周与褚遂良弃票不发表看法,在岑文本的支持下,许敬宗要求礼部准备新罗人再次渡海东进的事宜。
即便是大唐还有种种处理不完的麻烦,在对外的国事上,大唐一如既往地强横。
大唐的外交就是这样,在外人的眼中,唐人善于讲道理,但他们又不喜欢讲道理。
在强大的国力面前,根本就不用讲理。
朝堂还有许多争论,诸多的国策需要制定。
而在长安城内依旧是一片的祥和与热闹。
长安有了很多关于骊山的故事。
骊山成为了一个传说中的地方,有人说骊山是个很美丽的仙境,在骊山的人都能够长命百岁。
这天,张清清骑着熊大,拖着一个小车,一路来到长安城外。
她的身边有河间郡王与魏王李泰陪着。
张清清摆了一个铺子,并且摆上了不少的书卷,她是打算来这里做买卖的。
李孝恭对这位小外孙女听之任之。
她最终目的是要做更大的生意,与皇帝谈生意,改建大唐的皇宫。
为此她觉得自己需要积累一些经验,一些小小的实践。
李泰也是无可奈何,问道:“袁道长都这么大年纪了,你还是不愿意做他的弟子吗?”
张清清收拾好铺子盘腿坐下来,道:“大唐的学子需要有人指路,我这里的书籍是最好的。”
见侄女答非所问,李泰也干脆不问了,熊大趴在一旁正睡着,它还没从冬日里的寒冷中恢复活力。
李孝恭也盘腿而坐,如同入定一般。
自从春明门没了之后,长安城更加热闹了,东市的朱雀大街一直延伸到了原本的朱雀大街外,整个东市扩大了三倍不止。
有些事不用官府去做,长安城的居民就会自发地将房屋迁出来。
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坐在长安城外,卖的是骊山的书籍。
很快就吸引了不少行人的注意。
毕竟骊山的书籍在关中有不小的名气。
有人花了三十钱买了一卷,仔细看着,越看越移不动脚步,这上面的内容很生涩难懂,不过确实是现在长安城没有的学识,比如说这里对辩证法的阐述,以前没有见过。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
学子与学子之间口耳相传,来买书卷的人越来越多,还有互相借阅和抄录的。
一时间,来买书的人越来越多,还有人大声念了出来。
原本没什么人的官道边,此刻已成了一个道场,这里站满了人。
书卖完了,张清清便离开了。
这些学子还留在原地,继续品读着这些骊山的书卷。
张清清手里的书是最新的骊山学识,是爹娘亲自编撰的。
李孝恭走得很慢,他摩挲着下巴的胡渣道:“你好好的一个郡主,你爹娘都是关中最富有的人了,还要靠着卖书为生吗?”
李泰摇头道:“那也不至于吧。”
张清清解释道:“河间爷爷,魏王舅舅,其实我想要创业,我要赚取人生的第一桶金。”
她还晃了晃手中的钱袋子,钱袋子沉甸甸的。
这一天她就赚取了三百钱。
李泰道:“你打算怎么用这些银钱?”
张清清盘算着,“给弟弟买几件衣服,还要外公买一些补品,嗯……大致上就花光了。”
李泰叹息道:“其实用不着你做这些,骊山早就都安排好了。”
几人回到了骊山,现在的骊山已有灯泡了,但灯泡不是很明亮,勉强可以照明,亮度不够,也并不实用。
毕竟谁家都不愿意在家门口装一个闹哄哄的蒸汽发电机。
最后这个灯泡还是装在了火车上,用来给火车夜间行驶,当信号灯也好,用来照明也不错。
因为火车原本就是蒸汽机驱动,在蒸汽机的末端增设一个发电机也是可以的
李泰走入一台正在维修的火车车头。
现在骊山有这样的车头一共五个,这些火车头代表着大唐钢铁工业的巅峰。
也是骊山沉淀多年,这十余年间最得意之作。
三个工匠正在修理着,李泰皱眉看着现在的发电机线圈,电压不稳的问题依旧没有解决。
工匠们只能提高转速,来掩盖电压不稳定的问题。
李泰本不赞同这种方式来欲盖弥彰,眼下也只能这么做了,钨丝的提炼依旧不好,还是有许多杂质。
为了防止灯丝熔断,用了较为粗的钨丝,这种牺牲功耗的做法并不可取。
骊山在精益求精的路上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唉,姐夫时常抱怨铁路造得太慢,可又有什么办法呢?工程工事岂是一朝一夕能够完工的,希望今年铁路可以铺设到潼关吧。”
骊山的创造力已停滞很长一段时间,而其中诸多的制造也都转移到了技术院,交给后辈去思考种种的技术难题。
李泰身为技术院的院长,时常过问这些技术难题突破的进度。
今天夜里火车又一次开始行驶了,它可以昼夜不间断地运行。
黑夜里,一盏明灯亮了起来,从远处看向骊山的车站,那明灯由远而近,等近了之后才看起来是火车这个庞然大物。
当沿途的车站开始敲响钟声时,铁路周围的工人便会清理铁轨,确保铁路运行的安全。
这已经成了铁路的铁律,只要有工人犯错,就会被开除。
铁路的运行由不得半点差池。
所以至今为止,铁路没有还未出现过事故。
对大唐来说铁路与火车是这个时代的福祉,它能够给大唐带来巨大的效益,有人说只要铁路铺设到中原各地,兵马征发只需在朝夕之间就能到达事发地,一地叛乱可以在顷刻间消除。
而铁路的路线铺设得越广,皇权与朝堂对地方的控制力也就越强。
只要是铁路要铺设的所在,朝中都会勒令地方州府将道路让出来。
李泰穿着厚实的衣服坐在火车中,车厢内的灯光忽明忽暗,总的来说还是昏暗的。
不过火车行驶的噪音太大,车厢下方的铁板还在跟着抖动,这样的环境并不适合看书。
李泰收起自己的书卷,听到了远处传来的钟声,说明又过了一个车站。
车头的侍卫来报,“魏王殿下,再过一站就可以到潼关了。”
李泰问着,“过了多久?”
“回殿下,一个时辰。”
“倒是比以前快多了。”
李泰对行驶的速度还算是满意,低声道:“以后你们都要称呼我院长。”
后记(四)
火车到了距离潼关一里处停下了,李泰远远看着夜里的潼关城。
城内很安静,星星点点的火光,看着就很宁静。
李泰低声道:“回学术院吧。”
“喏。”
技术院外,这里到了夜里的时候安宁了许多。
有侍卫急急忙忙迎上来,说是高阳公主与一个叫虞宜的姑娘一起主持女子入学的规划。
她们想让学术院不只是有男孩子。
命一个侍卫在前方提着灯笼,李泰忽然道:“我们技术院最近不是研制出了汽灯吗?为何不用?”
侍卫回道:“院长,那一次实验确实成功了,但不知道出了什么意外,好像是结构和质地还有问题,所以又进入了下一步的实验。”
李泰一路走着点头道:“嗯,想得周全一些,办事稳妥一些。”
在技术院内,有个小院子,还有一间小房子,这里就是李泰安置在院内的住处。
魏王妃带着儿子李欣正在念书,念的是尚书的咸有一德一篇。
李泰走到家门口,停下脚步对身边的侍从嘱咐道:“那就让女孩子进书院吧,你明日安排阎大匠,牛大哥,还有厨子班的丁伯,还有叔叔婶婶们来开会。”
侍卫迟疑道:“当真要如此吗?外界对此的议论很多。”
李泰回头看去,低声道:“自我们骊山从建设开始,女子与妇人一直都是很关键的力量,现在的技术院男孩这么多,倒是我们的不对了,本王会严格制定院规的。”
“喏……”那侍卫迟疑道:“可是朝中……”
李泰又道:“不用管朝中是什么看法,这是我们骊山自己的事情。”
“卑职这就去办。”
三日后,技术院首次召集了自己的师资力量,现在院内有夫子一百余人,每个人都领着四五个班。
这些夫子都是这两年骊山技术院自己沉淀的,其中绝大部分的老师也都是在这里学成之后留下来就继续培养学子,他们中有一部分人也是一边教授其他孩子,一边自己还在学习。
李泰说了让女孩子入学的想法,喝下一口水,等着众人的答复。
见没什么人否定,便让人安排将这个制度宣读下去。
现在的魏王李泰办事比以前沉稳了许多,在技术院中也有着最高的威望。
李泰还年轻,他年不到三十,行事老练果断。
比起孩童时期,如今的魏王没了这么多好奇心,他平淡地面对各种变化,面对朝中的议论与弹劾,也能够周旋有余。
魏王无疑是技术院最有权威的人,也秉持着骊山一直以来说一不二的行事作风。
忙完了这里的事,李泰将手中的事交给这里的副院长阎立本去打理,便自己回了骊山。
退休后的天可汗依旧放飞自我。
现在开始与张清清与张心安两个孩子专研起了打击乐器。
天可汗双手各握着木棍,非常带劲地敲打着架子鼓。
这种打击乐器玩起来十分带劲,李世民的须发迎风而动,有种老夫聊发少年狂的气势。
这种乐器十分适合天可汗和这些退休的老将军,三五人聚在一起,众人一起敲着十余面鼓,如同千军万马又一次奔腾。
好似众人都回到了年少时期,那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的岁月。
就如那鬓微霜,又何妨!
张阳穿着一身粗布短衣,正在田地里走动着,远看像是个寻常的村民,破落的衣衫还打着补钉。
“姐夫,都安排好了。”
张阳的目光还是如当年一样散漫,岁月不在他的脸上留下痕迹,三十岁出头的年纪,看起来还是当年二十岁出头的模样。
“高阳与清河那些孩子行事越来越叛逆了,你多看着点。”
李泰道:“是呀,父皇也不想管他们了。”
张阳的肩膀扛着锄头又道:“听闻李恪去了封地?”
李泰回道:“去年就回去了。”
“嗷……”
张阳后知后觉地点头,又道:“我最近一直在考虑一个问题。”
李泰双手背负,落后姐夫一步跟着,好奇道:“什么问题?”
张阳道:“这还是我从裴炎的水坝之策中领悟的,如果将水流比作空气,不同高度的与水平的空气流动发生变化,那么作用在纸飞机上的道理是不是也这般。”
李泰忽然停下脚步,神情顿时开始拧巴起来。
张阳摇头道:“我也就随口一说,你不用在意。”
看着姐夫一步步走远,李泰大声道:“姓张的!本王不会再上你的当了!”
喊叫声,响彻这个村子。
张阳脚步很从容。
李泰跺着脚,咬牙切齿道:“什么空气流速,这些事情与本王没关系,好不容易脱离出来,不会再陷进去了。”
深吸一口气,再吐出一口气。
这种呼吸节奏已是李泰用来平复自己心情的方式。
这番话,李泰只是听了一耳朵,回到了自己的技术院之后,将这个想法告知了这里的学子,便再也不想管了。
在骊山的十年,对李泰来说是收获最多的十年,也是最痛苦的十年。
十年时间内,花了六年时间折腾出了蒸汽机,又用了三年时间专研这个发电机。
李泰与自己的人生和解了,足够了。
再继续下去,不是自己疯了,就是这个世界发疯了。
正乾二年,距离上一次大朝会已经过去了半年,这半年时间关中又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朝中采用了银本位来控制铜钱的流通,关中铜钱贬值的势头终于停下了,并且铜钱的价值开始上涨。
斗米价钱从八钱,回到了斗米六钱。
人们只觉得手中的铜钱价值有所起伏。
但没有具体的感受。
只不过银依旧是大唐最硬的通货。
为了得到足够的银矿,大唐需要扩张,需要汲取世界的资源。
新罗人东渡开始了战争。
西方的战争也同时开始了,张士贵带着兵马北上夺下了高卢人的大片领地,整个欧洲正在掀起一场史无前例的大战。
这天,张阳坐在自家门口的华清池边,秋雨刚刚下过这里的地面湿漉漉。
徐孝德还在江南清查田亩,至今没有回来,上一次来信是一个月前
说的是徐孝德联合李君羡拿下了谢家,几十个人头落地。
在江南人士的眼中,徐孝德成了李承乾的爪牙,成了皇帝手中的酷吏。
张阳喝着茶水,目光看着华清池,这个世道还是需要“酷吏”的。
律法要有重典,李承乾是一个严苛的帝王,那么他手中的臣子也是严苛的,办事容不得半点妥协。
李承乾又派出了御史台三名官吏,去江南辅助徐孝德行事。
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就怕法度无法达到,也担心地方豪强划地而治,所以这一次江南的官场要开始大换血了。
要换成正乾一朝的新臣子。
李世民也已完全放手,任由李承乾作出种种主张。
整个江南掀起了要查就一查到底的风气。
也不知道还会有多少的人头落地,还会有多少的官吏被革职。
不过这些都与骊山没有关系了。
张阳喝着茶水,看着家里的几头熊扭打在一起,恍惚间便觉得这个家越来越热闹了。
张心安快步跑来,着急道:“爹爹,不好了!”
张阳低声道:“怎么了?”
先是看了看四下,张心安小声道:“姐姐要和皇帝去谈生意了,三百多万贯的大生意,说是要改建皇宫。”
如今的张心安也十岁,这孩子和以前一样,爱告他姐姐的状。
相比于张清清行事多有自己的主见,心安则是安分听话许多。
张阳颔首道:“无妨,不是什么大事。”
“姐姐不会闯祸吧。”
“她只要不造反就不算闯祸。”张阳又看了儿子一眼,叮嘱道:“近来你老师的身体越发不好了,你多去他身边陪着。”
“孩儿明白。”
贞观一朝的老人都退下来了,尉迟恭,秦琼,房玄龄,长孙无忌他们也都一样。
好像是这两年大家都老得特别快。
又过了两月,有一个消息送入了骊山,许国公高士廉过世了。
高士廉是一位长寿的老人,也是鲜有地从当年前隋江都之变,一路走到现在的老人家。
这位老人家陪着大唐走过了最艰难的时期,也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
在武德年间被重用,在贞观年间被李世民利用完就抛弃。
长孙皇后与李世民在骊山为高士廉戴孝。
皇帝李承乾亲赴葬礼。
葬礼是由长孙无忌亲自主持的。
也是正乾二年的十一月,欧阳询老先生也过世了。
骊山作出了主张,往后凡是骊山学子,都要学欧阳询老先生的楷体书写。
他老人家虽离开了人世,但他的字体会一直留在大唐的活字印刷中,往后的许多岁月中,人们所学所练的便是他老人家的字体。
不论外界与朝中如何变化,骊山的书籍永远都用楷体来行书。
张清清开始了与皇帝的买卖,骊山要承包整个皇宫修建的工事。
张心安不放心,时常陪在姐姐的身边。
今天的价格谈到了三百五十万贯,张心安低声道:“姐,这个价格合适吗?”
张清清回道:“我心里的底价是两百万,要是他们还想要降低价格也能与其周旋。”
张心安倒吸一口凉气,“这来来回回就能赚一百万贯?原来和皇帝做买卖这么赚钱,难怪外公说当年爹爹如何如何地榨取朝中的银钱。”
谈判正在最后关键的时候,这姐弟俩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聊了起来。
只不过这姐弟俩说的语言,内阁几位重臣竟然一概听不懂。
这姐弟俩的话语咬字清晰,一字一音,这是一种很好听的语言。
朝中众人竟然都没有听出来这是出自何地的语言,或者是什么方言?
最后,朝中与骊山的价格在三百万左右敲定,从朱雀门经过承天门。
一直到北边的太液池,所有的建筑都交给骊山承包,并且工事从正乾三年开始,正乾七年交付。
骊山的小郡主谈成了人生第一门大生意,价值三百二十万贯的买卖。
张清清一直觉得大唐的皇宫太过老旧了,并且有很多样式是从前隋年间留下来的。
她向皇帝李承乾递交了设计的图纸,那是一座很宏伟的宫殿,新样式的皇宫没有太多花样的屋檐与景观,而是一种简约又宏伟的建筑。
狄仁杰参加了科举,并且毫无意外地入仕了,成了大理寺的一个典狱。
对此许敬宗几次三番想要将狄仁杰调离,与刑部尚书刘德威打了一架。
最后这件事在狄仁杰的坚持下,还是在大理寺留了下来。
本意上,许敬宗想让狄仁杰进入礼部,甚至都规划好了人生计划,并希望和狄仁杰距离那些人的阴暗面远一些。
事与愿违,许敬宗已入内阁了,他不能参与官吏的升迁。
狄仁杰进入大理寺的章程是吏部批复的,而且陛下对狄仁杰种种刑律方略很满意。
这位少年人写的科举文章,深得陛下心意,并且别看狄仁杰只是一个小小的典狱,将来一定也是能入六部的人物。
这是吏部尚书杨师道给出的评价。
今年秋季的雨水不多,狄仁杰与晋王李治,张柬之,还有纪王李慎坐在一处酒肆中饮酒。
屋内很暖和,李治喝下一口酒水,“恐怕我也要入技术院了。”
张柬之闻言好奇道:“当真?不去封地吗?”
李治笑道:“本来是想去封地的,但父皇与母后年事已高,陛下希望我留下来,魏王兄已安排好了,我随时可以入技术院任职副院长。”
就连吴王李恪都被迁往封地,竟将晋王留了下来。
这种事还真是少见。
或许是因为晋王乃骊山弟子,这才被留了下来。
张柬之忧心道:“自陛下登基以来骊山弟子受到种种优待这不是好事呀。”
平日里较为沉默的李慎开口,他低声道:“并不是说给骊山弟子种种优待,况且现在的骊山县侯已不再收弟子了,而是因朝中的种种举措,需要骊山的理念,早在骊山县侯任职太子少师时就定下的。”
张柬之摇头道:“纪王想简单了,当年陛下还是太子,他需要骊山作为依仗,只有得到了骊山的支持才能够稳坐皇位,这都是皇帝的算计罢了。”
后记(五)
张柬之的一番话,让李慎陷入了沉思。
李治释然一笑,有时候这个草包说话不见得是胡涂的,偶尔的三两句话,讲得明白,说的也很通透
当初姐夫大权在握,又是太子少师,父皇养病不再过问政事。
那时候太子想要登基,放眼望去早已没有竞争对手。
但在登基之前,权势最大的便是姐夫。
掌握银钱最多的人也就是姐夫。
李治暗自想着当时姐夫被任职太子少师,他的权势甚至要压过舅舅长孙无忌。
放眼朝堂,当时确实只要得到了骊山的支持,李承乾的皇位就能稳坐。
狄仁杰淡淡道:“这些事,距离我们太远了。”
张柬之道:“本想着我们几个科举入仕之后,就能够入六部进中书,可如今,狄仁杰不过是典狱,在下不过是个弘文馆学士,就连晋王殿下都要入骊山的技术院。”
可能是张柬之又喝多了,他开始抱怨自己没有得到重用。
这场酒喝得不愉快,众人的兴致都不高。
今天,张清清又一次来到皇宫,她是来查看皇宫的改建条件的。
皇帝当然没有一次付清三百二十万贯,而是打算让骊山先修一部分,再付一部分的钱。
皇帝很小气,比外公在位时期更小气。
这位小郡主如今已成了皇宫中的熟人,来了皇宫两次之后,朝野对她的议论很多。
但大家都是敬而远之,这是受大唐两代帝王照顾的郡主。
贞观年间,有太上皇李渊照顾,现在又有天可汗照拂,如今的皇帝都要给她几分薄面。
张清清在承天门前摆了一张桌案,盘腿席地而坐。
阳光正巧照在这个小姑娘的脸上。
有五个工匠正在丈量承天门的高度。
张清清正在看着图纸,对一旁的太子李象道:“渴了。”
李象很乖巧地将茶水递上。
而后这位当朝太子乖巧地站在一旁,等着这位表姐的下一次吩咐。
朝中众人对太子的行为议论纷纷,这是太子,储君怎么能给骊山的小郡主端茶倒水。
许敬宗从中书省走出来,身边跟着李义府。
“许中丞,朝野对骊山小郡主的议论很多?”
许敬宗抚须道:“这位骊山的小郡主给了朝中良方,让朝中摆脱了后顾之忧,这是有功于社稷。”
李义府又看了眼承天门,放低自己的声音,道:“可是让太子倒茶送水,这岂不是……”
许敬宗满脸的笑容,叹道:“这孩子多像县侯呀。”
李义府点头道:“确实,越来越像了。”
张清清并不在乎皇城中的官吏对自己如何指指点点,而是看着眼前的图纸,正在思量。
“李象,我要把承天门拆了。”
李象面带笑容,回道:“姐姐说的是,那就拆了。”
“拆了之后要重建。”
李象又道:“那就重建。”
张清清皱眉看向他,怎么说什么这个太子都答应,随后她又看向一旁的赵节,问道:“太子以前也这样吗?”
当初赵节是东宫右率的首领,现在他还在东宫任职,一切照旧。
他笑着回道:“太子只是对小郡主言听计从,在东宫还是有很主见的。”
张清清再次扭头看去,太子依旧是一脸的笑容。
等工匠回来,她问道:“都测量好了?”
“回小郡主都测量好了,现在就可以开始动工。”
“那就炸了吧。”
“喏。”
张清清站起身,从一旁的竹箱子拿出一个个铁管,按照图纸上的种种测绘的着力点开始布置。
先是凿出一个个的洞,然后将这些管子放入。
张清清对火药的运用很熟练,甚至可以自己来制造,不过这秘方也只有自己和爹爹知道。
本来是打算从朱雀门,或者是玄武门开始。
但听了爹爹的话语,还是打算先从承天门开始。
随着引线开始燃烧,承天门的整面墙开始燃起白烟,这一幕与当初炸春明门差不多,但没有当时这么壮观。
几声炸响,吓得皇城内来往的官吏一个哆嗦。
承天门在烟尘中轰然倒塌。
满朝文武纷纷停下脚步。
以前这位小郡主炸春明门还不够,现在又来皇城里炸了。
众人皆是欲言又止。
都说骊山掌握着火器的秘方,至少不会胡作非为吧?
这小郡主如此行为算是无法无天了吧。
承天门塌了,一眼就看到了宫门后平地尽头的太极殿。
没有官兵跑来,也没有人来过问。
这不过是骊山与皇帝的一场买卖,既然是要重建皇宫,那就要拆掉旧的重新建设新的。
张清清道:“太子,可知为何要炸了承天门?”
李象摇头。
张清清道:“我外公也就是你皇爷爷考虑过一件事,那就是在太液池的北面,也就是龙首原再建设一座宫殿,但考虑到所有钱粮人力众多,一直搁置,但骊山拥有逆天时,改地利的能力。”
“而且重建皇宫省下来的银钱与人力能够更多,这比再建设一个皇宫好太多了,当抛却了许多礼教与繁杂步骤,很多路都是走得通的。”
这姑娘讲话越来越像骊山县侯,尤其是眉眼中的笃定与谈吐的样子,与张阳当年的时候一模一样。
一直以来听之任之的李象回道:“姐姐的想法错了。”
“嗯?”
张清清有些诧异,这傻太子竟然反驳了。
李象回道:“非是因受限于人力物力,而是现在的骊山掌握着关中绝大部分的人力资源,朝中不得不依仗骊山,父皇会将这等工事交给骊山,正是因为此事交给骊山,比皇帝亲自下命要好的多。”
“父皇从来没有亲自下令重建皇宫,而是姐姐向皇帝谈生意,而谈成了这个买卖,往后成败与否也都是骊山的事,与父皇无关,外界的议论也与父皇无关,只与骊山有关。”
“再者说,骊山掌握如此庞大的人力资源如果不为社稷做点什么,世人皆会指着骊山。”
张清清沉默良久。
这傻太子不说话也就罢了,一开口就说了这么多。
“原来你懂得这么多。”
李象回道:“这都是弟弟听旁人的议论,而自己想出来的缘由,让姐姐见笑了。”
张清清对他道:“你让他们将这里收拾干净,明天我还来。”
李象躬身作揖道:“弟弟这就安排。”
回到骊山,张清清站在华清池边心情不是很好。
张心安吃着小慧姨姨做的糕点,道:“小慧姨姨怀着的孩子快出生了,就这些天了。”
张清清又道:“小武姨姨什么时候娶进门?”
张心安嘴里嚼着糕点,坐在姐姐的身边,低声道:“外公与外婆已经在准备了,娘最近在准备小武姨姨的嫁衣,多半就是这些天了。”
“不过这件事是外公与外婆在主持。”
“况且,听闻朝中有人向皇帝进谏谗言,让皇帝迎娶娘的弟子小武姨姨,以此来制衡骊山。”
张心安不屑道:“朝中还是有贱人的。”
心安的认知中,骊山的利益要放在首位,其次是爹娘的主张,爹娘说的话与决定都是对的。
张清清很是认同地点头。
比起李象,其实心安这个弟弟一点不笨。
相反的,他很聪明,聪明到能够将骊山的利益放在首位,并且知道朝中的险恶用心。
就算是皇位上的那位舅舅对骊山不下手,朝中这么多人,他们难道就不想动骊山这个关中最富庶的地方吗?
人心并不都是向善,这世上永远都有坏人。
姐弟俩从小就知道,皇权对骊山来说并不是真正的合作伙伴。
皇权与骊山是互相博弈与交易的对象。
可以互相合作,也可以作为对手。
如果当年爹娘因外公,而无法作出绝对的敌对。
倒是姐弟俩心中没有这么多的负担,他们对皇宫没有太多的感情。
翌日,张清清带着骊山的工匠再次来到了皇宫。
李象与昨日一样,亲自在朱雀门前迎接。
张清清对他道:“你的话语错了,其实重建皇宫的事并不是骊山的意外,而是你皇爷爷的嘱托。”
李象的神情多了几分疑惑。
“你也不用多想,至少在外人看来是这样的,其实早在你皇爷爷退位之前,就已与我们骊山签订了契约。”
“原来如此,此事孤倒是不知晓。”
李象低声道。
张清清走入朱雀门,昨日炸塌承天门时的瓦砾都已清理干净了。
她打量着四周,目光最后落在了中书省。
李象连忙道:“这是中书省,这里还不能拆。”
“太子不用担忧,我只是来这里个人。”
不多时,许敬宗从中书省走了出来,他满脸的笑容,抚须道:“今日怎么又来了?”
张清清道:“听闻朝中有人进谏,想要陛下将小武姐姐纳入后宫为妃,不知道此事是谁进谏的?”
这话是当着太子的面说的。
张清清的话语声不大,路过的三两个官吏也听到了。
这话并不避着人。
李象低着头,也没有说话。
许敬宗的神色闪过一丝戾气,但还是恢复了笑容,“老夫去问问。”
“有劳许伯伯了。”
“无妨无妨。”许敬宗收起了笑容,板着脸朝着皇宫走去。
自进入内阁以来,朝中有许多事都需要他主持,而朝中向陛下进谏的奏章众多。
谁能想到会有人和陛下进谏这等事。
许敬宗没有去寻那个进谏的人,而是直接去兴庆殿寻陛下了。
殿前的太监问道:“许中丞,陛下就在殿内,可是要入殿?”
许敬宗沉声道:“不必了,老夫就在殿外。”
这让殿前太监有些意外,也由着他去了。
这位许中丞在兴庆殿站了许久,忽大声道:“陛下,何故要将骊山武氏收入后宫为妃?”
话语声很大,殿内肯定是能听到的。
许敬宗接着破口大骂,一时间唾沫星子横飞,“朝野上下皆以社稷为先,陛下想要制衡骊山,不可用如此下策,还要不要脸了!”
来回走了两步,许敬宗脱下自己的官帽,重重摔在地上,怒骂道:“陛下不要脸,老夫还要脸,朝野如此,君臣之心离散,这大唐社稷休矣!”
“这内阁的位置,老夫不坐也罢!”
怒骂声在殿前回荡,许敬宗丢下了官帽,脱了官靴,官服快步离开了,头也没回。
李承乾坐在殿内,此刻愕然,确实有人进谏这等事,他沉声道:“孤自知此事断不可为,早已否了,这许敬宗发什么脾气?”
心中越发不快,沉默了片刻,李承乾也恼怒地掀翻了桌案,沉声道:“将那进谏谗言之人发配漠北。”
太监行礼道:“喏。”
张清清还在皇宫里走着,四处看着宫殿,打量着今天炸哪里比较好。
忽见许伯伯衣衫不整地离开,她面带笑容,其实刚刚骂声也听到了,心中满意许伯伯的方式。
这样也是最好的,与其找到进谏之人,骂皇帝一顿,更合适。
李承乾心中受了这股窝囊气,这许敬宗出离的反常,这也难怪,一直以来他都是以骊山和关中为重的。
但凡事涉骊山,他总是第一个站出来,他也从来不会藏着掖着。
于公于私,李承乾总觉得自己理亏。
得知,许敬宗丢了官帽,脱去了官靴官衣。
本来是一份进谏的奏章,现在闹得朝野皆知。
李承乾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最后还是拉下脸,亲自去了许敬宗家中,向他道歉,向他解释误会。
大唐的皇帝很没面子,至少在这件事上,李承乾当初没有明确地表态,确实是他的过失。
事后,君臣尽释前嫌,并且李承乾还立下了一个规矩,往后向皇帝进谏奏章,需经过内阁评议。
如此皇帝又给了内阁一份巨大的权力,可以决定哪些奏章可以送到陛下面前。
有人说,许敬宗这一闹,真正的目的,是得到更大的权力,限制皇帝的行为。
但内阁成员不只是有许敬宗一位,所以这给的权力又被分散,一来一回间,皇权的损失并不大。
只要内阁的几位各自为政,皇权依旧是稳固的。
之后的几天,李承乾时常与许敬宗一起游猎,君臣又恢复了和睦。
在骊山与社稷的利益面前,李承乾不得不又一次选择了退让。
许敬宗也因此在内阁中的地位更重要了,他俨然成了皇帝的第一位心腹大臣。
后记(六)
本以为太子的心腹会是于志宁,没想到竟成了许敬宗。
其实在朝野议论中,许敬宗这位内阁的位置极其特殊,其人是最早跟随张阳的人。
也就是说,许敬宗在内阁的位置有骊山县侯庇佑。
当年太子登基依仗着太子少师张阳,也依仗着骊山。
因此在众多人看来,许敬宗这样的人不得不成为陛下的心腹。
贞观一朝,总的来说还是君臣和睦的。
李承乾想要延续贞观遗风,学习他的父皇,与臣子保持亲近。
皇宫内,这里一如既往地安静。
张清清走入凌烟阁,打量着凌烟阁内的一张张画像,这是贞观一朝,进入凌烟阁的二十位功臣。
排在首位的还是赵国公长孙无忌。
再看最后一位,便是自己的爹爹。
画像中的爹爹并不好看,像是老迈了许多。
李象神色担忧,“姐,你不会想要炸这里吧?”
张清清道:“我就是这里看看。”
李象长出一口气,尴尬笑道:“原来是看看,那就好。”
张清清继续道:“其实要炸了也不是不可以?”
李象原本放下来的心,顿时又紧张了起来。
左看右看,也在这里看不到什么自己想要的,便转身离开了。
李象扶着墙,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对一旁的赵节道:“赵将军,在凌烟阁多派些人手。”
“喏。”
随后,李象连忙跟上脚步,“姐,今天我们要不炸玄武门,如何?”
张清清道:“咦?我今天没想炸房子呀。”
“是……是吗?”
李象迟疑地低声道。
张清清双手背负,又道:“这承天门刚刚炸了,要重新修起来才是,等新的承天门建设好了,再去炸其他地方,更为稳妥。”
李象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说来也是。”
张清清继续道:“其实我看好长安城的另外几面城墙。”
“啊?”
看着李象的神情,张清清狐疑道:“你今天是怎么了?怎么一惊一乍的。”
李象平复着自己的呼吸,与这位表姐说话,实在是太吓人了。
见他要走,张清清道:“你去哪儿?”
李象有些恍惚,他扶着额头道:“孤回东宫坐一坐,不知道为何,现在觉得好累。”
张清清满不在乎道:“你去吧。”
在骊山骊山工匠的安排下,承天门的修缮开始了。
这些骊山小郡主总是会来皇宫,承天门修了两个月。
在皇城的尽头,太极殿的前方,一个高耸的石门立在这里,这里没有真正意义的门框。
雕刻着龙纹的石柱立在两旁,高有十丈。
这是扇又高又显大气的石门,联接着两边的城墙。
给人一种肃穆又大气的感觉。
大唐自立国以来,便是这种磅礴大气的感觉。
这是骊山给皇宫交付的第一个工程。
皇宫自前隋以来到了武德年间,便停止了修缮,现在的宫里还保留着许多前隋年间的样式。
张清清想要皇宫焕然一新,也预示着现在的大唐要焕然一新。
李承乾给骊山付了第一笔银钱,给的都是现银,一共三十万贯。
骊山的第一次修建,朝堂与皇帝都很满意,第二次修建自然是欣然接受的。
自从上一次看了凌烟阁之后,张清清总觉得这里太过小气了,她对李象道:“既然是功臣画像就应该用琉璃框装起来,这才像是功臣的模样,再者说这凌烟阁也太小了,要扩大才行。”
李象点头道:“父皇确实有这种打算。”
“那就对了,此地也应该是个宏伟大气的所在。”
挡不住这位表姐要将凌烟阁拆了重建,还要将这些功臣的画像用琉璃框装起来。
李象坐在凌烟阁外,双手撑着下巴,这个十一岁的太子很迷茫。
迷茫的是表姐实在是太有钱了,更迷茫的是表姐胡作非为,父皇也不管,皇爷爷也不管。
骊山,房玄龄近日一直都在养老,弟子张心安越发懂事了。
高士廉过世之后,长孙无忌的生活也轻松了不少,他近日来骊山拜访房玄龄。
“房相,近来如何?”
房玄龄手拿着弟子所写的文章,笑道:“教孩子,帮着骊山处理一些闲杂事。”
长孙无忌的目光看去,张心安正看着一张图表发呆。
房玄龄喝着茶水没有说话,住在骊山的这处宅院也轻松写意很多,除了有些时候,陛下聊发少年狂,最近沉迷架子鼓,生活还是很简单的。
“你在看什么?”
听到问话,张心安回头看去,还显矮小的身高需要抬头看人,他行礼道:“小子见过赵国公。”
长孙无忌抚须笑道:“这是什么图表?”
张心安回道:“这是关中各县作坊的生产产量的图表。”
“你小小年纪就已经开始准备这些了吗?”
长孙无忌有些诧异,不得不说骊山的孩子起步很高,这才十岁的年纪就已经开始了解这些了。
张心安又道:“其实小子懂不得太多,家里有什么产业,有什么家产总要明白的。”
长孙无忌稍稍点头,“当然。”
还以为骊山的孩子能有多厉害,差点以为这么小的孩子都能给骊山调度生产了。
张心安拿起一份卷宗,根据卷宗上的数字,一项项地填入图表中。
其实这个图标很大,挂满了一整面墙。
长孙无忌站在一旁看了许久,这孩子做事很有耐心,他做的事也很简单,只是将卷宗中的账目,填入图表中的位置。
再一看这个图表各县的作坊类别,填入每天的产量。
长孙无忌又问道:“你做这些有什么意义吗?”
张心安笑道:“有呀,虽说我记不住这么多,但我大概可以知道关中每天产出布匹多少,通过产出的布匹再推算价格,就可以知道产出赋税多少。”
长孙无忌迟疑道:“这么简单?”
张心安挠了挠头道:“这挺难的,我没有姐姐这么聪明,就知道用这种笨方法记。”
“嗯,也好。”
长孙无忌感慨一声。
在房玄龄这边上了课之后,张心安还要去找魏王舅舅学习数术。
看到孩子脚步匆匆地离开。
房玄龄站起身将图表收拾了起来。
长孙无忌道:“这孩子走之前也不行礼吗?”
房玄龄将图表卷起,低声道:“孩子的学业很紧张,每天能够玩闹的时间也很短暂,他在老夫这边听了课,他就要去学下一门课。”
“张阳的女儿也是如此吗?”
“你说清清那孩子呀,她最近放假了,每年都有两三月休息的。”
正乾二年的六月,一个消息传来,金春秋东渡大捷,这一战倭奴又死了很多很多人,据说都已死绝了。
消息送入朝中的时候,金春秋也让人送来了国书。
他还是渴求这位大唐皇帝能够给新罗人户籍,将新罗人编入大唐的户籍,从此也成为唐人。
并且愿意治理百济。
许敬宗收到辽东眼线送来的奏报,得知了金春秋是如何屠戮人命的事。
他就像是个疯子,在心中执念下在倭奴地界到处杀人,现在那些人都要死绝了。
还有部分留了下来,这些人的处境也不会太好,会像奴隶一般地活着。
许敬宗看完奏章,放在了要呈给陛下的奏章当中。
当初县侯离开朝堂的时候就告诫过,当初礼部布置的眼线也该解散了。
这些年就解散了差不多了。
许敬宗私下还是留下了一些人手。
这件事县侯是知道的,没有阻挠。
而自任职内阁以来,许敬宗也一直掌管着外交事务。
自世家覆灭已经过去六年,这些年大唐的文道正在飞速地发展,各种学说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
红楼当初一度被世家列为禁书。
但现在红楼已经不再是禁书了,读书人随时可以拿出来品读。
并且还会品鉴一番。
更有聊斋,西厢等等故事,在读书人之间传播。
这些故事所表达的深刻意义都足以传世。
在诸多学说中人数最多的,有三派。
其中人数最多是以士林老派为首的大儒们,他们依旧坚信儒家教义。
还有一些以黄老学说自居。
在大唐的文道一途,崛起异常迅速的骊山学术派人数少,但势头很足,骊山学术讲究求真理,求致知。
但有学习骊山学术的学子,他们的立场都特别坚定。
其中就以骊山首徒长乐公主李丽质为首,是新学派的领路人。
还有后继而起的裴行俭,裴炎,狄仁杰。
纪王李慎虽年幼,但他十分好学,现已可以与崇文馆的一些学士辩驳了。
有人说骊山的学术之所以能够老少皆宜,是因骊山学术简单易懂。
它与别的学识不同,就说物理一道,十分受到道门中人的推崇。
尤其是袁天罡,他老人家近来编撰了一卷书,书名便是物理。
这卷书便编入了道门,成了道门弟子必读的一卷书。
物理一书可以解读世间万物。
金春秋又一次来到了长安城,这一次皇帝李承乾终于给了新罗人户籍,并且将新罗改为新罗郡,施行大唐规制。
从此新罗人也是唐人了,归入大唐的版图,成为大唐的州县,世袭罔替,万代相传。
做完了这件事,许敬宗也成了正乾一朝,第一个进入凌烟阁的人。
倭奴没了,覆灭了,人都死绝了,至少从辽东送来的消息是这样的。
对大唐来说这不过是小事,不过是一片地界被抹去了名字,就像被覆灭的薛延陀一样。
关中的钱行对钱粮赋税的管制的效果更明显。
李承乾一度想要将现在的银本位金钱体系提升到金本位。
但这个建议还是被内阁的五位成员给全票否了。
这让皇帝异常恼怒,随后准备在来年将内阁的成员增加到七位。
西方送来了消息,张士贵大将军渡过了里海,一战定乾坤。
高卢王西逃,唐人的脚步终于拿下了高卢人领地的全境。
正乾三年六月,张清清正在给皇宫做着最后的改建,从承天门开始,到凌烟阁,再到玄武门,宫里的屋子都被这个孩子改建了一番。
十四岁的张清清,双手背负看工匠们重新铺设太极殿的地基。
李象比张清清小一岁。
面对向来很有主见的表姐,李象还是有些犯怵,“姐,孤想要坐火车。”
“火车?为何?”
李象看着远处神色向往,“听说铁路就要竣工了,马上就要连通洛阳了。”
张清清道:“哪有这么容易,阎大匠最近还要铺设时钟。”
“时钟与铁路有关系吗?”
张清清解释道:“有,有很重要的关系,火车是有时速的,车站的时钟就尤为重要,每一次发车与停车的时间都要精确到分钟,而且随着时区不同,经纬度不同,时区变化下,时钟的准确性就更为重要了。”
“以前爹爹造出来的摆钟现在已用不上了,魏王舅舅用三百个摆钟同时做实验,发现秒针的运作误差很大,便开始抛弃以往笨重的摆钟,想要造出更精细的时钟。”
李象皱眉听了这些话,脑海中在消化着这些学识。
其实太子一直没有找到老师,而是这两年一直跟随这位表姐在学习知识。
似乎陛下有意无意让太子跟着这位骊山的小郡主。
让太子熟悉骊山很多领先的学识。
因当年的朝堂与骊山的脱轨太过严重,后来朝堂要跟进国策来适应骊山带给关中的变化。
这也是这些年朝中一直以来这么被动的原因。
李承乾想要扭转这种情况,并且适应现在关中变化,所以下一任储君的教导特别重要。
皇帝亲自定下的规矩,往后储君的老师不能从朝中选择,太子少师这个位置也已被废弃了。
以免将来再出现第二个张阳。
张阳不愿意收太子李象为弟子,李承乾就默许了李象与骊山小郡主来往。
并且李象这些年的变化,李承乾也是看在眼中的。
现在太子的成长让他很满意。
在如今中原的众多学说中,只有骊山学术派的学子沿袭着当初张阳的志向,除了将关中连接洛阳,还要兴建大西北。
既是骊山学术派的传承,凡有骊山学子,都以建设中原为志向。
在实际效用下,骊山学术产生的效益也是最为明显的。
后记(七)
骊山学术派从来不会广招门生,也不会拉着人入伙。
上官仪自任职京兆府尹以来,一直在主持建设关中事宜。
裴炎这个太府寺少卿想要兴修水利,需要得到上官仪这位京兆府尹的同意。
京兆府内,上官仪低声道:“朝中只允许你在关中的一处水道做改建,至于其他的地方还要看看之后的成效再作决定。”
裴炎行礼道:“可是治理黄河不是只改一处水道,就能起到作用的。”
上官仪放下手中的奏章,抚须道:“那你就选个最关键的位置。”
见裴炎还有些迟疑,上官仪耐心地劝道:“如今的朝堂不再是当初了,大唐已不会再有权臣了。”
“下官不解。”
“如果你有能力,内阁一定会帮你争取的,但现在朝中要看你的能力。”
裴炎躬身道:“下官明白了。”
等人离开了之后,上官仪又开始处理手中的卷宗,自从清查田亩之后,关中的田亩还是很富裕的。
各县摊开之后,关中田亩数量膨胀了两倍有余。
而朝中赋税恢复之后,去年的产粮所得赋税也很可观。
这也是在去年的时候,铜钱如此贬值的情况下,各类货物价格上涨,但粮食的价格还依旧在两钱上下起伏。
上官仪今天的心情还算是不错,至少任职京兆府尹之后,许多事正好落在了他擅长的领域。
有小吏匆匆来禀报道:“上官府尹,裴将军命人带话,说是今日去他府上饮酒。”
闻言,上官仪苦恼地扶着头,有时候实在喝不过裴行俭的酒量,便摇头道:“就说我今日身体不舒服。”
“喏。”
裴炎穿着太府寺少卿的官服,自小刻苦读书熟读经义与各类圣人典籍。
小时候读这些学识是为了明白道德与为人之本。
这也是科举必需的。
但自从接触了骊山学术院的学术之后,才知道那些知识才是有用的,其中的学识能够造福世人,也能够改变现在的关中。
骊山学术知识中的地理,物理与气象学,数术等各类学识都有人在继续专研。
翌日清晨,天刚亮。
裴炎从长安城一路走到了骊山的学术院。
骊山学术院有一个巨大的藏书阁,这里的书柜上放着众多的书籍。
技术院的院长李泰时常会在这里整理这些书,平日里这里的学子来往藏书阁,都不知道这个看守藏书阁又很严厉的管理员,就是这座技术院的院长。
今日裴炎又来了。
李泰正扫着地,笑道:“你这么早就来啦。”
裴炎点头走入藏书阁。
这是一个很好学的孩子,每一次都踩着藏书阁开门的时辰便来这里看书。
其他的学子都还未睡醒,又或者还要去做别的事。
这里一直都是很安静的,李泰也会将这里打扫得很干净。
书卷都是骊山的心血,是姐夫与皇姐闲来编写的也好,是袁道长自己领悟的也罢。
这里的书很宝贵。
骊山的学术底蕴很单薄,仅有的这些一定要好好保存。
哪一本书在什么位置,李泰心里都一清二楚。
又或者人多的时候,谁拿着什么书,谁看了什么书,就算是人再多,上百本书同时借阅。
李泰也能做到将这些书悉数收回。
现在朝中能够自己造纸了,关中的纸张也越来越多,从父皇得到了造纸术与活字印刷术,朝中便开始大规模的印刷。
也不知道父皇与现在的李承乾又在这上面投入了多少的人力与资源,总之纸张是越来越多了,也越来越便宜了。
骊山藏书阁的书卷都是纸张的。
也有竹简抄录,因竹简能够保存更久。
裴炎看着一个书柜,低声道:“这位大哥,地理一类的书只有这些了吗?”
李泰挠头道:“只有这些了,很多都是当年礼部借括地志完善的,你要看关中水土的话,还需看看气象学,这里面也有不少对水土的记录,是当年骊山县侯任职太府寺卿所编写的。”
说着话,在裴炎讶异的目光下,李泰从书柜上拿下一卷卷书,解释道:“其中编写得有点零散,气象学是一门很生涩的学问,如不了解世界地理,很难理解。”
说着话,李泰又从书柜的顶层拿出一卷图,“这是早年前袁天罡道长所作的图,后来经骊山县侯改过,只不过对这份世界地图朝中还有诸多异议,要说你用来借鉴的话,对理解还是有用的。”
这位看管藏书阁的大哥好似通晓这里的所有书籍。
裴炎问道:“大哥,你看过的书真多。”
李泰又拿起扫把,回道:“我就是一个看书院的,平日里闲着就看书罢了。”
裴炎行礼道:“想来大哥在这里很久了吧。”
“很久了……”李泰叹息道:“从贞观六年就开始了,那时候我还是个孩子,看着骊山一步步走出来,看着这些学识一点点编撰成册,便特别有体会。”
裴炎点头,打开手中的图,入眼是一片的蓝色的油画,蓝色的是海洋,海洋很广阔。
这张图上有不少的标注,裴炎第一次看到了陆地的全貌。
完全打开这张图,需要将几张桌子合在一起,如此一来便占了好几个坐位,这在骊山的藏书阁规矩来说是不礼貌。
见到裴炎的局促,李泰朝着门外看了看,“现在还早,他们也都过了晌午下课才来这里看书,你先看吧。”
“多谢大哥。”裴炎盘腿坐下来,拿出自己的小册子一边看着标注与气象记录,写着笔记。
李泰坐在藏书阁外,给自己倒上一碗茶水,拿出一张饼放在炉子边,等着饼烤热。
先是喝下一口水,舒坦地看着眼前的风光。
教学楼很高,足足有五层,三幢教学楼收纳了两千个学子。
“这大唐真是越来越好了。”李泰低声说了一句,已闻到了饼香,饼已经烤好了。
便用茶水配着饼喝。
其实孙神医说过,早起就喝浓茶对身体不好。
可李泰很享受早上来一碗浓茶来提神,再有一张饼一顿早饭就应付过去了。
以前喜欢吃各种美食,后来沉迷上了做美食,便吃得少了。
现在李泰不喜欢那些味道美好的食物,他喜欢这种馕饼,丁溜做了一辈子的厨子。
他最擅长的还是做饼,他做出来的馕饼依旧是最好吃的。
回归了生活的本质,不再追求那些虚浮之后,李泰的生活简单得不能再简单。
一个身影走入了藏书阁,李泰笑道:“你怎么来了?”
张阳在一旁坐下,“来你这里找会儿清闲。”
李泰将手中的馕饼掰了一半递上,“吃了?”
“没有。”张阳拿过饼便吃了起来,低声道:“家里准备好了,再往这个书院投入五万贯银钱,女儿在家里闹着呢。”
李泰笑道:“清清向来是个很固执的孩子,跟皇姐一样,再说了她赚来的银钱,被用来投入书院,一定不高兴。”
张阳坐在椅子上,享受着此刻的安宁,“金春秋将倭奴杀绝了?”
李泰嘴里嚼着饼道:“好像是的。”
岁月还是在张阳身上留下了一些痕迹的,他的气质更内敛了,就像是个乡间的大哥,丝毫看不出他就是这骊山最尊贵的人物。
张阳回头看了眼在藏书阁内正用功看书的裴炎,笑道:“就是这个孩子吗?”
李泰点头,“他是目前为止最满意的,好好培养,将来一定也是位人才。”
张阳退休之后,家里添了两位妾室,小儿子秋儿正是最会哭的年纪,徐慧刚生个儿子,她的孩子也爱哭。
家里与骊山的事务,都是媳妇和小武在忙碌。
说来把小武娶为妾室之后,武士彟也开始赋闲养老了。
张阳从在怀中摸索了良久,拿出一个物件,放在桌上,道:“这是六分仪”
“六分仪?做什么用的。”
张阳拿着六分仪一边给他解释着用法。
“以前媳妇与我时常看星辰,也会丈量天体与地平线的距离。”
李泰颔首道:“然后你就做出了摆钟。”
张阳摇头道:“摆钟只不过是过程中所得,我们一直在想如何在不同环境下,测量天体与地平线之间的距离,得知高度角之后如何减少误差。”
李泰又道:“误差是不可避免的,这世间万物构成都是有误差,至少做不到没有误差的事,误差是万物循环中的必然,就像是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其中是有一些联系。”
“也不知道老子他老人家当年是何境界,或许早就明白了其中道理,只不过那时的世人一直无法参悟。”
六分仪是个扇形的物件,它是由一些金属结构拼凑起来的。
等张阳离开之后,李泰将六分仪放入一个盒子中,而后继续坐在藏书阁前,闭眼享受着阳光。
裴炎到了傍晚时分才从藏书阁内。
李泰在这位院长闲来无事,就会坐在藏书阁,看着从长安城送来的书卷,如果他觉得论述有理,便会将书收入进藏书阁内。
占地两千亩的学术院还没彻底完工,往后还要开设各类研究院。
这都是为了建设西北与中原所必需的。
见人出来了,李泰笑问道:“看完了?”
裴炎道:“藏书阁也该关门了,学生就出来了。”
李泰手拿书卷站起身,道:“等着骊山将电线与灯泡做好了,往后在夜里也能看书了。”
裴炎笑道:“那真是太好了。”
说罢,李泰转身走入藏书阁内,便开始收拾。
裴炎注目看了良久,自当初来到学术院开始,这位大哥便看管着这里,他将这里的书籍当作珍宝。
这是一个学识很渊博的大哥,凡有不懂的,只要问他,他都能回答上一两句。
天色就要入夜了,吹来的风越来越冷,裴炎匆匆走出了学术院。
这年的六月,关中正值夏季,酷热的阳光好似要嗮死这世间的万物。
关中的退耕还林建设还在继续,崇德坊的学子们纷纷提议,应该让突厥人控制放牧,关中不得再有大规模的放牧,河西走廊应该控制放牧的数量。
过度的放牧会导致草地被破坏,会让更多的草地变成荒地。
信奉骊山学术派的学子一天比一天多。
裴行俭站在一处楼台上,笑道:“骊山县侯曾经说过,真理是越辩越明。”
薛仁贵迟疑道:“如果这个提议被朝中准许了,突厥,回鹘人说不定会作乱。”
“不见得会作乱,也不用一概否决,朝中只要决定放牧的大季与小季即可,该放牧的时节可以放牧,不敢大肆放牧的时节限制牧民,甚至可以制定出大年与小年,因形势而变,确保草场不成荒漠。”
听到旁人的话语,裴行俭侧目看去,是个年方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便问道:“敢问当面如何称呼。”
对方行礼道:“在下郭正一,如今在李少卿的鸿胪寺任职。”
裴行俭看向薛仁贵。
薛仁贵点头,表示是自己多虑了。
半月之后,正如郭正一所言,朝中给关中河西走廊,乃至突厥与回鹘人都设置了放牧的时限,命关中各地,河西走廊四郡在特定的时节,限制放牧。
骊山的学术派又一次胜利了,他们的提议被朝中采纳了。
这个新起的学派似有着无穷尽的生命力,不断吸纳着年轻人,甚至有不少坚持黄老之学的老人家也开始专研骊山的学术。
一辆火车从骊山出发,它正在往洛阳而去。
火车上装着的是关中货物,将洛阳与长安城连成一片是前无古人的壮举。
皇帝再也没有说过迁都,也再没有朝臣进谏迁都洛阳。
因为不需要了,当关中与洛阳连成一片,物资流转,关中不再是个被潼关与崤山隔绝的地带。
而大西北的兴建就要开始了,植树造林的人越来越多,骊山制定了一个不成文的规矩,每个从学术院毕业的学子都要去河西走廊种十棵树,并且每年都去看自己的树木是否长好了。
如果种下去的树死了,那就要重新栽种。
学子有了默契,夏季刚结束的时候,就有三五百年轻人走了出来,他们是今年刚毕业了,在加入关中生产之前,他们还要走一趟西北。
后记(八)
裴炎虽不是骊山学子,但他身为太府寺少卿还是走了一趟河西走廊,亲自去看河西走廊的水土。
现在的大唐官吏讲究务实,讲求实效。
以岑文本,许敬宗为核心的朝中骨干来主持大局。
张大安,郭正一,李义府等后起之秀为朝堂主力,大唐的朝政迎来了新的风气。
敢于探寻,敢于尝试,敢于创新的精神一次次地冲击着如今的这片大地。
正乾三年,夏季的早晨,张清清一早就带着安全帽与工匠们前往长安城了,她继续修缮皇宫。
李世民与张阳来到骊山的车站。
今天车站有重兵把守,显得空旷又安静。
李世民年过五十五岁,此刻双手背负走路还是很精神,他看着眼前这个庞然大物,颔首道:“这就是火车吗?”
张阳站在一旁摇着手中的蒲扇,“嗯,喜欢吗?”
李世民摇头道:“不喜欢,这东西又不是活物,冰冰冷冷的。”
说罢,这位当年的天可汗迈步走入车箱之中。
这一趟列车是去洛阳的,这也是天可汗第一次坐火车,李泰也连忙跟上。
之后秦琼,尉迟恭,李靖也走入车厢中。
越来越多的士卒与将士们也走入了车厢中。
随着车头的噪音越来越大,响起一声汽笛声,这辆火车终于开始行驶了。
一开始火车动得很慢。
过了好一会儿,火车的速度便慢慢上来了。
在车头的两侧,有蒸汽机不断喷出来,车头上方的烟囱也正冒着烟。
李世民看着车厢外的景色不断后退,脸上终于有了笑颜,低声道:“这就是骊山铸造的力量吗?”
李泰解释道:“父皇,以后带着大军去洛阳就可以方便很多。”
车速越来越快,吹得这位天可汗的须发随风而动。
李世民喜欢站在窗前,感受着迎面吹来的风,衣衫正在猎猎作响。
关中所种的树木也越来越多了,关中八百里秦川的大平原十分适合铺设铁路。
从清晨时分出发,到了途经潼关车站已经是晌午。
本来火车要在潼关就要停靠的。
但这一次是天可汗的特别行程,径直过了潼关也没有停留。
为了父皇这一次的行程,李泰昨日就已经准备好了,这一次行程不会在中途停下。
只是半日就能从骊山到潼关,李世民感慨道:“以往行军打仗可没有这么顺畅。”
火车一路驶出潼关,前往洛阳。
汽笛声响彻四野,它像是一头咆哮的野兽,一路朝着洛阳奔去。
洛阳的车站是去年修缮好的,就在洛阳城西面三里处。
一直到了夜里,火车终于在洛阳边上停下了。
李世民走下了火车,看着这座洛阳城,目光落在了远处的运河上,颔首点头道:“当年行军为了到洛阳,最快也要半月,现在只要一天一夜就能达到了。”
张阳解释道:“这就是工业的力量。”
李泰看着看着不远处的时钟,一共用了九个时辰。
现在的火车的车头需要降温,等着火车掉头过来就能够回去了。
张阳与李泰陪着李世民走入了洛阳城,现在的洛阳依旧是中原最繁华的城市之一。
随着关中的发展,以及各项货物的井喷。
这里是又是东出潼关,前往中原各地的重要枢纽。
火车通往这里之后,洛阳也开始繁华了起来。
李世民命秦琼拿出来当年的行军打仗的老地图,这位天可汗与老将军低声说着话,他们在丈量沿途经过了多少个郡县,与之当年行军相比又节省了多少时间。
有关中的货物从洛阳走出去,也有中原各地的货物进入洛阳。
如今的洛阳也成了一座人口百万的大城。
最后这些老将军们得出了结论,火车不像战马,战马需要休息,人也需要休息。
而且火车铺设的路线是骊山通往洛阳最近的路线。
因此,节省的时间也是大量的。
等火车收转向好之后,再用冷水泼火车的头令其散热。
李世民问道:“这是在做什么?”
张阳回道:“蒸汽机的温度很高,车头需要降温,而且现在是酷暑,要放在平时火车到了潼关过了崤山要停三个车站,这一趟是直达,火车的负担挺大的。”
看着一群工人正在检修,看看火车内部的负荷如何,有什么零件需要更换的。
此刻工人们的手套都黑乎乎的,正一头大汗地在火车头忙碌着。
等忙碌完,这些工人也会走入车站的食堂用饭,他们有说有笑坐在一起,聊着女人,聊着别人家的孩子。
李世民点头道:“铁路有多少这样的工人?”
李泰解释道:“人数不多,因为现在车站的站点也就五个,长安一个,潼关一个,崤山一个,还有左辅与骊山。”
“铁路依靠车站而生,车站就是一个个的行军中转地。”李世民颔首问道:“药师?”
李靖回道:“末将在。”
李世民又道:“这样的布置难道没有药师的指点吗?”
李靖皱眉道:“确实暗合兵理。”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车站就是铁路的沿线,火车随时可以停下来补给。
真要说从来没有给骊山的铁路建造出谋划策?李靖觉得这多少有些解释不清了。
不好解释,也不好辩解,李靖沉默了。
李世民抚须又问道:“骊山依靠这个铁路赚了多少钱?”
张阳道:“勉强收支平衡。”
“没有赚钱,难道一直在赔本吗?”
“您不知道,这铁路的运维成本很高,光是铸铁这一项,就是巨大的负担,本来想要朝中来运营铁路沿线的车站建设,但朝中那些人拿出来的方略不合适现在的骊山理念。”
“所以现在的从铁路运维到车站建设一直都是骊山自己在做,先前的投入少说也有二十万贯,至今没有见到本钱回来,目前也只是收支平衡。”
李世民颔首道:“朕听说你们骊山从来不会做亏本的买卖,你不用在朕面前这般装可怜。”
张阳摇扇子的动作又快了不少,“陛下是什么意思?”
李世民笑道:“这些年朕也在骊山,看过你们的卷册,光说铁路一项你们骊山确实是亏本的,但铁路带动货物流转的利益越是巨大的,三千石的货物要放在以往,要等三五个月才能出关。”
“有了铁路之后,只要三五天,货物流转得更快,长安城各县囤积的货物其价值少说六十万贯,各县生产的货物其中两成给骊山,光是这一项,你骊山的本钱就已赚回来了。”
“陛下,你是上了年纪越来越精明。”张阳啧舌道:“果然是小看您老人家了。”
李世民会意一笑,“货物周转得快,银钱流动也快了,回拢的本钱也更多了,你是装着委屈,心里比谁都明白铁路的利益有多大。”
李泰心中为姐夫抱不平,其实这账不能这么算,不能动东墙的盈利与弥补西墙的亏空,这不是一回事。
看姐夫不解释,李泰也不想解释了。
洛阳城已经开始了宵禁,子夜时分街道上就没有人了。
张阳陪着李世民与一众朝中老将们,来洛阳吃了一顿宵夜,便打算回骊山。
尉迟恭感慨道:“往后可以住在长安城,去洛阳当值,在长安用了早上的饭食,再去洛阳,在洛阳吃了晚饭,再回长安城。”
“哈哈哈!再也不用经受行军劳顿。”
秦琼对这番话十分认同,又道:“往后还可以北上幽州,骊山这么有钱,再铺设一条铁路去幽州也不是不行。”
李靖笑道:“将长安城,洛阳,幽州,三地连成一片,便可少许多祸患。”
几位老将军开始畅谈铁路对军事的用途。
众人三三两两走回了火车的车厢中。
其实这位年迈的天可汗与诸多老将军都想要再一次出兵打仗,至少让他们晚年再策马奔腾一次。
但晚年的诸多毛病又一次次警告他们,现在老迈的身体,再也不能练兵打仗了。
夏夜很宁静,火车的汽笛声又一次响彻空旷的四野。
火车再一次行驶。
明明是深夜,应该很困才对。
李世民的目光看着这夜空笼罩下的苍茫大地,显得十分的宁静,眼神中带着些许光芒。
好似回到了当初征战沙场平定中原的时候。
等到天完全亮了,火车的速度放慢了,又一次到了潼关的车站。
晌午时分终于到了骊山。
这辆火车被换下,如此长途的奔波之后,它需要检修,骊山还有另外的火车,可以维持日常的运输。
如今火车的运送以及整体运维还是阎立本在负责。
张阳扶着李世民走入骊山东南处的小行宫中,这位天可汗心满意足地睡下了。
放轻脚步走出小行宫,张阳伸了一个懒腰,困倦过了头,就不再困了。
回到家里的时候,李玥正安静地整理着书卷,她明媚地笑道:“夫君回来啦。”
张阳疲倦地坐下,灌下一口茶水,“你父皇近日越来越喜欢折腾了,是不是上了年纪的人就这样,对什么事都好奇,拉着这么多人,要坐一回火车。”
李玥拿过夫君的外衣,又道:“这样也挺好的,父皇一直不服老,人不能总是活在过去的。”
大唐对新事物的接受能力很强,对新事物,新学问的理解能力也很强。
家里很宁静,张阳坐在椅子上闭目休养着。
李玥按着夫君的肩膀,就像是小时候一样,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张阳觉得自己病了,只有在家里的时候才能睡得着,只有在家里才能觉得安心。
走下山,离开了家便觉得焦躁难安。
也不知道在焦躁什么,总觉得现在的关中建设还不够。
因此,骊山拒绝了外界的书信,也拒绝了外界的消息。
当初想要将整座骊山装满了电灯,让这里这座山更加美丽。
想法是好的,但要落实下来,才发现没有足够的电力这还是痴心妄想。
又是一年的秋季,秋雨淅淅沥沥落在关中大地。
张阳走到山腰处,这里种着三五棵苹果树,还有两棵橄榄树。
摘下一颗苹果,张阳咬了一口,便眉头紧锁,果子不大只有鸭蛋大小。
这果子还是和当年一样,不甜还很酸。
勉强可以入口。
一头小熊猫扭着肥硕的身子走来,骊山的竹子越来越多了,熊猫在骊山长得也越来越好。
它黑溜溜的黑珠子看着这个高大的人,爪子扒着便往这个人身上爬。
爬了好一会儿,便抱着这个人的脖子休息着。
张阳将吃了一半的苹果递给它,这熊猫张嘴便嚼了起来,连果核都吃下了下去。
张心安快步跑来,他找到了脖子上挂着一只熊猫的爹爹,“爹!皇帝下了旨意,让太子去坊间耕作。”
张阳早就忘了,李承乾什么时候立下了这个规矩的。
张心安又道:“太子说想来骊山,姐姐还没答应,让孩儿来问问爹爹。”
张阳将挂在脖子上的熊猫抓下来,抱在怀里,熊猫眼珠子看着四下,一动不动地。
思量了好一会儿,叹息一声,回道:“骊山挺忙的,让李象换个地方。”
张心安现在也十二岁了,他正是最玩闹的年纪,不过他在骊山有自己的玩伴。
李泰的儿子,整天跟着他到处跑。
“爹爹,那要让太子李象去哪里?”
“让皇帝的儿子去河西走廊,种树看守林场。”张阳放下了怀中的熊猫。
它跑向了林中。
张阳又道:“建设西北是一个艰巨的任务,如果这个任务能够刻在将来储君的志向里,那多半也是一件好事。”
“孩儿明白了。”
“还来得及,现在的河西走廊水草依旧丰沛,黄土高坡还没有这么荒凉,从现在起,来得及的。”
之后的话语,张心安就没有听到了,这孩子总是毛毛躁躁的,话听不完就要跑开。
媳妇将家里的孩子教得很好,其实心安也很聪慧,他要是能够再多点耐心就更好。
林子中,又走出一头体型硕大的熊。
看着熊大,低声道:“你这头熊也一大把年纪了,怎么?还想和我打架?”
后记(九)
山风吹过骊山,张阳话音刚落,熊大不急不慢地走过来,而后卧在一旁,双眼微张看起来像是睡意困顿的样子。
张阳又从树梢上摘下几颗橄榄,咬下一口,是苦涩的。
靠着熊大宽敞的后背坐下来,张阳淡淡道:“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他们早就将道理说明白了。”
又是挠了挠头,张阳长叹一口气,啧舌道:“我怎么就这么不死心呢。”
感受着熊大的呼吸起伏,张阳闭着眼自语道:“熊大呀,你今年有十六了吧。”
熊大张了张嘴打了个哈欠。
张阳靠着它顺滑的皮毛,“嗯,你的毛色依旧很好,说明你还没老。”
又是一阵山风吹过,有不少叶子落在了一人一熊身上。
入秋的关中晴朗天,这种天气令人觉得很不舒服。
以往的生活有很多的不满意,不如意,现在这些事都已远去了。
闲来无事,张阳又会走入自己的车间,忙活着做一些小物件,家里多一些回形针用来整理各项账册用。
不过这种做法还是太奢侈了,李玥更喜欢用木头夹子来将一张张账目整理起来。
她正在和小武与小慧商议着,往后的骊山要专门做一种奖项,那就是骊山发明奖,谁要是能够造出造福社稷的物件,那就可以得到巨量的财富与名望。
骊山会以他的名字命名造物,骊山也会奖赏他很多很多银钱,这奖赏最高可达百万贯。
因为现在骊山学术院的创造越来越少了,几乎停滞了。
听着媳妇的话语声,张阳正在组装着一个黑色的铁盒子。
现在骊山的学术院确实有几项研究在继续,发电机依旧是一个难题,其次就是发动机,就算是单缸二冲程发动机,对骊山学术院的人来说也是难如登天。
储存电力的电池连个理论和化学反应都没有,只不过是个概念。
目前为止,骊山学术院惟一拿得出手的就只有火柴了。
“嗯?夫君,这是做什么?”
李玥走来好奇问道。
现在家里的事她只管总领,其余的事都交给了小武与小慧,她们是家里的一分子之后,再也不用担心外界会如何窥伺骊山。
其实生活本来就是这样,和以前也没什么变化。
真要说变化的话,只能说家里的孩子们都长大了。
屋内又传来了孩子的哭声,往后这个家里又会有许多闹腾的孩子。
张阳拿出一根铁纤递给她,“帮我拿一下。”
“嗯。”
李玥按住铁纤的一端,目光也朝着这个书桌大小的铁盒子中看去。
夫妻俩贴得很近,双眼同时看着这个铁箱子内部,其中有不少的复杂的机扩。
只听咔哒一声响,好像是有什么扣住了。
张阳指着一处卡扣道:“将铁纤放入这里,拧住就好。”
李玥闻言照做,她目光好奇道:“这是做的什么?”
张阳笑着坐下来,手指依次按下一个个方格,每一次内部就会响起一些机扩声。
而后走到后方,拿出一张纸,又道:“你看!”
李玥拿过纸张看着,“中?”
“这是我刚打字打了一个中字。”
李玥刚年过三十,平素与长孙皇后走得近,她的言谈举止也和皇后越来越像了,皱眉看着打出来的字,低声道:“这个字是歪的。”
张阳又将手伸进黑匣子里,道:“多半是模块歪了我再调整一下。”
李玥又道:“用这种冷冰冰的机械打出来的字总是不太舒服,没了个人的笔法与底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如果是速记的话,用打字机来做更好,我用的是五笔输入,知道输入方式,就可以将书写的速度提高好几倍。”
李玥叹道:“怎么总觉得是夫君为了不想练字找出来的由头呢?”
“有吗?”
李玥一脸认真地点头,“嗯。”
张心安快步跑来,又道:“爹,娘!回鹘人与波斯人要买书。”
屋内又传来了孩子的哭声,李玥脚步匆匆离开,她现在也不愿意去听朝中那些事。
听着心安的讲述,原来是波斯人要卖大唐的书籍,并且卖给更西方的地方。
现在的波斯王被李承乾贬到了咸海附近,想要能够以此生存的营生。
许敬宗掌管大唐外交事宜,他这个人行事喜欢掐住人的脖子,也不一下子将人掐死。
而是会给对方留一口气。
让他们进气少,出气多,至少不会死。
现在的波斯王卑路斯就是这种情况,自从被李承乾贬黜之后,他的处境并不好。
而波斯的故地夺回之后,最富饶的几个地方又掌握在唐人手中。
在这件事上,许敬宗不同意将骊山的书籍交给波斯人,但波斯的地理位置就适合给唐人做宣传。
所以给了波斯人红楼与聊斋,而且刊印上千册,交给了波斯使者。
张心安又道:“阎大匠说,我姐都快成骊山的总工程师了。”
张阳摇着扇子道:“她不过是一时的兴致,等过了几天她觉得没意思了,就不这么忙了。”
“那孩儿也想去。”
“你好好读书,好好看书。”
张心安觉得委屈。
张阳又道:“你没有你姐这么聪明,她是天生当领头人的料。”
张心安失落地离开了,他只好回到自家的藏书阁看书。
一份军报送入了长安城,张士贵大将军带着三万兵马突破了海峡,拿下了当年罗马的旧地,送来了不少战利品,其中最多的便是金子珠宝。
江南徐家开始了远航,他们从江南东道的沿海行驶,一路沿着海岸线,南下,而后到了南诏地界,一路前往天竺。
沿着海岸线开辟航道,他们在南诏又建设了港口,又从南诏开始远行。
徐家将海船分成了三队,一路到了幽州继续北上寻找新的地界,一路沿着海岸线去天竺,再有第三路船队前往更遥远的西方。
如果海图与地图绘制得没错,那么到了最后,大唐的官兵征讨西方,船队与大军会在西方的一处海峡相会。
在骊山的学术院中,藏书阁内。
夜里的时候,藏书阁早早就关门了,李泰拔高了油灯的灯芯,让这里的光更亮堂一些。
而后拿出各地送来的奏章,一边对照着地图,开始做记录。
这些都是出征在外的将士们所绘制的地图,以及袁道长让道门中人从各地收来的地理勘探。
现在这张图十分地巨大,上一次裴炎所看的便是这张图。
图上有汪洋的大海,还有上下两片极地。
其实地理的编撰与补全,自贞观七年开始就没有停下来过,从开始的括地志,至今就没有,这是一生的事业。
修修补补,至今也没有补全。
李泰根据今天送来的消息,做好了批注这才搁下笔。
他喝着茶水,目光盯着地图看了良久,在西方还有一大片没有开拓的地图。
姐夫的地图至今为止都没有错过,除了细微地方没有标注明白,范围和大小都是对的。
李泰放下茶碗,钢笔盖上了笔帽,便收拾好这里。
走出藏书阁的时候,晚风迎面吹来。
屋外,魏王妃还在和他的父亲阎立本说着话。
见魏王出来了,阎立本抚须道:“老夫还是提议火车的铺设不能太着急,若不是县侯一直在催促,老夫本意也不想现在就将铁路铺设到洛阳。”
李泰颔首道:“最近姐夫也不知怎么了,对关中的发展与骊山的进度一直不满意。”
对骊山人来说现在的进展已经很好了,骊山自贞观六年开始兴建,到现在已有十五年。
十五年时间,做到这一步,这是所有人努力的成就。
李泰叹道:“做事要循序渐进,现在的姐夫已很少插手关中生产,他并不知道如今我们突破技术壁垒有多难。”
阎立本中肯地点头。
张阳着急归着急,现在的这位骊山县侯恨不得将铁路铺设到整个中原。
这种事情是不可能做到的,铁路铺设到洛阳已是骊山的极限。
除非大唐可以发动举国之力来修建铁路。
夜里的学术院很安静,书院的宿舍也到了熄灯的时刻。
夜风在学术院的上空吹个不停。
李泰又道:“不用劝姐夫了,现在他已听不进去劝,我们还是按照计划,如果再要继续铺设铁路,这已不是骊山能够负担的了。”
阎立本道:“骊山只是这么小一片地方,走到今时今日到负荷了。”
说罢,他又补充道:“自县侯退休之后,骊山学术的科学一篇再也没有后续,从猜想到概念,再到可行性,我们现在缺少理论。”
身为学术院的院长,李泰当然知道,发电机的电压问题至今找不到稳定的电流,也找不到突破口。
蒸汽机改来改去依旧没有发生质变,本质上原理与贞观十一年一样,没有改变。
其实早在发电机造出来的那一天开始,骊山的技术发展就停止了,这一停就是五年。
如今学术院所用的理论,也都是当年所编写的。
缺乏理论知识的弊端正在一一出现。
技术制造停滞不前,便是现在学术院最大的危机。
阎立本又道:“我们还缺少什么?”
李泰迟疑道:“以前听姐夫说过一种叫做橡胶的东西,这是一种长在植物中的汁液,本王派人去中原各地打听过,从未听说过这种东西,想要找到替代品更难。”
阎立本道:“老夫的想法是没错的,现在的学术院就应该将脚步慢下来,夯实基础,巩固自身,将现有的理论吃透才最重要。”
李泰望了眼远处的骊山,低声道:“那就这样吧。”
有一个杂役脚步匆匆而来,他行礼道:“院长,长乐公主派人来问,女学子什么时候可以入学。”
想到这个皇姐,至今也没有出嫁,而是一直带着高阳与清河在倡导骊山学术,并且以女子为核心,志向在让更多的女子加入生产与劳作中。
李泰思量片刻又道:“过了今年的腊月,下一次骊山学术院招生便会招收女学子,已经让各县开始准备了。”
骊山一直以来妇女也是主要劳动力,并且女子掌握的技术并不比男子来得少。
甚至骊山还有几个女子正在书院中教授学问。
以前的骊山是这样,现在的骊山学术院也该这样。
长乐公主像是一个女子的领头人,她带着人甚至走遍关中各县,统计关中赋闲的女子数量,鼓励女子自主与自信。
现在的关中女子越来越彪悍,有长乐公主一份功劳。
父皇对此放任,坐在皇位上的李承乾也不管不问。
说到底也是不敢问,因李丽质是骊山的首徒,是最早接触骊山学识的,有皇姐与姐夫护着。
这大唐还有很多问题,但又能怎么办呢?
问题还不是要一个个地解决。
阎立本与李泰谈了许久,说着今后的打算。
深夜的皇宫中,传来剧烈地咳嗽声。
宫内有不少太监与宫女,侍卫来回走动。
良久这咳嗽声才停下,李承乾的气息终于平稳了。
卢照邻躬身道:“陛下年幼时就身体孱弱,前些年好不容易有些好转,前两年劳顿政事,又时常心神不宁,才会落得现在这般。”
李承乾一手扶着桌案,问道:“朕只是喉口不舒服。”
卢照邻又道:“若只是喉口不舒服,也不会这样,这是内脏肺腑有了问题,加之天凉,一受凉便会如此咳嗽。”
“你用药便是。”
李承乾板着脸道。
卢照邻再次劝道:“陛下,臣已经将病症命人送去骊山,还望陛下在今年休沐期间去一趟骊山,让骊山的医者会审。”
李承乾缓缓点头道:“朕知道了。”
卢照邻神色担忧,再一次叮嘱道:“长久下去只会拖累身体,还望陛下早作调养,现在陛下还年轻也还来得及。”
李承乾沉默着没说话。
知道再说什么也不合适,卢照邻只能再三躬身行礼后,走出了兴庆殿。
刚走出两步,卢照邻抚须沉吟片刻,便招手叫来一个小太监。
“卢医正有何吩咐?”
卢照邻小声道:“赶紧将消息送去骊山,给骊山的县侯。”
“喏。”
现在没人能够劝得住陛下,李承乾对臣子严苛,对自己更是严苛。
卢照邻知道自己的话语没用,回头看向灯火通明的兴庆殿,能够劝说他的也只有骊山县侯。
后记(十)
宫里的消息送去骊山的时候已是第二天的早晨。
杨婶将一卷书信放在桌上,低声道:“县侯,这是宫里送来的消息。”
张阳放下碗筷拿起书信看了一眼,便道:“我去见见陛下。”
杨婶点头应声。
其实这些事情交给心安去办就好了,他平时闲着也是没事做。
两位婶婶的年纪也越来越大了,她们该到了养老的年纪,往后要让孩子照顾她们。
张阳看了眼屋内,李玥还在收拾着孩子们的衣服。
婶婶是媳妇最亲近的人,也是陪着媳妇长大的家人。
拿起手中的书卷,张阳站起身走出了家门,这个家还是和以前一样,没什么变化。
惟一的就是家里多了一片平地,平时用来晾晒衣服和书籍。
走到山下,来到天可汗的小行宫,李世民正在打着太极拳。
张阳将书卷放下,道:“这是宫里送来的消息。”
“嗯,朕已经听宫里来的人说过了。”
这些事本就不用告诉天可汗,宫里的风吹草动一清二楚。
张阳又道:“他这种情况确实不太好。”
李世民收起了打拳的架势,低声道:“朕又何尝不知道,他这样下去只会油尽灯枯。”
“劝劝他吧。”
李世民先是写了一封书信,张阳也当场写了一卷书信,命人送入宫中。
骊山的两卷书信送入长安城。
李承乾肯定是看到了这两卷书信,他也不得不看。
只不过看过书信之后,李承乾的生活并没有发生变化,他还是一样地勤政,朝中每件事他都要过问。
贞观一朝的第一位天可汗,李世民有着龙傲天般的人生。
后继任者的压力可见有多大。
正因李承乾感受到身上的压力,他才不敢松懈。
有太多人正在看着他,贞观一朝的老人也好,从贞观一朝来的同龄人也好。
李承乾在意的目光太多,他想要勤政,想要励精图治。
关中又下起了秋雨,与往常一样张阳每天都会来看作物的变化,虽说已经不是太府寺卿了,不过种地这种事不限于个人职业。
小麦,黑麦的长势都不是太好。
甜菜也不错,还没到可以收获的时候。
大唐的远征还在继续,能从欧洲带来的作物并不多,想要从这些麦子中培育出更好的麦种,这是一件需要长久坚持的事。
见李泰正带着他儿子在田埂边走着,张阳笑道:“胖子!”
李欣快步跑来,“见过姑父。”
李泰惆怅道:“这田地里的作物都研究多久了,有成效吗?”
张阳苦恼道:“一点成效都没有,学术院的农科学子专研得如何?”
李泰挠头道:“他们最近还在专研大棚蔬菜,高陵县用二十亩地给学子们做实验,这场秋雨下过,入冬之后就可以开始实践了。”
“其实还是一点进展也没有,对不对?”
李泰闻言叹息道:“确实一点进展也没有,目前为止还没有成果。”
面对张阳的目光,李泰无地自容地低下头,好似在说你这个院长是怎么当的。
这都三年了,一点成果也没有。
李泰颔首道:“有些事不能急的。”
张阳惆怅道:“今年骊山给学术院拨了有三十万贯吧?”
李泰不住点头,“嗯。”
“火柴的价值确实也能回本了。”张阳拍了拍李泰的肩膀,又道:“是有什么难题吗?”
李泰啧舌道:“技术发展是需要理论的,我们现在的理论知识不足,想要自己的培养人才又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再多等几年吧。”
说罢,他又连忙补充道:“姐夫如果有相关的理论学识,也可以交给学术院。”
张阳苦恼地敲了敲脑门,“我再想想吧。”
“听说宫里的那位,近来身体不好?”
“嗯。”
张阳迈开脚步走着,现在的骊山变化很大,村子里的道路越发干净。
如果骊山加入每年的劳动模范县和卫生模范县的评比,那么每年的评比都会是骊山,所以从一开始要准备评比,骊山就被排除在外了。
张阳叹道:“宫里的那位给了他自己很大的压力,其实他没必要这样的。”
李泰也惆怅道:“他这样还不是只让父皇担忧。”
“你把今年骊山学术院的专研报告送来给我看看。”
“好,我这就让人去准备。”
张阳回到了山上,李泰的动作很快,当天就让人送来了一车的学术报告。
书卷很多,要一卷卷地看。
看这些卷宗要有耐心,现在的县侯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看看现在的骊山学术院都缺少一些什么样的理论。
张阳也拿出了一副近视眼镜,这是自己的。
李玥皱眉道:“要看这么多吗?”
“嗯,这些都是学术院送来的,我想看看他们现在的进展如何。”
“我让小武与小慧来帮你。”
“嗯,那就帮我归类下。”
一家人又开始了加班加点,直到天色入夜的时候,张清清这才回家。
爹娘与两位姨姨正在批阅着奏章。
秋儿与小慧姨姨的孩子两位婶婶正在看着。
小武姨姨秋天的时候就有了身孕,此刻还没显怀,现在也帮着爹娘翻看学术院的卷宗。
家里很安静,饭菜就在桌上。
张清清看着家里的状况,饭菜就在桌上。
王婶笑着道:“小郡主呀,菜刚热过。”
“知道了,王奶奶。”张清清自己拿来了碗筷,盛了一些淡黄色的黍米饭,便坐下吃着。
不多时,张心安疲惫地坐过来。
张清清问道:“怎么?你也没吃吗?”
张心安摇头道:“我们都用过饭了,姐姐回来得晚便不等了,不过……”
他抬头看去,皱眉道:“在自己家里,这安全帽就不用带了。”
闻言,张清清这才摘下了木制的安全帽,又道:“习惯了,近来修建玄武门,拆了要重建,等太极殿的地基重新打好了,还要再建设,今年就能竣工。”
是因为太忙了,都快忘了还带着安全帽。
张心安苦恼地坐在姐姐身边,他嘀咕道:“家里人都有事情做,就我闲着。”
张清清嘴里嚼着饭食,爹娘不在面前坐得也不端正,又道:“整个村子都由着你玩,你还闲?”
“玩腻了,难道姐姐不觉得吗?”
“说来也是。”张清清咽下饭食道:“他们不像我们,爹爹从小教导要多思考,要团结人,很多时候那些孩子思考的事,与我们自己想的不同。”
张心安道:“原来姐姐也有这种隔阂的感觉。”
“认知不同,理解也不同,眼光更不一样,你只要保持就好。”
“我可以去帮姐姐吗?”
张清清用罢饭食,放下了碗筷。
李玥见到女儿走来,莞尔一笑,道:“回来了?”
张清清坐在一旁,将桌上的卷宗放整齐,又道:“明天想带着弟弟一起去宫里建设皇宫。”
“嗯,那就一起去吧,婶婶年纪大了,不方便陪着你们去,让河间爷爷陪着吧。”
照理说河间郡王应该喊一声,叔外公。
小时候听爹娘说过,那时候爹爹让自己喊叔公叫一声爷爷,便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说是以前的时候爹爹还年轻,河间郡王很是照顾爹爹。
只不过后来爹爹也年纪大了,经常闯祸,再后来河间爷爷时常在家里挂着一根上吊用的绳子,一来警告自己,二来要是爹爹真的闯下了弥天大祸,河间爷爷就真的上吊了。
翌日,张清清就带着张心安一起去宫里,指导建设皇宫的事宜。
张阳并不知道女儿要将大唐的皇宫建设成什么样,按照她的理想,她想要将整个长安城炸了,然后将长安城建设成她心里的样子。
这是她的第一个志愿,就像儿子说的,这个女儿就快成为骊山的总工程师了。
“本以为在小慧的影响下,她可以文静一些。”张阳气馁道。
“她像你,做什么事都像你。”李玥笑道:“你这个做爹的,本就是工匠能手,平时她就会去车间看你忙碌,还想她要怎么文静?”
女儿意料之外地往理工方面发展了,张阳惆怅道:“可能大唐以后的理工科女孩会越来越多。”
李玥点头道:“有了标杆,自然有人效仿。”
相对来说还是儿子更文静,更乖巧一些。
用了五天时间,将骊山学术院的卷宗归类整理了一番。
张阳发现不仅仅是基础的物理学需要补充,化学一途更要作出规范。
古代最初的化学家应该是道士了吧。
张阳翻找着上辈子对物理的理解,开始补全现在骊山学术院所欠缺的理论知识。
有了这一次就会有下一次。
也不知道还能帮助他们多久,拔苗助长不是一件好事。
一直催着李泰与阎立本根本没有用。
换个思路就只剩下施肥了,施肥的量多了,还需要留给他们消化的时间。
今年又到了冬季。
关中入冬的时候,张阳将补充的理论知识送到了学术院。
让李泰将这些理论验证后,送到学术院的各科。
次年,骊山技术院开始招收女孩子了,为此长乐公主李丽质亲自走了一趟骊山的学术院。
今天,阎立本,李泰,长乐公主还有房玄龄都在这里。
平日里房玄龄也会来这里走动,李泰一直想给他老人家副院长的头衔。
都被房玄龄拒绝了。
最后给了他老人家一个名誉副院长的称呼。
李泰道:“本来是打算在骊山学术院的一座新楼中,让女子专门入学。”
现在的李丽质二十七岁了,她的眼神锐利,气质沉稳又带着强大的气场。
这位公主是贞观以来最特殊的一位公主。
如今关中数十万妇人与女子都瞻仰着这位公主,只要她一声令下,关中的妇人说不定就反了。
这是朝中的说法。
李泰也很清楚长乐公主一直以来希望大唐的女子能够从礼教中脱身出来,并且能够与男子一起成为生产力的主体。
用长乐公主的说法,女子是世间最重要的一部分,不可分割。
只有大唐的女子能够从礼教中脱身而出,那将会是大唐迈出下一个巅峰的关键。
这个头是谁开的?
是当年的女将军李秀宁?
那时候李秀宁这位女将戍守的一片山隘被命名为娘子关。
大唐的女人从来不是好对付的。
李泰怀疑她的最终目的是女子入仕。
好在现在的大唐民风很开放,至少李丽质在做这些事的时候没有太多的阻力。
更何况,现在的骊山就有很多理工知识优秀,能够独当一面的女子。
这些女子也在骊山教书。
有了这些前提,长乐公主往后的路会很顺畅。
李丽质穿着一身干练的男装,沉声道:“以前骊山的男子学什么,怎么学的,关中的女子也是一样,必须是同等的待遇。”
李泰又补充道:“那宿舍要分开。”
“那是自然。”
李丽质颔首道:“我希望骊山学术院可以一视同仁,不要有特殊,也不要另外对待。”
房玄龄笑道:“公主殿下,大可以放心,这骊山学术院所用的理念与黄老道家,还有那些儒学不同,老夫看过那是平生仅见,最开明的理念。”
与众人商议外,李泰送着李丽质走出学术院,兄妹俩站在一起。
李泰低声道:“父皇平时对你的说教很多,但他心里还是很自豪,很骄傲的。”
李丽质道:“让皇兄们与父皇担忧了。”
“路没错就继续走下去,正如你说的,女子是这个世间的另一半,让她们从礼教中走出来,那是另外一半的劳动力,也是社稷的另一半潜力,那会是大唐迈向下一个巅峰的契机。”
“只要她们得到有用的知识,得到更好的理论,更好的指导,一定可以发挥出决定性的作用。”
李丽质笑道:“那么皇兄是同意让女子入仕了?”
李泰尴尬一笑,“坊间还是有很多议论的,想要那些老人家与守旧的人认同,大唐就必须有更优秀的女子,这些女子也要做出足够令那些守旧派折服的成就。”
李丽质道:“会有的,清清已在准备了。”
“原来皇姐这两年一直在暗中与她做着安排。”
后记(十一)
正乾四年的春季,张玄弼又一次来到长安城,他忙忙碌碌从洛阳赶来,准备了不少奏章,要向现在的陛下禀报。
“家主,晋王殿下来了。”
张玄弼板着脸道:“他来做什么?”
“说是想要和老先生叙旧。”
“叙旧?”张玄弼冷哼道:“当初在江南辩论不是叙旧过了吗?”
“老先生,好久不见了!”
晋王的话语声已传来,原来张玄弼这一次来长安城是向皇帝辞官的。
这下心情更糟了。
李治跟着张柬之走来,笑道:“老先生多年不见,气色倒是比以往更好了。”
张玄弼依旧整理着奏章,低声道:“老夫要入宫面见陛下,让柬之照料你。”
李治又道:“其实本王也要入宫面见皇兄,不如一起?”
张玄弼先是神色警惕地看了眼,而后又抚须道:“那就一道入宫。”
张柬之向来都是散漫的,他也不管晋王要做什么,便自顾自坐着,现在已经在朝中入仕了,反倒是淡定许多。
李治与张玄弼一起走入皇城中,俩人一时间无话。
晋王殿下是骊山学子,又是现在的骊山学术派的代表人物之一,与长乐公主,清河公主她们相同。
而张玄弼是儒家老一派的坚守者。
这些年以来,这位老人家在扬州数日,又走了中原许多地方,更是走遍了关中各县。
当初的赌局,他老人家一概不管,还在坚守着自己的立场。
新设立的承天门很高大,张玄弼抬首看去,叹道:“这里,怎成了这副模样。”
李治看着两道高大的灰白色龙纹石柱,道:“这不显得恢弘大气吗?”
张玄弼放低眼神,迈步走入这个新设的承天门。
李治跟上脚步道:“老人家,你现在是不是觉得自己有一种被这个时代淘汰的感觉。”
张玄弼道:“老夫从未有这种感觉,被淘汰?这是数典忘祖的说法。”
“没人数典忘祖,只不过碍于您老人家的自尊心,您才会这么说。”
张玄弼的神色多了几分冷峻,脸色也因此更黑了。
当走入承天门,这才发现这里有不少的工匠在忙碌,一座座样式新奇的宫殿就在眼前。
“宫里这般大兴土木,考虑过民生该如何休养生息吗?”
李治回道:“您老人家说的是休养生息是让关中保持一尘不变。
您老错了,其实关中人对新事物的接受程度远比你们要强,人们在追寻美好的生活的过程中一直都在接受新事物。”
张玄弼沉声道:“一时新奇而已。”
李治再一次辩驳道:“眼见为实,与其说空口无凭,不如说您现在见到的关中正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说罢,张玄弼加快了脚步,朝着兴庆殿走去,对晋王的这番话,也没有再去理会。
新设的承天门一侧,这里的城墙上站着三个人。
其中一个便是现在的太子李象,站在前方的姐弟俩是骊山的小郡主与小侯爷。
“姐,晋王舅舅能够应付吗?”
“不用担心,其实你舅舅已赢了,只是这个老人家不愿意承认,不甘心而已。”
张心安点头道:“骊山的学术派已是不可阻挡的,老一辈的传承可以保留,终究会成为一个老学派的坚守者的自我彪炳,在务实与实效上慢慢变得不在主流。”
“我还是喜欢黄老之学的,它对个人修养还是有帮助的。”
张心安漫不经心地说着。
李象站在一旁听着,他正在费力跟上这姐弟俩的思路,要跟上张清清与心安的思路很吃力。
至少要思考好一阵,才能明白这个姐弟俩话语中更深层的意思。
李治与张玄弼走入兴庆殿内,李承乾正在看着现在的地图,忽然抬头道:“原来是老先生来了,稚奴也来啦。”
先让俩人坐下,李承乾命人上了酒水,问道:“稚奴,朕还不知你游学两年收获如何?”
李治回道:“回皇兄,弟弟在游历了河西走廊,江南,还有幽州,这两年结识了许多人,也开了眼界,更是在坐船出海过。”
李承乾笑着点头,“朕真羡慕你,你可以如此地自在。”
李治又道:“弟弟这番回来,想要入骊山学术院,争抢与皇姐争抢副院长的名额。”
“副院长……”
这骊山的学术院早年前父皇赐名贞观院,不过人们一直称其骊山学术院,倒也罢了,不过是个名字而已。
如今骊山学术院的院长是李泰,他掌握着整个学术院。
李治与李丽质想要争抢副院长的名额。
学术院有院长李泰,房玄龄也只是一个名誉上的副院长。
只要掌握学术院的是天家。
李承乾也乐见其成。
毕竟这学术院对大唐来说太重要了。
它改变了现在关中的许多事,并且确实拿出了许多利民生的造物。
就比如说火柴此物,一旦使用了火柴,人们仿佛从野蛮的取火行为上,找到了更像一个人的取火方式。
也更像模像样了。
至少宫里是离不开火柴了。
李承乾也想过将学术院占为己有,可如今的骊山的声势实在太大,甚至压了现在的崇德坊一头。
进入骊山学术院的学子越来越多,往年每年骊山学术院只招一千人,据说现在今年要招收女子入学,人数一下子扩充到三千人。
并且都是按资历入学,而不是男女各一半。
李承乾颔首道:“丽质如今已经开始涉足学术院的招生,一旦女子入学之后,她对副院长的胜任更有利,稚奴如何相争?”
说这话的时候,陛下是带着笑意的
因为皇家子嗣不再为了争权相互利用算计,兄弟姐妹们一片和睦的局面。
而且李承乾作为兄长,也拨正弟妹们之间的矛盾。
李治回道:“皇姐确实更有优势的,但骊山学术院也需要弟弟这样的人,而魏王兄注重发明创造,弟弟注重修身与思想,所以并不是弟弟去争副院长的名额,而是学术院需要弟弟。”
看着他自信地回答,李承乾脸上的笑意更甚了,不由得咳嗽了两声。
坐在一旁沉默的张玄弼终于开口了,他行礼道:“陛下,老臣此来是辞官的。”
其实张玄弼本来在朝中的位置也不过是虚衔,而且考察官吏风评是御史台的事情,已经和这个老人家没有关系了。
李承乾碍于情面挽留道:“老先生为何要辞官?”
张玄弼摆着一张臭脸,作揖道:“老夫年迈了。”
“老先生才年过五十,正值壮年,何来年迈,是朝中有什么令您不满意了?”
“老臣不敢如此想。”
张玄弼又是行礼,他站着叹息一声,道:“现在的年轻人一个个都敢指天骂地,他们敢辩驳礼制,辩驳多年的礼学,难道说多年坚守的礼教都是错的吗?”
李治沉默着没有说话。
李承乾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个老人家,像是在看一个失败者的不甘心。
张玄弼又道:“老夫自幼苦读,尚且不敢评论圣人言行,而那些宵小之辈,却敢说三道四,红楼为何不是禁书了?他们竟敢说礼教是害人的!”
老先生的话语声很大,一边说着言语中带着怒意,“他们还让女子入学,难道还让女子入仕为官吗?”
“他们对礼教嗤之以鼻,对骊山所谓的新学派却如此趋之若骛,老夫想问这风气到底是谁带起来的,大唐有这样的风气是不对的!”
李治连忙劝道:“老先生,您先别有这么大的怒火。”
“哼!”张玄弼挥袖道:“晋王殿下亦是始作俑者,不用你来劝说老夫。”
李治作揖行礼,回道:“自古以来的礼仪与礼教,我们从未忘记,这是我们的传统,我们不能忘,但自汉以来,世家大族把持礼教,难道这没有违背圣人的理念吗?”
“你是何意思?”
“老先生,新学派从来都是和那些古老学说不矛盾,如果想要据理力争,中原几大学派也可以百舸争流,若有朝一日,骊山学术派真的传遍了中原,门生遍布天下,但我们还是会保留儒道法几家的学说。”
“并且继续传给后人。”李治握着张玄弼的手笑道:“大唐不会罢黜百家,也不会独尊一派的,您不用担忧。”
张玄弼手有些颤抖,他感受着晋王殿下握着自己那沧桑老迈的手,帮着掩饰住了这颤抖的尴尬。
面对晋王明亮的目光,张玄弼低下头道:“老臣还是决意辞官,请陛下准许。”
听着李治与张玄弼争论。
晋王是年轻一辈的翘楚,张玄弼更是老一派的大儒。
双方辩论半晌,又似乎和解了。
李承乾准许了张玄弼的辞官,并且朝中立下了规矩,五十岁以上的官吏,皆可以辞官。
自贞观十年,大唐的第一位天可汗改制卫府,将各地卫府改建成折冲府,并且只征召二十岁以上的男子。
以此彰显出大唐强大实力下的自信,大唐不需要二十岁以下的男子入卫府。
这一次李承乾下旨,朝中五十岁以上的官吏皆可以辞官,不论文武。
这一次还是源于自信,大唐的朝堂有着源源不断的生命力,有一批接着一批的年轻人走出来。
同样彰显着大唐的强大。
晋王李治与张玄弼在兴庆殿的争辩很快就传遍了朝野。
且不说张玄弼的辞官如何如何。
晋王李治说大唐不会罢黜百家,这句话显得如今的大唐包容又大气。
本来这种话应该是皇帝来说的,李治说这话显然是逾制了。
但皇帝并没有计较,反而很是欣喜。
张玄弼毫无疑问地输了。
晋王李治是骊山新学派的弟子,他的声望再一次在骊山学术派的拥护者中名声大噪。
在这一次竞争学术院的副院长上,李治站在了皇姐李丽质的竞争方,一同竞争着学术院副院长的位置。
是大唐的第一位女院长?还是大唐的最年轻的院长?
坊间议论声不断。
以张玄弼一脉为首的儒家老人,彻底淡出了众人的视野。
离开长安城的时候,没有人相送,也没有在意自己,张玄弼坐在马车中,喃喃自语道:“晋王殿下多么能言善辩呀,听说当年张阳一人能够辩驳世家喉舌,张阳教出来的弟子果然都不是简单之辈,是老夫年迈了,是老夫输了,无话可说。”
徐孝德从江南回来了,他带回来了许多的供状,还有一车队的要犯。
今天他路过了骊山,他的儿子徐齐聃道:“父亲,不去骊山看望姐姐吗?”
徐孝德望了一眼骊山,便低下头,道:“先向陛下复命吧。”
徐齐聃点头命后方的人加快脚步。
途径骊山,在车站见到了火车,徐齐聃很高兴,关中的变化比他预想的更好。
当经过骊山学术院的时候,在这里他看到了人声鼎沸的场面,有数千人聚集在一片空地上,他们正在往箱子中投票。
徐齐聃好奇打听后才知,这是在选骊山的副院长。
副院长的人选有长乐公主李丽质,还有晋王李治,更有阎大匠,岑文本。
四人中要选出两位。
岑文本是朝中内阁官吏,这一次能够在副院长人选的名单上,是因为朝中想要让内阁官吏也进入骊山的学术院。
此刻的学术院内,李泰看着眼前的四位候选人很头疼,这四个人的地位也同样重要。
晋王与长乐公主就不用多说了,阎立本对骊山劳苦功高,他本该就是副院长的。
还有岑文本,李泰很懊恼,不满李承乾的旨意,学术院选举副院长,朝中来凑什么热闹。
最后,投票的结果出来了,不出意外,李丽质与李治的票数最高,都能够按照票数成为副院长。
李泰大笔一挥,当即作出了一个决定,阎立本任骊山研究院院长,职位虽在副院长之下,但也是研究院独立的院长,并且任总工程师。
岑文本任名誉副院长,与房玄龄一样。
这就不矛盾了,名誉副院长想要多少个就有多少个。
李丽质成了首位女院长,在学术院有了举足轻重的地位。
李治也成了最年轻的副院长,主掌思品学术相关的章程。
后记(完)
李泰不想将书院的事情管得太死,至少在任命上多一些可以周旋的余地。
也不想学术院被这些条条框框设得太死。
等众人都离开之后,李泰独自一人坐在房间内,将桌案上一份份的书卷收拾起来,放在柜子上。
将这里扫一扫,走到门口的时候,就能听到学术院外的都是吵吵闹闹的声音。
今天是新生入学的第一天,也是最热闹的一天。
书院将绝大部分的钱都用在这一次的新生安排。
李泰关上门之后,才觉得安静了许多,便拿起一卷看了起来,这是姐夫所写的理论知识。
这些都是姐夫让人送来的,理论知识很生涩。
李泰坐下来喝着茶水,皱眉看着,尝试着用自己的理解来消化理论知识。
其中有一些化学反应,姐夫将世间万物分成了几种元素。
还有重力,引力,摩擦力的种种计算公式。
这些计算公式早在几年前,李泰就已掌握了。
但其中议论关于物质变化的理论知识,以前倒是没有听说过,物质的质量与大小无关只与构成有关。
并且还要制造更为精细的托盘天平。
在此基础上,还要提出问题,建立猜想以及后续一步步地验证。
李泰将这些写下来,觉得这些可以是骊山学术院将来的方向。
书院中的寻常事务可以交给李治,李丽质还有房玄龄安排。
李泰全心全意埋头消化着这些理论知识,其间还有不懂的,便让人送去骊山。
姐夫往往会在第二天让人将书信送来。
用了三个月的时间,李泰才将姐夫的这几卷初中科学勉强吃透了大半,并且重新编写,用现在的学子较为容易理解的方式,重新编写了一遍。
又用去了半年的时间。
岁月如梭,骊山有了新的书籍,那是骊山人对世间万物独特的见解。
一次又一次,骊山学术院用常人无法理解的速度,证明着这个世界的真相。
骊山学术院终于克服了煤油的提炼,并且制成了汽灯,一种不用怕被风吹灭的灯。
灯的外表是用琉璃做成的透明罩子。
骊山学术院做出了更为精细的机械钟,不像以前的那种那样笨重,这种钟就是一个木匣子,一个人就可以捧起来,木匣子的前端有着一个罗盘,便是转动的时针与分针。
以前还有人说时钟是骊山将人力当做资源的工具之一,可以更好地压榨关中人力。
但现在没人再这么说了。
在生产的大势上,唐人的理念正在发生变化,他们对新事物的接受能力也更强。
骊山第一次完成了单缸二进程的发动机运行。
消息刚刚送出去,人们只是听闻有这么个东西,并不知道此物作什么用。
皇帝下了旨意,命骊山将一应研究公之于众之前,先要得到朝中许可。
铁路的铺设停下了,在骊山还没有准备好图纸与规划之前,铁路的下一次铺设会在五年后。
在此之前不会继续再铺设铁路。
正乾四年过去,中原大地日升日落。
张清清与朝中交付了工事,这一次姐弟俩人站在皇帝李承乾的面前,殿外是一车车的银饼与金子,这都是给骊山的报酬。
李承乾亲手给这对姐弟俩倒上茶水,“这一年辛苦你们了。”
张清清道:“陛下,其实在修建的过程中我们还在宫中各处安放了火器。”
李承乾动作停滞,目光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这些埋着火器的位置,只要我清楚,只要我想我随时可以引爆它们将皇城炸成一片废墟。”
张心安神色凝重听着姐姐的讲述。
李承乾的神色多了几分冷峻,又多了几分恼怒。
张清清继续道:“如果皇帝再敢打骊山的主意,我可以随时炸了皇宫。”
“陛下不用怀疑,我不是我爹,爹爹与很多长辈有情分,如河间郡王,如李靖大将军,可我不同,我没有这么多的束缚,您也不用怀疑,这种事情我做得出来的。”
李承乾沉声道:“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张清清又道:“陛下也不用派人去找,找不到的,除非将我修过的宫殿与宫门重新拆了。”
李承乾拍案而起,呼吸沉重。
“殿前的这些金银我们就不要了,其实宫中在第二期的交付中,我们就已收回了本钱,这利润还给陛下,我们只要本钱。”
张清清带着弟弟站起身,又道:“往后长安城要拆除皇城在内的另外几面城墙。”
她躬身行礼道:“另外我给皇帝一个警告,长安城的负担又快到临界了,必须将其余的几面城墙拆除,将人口释放出去,给予土地房屋,以后只保留皇城的城墙足矣。”
说罢,姐弟两就离开了,也没有带走殿外的金银。
“她好大的胆子!”李承乾在兴庆殿内怒不可遏。
可宫里不敢将这对姐弟怎么样,火器依旧掌握在骊山手中,一旦这两个姐弟有什么意外,整个中原都将万劫不复。
李承乾知道自己赌不起,也拿她们没有任何的办法。
“皇帝,以后你再敢打骊山的主意试试?”
张清清的警告,在李承乾的脑海中回荡。
对朝中来说,骊山不造反全靠在李世民的情面上。
贞观一朝的长辈对张阳来说是有情义的,所以他不会造反。
但张清清是小辈,她可没有这么多的情感负累,她对皇帝的心思比张阳简单太多了。
走出承天门的时候,张心安问道:“姐,你什么时候埋的火药?”
张清清笑道:“就当皇帝以为这是一个很划算的买卖时。”
“姐,你的手段真是……”
张清清又道:“以前的师公与我讲过一个故事,这个故事很有意思,富商,皇帝与大臣之间的故事,三人面临选择,都想要得到将军手中的刀……”
她将当年张公瑾与父亲说过的博弈故事说给了弟弟听。
现在的大唐皇宫更加恢弘壮丽了,原本错落的宫殿现在少了许多,重修的宫殿更大,也很漂亮。
这大唐皇宫少了一些雕梁画栋,华美绝伦。
多了一些恢弘,肃穆与大气。
回到骊山之后,张清清开始跟着小慧姨姨与小武姨姨一起主持家业。
在小武与小慧眼里,这孩子就像是个天生的继任者,她善于决断,能够自主判断优劣处境,也能够拿出骊山小主人的风范与诸县周旋。
正如长乐公主李丽质所言,大唐会有更杰出的女子出现。
而张心安又开始了苦读的生涯。
……
到了正乾七年,一支船队远航而来,出海时十余艘船,六十多个船员。
但最后回来的只有六艘,人手却多了百余人。
这是江南徐家的远行成果,他们去了海洋与陆地的另一头,先在欧洲的海湾与远征的唐军会合,并且还渡过了大海,去了另一片大陆。
他们带来了许多的作物种子。
张士贵也坐着海船回到了中原。
正乾六年的冬天,张阳与李玥走在山间的小道上,熊大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
夫妻俩将家里的事都交给了小慧与小武还有女儿。
赋闲之后,张阳这才觉得这才是真正的退休生活。
张阳拧开杯盖,熟练地挥了挥杯盖的水滴,而后喝下一口茶水,长出一口气,“三十七了,这个年纪退休,我还算满意。”
李玥也三十有三,她眯眼幸福地笑着,“夫君看起来一点都不老。”
握着她的手,张阳又道:“只是我们一直在一起,没觉得自己老了,你看看我的手还有这么多的老茧。”
李玥将夫君的鬓发重新扎起来,又道:“是呀,你的手总是有这么多老茧。”
张阳道:“你的手还是冰凉的,从来没变过。”
“你这是人还未老,心已老了。”
“我在大唐度过了二十年,这二十年感觉好漫长,好漫长。”
李玥笑着点头,她抬首道:“是啊,我又活了好多年好多年呀。”
“县侯!县侯!”
孩子的喊叫声在山林间,这孩子快步跑来,递上书信开心道:“县侯,大唐的远航船队回来了。”
张阳点头道:“是吗?”
李玥给了这个孩子一颗糖果。
糖果是夫君做出来的新吃食,只不过这种糖没有果味,入口有淡淡的咸味,在口中含得久了便会是甜味。
也不知道夫君为什么要将没有果味的糖,叫作糖果。
她挽着手臂,低声道:“书信中写了什么?”
张阳笑道:“他们回来了,带来了许多的作物的种子,我们大唐终于要有花生,辣椒和土豆了。”
“那都是什么?”
“来年开春就能送来。”
李玥明媚一笑,“那一定是好事。”
张阳继续道:“这一次远航损失的人手很多,十六艘船只出海,折损的船只就有十艘,损失四十余人,远航四年才回来,这般巨大的亏损恐怕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想出海了。”
闻言,李玥低声道:“总会有人要出海的,你常说的,这个世界很大。”
张阳叹道:“是呀,世界很大,大唐开了这个头,前赴后继,人们的探索之心不会断,开拓是我们唐人的精神,一定还会有人再出海的。”
夫妻俩默不作声地继续走着,熊大时而走在两位主人的前面,时而落后两位主人几步。
这头熊上了年纪之后,比家里其他的熊更黏人,总是会在主人左右。
就连张清清,它也是爱答不理的。
秋儿快步跑来,“爹!娘!二哥说要出征塞外,要去北方。”
张阳的脸迅速板了起来,怒喝道:“你告诉他张心安!小子要是胆敢踏出骊山一步,老夫打断他的腿!”
“喏!孩儿这就去传话。”
这一年,房相过世了,他的名字会一直留在骊山的学术院。
时光到了正乾十年,张清清已经成了骊山的掌事人,十九岁的她已可以号令关中了。
秋夜的宫中,皇帝李承乾再次剧烈咳嗽了起来,这一次咳出了血。
宫中慌乱,卢照邻已是个须发皆白的老人,他躬身道:“陛下,您需要静养。”
李承乾喉口发甜,咽下了血腥味,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理政了,便叮嘱道:“传朕旨意,命太子李象监理国事,内阁许敬宗,岑文本,褚遂良辅政。”
夜风吹到了骊山,李世民须发皆白,他沉声道:“终究是承乾他自己拖累了自己。”
长孙皇后低声道:“这孩子呀,总是这样。”
李承乾离开了皇宫,但他没有去骊山养病,而是去了高陵县。
骊山派了一队医疗团队去给李承乾看病。
这位皇帝的病情总算是有所缓解了,他手里握着一个东西,这是农民从地里挖出来的。
于志宁道:“陛下,这是土豆,这是大唐的祥瑞。”
李承乾笑道:“真好,朕还想去泰山封禅呢。”
于志宁低声道:“陛下,您这是何必呢?”
李承乾坐在轮椅上苦笑,“朕没有辜负他们,也没有辜负父皇,张阳,还有他们……”
于志宁躬身行礼,大声道:“陛下从始至终没有辜负任何人。”
李承乾笑了,这一回笑得很开心。
太子监理国事的第二年,许敬宗便扶着太子李象登基了,这是大唐的第四位皇帝,也是这天下的第三位天可汗。
十九岁登基的李象站在新建的太极殿前,命人宣读着旨意。
大唐经历了匆忙的武德一朝,经历了波澜起伏的贞观一朝,经历了正乾一朝的肃清。
这一次大唐的年号上元。
李象自小是个懂事的孩子,朝野上下都喜欢这个孩子。
登基后的第三天,李象来到甘露殿,这是宫里少有没有重修过的殿宇,走入这处殿宇。
李象皱眉在这里翻找着。
一众内侍等在殿外,也不知道陛下在做什么。
终于,李象在角落找到了一个盒子,他先是抚去盒子上的灰尘,缓缓打开,入眼的是一张张的纸。
纸张很旧,看来年份很久。
他缓缓打开其中一张,贞观十一年,修河西走廊嘉峪关,天可汗皇帝向骊山借六十万贯,赋税偿还……
贞观九年,天可汗皇帝为买下高昌,抵押骊山行宫,欠骊山三千万万贯。
贞观十七年,为买下南诏,欠骊山两千六百万万……
贞观十三年,买骊山棉服用于军中中原各卫府,欠骊山三百万贯……
……
看着这一张张的借条,李象面色惨白,这个十九岁的皇帝忽然大喊着,“我不当这皇帝了,我不想当了!”
(后记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