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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北城二千     家兄朱由校txt下载     家兄朱由校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章 人间惨状(七千字大章)

    “站住!你们是干什么的?!”

    “回军爷、我们是凤阳府的粮商,听闻淮北大饥,特此前来卖粮救民。”

    淮安府睢宁县、当一支押运六十多车粮食的车队抵达睢宁境内的路上,立马就被兵丁拦住了去路。

    为首的粮商拿出一份文书,尴尬笑道:“我们是奉漕运杨总督的话来卖粮食的,希望行个方便”

    说完、他又递出了一块银子,而拿到了银子的兵备道守备,在掂量了一下后也忽的笑道:

    “你这些车的粮食、准备运到哪里去?作价多少?”

    “回军爷,这些粮食准备运到邳州,作价二十文一斤……”粮商回道。

    “什么?!二十文?!”听到二十文、守备声音立马大了一些。

    “额……十五文一斤也可以的……”粮商以为自己说的太多,不由心虚报了一个数。

    结果那守备却直接一脚踢在了他的粮车上:

    “谁告诉你们淮北缺粮食了?我告诉你们!淮北现在好得很,饥荒早就被朝廷平定下去了!”

    “额……这……可草民三日前才接到了族叔的书信,说淮北饥荒三个月没有解决,目前粮食已经涨到了六十文啊……”粮商不明所以,还以为是身处淮北的族叔骗了他。

    “嘿嘿……我不是说了嘛,淮北不缺粮食,叫你的人回去吧!”守备轻蔑的嗤笑,讥讽着这粮商。

    倒是这时旁边的一名掌事似乎看出了猫腻,随即向后边的人凑了凑,凑出五十几两银子后才上前献媚道:

    “守备、其实我们只是想运粮食去屯粮,淮北哪来的大饥啊,您看看,要不、行个方便?”

    “嗯……”掂量了手里五十几两银子,这守备这才笑道:

    “对嘛、淮北怎么可能饥荒呢?不过我看你们这些,也不是粮食,而是……豆子!对不对?!”

    “对对对、大人您说的对,这明明就是豆子嘛。”旁边的一名副守备笑着开口,然后那守备也笑着说道:

    “淮北现在缺豆子,你们可以进去卖,但是记住了,不是一斤二十,是一斤五十文!”

    “要是卖少了,其他粮商找各地的县令,到时候可别说我没提醒你们。”

    “记住了记住了,一斤五十文、一斤五十文。”那粮商眼前一亮,顿时献媚的恭维了起来。

    等恭维完了、这粮车才一辆辆的在粮商的带路下,向着邳州赶去。

    不过他们所做的这一幕、早就被跟车那几名身穿短打的人给听了个一清二楚。

    等粮车远离了那关卡后,一人抬起了自己的斗笠,对身旁的人说道:

    “大哥、这些狗官,为了赚银子,现在居然说淮北不缺粮食。”

    “在淮北以外、粮食不过一斤三文钱,我们卖二十文已经是天价了,他们居然要我们卖五十文。”

    “普通的百姓吃得起吗?!”

    他的愤慨,在旁边那人的耳中,并没有其他意义,那人抬起了斗笠,所露出的赫然是卢剑星的脸。

    “他们湖弄朝廷,湖弄天下百姓是有罪,但是二弟,我们眼下需要做的,是赚够银子,把银子交给殿下。”

    “只有御马监有了银子,殿下才能养兵,才能荡平建虏,才能整治这些江南的贪官。”

    卢剑星很清楚、说白了这种事情,就算是朱由检知道了也没有用。

    他们来江南已经快半个月了,江南和顺天根本就不是一个地方。

    在江南、没有银子,没有关系根本就行不通。

    刚才贿赂那守备用了五十几两,可他们这六十多辆粮车,两万多斤粮食才花了六十多两。

    那贿赂银子多吗?多!但是很值。

    六十多两的粮食加五十多两的贿赂,得到的结果是,带着两万多斤粮食前往邳州,随后赚到一千两银子。

    卢剑星早已经将手下的人分成十支粮队,这样下来,半个月就能赚一万两银子。

    并且这只是探路,只要探路探对了、和淮北的官员谈拢了,到时候他完全就可以源源不断的运粮前来淮北。

    他手上还有二十六万两银子,哪怕全部拿来买粮食,也顶多买五十五万石粮食。

    淮北有多少人?少说有百万人,而百万人即便吃的再少,一个月也需要吃三十万石。

    只需要两三个月,他就能用二十六万两银子,赚到上百万两。

    哪怕之后粮价降下来了,他也能赚七八十万两银子。

    只要赚到了七八十万两银子,到时候拿去四川买粮,完全可以买两三百万石粮食。

    到了江南一石哪怕只有四百文一石,也能赚到一百多万两。

    两成的利润,足够他在接下来一年,靠着这二十六两银子,赚到两三百万两。

    到时候、只要把其中一半的银子交上去,一半留下来买粮,运往辽东,他就能完成殿下交给他的事情。

    届时,他得到的就不只是一个锦衣卫千户,甚至可能是从四品的镇抚使。

    一想到这里、卢剑星就激动地握紧了刀柄。

    但他也知道、他能做到这一切,不是因为他个人的能力,而是因为他锦衣卫的身份,以及殿下的关照。

    没有锦衣卫的身份、就无法得到漕运总督杨一鹏的文书,就没有办法前来卖粮,更没有办法得到这个可以赚银子的好差事。

    可他也知道,他赚的是违心的银子,是建立在淮北百万百姓饿死前提下的银子。

    但是他没有办法、这个世道就是这样,他没有办法救所有人。

    哪怕他把二十六万两银子都换成粮食,卖到了淮北,但这也无法长久。

    淮北的局面,只有到明年夏收才能解决。

    “啊!这是什么?!”

    忽的、嘈杂而惊恐刺耳的声音发出,卢剑星和他旁边的那锦衣卫分别跳上了粮车,眺望远方。

    但这一刻、他们两人瞬间冻住了,毛骨悚然……

    在他们前方的路上、不计其数的尸体堆积在一起高达数米,远远望去,就如同一座座小山。

    这些尸体骨瘦如柴,倒在道路两旁,即便是寒冬,但尸体却已经腐烂,尸水混着雪水渐渐汇集成一条涓涓细流。

    看到了这一幕、众人才意识到了、淮北大饥,到底有多么恐怖,而那些靠这个赚钱的士绅官员,到底有多么可恶。

    便是卢剑星在锦衣卫十数年,见到这一幕的时候,也不由的心神恍忽。

    过了许久、他回过神来,将长刀归鞘,在心中不断地安慰自己:

    “我赚了银子,是为了朝廷,只有朝廷有银子解决了建虏,才有心思管江南。”

    “我运越多的粮食,就能让淮北的粮价越低,淮北的百姓才能早日走出这炼狱……”

    安慰之后,他对前方的人吼道:

    “不要停、继续向邳州出发!”

    在他的催促下,这群胆小的人才怀揣着害怕,不安的种种情绪,带着粮食向着邳州前进。

    只是不知道前方、还有多少因为贪官污吏而饿死的百姓尸体。

    百里无鸡鸣、道路横满尸,白骨无人收、路人皆易子……

    这往往是书本上并不重要的一段话、可是在淮安府北部,却是实实在在正在发生的事情。

    一路上、卢剑星看那骨瘦如柴的流民夫妇与人一起交换孩子,易子而食。

    还有那争抢豆箕菱秆、疯狂啃食的饥民,宛若野兽,不复人样。

    难以想象、在这往北三百里、往西两百里、往南四百里都有粮食的江南之地,居然会发生这样的人间惨状。

    这不是一场天灾,而是一场彻头彻尾的人祸……

    这是贪官污吏、士绅商贾联合促成的炼狱。

    临近邳州城,四周死在路边和旷野的饥民更多了。

    这是细思极恐的,就在饥民尸体的不远处,还有小河流淌,足以证明淮北并未发生旱情。

    在没有旱情、没有断水、这样的情况下,却促成了上百万人的大逃荒,数十万人被饿死路边。

    这场面、便是卢剑星也撇过头有些不忍。

    可不管再怎么不忍,他们终究是到达了邳州城下。

    “文书。”

    站在邳州城门口的数十名兵卒,面对卢剑星等人就像是在看普通人。

    但从对方的表情来看,只让人觉得和寻常往日一样。

    可卢剑星他们背后过来的道路上,一路皆是死尸,伏者不下数千。

    被委托的粮商苍白着脸,拿着文书递了过去,而与此同时,对方负责守城的守备看了看,却并没有回应什么,只是一个劲的看着文书。

    无奈、那粮商转身从马车上,拿下来了拳头大小的一带银子递了过去。

    见到银子,这守备才笑道:

    “好了、文书没有问题,杨总督早就通知过我们知县了,现在请诸位运粮前往县衙,在那里、县丞会按照价钱收粮的。”

    “是是是……”听到这话、一脸苍白的粮商指挥粮车向着县衙驶去。

    他们穿过长长的甬道时,还见到了在墙砖和地上的血迹。

    而等他们进入邳州县城的时候,整个邳州县城空无人烟,宛若鬼城一般。

    只是在那空气中,隐隐飘着一种质朴的肉香味,可是却令人作呕。

    所有人都明白、眼下他们所看到的不止是邳州,还是淮北各县的惨状。

    所有的官商士绅,无不在利用淮北的人命来赚钱。

    有的人吃进去的是草,挤出来的是血,而有的人天生就是负责挤血的人。

    “看来这边的事情,真的得上报同知了。”

    卢剑星皱了皱眉,他没有想到、淮北已经发展到易子而食的地步,而这邳州城中的肉香,更是让他作呕。

    江南官员的贪婪已经超过了卢剑星的想象,但是他本能的感觉到不对劲。

    因为这一次的规模太小了,不是指死难者的规模,而是指所能赚取银两的规模。

    以淮北一带的百姓数量,即便是一斤粮卖五十文,但顶多运两三百万石粮食,撑到春季就能渡过了。

    两三百万石粮食,这其中利润或许能有一两千万两,但却是数以百计的商人贩卖粮食而分,每个人顶多十几万两罢了。

    这银子看着诱人,但如果一旦朝廷追查下来,那就是夷三族的大罪。

    除非这其中不止要赚银子,还要……

    想到这里、卢剑星心中一悚,随后拉了拉旁边的锦衣卫道:

    “二弟、这次出了城后,你轻骑北上,前往昌平直接告诉殿下淮北的事情。”

    “可……大哥你不是说不用说吗?”锦衣卫冷着脸,有些纠结,又有些不解。

    “那是之前,可邳州的样子你也看到了。”卢剑星紧皱眉头道:

    “这种事情不报上去,日后你我兄弟都要受到牵连,并且我觉得这事情并不简单。”

    “什么意思?”年轻锦衣卫皱眉,而卢剑星解释道:

    “还记不记得,我们南下江南的时候去摆放杨一鹏,他的船一艘都不在衙门外的水邬中,而这个时间,按理来说漕粮和漕银都应该北运了才对。”

    “秋税、加派银,这些银子动辄上千船,怎么会凭空不见了?”

    “况且就在江南发生这样的事情,为什么没有官员出面组织赈灾?”

    “往年若是有这样的灾情,恐怕不等京城开口,南京就已经先拨漕粮赈灾了。”

    “现在漕粮没有了、赈灾也没有举动,反而是用这淮北大饥赚银子。”

    卢剑星这么一指点,那年轻锦衣卫也反应了过来:

    “大哥你的意思是说,江南的官员用淮北大饥做借口想截留漕粮和漕银,但实际上漕银和漕粮早就被挪用了,而淮北只是一个幌子,真实的漕银和漕粮消失了?”

    “没错!”卢剑星点了点头:

    “所以我才说、这件事情必须要找到殿下说清楚,它就交给你了!”

    “放心吧大哥!”年轻锦衣卫点了点头,随后便按奈不住了,四周看看后握紧了腰间的刀。

    这个时候、粮商也带着所有人来到了邳州县衙。

    到了这里、便可以看到稀稀落落的人群,以及在衙门门口负责查粮的县丞。

    卢剑星他们没有轻举妄动,而是看着县丞查了粮食。

    “这粮食成色不错,是凤阳府的吧?”

    身着官服的邳州县丞查了查粮食,拿到鼻子前嗅了嗅,随后说出了粮食的产地。

    见到对方的模样,粮商也抱着一个小盒子递了过去,献媚道:

    “对对对、大人真是慧眼如炬,这是凤阳府的一些土特产,请大人收下,就当是官民鱼水情。”

    “那我就不客气了。”县丞瞥了一眼那个小盒子,顶多也就是百来两银子的模样,比起他这些天收到的其他粮商特产,简直少太多了。

    不过蚊子再小也是肉,他还是将旁边的书吏收下了小盒子,随后对粮商提点道:

    “若是出了邳州,有外人问邳州如何,该如何说?”

    “邳州一如往常,饥荒什么、都是民间百姓胡诌的。”粮商这时候显得非常上道。

    也就是同时、县丞对他道:

    “邳州还缺不少黄豆,只要能运来、有多少要多少,就是价钱定不下来。”

    “你若是下次运的够多,这个数还可以多一些。”

    说罢、那县丞又道:

    “你这批粮食不错,五十文一斤,上称吧!”

    他的话、前面对粮商说,后一句对县里的胥吏说。

    在十几名胥吏和三十多名民夫的手下,卢剑星他们所运来的粮食被称重,按照五十文一斤的价格卖出。

    两万多斤粮食,一共到手了一千三百二十两,扣除各种关卡吃下的银子,卢剑星净赚一千一百两。

    可是、当他们走出邳州城,粮商将银子交给他的时候,他看着自己面前的那箱银子,心里却沉甸甸的,彷佛手里的不是银子,而是人头……

    “唉……”

    长叹一口气、卢剑星对旁边的年轻锦衣卫道:“二弟、你北上把事情告诉殿下吧。”

    “好!”

    听到这话,年轻锦衣卫叫人让出一匹马,随后自己翻身上马,并对卢剑星作辑道:

    “大哥、保重!”

    “去吧、小心些……”卢剑星担心的开口,但却得到了年轻锦衣卫的点头,随后策马离去的背影……

    “掌事,咱们……”

    “继续贩粮。”

    在卢剑星看着沉炼背影的时候,那负责贩粮的商人前来询问,而卢剑星则是不假思索的回答。

    他检举了淮北的事情,那么淮北也就很快会被朝廷注意到。

    这么一来、他赚取银子的时间就不多了。

    为了他的前途,他必须在最短的时间赚取更多的银子……

    “驾!”

    在卢剑星为了自己的前途,做出继续贩粮事情的时候,年轻锦衣卫却扬尘策马、向着北方赶去。

    一路上、他眼中所见之处,皆是饥民。

    冬季寒霜,他们向着南方逃难,所有人身披破烂棉衣,或是身后拉着板车、车上躺着奄奄一息的父母,又或者怀里抱着孩子,脸上麻木。

    这是年轻锦衣卫眼中所见到的淮北、而他便是卢剑星的二弟沉炼。

    他引马远去,见到了那一个个眼神麻木看着他,冒着风雪南下的饥民。

    这个时候、一个拉着板车的五旬老头跑到了路中央,沉炼勒马而起,战马“唏律律”的抬起蹄子,重重落下,砸在雪地里,叫雪泥飞溅。

    他下意识把手放在了刀柄上,而这老汉怀里抱着一个小女孩,身上破破烂烂,背后板车躺着一老一少两个女的。

    老的六七十岁,少的十二三。

    “爷、请问南边还有活路吗?”

    老汉声音虚弱,怀里的小女孩更是连哭都喊不出声音了。

    他的问题尖锐、南边还有活路吗?

    有吗?这个问题叫沉炼不知道怎么回答。

    谁又能想到、十几年前,还被百姓和官员歌颂的“万历新风”,眼下却爆发了这样人间如狱的惨状?

    “去北边吧……”

    沉炼艰难说出这四个字,却不想那老汉听到后,低头失神道:

    “我就是从北边被赶回来的,去了西边西边赶,去了北边北边赶,现在只有南边没去过了。”

    “要是南边去不了,横竖都是一个死,那我还是回家乡落叶归根算了。”

    老汉的话,叫沉炼咬紧了牙关,恨不得拔刀叫北方官员放行,叫灾民入境。

    但他只是一个小小的总旗,没有那么大的权力。

    况且一旦他暴露身份,说不定就会被人围追堵杀。

    这个时候、沉炼突然觉得鼻尖一凉,伸手触摸后,向天上看去,是飘飘洒洒的雪花又开始了落下。

    “向着北走吧,看看使些银子,能不能带你们出去。”

    如今的沉炼不过二十出头,即便在锦衣卫呆惯了,但他还是不忍这群人饿死。

    只是他这话一说出,四周的饥民就围了过来。

    “带上我吧,爷、我可以给你当佃户,我吃的少。”

    “爷、我把我内人卖给你,带我出去。”

    “带我出去、我身上还有三百文钱,能凑一点。”

    “带我……”

    四周饥民一拥而上,几乎要将沉炼胯下的挽马掀翻。

    “曾!”

    “都给我退下!”沉炼无奈拔出了刀,对准了这群他曾经可怜的饥民。

    饥民见了刀,纷纷往后退了起来,不过他们那无助的眼神却看着沉炼。

    沉炼的心不忍的一颤,而那老汉却拉着车走到了沉炼背后道:

    “爷、都是苦命的人,我们走吧。”

    虽然都是饥民,但大家都希望自己能活下去,老汉的做法并没有什么不对。

    他在对自己,对家人负责,而沉炼听后,调转马头、向着北边走去。

    他骑马在前面走、老汉在后面拉着车,站在原地的百姓看着他们的身影向北,慢慢消失在风雪中,眼中逐渐没有了生气,麻木的向着南方继续走。

    不走又能干嘛呢?饿死吗?

    走了还能活、不走只能死。

    苍茫大地被白雪覆盖,只有乌黑似条黑线的饥民,向南方走去,充满死寂。

    沉炼带老汉等人前往了一块已经被人吃的只剩下了树坑的荒地,用备用马缰和绳子捆好了车,自己骑在马背上,叫老汉坐在板车上,拉着板车前进。

    沉炼的速度被拖下了不少,但他并不是无脑的大发善心。

    就他这么单枪匹马还带刀的模样,到了关卡必然要被拦下,而且老汉等人,也能作为人证。

    因此、他从座下的包裹里掏出了三张蛋饼,还有一袋水直接丢给了老汉。

    “吃饱了、等一下过关卡时就说我是你北直隶做生意的儿子。”

    “知道知道!”一见到饼子,原本昏昏沉沉的老妇和少女纷纷抢过饼子,狼吞虎咽的吞吃了起来,而老汉也是如此。

    不过吃了两口后,他立马倒出一点水在手上,把饼子掰下一块放水里,软糯成泥后,一点点用手指喂向了自己怀里的小女孩。

    见小女孩开始开始下意识的舔舐手指,他才对沉炼道:

    “我叫杨路、杨万里的杨,走路的路,五十六岁,是邳州县武河镇的秀才,家住武河镇三弄六户。”

    他指向老妇人道:“这是我内人、杨李氏、五十三。”

    紧接着、他又指向旁边那十二三岁的小女孩道:“这是我二女儿,杨媛爱、十三岁。”

    说罢、他示意自己怀里的女孩道:“这是我长子杨阜的女儿,叫杨爱。”

    杨路看得出,眼前人不是一般的人,所以他尽量将所有人的信息讲解的很清楚,又把自己儿子杨阜的消息都说了个清楚。

    只要沉炼记住这些,加上老汉带着的路引,就不会有人怀疑他们不是一家人。

    “连秀才都不放行吗?”听着杨路的话,沉炼心中一寒。

    如果连秀才都不放行,那么更多没有功名的百姓只有死路一条。

    “放不了……”杨路一脸寂寥,虚弱道:

    “除了举人可以过关,其他人都要被赶回来,他们说官府很快就会赈灾了,但我们都知道,回去就只有一个死字。”

    “我长子饿死了,儿媳也是……”

    他低头看向了自己怀里的女婴,眼含热泪道:“逃出去还能想个办法,看看能不能活下去。”

    “逃不出去、就是个死……”

    这话听得人难受,沉炼只能回道:

    “放心吧、我既然带着你们出去,那就会给你们找地方住下。”

    “北直隶昌平一带,御马监在发田招收流民,你们家的人过去,按照人头一人一亩,能分四亩地。”

    “真的吗?”听到有地,这个秀才止住了哭声。

    秀才这个名头,虽然在后世传的也很好,但实际上在晚明,秀才的人数早就突破数十万。

    人一多就不值钱,秀才也是如此。

    真正值钱的只有举人,只有他们才能躲过各种人祸,所以范进中举后才会那么疯狂。

    这么走着、天黑之前,他们就见到了远方的哨所,而沉炼也熟练的和杨路等人配合,蒙混渡过了山东拦路的兵卒。

    渡过了关卡,沉炼花了些银子,带着人向着昌平赶去,而与此同时的朱由检,却并不知道他曾经听说的淮北大饥,居然严重到了如此程度……

第九十一章 点醒杨涟

    “洗干净一点,都是你们自己要吃的东西,弄的越多,去了辽东就越不怕断粮。”

    泰昌元年十一月初五、燕山脚下的一条小河旁,此刻这里正蹲着数万人在河道两旁。

    他们身旁,有着一车车托运着秋收大米的粮食。

    说来奇怪、此刻的他们正在清洗大米,而作为将领的戚金、秦邦屏则是跟在朱由检身后,一边吆喝人马,一边为朱由检解释道:

    “大军出征、若是在行军途中,是不可能带直接收下来、剥了稻壳和麦壳的粮食。”

    “远征的兵马,粮道拉长就容易被袭击。”

    “因此要减小粮食的大小,所以军粮是有所不同的。”

    戚金给朱由检介绍着,顺带举例道:

    “一般来说、在城中驻守,吃软和的大米、小米是不出奇的。”

    “但要是长途奔袭,或者说深入敌境,在旷野交战的话,粮食的体量要少,要能吃饱。”

    戚金的话,朱由检理解的不难,说白了就是便携式的口粮,例如近现代的压缩饼干就是。

    不过他很好奇,戚金会用什么办法制作能够压缩的口粮。

    好在他的好奇没有几秒,就被戚金解答道:

    “这军粮、在出征之前,需要取米一石、去壳洗干净,煮熟之后暴晒烘烤,晾干之后取出杂质,再蒸一道。”

    “如此反复十次之后,便能获得两斗硬米。”

    “这两斗米需要士兵背负行军,每次埋锅造饭,每人取硬米三钱,抛于沸水中,煮沸后便能得到一碗硬米。”

    “这样的两斗军粮可以吃多久?”朱由检听懂了,说白了就是将米中的水份去除,多次反复后压缩米的重量。

    但就算是这样,又能吃多久呢?

    面对他的问题、戚金笑道:“加上二两军盐,一块醋布,这两斗米足够大军吃五十日。”

    “军盐和粗布是什么?”听到两斗米能吃五十天,朱由检微微一愣。

    两斗米换算过来,不过二十五斤罢了,等于每日出半斤米。

    但联想到这二十五斤米,是用一石米晒干压缩而成的,朱由检也就不觉得奇怪了。

    他小时候也见到过,一粒米若是煮熟在冷藏,那就会比原来的米更轻,但是口感更差。

    如此反复十次、实际上米还是那么多,但只不过重量减轻了。

    在朱由检反应过来的时候,这时旁边的秦邦屏笑着解释道:

    “军盐需要取盐三斤,下水入锅煮沸,直至坚小不消的模样,大概就会有三个指甲盖那么大的块状,重量二两,每次做饭时用刀削去一丝便可。”

    “醋布便是将粗布一尺浸泡入一斤醋中,暴干后,每次做饭时,剪下一寸,泡入水中,待粗布变色再捞起。”

    “另外还会取桑甚、野果、或者其他东西,也是暴晒后泡水而食。”

    “这些东西都不能少,若是少了一样,便会让士卒难以坚持。”

    秦邦屏的话,从科学角度来看,说白了就是补充盐份和维生素罢了。

    在古代、居然有人能想出这种办法,更是说明了古人并不比现代人蠢笨,甚至还有所超出。

    后世人不过是站在他们的肩膀上,看的更高更远罢了。

    这么一想、朱由检也说道:

    “日后御马监若是有机会能接收太仆寺,那必会叫每个士卒,都吃上肉脯。”

    寻常士卒吃上肉脯是很难得,尤其是在行军中。

    朱由检用大精力养羽林三卫和御马监,要的就是他们骁勇善战。

    可若是连吃都吃不好,他们还怎么骁勇?怎么善战?

    眼下御马监的草场、耕地不够,自然是养不起那么多足够大军吃的牛羊。

    但是朱由检有信心,只要按照他的计划下去,牛羊只会越来越多。

    他这么想着、随后和戚金他们翻身上马,向着燕山大营赶去。

    马背上、朱由检问道:

    “按照此地前往辽东,不知需要囤多少军粮才够?”

    秦邦屏见这问题简单,也直接回答道:“从此地到沉阳一千二百里地,大军日行五十里的情况下,大概需要二十四日。”

    “因此等家姐带白杆兵前来,一万一千人的情况下,应该需要一万一千斗军粮,醋布倒是不需要。”

    “不过盐必须准备一万斤,另外最少弄两万斤干菜和三万斤醋。”

    “军粮一万一千斗的话,大概需要用去壳米五千石左右。”

    “好!”听到秦邦屏的话,朱由检对他们二人道:

    “我届时调御马监挽马两千,马车两千、盐万斤、蔬菜一万斤,醋三万斤,另外从御马监拨银五千两。”

    朱由检按道理来说、是没有必要出这笔钱粮的。

    因为按道理来说、兵部会出,并且好皇兄也答应了会按照二十两一人发军饷。

    不过这些日子,秦邦屏和戚金教了他这么多东西,也算是他半个师傅,因此他不可能就这样放任不管。

    另外、他也有要事要和两人沟通,所以在两人拜谢后,朱由检便道:

    “辽沉互为犄角虽然好,但还是需要驻守镇江,以三处为犄角牵制努尔哈赤,这点两位比我更清楚。”

    “但我想说的是,要平定努尔哈赤很难,百万辽人之中,到底有多少投靠了努尔哈赤,出卖了多少情报,这点我们不得而知。”

    “所以我希望两位将军万不要贪功冒进,出城迎敌。”

    “眼下最重要是守好辽东,随后等待石柱和浙兵的后续援军。”

    “我与皇兄说过,要想致胜,首要便是将辽东兵马裁撤,换为客军守城。”

    “只要两位将军坚守辽东六年,麾下必然有数万兵马。”

    “届时我派孙应元、满桂等人携七卫一营前往,辽东指日可下。”

    “殿下所言,末将听进去了。”戚金与秦邦屏纷纷回礼,而朱由检也交代道:

    “之后秦良玉夫人前来,我怕是不能迎接了。”

    “不过请放心,我明日返回京城后,会请皇兄拨银三十万两,五万五千两作为开拔银,其余作为未来一年的军饷。”

    “至于秦良玉夫人,我会请皇兄另拨银,请她返回川东后继续募兵。”

    “如此甚好……”秦邦屏和戚金对视一笑,而朱由检也笑着带他们向着燕山大营赶去。

    三人返回燕山大营后,由于是正午,因此都回到了自己的住所处休息。

    朱由检也是一样的回到了御马监衙门后院,不过到了这里后,他便向四周的小太监问道:

    “曹化淳呢?”

    “回殿下……”小太监微微行礼道:

    “曹提督带人前往燕山所了,随后还得去监督蜂窝煤的炼制。”

    “这样么……”听到小太监的话,朱由检微微皱眉,随后才道:

    “既然这样、我先午休,等曹化淳回来叫醒我。”

    “奴婢领命。”听到朱由检的话,小太监乖乖行礼,而朱由检刚走进寝室,又退出一步看向小太监道:

    “那蜂窝煤、今晚加紧做出三千斤,另外加做三十个炉子,明日回京城带上一起。”

    “奴婢领命。”听到这,见朱由检不再说别的,小太监连忙派人去通知。

    至于朱由检,已经在旁人的服饰下,脱下了外面的常服,穿着内衫躺在床榻上睡了起来。

    睡前、他的脑中还在想,怎么用蜂窝煤,收割蒙古人和百姓的银子,可以说想赚钱想疯了。

    不过他还没有睡多久,就听到了急促的脚步声和拦路声:

    “杨给事中,殿下正在午休,您这……”

    “午休?走开,我有要紧事!”杨涟暴躁的声音出现在韩景略耳中,对此韩景略只能疲惫的起身,叹了一口气道:

    “放杨给事中进来吧。”

    “奴婢领命……”听到这话、小太监顿时不敢拦路了,而杨涟也闯进了寝室,对床上的朱由检举起了手中的书信道:

    “辽东的事情有了进展、朱童蒙他们今日一早带人回了京城,你明日回到京城后,若是那熊飞白有什么事情,必然要保下他!”

    此刻的杨涟十分紧张,难以想象这样的紧张会出现在一个东林党的身上。

    作为东林党的他,现在要保楚党的熊廷弼,真是让人想笑……

    不过眼下朱由检笑不出来,他起身拿过了那封信,扫了一眼后确定没有什么熊廷弼的把柄被姚宗文等人抓到后,才揉着眉心道:

    “没有把柄被抓,熊廷弼经略辽东,袁应泰巡抚的搭配就不会出现什么岔子。”

    “眼下的辽东难题是在于,冬季过去后,努尔哈赤必定会举大军进犯辽东。”

    “眼下他麾下汉虏几近十万之众,哪怕浙兵和白杆兵调往辽东,想要坚守也十分艰难。”

    他的话、叫杨涟点头,这个倔老头自己找了一个地方坐着,紧皱眉头道:

    “辽东长城失守后,防守艰难、所以才派熊飞白前往。”

    “那熊飞白虽然脾气古怪暴躁,但却长于兵事,想来是能看出老奴的野心。”

    “他不是上疏说辽东十二万兵马,可战者三四万吗?”

    “届时调兵两万,分别驻守沉阳和辽东,到时候老奴也攻不下。”

    “没那么简单……”朱由检无语杨涟对军事上近乎直线的思维,只能为他讲解道:

    “老奴用土蛮(内喀尔喀)的宰赛作为人质,逼迫土蛮盟主炒花臣服他。”

    “也就是说、一旦从辽西调兵前往辽东,那么辽西就会空虚,便会有被建虏截断后路的危险。”

    “所以调兵不可行,所能做的只有增强辽东的防守。”

    说到这里、朱由检松了一口气道:“好在我命人加制了五十位佛朗机炮,还有不少大将军炮。”

    “这些火炮调往沉阳,加上贺世贤、尤世功手中的数千家丁,应该能守住沉阳城。”

    “只要守住沉阳,老奴就不敢直接进犯辽阳。”

    “届时明岁六月戚元辅带兵北上,至多九月抵达辽东,辽东的危险就迎刃而解了。”

    “那照殿下这么说,只能守?”杨涟紧皱眉头,作为东林党的成员,他也患上了东林党的一种特制,那就是动辄扬言进攻。

    因此、朱由检的话说出来后,他当即道:

    “朝廷花数百万辽响,就是为了守住辽东?”

    “眼下还不是进军的时候!”朱由检提高了自己的声音,见杨涟不说话,这才解释道:

    “努尔哈赤手中的七八万,乃至十万的兵马是实打实的,而我朝在辽东又有多少呢?”

    “说句不好听的话,杨给事中。我朝虽然号称雄兵两百余万,但能拉出去与努尔哈赤野战的不过二十万人。”

    “这二十万人中,还包括我手中的七卫一营。”

    “这不是夸奖,您应该知道……”

    朱由检把七卫一营算上,变相在说、其他十几万人马,实际上还不如训练了一个多月的七卫一营。

    “这……”杨涟有些难受道:

    “每年花上千万两银子养的九边,七十多万人马,只能拉出十几万人?”

    “不然呢?”朱由检轻嗤道:“巩华城是什么样子,估计您看到了。”

    “如果您还觉得不可能,那么我建议您在我前往京城的这段时间中,可以去密云卫和更远的地方看看。”

    “看完之后、您就知道,孤为什么要训练兵马。”

    杨涟这时只觉得备受打击,毕竟对于他这种经历了万历三大征的文臣看来,大明眼下强盛无比。

    这并非是他一个人的想法,也是所有文官和百姓的想法。

    随便找一个万历和泰昌、天启年间的百姓问问,告诉他们大明还有十几年就会亡国,这句话谁都不信。

    哪怕是淮北饥民,也只是觉得贪官污吏太多,而不是大明并不强盛。

    这种错觉,一直到崇祯二年的己己之变,才揭开了明朝外强中干的真实家底。

    眼下天下有四害,藩王、士绅、军官、天灾……

    藩王不纳赋税、盘剥百姓,兼并土地。

    士绅商贾勾结,不交税,不纳粮。

    卫所、九边军官空饷严重,每年吃下朝廷财政70%,但是却没有任何作用。

    最后的天灾与前二者相比都是小事。

    只要把士绅商贾清理、再扫干净吸血的卫所、九边军官,到时候明朝完全可以凭借国力硬抗过天灾。

    粮食不够就收复安南,向暹罗、东吁购买。

    只要走海运,积极屯粮,保证全国所有省份大旱三年都有粮食吃,那么天灾就不足为惧。

    可这条路简单吗?不、很难,甚至比重新再打一次天下还难。

    但朱由检有退路吗?他不解决这些事情,他就要死、神州大地就要沉沦于异族铁蹄之下。

    因此、他没有退路……

    想到这里、朱由检长叹一口气,紧接着又对杨涟道:

    “杨给事中,我这次返回京城,首要做的就是劝皇兄发内努与川兵、浙兵。”

    “眼下辽东和九边的兵马是靠不住了,要想重振兵马,首要就是先守住辽东,在徐徐图之。”

    “只有将九边、尤其是蓟镇的兵马裁撤更换,才能为朝廷节省下银子,才能进一步的练兵,裁兵。”

    “只有朝廷的银两支出减轻,才能减轻田赋……”

    朱由检这话、算是在诈杨涟这个老小子。

    他一直没有摸清楚,杨涟这家伙到底是哪个阶级的,到底是贫农和富农,还是小地主和乡绅。

    东林党人来自天南地北,所有人牵扯的利益都不一样,只有用利益来笼络人,才是最简单直接而紧密的手段。

    果然、在朱由检说出这话后,杨涟便长叹一声道:

    “为百姓减赋自然是好事,可边事难为,减赋之后朝廷又该怎么办呢?”

    当杨涟忧心忡忡的说出这话,朱由检心中立马就跳出了好几种可能。

    首先他是派锦衣卫查过杨涟家底的,杨涟曾祖父杨公铎是成化末年湖广一带的富农。

    由于成化皇帝推广官学,得以免费上了官学,学了学识后,最爱为人打抱不平,因此被人称为游侠儿。

    到他祖父出生时,已经是正德年间了,而当时的风气因为宦官,导致百姓负担比较重,虽然正德剪除宦官比较快,但湖广的百姓日子依旧难过。

    于是、杨公铎和儿子杨万春一起救济家乡百姓,被人将他们两人称为“杨二斋公”

    到了嘉靖年间,杨涟的父亲杨彦翱出生,因为祖父和父亲的教导,杨彦翱乐善好施,但也因为爷三的乐善好施性格,导致了杨涟家中介于小地主与富农之间。

    杨涟的家中哪怕到了现在,也不过水田五十亩、薄田一百五十亩,而家中还有长兄一人,而长兄则是有三子八孙,杨涟自己有五子九孙。

    加上妻子,杨氏一族到了杨涟这一辈,一共有三十七人。

    尽管家中有多个秀才,可以免田赋数百亩,但杨涟还是要求家族每年向朝廷缴纳田赋。

    可以说、从朱由检得到的情报来看,杨涟简直就是一个廉洁到他人羞愧的清官。

    但朱由检还是没有办法彻底相信这个小老头,只因为他要做的事情,必须有值得信任的人才能去做。

    因此、杨涟刚才的话,只能让朱由检确定了他是一个为了百姓而发声的人,和东林党大部分人,或者说与这个时代大部分文官都不一样。

    他不是没有想过、杨涟这家伙大奸似忠,但一想到杨涟被魏忠贤上台后弄死后,整个天下百姓都为他难过的结局,却怎么都无法想象杨涟一个奸诈的人。

    所以在确定了这一点之后,朱由检向杨涟交了一个底:

    “要减轻百姓的农赋,又要保证朝廷的赋税,那就只有从军屯和卫所下手。”

    “不可!”杨涟一听、立马厉声道:

    “卫所制牵扯数百万人,若是他们揭竿而起,那朝廷……”

    “又如何呢?”朱由检澹漠道:

    “莫非杨给事中认为,这数百万人都有自己的田地?”

    一句话、朱由检把杨涟想说的话憋回了肚子里。

    是啊、谁都知道,从朱元章、朱棣死后,勋贵和卫所军官就开始侵吞军屯田了。

    明初的军屯体系、在朱元章的监督下,有力的保证了明朝的军费支出。

    明代永乐元年,全国卫所军屯田的子粒是两千三百多万余石,而当年明朝的税粮全部加一起,也不过三千一百余万石,军屯田收入占全国税粮的百分之七十多。

    如果眼下大明能保证有洪武、永乐年间的征税力度,哪怕边军无能,也能重新拉起一支人马。

    但眼下的问题就是,经过两百多年的发展,朝廷内部充满了世袭的人际关系。

    无才的人被推上高位而无所作为,想要维持朝廷运转,就得尽可能的增加官吏。

    这么一来、朝廷就陷入了冗官,冗军的死循环。

    冗官即官僚机构恶性膨胀,人员远远超出正常工作需要,行政效率低下。

    冗军主要表现为军队人员数量巨大,战斗力弱,无用处。

    冗官和冗军,只要能解决一个,大明就能续命五十年。

    在官与军的选择,朱由检只有选择解决冗军,因为那些冗军毫无战力,便是有百万人,面对数万铁骑也只有被击溃的下场。

    “殿下是怎么想的……”

    杨涟终究还是忍不住询问起朱由检的想法,而朱由检则是向前探出身子,面色不改的说道:

    “先从冗军最严重的北直隶开始。”

    “北直隶三十几万大军,代表的不止是几百万两军饷,还有被卫所军官侵吞的上千万亩耕田。”

    他这话一说出,杨涟便紧皱眉头,沉声道:

    “上直二十六卫、天寿山十一卫,蓟镇……北直隶各处卫所……”

    “殿下或许算的太少了,若是要对北直隶下手,索要面对的是三十几万兵马和百万卫所男丁!”

    杨涟直勾勾的与朱由检对视,最后声音继续低沉着:“您想好了吗?”

    面对这样的质问,朱由检起身,慢步到屋子的窗前,看着那飘洒的白雪,过了片刻才开口道:

    “裁则兵变,不裁则亡国,孤没得选,皇兄也是一样……”

    他的这句话说出、杨涟低下了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直到一个太监闯入了寝室,杨涟才抬头看向朱由检,作辑道:

    “如此、老夫知道应该怎么做了……”

    说罢、杨涟退了出去,而朱由检也看着他的背影走出,过了树苗才看向小太监道:

    “说说吧,怎么了?”

    “回殿下……”小太监欲言又止,最后才忍不住说道:

    “京城传来消息、李康妃……李康妃娘娘她……忧虑而薨了!”

第九十二章 大仇得报

    “万岁、李康妃娘娘,似乎是……忧虑而薨……”

    哕鸾宫仁寿殿内、当太医院的太医院使颤颤巍巍说着这句话的时候,朱由校心中是十分惊讶的。

    “没有下毒的痕迹?”

    “回万岁、并没有。”太医院使小心翼翼回礼,而旁边的王安上前一步道:

    “万岁、康妃娘娘薨逝,乐安公主年幼,应该……”

    “八妹年幼、就交给庄妃娘娘照顾吧。”尽管心中对于李康妃恨之入骨,但是对于朱由校来说、对于刚过生辰,不过九岁的朱徽是却具有同情心。

    不怪朱由校心软,他这十六年走来,六个兄弟、九个妹妹中,只有朱由检和三个妹妹活了下来。

    这三个妹妹、分别是十岁的宁德公主朱徽妍,九岁的遂平公主朱徽婧,以及乐安公主朱徽是三人。

    因此、对于他来说、他对于自己仅剩下的四个亲人十分在意,尤其是唯一的弟弟朱由检。

    他的这种亲情感,王安十分理解,毕竟诸多皇子皇女也是王安看着长大的,他们夭折时,王安也难受得紧。

    不过本着为了朱徽是的安全着想,王安又小心翼翼道:

    “康妃娘娘与庄妃娘娘关系不好,要不要换一下?”

    东李西李有仇、这是整个顺天府都知道的事情,很难保证李庄妃会对死对头李康妃的女儿好好照顾。

    不过朱由校听后,却叹气道:

    “庄妃娘娘能养出弟弟那样的俊才,想来也不会迁怒于一个小女孩的。”

    “奴婢领命。”见朱由校不改想法,王安只能应下。

    不过在他应下后,朱由校却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对王安和太医院使道:

    “康妃娘娘与皇考生前关系亲密,又是皇考所爱,传旨给皇五弟,着他命人在庆陵附近找一处宝穴修建陵寝,由工部的节慎库出银十万两。”

    “另外由宁德公主朱徽妍在几延殿守灵,再传告百官、有想要祭奠者可自往。”

    “奴婢(臣)领命。”王安与太医院使纷纷行礼,而朱由校见状,也一摆手叫两人退下了。

    等人走之后,他走到了养心殿的窗前,看着殿外的风雪、心里却没有特别的开心,只是在数秒后平静的开口道:

    “娘、校儿为你报仇了……”

    在朱由校说出这句话的同时,李康妃的死了,很快就传遍了外廷、众多文臣惊惧之余,内廷的仁寿宫中,也响起了来回渡步的脚步声。

    “她怎么就死了?前两天不还好好的?”

    宫中、一道苍老的女声响起,细细看去、却是一名穿着华贵看上去不过四十来岁的嫔妃。

    不得不说、从那面容来看,年轻时这嫔妃或许也是倾国倾城的容貌。

    只看现在的脸庞,怕是看不出她的具体年纪。

    在她渡步的时候,旁边站着诸多的宫女和内侍,而他们为首的人,便是眼眶乌黑,看上去伤势未愈的崔文升。

    他站了出来,对这嫔妃作揖开口道:

    “娘娘、眼下的耽误之急还是派人去几延殿吊唁康妃娘娘,顺带看看是不是被毒死的。”

    “御药房那边眼下被那小子换了人,魏进忠这厮也在新主人面前摇尾巴,浑然不顾娘娘当初对他的照顾,如果康妃娘娘真的被毒死的,那么就得提前通知一下王爷了。”

    “不行!”这嫔妃反应过来,直接拒绝道:

    “眼下、不能由我们通知洵儿、要等洵儿找我,不然被那小子知道了,便会成为一大把柄。”

    地位崇高、又有子嗣,这样的人,也就只有郑皇贵妃郑梦境了。

    不得不说、作为晚明内廷之中,除了李太后外最懂得权术的人,郑皇贵妃各种手段层出不穷,心计也不少。

    李康妃本来就是受到她的蛊惑,才会在移宫桉中妄图拘禁朱由校。

    不过历史上的郑皇贵妃倒是没想到,李康妃还敢要求内阁将所有奏疏都给她过目。

    要知道、整个大明两百多年,只有仁宗的张皇后,穆宗的李皇后在丈夫去世,皇帝年幼时才会提出这种要求。

    而朱由校已经十六岁了,在古代已经算是弱冠的年纪,群臣根本就不会同意这种事情。

    也正是因为李康妃这愚蠢至极的要求,才会爆发了移宫桉的后续。

    不过、由于朱由检的乱入,移宫桉没有扩大影响,但郑皇贵妃想要和李康妃一起挟制内廷的计划也破产了。

    因此、郑皇贵妃此刻心中焦急,生怕朱由校这小子初生牛犊不怕虎,用下毒来将她和李康妃送走。

    郑皇贵妃目前唯一的牌,便是福王朱常洵,但她不能主动联系朱常洵。

    这样的做法、如果被朱由校抓到把柄,她的情况就更加危险了。

    想到这里、郑皇贵妃看了一眼崔文升,随后又道:

    “你去御药房问问,李康妃那女人生前是不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

    “奴婢领命……”听到郑贵妃的话,崔文升微微作揖回礼,随后走出了仁寿宫。

    只是在他走出后,郑贵妃遣散了所有宫女太监,单独叫来了一个宫女,吩咐道:

    “想办法出宫,去宫外把消息告诉瑞王、惠王和桂王。”

    “奴婢领命”宫女有些诧异,但还是领命走出了仁寿宫。

    看着宫女离去的背影,郑皇贵妃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是还有一些不安。

    也就在他不安的时候,崔文升前往了御药房,询问了御药房的人一些事后,便走到了东六宫的边墙,将一张小字条塞到了边墙一扇门的门缝里。

    过了片刻、一名巡逻的大汉将军前来此处,将门缝的字条抽走,打开看了一眼,发现没有什么特殊的情报后,便皱眉离开了此地。

    ——————

    “死了?”

    在皇城都因为李康妃死了而惊惧的时候,燕山大营中,刚刚得到李康妃死讯的朱由检并不意外,因为李康妃的死,本来就是他叫陆文昭下的手。

    虽然是文科生,但想要一个古代人死,并且叫这个时代太医看不出来的办法实在是太多了。

    不过他没有想到、李康妃会死的这么快,而且会死在这个节骨眼上。

    “万岁有口谕给殿下,命殿下在庆陵附近找一处宝穴修建陵寝,由工部节慎库出银十万两。”

    小太监见朱由检不回话,继续说着京城那边传来的意思。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回过神来,朱由检抬手示意小太监退下,而他也躺回了床上,用被褥盖好自己后,才闭上眼睛在脑海中盘算了起来。

    “李康妃和争国本的郑皇贵妃是一伙的,虽然百官也厌恶她们,但是在政治局面上来讲,李康妃的死,必然会扰乱内廷的和平,也会让郑皇贵妃惊惧。”

    “文官们一定会开口询问,不管是哪个党派,和李康妃有没有仇,他们都会开口询问李康妃的死。”

    “现在我要做的、应该是表现的急切。”

    “这两个月以来,我太亮眼了,接下来最好在兵马练成前低调些,把我从百官眼中摘去……”

    想清楚后、朱由检翻身起床:“来人、更衣!”

    随着他开口,三个小太监走了进来,为他更换了一套蓝色的圆领袍,披上了大裘。

    “派人告诉杨给事中,李康妃娘娘薨逝了。”

    “奴婢领命。”穿好衣服的一个小太监领命退下了,而朱由检则是坐在了正厅,面前放着一个铜制的小火炉。

    过了一刻钟、急促而熟悉的脚步声再次响起,朱由检不用抬头都知道是杨涟来了。

    这倔老头的脚步声,近一个月以来,朱由检都听熟悉了。

    整个军营只有他的脚步声又沉又重,还走的贼快。

    “殿下、李康妃娘娘是怎么薨逝的?”

    尽管杨涟在万历、泰昌时期,都和李康妃互相看不惯,但得知对方死后,杨涟还是有些紧张。

    他紧张不是因为李康妃死了之后会有人怀疑他,而是担心大明朝的局势。

    李康妃是谁的人?不用多说。

    眼下她死了,那么曾经叫人试图杀朱由校、朱由检两兄弟郑皇贵妃会不会是下一个?

    郑皇贵妃可不是李康妃、没有什么儿子。

    郑皇贵妃的儿子,朱由检他们的好三叔朱常洵可还在洛阳活着呢。

    另外万历皇帝也不像朱常洛一样只有两个儿子,而是生有八子、夭折三人,存活五人。

    尽管只有朱常洵是郑皇贵妃亲生的,但这种时候,肯定其他三个王爷也会上疏询问缘由。

    不止是他们,还有其他大小藩王也会上疏。

    尽管大明的养猪政策很好,但眼下朝廷在内地的兵马,能打的早就调到辽东了。

    一些野心勃勃的藩王趁着朱由校年幼而借口“清君侧”起兵的这种可能,并非不会出现。

    即便是崇祯二年那样的局势,唐王朱聿键都能在短时间募兵数千,更别提其他老牌藩王了。

    只要藩王有决心,有能力、有银子,有粮,就能在极短时间拉起一支人马。

    杨涟的担心不是无端放失的,而对于他的担心,朱由检却心知肚明:“杨给事中先坐下。”

    朱由检知道、在其他文臣那里装可以,但在杨涟这里不行。

    这小老头不说把自己摸透了,但也摸了三分熟,自己想要演戏就要做好被揭穿的准备。

    所以对于李康妃的死,他表现得很平澹。

    在杨涟入座后,朱由检示意人上茶,随后才开口道:

    “李康妃娘娘的薨逝,对朝廷和内外廷都不是好事。”

    “我明日前往京城,但是皇兄也下了口谕,叫在庆陵附近修建李康妃娘娘的陵寝,工部出银二十万。”

    “这次回京,我估计是半个月回不来了,因此想请杨给事中在负责督造皇陵的同时,先从御马监拿银子把康妃娘娘的陵寝弄起来。”

    “这……”听到这话,杨涟噎住了。

    他是想叫朱由检在这里主持大局,自己前往京城一探究竟的。

    但是眼下朱由检的话叫他难以反驳,因为他刚才还和朱由检聊了北直隶裁撤卫所的事情。

    他总不能才过去几刻钟就打自己的脸吧?

    无奈、他只能在心底叹了一口气,作辑道:“老夫义不容辞。”

    “可把你个老小子稳住了……”见杨涟会留在昌平,朱由检就不怕了。

    历史上李康妃差点被烧死,就是杨涟这小老头第一个上疏的询问缘由的。

    他要是回了京城,局面肯定能稳定,但是保不齐就能把线索引到朱由检自己身上。

    这个可能很低,不到千分之一,但即便只有千分之一,朱由检也不会让这种可能性有出现的机会。

    “明日石柱的秦良玉夫人会领三千白杆兵前来,我与她们的路线不同,恐怕难以遇上。”

    “若是杨给事中有时间,可以帮我接待一下老夫人,毕竟马宣抚使的死,也是因为皇祖父派出的内宦矿监导致的。”

    说到这里、朱由检也是暗骂自己那个曾祖父。

    万历收矿税的手段粗鄙,叫人难以心平气和。

    那些派出收税的太监,大多在收矿税时盘剥百姓和地方官员,而秦良玉的丈夫,一个参加了平播州之役的骁勇将军,硬是被万历派出去石柱收矿税的内监邱乘云诬陷、而病死狱中的。

    大明有好也有坏,其中最坏的一点不是皇帝不理政,而是忠臣良将总会隔几十年被害。

    朱元章对文武的屠戮,大多都是因为贪官污吏和为了天下太平,为了子孙位置。

    但朱祁镇、朱翊钧这两人、一个杀于谦,一个放任党争将戚继光、戚家军、李成梁等人诬陷,非死即伤。

    马千乘一家可以说是为大明尽忠的典范,结果被一个邱乘云这个太监勒索一万两银子拿不出,就被诬陷致死。

    相比较之下,即便马千乘被污蔑致死,而且秦良玉有造反的实力,但秦良玉一家,却在之后陆续为明朝战死十数人,满门尽忠。

    因此对于朱由检来说、到目前他都觉得对不住的,便是秦良玉和戚金。

    除了他们、不知道还有多少因为矿监和党争而死的人,朱由检算不过来,他只能照顾到自己能照顾到的人。

    所以请杨涟接待秦良玉,是他在礼遇上能做到的一件事。

    至于杨涟,虽然他对武将没有好感,但也没有恶感。

    朱由检的话一说出来之后,他便作辑道:

    “殿下所请,老夫不敢推辞。”

    “那便多谢老大人了。”朱由检也用上了尊称,而杨涟见没有了事情,起身就准备走。

    不过在转身要走的时候,他又折返了回来。

    朱由检还以为他要说些什么,却不想他转身端起那杯被小太监们泡出来的贡茶就尴尬笑道:

    “这贡茶、便是老夫一年也喝不上几次,便带走了……”

    “……”这一秒、朱由检有些绷不住了,只能强憋着笑意摆手道:

    “老大人尽管拿去,我之后再叫人送一斤贡茶给您。”

    “那老夫便告退了……”可能是察觉自己的做法也有些不妥,杨涟顶着个大红脸,端着那杯茶快步走出了御马监。

    他前脚跨出御马监衙门,就听到了后面传来了朱由检大笑的笑声。

    “这个杨涟……真的是……唉……”

    朱由检笑的肚子疼,旁边的几个小太监也是忍不俊禁的偷笑。

    只是他们还在笑着的时候,又是一道脚步声传来,走进御马监衙门后院的是一头雾水的曹化淳。

    他看着笑的很开心的众人,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好笑的事情,而朱由检见到他也笑着摆手道:

    “化淳、说说吧,那燕山所安置的流民和蜂窝煤窑怎么样了?”

    见朱由检问这个,曹化淳作辑回应道:

    “燕山所安置百姓已经住上了搭建好的临时屋子,另外官学的选址也确定了。”

    “蜂窝煤窑按照殿下您的命令,已经在旷野搭棚率先生产了,临时参加制作的民夫妇孺有三万七千余人,每日可做出三百余万个蜂窝煤,每个人都按要求戴上了三层棉花……口罩。”

    说到口罩这个词的时候,曹化淳看了一眼朱由检,不明白自家殿下哪来的这么多新词。

    “把燕山所官学的地图拿出来我看看。”听到曹化淳的话,朱由检也站了起来。

    旁边的小太监见状,连忙搬来了一张桌子,而曹化淳也把确定社学地点的地图掏了出来。

    地图平铺在桌上,立马将昌平一带的模样展现在了朱由检眼前。

    昌平、红桥、帝陵、燕山大营,燕山所……

    种种地方被标注,而所谓的燕山所,便是昌平二十多万亩荒地分别安置流民的村庄总称。

    曹化淳指着地图上标注了村庄和社学的地方说道:

    “殿下您看、燕山所眼下一共一个所,十二个镇,九十四个乡,安置军属、流民二十二万四千六百零七人。”

    “燕山所之后会建成一个宽四里、长六里的夯土墙,但其中除了生活一千户的兵马外,剩下的地方就是众多孩童的官学。”

    在曹化淳的话里,燕山所描绘了一个巨大的官学。

    整个燕山所不存在百姓、商人,只有官学子弟。

    “眼下这几日、又来了三千多边军遗属,奴婢将他们安排在了靠近怀柔荒地那边,因此遗属的孩童已经达到了三千七百多人。”

    曹化淳对朱由检说着:“按照燕山所的营造规模,完全可以容纳三万人生活。”

    “虽然奴婢认为,便是到了开春之后,燕山所的学子数量也不会超过万人,但眼下需要的先生恐怕要有六百人,才能满足燕山所学子的所需。”

    六百个懂文识字的先生,这对于其他势力可能很难,但是对于朱由检来说并不难。

    南北国子监、便是朱由检最大的先生来源。

    南北国子监近八万人,从中挑选两百个没有背景的学子并不是难事。

    为了预防自己第一次挑选过后,被各党给盯上,在其中安插棋子,朱由检的想法是一口气找来一千人。

    一千人,便是一人带三十名学生,也能凑够燕山所三万学子的所需。

    想到这里、朱由检点了点头,随后对曹化淳道:

    “我返回京城后,你看着蜂窝煤窑,一旦去张家口和喜峰口、白马关的人回来,只要有得赚,立马把蜂窝煤成批运过去。”

    “奴婢知道该怎么做了,殿下放心。”曹化淳行礼颔首,而朱由检听到后也点了点头。

    他指着怀柔、密云一带属于御马监的荒地道:

    “这些地方中、密云留给未来官学子弟的亲人居住,怀柔用来接收流民。”

    “奴婢领命。”曹化淳行礼,而朱由检见状,也摆了一下手,示意他可以退下了。

    不过在他退下前,朱由检还是交代道:

    “既然蜂窝煤已经上了正轨,叫人准备三万斤蜂窝煤,三百个炉子,带回京城给百官和皇兄。”

    “若是路子可行,日后各地皇店都取消木柴煤炭,改售蜂窝煤。”

    “奴婢领命。”见朱由检最后交代,曹化淳行礼后彻底退了出去。

    至于朱由检、看着他退出的背影,长叹了一口气,而后走到了雪地里,见风雪听了之后,走出御马监的后院,叫人在二十步开外雪中立了一块箭靶。

    他取来三力弓,一箭箭的射向箭靶、只听充满练兵吼声的嘈杂草地中,箭靶不断地响起“啪啪”的中箭声。

    直到天色渐晚,朱由检才准备返回衙门休息。

    不过这时、一深一浅的脚步声出现在了他身后。

第九十三章 新朝第一大案

    “殿下……”

    御马监后院陆文昭的声音在朱由检身后响起,而朱由检见状也知道陆文昭有事情要说,因此继续射箭:“起来吧”

    陆文昭作揖收礼,随后对朱由检道:

    “北直隶一带的卫所情况已经搞清楚了。”

    “说说吧!”朱由检头也不回的继续射箭,偶尔还挑战了一下高难度的连珠射。

    陆文昭见状、便拿出一卷书双手递上、回应道:

    “北直隶一带,眼下还有五军都督府的三十四个卫、十六个所,七个营,纸面上有22万7400人。”

    “另外还有天寿山十一座皇陵的陵卫,以及上直二十六卫。”

    “眼下、北直隶地界上,除去京营,一共七十一卫、十六所、七营,纸面上41万3600军户,21000营兵。”

    “不过下面的人去看了一下,除了蓟镇吃空饷在四成左右,上直二十六卫和十一陵卫空饷六成外,其余卫所基本已经名存实亡,每个卫只有百来个家丁,十六个所更是凑不齐一千家丁。”

    “蓟镇空饷四成么……”朱由检射出一箭,轻嗤道:

    “也就是说、北平都司的卫所兵加上蓟镇兵马,还有上直二十六卫,京营,北直隶的兵马在55万5600人?”

    “纸面上、应该是这样……”陆文昭不好把话说绝,而朱由检听后却心里忍不住摇头。

    近五十六万兵马,结果在崇祯二年的己己之变中,连皇太极麾下六万人都拦不住。

    “按照你的话……”朱由检把弓递给了旁边的小太监,用布擦了擦手道:

    “整个北直隶的卫所,哪怕加上御马监的七卫一营,连十万人都拉不出来?”

    “应该……是这样的……”陆文昭有些艰难的回复着朱由检,而朱由检却道:

    “蓟镇的兵马,我记得眼下是八万六千人,你说其中四成吃空饷,那么蓟镇只有五万人左右对吧?”

    “不足五万,因为援辽战死了四个营的兵马,因此眼下只有四万人左右,不过这其中只有三个营能堪堪出战,其余人着实有些……”陆文昭说出了真实蓟镇人马数量,但后面的话他就有些不太敢说了。

    不过、即便他说的十分隐晦,但这数量一说出之后、朱由检心中也就跟明镜一样了。

    只有四万人的蓟镇,眼下却吃着八万六千人的军饷,也就是空饷近五十万两。

    加上京营、上直二十六卫,整个北直隶每年的军费支出,最少是三百万两。

    三百万两就养了这些个酒囊饭袋?还不如养辽东呢!

    朱由检被气笑了,不过这样的北直隶,更容易实施他的想法。

    首先就是要把蓟镇手中的密云、怀柔、昌平三地兵马给去了空额,随后裁撤,或者补充到永平去。

    永平门户就是山海关,密云三地的能战之兵,应该能有了万余人。

    这万余人加上昌平原本的驻军,完全可以成为支援辽东的部队。

    至于自己手上的七卫一营,可以按照计划、把通州的左右两个卫给裁撤,再换下昌平、密云、怀柔一带的三卫二所两营。

    这么换下来,就可以省下两个营的七万多两军饷,并且还能收获大量土地。

    “当年太祖高皇帝定下的北直隶军户田是一户多少亩?”

    朱由检突然开口询问,而陆文昭知道自家殿下这段时间在处理卫所的事情,所以早就把卫所制了解了一个遍。

    因此在朱由检开口的同时,他脑中就过了一遍,随后回答道:

    “国初、太祖高皇帝为全国定下一户十到五十亩不等的军屯田。”

    “北直隶、陕西、甘肃、山东、河南等北方各地,军户一户可以分到五十亩军屯田。”

    “国初、军屯田每顷应纳粮12石,后定为顷纳4石,只是正德年间开始,卫所的纳粮已经不足了……”

    “五十亩……”听到陆文昭的话,朱由检算了一下,刨除石匣营那两个营的营兵,五卫两所是三万户,也就是一百五十万亩耕地……

    这样庞大的耕地数量,让朱由检眼前一亮,更是呼吸沉重了起来。

    这些军屯田、只要皇兄允许他动手,那么他不会遇到太大的阻力。

    说白了卫所制已经败坏,军屯制度虽然在历史上经过了封建两千年的考验,甚至到了后世都还有它的编制,但要想重新弄好军屯制度,必须向外拓展。

    大明国内的军屯,早就被那些卫所的军官、勋贵给侵吞的差不多了。

    就如眼下的这一百五十万亩军屯田,属于军户的恐怕连三分之一都没有。

    动手厘清军屯田,把贪赃枉法的卫所军官给软处理,哪怕不能抄家,但收回来的田地也可以为御马监所用。

    即便不能为御马监所用,但只要把田发给百姓,然后按照朱元章定下的每顷十二石粮食,也能每年收上来十八万石粮食了。

    这只是北直隶数十个卫所中的一个小现象。

    如果能把北直隶的军屯田都厘清,那就能多出上千万亩军屯田,每年能为大明贡献数百万石粮食,能养活二十万兵马。

    想到这里,朱由检对陆文昭道:

    “我这次回京、会请皇兄扩大南镇抚司的人数,你做好准备从北镇抚司和锦衣卫外围的一些人手中招募人马,这次应该能把南镇抚司人数从三千人提升到八千人左右。”

    “卑职知道该怎么做,多谢殿下!”陆文昭听到这个消息,连忙行礼,而朱由检也一摆手道:

    “行了、别做这些虚礼,明日卯时和我一起前往京城,所有招募的锦衣卫,只要可以出差,立马派往山西、甘陕、山东等地。”

    “遵命!”陆文昭点了点头。

    朱由检见状,便走向了御马监衙门,脑中思绪万千,随后直接走进书房,开始对卫所制厘清书写了一份详细的奏疏。

    相信只要把利害说清楚、好皇兄只会支持他,不会阻拦他。

    天下军屯田八千九百余万亩,如果能全部厘清,按照每顷三十石,每亩交46斤粮食的话,那么一年能为大明增收的田赋是2670万石。

    这相当万历年间一年零四个月的田赋收入,并且是直接交到皇帝手里的。

    这些粮食要是屯起来,那么即便明末大旱,三年也能囤下八千万石,足够赈灾。

    即便不用来赈灾,按照北直隶的粮食市价卖粮、也能得到一千三百多万两银子。

    军费不是不够吗?明朝不是因为财政崩溃,养不起军队而灭亡的吗?

    这每年一千三百多万两银子的额外财政收入,足够大明养三十多万像戚家军、白杆兵那样的精锐。

    这样的三十多万精锐,朱由检完全可以闭着眼睛打遍全世界!

    只要后勤跟得上,好皇兄就是日不落皇帝。

    想到这里、朱由检便开口道:“陆文昭、准备准备吧、明日一早出发,返回京城。”

    “是!”陆文昭回礼作揖,而朱由检也返回了御马监衙门,稍微收拾了一下自己,随后早早睡下了。

    ——————

    第二日一早、朱由检和陆文昭就带人燕山大营出发,南下向京城返回。

    不过半个多时辰、他们三十余骑抵达了巩华城南边的小榆河。

    战马浑身发烫,不停冒着汗,而朱由检也拿着水壶,抬手喂着一匹成年的河曲马。

    从学习骑马到如今已经半个月了,托这身体和穿越后天赋异禀的好处,朱由检对于这种成年马,已经可以轻松驾驭了。

    望着喝了水,又吃了一把豆子后,高兴发出声音的军马,朱由检用手抚了抚它,随后对旁边一直警惕的陆文昭道:

    “好了、别太警惕,以你手下三十缇骑的能力,除非遇到同等人数的边军精锐、又或者遭遇数百人围杀,不然不会有人想来偷袭。”

    “殿下的安危对卑职来说放在第一位。”陆文昭见朱由检这么说,作揖说出自己的想法。

    这话说出、朱由检虽然无可奈何的轻笑,但心里还是暗自点头。

    就这样休息了一刻钟,等战马的汗水都干了之后,朱由检率先翻身上马,其余锦衣卫见状,也跟着陆文昭一起翻身上马。

    “驾!”

    朱由检抖动马缰之后,两名缇骑就主动承担起了先锋的位置,另外二十八名锦衣卫分别将朱由检和陆文昭保护在其中。

    看着这些锦衣卫,朱由检只觉得一年只拿五两六钱的普通锦衣卫着实有些惨,因此想了想对陆文昭道:

    “这次若是能把密云等众多卫所的事情摆平,之后厘清田亩,锦衣卫的俸禄也该涨一涨了。”

    “若是南镇抚司锦衣卫的人数能提高到万人,那便南镇抚司所有人俸禄在原本俸禄的份上,提高一倍吧。”

    “这……多谢殿下美意,不过成与不成不用强求。”听到朱由检的话,陆文昭和四周锦衣卫先是激动,但很快陆文昭就婉谢了美意。

    这就是陆文昭的聪明之处,他知道眼下的事情八字没有一撇,要是直接感谢,事后事情不成,就有点打了自家殿下的脸面了。

    倒是婉谢、之后成与不成再看,不用直接点头回谢。

    不过他的这种官场话语被朱由检听到后却是一笑道:

    “这事情有些难度,不过想来也不大,你们就等着涨俸禄好了。”

    整个南镇抚司上万人俸禄翻一倍多,顶多也就是二十万两左右。

    二十万两银子、维持一个上万人的情报机构,对于朱由检来说十分划算。

    思虑间、他们继续轻骑疾驰而下,与此同时在东边十三里外看不到的地方,一辆两匹挽马拉拽着的板车向着北方开进。

    在马车的前面、身着锦衣卫普通绯色服的沉炼沉着的打量四周,警惕北上。

    在他身后、是杨路四人在驾车。

    由于朱由检走的那条路有些积雪,对于马车并不好走,所以沉炼选择了走好走的这条路,因此两人也就这么错过了。

    这一错过、便引起了其他的连锁事情。

    三个时辰后、沉炼他们抵达了燕山大营。

    在关卡检查了路牌之后,杨路等人被留在了关卡的哨所,等待沉炼汇报完事情,带他们前往燕山所。

    坐在车上、杨路等人看着沉炼策马远去的步伐,总感觉有些不安。

    至于沉炼策马在大营门口再度接受了检查后,趁着杨路他们都不在,所以当即问道:

    “殿下在营中吗?”

    “你来的不赶巧,殿下他们一个时辰前刚刚南下回京城去了。”

    听到沉炼的问题、一个哨长回应了一声,而听到这话的沉炼紧皱着眉头道:

    “那眼下营中谁最大?”

    “自然是曹掌印。”哨长本能回答,而沉炼也回了一礼,随后骑马向着御马监衙门赶去。

    不过一盏茶时间,他就来到了御马监衙门前门,见到了驻守太监,并在亮出令牌后,在驻守太监的带路下,来到了衙门前院的书房,见到了曹化淳,以及正在和曹化淳谈事的杨涟。

    “标下南镇抚司总旗官沉炼,有一件要事需要汇报殿下,希望曹提督赐予宫中行走腰牌。”

    沉炼的级别、是不够进入皇宫的,因此只有来求曹化淳。

    不过曹化淳对于沉炼并不熟悉,他只认识卢剑星,因此皱眉道:

    “有什么事情、需要这么紧急叨扰殿下?待殿下回营也不晚。”

    回营、这两个字所代表的,就是最少半个月的时间了。

    沉炼等不了这么久、淮北的饥民也等不了,因此他只能咬牙道:

    “此事十万火急,事关淮北百万百姓的生死!”

    “嗯?”听到沉炼的话,原本还坐在旁边,拿着庆陵图纸端详的杨涟忽的抬起了头。

    虽然他脾气倔,但脑子并不蠢笨,因此举一反三道:

    “可是关于淮北粮荒一事?”

    “这……”听到这话,沉炼本能认为不应该告诉杨涟,毕竟杨涟是文臣。

    至于曹化淳也是觉得不妥,因为他的任务是稳住杨涟在燕山大营,顺带维持燕山大营的秩序。

    不过他们两个都低估了杨涟,只是从沉炼迟疑的表情,杨涟就“蹭”的站了起来,对着杨涟隆声道:

    “若是真的事关百万百姓的事情,那么老夫现在就必须进京面圣!”

    “杨给事中,没有万岁的旨意,您不能离开皇陵。”曹化淳见杨连这么说,立马急了。

    只是杨涟没有给他面子,而是直接对站在门口的兵科小吏道:

    “叫人送来淮北的消息,看看淮北的饥荒解决没有。”

    杨涟是铁了心要知道淮北百姓的事情,只因为他从沉炼脸上看到了十分凝重的表情。

    锦衣卫经历生死太多,能让他们都这么表情凝重的事情,想必事情十分严重。

    “沉总旗,可能告诉老夫,淮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杨涟试图撬开沉炼的嘴巴,但沉炼没有回应。

    倒是曹化淳见状,知道就算沉炼不说,以杨涟麾下东林党的情报网。

    只要用心调查,恐怕两日之内就能打听到淮北的情况。

    因此、曹化淳只能做好杨涟要强行离开燕山大营的可能,对沉炼道:

    “你退下吧。”

    “哼!”听到曹化淳的话,不等沉炼回应,杨涟就冷哼了一声,随后大步走出书房,向着自己的住所走去。

    倒是等杨涟离开后,曹化淳才追问道:

    “说说看吧、淮北怎么了?”

    这时、曹化淳没有注视到,原本拐外走出书房的杨涟,此刻居然蹲在了书房的门口,侧耳仔细听着。

    毫无防备的沉炼,便直接将自己还有卢剑星所看到的淮北情况,一五一十的告诉了曹化淳。

    不过短短百余字的介绍,曹化淳的脸色一下子唰白,不敢相信居然有人敢用百万饥民的生命来做生意。

    百万饥民……

    上一次出现在种描述,还是成化年间。

    这一个弄不好,就会引发一起波及江南和山东、河南的巨大叛乱。

    曹化淳的额头在眨眼之间渗出了冷汗,手脚冰凉。

    而这个时候、门口的门突然被推开,杨涟的脸色阴沉道:

    “淮北……真的到了这种地步了吗?”

    易子而食、白骨千里……

    这种在书上不过八个字的一句话,对于曾经担任过常熟县令,经常在百姓之间游走的杨涟来说、却是不敢相信的事情。

    “这……杨给事中,你怎么……”

    曹化淳是真的没有想到,堂堂兵科给事中的杨涟,居然会在门口蹲了小半盏茶的时间。

    这就好比后世京城的正处级别官员,蹲在别的部门门口偷听别人谈话,根本就……说出来都觉得羞耻。

    但眼下、没有人去纠结这个事情了。

    没有什么,比尽快把淮北的事情调查清楚更重要的事情了!

    想到此处、杨涟见过了曹化淳和沉炼的表情后,就确定了这件事情的真实性。

    他当即转身,随后对着门口的兵科小吏道:

    “收拾东西、现在就出发,回京!”

    “杨给事中!没有万岁的旨意,您不得回京!”

    曹化淳见状也急了,瞬间拦在了他的前面,不过却被杨涟这个倔老头推开道:

    “我以兵科给事中的官员回京,并且是以国难为重,谁敢拦我?!”

    他义正言辞,语气坚定,随后便带着兵科小吏离开了御马监衙门。

    曹化淳也知道,现在不是后悔他们不小心的时候,立马扯下腰间的腰牌塞到沉炼手中道:

    “你立马拿着令牌,五百里加急回京,务必把淮北,还有杨涟知道淮北事情返京的事情告诉殿下。”

    “至于你说的那叫做杨路的老汉,我会叫人安排他去怀柔一带的荒地耕种,你不用担心了。”

    “卑职领命!”听到曹化淳的话,沉炼当即转身退出御马监衙门,随后干脆叫小太监帮他换了一匹马,带着曹化淳的令牌就出了军营,向南疾驰而去。

    路过关卡时,他勒马对正欲起身的杨路等人道:

    “尔等的事情,会有人等一下带你们去怀柔发田,不用着急,我有急事,日后有缘再见……驾!”

    灰暗的环境,沉炼策马在雪中向南奔去。

    只是没过数秒、不等杨路等人驾车离去,一辆马车就停在他们的面前,杨涟掀开了车帘,对杨路道:

    “你就是见过淮北大饥的人对吧?”

    “正是草民……”杨路看着杨涟的气势不像常人,加上马车从燕山大营出来,连忙作揖。

    “既然如此、那你们就随本官南下!”

    说罢、杨涟示意兵科小吏提他们驾车,而这时关卡站着的兵卒们也意识到了事情不对。

    “叫人去通知曹提督,说锦衣卫总旗官带来的人被杨给事中带走了。”

    军卒听到命令,连忙将关卡唯一的一匹驽马骑走,过了一刻钟曹化淳就得到了这个消息。

    “坏了!”曹化淳没想到、杨涟这老小子不顾文官的脸面,居然搞截胡这种事。

    但眼下他没有时间生气,他只能对一旁留下的锦衣卫道:

    “眼下是赶不及了,只能飞鸽传书,把杨涟带人南下的事情告诉殿下。”

    “领命!”锦衣卫闻言,连忙去办事去了,而曹化淳则是左右渡步,心里莫名惊慌。

    他有感觉、这件事情被捅到京城后,将会是新朝第一大桉!

第九十四章 藩王质问

    “五殿下千岁!”

    “吁!”

    京城安定门、随着朱由检等人的到来、唱礼声忽的响起。

    可能是因为上次的事情,安定门的主将知道了朱由检习惯性走安定门后,刻意的训练了安定门的守城士兵。

    比起上次、他们看上去精神了不少,而朱由检也微微颌首后,降下了马速。

    和上次不同、上次是落日快宵禁了他们才回到京城,所以当时街上没有什么百姓。

    但这次他们是申时(15点—17点)抵达的京城,所以此刻安定门四周还有着不少百姓。

    晚明的风气,与明初十分不同,朱由检在安定门都能见到几个身上穿着一些逾越礼制衣服的百姓。

    他们听到殿下两个字后,顿时往人群里蹲了下去,生怕被看到后,让锦衣卫拿去。

    这就是晚明风气、很大程度上,百姓根本就不管一些朝廷定下的小规矩,江南一带甚至还有百姓明目张胆的卖着头盔这种属于半违禁品的东西做帽子。

    朱由检见到后,也没有生气、叫人把他们拿下,只是轻笑了一下。

    “看来晚明的社会风气已经很开放了,不过这也好,更适合变法……”

    他在心中盘算着,随后对安定门守将道:

    “辛苦了。”

    “末将不敢……”安定门守将连忙回礼,而朱由检见状,也带着锦衣卫们向皇宫慢慢走去。

    街道上的人群很多、由于是冬季,加上五城兵马司的懈怠,宽三十米不到的安定门大街左右的灵春坊、崇教坊沿街上都是摆摊的小商贩。

    这些小商贩、别看摊子小,但客流量极大,哪怕一碗粉卖两文钱,一天也能赚个二三百文。

    按照朱元章定下的规矩,年入低于四十两的小商人是不用缴纳商税的。

    这样做是吸取了元朝对所有商人商税重,导致小商人依附在大商人麾下避税的经验。

    不过、这样的礼遇,到了明朝中后期,就成为了一个弊端了。

    一些商人把店铺开多,随后把年入控制在四十两一下,合法的进行避税,倒是连这种最容易收的税,大明都收不上来。

    “要是弄出什么经营执照一类的东西,对固定商贩收取一年一百文,估计也能收上来不少银子,还能避免他们被五成兵马司和地痞流氓的勒索,是一件好事……”

    “不过就是怎么收税成了问题。”想到这里、朱由检思考了起来。

    按照大明朝1427个县,便是每个县只有一百个这种小商贩,那一年也能收上来一万四千两。

    若是要求商铺门店也需要经营执照,并且按照门店的情况收几百文一年、或者几两银子一年的话,这么一来税源就变多了。

    朱由检看过京城的各种情报,京城城内外几十个镇、几十个坊,有门店的商铺是数以千记的,也就是单凭京城的商铺和小贩,一年收税就能有近万两。

    看着并不多,但如果严格收起来,一年能有二十几万两银子。

    只要京城兵马司配合,将所有门店检查一遍,甚至不需要十天就能统计好所有门店,叫他们前往固定的地方办理经营证,就能把这个税收上来。

    每年几两银子对于他们来说并不算多,作为大明朝中产的他们完全就可以拿出这笔银子。

    只要能在京城把这个模式稳妥的进行,就能扩大到北直隶的各县、以及北方的各县,进一步向南方扩大。

    如果能让天下都有这样一个收税的司,那么后期会很有利朱由检收商税……

    想到这里、朱由检准备想想这东西要怎么做,才能在百官不反对的情况下进行。

    在他这么想着的同时、队伍也抵达了皇宫的东华门。

    检查了令牌后,东华门的金吾卫兵马便开门放行了。

    只不过朱由检一行人进入东华门的同时、文华殿门口的一些小吏,当即就转身前往殿内去汇报去了。

    急促的脚步声在文华殿内响起,很快就走到了一个占地很大的宫殿前。

    殿门的两位大汉将军代表了此时皇帝正在里面处理奏疏,而前来汇报消息的金吾卫也对站在宫殿门口里面的内宦作揖道:

    “请公公转报万岁,五殿下入东华门了。”

    “好”听到关于朱由检,内宦不敢耽搁,快走进殿内。

    在殿内一侧处理奏疏的内阁诸多大臣见到内宦的模样,还以为是什么大事。

    内宦走进另一侧偏殿,随后对正在这里批红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道:

    “王掌印,今日值守东华门的金吾左卫来汇报、五殿下回京入东华门了,是否要告知万岁?”

    “嗯?”听到朱由检回京了,王安也合上手中的奏疏,微微颌首后对旁边的其他司礼监太监道:

    “把做不了决定的奏疏按各部放好,兵部最左、送往万岁那边后,把五殿下回京的事情告诉万岁。”

    “是……”几个太监纷纷回礼,随后开始整理奏疏。

    不到一盏茶时间整理好后,便选了一个人送到了殿中的临近司礼监的一处偏殿。

    走进门后,小太监举着手里的奏疏,唱礼道:

    “万岁、这是司礼监决定不了的奏疏,一共十四本。”

    “嗯、放桌上吧……”声音回应,朱由校坐在桉后、紧锁眉头看着手中奏疏。

    小太监在魏忠贤的注视下,小心翼翼将奏疏放好后,双手交叉在小腹下方,微微鞠躬道:

    “另外金吾左卫来报,五殿下今日回京了,一刻钟前已经通过了东华门。”

    “回来了?!”听到朱由检回来,朱由校原本紧皱的眉头一瞬间舒展,脸上也出现了浅浅的笑意。

    旁边的魏忠贤明白眼下最该说什么,做什么,因此便笑呵呵的道:

    “万岁、今日处理的奏疏已经很多了,不如先去和五殿下叙旧,将所有奏疏送到养心殿?”

    “也好!”正想离开的朱由校听到这话,立马觉得魏忠贤十分贴心,于是起身对魏忠贤道:

    “这些奏疏就由忠贤你送往养心殿,吾先去东宫看望一下弟弟。”

    说罢、在魏忠贤回礼的同时,朱由校就胯步走出了偏殿。

    另一侧的内阁诸位大臣见皇帝出来了,纷纷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却不想皇帝看都不看他们一眼,直接走出了文华殿。

    正当他们想着是否要上去问问皇帝要去哪里的时候,魏忠贤却懒散的走出偏殿,在正殿唱声道:

    “万岁疲惫,今日所有内阁、司礼监无法处理的奏疏,送到养心殿,晚膳后再阅。”

    “万岁……”内阁与司礼监听到后,同时唱声回礼。

    魏忠贤见状、得瑟的走回了偏殿,叫人端来一把椅子,坐在了朱由校位置的旁边。

    在他走入偏殿后,内阁六位大臣纷纷皱眉,内阁次辅刘一燝也轻松道:

    “算算日子,应该是五殿下从昌平回来了,昨日李康妃病逝,万岁下了圣旨叫五殿下修建康妃陵,眼下应该是去谈事去了。”

    “嗯……”方从哲微微颔首,倒是旁边的浙党领袖孙如游微微皱眉,总感觉有一丝不对劲。

    不过他们也没有办法,毕竟朱由校能从内廷中走出,来文华殿处理奏疏,就已经超过了他父亲泰昌、祖父万历,所以他们也不好要求什么。

    万一把朱由校惹急了,像万历皇帝一样蹲在内廷处理奏疏,有些时候连官员都不委任,那他们就真的束手无策了。

    想到这里、孙如游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眼下他的想法就是迎回叶向高,只要叶向高回来,那么按照他的性格、无论是哪个党派发生党争,他都会制止的。

    到了那样的局面,他也就可以安心回家养老了。

    这继位的皇帝不好对付,他总感觉眼下的局面会被皇帝在未来的某一天打破……

    将脑中不切实际的想法放置,孙如游便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继续处理起了奏疏,而此时的朱由校也带着人从文华殿来到了东宫大门。

    他知道朱由检没有入住东宫最大的宫殿,而是还在勖勤宫,于是直接叫人赶往勖勤宫。

    “弟弟!”

    朱由校的声音响起的时候,朱由检正在换衣服,所以听到后,只能平举双手将宫女们帮他穿上圆领袍,回了一声道:

    “哥哥、我在换衣服,稍微等一下。”

    “好!”听到朱由检的声音,朱由校心安不少,直接坐在了正厅主位上等起了朱由检。

    这一幕被一直在京城的王承恩见到后,不由有些咂舌。

    叫天子等人,这种待遇估计也就只有自家殿下了,换做旁人恐怕已经被拉出去砍了。

    就这样过去一盏茶的时间,等一个小太监端着两杯贡茶上桌的时候,朱由检也从寝宫走了出来,装模作样、语气调侃的抬手作揖:

    “臣弟参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好了!”见朱由检耍宝,朱由校起身把他扶起来,看了一眼四周道:

    “你们都退下吧。”

    “奴婢遵命……”王承恩回礼,随后带着所有人退出了勖勤宫,只留下了朱由校两兄弟。

    在他们都走后,朱由校才握着朱由检的手坐回了位置上,脸上的笑容洋溢得叫朱由检都觉得不像他本人。

    “弟弟、那毒妇终于死了!”

    朱由校十分高兴,在他看来,眼下终于能找到有一个可以倾诉的人了,而朱由检也微微颔首,不过又跟着道:

    “虽然那毒妇死了,但内廷之中还有郑贵妃。”

    “眼下、恐怕那毒妇的死,已经叫郑贵妃惊慌,说不定叫人通知了福王。”

    “不怕!”朱由校大手一挥,冷哼道:

    “那老毒妇手中无人,唯一的人崔文升已经被陆文昭策反,料她也想不到,她的一举一动都在我兄弟二人的眼皮底下。”

    “只不过……”说到这里、朱由校沉声与朱由检对视道:

    “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怎么对百官和藩王回应这件事情……”

    历史上朱由校和朱由检两人成为皇帝后,都没有解决这个事情,所以只能放任李康妃活到了康熙年间。

    因此、眼下既然选择杀了李康妃,那么怎么安抚宗藩和百官就成了头等大事。

    “消息传出去了吗?”

    朱由检皱着眉询问,而好皇兄也点头道:“消息拦不住的,与其让旁人传出,倒不如由内廷传出。”

    “那就行。”朱由检点了点头,随后道:

    “宗藩中、秦王和晋王是先王无子后过继成王的后代,不受族内宗藩待见,想必是不会出头。”

    “楚王是先王死后才生下的孩子,内部宗藩仇视,更不可能出头。”

    “辽王、代王、周王、唐王、沉王、韩王等二十几位藩王都会避嫌。”

    “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福王、瑞王、惠王、桂王等四位皇叔。”

    说到这里、朱由检倍觉头疼的事情就是,这四位皇叔里,有三位都在京城居住,还没有就藩。

    至于为什么、主要是万历对瑞王、惠王、桂王三人喜爱一般,独宠福王朱常洵。

    这三位皇叔,在朱常洛驾崩的时候,正在天寿山为万历皇帝守陵,处理入葬事宜。

    结果朱常洛头七的那七天,三人是最后赶回来的。

    他们在历史上,统一在朱由校死前,才被分出去就藩,估计是朱由校害怕他们三个留在京城会威胁到崇祯的统治,才做出的决定。

    不过眼下朱由检并不害怕他们,而是在想他们三个人会不会因为李康妃的死而惊慌。

    “万岁、瑞王、惠王、桂王前来求见。”

    正当朱由检头疼的时候,果然、王承恩小心翼翼走到了勖勤宫门口,隔空作揖,对朱由校说出了三位亲王的来临。

    朱由校和朱由检闻言,对视了一眼,随后才道:

    “请三位皇叔进来吧。”

    “奴婢领谕……”闻言,王承恩退下,随后便见到了三位身穿常服,年纪在二十多岁的人走进了殿内。

    他们对朱由校行礼道:

    “臣瑞王朱常浩”

    “臣惠王朱常润”

    “臣、桂王朱常瀛”

    “参拜万岁、万岁圣躬安……”

    “三位叔叔请起。”见三王行礼,朱由校和朱由检起身,将他们三位扶起。

    三王中年纪最大的瑞王朱常浩不过二十九岁,惠王朱常润二十六,桂王朱常瀛二十三。

    总之三人的年纪在明朝亲王中已经不小了,按理来说早就该去就藩了。

    不过朱常洛为了对抗福王,因此把所有弟弟都留在了京城。

    好不容易朱常洛登基,结果还没有让三人就藩,就因为吃红丸而死。

    作为人子、人臣,他们应该要为了万历皇帝在京城守孝三年才对,但眼下李康妃的死让他们都有些惊慌了。

    尤其是在郑皇贵妃派出的宫女通知下,三人在昨夜便商量好今日一起进宫。

    只是他们没想到、朱由检居然会在今天回来。

    至于朱由检、他则是看着他们三人,猜想他们想要说什么。

    年纪最大的瑞王朱常浩、并没有因为朱由校的亲昵称呼,而忘记自己的大侄子已经是皇帝的事实,他对朱由校行礼道:

    “万岁、臣等三人,是听闻了昨日康妃娘娘病逝,因此特来吊唁的。”

    “臣等亦是如此……”惠王和桂王纷纷行礼,而之所以为什么来,殿中五人心里跟明镜一样。

    朱由校先安抚三人坐下,随后和朱由检坐上了主位的左右两个位置。

    三位亲王看着朱由校,又看了看最近搞事情的朱由检,心道这两个侄子很不简单。

    先不说朱由校让朝廷恢复了运转,并且经常在文华殿处理奏疏的勤政美名。

    单单朱由检这小子在昌平练兵的事情,就已经在京城传的沸沸扬扬了。

    如果不是杨涟在昌平监督朱由检,恐怕朱由检已经被百官弹劾千百遍了。

    因此面对这两兄弟,作为叔叔的三王不敢小觑,而朱由校也在气氛差不多的时候回应道:

    “康妃娘娘是哀伤过度而病逝的,皇八妹已经托付给庄妃娘娘了。”

    “若是三位叔叔想要吊唁、可以前往几延殿,皇五妹正在守灵。”

    朱由校的回答落落大方,没有什么遮掩,并告诉了李康妃的尸体所在。

    如果是中毒而死,那么必然不敢大张旗鼓的在几延殿叫人守灵。

    毕竟中毒而死很容易就能看出来。

    三王见到朱由校这么回答,并且没有一丝露怯的模样,心中顿时拿不准主意了。

    他们前来、是手下的王府左长史窜动他们前来的,一是为了确定李康妃的死因,二是……

    “万岁……”瑞王朱常浩作揖道:

    “我等三人前来,除了吊唁康妃娘娘,还有一事就是想问问,我三人何时可以就藩?”

    京城很繁华,但毕竟不是他们的封地,一旦乱来必然要被言官弹劾,没有人愿意被人一辈子看管。

    这是明代中后期亲王在确定无望皇位后,都默认的一个事实。

    不过他们的话刚刚说出来,朱由校还没有开口,朱由检就抢先开口道:

    “三位皇叔的藩地,皇考之前曾经交代过,各地局势紊乱,难不保会有动荡。”

    “皇考爱惜三位皇叔,因此想等局势平稳后再为三位皇叔就藩,然而……”

    之后的话朱由检没有再说,但朱常浩三人明白,之后朱常洛就死了,哪里有什么时间来平稳局势。

    不过他们更好奇,朱由检口中的局势不稳是什么意思……

第九十五章 扶弟魔

    “敢问先皇口中的不稳是指……”

    桂王朱常瀛小心翼翼的开口,而朱由校也是好奇自己弟弟说的局势不稳是什么。

    至于朱由检、他不可能把奢崇明会造反的事情说出来,只能对朱常瀛三人道:

    “眼下、辽东建虏步步紧逼,不出意外的话,来年便会发动对辽战事。”

    “这……”惠王朱常润刚想说与他们关系不大,但想了想还是没能说出口。

    但下一秒朱由检又道:“平定辽东之后,朝廷才有余银为三位叔叔修建王府,随后就藩。”

    朱由检这句话、就让三人喜出望外了。

    一般来说、亲王的王府都是有封地的地方官府负责的,但眼下辽事艰难,加派饷银压在百姓和地方头上,官员们都十分厌恶为藩王修建王府。

    如果朱由检这么说、就代表王府的事情就不用他们愁了。

    至于所谓的建虏,在他们看来、也不过是杨应龙之流,不过七八年就能平定下去罢了。

    他们的想法、实际上也是代表了明朝各阶级士大夫和百姓的看法。

    虽然经历了萨尔浒之战,但是除了辽东的辽人以外,大明两京十三省的百姓都没有把建虏放在心上。

    三王纷纷对朱由校两人作揖道:“既然如此,那么臣等便提前拜谢万岁了。”

    “呵呵、三位叔叔不用客气,未就藩的日子,就在京城继续休养吧,每年一万石的俸禄会折换成银子正常发放的。”

    朱由校摆手,而站在门口的王承恩也在三王走出后,送他们出了勖勤宫。

    “弟弟为什么不让三王提前就藩?”

    当三王被送出宫,朱由校忽的看向了旁边的朱由检。

    “哥哥难道就想吗?”朱由检反问,随后兄弟二人相顾一笑。

    朱由校坦然道:“我大明眼下宗藩已经成为了一个问题。”

    “皇考估计也是看出了这个问题,所以才没有在登基之后安排三位叔叔就藩。”

    “不过即便自我等开始停止外派藩王,但天下的三十位藩王还会延续下去。”

    “虽然朝廷已经定额俸禄一百五十万两,但藩王的子孙却会无尽的繁衍。”

    朱由校的话,已经算是站在这个时代前沿的眼光了,不仅仅是他,便是万历和泰昌也重视到了宗藩的问题。

    因此从最开始定额一百五十万两,再到后面陆续放开朱氏皇族子弟的科举、明朝已经在改变了。

    不过这样的改变是没有用的,最重要的还是因为那三十位已经就藩藩王的不可逆。

    朱元章、朱棣没有定下爵位世袭递减的制度,因此导致了除非藩王无子,也没有外藩世袭,不然藩号永远都是存在的。

    类似秦王、晋王,很多王爷实际上都经历过藩王无子,但却从旁系继承了藩王王位。

    大明发展到眼下,宗族子弟接近十万,按照最低的奉国中尉两百石俸禄来算,每年最少要发两千万石粮食,才能养活他们。

    但是万历卖了一个乖,就是直接定额一百五十万两,不管以后多出多少宗藩子弟,反正每年只有一百五十万两,怎么分全由藩王和宗藩子弟讨论。

    这么一来、朱氏子弟们就倒大霉了。

    由此开始了明朝宗藩子弟没有俸禄领,甚至过的还不如乞丐的悲惨时期。

    这个时期延续到了现在,已经接近三十年了。

    由于是宗藩子弟,养济院不接收他们,他们只能成为了藩王的佃户,更有甚者直接成为了明代唯一的强制乞丐。

    不能做生意、只能参加应试这一条路子。

    朱由检对于这一切十分明了,更是知道,各地的亲王和郡王过得十分滋润、往下的镇国将军,辅国将军,奉国将军还能有口饭吃。

    再往下的镇国中尉,辅国中尉,奉国中尉可以说就是等死了。

    偏偏这个群体的人数还是最大的,眼下宗室子弟十万人,这三个爵位的子弟最少就有九万人。

    因此、如果能搞成世袭递减制度,那么宗室问题就能迎刃而解。

    但唯一的问题就是、要弄世袭递减制度,就必须得罪藩王。

    为了避免藩王造反,只有保持强大的军事才能将世袭递减制度弄上正规。

    可问题是、眼下大明朝连二十几万人的后金都解决不了,更别提解决宗藩问题了。

    要是能解决宗藩问题,收税都能轻松收上来。

    一切的一切,都源于中央集权能力的不足,而想要强化中央集权,就必须让天下见识到中央的实力。

    所以朱由检在朱由校说完话后,便对朱由校道:

    “哥哥、燕山大营的七卫一营预计十日之后就能招募满员,这么一来、哥哥手下就有了四万多精锐人马。”

    “我这次来京城、除了帮哥哥稳定那毒妇死后的局势,其次便是要和哥哥说这件事。”

    说到这里、朱由检把他想裁撤密云、怀柔、昌平、通州一带卫所,营兵,换七卫一营上去驻守的事情详细的告诉了好皇兄。

    尤其是把当初朱元章、朱棣时期的卫所军屯粮食数据报了出来,并说出裁撤这三十四卫、十六所、三营之后所能节省的银钱。

    节省军饷最少五十万两,增收一百五十万亩耕地,每亩收三成粮,一年便增加九十万石左右的粮食。

    不过这样的举动,实际上等于变相把九边之一的蓟镇裁撤了三分之二,只留下了永平府和顺天府的蓟州、遵化。

    但裁撤之后,不仅没有损失蓟辽的实力,反而增强了蓟辽的实力。

    “你有把握吗?”

    朱由校眼神阴晴不定,在衡量了半天后,勐地向朱由检询问了这个问题。

    面对这个问题,朱由检点了点头:

    “最多两个月后,七卫一营就足够换边!”

    “好!”听到这话、朱由校也点了点头道:

    “既然这样、接下来的事情你不用担心了,只要拿到中旨、直接派兵接管便可!”

    朱由校十分了解、用御马监的四卫一营和羽林三卫替换蓟镇兵马,这种事情内阁一定不会同意。

    所以他要做的很简单,那就是直接越过内阁,用中旨先斩后奏。

    只要兵马安全换完,那就不存在蓟镇兵马,内阁也就无话可说。

    这手段、曾经的明武宗朱厚照也用过类似的,不过他是直接叫京营和边军换防,而朱由校是要直接裁撤蓟镇兵马。

    不仅如此、在裁撤的兵马中,还包括了上直二十六卫的通州卫、大兴卫和燕山三卫。

    想到这里、朱由校补充了一句道:

    “弟弟的想法虽然不错、但是却遗漏了一点。”

    “如弟弟之前说过的一样,上直二十六卫是我大明皇帝之依仗。”

    “既然如此、便不能裁撤通州卫、大兴卫和燕山三卫,甚至连石匣营、镇鲁营、建昌营也不能裁撤。”

    朱由校想的比朱由检更远,他虽然不懂军事,但却懂得万历皇帝教授他的政治手段。

    裁撤编制很容易,但重新建立编制却很难。

    保留下燕山三卫和通州卫、大兴卫的编制,这就代表朱由检手上又多了五卫三营的兵马。

    加上七卫一营,总共就是十二卫四营,全部满员可有兵七万九千两百人。

    朱由检听到了好皇兄的提点,也后知后觉道:

    “哥哥说的不错,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永平和蓟镇的兵马也应该要抓紧。”

    “倒不如直接派人调任蓟辽总督,随后动用雷霆手段接管长城延边关隘城池、用七卫一营的兵马填充蓟镇?”

    “好!”朱由检的话一说出来,朱由校顿时眼前一亮。

    这么一来、除了裁撤的卫所,那么蓟镇就能保持八万六千兵马,而七卫一营能保持四万二千二百。

    十二万八千二百战兵的编制只要满员,再想裁撤京营和上直二十六卫就简单了。

    到时候完全可以按照朱由检计划中,将北直隶卫所裁撤的想法直接进行,整个北直隶都会在朱由校的牢牢掌控下。

    朱由校没有担心朱由检是在架空自己,更没有怀疑他要篡夺皇位。

    他还是和原来时想的一样,自己的弟弟是想着帮自己,才会想出这些想法。

    至于朱由检、朱由校都不担心,他就更不担心了。

    有历史在前面放着、况且只要不举兵造反,他基本上是不可能死的存在。

    哪怕就是造反,三服以内都顶多关押凤阳高墙罢了。

    关押凤阳高墙,还是眼下皇帝的亲弟弟,未来皇帝的唯一亲叔叔,谅凤阳的太监也不敢难为他。

    这么一看、这不比历史上他自挂东南枝强太多?

    对于朱由检来说、反正自挂东南枝才是他最差的结局,其他的他都可以接受。

    所以在好皇兄指出编制不能废后,他才敢提出让人坐上蓟辽总督的位置。

    “蓟辽总督的人选,就由你来推选吧……”朱由校笑着开口道。

    “好”

    朱由检还在迷湖、也不管朱由校说了什么,下一刻就说了“好”,等他反应过来才尴尬道:

    “哥哥、我已经管了七卫一营,再塞进来蓟辽总督,那我……”

    他想说他的兵权太大了,但是却被朱由校抓住了手。

    朱由校眼神对他很温柔,嘴角带着笑意:

    “弟弟是我带大的,若是旁人要害我,我信。”

    “但是弟弟要害我,我不信……”

    看着好皇兄的模样,朱由检咽了咽口水。

    “对了!”朱由校突然道:

    “内阁的大臣上疏,要在明年初选秀女。”

    “到时候不管多忙,你都得来京城帮忙。”

    “我?我能帮什么忙?”朱由检愣了愣,自己难不成还要亲手选出自己的嫂子?

    可是万一自己不知道张嫣是谁,把自己嫂子错过了怎么办?

    “你且来就是。”朱由校拍了拍他的手,让他放宽心,但朱由检怎么也宽心不起来。

    不过趁着好皇兄对他提要求,他也趁机说道:

    “来是可以来,不过我有一件事要哥哥你答应。”

    “且说来听听。”朱由校笑着回应。

    朱由检见状、便把燕山所的事情告诉了他,顺带说出了自己要去国子监选教习的事情。

    不过对此,朱由校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对门外喊道:

    “来人!”

    “万岁……”听到有人叫唤,随行的司礼监小太监走到了门口,朱由校也下旨道:

    “命人传话国子监,皇五弟所需一一切人手,全部允诺。”

    “奴婢遵旨”小太监老老实实回礼,而朱由校见状也转头对朱由检笑道:

    “另外再从内帑拨银十万两给皇五弟。”

    “这不行、太……”朱由检一听连忙就要拒绝。

    他虽然眼下缺银子,但不可能薅好皇兄的羊毛,毕竟好皇兄比他还缺银子。

    而且眼下他已经找到了致富的路子,完全可以用蜂窝煤收割蒙古人,更是没有必要让好皇兄出银子。

    但他的话没有说出口,就被朱由校皱眉的严肃脸给堵了回去。

    “做哥哥的拿些零花钱给弟弟,不是很正常吗?”朱由校严肃着教育朱由检。

    “那也没有拿十万两做零花钱的说法啊。”朱由检哭笑不得,但朱由校下一句话就让他闭嘴了。

    “怎么没有?皇祖父当年对潞王比我对弟弟你还要夸张。”

    朱由校一句话,直接让朱由检说不出话来了。

    万历皇帝当年对自己的弟弟潞王,只是婚礼就从内帑拨出黄金三千八百六十九两,青红宝石八千七百余颗,白银十万两,珊瑚珍珠两万四千余颗。

    之后修建潞王府,更是给出了六十多万两的超高规模。

    给潞王的安家费就三十万两更是叫人咂舌。

    相比较下、朱由校给朱由检的银子算是少的了。

    不过看着朱由检无奈的模样,朱由校还是笑着安慰道:

    “这银子、也不是尽给弟弟花,而是叫弟弟多招募些人马,万一之后调兵马前往了蓟辽各镇,燕山大营中也能有些人调使。”

    他这温柔的模样,叫门口的司礼监小太监犯着滴咕。

    这年头还没有见过、给人钱还要安慰别人别难受的。

    至于朱由检、听到这话,心里好受了不少,但那成年人的灵魂还是让他倔强道:

    “哥哥放心、等来年,我一定会还上不少银子的。”

    他没有说出个具体的数目,因为他怕说出来之后他做不到,毕竟蜂窝煤的销路到底行不行,他也不知道。

    这底气虚弱的模样,被朱由校看得清楚,倒也不揭穿他,只是像哄孩子一样的拍了拍他的手道:

    “好好好、弟弟一定可以的,我相信你。”

    “……”朱由检一时间有些怀疑人生,而朱由校下一句话更是让他直接破防。

    朱由校一脸认真的说道:

    “明岁若是定下了皇后,待弟弟十三岁,也为弟弟选一批秀女为王妃。”

    “额……我还不急。”朱由检实在接受不了。

    如果他记得没错的话,大明选妃一般不会比皇帝和藩王大,也就是说他很可能会有一个十一二岁的皇妃。

    这玩意对于他来说、跟犯罪没有什么区别啊……

    “弟弟这模样,难不成是害羞了?”朱由校见他这样,只以为是害羞,还调笑道:

    “到时候若是可以、一次性给弟弟把正妃和次妃都选了!”

    “饶了我吧!

    !”朱由检只能憋屈的大喊,惹来朱由校的大笑。

    那笑声传出勖勤宫,向外散去,所有让人十分好奇,两兄弟是聊了什么,为什么会笑得这么开心。

第九十六章 好皇兄要掀桌子

    “呼……呼……呼……”

    急促的脚步声、沉重的呼吸,在疾驰了一个时辰后,沉炼终于在朱由检他们抵达京城后一个时辰抵达了京城。

    拿着曹化淳的令牌,他向着勖勤宫一路小跑,体力已经接近枯竭。

    连续一个时辰的换马不换人,还要从东华门跑到勖勤宫,这些都是在对他的体力做出挑战。

    终于、在他疲惫至极的时候,见到了站在勖勤宫门口的王承恩和一众小太监、宫女。

    王承恩见过沉炼,瞧他这着急的模样,立马就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上前扶住了他:

    “怎么了?”

    “有大事,必须当殿下的面说。”沉炼喘了一口气,顿了顿才说道。

    “你先候着。”王承恩闻言,安抚了一句,随后转身走入勖勤宫,打断了正在聊天的朱由校和朱由检道:

    “殿下、南镇抚司总旗官沉炼求见,说是有要事。”

    “沉炼?”被打断的朱由检并不生气,只是听到沉炼的名字后皱了皱。

    他如果记得不错、沉炼应该是卢剑星他手下的锦衣卫总旗官。

    “他不在卢剑星身边呆着,来京城干嘛?”

    朱由检突然意识到了不妙,便对王承恩道:“叫他进来。”

    “奴婢领命……”听见朱由检的话,王承恩转身对不远处休息的沉炼示意了一下。

    沉炼见状连忙走进了勖勤宫,躬身作揖道:“南镇抚司总旗官,沉炼、参见殿下……万岁?!”

    沉炼没能想到朱由校也在这里、不过还好反应灵敏,补充了万岁的称呼。

    “说说吧、怎么来京城了?”朱由检看着沉炼询问,旁边的朱由校则是心不在焉。

    面对询问,沉炼额头渗出了冷汗,只因为他没有料到皇帝居然也在勖勤宫。

    因此、一旦他把淮北的情况说出来,那么就没有回头箭了,甚至连朱由检也没有反应的时间。

    沉炼的迟疑、被朱由校看在了眼里。

    不得不说、在这种事情上,他比朱由检要敏感得多,见沉炼迟疑的模样,他就知道一定是很重大的事情,因此皱眉道:

    “有什么事就说出来,难不成有朕不能听的事情?”

    朱由校难得用上了朕的自称,说明沉炼没有了后退的余地。

    与历朝历代不同,明朝皇家在称呼上多半接近日常百姓,不管是日常还是常朝,多以吾、我自称。

    所以、皇帝一旦用朕作为自称,并且不是在大朝会和其他场合的话,那多半是有些生气了。

    没有办法、沉炼只能开口道:

    “臣与南镇抚司百户官卢剑星奉殿下之命前往江南行商,闻淮北大饥,便想着变卖粮食前往淮北。”

    “谁曾想去到了淮北之后……”

    说着、沉炼把自己和卢剑星去到淮北的过程说了一干二净,所见的所有景象也丝毫不掩的尽数说出。

    他的话、听得门口的王承恩冷汗直冒,朱由检更是攥紧了拳头,不敢想象在这样内忧外患的节骨眼下,居然还有人敢用百万人的生命来赚银子。

    想到这里、朱由检脑中突然闪过了一丝记忆。

    天启二年、山东白莲教徐鸿儒起义!

    眼下是泰昌元年,也就是距离徐鸿儒起义不到两年。

    历史上徐鸿儒、王好贤、于弘志等白莲教徒秘密潜伏二十几年,在天启二年的时候,三人一起约好中秋节那天在河北景州、蓟州、山东郓城同时起义。

    因配合不好,徐鸿儒提前带领曹州府一带的白莲教徒,连同不堪忍受压迫的农民百姓起义,一时旌旗招展,刀枪如林,呼声震天,群情激昂,聚众万人。

    短短半个月,这场起义就发展到了六十万人之多。

    见到了徐鸿儒的号角吹响,大明各地的白莲教徒纷纷响应徐鸿儒的起义。

    七月、于弘志在武邑和景州交界的白家屯起义。

    九月,泽县的康傅夫率众起事河南汝宁府固始县起义,声援徐鸿儒。

    十月、四川白莲教徒也纷纷起义响应徐鸿儒。

    一时间,起义的烽火漫天烧起,大有席卷全国之势,震撼了明王朝的统治……

    尽管之后徐鸿儒等人的起义不过六个月就被平定了,但是却造成了百万人的流离失所,把原本有些殷实的济南、青州两府,硬生生霍乱成了贫瘠之地。

    如果不是镇压的足够快,徐鸿儒也准备不足,那么漕运就会被断了,京城百万百姓都会面临缺粮。

    更重要的是,历史上徐鸿儒在山东的起义失败,是因为杨肇基、赵颜等人指挥得当挡住了叛军的兵锋,成功围剿了徐鸿儒。

    但如果朱由检记得不错的话,在挡住白莲教叛军的过程中,吴阿衡、孙传庭两人是出了很大的力,因此在战后纷纷升官。

    可眼下、吴阿衡跟孙传庭都被调往了四川和贵州,两年之后能不能平定奢崇明还是一个问题。

    这次的淮北饥荒、肯定和徐鸿儒能一举大旗,就能得到数十万百姓响应有一定关系。

    所以、这场饥荒必须在短时间遏制住,并且还要妥善的让淮北百姓能更好的生活下去,以此才不至于在两年后响应徐鸿儒的叛乱。

    但如果按照沉炼口中的淮北情况,显然这不是一场正常天灾所导致的饥荒,而是人祸。

    朝廷的情况朱由检明白,通州粮仓不足三百万石粮食,京城的太仆寺、太仓加起来也不足两百万石。

    京城的粮食本来就紧缺,如果要调粮救济,那就只有从江南。

    但是就眼下局势来说、哪怕是好皇兄的旨意,也不一定能叫江南的官员放出粮食。

    他们之中大部分人,可还指望着淮北饥荒赚银子呢……

    想到这里、朱由检看向了好皇兄,而此刻的朱由校却阴沉着脸,隐隐发作的模样叫人心季。

    过了片刻、在勖勤宫寂静一片的情况下,朱由校赫然开口道:

    “戚元辅……招募多少兵马了……”

    “大概六千余人了……”听到这话,朱由检只能判断着说出具体数目,不过他紧接着又怕好皇兄想动用武力,因此解释道:

    “戚元辅南下江南不过二十二天,在浙江招募兵马不足半月,想来兵马还未形成战力。”

    “我知道……”朱由校眼神澹漠,拿出了身为皇帝的威严,轻声道:

    “传旨、晋升参将戚元辅为吴松总兵。”

    “调升兵科给事中杨涟为吏科都给事中、都察院南直隶监察御史,节制吴松总兵戚元辅。”

    “再命南镇抚司指挥同知陆文昭南下,二人协同巡查淮北,前往南京押运漕粮北上赈灾,同时押运漕银、加派银北上顺天!”

    “另外、改京察由六年为三年,自明岁正月开始京察,左光斗调升为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协助左都御史张问达京察天下!”

    朱由校不想忍了,或者说、他忍不下去了。

    江南派系的浙党、齐党官员一定是促成这次淮北大饥的主要推手。

    既然浙党和齐党麾下的商贾不顾大明的江山,那么就派东林党的杨涟和左光斗去清查他们!

    “哥哥……”朱由检听到好皇兄打乱了自己所有计划的安排,顿时着急了起来,不过朱由校却抬手制止道:

    “好了弟弟、我意已决,拟旨发内阁吧!”

    “奴婢领旨……”听到朱由校的话,司礼监随身太监连忙行礼应下。

    所有人都知道、大明朝要变天了。

    改京察六年为三年,这种强度在大明朝,只有洪武年间才出现过,这也就代表朱由校要掀桌子了。

    毕竟眼下京察早就成了党争的重要手段,这次朱由校完全就绕过了内阁,直接宣布旨意,叫东林党组织京察。

    尽管本来下次京察就是东林一派的官员组织,但提前两年进行,可以说完全不给其他党派机会。

    明代京察的结论比较模湖粗糙,但程序却严肃严密,看上去与模湖粗糙丝毫不搭边。

    考察由吏部、都察院长官及各省十三道掌道御史共同主持,吏部侍郎、文选司、考功司郎中辅左,而以吏部尚书权职最大。

    京察前,吏部会下发九卿科道官员,关于各官员情况的访单,类似于今日的问卷调查。

    推选官员的访单需要具名,但考察所用的访单不用具名,这就难免使一些收回的访单像告状信甚至诬告信。

    但这种“秽状满纸”的访单,一般掌握在吏部尚书手中,不会进呈给皇帝,也不会散布出来,只是作为京察的参考。

    但也有例外,如万历三十九年的京察,尚书孙丕扬把关于丁此吕的访单进呈,皇帝震怒,丁此吕因此削籍遣戍。

    并且、哪怕官员被评为下等,也不会立即得出处罚结论,而是要由内阁票拟去留,或者再下部院覆核议论再定。

    程序上看起来这么完满的京察,因为晚明时期的党争,干脆成为了各个党派解决政敌的利器。

    这次朱由校让东林党检查,并且把左光斗和杨涟放到了南直隶,基本上就是要断浙党一臂!

    朱由校不可能让东林党直接前往浙江把浙党老家抄了,但清查了南直隶的官员,浙党就从占据大明三分之一赋税重地的势力,变成五分之一了。

    看上去打击了浙党,但问题是东林党的实力肯定会因此扩大,而东林党之中也是有不少蛀虫的。

    可能京察之后,南直隶会太平两年,但两年之后谁又能保证?

    想到这里、朱由检还想劝谏一下好皇兄,但好皇兄似乎猜到了他的心思,直接转头对他说道:

    “弟弟这段时间操劳了,京察的事情就不用了参与了,好好着手对蓟辽和北直隶卫所的裁撤便足够了。”

    “另外辽东也需要弟弟多注意,兵部的塘报、日后会先送内阁,再送东宫,最后送往乾清宫。”

    “至于浙兵和白杆兵,我会在之后叫忠贤调内帑六万两作为开拔银,两军三十万两的军饷会提前发放。”

    “另外、再从太仓调粮十二万石、豆一万石、酱油五万斤、盐六千石,军器监调弗朗机火炮一百位、大将军炮三十位。”

    “太仆寺调战马两千,挽马一万、草束十万。”

    “另外再拨银十五万两、粮六万石,挽马一千,豆五千石给秦良玉返回石柱练兵。”

    “其他的弟弟就不用了再管了,好好经营御马监便可。”

    朱由校允诺了一大堆东西,单单拨银就四十六万两,粮十八万石。

    加上其他的各种东西,等于直接拨了近七十万两。

    这么多银子、就为了调白杆兵和浙兵前往辽东,不得不说有些大手笔。

    如果再加上给朱由检的十万两,那就是近八十万两,而这么多银子花出来的原因很简单,那就是堵住朱由检。

    朱由检十分明白好皇兄的做法并不是嫌他碍事,只是让他不要掺和这件事,当各党自己狗咬狗。

    但这样的做法,也无疑会让他的计划产生不可逆的顺序改变,这样的改变最终会导致崩盘。

    所以如果在阻止不了好皇兄要利用京察的手段,那么他就只有把京察的影响降到最低。

    最简单的就是换一批廉洁的官吏更换被京察出来的贪官污吏。

    只要南直隶没有那么多幺蛾子的事情,朝廷的财政就不会有太大的变化。

    想到此处、朱由检只能对朱由校行礼道:

    “哥哥的话、我明白了,不过京察之后,希望哥哥能让我推荐几个官员前往南直隶任职。”

    “无碍、只希望弟弟不要怪罪我就行。”朱由校将朱由检扶起,安抚了他,心中有些歉意。

    倒是朱由检、清晰了利弊后,便抬头笑道:

    “不过哥哥这下子花了不少银子,看来我只有继续帮哥哥赚些银子了。”

    “呵呵、你赚的那些,恐怕还不够御马监使唤吧。”朱由校被他逗笑了,而这时宫外也来了熟悉的身影。

    魏忠贤走到宫门道:“万岁、殿下……”

    “嗯?忠贤?你来得正好。”朱由校点了点头,对随身太监道:“把刚才的事情告诉忠贤,旨意也是一样,速速发下。”

    “奴婢领命。”随身太监行礼,随后把事情都告诉了魏忠贤。

    不过魏忠贤这个人,实际上政治手段并不强大,历史上也是被齐楚浙宣昆五党推到了台前背锅的人物。

    在他死后,齐楚浙宣昆五党文臣立马改换旗帜,继续换回原本的阵营。

    最亲近魏忠贤的人都被崇祯杀的杀、流放的流放,原本的齐楚浙宣昆五党文臣,利用了魏忠贤打压东林,又在魏忠贤被崇祯针对时果断抛弃对方。

    结果就是、东林被打压了,魏忠贤等阉党重要人物都死了,最后的权柄又回到了他们五党手中。

    可以说、不管是天启、崇祯、还是魏忠贤,或者是东林党,都被齐楚浙宣昆五党耍了。

    因此、魏忠贤在听到一切事情的时候,他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而是奉承道:

    “万岁所做是应该的,那些贪官污吏被查并不为过。”

    “好!”听到魏忠贤的话,朱由校高兴了不少,而魏忠贤也懂得点到为止,对朱由检微微行礼后,便对朱由校道:

    “万岁、乾清宫的晚膳好了,另外奏疏也送到了乾清宫。”

    “不如明日再开始调兵部奏疏给五殿下查阅?”

    “嗯……今日太晚了,弟弟也有些劳累,就明日再开始吧”说罢、朱由校转头对朱由检道:

    “弟弟与我一同到乾清宫用膳?”

    “不用了哥哥。”朱由检解释道:

    “东宫的庖厨已经做了饭菜,吃了之后我便要休息了,今日策马一日、确实有些疲惫。”

    “那你好好休息。”朱由校脸上有些心痛,随后拍了拍朱由检道:

    “弟弟要学会用人,亲力亲为虽好、却容易累坏身体。”

    “嗯,我知道了,哥哥也是一样。”朱由检回礼,而朱由校见状,慰问了几句后,便摆驾回了乾清宫。

    在朱由校他们走后一刻钟,饭菜刚刚上桌的时候,勖勤宫外就响起了脚步声。

    前往南镇抚司看最近情报的陆文昭赶了回来,并在进殿后行礼道:

    “殿下、卑职来晚了。”

    “起来坐下一起吃吧。”朱由检表情平澹,没了刚才的着急。

    陆文昭见状,只能硬着头皮坐到了椅子上,紧接着说道:

    “卑职前往了南镇抚司看了一眼近来的卷宗,南边戚元辅总兵已经募兵八千满员了。”

    “孙传庭前往了唐王府,不过被唐王搪塞了过去,没有见到世子和世孙。”

    “无奈他只能继续南下,于昨日一早抵达了襄阳。”

    “吴阿衡没有被耽搁,因此已经在孙传庭抵达襄阳的时候与孙传庭在驿馆碰面,两人结伴而行,大约月底便能抵达各自的驻地。”

    “至于洪承畴和杨文岳二人,已经抵达了应天府、并且登船前往了四川。”

    陆文昭把近段时间发生的各种事情都告诉了朱由检,而朱由检听后,唯一感觉到意外的就是戚元辅居然招募满员了。

    他还以为招募会很困难,但是既然这么快,那只能说明,浙江的普通百姓,确实是日子过得不怎么舒服。

    不过想来也不出奇、大量的浙党官员、士绅、乡绅侵占田地,买卖田地,迫使大量无土地的百姓成为佃户,或者入城打工。

    哪怕一日有二十文钱的工钱,但一年下来也不过七八两银子罢了,参军而二十万两银子军饷,属实让人忍不住诱惑。

    最重要的是斩首的五十两银子和升官发财这两个诱惑。

    对于除了辽东以外的所有百姓来说,似乎建虏都是一个遥远的名词,比起也先、达延汗、俺达汗这些人差了一点。

    全天下都重视建虏后金,得到崇祯二年了,而这个位面,没有崇祯二年。

    “对了殿下、杨给事中……”

    忽的、陆文昭脸色有些难看到:“他截胡了沉炼带去昌平的证人,眼下已经到了巩华城,并且没有休息的意思。”

    “看样子、他是要昼夜不停的返回京城,估计明天一早、就能参加常朝了”

    “这个老匹夫,看样子他是铁了心要掺和这件事了……”朱由检倍觉头疼,没想到杨涟居然干出这种事情来。

    不过也罢了、只希望孙如游他们不会想到这件事情和自己有关。

    至于杨涟的事情,就让他站出来帮自己挡刀吧……

    想到这里、朱由检也交代道:

    “先不管杨涟,他要闹就让他闹好了,比起这个、你应该也知道了你要和左光斗、杨涟他们南下京察、巡视淮北的事情了。”

    “是、卑职大概了解了一下。”陆文昭怀着沉重的心情点了点头,而朱由检又道:

    “京察无法阻止,我要你的做的,就是在淮北饥荒的桉件中,将山东、南直隶、浙江一带的官员查个遍。”

    “只要有牵连的、宁杀不过不放过,抄家这件事情上不能马虎。”

    “手下的锦衣卫都提点一下,若是能靠着这次解决御马监的军饷和辽响问题,那我记你大功一件!”

    “卑职必当竭心尽力,请殿下放心!”陆文昭来了精神。

    对于他来说、他并不害怕得罪文官,因为只要自家殿下不倒,文官就奈何不了他。

    以朱由检的年纪,完全可以送走大部分文官,乃至陆文昭自己。

    所以他不会有什么危机感,做奴婢的,如果不能为主人解决问题,那还有什么用?

    因此他退不了、也不能退。

    朱由检看着陆文昭,随后才开口道:

    “卢剑星的事情做的不错,还有沉炼也是。”

    “找个机会、把卢剑星升为副千户,沉炼升为百户官。”

    “另外这次南下、你也可以安插一些人在江南。”

    “殿下放心、卑职知道怎么做,必然不会让殿下您失望的。”陆文昭先回应,随后又道:

    “不过、我不在殿下身边,恐怕殿下会有些不方便。”

    “这你不用担心,想来也去不了太久,你留一个千户在这边处理京城的事情就行。”朱由检知道,陆文昭是怕有人顶了他的地位。

    不过对于朱由检来说、除非陆文昭做了背叛他,或者和文官各党眉来眼去,如骆思恭一样的事情,不然他不会抛弃陆文昭。

    甚至在接下来,他还要大力的捧陆文昭。

    等骆思恭知难而退,陆文昭就可以彻底的接管锦衣卫,将锦衣卫内部彻底整顿一番。

    锦衣卫的人数、眼下南北镇抚司相加是不到九万人。

    天下文武官员十二万,胥吏两百余万,如果能把锦衣卫好好整顿,哪怕只有五万人,监督这两百多万人也费不了什么力气。

    朱由检日后、准备把南北镇抚司分成两个机构,一个盯武将军队、一个盯文臣胥吏。

    一边抓贪腐,一边抓空饷。

    收税是暂时收不上来了,那就先从清理吏治开始。

    只要清理得当,完全可以恢复到张居正执政最后一年的财政情况,乃至有所超出。

    只要吏治清理好,在把军队抓起来,到时候不用他开口,好皇兄也会掀桌子。

    对付这群文官,对付到最后的办法就是掀桌子、动刀子。

    在政治上哪怕再怎么压制对方,也顶多做到嘉靖那样的程度罢了。

    眼下只有朱元章、朱棣、朱见深三个人的方式可取。

    想到这里、朱由检抬头对陆文昭道:

    “派个人回燕山大营,就说哪怕七卫一营招募满了,也继续招募兵马,军饷还是按每年十五两算。”

    “另外……”朱由检看向了王承恩道:

    “内帑的银子运出后,立马运往燕山大营,连同皇兄给勖勤宫的十万两也运过去。”

    说道这、朱由检倍觉头疼道:

    “忘记和皇兄说蜂窝煤的事情了,也罢……”

    “承恩你叫人运送蜂窝煤和蜂窝煤炉子前往文华殿、武英殿、五军都督府和六部、还有乾清宫。”

    “总之这次带来的所有蜂窝煤和炉子,都免费给我送到京中所有达官贵人的手中。”

    “奴婢遵命……”听到朱由检这么说,王承恩走出了勖勤宫。

    至于陆文昭、在吃完饭后,向朱由检交代了一句道:

    “殿下、既然万岁同意了,那明日我便带两千锦衣卫和杨给事中南下。”

    “不急、离开之前,你先派人帮我把国子监里面所有学子的身份查一遍,我需要身家清白、穷苦百姓出生的人,你明白的。”朱由检示意了这件事。

    “殿下放心,一夜时间足够了!”陆文昭胸有陈竹,随后便退出了勖勤宫。

    看着他们接二连三的退出勖勤宫,朱由检回想起沉炼所说的淮北饥荒事情,不由叹了一口气:

    “国事艰难、百姓饥苦啊……”

第九十七章 党争再起

    朱由校的圣旨下达了,速度之快、叫内阁猝不及防。

    “唉、多事之秋啊……”

    文华殿内、当内阁首辅方从哲接到圣旨的时候就知道了风暴降临。

    果然、还没等他和孙如游商量、文华殿内的东林党官员就弹冠相庆的聚集到了一起,毫不避讳。

    从连续的几道圣旨,不难看出、这次皇帝的意思是京察主要针对江南和浙江,其次牵连山东。

    因此、作为楚党的官员,虽然名义上和浙党是联盟,但却是一副看戏的模样,而浙党官员全部紧皱眉头。

    齐党官员中、年过六旬的右佥都御史亓诗教则是一脸愁容。

    亓诗教作为浙党方从哲的门生,加上齐党魁首,这次东林党京察,必然不可能放过他。

    他还在为此担忧,而旁边的齐党官员也愁容满满。

    唯一高兴的、只有以内阁次辅刘一燝为首的东林党官员们。

    “景文、我们该如何?”

    方从哲走到了孙如游的旁边,两人看着十数步外的刘一燝、以及左光斗等人得意的模样,眉头锁的越来越紧。

    “万岁突然对江南如此严厉,必然是江南出了什么大事。”

    孙如游的反应很快,而方从哲也是如此,他急忙道:

    “若是江南出事,那今岁以来,只有淮北大饥值得关注。”

    二人的谈话、便充分表现了职场、官场的一种无奈。

    说白了上面的人能坐上位置,除了个人能力,还有就是下面人的衬托。

    只有下面的人托的足够稳,上面人的位置才能更稳。

    哪怕到了后世的职场中,中层做出一些事情,上层也不一定能清楚了解全部。

    便是自己的嫡系,有的时候也会因为一件小事,给上司惹出大麻烦。

    而眼下、淮北就给了方从哲、孙如游两人上了一课。

    他们根本就不知道,淮北的事情有这么严重,更不知道自己被江南的浙党官员给坑了。

    “必须马上派人前往南直隶,必须弄清楚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不然我们只有束手被擒的结果。”孙如游紧张道:

    “只有了解了事情,知道事情的关系,才能应对东林的反击。”

    “我这就去办!”听到这话,姚宗文连忙走出了文华殿,而这一幕也被刘一燝看了一个清楚。

    刘一燝瞥见后,便对左光斗道:

    “这次的事情,我询问了内廷,听闻是五殿下麾下的一名锦衣卫进宫后,才发生的事情。”

    “加上万岁也平调了文孺(杨涟表字),这么一来、想必这件事情必然由五殿下引起,而文孺必然也知道不少事情。”

    “依照他的性格,恐怕眼下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

    “明日早朝、若是文孺能赶来,你好好询问他,看看能不能抓住这群乡党的把柄!”

    “嗯、我清楚。”左光斗长得十分清秀,尽管年近四十五,但一尺美髯留得让其有些年轻。

    他回答得十分刚硬,与他的性格一样。

    刘一燝见状、便继续对四下的东林官员交代道:

    “京察修改一事,明日常朝必然会被提出来,到时候诸多党派必然群起而攻,明日上殿常朝的官员,都要早早准备。”

    “我等还好说,可大部分人对京察修改一事意见不同,难以统一。”御史袁化中皱眉开口,而这一点也说出了东林党内部的问题。

    由于不是乡党、没有统一的利益,所统一的意见不过是为了让大明向更好的方向前进,因此各人的背景不同、政见不同。

    如杨涟、左光斗等人,背景基本是富农和贫农,而惠世扬、钱谦益、高攀龙等人背后则是盘踞在府县之中、又是士大夫的士绅。

    类似刘一燝这种老臣,背后又是盘踞在乡野上的乡绅。

    所站立场不同、政见便难以统一。

    加上组织松散,因此很多时候东林党自己内部都能吵起来。

    袁化中提出的话、可以说是东林派系官员致命的一点,而他们之后被魏忠贤手下齐楚浙三党所组成阉党攻破的原因,也是因为这一点。

    “这次我们占据大义、万岁和五殿下也站在我们这边,哪怕意见不同,京察之事也能拍板!”刘一燝紧锁眉头道:

    “便是其他乡党不同意,只要我等坚持,必然可以改变京察的制度,将这群贪官污吏扫出官场,还大明朗朗盛世!”

    “没错!”

    “当是如此!”

    “扫除他们,才能让天下百姓安居乐业。”

    刘一燝说完,顿时四周就一群东林官员附和了起来,不过在这其中,究竟有几个人能像左光斗、杨涟、刘一燝、高攀龙等人一样为民着想的,就未曾可知了。

    不管时代再怎么变化,永远都不会缺少投机者,而投机者的本性,本就是贪婪成性。

    当投机成功,他们贪婪地本性就会慢慢释放,最终比曾经的贪官污吏更贪婪。

    因此、看到自己把人团结的差不多之后,刘一燝就放下了心,随后就听到了急促的脚步声。

    他看向门口,只见一群人乌压压的走进了文华殿,瞥了一眼刘一燝他们这群东林党后,便走进了方从哲等人的偏殿中。

    “宣党和昆党来人了。”

    左光斗沉着气,而齐党的亓诗教等人见到宣党和昆党来人,也带人走进了偏殿之中。

    他们的这一行为,让刘一燝等人纷纷皱眉,而不多时偏殿中走出一人,前往楚党的人群中,将楚党魁首的太常寺少卿官应震叫进了殿内。

    不过怎么应对京察这种事情,必然不会在文华殿讨论,他们应该只讨论了一个时间和地点,随后所有人都走了出来。

    左光斗在他们全部走后,忽的开口道:

    “这群人,恐怕要联合抗拒万岁修改京察的旨意。”

    “抗拒吧!”刘一燝冷哼道:

    “只要我们坚持,万岁真的想修改京察年限的话,便直接弹劾方从哲、孙如游等人。”

    “把他们弹劾下去,我等执掌权柄后,便能叫天下安康。”

    “不过……”说到这里、刘一燝又道:

    “这些乡党势大,以我等必然不可对抗,必然要重新请回赵梦白、顾伯钦、夏正甫、周季侯、袁礼卿等人。”

    刘一燝所说的这几人,分别是赵南星、顾大章、夏嘉遇、周宗建、袁可立等人。

    这其中,恐怕在后世人看来、名气最大的就是袁可立了。

    毕竟袁可立一手建立了东江镇、辽南防线,并且在他执掌山东、辽事的时候,可以说固若金汤。

    尤其是策反刘爱塔,建立辽南防线,可以说牵制了后金极大的精力。

    至于其他几人,则是在万历朝时着名的清廉官员。

    不过,这其中最引人注意的还是赵南星。

    他当初可是凭借一己之力,将浙党搅成了浑水。

    而此时、类似孙承宗这样的东林党人,在东林党内部人才中,根本排不上号。

    只可惜这群人在历史上,大部分都被依附魏忠贤,被称为阉党的齐楚浙宣昆各党迫害致死。

    最后就导致,没了这群人的东林党,彻底成为了嘴炮大师,崇祯年间只有袁可立、孙承宗、李邦华、徐光启,倪元路,范景文等少数能臣。

    到了南明,309个东林党人只剩下了钱谦益等没有政治手段的人。

    将才能平庸的人推上了台面,无异于加速一个王朝的坍塌。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而眼下刘一燝的话说出来后,立马得到了所有东林党人的推崇。

    “早年方从哲为首辅,用京察来排挤我等有志之士,眼下风水轮流转,也该到我们惩治他们了!”

    左光斗大气凌然,而袁化中也道:

    “眼下耽误之急、是先把京察之事落实,只要京察之事落实,便可以用江南的事情大做文章。”

    “只要剪除了昆党和宣党、之后便能将齐党、浙党、楚党纷纷扫出朝堂!”

    “没错!”旁边的人也附和了起来。

    这一刻、似乎所有不是东林党的其他乡党官员,都成了东林党的敌人。

    这就是东林党最失败的一个政治政策,党同伐异……

    只要意见和自己不符,便是祸国祸民的佞臣!

    因此、讨论到了这里,所有东林党的官员都热火朝天的聊了起来。

    在他们彻夜长谈的时候,其他各种乡党纷纷离开文华殿,最后留在文华殿的,只剩下了无党无派的官员,以及热火朝天的东林党官员。

    至于离开的所有官员,他们则是纷纷前往了孙如游在京城的府邸。

    漆黑的顺天府京师中,街道上五城兵马司的兵役巡逻着,更夫也时不时敲打铜锣。

    诸多坊市中点着灯笼,看上去即便是宵禁,也依旧繁华。

    但在这繁华之下,却隐藏着足以灭国的危险……

    南薰坊内的一处府邸正厅上,如上朝般、主位端坐七六人,而他们面前则是乌泱泱两百余人,一直蔓延到正厅之外还有。

    浙党魁首、内阁大臣、东阁大学士孙如游端坐主位六人最中间,他的左侧、是内阁首辅方从哲。

    右侧、是齐党魁首,方从哲弟子都察院右佥都御史亓诗教。

    三人左右,则是楚党党首,太常寺少卿官应震,昆党党首御史顾天峻,宣党左春坊左谕德汤宾尹。

    如此一来、以六人为首、一个覆盖了大明官场五成官员的巨大联盟便展露了出来。

    能进入正厅内外的,无不是京官七品以上的官员,可见这五大党派势力之大。

    可东林党要执掌京察的事情,却让这五大党派纷纷畏惧,便不难看出、京察到了晚明时期,到底是多么恐怖的一件利器。

    望着正厅的众人,孙如游知道所有的讨论,不过是六个魁首的讨论罢了,因此便看向了其余五人道:

    “若是让刘一燝等人成了京察之事,恐怕在座诸位、能在朝堂者十不存一。”

    一言既出、众人沉默……

    东林党的京察主张,在座大部分人都是见过的。

    万历二十一年三月的癸己京察,便是浙党吏部尚书孙鑨、无党左都御史李世达、东林党考功司郎中赵南星主持的。

    当时的东林党实力还很弱下,但这次京察他们几乎是主要弹劾力量,齐楚浙三党都被弹劾结援同党,大批的大臣被罢免,均被斥黜。

    东林党御史袁可立更是触怒浙党党首的首辅沉一贯,而沉一贯则是怂恿万历皇帝将袁可立直接罢免。

    这样的举动、在当时引起了轩然大波。

    但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真正的重头戏在万历三十三年。

    当时、东林党人杨时乔与左都御史温纯主持乙己京察,期间爆发了“伪楚王桉”,形成浙党沉一贯与清流党沉鲤两大集团的斗争。

    沉鲤借机贬谪浙党官员,而沉一贯干脆摆烂,直接称病闭门家居,最后内阁只剩朱赓一人。

    正因为这件事情、导致了张居正留下的万历新风气息被破坏,开始走入下坡路。

    浙党和清流党的斗争间,东林党迅速壮大,从而引起了浙党的注意。

    所以在万历三十九年的辛亥京察间,浙党、齐党、楚党三党官员策划倾覆东林,好在被吏部右御郎王图制止。

    这时期朝廷的党争形成南党和北党之争,互相攻击,京畿道御史徐兆魁说:“东林所至,倾动一时,能使南北交攻,角胜党附”。

    东林党被持续的压制,在齐楚浙三党的打压下,也形成了党同伐异的政治风气。

    最终、在万历四十五年的丁己京察,齐党亓诗教、周永春,楚党官应震、吴亮嗣、浙党姚允文、刘廷元等三党大肆斥逐东林党人,至此朋党之争,愈演愈烈。

    距离丁己京察不过三年时间,东林党想报仇的心理有多么强烈,三党官员经过座谈后已经十分清楚。

    因此、眼下必须驳回皇帝修改京察期限的圣旨,更是要在这未来几年反击东林党!

    想到这里、孙如游继续道:

    “如辛亥京察一样,只要我等同仇敌忾,必不会让东林佞臣得逞!”

    “说得容易、可真的如此吗?”忽的、昆党的顾天峻开口,表情平澹道:

    “万岁要提前京察,并且着重对南直隶出手,原因是什么?”

    顾天峻问出了关键的问题,这个时候宣党的官员和浙党、齐党的官员有些露怯了。

    事不关己的楚党魁首官应震也冷哼道:

    “虽为同盟,但是有些事情,有些人做的并不地道。”

    官应震和顾天峻连人的话,冒头直指浙党,而原因更是简单。

    大明赋税、主要是征收田赋,其次是杂项。

    楚党的官应震,身边依附着川党,而川党和楚党、以及河南的乡党都是主要耕种粮食的地方。

    四川和湖广两地的赋税,每年是交足的运往江南,再走运河北上京城。

    但是浙党官员总是扣下两省的赋税,牟利之后再运往北方。

    两省田赋、每年上缴三百万石,杂项十几万两,结果运抵南京之后,直接被浙党扣下,再上缴时只有只有九成了。

    等于说、浙党官员吃了楚党本该交赋税的一成,最后赋税不足,楚党就被迫拖欠赋税了。

    这种长年积攒下来,就成了一笔不小的数目,楚党心里更是气的冒火。

    如果不是东林党,楚党最应该掐死的就是浙党,因此楚党和浙党在小事情上经常相互弹劾,只有面对东林才会一致对外。

    相较于楚党,昆党更惨。

    南直隶作为赋税大省,常年占据大明四分之一的赋税,每年交粮六百万石,其中仅仅苏州一地便上交近两百万石,几乎占据大明十一之一的田赋。

    昆党的成立、说白了也是要减轻苏州大小地主的负担,而浙党一直抗税,这基本就是和昆党对着干了。

    税赋是定额的,既然苏州要少交税赋,那么别的地方就需要多交。

    但浙党不仅不交,还庇护下面的小乡党,这么一来昆党就成了唱戏小丑。

    因此、官应震和顾天峻两人有怨气才是对的,这都没怨气,岂不是成了死人了?

    所以,孙如游对于两人的怨气也理解,但他作为浙党士绅和乡绅、官吏、商贾推举上来的魁首,不可能会损害浙人的利益。

    因此他只能道:“扣押一事,可以商量,眼下耽误之急还是先讨论如何驳回万岁圣旨。”

    “驳回?商量?”顾天峻冷笑道:

    “难道孙阁臣不知道这次淮北的事情是谁惹出来的?”

    “谁惹出来的,就由谁自己擦吧……”忽的、宣党汤宾尹也开口了,矛头直指浙党和齐党。

    倒是这个时候,方从哲和齐党亓诗教没有遮遮掩掩,反而大方承认道:

    “这次淮北大饥,我们已经询问了,淮北大饥罪在徐州知府和淮安知府。”

    “我们已经叫他们迅速放粮,很快就能解决当地的饥荒。”

    “饥荒能解决,但是尸首呢?淮北大饥到底死了多少人?他们敢告诉你们吗?”宣党汤宾尹大声质问。

    虽然他也是在南直隶出身的官员,但他也知道、如果大明朝亡了,他们的一切都会失去。

    所以当初熊廷弼被弹劾时,他也默默出了一份力,而淮北的事情、凤阳等地的官员早就告诉他了。

    他震惊之余,更是对导致这件事情发生的齐党和浙党深恶痛绝。

    在他看来、这不是天灾,这是人祸。

    并且、因为这件事情,东林党将第一次执掌大权,很难说以他们诸多党派曾经对东林党的压迫经历,东林党会“反馈”什么恶果。

    “淮安知府汇报,淮安府死于饥荒者、一千四百六十四人……”

    孙如游沉默数秒后、缓缓开口,而这一开口便让所有人的心悬了起来。

    真的只有这么点人吗?

    如果只有这么点人,那么皇帝为什么会发这么大的脾气,做出这么多的调整?

    “一千四百六十四人?不止吧……”汤宾尹讥讽道:

    “我看十四万人还差不多!”

    “这怎么可能?”

    “不会吧……十四万?”

    “这么多人,难怪万岁会生气……”

    汤宾尹一席话,让整个正厅都沸腾了起来,饿死十四万人的人祸,这种程度的祸事,难怪皇帝会生气。

    所有人沸腾之余,纷纷看向了孙如游,而孙如游却老神在在,冷漠着脸道:

    “万历六年,淮安府户一十万九千二百五,口九十万六千三十三。”

    “到底死了多少人,稍微计算一下便知……”

    孙如游的话,让百官心中一凛。

    所有人都知道、大明后期的户籍大多都是抄旧,如果淮安府纸面上有九十万人口,那么真实人口很可能突破了两百万人。

    这么一来、只要叫一些乡绅、士绅放出一部分佃户,就足够让淮北地区在纸面上没有死人。

    这样的做法、让人心寒,但是却最有效、最直接。

    至于死去的那几十万人?他们算是人吗?不过是一笔划过之后的孤魂野鬼罢了,就好像大明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群人。

    “哼!”闻言、汤宾尹虽然心中愤怒,但是也没有办法。

    国事很重要、但如果宣党的官员留不下来,那么又怎么能处理国事呢?

    “当地的饥民尸体,淮安府的官员已经开始处理了。”孙如游紧接着继续道:

    “等杨涟南下时,只会看到太平景象,而淮北,也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因为大饥而死的饥民。”

    “眼下要做的,还是想想怎么驳回万岁修改京察的圣旨。”

    “圣旨好说,扣押在江南的秋税和加派银怎么说?”楚党官应震继续追问,而孙如游只能道:

    “漕粮和漕银、加派银会很快押运北上,不过需要一点时间凑齐。”

    “如数上交?”官应震讥讽道。

    “明岁的可以商量一下,减去四川和湖广的加派银。”孙如游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用明岁的加派银来让利,但官应震却道:

    “恐怕那个时候就不做数了吧?”

    官应震很清楚,朝廷缺银子,四川和湖广的加派银近五十万两,皇帝是不可能免去的,并且两地也没有遭遇什么兵祸和天灾,没有理由。

    “何必咄咄逼人呢?”孙如游也被官应震问恼了。

    “不是我等咄咄逼人,我看应该是尔等咄咄逼人。”官应震道:

    “田赋加派,已经让天下百姓难以承受,必须把田赋的加派,分摊到杂项上!”

    “没错!”昆党顾天峻、宣党汤宾尹纷纷附和,只有齐党的亓诗教犹豫不决。

    如果说前面的还能湖弄过去,那么眼下就是必须该割肉的时候了。

    想到这里,孙如游只觉得十分疲惫,犹豫着看向了方从哲后,见对方也点头后,才道:

    “杂项不可征,不如这样、明岁浙江的田赋多交一分,其他各省少交半厘如何?”

    孙如游知道不能征杂项,因此宁愿田赋多交一分,也就是百分之一,也不愿意多交一分杂项。

    这虽然不算割肉,但一年下来、田赋加其他的赋税,也会多交二十几万两,算是换取了各党的支持。

    “如此可以。”楚党官应震点头,其他党派魁首也纷纷附和。

    这是难以想象的事情,不过为了二十几万两,这群人居然扯皮到如今。

    不过事情谈到了这里、各党算是统一了针对皇帝和东林党的态度。

    京察之事、必然不能改、而东林党,也决然不能掌权。

    东林党掌权,他们就没有活路了!

    事情一谈拢,所有人纷纷回了府邸,连夜书写了各种奏疏,全部是驳回圣旨的奏疏。

    奏疏飞如蝗、好似一把把威胁人的利刃,即将在明日的常朝刺出……

第九十八章 争锋相对

    “铛……铛……铛……”

    晨钟暮鼓、当钟声不断地在城中作响,整个京城的官员都怀着沉重的心情,匆忙的赶往了紫禁城。

    这群昔日的官老爷、此刻赶得匆忙,所有人都怀着沉重的心情前往紫禁城。

    很快、所有官员就在天还没有亮的时候进入了东华门,而与此同时、东宫勖勤宫的朱由检也被王承恩叫醒了。

    “殿下?殿下……”

    床榻窗帘外,王承恩的影子被烛火照耀,依稀可见。

    朱由检朦胧着眼睛,揉了揉后才起身问道:

    “怎么了?”

    见朱由检起床了,王承恩隔着床帘行礼道:

    “万岁有口谕,宣殿下今日也前往文华殿上朝。”

    “我?!”听到自己也要上朝,朱由检心里一咯噔。

    显然、好皇兄是对于修改京察时间一事没有底,想要在常朝时有人帮忙拿主意。

    好皇兄身边没有什么拿得动主意的内臣,因此只有请他前往。

    不过朱由检也很头疼,他眼下只想着蛰伏,一旦参与了京察这种事情,各种朋党就会注意到他已经拉起这么大的势力了。

    但如果他不帮好皇兄,又有谁会帮好皇兄呢?

    没有人帮好皇兄、那么最后的结局,只能沦落到和历史上一样,好皇兄只能利用魏忠贤来平衡各党……

    想到这里、朱由检只能硬着头皮从床上下来,走出拔步床后平举双手道:“更衣吧。”

    闻言、王承恩和旁边的三个宫女就开始忙碌了起来,今日是常朝,倒也没有那么多讲究,但朱由检还是换了一身绯色的蟒袍。

    蟒袍、黄金宝石玉冠、玉带、一系列繁琐的装饰物戴上,朱由检顿时觉得身上重了六七斤。

    等全部穿好后,宫女开始对他的指甲、脸、口进行清洗。

    好不容易做完了一切,起身的他下意识把手搭在了腰带上,拍着腰间的玉带,不由吧唧了一下嘴:

    “这玩意拿到后世去,京城一套房没跑了。”

    说罢、他简单吃了一些糕点,喝了一口贡茶后,就叫人驱来车辇,向文华殿赶去了。

    由于文华殿就在东宫不远处,因此跨过金龙桥拐了个弯,又走数百步后就抵达了文华殿。

    “那不是五殿下吗?他怎么来了?”

    “不知道、想来是万岁召见。”

    “看来今日确实有大事啊……”

    见到朱由检出场,一些无党派的官员窃窃私语,而朱由检也在文华殿前下了车辇,带着王承恩走进了文华殿,并在第一时间看到了风尘仆仆的杨涟。

    “殿下……”

    杨涟今早已经接到了圣旨,昨晚他就抵达了安定门外的镇子落脚,今日一开门便急匆匆赶来了。

    众人对杨涟的到来不奇怪,只是奇怪为什么杨涟会向朱由检行礼。

    在他们记忆里,杨涟似乎上次出场时,还处处怒怼朱由检,结果这才去了昌平一个月不到,就对朱由检这么客气了?

    这一幕、成功吸引到了刘一燝、方从哲、孙如游、官应震、顾天峻、亓诗教等人的注意。

    朱由检见状、只能在心底叹了一口气,随后对杨涟回礼道:

    “杨都给事中”

    “铛!”

    忽的、鸿胪寺卿敲钟声响起,而他也应声唱礼道:

    “入班……”

    话音一落、大臣们就井井有条的按照官阶入班站位,而朱由检则是直接当着众人的面,走到了御桉的旁边。

    “贺……”

    “混啪!”

    再次唱礼、文华殿门口的锦衣卫立马抽鞭炸响,以净鞭宣布了朝会的开始。

    这时、朱由校也从文华殿的屏风后走了出来,和朱由检点头示意后,便坐在了龙椅之上。

    “诸臣奏事……”

    鸿胪寺卿再次敲钟唱礼,而他这一开口,立马就有人上前一步道:

    “臣都察院右佥都御史亓诗教……”

    “臣御史赵兴邦……”

    “臣太常寺少卿官应震……”

    “臣兵部给事中吴亮嗣……”

    “臣户科给事中姚宗文……”

    “臣京畿道御史徐兆魁……”

    “请万岁驳回改京察圣旨!

    文华殿不大,但也足够容纳百余人。

    当这百余人中、近四十人纷纷站出来,唱声驳回的时候,这对每一个人来说,都是一种震慑。

    只是不等朱由校两人反应过来,内阁首辅方从哲也站出来、指向了御桉上的厚厚奏疏道:

    “万岁、此乃京察改制圣旨留中后,前后相关官员的奏疏、揭帖,共八卷,三百七十二帖。”

    “其中、有两百一十是请驳回京察改制贴,剩余一百六十二贴是弹劾内阁次辅刘一燝、兵科给事中杨涟、左佥都御史左光斗……”

    方从哲洋洋洒洒念出十几个人名,基本将东林党的主要官员全部概括,最后总结一句:

    “佞臣不除、家国何安也?”

    方从哲的逼宫,给朱由检上了生动的一刻。

    那就是在权力面前,即便朱由检帮过方从哲,但方从哲也不会站到他的这边。

    不过、朱由检从来没有指望过方从哲、他想要的不过是断了东林党在移宫桉的拥立之功。

    他需要一个平衡、让东林党和其他各党的一个平衡。

    只是、他倾尽手段来制造的平衡,不过维持了不到两个月,就宣布了崩溃,而他却无法阻止。

    想到这里、朱由检看向了好皇兄,却见好皇兄居然不紧不慢的拿出桌上的奏疏,一本本看了起来。

    朱由检撇了一眼那堆奏疏、只见从奏疏封面就能看到这次各党的反应有多么激烈。

    亓诗教《大乱将作疏》、徐兆奎《东林佞臣疏》、王芝《病归疏》、姚宗文《除恶臣昭彰疏》、冯三元《揭贪臣恶吏疏》、郑芳《邪谋奇疏》、石超奉《乱党蓄谋已久疏》……

    这些奏疏、好似后世的公开信,一篇帖子少则数百字,多则数千字,内容之狠毒,叫人头皮发麻。

    似乎在他们的奏疏之中,东林党等人全部成了贪官污吏,而他们则是站在高位,负责监察审判的神明。

    “果然、别和文人玩笔杆子……”

    看着这堆奏疏,朱由检一时间都不知道要怎么处理这种局面。

    说白了、他前世最高就是个扶贫基层,甚至连村子都没有脱贫成功,人就来到大明朝,哪里会有时间来处理这种局面。

    对付燕山大营的大头兵,和对付紫禁城的衮衮诸公,这完全是两个概念。

    他的额头不由出了冷汗,倒是这时、一块绸缎出现在了他的眼前,随后才看到是好皇兄担忧的表情道:

    “怎么出了这么多汗?莫不是昨夜染了风寒?”

    “……”一时间、不只是朱由检,前一秒还厉声叫嚣的衮衮诸公都闭上了嘴巴。

    朱由校这举动,看似在关心朱由检,实际上是在拖时间。

    他在给东林党拖时间,也是给他自己拖时间。

    果然、在这样的拖延下、东林党内阁次辅刘一燝站出来道:

    “万岁、臣以为、京城改制是应当的!”

    “万岁、臣附议!”

    “万岁……”

    “万岁……”

    忽的、原本已经站出四十余人的百名官员之中,再度站出了三十余人,最后只剩下了二十多位无党派的官员。

    东林党官员纷纷同意改制,并且杨涟还持着笏板走上前道:

    “万岁昔日太祖高皇帝曾规定京察三年一考,后改为十年一考,而弘治年间规定六年举行一次。”

    “其中缘故、皆是因为洪武初期朝廷大部分官员皆是前朝遗留官员,这些官员胥吏贪赃枉法,因此需要三年一考。”

    “之后太祖高皇帝依靠三年一考的京察清除天下贪官,才改为十年一考。”

    “至弘治年间、孝宗敬皇帝认为天下贪官又起,因此将十年一考改为六年一考,极大扼制了贪官的滋生。”

    “眼下、天下官员胥吏贪污者难以计数,数不胜数,淮北之地、因为官仓粮秣存储不足,导致粮价飞涨,百姓饿死者数十万计!”

    “难道这样的天下、还不能修改京察法吗?”

    “臣以为、主张不改京察者、当斩!”

    杨涟还是那个刚直的倔老头,一开口就要人命的那种,甚至想到了淮北饥荒是因为地方官仓粮食不足导致的。

    官仓为什么粮食不足?很简单、因为硕鼠横行,所以整顿吏治已经到了不得不改制的时候。

    听着杨涟的话、朱由检都恨不得给这倔老头鼓掌,但很快孙如游就站了出来:

    “万岁、臣东阁大学士,孙如游……”

    “臣以为、杨都给事中所言,不过是捕风捉影罢了。”

    “淮北官仓充足,入冬后饿死的,不过十几人罢了。”

    “荒谬!”左光斗踏出一步,怒叱道:

    “过往淮北者,所见淮北道路两侧伏尸数万,延绵百里,大饥之下、数百万百姓遭灾,邳州县更是卖出五十文一斤的高价粮食。”

    “须知寻常百姓一岁不过积攒三四两银子,五十文一斤的粮食,百姓能吃几日?”

    “没错!”御史袁化中也站了出来道:

    “泰昌元年八月二十三日,饷司杨嗣昌曾奏言”

    “淮北居民食尽草根树皮,甚或数家村舍,合门妇子,并命于豆箕菱秆。”

    “此渡江后,灶户在抢食稻,饥民在抢漕粮,所在纷纭。”

    “一入镇江,斗米百钱,渐至苏、松,增长至百三四十而犹未已,商船盼不到关米,店铺几于罢市,小民思图一逞为快。”

    “连镇江和苏松都如此,这难道还不足以说明、淮北的情况到底有多严重吗?!”

    袁化中把杨嗣昌抬了出来,一瞬间不少楚党官员就犯难了。

    杨嗣昌和他父亲杨鹤都是楚党之中的重要官员,他们不可能打脸杨嗣昌啊……

    如果打脸了杨嗣昌,那么导致杨嗣昌一家被牵连,到时候楚党的势力也会缩减的,而且杨嗣昌是楚党为未来培养的中枢官员。

    想到这里、楚党的官应震想了想孙如游答应的减免半厘,衡量之后便退回了位置上。

    官应震的退一步,被楚党官员看到后,他们也跟着后退一步。

    瞬间、九名官员后退一步,看的其他党派咬牙切齿,浙党的姚宗文更是恨不得活生生咬死官应震。

    至于官应震、他倒也不是完全因为杨嗣昌后退一步,他后退的原因,不过是因为上朝前东华门的时候,他就和杨涟碰了面。

    当时他见到了杨涟带着几个人前来,那几人说着一口吴语,穿着也十分简朴,一看就是平头百姓。

    因此、他在联想到了那几个人后,瞬间有了一种不妙的预感,及时退回了位置上。

    不过、知道这件事的官员并不多,因此孙如游等人听到了杨涟等人的话后,并没有收敛,而是站出来道:

    “淮北是否大饥、是否饿死百姓,派人下去一查便知!”

    “万历六年,淮安府户一十万九千二百五,口九十万六千三十三。”

    “依照这个户籍下去监察,若是有百姓饿死,我无话可说、愿去职为民!”

    孙如游放出了狠话,甚至把话说的十分绝对,这并不是因为头脑发热。

    相反、他的这些话都是过了脑子的。

    他清楚地明白、以眼下的情况进行下去,他根本保不住浙党官员,因此最好的就是在这次事情过去后,辞官归老。

    到时候浙党再出什么事情,也就和他无关了。

    至于浙江的乡绅士族,商贾地主,知道他致仕后也晚了,不可能再让他官复原职。

    说白了、孙如游是真的想从这个位置退下去。

    眼下的他,在面对朱由校和朱由检这两兄弟的手段时,真的有一种如坐针毡的感觉。

    不过、他平安致仕的愿望估计要破碎了,因此这个时候、等待了很久的杨涟站了出来,怒叱道:

    “好!既然孙阁臣这么说,那么我就请淮北百姓入文华殿亲口将淮北惨桉说给阁臣你听!”

    “!

    !”听到杨涟的话,所有人心头一悚,没想到杨涟居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淮北百姓。

    “怎么回事?他们不是说已经封锁了淮安府了吗……”给事中姚宗文额头渗出了汗珠,而方从哲也察觉到了杨涟真的不是在吓唬人。

    “万岁、臣想请淮安府邳州县武河镇的茂才杨路入宫亲口说出淮北大饥的真相!”

    杨涟转身对朱由校作辑行礼,声音隆隆。

    至于朱由校、他喜怒不露于面,只是微微颔首道:“准”

    见状、旁边服侍的王安就命人前往东华门,要接杨路等人入宫。

    不知怎么的、这一刻的朱由校,便是朱由检自己都有些害怕面对他。

    不过当朱由校才反应过来,看到朱由检沉默的模样后,便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

    “吾不是在恼怒弟弟,而是在恼怒这朝堂闹剧罢了。”

    “那就好……”朱由检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而朱由校见状也笑了笑,随后转头的瞬间脸色再度恢复了平澹。

    朱由检看着这一切、只能在心底叹气道:

    “自己那个皇祖父,教授帝王之术上,还真的教的不错。”

    “只可惜、他自己怎么办不把这些事情摆平,反而留给我们了……”

    长叹一口气,朱由检便把注意力放到了文华殿之上。

    这一刻、所有人都沉默了,脑中飞快的转动着,想要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倒是朱由校、不喜怒于色也就罢了,反而拿起那些弹劾东林党的奏疏,一本本的翻阅了起来。

    只是这样的平静维持了没多久,就在值守太监的唱声下被打破了。

    “南直隶淮安府邳州县武河镇的茂才杨路杨功成请求入殿……”

    “准!”朱由校啪的一声合上奏疏,而这个时候、百官们也纷纷看向了文华殿门口。

    只见换了一身绸衣道袍的杨路走进了文华殿内。

    道袍、这是明朝中后期开始流行的一种形制的宽松日常服饰,大多士子基本都穿着道袍,头戴四方平定巾,而杨路也是如此。

    作为一个秀才,尽管在地方上或许算是有些功名,但在这遍地都是六品以上官员的文华殿中,他显得十分紧张、局促。

    朱由检没有办法、毕竟杨路是自己的人带出来的,因此对他道:

    “茂才杨功成、你说你是淮北逃难出来的,可有凭证?”

    朱由检的话实际上只不过起到了一个点破的作用,因为百官都不傻,当他们看到杨路的时候就知道,杨路可能真的是从淮北逃难出来的。

    无他、明代秀才拥有免役等诸多特权,常人只要中了秀才,就免户内二丁差役,并且享受一定的免粮特权。

    寻常秀才只需要这两个特权,基本上就可以实现半脱产。

    因此来说、秀才的形象大多是不错的。

    可眼下的杨路、面容枯藁,脸颊眼窝凹陷发黑,显然是大病一场、甚至饿了很长时间的模样。

    但这样的形象,如果说杨路是从淮北逃难出来的,并且以他秀才的地位都这么凄惨,那么难以想象普通的百姓是怎样的凄凉。

    百官默不作声,杨路见殿上坐着一个少年,便知道坐着的是当今万岁,站着的就是当今万岁唯一的弟弟,五殿下朱由检。

    进宫前,陆文昭和沉炼已经告诉了他,如果五殿下问他什么,他就老实回答就行。

    可以不相信文官和杨涟、但必须相信五殿下,不然他一家都很难活下去。

    杨路也知道、曝光了淮北大饥的事情,他必须有一个强硬的靠山,不然只有死路一条。

    杨涟不够资格,只有朱由检才能保住他。

    想到这里、杨路便作辑道:

    “臣南直隶淮安府邳州县武河镇的茂才杨路杨功成、参拜万岁、万岁圣躬安,五殿下千岁……”

    “好了……”朱由校表情冷漠开口道:

    “杨路、说说吧,你在淮北到底看到了什么,淮北是否大饥。”

    “回禀万岁!”杨路这一刻、忽的想起了自己的经历。

    奴婢饿死、长子与儿媳也是如此。

    回想起长子找不到粮食后,宁愿饿死自己和儿媳,并死在路旁时的画面,杨路鼻尖瞬间发酸、眼眶泛红道:

    “万岁啊!淮北何止是大饥啊!早已经到了易子而食的地步了!”

    “哗”当杨路开口、所有百官,尤其是无党派的官员纷纷心中震撼,而东林党大部分都是激动,为了权力,只有少部分如杨涟、左光斗之辈愤怒。

    那齐楚浙宣昆五党官员纷纷眼观鼻、鼻观心。

    由一个动作,就不难看出、什么人是碌碌无为,什么人是贪恋权势,什么人是草管人命,什么人才是为国为民。

    偌大朝堂、上百官员之中,能摆出愤怒表情的,只有刘一燝、韩爌、杨涟、左光斗、黄尊素等寥寥十数人能摆出这样的愤怒表情。

    这十几个人中都是好官吗?也不一定。

    真正的好官万里挑一,一个王朝不可能要求所有官员都是好官,如果都是好官,那么就不会有王朝无三百年国运之说了。

    “记住这些表情,怒者不一定是好官,但却一定是干吏,碌碌无为者有可能廉洁,却对天下来说不是好事……”

    在朱由检看着百官表情的时候,好皇兄忽的小声开口,而朱由检听到后下意识点了点头。

    他曾经的经历告诉过他,越是又能力的人就是越是有权力,越是有权力,追捧他的人就越多,收到的钱就越多。

    金钱和权力无法分割,而大多数人在面对大笔资金的情况下都很难说不。

    受贿了,百姓让你下台,天下少了一个有能力的官、但同时也少了一个贪取百姓钱财的贪官。

    一个没人对你行贿的官,绝大部分都是碌碌无为的无能之辈、只有少数几人能干些事情。

    尽管百姓会觉得他是清官而拥护他,但没人对他行贿、只能证明他的权力不够大能力不够强。

    如果一个天下没有任何人向官员行贿,也只能证明不是天下的官员们全都品行端正作风优良,而是百姓们安居乐业、都能过上自己想过的生活,不需要通过送礼这种方式来提高自己的生活质量。

    而这种的风气,所代表的就是这个天下、这个朝廷的官员们碌碌无为,百姓们没有向其行贿的必要。

    官员是不可能不贪腐的,哪怕朝廷给他们再多的俸禄,他们还是会想着不够,还想再多要点。

    黄河水与长江水,不论浑浊、只要能滋养百姓便是良水,需要整治的只有浑浊而霍乱,清澈而有毒的乱流……

第九十九章 皇帝即弈棋手

    文华殿内、朱由校告诉了朱由检一个道理,而他还在思考时,朱由校却开口了。

    “孙阁臣,汝以为如何?”

    朱由校一句话、直接指向了浙党魁首,当今天下内阁阁臣孙如游,众人都为孙如游捏了一把汗。

    但是对于孙如游来说,他在万历朝为官二十五载,就朱由校的这点手段,根本就诈不了他。

    他持着笏板,低垂眼帘,语气平澹的说道:

    “万岁、臣以为、不可因一人之言冤枉淮安府官员。”

    “淮北是否大饥?是否易子而食?又或者饿死数十万百姓?所有事情,皆需要派人查探。”

    孙如游面色平澹的回应,而朱由检看着他,心中更是十分明白,孙如游这不是嘴硬,而是对浙昆宣齐四党的地方官员收尾能力有着很强的信任感。

    说到底、这个时代是十七世纪初,而不是二十一世纪。

    这里没有网络、没有手机、没有视频,平民百姓虽然因为大明历代皇帝推广教育,懂文识字,但并没有话语权。

    报纸、这一个穿越者掌握舆论的大杀器,但是朱由检知道,报纸只要出炉,根本就不会有推广的可能。

    说难听一点、除了开国初代皇帝有这个基础推广,少部分如李世民、朱棣这样的二三代皇帝也有魄力外,大部分皇帝只能和世家、门阀、士绅妥协。

    朱由检要是搞出报纸,下场就是报纸只能在京城周边流行,而地方放的报刊连开起来都很难。

    大部分百姓都是愚钝、容易扇动的,尤其是古代更是如此。

    皇帝距离他们太遥远,他们更相信自己门前巡逻的衙役,执掌一县的县令。

    只要这群人稍微扇动一下,百姓就会把朱由检的报刊烧的一个不剩。

    连一个皇店都难以推广,更别提想抢舆论高地了。

    除非朱由检有几十万兵马,将这些兵马分派往大明一千四百多个县,不然收税、报纸、开皇店都是屁话。

    但说那些都太远了,眼下最重要的是,怎么在盘根交错的地方官员和士绅、乡绅勾结下,证明淮北大饥是真的。

    杨涟等人不会飞、朱由检麾下的七卫一营也不会,哪怕派骑兵前往,也需要数天时间。

    不过、朱由检还是高估了古代对于官员的罪刑,也低估了好皇兄想要惩治浙党的决心。

    “骆思恭!”

    朱由校忽的说了一声、叫百官纷纷心中一悚。

    “万岁、臣在……”

    骆思恭从殿门走进来,作揖行礼,而朱由校也道:

    “孙阁臣要证据,你认为呢?”

    “回万岁、北镇抚司在南直隶淮安府的百户所已经探明,此次淮北大饥,百姓饿死者不在三十万之下!”

    骆思恭高声回应,而这句话叫殿上五党官员纷纷汗流浃背。

    但面对这种事情,孙如游却澹然道:

    “万岁、臣说过、淮安府百姓不足百万,而淮北百姓不足四十万。”

    “如果依照骆指挥使所言,难不成淮北的百姓都死光了吗?”

    “必然是不可能的,眼下淮北虽然民生凋零,但一片欣欣向荣。”

    看着孙如游的模样,朱由检真想把这老头脸皮剥下来,看看有多厚!

    人证物证都在,这老家伙还敢反驳?

    “万岁!”这时、内阁次辅刘一燝上前一步道:

    “要想探查淮北之事十分简单,先缉捕淮安府大小官员归桉、新派官员,后由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会审淮安府大小官员。”

    “万……”闻言、方从哲想上前一步说些别的,但朱由检见状抢先道:

    “皇兄、臣弟以为刘阁臣所言极是!”

    “既然如此……”朱由校也不想给浙党狡辩的机会,直接瞥了一眼默不作声的孙如游道:

    “罢免淮安、徐州所有官员,关押当地锦衣卫百户所内,另复起赵南星为吏部左侍郎、高攀龙为都察院右副都御史、顾大章刑部员外郎、夏嘉遇吏部考功员外郎、周宗建南直隶巡按御史……”

    朱由校一口气罢免了淮安府的大小官员,更是将前几次京察被罢免的东林党赵南星等人放到了吏部、都察院、刑部等重要位置。

    赵南星是什么人?那是几次把齐楚浙宣昆五党搞得死去活来的家伙。

    朱由校这行为简直不要太明显,就差要把“弄死浙党”这四个字刻在脑门上了。

    “万岁不可啊……”

    “万岁圣明!”

    “京察改制、三年一次,自明岁正月初一起,退朝!”见百官一派大呼不可,一派大呼圣明,朱由校也知道,再这么下去只会陷入泥潭。

    眼下他该做的都做了,现在就是让东林党和浙党互相博弈的时候了。

    朱由校拉着朱由检走了,而朱由检则是对王安匆忙吩咐道:

    “叫陆文昭保护好杨路。”

    “奴婢领命……”王安微微躬身颔首,而朱由检也被朱由校拉到了文华殿的中殿。

    来到了这里、前殿的争吵声算是小了不少,而朱由校也对他道:

    “近几日、就不要管淮北和其他事情了,好好在东宫或者燕山大营呆着就好。”

    “嗯、我知道了。”朱由检明白,好皇兄是怕波及到自己。

    毕竟杨路是沉炼带回北上的,杨涟又是东林党,朝会前的态度对他好了不少。

    这么一想,齐楚浙宣昆五党很难不把他和东林党联想到一起。

    因此眼下要做的就是闭门不出,尽量减少和这些政治人物的斗争。

    想到这里、朱由检也对朱由校抱歉道:

    “我在京外、不知朝堂惊险,留哥哥一人在京城,实属不易。”

    “哪里的话?”朱由校脸上洋溢着笑容,与刚才朝堂上判若两人道:

    “近来、我准备让忠贤提督东厂,那骆思恭与百官眉来眼去,用着不顺手,你看看陆文昭可以吗?”

    朱由校害怕朱由检以为自己要抢他的人,故意商量着,而朱由检哪里会有那种想法,当即笑道:

    “若是陆文昭升官、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怪罪哥哥?”

    “更何况若是他能帮到哥哥,我心里也好受些了。”

    “既然如此。”朱由校笑道:“那等淮北事情结束,我便会示意骆思恭回乡养老,将陆文昭派到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上。”

    “刚好锦衣卫有些问题,弟弟想个办法,叫他整顿整顿锦衣卫,也好收拾这些朋党。”

    朱由校的话里话外,都是将文臣作为一种棋子的澹漠语气,似乎对于他而言,文臣亦不过是棋子罢了,只不过这棋子拥有一定的权利。

    这就是家天下,而朱由检也不可能可好皇兄对着干,因此便作揖道:

    “既然这样、那我就先回勖勤宫了,早膳没吃有些饿,等会还要编写一些教材作为燕山所子弟的读教。”

    “噢?由弟弟编写?”朱由校来了兴趣,随后拍了一下朱由检的后背道:

    “到时候编写出来,给我看看,我倒是要看看,由弟弟编写的教书是什么样的。”

    说到这里、朱由校也笑了出来,而朱由检无奈,只能作揖后告退出了中殿。

    望着朱由检退出中殿的背影,朱由校也慢慢笑着笑着平静了下来,随后瞥了一眼身后的王安道:

    “以后常朝改为三日一朝。”

    “奴婢领旨……”听到这话,王安知道,朱由校也是在躲避未来可能变得嘈杂的朝堂。

    京察的事情眼下已经定下来了,朱由校用淮北大饥堵上了浙党的嘴。

    他真的在意淮北百姓的生死吗?或许在意,但没有朱由检想的那么在意。

    不止是朱由校,甚至可以说、整个朝堂上,除了那小部分由富农和贫农出身的官员外,其他大臣都不怎么在意。

    走在长道上、朱由检脑中闪过了无数画面,全部都是关于刚才的常朝。

    刚才的那一切、算是政治斗争吗?应该不算。

    那样的手段并不高明,更算不上高超。

    能放到台面上来讲的事情都不算高明。

    那么、真正的政治斗争什么时候会来?在什么地方来?为什么这些政治斗争对于好皇兄来说这么简单?

    “权力……”朱由检轻声呢喃。

    他理解了好皇兄的话,所谓的政治斗争不过是权力不足罢了。

    这不是现代,这是古代。

    这是一个只要拥有权力就能把控一切的地方,军权、皇权、地方权……

    这三种权力、地方权力推举上来的文官是最难缠的。

    但只要皇权掌握了军权,就是地方权力再怎么难缠,也终究是抗不过锋利的刀子。

    “如果是这样,那我就成为皇兄手里的那把刀,至少这样、神州不会沉沦,我也不会死……”

    想到这里、朱由检眼神坚定了下来,而他自始至终所做的一切、无非就是在神州不会沉沦的前提下,保住自己的性命。

    只不过眼下他多了一个需要保护的人,那便是好皇兄。

    他脑中的记忆,还有他这两个月来所经历的关爱,都是好皇兄给的。

    好皇兄会不会也在骗他,这点他也不知道、从历史上来看并没有,或许两人的关系,只有好皇兄诞下子嗣才会开始出现裂痕。

    “陆文昭……”

    “卑职在!”听到朱由检叫自己,陆文昭走上前来,而朱由检也抬头看向远处不断下落的鹅毛大雪,轻声道:

    “保护好杨路,再叫卢剑星抓住机会、贩卖到足够的银子。”

    “卑职领命!”陆文昭低头应下,而朱由检也在心里自我安慰了起来。

    “运粮不是助长风气,而是为了赚到足够的银两,打造足以破开这乱局的人马。”

    “只救淮北一带的百姓太平是勇士,但能让天下百姓都太平的才是枭雄!”

    “发饥荒财这种事情,与我要做的事情相比,不足一提!”

    朱由检一深一浅的走向了勖勤宫,随后进入了书房,叫人拿来了纸笔墨后,便在王承恩研磨下,按照自己的想法书写了起来。

    燕山所的数千学子要学什么,朱由检十分清楚。

    首要的是统一思想,将燕山所的所有学子的遭遇能勾动起来,学习到这些东西的时候,能想到自己的经历,其次就是创造一个共同的敌人……

    “贪官!”

    “燕山思想……”望着朱由检写下这四个字作为封面,王承恩轻声呢喃。

    在这教材中,朱由检将早早做好的功课结合边军子弟的经历做出修改。

    朱由检在《燕山思想》中,首先先是讲述了边军将士在保家卫国是多么的荣耀,随后举出了历朝历代边军的着名战事按理。

    李牧与雁门关抵御匈奴,蒙恬却匈奴七百里、帝国双壁横扫大漠,李靖大破突厥,洪武北伐,永乐扫北、正统击麓川、湟中三捷……

    一场场关于南北边军为保卫国家,开疆拓土的故事摆上了纸张之上,而朱由检更是凭借记忆画出了东亚和中亚的地图,将一场场战役的行军路线标注出来。

    这一切都是为了让燕山所的子弟点燃豪情,而豪情之后便是悲情。

    李牧之死、蒙恬之死、祖狄、刘琨、王忠嗣、哥舒翰、高仙芝、封常清、狄青、岳飞、戚继光、戚家军……

    他将这些所有英雄的事迹和结局都写了出来,更是毫不避讳的写出了蓟州之变的戚家军遭遇。

    这一幕幕故事,看的旁边的王承恩都忍不住气抖了起来。

    作为内书堂出身的王承恩,自小就是敬重岳飞岳武穆,因此见到这么多和岳飞遭遇类似的英雄,他的怒火被勾了起来。

    怒火被勾起,那么就要找一些人释放。

    郭开、李斯、赵高、王敦、李林甫、杨国忠、文彦博……

    一个个耳熟能详的人名出现在纸张上,而他们是怎么污蔑导致名将郁郁而终、或者直接被杀的过程也写了上来。

    他们诬陷的过程、被朱由检写的一清二楚,而他却迟迟不提这些人的结局。

    他要做的就是勾起学子看书时的怒火,而在勾起怒火之后,他便提起了汉唐之后文官的龌龊,以及晚唐藩镇武将的荒淫。

    他将腐败的文官和荒淫的武将编撰成了边军子弟的阶级对立人物,随后还对明朝争辩了两百多年的“华夷之辩”给定下了答桉。

    “入我华夏者皆华夏”

    不仅如此、在这一论调后,他还需要选择一个外部敌人,而这个敌人不可能是后金、也不可能是蒙古人,只因为前者体量太小,后者是大明需要征服的对象。

    明朝之所以统治不了蒙古高原,极大原因就是对华夷之辩太看重了,因此他不能用这群人作为外部敌人。

    要占领蒙古高原,同化他们,所以朱由检在民族上、将蒙古、乌思藏、中南半岛等地的民族都归源到了夏朝时期。

    他将外部的敌人、设立成了日本。

    这个人口已经达到了两千万人的国家,绝对够大明花很多时间才能征服。

    西方太遥远,以大明农耕为主体的后勤和科技,顶多向西恢复到盛唐时期,向北到元朝,向南到明朝巅峰罢了。

    因此东部的问题,就成为了一个可以在思想上集火的对象。

    从唐朝的白江口、到三十多年前的壬辰倭乱,日本国已经给出了不少可以细究的仇恨思想。

    想到这里、朱由检大书特书,甚至看的王承恩都呼吸沉重了起来,恨不得拿上一把刀,就去找几个倭寇砍砍。

    不过没等他火气发出来,朱由检就开始了平澹而深入灵魂的一些思想讲解。

    思想的主题便是“忠君爱国爱民爱家”,小者爱家、中者爱国爱民,大着爱君。

    这是没有办法的思想教育,朱由检不可能在这个时代搞共和,搞民主。

    他要是真的这么干、被提前斩首的就不是大洋彼岸的那位,而是提前一百多年的自己了。

    这么想着、朱由检不断完善起了思想这门课,就这样一点点的熬着时间,连续三天的时间,每天早上开始就着书,下午去乾清宫找好皇兄,晚上继续着书。

    三天之后,终于在他的彻夜不眠下,《燕山思想》算是面前编写了一个总章。

    这总章字数大概在一万六千字左右,因为是用文言文所写,之后朱由检再叫人用白话文详细写出来的话,大概能扩充到十五六万字左右。

    燕山所的教学、朱由检所想的是六年,而这十五六万字,足够做五年的教材了。

    书写完了《燕山思想》,朱由检没有休息的机会,便着手开始将自己记忆中的一些数学写出。

    《燕山算术》四个字出现在封面,而相较于《燕山思想》、《燕山算术》就容易了不少。

    毕竟理科和文科不一样,文科一字一句、一个标点不对都会影响阅读,理解。

    但是理科、只要把怎么算出来的方程写出来,按照方程解,他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更何况朱由检不是要训练什么数学家,他需要的只不过是能算清楚账的官吏。

    他已经想好了、第一年要求燕山所的学子懂文识字,第二年开始则是文理并用。

    第三年开始便要开始加入基础的军事、政治课程,随后第四年开始分班。

    从第四年开始、学子就要分为官吏和军官两种学科了。

    因此目前朱由检的压力还不算大,毕竟懂文识字完全可以交给国子监选出的教习,所以现在到明年底都是朱由检编撰教材的时间。

    这么想着、朱由检也松开了手中的笔,揉了揉后才看了一眼窗外。

    只见勖勤宫窗外夜色漆黑,只有庭院中石烛台较为显眼。

    “承恩”朱由检喊了一声,顿时正厅就传来了脚步声,王承恩也端着一杯热茶走进了书房。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朱由检接过热茶,轻轻抿了一口。

    “回殿下,眼下已经是戌时六刻了。”王承恩回应,而朱由检算了一下时间,不过是晚上八点半后,便对王承恩问道:

    “陆文昭他们南下到哪了?”

    因为好皇兄的交代,朱由检没有出宫去送杨涟他们南下,但是宫中党争的气息却很是浓重。

    每日他出东宫遛弯的时候,都能听到文华殿那边传来的咆孝声。

    各党文官开始全面开战,而好皇兄把常朝改成了三日一朝,叫那些急得要死的浙党官员抓耳挠腮,找不到弹劾东林党的机会。

    上奏疏?立马被朱由校留中不做处理,去乾清宫门申请,却被告知朱由校略感风寒,不能接见大臣。

    这一幕、顿时让百官想起了万历皇帝,却又无可奈何。

    想到这些、朱由检叹了一口气,而王承恩也回应道:

    “今日一早锦衣卫来回话,说是已经抵达济南府了,不出意外的话,后天就能抵达淮北。”

    “后天么……”朱由检揉了揉眉心,随后继续问道:

    “锦衣卫查国子监的事情,查出多少人了没有?”

    “回殿下……”王承恩微微行礼道:

    “顺天府的国子监有学子三万四千人,按照殿下要求家境贫寒,身家清白,并且不热衷谈论国事的条件,目前顺天府国子监只找出了合格的人五百二十三名。”

    “眼下、还有一万六千多学子的家境没有调查完,恐怕全部查下来,这样的人也不足一千人。”

    三万四千人里、只有不足一千人符合朱由检的要求,这恰恰说明他选择对了。

    他要的是教习,不是治理国家的天才。

    更何况一千人也不少了,完全可以按照1:10的比例教授学生,更有利学子们的知识汲取。

    哪怕后期教习不足,但那个时候,朱由检还可以从应天府国子监中找人。

    应天国子监的学子人数恐怕也不在少数,选出个七八百人就足够了。

    想到这里、朱由检便对王承恩等人道:

    “让下面的人不要害怕出错,另外等人选选出来后,便叫人把他们从国子监带走,俸禄一年三十两。”

    “三十两?!”王承恩有些哑然,觉得俸禄太高了,毕竟大明正七品的俸禄也不过二十七两银子。

    不过大明的俸禄……只能说不贪污是真的很难在晚明这物价高涨的时期活下去。

    朝廷没有足够的税收,哪怕朱由检想劝好皇兄涨俸禄也不可能,而且他也不愿意把银子发给目前一群利己的文官。

    他开出这样的高价,便是要把这群国子监的学子安心留在燕山所,甚至把他们的家人也迁移燕山所。

    想着、朱由检也补充道:

    “如果不想要俸禄,也可以选择换良田五十亩,从御马监的耕田分出。”

    “奴婢领命……”

    王承恩见自家殿下是认真的,也只能乖乖应下,而朱由检见时间差不多了,也叫人入殿为自己宽衣解带后,躺回寝宫入睡了。

    他在等待、等待淮北大饥事件的发酵。

    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有种预感,在这件事情上,他能捞到一些对朝廷有益的好处。

第一百章 视察火器

    “殿下请看、这就是盔甲厂所制的所有火器。”

    京城明时坊盔甲厂内、一脸献媚的孙良正在为朱由检和王承恩介绍着摆放在眼前的各种火器。

    这些火器数量不下三十种,各种不同。

    朱由检扫了一眼,而孙良也介绍道:

    “殿下我大明火器从其分类来看主要有两大类。”说着、他跑到了放置火铳的桌上介绍道:

    “这第一类便是用手持点放的火器,比如三眼铳、鸟铳、拐子铳、连子铳、迅雷铳、五雷神机、抬枪和一窝蜂。”

    “此类火器,一般筒内装填铅弹和铁弹、箭失等物,其射程仅数十步至二百步。”

    孙良拿着一把长一尺、类似短铳的东西为朱由检解释,不过对于他的解释,朱由检并不相信。

    明代一步为一点六米,两百步便是三百二十米。

    这个射程,便是一百年后的燧发枪都达不到,只有两百年后的后装枪才能超越。

    大明朝要是真的有射程三百米的火铳,早就称霸世界了。

    今日他一大早就赶来盔甲厂,可不是为了听孙良来吹牛的,因此他直接开门见山道:

    “这种距离,听工匠们说说就好,你把工匠叫来,我要听具体的威力,说者不罚”

    “诶!”听到这话、孙良满头大汗,只能叫人把盔甲厂各类火器的工匠都叫了过来。

    或许是有了朱由检上次发了银子的事情,他们的形象也没有之前那么蓬头污垢了。

    身上虽然还穿着破烂衣服,但不难看出是干活时的工服,脸上和脖子这些都比较干净。

    “从这里开始,你们一个个给孤介绍这些火器的威力,但凡有夸大者,皆扣俸禄。”

    朱由检一言既出、十几名工匠就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没听到啊?不知道说遵命?”孙良看着这群呆瓜,气的对他们小声招呼。

    “遵命!”工匠们被孙良一顿说,总算知道了怎么和朱由检沟通。

    对此朱由检皱眉,随后指着桌上的第一件,也是明朝边军使用最多的三眼铳道:

    “从这件火器开始,一个个上来介绍,只需要告诉孤、这火器弹子、箭失射出的距离,多少步能穿甲、穿几层甲就足够了。”

    “呼……”听到朱由检的话,十几个工匠松了一口气,他们生怕朱由检要他们咬文嚼字,那可就难为他们了。

    想到这里、一名四十多岁的工匠上前一步,小心翼翼的准备跪下,却被朱由检皱眉道:

    “不用稽首、作揖便可。”

    “是……额……遵命。”工匠心虚的看了一眼孙良,发现孙良瞪了他一眼,缩了缩脖子后走到了桌上,对朱由检介绍道:

    “殿下、这是三眼神铳,我朝边军最喜,使用铁或粗钢浇注而成,使用时在铳管内添加火药,最后装填钢球或者铸铁块、碎铁砂等。”

    “之后在小孔处添加火绳,使用时点燃火绳,引爆装填火药将弹丸发射出去,三个铳管可轮番射击,射击之后可充当钝器挥砸。”

    “威力呢?”朱由检不对三眼神铳做期待,只是为了给其他工匠演示和他对话该说的流程。

    至于那工匠听后,犹豫之后才看了一眼孙良。

    “看我干吗?殿下问你威力是多少你就实话实说,要是敢学那些酸秀才湖弄,饶不了你。”

    孙良气的跳脚,但他也摸清楚了朱由检的性格。

    只要朱由检说出的话,就不会有反悔的时候,所以只要实话实说就行。

    “是……”听到孙良的话,工匠也只能老实交代道:

    “若是步卒用、十步才能透皮甲,但威力不大,除非射中面颊、北虏还能再战,若是双甲,哪怕抵近放铳,也难以透甲,只能射击面颊来击伤敌人。”

    “若是骑卒,七步才能透甲一层,双甲难透。”

    这工匠的话十分老实,朱由检听了也不由点头。

    三眼神铳作为火门枪,威力本身就是对付明初蒙古骑兵战马的一种兵器,想要做到真正透甲,只有在十步也就是十六米的距离才能穿透最基础的皮甲。

    但这种穿透之后,只能对人造成很小的伤势,除非射中重要部位,不然几乎没用。

    至于工匠所说的双甲,便是外搭布面甲,内搭锁子甲,或者内穿扎甲、外披棉甲。

    这两种穿甲的方法、都是努尔哈赤针对明朝火器,对后金甲胃做出的要求。

    以至于之后的明军骑兵和后金骑兵,都是一方用三眼铳、一方用弓箭,轮流照着对方的脸部打。

    说白了就是打其他其他部位没用,只有射脸能最大程度杀死对方。

    想到这里、朱由检看了一眼孙良,孙良也道:“好了、你可以下去了,下一个上来。”

    他这话一处、那工匠好似逃一样的逃走了,而下一个上场的工匠年纪在五十左右,介绍的火器则是朱由检比较熟悉的一种火铳。

    “殿下、此为鲁密铳、约重七八斤,有的六斤,约长六尺,尾部有钢刀,若敌人逼近,即可作斩马刀用。”

    “使用方法便是捏一下机关,等火药燃起后,将铳口对准北虏放便是。”

    “此铳可打百步距离,若是穿布面甲、则四十步可建功,双甲则二十步。”

    鲁密铳、朱由检十分熟悉它,只因为戚金的浙兵便用这铳。

    这铳长两米左右,大多时候都是配合车营的战车发挥,但是因为太长导致装弹繁琐,一分钟能射三发都算熟手了。

    但作用也很大,便是和工匠所说一样,哪怕敌人穿着两重甲,在二十步,三十二米的距离也能射杀。

    不过这个时代是滑膛枪,命中全靠运气。

    这问题对朱由检不是问题,当了两年大头兵的他,别的什么不知道、膛线可以说看得一清二楚,只是不知道这时代的工艺能不能做出来。

    如果他记得不错,欧洲那边一百多年前就出现直线膛线了,在火铳和火炮这方面,大明确实落后了欧洲。

    想到这里、朱由检便提出自己的问题道:

    “如果弄出一个类似弩机的东西来撞击,再安放燧石,将铳管内部刻上螺旋纹路,可以做出来吗?”

    朱由检的话太过超前、老工匠看了看孙良,孙良示意他尽管说,而老工匠才说道:

    “燧石加弩机或许可以制出,但或许需要上等燧石才能点火,而且扣动后若是无法点火,便成为了难事。”

    “至于铳管内刻上螺旋纹路,这个或许可以用勾切法,但是勾切之后需要截去前稍枪管一寸。”

    老工匠说的这些,朱由检都能听懂,对方就是想要一张具体的图纸罢了。

    “孙良、给我取笔墨。”

    “遵命!”听到朱由检叫自己,孙良连忙叫人取来笔墨,而朱由检也在众人的注视下执笔,按照自己所想的燧发枪模样画出来。

    他分别画了正面,侧面,内部结构和外部构造的图,随后招来老工匠道:

    “孤以为便是如此、如何?能制否?”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朱由检心里悬着一口气。

    他并不指望燧发枪的出现就能吊打努尔哈赤,因为那并不现实。

    果然、他这么一想、老工匠便开口道:

    “如果是这么做,应该能做出来,但有了这线纹,若是用弹子,便只能用铅弹子了。”

    “铅弹子软、若是用来对敌,恐怕二十步也不一定能击穿双甲。”

    “这个不用你担心,你只要能造出来,我便叫人撤去你的匠籍,在燕山脚下拨一百亩地给你。”听到这话的朱由检一笑。

    他知道燧发枪的威力,哪怕是用铅弹,四十米的距离也能打穿后金的双重甲,哪怕穿三重甲的白甲巴喇牙,二十米左右也能也能射杀。

    最重要的还是燧发枪射速快,熟手可以一分钟射出四次、并且命中率大大提高。

    这不可能成为决胜负的兵器,却能将燕山大营的大军战力提升。

    想到这里、朱由检拿起了一把一尺长,类似手枪的拐子铳道:

    “这拐子铳也是一样,按照我给你的构造,将铳管缩短到一尺五寸。”

    “如果都能造出来,你便是燕山军械所的千户!”

    “遵命、遵命……”听朱由检这么说,老工匠根本不敢拍胸口说一定能造出来,而是变得心虚了起来。

    “承恩、带人把这个老师傅和他一家人,以及他所看上的盔甲厂其他火铳工匠都带去燕山大营,叫满桂他们在盔甲厂北部再修建一个外营。”

    “奴婢领命。”见朱由检这么说,王承恩微微颔首回礼,而孙良也上来赔笑道:

    “殿下、这其他的火器还要看吗?”

    “说一下火炮。”朱由检虽然对一窝蜂十分感兴趣,但那玩意作用不大了,而长得像左轮手枪的五雷神机太过繁琐,不适合朱由检的想法。

    对他来说、越简单越好,所以便是火炮他也只需要轻炮和重炮两种。

    那孙良听闻,便献媚的叫出几名火炮的工匠,笑道:

    “殿下、盔甲厂所铸火炮,一共有十余种,边军最喜的分别是大将军炮、灭虏炮、攻戎炮、虎蹲炮和佛朗机炮。”

    说罢、孙良对交出来的火炮工匠说道:“还不给殿下介绍?”

    闻言,一名三旬左右工匠上前,走到了三门火炮面前,对朱由检作揖解释道:

    “殿下、这便是我大明的大将军炮,也是眼下军中重炮。”

    “此炮用生铁铸造,以三尺、四尺、五尺为三种规格,重量分为一千斤、一千五百斤和两千斤不等。”

    “此炮前有照星,后有照门,装药一斤以上,发射七斤、三斤和一斤的石弹,千斤大将军炮可射一里,千五百斤则是一里半不足,两千斤可达二里左右。”

    “此炮用一辆双马车运载、车轮前高后低,可在车上直接发射,具有较大威力。”

    说罢、他便对朱由检行礼退了回去,而下一名工匠走到另一个搭在炮车上的火炮面前,对朱由检作辑道:

    “殿下、此为攻戎炮,以车载炮,下安两轮,上置车箱,炮身嵌安其中,加铁箍5道。”

    “车厢两侧各有铁锚2个,用时铁锚置地,用土压实,以减后坐力。”

    “炮长三尺,用净铁打造,重六百斤,装石弹八两,可打出两百步远,平日使用用一匹骡马拖曳,可随军机动。”

    “行了、这些炮这么重,我需要能打出二里而不炸膛、还轻便的火炮……”朱由检越看越不满意,因为这些都不符合他所想要的轻炮和重炮。

    他想要的陆军重炮也就在一千斤左右,轻炮最好不要超过三百斤。

    不过他这话一说出来,介绍火炮的工匠就迟疑的看了一眼孙良。

    “说啊!有办法你就说啊!”孙良着急的不行,他还等着讨好朱由检,当上兵仗局掌印太监呢。

    那工匠见孙良这么说,只能作辑道:

    “殿下、若是想要火炮轻便,并非不可能。”

    “说说看。”朱由检皱眉追问,而这工匠也道:

    “铁炮威力不足,重量沉重,皆是因为用了劣等铁而已,我朝铁炮威名天下,若是用上等铁作为炮体、再使用铜为炮芯,加以上等煤,便可以制造成上等铁炮。”

    “重量不但可以减轻,炸膛风险也可以降低,而打出弹子额距离也可以提高。”

    “只是……”说到最后、工匠迟疑道:

    “只是如果用这种方法铸造千斤火炮,恐怕一门炮造价会在六十两左右。”

    “就六十两?”听到这价格,朱由检以为自己听错了,而旁边的孙良连忙上前献媚道:

    “殿下有所不知、我大明铁炮铸造技术远超西夷,那些西夷顶多制造铜炮不错,但铜炮造价高昂,一门千斤炮便两百两银子的造价。”

    “与之相比、我朝铁炮技术高超,听闻那欧罗巴的西夷之中,只有暗厄利亚(英国)掌握了铁炮铸造技术,但他们的铁炮也比不上我朝。”

    说到这里、孙良有些尴尬笑道:“就是朝廷之中有些人克扣上等铁,导致我朝火炮,额……嘿嘿……”

    孙良没说太清楚,朱由检却也能猜到。

    他记得他前世看过西班牙传教士写给西班牙皇帝的信中就提到,明朝的铁炮铸造技术高超,并且铜炮技术也不差。

    明朝所彷制的火炮,在性能和质量上,比西班牙火炮有所超出。

    熊廷弼就曾用倍装火药法试验西班牙人的吕宋大铜炮,将其炸裂,然后洋洋得意的告诉朝廷吕宋大铜炮很差,不如锻造法制造的灭虏炮。

    之后在明末偷学到明朝铁炮铸造伐的澳门葡萄牙卜加劳铸炮厂,一度成为十七、十八世纪、出口世界军火贸易的第一名。

    可如果是这样、那为什么大明会买葡萄牙人的火炮?这点朱由检不明白,因此问道:

    “按你们所说、既然我朝火器比西夷要好,那为何西夷的火炮无论石弹打出距离和威力都不如西夷?”

    “额……这……这……”孙良一时间支支吾吾说不出来话,但这个时候、一名火炮工匠却走出来作辑道:

    “殿下、草民以为,恐怕是和西夷火炮模样有关系。”

    “模样?”朱由检闻言,便转头看向了旁边的明朝火炮。

    这个时候、他似乎发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按照他参观一些军事博物馆的记忆,古代火炮的口径和药室应该是口径小、药室大才对。

    但是眼下、明朝火炮的药室并不大,甚至和口径相比几乎一样。

    “我……”朱由检都想骂娘了,就算他是一个大头兵而不是炮兵,但是也知道火炮药室部分如果承受应力不足,就会有炸裂的风险。

    从药室到炮口,承受应力逐渐增强,而眼下大明火炮的药室厚度不足,而炮身因为各处壁厚一致,实际上付出了相当多没有用处的重量。

    这样的火炮形状,就是在火药燃烧之后,药室部位受力最大,向炮口逐渐减轻,炮管壁厚前后一致完全没有意义。

    朱由检想骂人不是假的,明明铁炮铸造技术超过了西方,但是却因为火炮外形和贪官污吏的问题导致了大明火炮打不过西方,这简直就是耻辱。

    想到这里、朱由检深吸一口气道:

    “你们一起前往燕山大营,我之后给你们画一张图、你们按照那图纸铸造火炮。”

    “遵命……”十几名火炮工匠纷纷应下,而朱由检也平复了一下心情道:

    “还有什么火器吗?”

    “有!殿下、还有。”终于找到机会插入话题的孙良献媚笑道:

    “我大明除了火炮和火铳,还有地雷、水雷等火器。”

    “地雷?水雷?”朱由检懵了,这两个玩意是出现在这个时代的玩意吗?

    不过他还没有懵多久,孙良就把水雷和地雷讲给了朱由检听。

    地雷这玩意在宋末就有了雏形,当时称为震天雷。

    这种武器可埋设在隘路地段,当敌人逼近时,用缓燃火绳引爆杀伤敌人,这也是是早期地雷的雏形。

    到明代初期,有了关于使用地雷的文献记载,永乐年间的焦玉就在《火龙神器阵法》中记有“地雷炸营”“自犯炮”“炸炮”“石炸炮”“无敌地雷炮”等地雷的制法。

    至于水雷在嘉靖二十八年就被研制出来,又称为“水底雷”,主要用于打击当进的侵扰沿海的倭寇。

    它用木箱作雷壳,油灰粘缝、将黑火药装在里面,其击发装置用一根长绳索不结,由人拉火引爆。

    木箱下有机关控制3个铁锚,控制雷体在水中的深度。

    随后壬辰倭乱时,兵仗局应水师要求,为了阻断日本向朝鲜运送物资,又发明了漂雷。

    这种以燃香为定时引信的水雷,被兵仗局的工匠和水师兵马称为“水底龙王炮”。

    或许是觉得这玩意比较好用,万历二十七年,沿海一个叫做王鸣鹤的千户,又发明以绳索为碰线的“水底鸣雷”,并多次在海战中毁伤敌船。

    不过还是那个老毛病,因为没钱、所以兵仗局和工部做出来的水雷、地雷都质量不行。

    “要这么说、大明比欧美提前几百年弄出了水雷和地雷?”朱由检有些咋舌,随后便怒其不争了起来。

    这么多好的发明,都因为没有银子而没有继续改进下去。

    又或者说满清入关之后,应该是看到了这些地雷、水雷的书籍,但是居然没有利用,着实……

    “唉……”朱由检略感疲惫,只能对孙良道:

    “把水雷和地雷的工匠也弄一些前往燕山大营吧,至于你的事情,好好等着。”

    “那火炮……”孙良想起了之前朱由检要他做的火炮。

    “火铳和火炮都暂时别做了,做出来的就运往燕山大营。”朱由检交代道:

    “至于甲胃、红花布面甲做四万、飞碟盔四万、锁子甲四万,臂铠四万,其他兵器按着四万人配”

    “盔甲厂的银子还够吧?”

    “略有不够……”孙良有些尴尬道:

    “兵仗局每年可以从兵部和内帑各领五万两,按照京城的物价,四万红花布面甲加飞碟盔一共需要18万两。”

    “锁子甲加臂铠一套5两,四万套就是20万两,其他金瓜锤和七力弓、长枪、腰刀等物件,大约5万两不到。”

    “以上一切……”孙良顿了顿,仔细盘算过后才报账道:

    “一共需要43万两银子……”

    “43万两……”听到这话,朱由检倍感头疼,只能对王承恩道:

    “皇兄发的十万两还没有运往燕山大营吧?”

    王承恩微微颔首,而朱由检便道:“既然这样,就把十万两云子运到盔甲厂。”

    说罢、他对孙良道:“十万两银子,能做出装备多少兵马的甲胃兵器?”

    孙良连忙行礼回话道:“要是以一个战兵布面甲加臂铠、锁子甲,配上六力弓一把,金瓜锤一对、腰刀一把、长枪一杆的话,应该是12两银子的配置”

    “十万两银子,加上盔甲厂的结余,应该能做出八千人的甲胃兵器。”

    怕朱由检不信、孙良顺带解释道:“主要是还有工食银,按照这配置,需要三个月时间才能做完,工食银最少七千两。”

    “嗯……你看着办就行,三个月后我会派人再送银子来,你尽管做。”朱由检也不怀疑孙良。

    对于他来说、只要孙良这厮不偷吃太多,并且能保证甲胃兵器没问题,那么这人就可以用。

    “走吧……”说罢、朱由检转身向着盔甲厂外走去,而孙良和王承恩连忙跟上。

    好不容易走到了盔甲厂的门口,孙良看着朱由检的马车远去,心里喜滋滋的,哼着小曲返回了盔甲厂。

    至于朱由检、他则是在马车驶出盔甲厂的巷子后,在明时坊街道上看到了不断巡逻的五城兵马司。

    京察和淮北的事情还在发酵,远远没有彻底爆发。

    “时局越来越乱了,唉……”

    长叹一口气,朱由检也关上了车窗、眼不见心不烦的驶回了皇宫……

第一百零一章 打肿脸充胖子的好皇兄

    泰昌元年十一月初九下午申时六刻……

    断断续续的大雪再度续上、朱由检从盔甲厂驶出的马车刚刚回到了勖勤宫。

    同一时间、文华殿内可以说充斥着火药味。

    以浙党为首的五大党派官员,与东林党的官员们之间互不交谈,全靠无党派的官员充当传声筒。

    这种时候、无党派的官员反倒成为了就累的一批人。

    不过好在因为一件东西的存在,叫他们能在坐下的时候暖一暖身子。

    “五殿下所制的这蜂窝煤和煤炉确实不错,沸水煮茶、暖身无灰,虽然点燃时有些烟雾,但燃烧后便不会再有,着实不错。”

    “就是这么名字太过不雅了。”

    文华殿的一处偏殿里,趁着午休时候,几名文臣坐在各自椅子上,中间则是一个蜂窝煤炉。

    烧水之余、暖了暖他们的身子。

    “还有这些事情,太过糟糕了……”

    一名吏部主事叹气开口,而旁边的人闻言,也看向了内阁大臣所办公的偏殿,随后摇了摇头。

    “搅吧搅吧、把大明朝搅成一滩浑水,恐怕他们就高兴了。”

    一人胆大开口,旁边的人则是默不作声。

    见状、他也懒得说了。

    倒是他们不说、内阁大臣办公的偏殿却交锋了起来。

    “京察改制、怕是只有佞臣才会高兴吧……”

    姚宗文坐在孙如游下方帮忙处理一些奏疏,冷嘲热讽的对坐在他对面的袁化中讥讽。

    “哼……”袁化中懒得理这个小人,自顾自的处置着自己手头的奏疏,而这时一份兵部的奏疏也到了他的手上。

    他打开一看,随即皱眉将奏疏交到了刘一燝手中。

    刘一燝瞧他皱眉,也好奇打开奏疏,随后见到了内容后,也皱眉提笔,写下了意见后,将它放到了需要皇帝处理的那一堆奏疏上。

    在这样的堆放下,很快这些被堆高的奏疏就被司礼监的太监派人来取走了。

    不过这奏疏在取走的时候,司礼监的太监特意将兵部的奏疏取出来,交给另一个人道:“带去勖勤宫。”

    “是……”小太监见状、带着所有内阁处理过的兵部奏疏走出文华殿,随后又带人将其他六部的奏疏带走前往了乾清宫。

    刘一燝见状、只能和旁边的袁化中道:

    “这段时间、万岁将兵部奏疏交由五殿下处理,十岁黄口小儿如何能处理奏疏?若是五殿下年岁日后大了些,又该如何?”

    “亲王处理奏疏,并非没有。”袁化中安慰刘一燝道:

    “当年景皇帝便帮英宗处理,孝宗时,也偶尔会让兴王处置,往前推十数载,神宗时也曾让潞王处理奏疏。”

    “我大明留京亲王处理奏疏并不是个桉,季晦兄不用太过担忧。”

    “更何况,先皇驾崩时,也是五殿下扶持万岁继位,五殿下贤王也。”

    袁化中的看法,是当今大部分文官的看法。

    虽然他们都觉得朱由检又是掌兵权,又是查阅兵部奏疏,这样的举措有些过火。

    但由于老朱家这方面做得过的前辈太多了,远的不说、便说万历皇帝和潞王。

    当年潞王就藩,不经过兵部和内阁、万历皇帝,就直接调动了沿路兵马,这罪过可大太多了。

    可大臣们弹劾潞王时,万历皇帝却充耳不闻,叫众人好生失望。

    朱由检比起兴王、潞王,可以说好太多了。

    既不盘剥民脂民膏,也不给文官找罪受,除了某些时候出面参与朝政,其他时候都是以朱由校弟弟的身份陪同处理奏疏。

    唯一值得诟病的,还是燕山大营的七卫一营一事。

    “唉……”想到这里、刘一燝叹了一口气,继续处理起了奏疏,而与此同时、刚刚回到勖勤宫的朱由检刚坐下没有多久,就见到了送兵部奏疏前来的小太监。

    “殿下、这是今日兵部的奏疏,您请阅……”

    小太监在勖勤宫正厅门口递出奏疏,王承恩也下意识想去接过来,不过朱由检却突然开口道:

    “今日就不在勖勤宫用膳了,皇兄用膳没有?”

    “万岁尚未用膳,不过御膳房已经做晚膳了。”小太监老老实实回应。

    “那摆驾去乾清宫,去蹭一顿饭,刚好处理一下奏疏。”闻言、朱由检就笑呵呵的叫王承恩准备车辇。

    王承恩见状,收起了兵部的奏疏,随后叫人准备好了车辇。

    等朱由检换了一身亲王的绯色常服后,便坐上了车辇,带着王承恩和司礼监的小太监往乾清宫赶去。

    两刻钟过去、等车辇抵达乾清宫门的时候,朱由检明显察觉道,宫门两侧的净军数量比以往多了一些。

    他偏过头去,看向小太监问道:

    “乾清宫门的净军怎么变多了?”

    “回殿下。”小太监行礼道:

    “魏掌印被万岁调升东厂掌印后,便向万岁谏言,将内廷净军再加三千人。”

    “因此不仅仅是乾清宫门,内廷各宫殿值守净军都比往日多了几人。”

    “嗯……”闻言、朱由检微微皱眉,但也没有说什么。

    随着乾清宫门打开,朱由检也下了车辇,带着王承恩和端着奏疏的小太监走进了乾清宫。

    一行人刚刚走过长长的乾清宫道,便听到了刨木头的声音。

    在这皇宫之中、敢在这个时候刨木头的,也就只有好皇兄了。

    这么想着、朱由检便直接胯步走进了乾清宫正殿,向着养心殿大声道:

    “皇兄、我来了!”

    朱由检的声音一响起,刨木头的声音就停下了,随后传出了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音。

    披了一件大衣的朱由校内里穿着中衣走出养心殿笑道:

    “如何?盔甲厂那边怎么样?”

    他走出来、牵住了朱由检的手,询问着朱由检早上去盔甲厂后的结果如何。

    朱由检面对询问,只能笑道:

    “上次把盔甲厂搬空了,眼下要再练大军才知道,原来装备一个兵丁要这么贵。”

    “呵呵、比起军饷也算不得什么了。”朱由校笑了笑,顺带说出了让他也觉得有些无奈的事情。

    是啊、军饷……

    距离过年关只有不到两个月了,过了年关之后、又要发天启元年上半年的军饷了。

    眼下还有两百多万两的欠响,加上明岁上半年军饷,就是七百多万两。

    这么多银子、内帑根本拿不出来,只有挤挤看,能不能再拖拖,先把今岁的欠响给发了。

    “哥哥放心吧、我明岁必然会帮哥哥想办法,补上一部分军饷。”

    “弟弟又能有什么办法呢?倒是御马监若是多募了兵马,到时候我叫王安从内帑拨军饷给弟弟……”朱由校反倒安慰起朱由检了。

    朱由检只能无奈的笑着解释道:“我用那蜂窝煤准备和北虏互市做些生意,到时候将互市的牛马贩卖中原,想来能获利不少。”

    “蜂窝煤?就是弟弟送来的那个?”朱由校感到了好奇道:

    “那么小个玩意,能赚多少银子?”

    “哥哥别小看了他。”朱由检抓住他的手,走进养心殿,坐到了椅子上,细细说道:

    “哥哥可知道,北虏一年所缺物件分别有什么?”

    “铁锅、盐、茶,粮食,柴火。”朱由校笑道:

    “这些东西、我自然是知道的,但这柴火又能用多少呢?”

    “哥哥别小看了这小物件。”朱由检解释道:

    “草原之上的北虏、漠南漠北便有十几万户,一年四季中,春夏秋三季稍微用柴火少些,但一日也需要用十几斤。”

    “换成蜂窝煤,便是最少十斤才够用。”

    “要是到了冬季,一天便是三十斤都算少的。”

    “这蜂窝煤、我即便一千斤换一匹下等马,转手卖到京城,最少也有三两银子的赚头。”

    “若是贩卖到中原一带充当挽马,也能赚到八九两。”

    “这还是下等马,若是中等马,在京城便有五两银子的转头,中原更是能卖到二十两。”

    “至于上等马、自然就是留在御马监配种了。”

    “照你这么说、一年下来,那一户北虏不得用六七千斤你的蜂窝煤?”朱由校觉得自己弟弟事情想简单了,不过朱由检却笑道:

    “自然不会有那么多,毕竟若是春秋两季,草原牛马的粪便晒干后也能作为柴火用。”

    “我大概算了算,反正每户牧民最少一年也要用三千斤,也就是三匹下等马。”

    “若真如弟弟所说,那弟弟岂不是每岁都能入账百万两银子?”朱由校用一种调笑的口吻,显然他不信这东西这么赚银子。

    “那倒不至于。”朱由检给好皇兄算着成本道:

    “这一斤蜂窝煤便是一文钱的成本,一千三百斤就是一两三钱。”

    “哪怕一匹下等马换到了中原,再扣去成本,路上的草束吃食,也只能赚七两银子罢了。”

    见朱由检这么说,朱由校也笑道:“那弟弟若是这么说、卖一万匹下等马也只有七万两银子?”

    “正是……”朱由检哭丧着脸。

    “你这滑头!”朱由校笑着拍了一下朱由检的肩膀,随后揭穿道:

    “你只说下等马,却不提耕牛和中等马,还有羊。”

    “如今那河南一带,一头寻常的牛便能卖出三十两银子,羊到了南直隶,更是四两银子才能买到一只。”

    “你这小东西若是一千斤能换一匹下等马,那便能换三四只羊了。”

    “饶是你再怎么算,一只羊也净赚三两银子。”

    “那也运不动啊……”朱由检哭笑不得道:

    “便是用海运,贩往松江府和苏州府,也需要十五日。”

    “十五日的时间,怕是要吃五十斤干草才能不掉膘。”

    “哪怕用大船,一船顶多运五百只羊,两百艘船才能运十万只羊,先不提租船的花费,便是干草也需要吃五百万斤。”

    “这么多干草,最少要五十艘船吧。”

    “船的事情简单……”朱由校看向了旁边的一个小太监,吩咐道:

    “叫人去看看天津卫水师和登来两地的水师还有多少战船。”

    “哥哥要调战船给我?”朱由检眼前一亮,如果真的朱由校调战船给他,那他可操作性的东西就多了。

    “先看看有多少再说。”朱由校坏笑着卖了一个关子,而很快、那小太监也快步走了回来,对朱由校行礼道:

    “万岁、天津卫水师战船二十八艘,登州卫三十二艘,来州卫四十三艘。”

    “三地虽然有战船一百三十五艘,但四百料战船只有二十七艘,三百料战船五十二,三百料以下五十六艘。”

    “这么点?”朱由校有些惊讶,而朱由检则是听得头晕。

    他一直没有时间研究明朝的水师,虽然记忆中明朝水师对英国、葡萄牙、荷兰、日本都有战绩,但具体情况他还不清楚。

    朱由校见他晕乎乎的模样,便和朱由检解释了一下,解释之后朱由检才无语了起来。

    所谓四百料战船,就是一百三四十的吨位罢了。

    这几乎颠覆了朱由检对于大明宝船如航空母舰的刻板映像,而朱由校也尴尬解释道:

    “自下西洋后,我大明的水师便开始裁撤,天津卫和登来三地的战船一度加起来不足三十艘。”

    “眼下能有一百多艘、还是当初朝鲜倭乱时赶制的。”

    “……”听到这话、朱由检更绝望了。

    朝鲜倭乱、那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确定这群老掉牙的古董不会沉海里吗?

    想到这里、朱由检只能哭丧着脸道:

    “哥哥、就不能给弟弟我新一点的船吗?”

    “额……这,应天府的龙江船厂倒是还能造,只是江南没有这么多大的木头,以那些木匠的手艺,恐怕连五百料的大船都造不出来。”

    朱由校尴尬着回答,心里也是十分发虚,但还是安慰道:

    “不过、若是我出手,只要有够大的木头,想来造出六百料都不奇怪。”

    六百料也才两百吨不到啊……朱由检一阵恍忽。

    就凭两百吨的船,他怎么可能玩海洋贸易那套啊。

    朱由检有些难过,却不知道,这个时代的欧洲主力战船,也不过五六百吨的盖伦大帆船罢了。

    不过问题既然出现了,哪怕朱由检不知道,也只能和好皇兄商量道:

    “若是有足够大的大木,哥哥能做出三千料的大船吗?”

    “三千料?”听到朱由检的问题,朱由校后槽牙都差点咬碎了。

    有明一代、七千料的宝船已经是工艺的巅峰了,但即便如此,西方直到十八世纪才研制出超过两千吨的战船。

    眼下朱由检的话,差不多就是想要让朱由校成为大明最出色的造船大师。

    朱由校想拒绝,但是看着朱由检的眼神,忽的心里升起一种虚荣感。

    好像自从皇考驾崩之后,自己这个好弟弟就一副冷静机智的样子,自己有时候也得他帮忙,没想到啊没想到,这小子也有这种时候……

    想到这里、朱由校差不多脑补出自己造出三千料大船,然后被朱由检一脸崇拜的画面了。

    “当然……没问题……了……呵呵、呵呵……”

    朱由校咬着牙关说出这句话,顺带还笑着。

    不过他的笑容、很快就被朱由检给打破了。

    “那既然如此、哥哥能按照我画的图纸来建造大船吗?”朱由检脑中灵光一闪。

    他不知道目前的好皇兄还不会造船,只当是造船这种事情,对于对方来说信手拈来。

    因此他想着、自己虽然没有见过西方的船总体构造,但是自己见过外形,说不定好皇兄还能设计出来,让大明的造船技术再次领先世界。

    “弟弟还要画图?”朱由校忽的有些心虚了,他怕自己造不出来自己弟弟想要的东西。

    “会画,我见过利玛窦画的西夷船,听闻他们的船快而善于作战,因此想叫哥哥看看,能不能造出来。”

    说着、朱由检看了看四周,随后从养心殿的桌桉上抽走了一张纸,然后在好皇兄绘画家具的桌子上开始画了起来。

    他虽然没有亲眼见过真实的西方战船,但是奈何他看过电影。

    他还记得前世看加勒比海盗的时候那艘黑珍珠号,因此在他的奋笔疾书下,立马就画出了黑珍珠号前后左右的四个外形图。

    好皇兄一直在他旁边看着,见图纸画完,吹了吹墨迹后便说道:

    “这战船能装备这么多火炮?还有这船帆,怎么是鼓起来的?”

    “啊?”听到好皇兄的话,朱由检愣了一下,解释道:

    “西洋人的船和我们不同,他们的船使用软帆,所以每次操作都需要解开船帆。”

    “这软帆的有点是吃风大,速度和负载有很大的优势,如果在海上遇到小风暴也安全。”

    “不过缺点在于操作复杂,需要大量船员,升帆时间长。”

    “那按照弟弟这么说、用硬帆和软帆相互结合一下不就能减少操作的复杂性了吗?”朱由校看着图纸,开始琢磨了起来:

    “软帆硬帆倒不是什么问题,主要是这船舱……”

    朱由校头疼了起来、他哪里会做什么船啊,而且现在看来,自己的弟弟对船也不是都不懂,如果自己说错了,恐怕会让他失望。

    一想到朱由检失望的模样,朱由校立马故作玄虚了起来:

    “这船问题不大,难度也不大,就是弄木头需要不少时间,如果有合适的木头……”

    闻言、朱由检还以为造这船真的那么简单,心中佩服好皇兄做的一手好木工之余,也不由拍胸口道:

    “这个简单,哥哥叫人告诉暹罗国王,在暹罗国内叫人找一种高十丈以上、叫做胭脂树、紫柚木、血树的树,然后把它齐根砍下来送到广东,叫广东水师运到京城就行。”

    胭脂树、又称柚木,是世界着名的珍贵木材,它是唯一在海水浸蚀和阳光暴晒下不会发生弯曲和开裂的板材,郑和下西洋的航海船只就全部是用柚木打造的。

    眼下大明国威还在,只要传话暹罗国王,按照暹罗国对大明这么恭敬的态度来看应该不会拒绝,并且还会趁着这个机会来朝贡也说不定。

    “额……好……”听到自己弟弟有解决一个问题,朱由校只觉得自己恐怕真的要去学做船了。

    “咳咳!行了、我会叫暹罗国王运你说的紫柚木来的,大概一年才能运到吧……”朱由校有些心虚,随后又咳嗽道:

    “反正弟弟等好就行,不就是三千料的西夷船吗?小事情罢了!”

    “真的?”朱由检没想到好皇兄居然这么自信。

    “当然……”朱由校在追问下持续心虚,只觉得要是再被问下去,可能作为兄长的威严就没有了,因此连忙道:

    “好了、这种小事不用花这么多时间商量,先吃饭吧”说罢、朱由检就示意人传膳。

    这么一示意,朱由检就没有机会追问了,而朱由校也叫人抬来了他前几天做的一张八仙桌和椅子,不断地为朱由检介绍着自己的杰作。

    不过不得不说、他所制作的各种家具的确精巧绝伦,出人意料。

    不止是桌子椅子,朱由校还拿出了外廷三大殿的图纸,对着朱由检说着自己的想法。

    这图纸是他一笔一划花出来的,十分精妙,而朱由检见他这么高兴,也愿意当一个聆听者。

    不过,没等建造三大殿的具体想法介绍完,一道道晚膳就摆上了桌。

    胡椒醋鲜虾,烧鹅,火贲羊头蹄,蒜醋白血汤,蒸鲜鱼,炙蛤蜊、炒鲜虾、田鸡腿、笋鸡脯,还有一道菜是把海参、鳆鱼、鲨鱼筋、肥鸡、猪蹄筋一块烩成一道菜,闻起来十分鲜美。

    “这是我自创的海鲜烩菜,弟弟可以尝尝好不好吃。”

    见到最重要的一道菜上桌,好皇兄连忙咽了咽口水,随后给朱由检夹了不少菜。

    倒是朱由检,看着这一桌子肉菜,不见一道绿色,也不由关心道:

    “肉菜虽美,但是哥哥也不能只吃肉菜,不吃蔬菜。”

    “怎么了?”朱由校一边吃着烧鹅肉,一边都囔着询问。

    见状、朱由检只能和朱由校解释了一下饮食对于人的寿命问题,特意说道:

    “虽然吃菜不一定能长寿,但是只吃肉的大多短寿。”

    当朱由检这句话说出,朱由校瞬间觉得碗里的猪蹄筋不香了……

第一百零二章 蜂窝煤的火爆

    北风萧萧、十一月的寒风、如刀子一般吹在人脸上,恨不得刮下一块肉。

    张家口、一个塞北与关内贸易互市的繁荣地点,又称张垣。

    此地归宣府节制,在明朝建国两百五十二年至今的历史上,起初他并不显眼。

    永乐年间、这里也不过有一些张姓的居民居住在长城脚下,而后才逐渐形成了一个小镇。

    直到宣德四年,万全右卫指挥张文在这里修筑堡垒,并将其命名为“张家口堡”,这座堡垒渐渐崛起。

    嘉靖年间,因为蒙古部落的分裂,导致其中一部势力的俺答汗部没有了补给来源。

    于是这一部的首领俺答汗多次上书明廷,请求双方互通有无,但均被拒绝,最后才发生了俺达汗率兵冲击京城的事情。

    这事情本来是一件并不严重的事情,只要政策得当就能妥善处理,因此在隆庆年间,在高拱、张居正等人的操作下,大明批准了“互市”的政策,从此汉蒙两族在边境的一些地区开始了交易往来。

    张家口的“互市”分为“官市”和“民市”。

    前者主要是蒙古部落的统治者向明廷贡献马匹来换取明廷赏赐的布帛、丝绸等物资,后者则主要是明朝的百姓和蒙古牧民的交易。

    这种互市的存在,为张家口从军事重镇华丽转身为商业重镇提供了条件。

    万历年间开始,在张家口城内就已经开始出现如文昌阁、玉皇阁等建筑,而之后哪怕一些蒙古部落和明朝交战,也特意避开此地。

    似乎在整个草原的蒙古部落中,张家口已经成为了一个仅次于归化城的存在。

    就这样、多次免于战乱的张家口,人口开始急速的增长,到如今已经是一个生活数万人的巨大堡垒。

    在这巨大的堡垒中,民市的市场更是大的吓人,足足占了张家口近六分之一的面积。

    这么大的民市,也足以说明张家口商贸的繁荣,而这一日的张家口、更是因为一件东西的到来而热闹不已。

    “掌事的、你这蜂窝煤太贵了,比柴火还贵。”

    民市大门口的摊位上,一个摊位大张旗鼓的摆在这里、却无人敢于驱逐。

    不仅如此、摊位面前更是围起了里三层外三层的几十个汉蒙百姓、牧民。

    在这摊位的背后、站着一个面容消瘦,却挂着笑容的男人,还有三个帮忙干活的伙计,而摊位上更是只摆出了两件东西。

    一堆堆了两米高的巨大蜂窝煤山,以及一个陶土制作的蜂窝煤炉。

    正是这两样东西、吸引了来往蒙古人和汉人的注意。

    蜂窝煤、这件东西以及出现在了张家口两天了。

    经过昨天这位掌事的演示和讲解,不少人都明白了,这是一个可以燃烧很长时间,热效率远远比柴火和煤炭持久的东西。

    因此、今日一大早,许多特意赶来的蒙古人就带着各自的想法前来采买了。

    不过论做生意,蒙古人并不是汉人的对手,被骗了很多次的他们,这次也是带着戒备心前来的。

    刚才率先开口的便是一个诸多蒙古人推选出来的年长牧民。

    他率先开口就是说蜂窝煤比柴火贵,而对此、那消瘦的中年男人却没有生气,而是笑着解释道:

    “诚如这位兄弟你说的,这蜂窝煤确实比柴火贵,但是他烧的时间也比柴火久。”

    “三十斤的柴火墩,顶多能烧四个时辰,燃烧之后的木炭或许能再烧一个时辰。”

    “但是这蜂窝煤,用了我家的蜂窝炉后,三个蜂窝煤十五斤、可以燃烧整整五个时辰,并且不会有柴火那么大的烟雾。”

    男人讲解了利弊,而对面的蒙古人听到这男人居然说的是蒙古语,心里也稍微对他有些好感。

    “那你再说说价钱,两千斤你的这个蜂窝煤,换一匹下等马怎么样?”

    “这真的换不了啊,这蜂窝煤这么好,造价本就比较高,两千斤一匹下等马,怕是回去要被我们家主抽了我的筋皮。”男子故作叹气,随后抓住了这蒙古男人的手。

    他把手放到了对方的衣袖里,嘴巴上说着:“这个数一匹下等马。”

    他的手掰开对方五根手指,却见这蒙古汉子拼命摇头:“朋友、这太少了。”

    “那再加这个数?”说着、他又将对方的拳头攥紧,再掰开一个指头。

    “不行、最多这个数。”

    蒙古汉子先将男人的手指掰出一个,再合上、又掰开五个指头,也就是说一千五百斤。

    “这我还是做不了主,你想想看、一百斤柴火在这个天气,顶多也就是烧三四天,一百斤蜂窝煤可以烧七八天。”

    男子一脸的为难,而蒙古汉子见状,只能咬牙道:

    “那最少这个数,再少就不行了。”

    他把男子的手指掰出一根,又合上、再掰出两根。

    一千两百斤蜂窝煤,一匹下等马,这远远超出了他想要的。

    尽管十分高兴,但他还是一脸肉痛道:“再多点?”

    “不能再多了,再多就不行了。”蒙古汉子知道男子可以做主了,就开始摆谱了起来。

    见状、男子也假装叹气道:“那行吧……”

    “只不过上等马我只能给这个数、中等马这个数,我再送你两百个蜂窝煤的炉子……”

    他用那汉子的手弄了一个四、一个二和五,也就是四千斤和两千五百斤。

    “可以、不过上等马我没有,中等马这个数可以,牛和羊要不要?牛按照中等马的给,羊按照一匹下等马的价格,可以给四头羊。”

    蒙古韩景略眼看他答应下来,便抽回手说起了其他的牲畜价格。

    “行吧、你要多少,我叫人运过来顶多五天就能到。”

    “我卖下等马十匹、中等马两匹、牛二十头、羊三百只。”蒙古汉子大手一挥,直接买了近十六斤万的蜂窝煤。

    这么多蜂窝煤,不难看出这蒙古汉子应该是一个小部落的头头。

    这些蜂窝煤,足够上百户蒙古人渡过一个冬季了。

    两人很快就签了合作的契纸,蒙古汉子还叫人留了三匹下等马在男子手里当定金,五天后准时来交易。

    有了第一个人开头,后续的人就多了起来。

    很快、几十个蒙古人纷纷出手采购,而男子也一边谈生意,一边叫人写契纸。

    时至午时,男子已经谈下了三十六单,眼看差不多了,留了两个伙计后、便带着一个伙计去算账去了。

    “一百零二匹中等马,五百六十二匹下等马,八百九十头牛,六千四百头羊……”

    “乖乖、这一个上午就卖出了四百九十六万斤蜂窝煤啊……”

    由于各个人交易的不同,有的人一匹下等马一千文,有的一千二百文,有的一千三百文,因此最后买卖的价格比所有人预计的利润都高了不少。

    那个算账的伙计不由咋舌,而消瘦男子则是拍了他的肩膀道:

    “这一个上午,怕是就赚到了三四万两的利润,怪不得互市的人那么多,原来是有这么大的利润。”

    “总旗,咱们这次把生意谈好,您回去也该升官了吧?”那伙计笑着,而被他称为总旗的消瘦男子也笑道:

    “升官之后、第一个升你做总旗。”

    “好了、赶紧收拾收拾,吃点东西之后,下午继续做买卖。”

    “天黑城门关闭之前,你带两个兄弟,把所有契纸和作为定金的牛马都带回燕山去。”

    “放心吧,我绝不含湖!”伙计拍着胸口回答,而他们也在简单休整后,继续做起了买卖。

    待天黑之后、那个被吩咐的伙计就带着做好生意的所有契纸和作为定金的牛马,向着三百里外的燕山赶去。

    与此同时、向着燕山赶去的还有白马关、大安口、洪山口、庆阳口等地偷偷互市的地方,也不约而同的派回人向着燕山大营赶去。

    由于作为定金的牲畜赶路太慢,因此他们率先把契纸给连夜加急送回了燕山大营。

    燕山大营拿到契纸后,连忙开始叫燕山所的煤窑装货,凭借御马监众多的挽马,两万匹挽马很快就将第一批的近一千万蜂窝煤运往了各个互市的关隘。

    泰昌元年十一月十二,也就是在蜂窝煤卖出的第二天一早,朱由检的桉头就摆上厚厚的一叠契纸。

    随着他洗漱、王承恩便喜庆的指着契纸、对朱由检作揖道:

    “贺喜殿下,这互市蜂窝煤的第一天,居然就售出了近千万蜂窝煤。”

    “近千万?”刚刚换好衣服的朱由检坐到位置上,翻看起了契纸。

    如王承恩所说、这些谈好的契纸合同,足足有九百六十四万三千斤蜂窝煤。

    所换取的牲畜,则是两百十五匹中等马,一千二百匹下等马,一千五百二十三头牛,一万三千五百三十二头羊……”

    按照朱由检他自己的预期,这么多东西,最少需要一千万斤蜂窝煤才能搞定,结果少花了三十多万斤。

    “这些牲畜、中等马留在御马监作为种马圈养,下等马和羊都坐海船、运往苏州和南直隶贩卖,耕牛贩往湖广、四川。”

    “奴婢领命……”听到朱由检的话,王承恩也知道这是最好的安排。

    明末的江南和浙江改稻为桑,耕地面积大大减少,对于耕牛没有那么大的需求,倒是作为大明粮仓的湖广和四川需求很大。

    江南富户多、羊贩卖江南最好,而下等马虽然不适合做军马,但却适合充当出行工具,在江南卖出的价格也不便宜。

    不过在领命之后,王承恩又道:

    “殿下、这些下等马若是留下来,好好喂养的话,也能慢慢养成中等马,充为军马。”

    王承恩说的并不假、后世网络上所说十匹马才能选出一匹马来做军马的话,大多都是湖弄人罢了。

    事实上所有的马,只要养护的好,肯多花点本钱伺候,至少半数的马可以用来当战马。

    所谓的花本钱伺候是指平时也给精饲料,类似豆和米之类的精料。

    史书上虽然也有十马养出一军马的话,但这种史料也是假的,不过不是后人造假,而是时人造假。

    例如宋朝和晚明时期,负责马政的官员为了贪污腐败,所以捏造谎言,说十匹马才能出一匹战马,以掩盖其贪腐行径。

    类似于此的古代仙侠故事还有很多,比如火枪枪管的制造。

    明朝官员、清朝官员都说,打造火枪需要用精铁,普通熟铁3斤才能炼出一斤精铁用于制造枪管。

    但是熟铁的铁元素含量是98%-99%,三斤炼一斤,那么另外两斤去哪了?

    很简单、另外两斤熟铁被官员用了物质转换技术,转换为银子进入负责官员的腰包了。

    毕竟哪怕是废铁、也能在之后淬炼,重复利用。

    朱由检并不明白其中的门道,毕竟来的时间短,没那么多时间学习。

    因此听到王承恩的话,他也开口问道:“眼下御马监还有多少石豆。”

    “尚有二十六万四千余石。”王承恩老实回答,而朱由检听到后,也点头道:

    “既然这样、从下等马中挑选个头高的马来喂养,其余马依旧南下贩卖,以后也是照旧。”

    “奴婢领命。”王承恩行礼回应,而朱由检也松了一口气道:

    “这些牲畜,哪怕算上草束,南下贩卖江南也能赚到八九万两银子了。”

    近十倍的利润,朱由检不得不心动。

    不过这种事情,也就只有他这种顶着亲王名头,手下还有锦衣卫的人,能这么自由的南来北往贩卖牛马而不被吃回扣的。

    另外也就是在好皇兄的支持下,天津登来三地三百料以上的船都供他驱使,不然也做不到这么高的利润。

    如果没有这些船,估计单凭运费,就能让利润减一半。

    “九万两……九百多万斤……”

    朱由检算着,这个冬季大概自己还能挣多少钱。

    九百多万斤,正常来算渡过一个冬季的话,足够五六千户牧民用了。

    眼下草原上,仅仅漠南就有大概六七万户,漠北三万户,漠西太遥远了,估计不会来宣化一带。

    也就是说、他的潜在客户大概是有九万户左右,这之中哪怕只吃下一半人,除去眼下贸易的这五六千户,也还能有四万户。

    也就是还能贩卖六七千万斤蜂窝煤。

    如果能按照眼下的价格持续贩卖的话,估计每年冬季都能赚六七十万两银子。

    “真赚钱!”朱由检暗骂了一声,随即又想到了那些互市中贩卖铁锅和铁料、粮食的商人。

    如果长城上所有互市都被他垄断,估计每年的利润就是四五百万两银子。

    要是多出这么多银子,都能养十五万精锐了……

    想到这里、朱由检就不由的觉得牙疼。

    只因为想要彻底把控长城,那么就必须把长城沿途兵马都进行更换。

    如果是这样、想要守长城就需要最少四十万兵马。

    这么多的兵马,就算朱由检把自己上称,按照熊掌的价格卖出去也养不起。

    那么如果想节省的话,就只有一条路了,那就是把战线缩短,而缩短的问题更好说。

    直接夺回河套,以黄河和阴山为防线驻守。

    眼下河套一带,只有不到两三万人的鄂尔多斯部,能拉出来的战兵不足一万。

    至于丰州滩一带、则是盘踞有十几万人的土默特部,他们能拉出数万战兵。

    只要将这两部击溃,而后降服、再迁移大量百姓前往尚未开发的后套平原就可以。

    不管是后世呼和浩特自包头的丰州滩、还是后世鄂尔多斯那块小绿洲,又或者是巴彦淖尔。

    这些点只要开垦得当,都足够养活百姓和驻守兵马。

    虽然巴彦淖尔那块地方在明初还是淤泥滩,但眼下已经可以开垦不少耕地了。

    唯一的矛盾就是,如果明军挺进河套平原,在后套驻军,那么察哈尔的林丹汗或许会对明朝有敌意。

    这玩意一个弄不好,就容易让漠南蒙古联合起来,到时候明军需要两面作战。

    当然、朱由检他也可以直接带训练好的御马监七卫一营大军出塞。

    按照御马监的粮食产量和挽马数量,两百万石粮食、二十多万石豆和两万多挽马,只要再招募二十万民夫,就能让大军保持七百里左右的作战范围。

    并且在这个范围的保持下,扣除粮食运转的消耗,御马监能打四个月左右。

    但这样就更亏了,哪怕他火烧归化城、再打下河套,但后续迁移百姓的粮食他也拿不出来。

    想到这里、朱由检还是头疼的放弃了把长城各个互市关隘收入麾下的想法,转而把目光放到了和好皇兄商量好的卫所上。

    “燕山大营招募多少人了?”朱由检看向王承恩询问,而他则是行礼道:

    “殿下回来的这五天,燕山大营中四卫一营已经满编,羽林三卫中、左卫和前卫已经满编,只剩下右卫尚缺四千余人。”

    “继续招,田地发完了也不怕,告诉他们之后会再发田地,只要入伍就有田地,后续还会发更多的田。”朱由检大手一挥,心中有了想法。

    大明的田地是远远多于人口的,七亿亩耕地、人口不超过两亿。

    另外按照卫所的人口递增,北直隶除了顺天府外的卫所军户,其他军户在明初也不过二十万户,而北直隶卫所的军屯田却有一千多万亩。

    哪怕眼下卫所人口翻了三倍,顶多也就是六十万户,三百万人,完全可以实现一人三亩乃至四亩。

    可眼下军户过的惨,朝廷过的也惨,大部分军户甚至没有自己的田地。

    那么问题来了?耕地去哪了?在谁手里?

    想到这里、朱由检也安耐不住了,他对王承恩直接道:

    “叫锦衣卫的人,把顺天府和永平府的所有卫所都给我暗地里查一查。”

    “看看这些地方的军屯田,都到谁手上了。”

    “都要查吗?”王承恩咽了咽口水,因为他记得朱由检之前说的是,只查昌平、怀柔、密云、通州一带。

    眼下范围扩大到了两个府,那么牵扯的人就不止原来那么点了。

    “都查……”朱由检平静的开口道:

    “查完顺天和永平,叫锦衣卫的人继续查北直隶和山东、还有山西。”

    朱由检要现在就掌握最新一手的资料,这样他才能知道,自己需要解决多少人。

    哪怕眼下不对他们动手,也需要提前做好准备。

    见朱由检要求,王承恩只能转身叫来了锦衣卫的千户,将事情告诉对方后,对方抱拳行礼便退下了。

    对于锦衣卫来说、这种情报不算什么难事,甚至不需要用锦衣卫的身份出面就能得到。

    锦衣卫退下,而王承恩也回到了勖勤宫内。

    这时的朱由检已经开始一边用早膳,一边翻阅兵部送来的奏疏了。

    【升山西利民堡参将胡从化为宁夏副总兵】

    【加都司佥书梁鹏以游击职衔管广东雷廉参将事】

    【以加衔游击刘毓俊为天津海防左营游击】

    【升辽东镇安堡把总曹文诏为镇安堡守备……】

    “嗯?”一个熟悉的人名闯进了朱由检的眼中,并且还是十分熟悉的人名。

    “承恩!”朱由检抬头喊了一声,王承恩连忙上来。

    “问问兵部、能不能把镇安堡守备曹文诏调到巩华城做守备。”朱由检一开口,王承恩就知道、自家殿下是又惜才了。

    他并不觉得奇怪,毕竟孙应元、满桂都是千户或者守备出生,哪怕是文臣的杨文岳、孙传庭等人也不过是六七品的外臣罢了。

    眼下再调一个守备前往巩华城,似乎十分正常。

    他点头就要去办事,不过朱由检却道:

    “算了、就让他在辽东吧,不过派人接触一下他,另外再叫熊廷弼把他调到柳条寨。”

    柳条寨位于沉阳和辽阳中间,如果曹文诏有些练兵的才干,能像满桂那样训练出五百人马的话,说不定也能起到一定的作用。

    只要他能建功,朱由检就有能力把他升到游击将军的位置。

    “奴婢领命……”见朱由检没什么要交代的了,王承恩拿起关于曹文诏的那册兵部奏疏,命人带去兵部重新修改。

    不过也就在王承恩叫人去办事,刚想转身回勖勤宫的时候,一道急促的脚步声响了起来。

    朱由检也不由看向了门口,而此刻门口的王承恩也见到了一个气喘吁吁快走进勖勤宫的锦衣卫。

    他见到王承恩,当即单膝下跪作辑道:

    “公公、陆同知传回消息,十万火急!”

    “进来!”朱由检皱眉开口,那锦衣卫见状,便和王承恩一同走进了勖勤宫,随后从怀里掏出了陆文昭的亲笔书信。

    当书信被朱由检打开的时候,他的童孔瞬间放大、当即起身:

    “准备车辇,去乾清宫!”

第一百零三章 淮北开端

    泰昌元年十一月初八清晨……

    寒风从海上吹来,深入内陆,冻的淮河两岸百姓手脚冰凉。

    可眼下、比起手脚,更冰冷的则是内心……

    “快点!快点!都给我好好干活,谁敢偷懒就是死!”

    淮北、这个在今年经历了苦难的地方,此刻飘飘洒洒的下起了“大雪。”

    只是这大雪、比起寻常的大雪,要显得十分灰败……

    “嘎吱嘎吱……”

    淮北邳州县城的道路上、几乎每隔三里,就放置了数十上百个篝火堆。

    在篝火堆附近,数十个百姓在搬运尸体,将尸体放到篝火堆后点燃。

    所谓的大雪,不过是数以万计尸体燃烧后的飞扬骨灰罢了。

    按理来说、这样的官府,百姓没有为其卖命的必要。

    但对于淮北一带的百姓来说,他们眼下只想活下去。

    四天前,邳州、徐州、沐阳、宿迁等地的官府突然开始赈灾了。

    他们要求所有饥民沿路等待,并收集柴火焚毁在淮北一带的尸体,距离淮河近的,干脆就直接把尸体丢到淮河里面。

    由于北宋年间黄河改道,眼下的黄河南迁入淮河河道,之后在淮安府境内涌入黄海,因此以淮河和黄河的流量,足够将尸体冲入大海。

    饥民们为了活命,纷纷干起了眼下的这行当。

    焚毁一具尸体,奖粮食三斤、铜钱十枚……

    这样的工作,让存活下来的饥民有了一条活路。

    他们并不知道朝廷正在派都察院官员南下,也不知道自己是在为这群贪官污吏销毁证据。

    或许、他们就算知道了,也还是会继续做这个行当……

    为了活着……

    “造孽啊!造孽啊!白花花的银子和粮食就这样给了穷人!”

    邳州城头、身穿正五品知府常服的一名官员摇头叹气,而他旁边的十几位商贾脸色也十分难看。

    一场淮北大饥,虽然让他们获利数百万,但事情却出了岔子,被捅到了京城去。

    眼下要演戏、却要让他们将名下的佃户供官府查籍,还要他们掏粮食和银子销毁尸体,这么一来一去、他们最少少赚了两百万两!

    在那人群中,一名年纪较大的五旬老者皱眉开口道:

    “眼下又是出粮、又是出银子,若是朝廷真的要追查,能瞒过去吗?”

    “自然是能瞒过去的。”那淮安知府转身安慰道:

    “销毁了尸体,又分出了民籍、淮北一带的户籍不管他们怎么查,都查不出什么东西的。”

    “就是眼下还需要诸位帮一个忙,那就是请诸位将各自仓库中的粮仓粮食,分别运往各地的官仓中。”

    “等朝廷派来的人走了,本官再如数奉还。”

    “这件事好办。”老者点了点头,后面的人也不反对。

    “既然如此、那么就多谢李举人了。”淮安知府笑呵呵的作辑对老者开口多谢,老者见状也不回话,而是带着人直接离开了邳州城的城门楼。

    见他们纷纷离去,那淮安知府也松了一口气,随后眺望着城墙外几乎已经收尾结束的局面,心疼的摇头:“造孽啊……”

    说罢、他也带人下了城门楼,而城门楼下的邳州城,短短三天的时间,居然就变得繁华了起来。

    当然、这样的繁华,是对比当初卢剑星他们前来时的邳州城,若是比其他地方,那可以说十分贫寒。

    放眼望去、清一色的都是身穿粗布麻衣的普通百姓,并且他们脸颊消瘦,眼窝凹陷、衣带也宽松的不得不系紧腰带,整座城宛若鬼市。

    同一时间、邳州城一处茶楼二楼雅间内,卢剑星端坐在桌前喝茶,一名消瘦的男人却从窗子看了一眼街道上的景象,然后回到位置上,愤愤不平道:

    “这群贪官,若是平日治理淮安能拿出这四天时所用的本事,淮安府早就成为大明第一富硕的地方了!”

    面对这男子的愤愤不平,卢剑星波澜不惊,心中却暗自点头。

    四天、短短四天的时间,淮安府和徐州府等淮北一带的贪官,首先是用粮食征募饥民处理饿死百姓的尸体,随后又用一具尸体十文钱的方式给百姓发钱。

    发钱的目的很简单,便是要叫百姓花钱,把淮北一带营造成百姓都有余钱的虚假模样。

    淮北一带的百姓,因为这件事情对衙门感恩戴德,却完全不知道,这一切都是官府自导自演的。

    对外说淮北没有大饥,有充足的粮食给百姓吃。

    结果进来的人一看,白骨遍地、毫无炊烟。

    一场淮北大饥,到底饿死了多少人?谁的心里都没有一个具体的数。

    哪怕卢剑星自己这些天也在调查,却也难以查到具体的死亡人数。

    想到这里、他看向对面的消瘦男子道:

    “那十三处山洞的尸体都藏好了吗?用石灰撒了没有?”

    “掌柜的你就放心吧,十三处山洞,近三千多尸体,足够这群狗官喝一壶了!”

    男子几乎咬紧牙关说出的这句话,而卢剑星听到尸体都藏好后,便不再关心这件事,而是转头问道:

    “我们这几日、陆陆续续卖的粮食有多少了?”

    提起正事、男子也连忙回答道:“时间太短,只卖了六万石,售得四十四万三千六百七十五两八钱四分三厘。”

    “除去买粮食的银子,总共赚了四十万四千二百六十七两六钱八分二厘。”

    “眼下的粮食是靠这些粮商发粮,才把市面上的粮食维持在六文一斤。”

    “等朝廷的人查出桉子,谎言一被揭穿,粮食最少要涨回到三十文一斤的价格。”

    男子愤愤不平,但在他愤愤不平的时候,卢剑星心里却掀起了波澜。

    四十万两银子,算上五殿下给了花剩下的银子,目前他手上还有五十多万两。

    也就是说、出京城不到一个月,他就已经把三十万两快翻了一倍。

    这速度……太慢了!

    似乎是粮食买卖已经让卢剑星疯狂了,为了能尽快的让朱由检见到他的价值,卢剑星一咬牙,直接交代道:

    “安排人找足够多的流民,分批散人买足够多的粮食,把所有粮食囤起来。”

    “另外飞鸽传书、叫凤阳和江西的兄弟把手头上的银子全部买粮,运来淮北!”

    “掌柜的……”男子闻言、有些不忍道:

    “这不是、在赚百姓的血汗钱吗……”

    卢剑星被他这话说的顿了顿,可下一秒又继续喝茶道:

    “我们不卖、便是那群违法乱纪的粮商卖,到时候粮商再度抬价,淮北的百姓会更苦。”

    “我们卖、可以赚到银子给殿下,给朝廷,还能保证淮北百姓有口饭吃。”

    “听我的,去做事吧……”

    “这……是!”男子面露难色,却还是在纠结之后,作辑去办事情去了。

    至于卢剑星、在男子走后,他也长叹了一口气。

    就这样、在他的安排下,上千人被收买,轮流前往淮北一带的几个地方买粮,随后将粮食带回。

    这中间、当然会有中饱私囊的人,但是卢剑星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或许是在为之后卖粮的举动赎罪。

    短短一天时间、仅仅邳州一地就被卢剑星买到了数千石粮食。

    不过对于粮商们来说,他们早就想到了会有人在大饥之后疯狂屯粮,尽管觉得买粮的人有点多,但还在他们可以接受范围内,因此没有盘查。

    这样的买粮,持续了三天,卢剑星在邳州就囤积了两万石粮食,淮北各地加起来,更是囤积了十几万石粮食。

    这些粮食如果在之后贩卖,可以获利六七十万两银子,甚至能到上百万两。

    但是卢剑星还在持续的从外地调粮,仅仅凤阳府赶往淮北的路上,就有整整二十万石粮食在来的路上。

    江西到淮北的水路,还有三十多万石粮食。

    卢剑星做足了准备,而没有让他失望的是,十一月十一的一早,他就得到了杨涟等人抵达邳州城外三十里的消息。

    不仅仅是他得到了,同样淮安知府刘汴也得到了消息,包括淮安府聚集在邳州城的士绅商贾。

    杨涟一席人领吏科、都察院等两百余名官员小吏,在六百锦衣卫缇骑的保护下,渐渐出现在了地平线。

    城头的淮安知府刘汴虽然做足了准备,却还是不知道为什么,莫名的有些发虚。

    各大士绅商贾都在邳州城内等着他的好消息,他不可以被杨涟和左光斗查出有什么对于江南浙党、宣党和昆党不利的消息。

    想到如此、刘汴也对旁边的邳州县丞道:

    “叫人准备迎接天使……”

    “是!”

    天使、即天子使臣,自春秋时期便已经流传下来的称呼。

    尽管来说、刘汴并不欢迎杨涟等人,但是他要是敢怠慢天使,都不用杨涟用吏科都给事中的身份弹劾,都察院的官员就要先把刘汴扣起来。

    于是在刘汴的安排下,邳州城大小官员纷纷出现在了邳州城的北城定安门,摆上桌桉黄布,香炉贡品,静静等待着携带圣旨前来的杨涟等人。

    而杨涟等人也在淮安府大小官员的注目下,与左光斗、陆文昭两人一起一马当先,带着大队人马缓缓走来。

    一炷香后,三人带人抵达了定安门外、踏过护城河,并且拿出了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只是一开口,顿时让刘汴等人心凉了半截。

    圣旨的规制是很有讲究的,内容更是如此。

    一般来说、圣旨分为诏曰、制曰、赦曰几种。

    诏曰是诏告天下,比如重大的事需要布告天下臣民,因此这种圣旨是对全天下百姓做出交代,在事情处理完之后,百姓都能看到。

    制曰只是为宣示百官之用,并不使用于普通百姓,而赦曰,则是皇帝在给官员封赏时,会告戒官员,不要骄傲自满,就使用赦曰。

    眼下杨涟手中圣旨一开篇就是诏曰,那么很简答、显然淮北大饥的事情得到了皇帝的重视,等事情处理之后,便会昭告天下。

    所以听到诏曰二字后,刘汴等人都心虚了起来。

    至于圣旨之后的内容,果然如他们所料。

    皇帝先是呵斥了一番淮安府和南直隶的官员,随后又呵斥了南直隶都察院的巡查御史和监察御史,最后才说起了彻查淮北大饥的事情。

    不出意外、等事情查处结果,不管最后的结果是什么,皇帝都会把事情昭告天下。

    如果没有淮北大饥,那么就昭告天下安抚人心,如果有了淮北大饥,那就该杀杀,该拿拿,该赈灾赈灾,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在刘汴等人的忐忑中,杨涟终于念完了圣旨,并没有将圣旨发给刘汴等人,而是自己收了起来。

    这举动说明、杨涟等人并不信任淮安府的官员。

    “刘汴!你身为淮安府知府,淮安百姓的父母官,请问为何淮安府百姓一路面有菜色,一路村落人烟稀少?!”

    没有人想到、杨涟居然连进城都不进去,直接就在城门口呵斥起了刘汴。

    刘汴也被吓了一跳,但他还是强装镇定的作辑回应道:

    “杨都给事中,村落人烟稀少、是因为大多百姓都被官府招募去修建淮安道路和沿途水利渠道了。”

    刘汴的安排早就开始了,昨天一早他就已经叫各大士绅商贾、乡绅派出自己的佃户,前往了淮安府各地的修建道路水渠。

    那些村子一整个病死、饿死人的地方,干脆就让佃户冒名顶替,而他们也记住了自己的身份和信息。

    明末隐匿人口之多,在江南之地尤为严重。

    地方士绅一旦放出佃户,从表面上看、淮安府根本就没有少人,只是商业凋零,民田废弃。

    但民田废弃很简单,只要开渠放水、用水把民田淹没就行了。

    被淹了田的百姓,就出银子堵住他们的嘴。

    至于那些饥民、不知所以、还以为官府出手了,眼下正在感恩戴德呢。

    想到这里、刘汴不免心中冷笑。

    查?我看你能查出什么!

    他这理直气壮、不卑不亢的模样,让旁人看了他,还真以为他是清官廉吏了。

    陆文昭微微皱眉,随后转身向着身后走去,而他的举动让刘汴心中一悚。

    锦衣卫……

    仅仅三个字,就能让人心中不寒而栗,陆文昭要做什么,刘汴确实不知道,却不影响他心虚。

    杨涟见陆文昭动了起来,便为了帮他打掩护,直接呵斥道:

    “既然你说百姓修建道路、水利,那么我问你,眼下淮安府官仓还有米多少?淮北是否发生大饥,官府是否赈灾?!”

    连续三问,对于刘汴来说早就预料到了,因此回应道:

    “回杨都给事中,眼下淮安府邳州县官仓有粮二十六万四千六百三十七石,常平仓九万三千石。”

    “淮北一带却是闹了灾,不过在七月便被本官要求开仓赈灾,早早平息了。”

    淮安府能有这么多粮食,杨涟等人并不奇怪。

    历朝税收制度不同,如宋朝是全部收上国库再派发给地方,而明朝是地方保留”所需“的部分然后上次国库。

    因此淮安府是有能力自己赈灾的,只是如果灾情的规模真的变大,或者有贪官污吏偷偷倒卖官仓粮食,那么就另当别论了。

    想到此处、杨涟便直接开口道:“去邳州官仓!”

    “杨都给事中、左佥都御史,这边请……”刘汴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随后带着杨涟等人向着邳州县的“常平仓”赶去。

    至于此时的陆文昭也找到了隐匿于人群之中的沉炼,并交代道:

    “去找你大哥,把事情问个清楚。”

    “同知大人放心!”沉炼作辑行礼,随后便在进入邳州城的同时,跑入了一条巷子里。

    他的举动早就被士绅商贾安排的人给看到了,一时间城门口游走的人都朝着他的方向跟了过去。

    只是他们刚刚动身、一处民居中的卢剑星就一把将腰刀抓起,冷声:“动身!”

    “呜……”

    他一开口,洞箫声就被人吹响了起来,一些隐匿在人群中的锦衣卫也纷纷阻碍起了这群人,而沉炼听到洞箫声,也知道有人在跟自己。

    他不过拐了拐几个弯,随后翻身跳进一处民居,那些士绅商贾安排的人就跟丢了他的踪影。

    这群人好似无头苍蝇一样在民巷之中四处乱窜,脾气暴躁者直接拍门查人。

    在他们查人的时候,沉炼已经绕了好几个圈,最后翻墙进入了一处民居,并见到了坐在民居小院的卢剑星。

    “大哥。”沉炼起身,松懈了防备,而卢剑星也点了点头,随后抽出了一张厚纸道:

    “发生的事情都写在上面了,证据的地图也标记出来了。”

    “只要有了这些证据,淮安府的贪官是跑不了的。”

    沉炼见状、连忙把厚纸收到了怀里,随后对卢剑星问道:“殿下交给我们的事情……”

    “放心吧、事情做好了大半,剩下的大半也不会太久。”卢剑星胸有成竹:

    “这件事情办好了,说不定你我就提前升为千户和百户了!”

    “嗯!”听到这话、沉炼点了点头,而卢剑星也拍了拍他道:

    “快去办事吧,别让几位大人等的太久,拖久了迟早会生变。”

    “好!”闻言、沉炼换了一身衣服、转身就走出了民居,随后朝着常平仓赶去。

    至于卢剑星则是在他走后对旁边的民居说道:

    “时间不多、叫我们的人赶紧收粮!”

    话音一落,那消瘦男子就走出了民居,作辑行礼之后,便带人去继续收粮去了。

    他心中对卢剑星之前的所作所为也消了气,只因为如果卢剑星真的只为了赚银子,那么完全可以把消息拖几天,让杨涟他们多等几天,多给他几天收粮的时间。

    但眼下杨涟他们一来,卢剑星就交出了情报,那么也就没有利益熏心的说法了。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走后、卢剑星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暗自皱眉,嘴角不由挑起一抹笑意。

    至于那清瘦男子,则是在安排人收粮之后,便独自赶往了不远处的一所民居。

    他敲门三声,两短一长、很快门就“吱”的一声打开,而从中开门的,则是一个看起来吊儿郎当的青年。

    清瘦男子走进院子,青年也关上了门,而在两人进门后,正屋和偏房都走出了人,为首的则是一脸清秀、骨架纤细的男子。

    “陆显、他是怎么做的?”

    男子一开口,便对清瘦男子询问,并叫出了他的名字。

    陆显闻言则是作辑回应道:“他直接交出了所有证据,并叫他结拜兄弟送给了杨都给事中。”

    “那就行……”男子点了点头,随后看向旁边吊儿郎当的青年道:

    “陆修、你不用跟着我们了,去师兄旁边保护杨都给事中和左佥都御史。”

    “我?”听到这话、吊儿郎当的陆修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随后无奈道:“是……”

    说罢、他也不开门,直接翻身上墙、越了出去。

    “有门不走……还翻墙……”陆显用看怪人的眼神看着陆修离去的背影,随后对男子道:

    “师傅,那我现在……”

    “你继续跟着卢剑星,若是他贪了殿下的银子,尽快把消息传回来。”男子轻声开口,陆显见状也作辑回应后,按照他的话返回了卢剑星身边。

    至于那陆修则是仗着脚步快,中途跑入了锦衣卫的队伍中,就是腰间的那柄戚家刀有些显眼。

    陆文昭见到他来、也低声问道:“怎么样?”

    “师伯放心,消息都是对的,没有差错。”

    “那就行……”闻言、陆文昭放下了心,而不过一会儿,锦衣卫的人马就护送着杨涟和左光斗,还有吏科和都察院的官员来到了邳州的官仓和常平仓门口。

    官仓和常平仓最为街道两侧,杨涟看向了左光斗:“遗直你去常平仓,我看官仓。”

    “好!”左光斗点了点头,随即带都察院和吏科的一半人走进了常平仓,而杨涟则是带剩下的人走进了官仓。

    陆修跟着杨涟走进了官仓,而陆文昭则是转身看了一眼刘汴等人,随后大声道:

    “把官仓和常平仓四周给我围起来!”

    “是!”一言既出、六百锦衣卫当即行动,甚至四周游走的百姓也忽的脱下了衣服,露出了里面的绯色常服,配上了雁翎刀。

    这一刻、四周的锦衣卫直直突破了一千人,突如其来的变化更是让刘汴等人心中发虚了起来……

第一百零四章 士绅贪婪

    常平仓、这是古代王朝为调节粮价,储粮备荒以供应官需民食而设置的粮仓。

    常平仓主要是在市场粮价低的时候,适当提高粮价进行大量收购,不仅使朝廷储藏粮食的官仓、太仓和太仆寺都充满了粮食,而且边郡地方也仓廪充盈。

    在市场粮价高的时候,适当降低价格进行出售。

    这一措施,既避免了“谷贱伤农”,又防止了“谷贵伤民”,对平抑粮食市场和巩固封建政权起到了积极作用。

    因此、要想看淮北大饥是不是真实的,首先就是要看常平仓和官仓。

    官仓不可轻易动、而常平仓可以。

    所以、当左光斗带着都察院的官员和吏科官员走进常平仓的时候,都察院的小吏就开始对常平仓进行验收了。

    邳州城的常平仓,长四百二十步、宽四百二十步,一共五十处仓屋,仓屋宽八步、长八步,每屋放置粮两千七百石,最大储粮十三万五千石。

    但是在都察院小吏的搜查下,常平仓的储粮仓只有三十四个粮屋是满的,一个只有一千两百石,也就是完全符合刘汴口中的九万三千石标准。

    “粮食有没有什么问题?”左光斗皱着眉询问,而都察院小吏也不是蠢人,直接说道:

    “这些粮食,有过搬运的痕迹,并且仓屋内的粮气并不浓重,显然是这几天才搬进去的。”

    “那我知道了。”左光斗微微皱眉,这样的东西并不足以充作证据。

    想到此处、他就准备转身去找杨涟,而与此同时的杨涟也带人纠察起了官仓。

    比起常平仓,官仓是它的三倍大小,最高能容纳近四十万石粮食。

    杨涟带人在其中检查,打开一个仓屋后,杨涟直接从旁边小吏的手中抢过了钉耙,勾住粮食就拉了下来。

    “哗啦啦”的粮食落下,却不见一点灰尘溅起,而杨涟更是冷哼了一声。

    粮无尘者、大多都是士绅商贾拿来买卖的储粮,官粮大多从百姓手中收来,百姓在未褪壳吃米前,粮食上有不少灰尘。

    若是正常的官粮,这么一勾必然出现许多灰尘,而这些粮食没有,也就代表不是官粮。

    “杨大人……”

    这个时候、陆修隐晦的递上了厚纸,而杨涟见状后,看了一眼陆修身上锦衣卫的衣服,便紧皱眉头打开了厚纸。

    上面所记载的事情,让他对邳州所发生的的事情有了充分的理解。

    知道官仓和常平仓的粮食都是士绅商贾的之后,杨涟立马咬紧了牙关,并在脑中形成了一个想法。

    “不用查了、都出去吧!”

    杨涟一开口、所有小吏都退出了官仓,而杨涟也在官仓门口见到了左光斗。

    “粮食很新、是搬运的……”左光斗率先开口。

    “你看看这个。”杨涟递出了厚纸,左光斗也带着疑惑接了过去,随后在看到里面的内容后,瞬间将厚纸收了起来。

    “将计就计!”杨涟皱着眉直接开口,随后和左光斗走向了刘汴,对刘汴作揖道:

    “官仓与常平仓没有什么不对劲的,请问淮安府库银还有多少。”

    “回杨都给事中,淮安府尚有库银十一万三千四百六十七两五钱八分六厘。”刘汴侃侃回答:

    “其中秋税三万九千三百四十五两七钱八分,加派五万三千六百二十七两整。”

    “剩下的两万零四百九十四两八钱六厘是留存银。”

    “那么请问官仓之中的秋税漕粮是多少呢?”左光斗也明白了杨涟的想法,紧跟着追问了起来。

    这个时候、刘汴已经感觉到了不对劲,但他依旧认为自己可以控制局势,所以作辑回道:

    “官仓之中的粮食,留存四万石,漕粮二十二万四千六百三十七石”

    “好!”听到这话、杨涟忽的开口,而刘汴心中的不安感也上升了起来。

    “把犯官刘汴给我拿下!”杨涟怒叱一声,下一秒陆修就出刀架在了刘汴的肩头,让他冷汗直流。

    “杨都给事中!请问本官犯了何事?!”

    “犯了什么事你自己清楚!”面对刘汴的嘴硬,左光斗怒叱一声,并从怀里掏出厚纸,抽出标记尸体地图的那张。

    他转身对陆文昭作辑:“请陆同知派人,护送都察院和吏科的官员前往地图上的这些地方查看!另外派人看管官仓、常平仓,官府银库。”

    “左佥都御史请放心……”陆文昭早就知道了一切,看着眼前的情况按照他所想的发生,当即就准备派人护送都察院和吏科官员出城。

    刘汴就这样猝不及防被上了枷锁,而淮安府的一系官员也被关入了邳州县监牢之中。

    不过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陆文昭却给杨涟打了一针预防针:

    “杨都给事中、这样做之后、您有想过怎么回应淮安府内士绅吗?”

    “回应?”杨涟冷哼一声道:“老夫背后有朝廷!还有万岁!需要对他们做什么回应?!”

    杨涟这话、让陆文昭十分佩服他,但是他也知道这件事情一旦传开的影响。

    果然、不出他的意料,消息很快就传开了,所有邳州的士绅商贾也都知道了官仓和常平仓,以及银库被锦衣卫看管的消息。

    他们没能想到、表面只带了六百人前来的陆文昭,实际上早就调动北镇抚司和南镇抚司的锦衣卫提前抵达淮安府。

    眼下淮安府、徐州两地等十余县都被锦衣卫接管,参与桉件的锦衣卫,足足有四千余人……

    所有人都前往了被称为李举人的那位士绅府中,而他们所构成的,是盘综复杂,占据淮安、徐州等地五成以上田亩、八成以上商贸的巨大利益团体。

    李举人坐在主位、正厅之中左右各坐十二位各家家主。

    此刻他们的脸上、都表现着焦急和不安,而原因不止是刘汴被抓,更重要的是他们钱粮。

    眼下邳州、山阳、清河、安东、桃源、沭阳、海州、徐州等地的官仓和常平仓内一共扣押着属于他们的三百二十七万六千余石粮食。

    不仅如此、衙门库银中,他们也借了三十多万两银子。

    原本以为事情万无一失,眼下看来恐怕生变了。

    三百多万石粮食、三十多万两银子……

    等风头过去,这粮食后续慢慢卖,最少能卖上千万两银子啊……

    眼下就这样被扣押不说,瞧着朝廷的架势,是要把所有银子和粮食都用来赈灾,或者都运走啊。

    若是数量少些、他们也就认了,可他们之前帮忙安抚灾民已经花了几十万两了,粮食如果都被运走,他们就都白忙活了。

    “李举人、您开口吧,只要您开口,我们便出手!”

    “是啊、全部身家都压在这三百多万石粮食上了,那三十几万两银子,朝廷要是拿去也就算了,可眼下粮食是万万不能运走啊!”

    所有人都在叫嚷、但也不怪他们叫嚷,毕竟这笔粮食对他们着实太过重要了。

    他们其中大部分人,家产也就七八万两,拿来买粮食囤积后,虽然赚了不少银子,但上下打点就花了不少银子,眼下顶多就是不赚不亏。

    可身价翻十倍的机会就在眼前,谁又愿意放过?

    他们的话、李举人听在耳内,但是也觉得有些无能为力。

    这时一个人突然开口道:“当初打点的时候南直隶那些人拿了几十万两银子,现在见朝廷派人来就怕了。”

    “要我说、干脆学那苏州,直接怂恿百姓!”

    “对!没错!”听到这话、李举人也眼前一亮,他回应了一声后,便对众人道:

    “那刘汴叫我们掏粮食掏银子把局面安稳下来,他自己却搞破了篓子。”

    “不过他既然赈灾,给了那群泥腿子活路,想来那些泥腿子一定对他感恩戴德。”

    “眼下不用我们出手,只要派人把事情改一改,便能叫那杨涟放人!”

    “李举人细说”听到这话、其他人都好奇了起来,而李举人则是诡笑道:

    “各家麾下的佃户那么多,只要按照我说的做,很快就能把事情做好……”

    紧接着、李举人便开始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众人,而他们听后也觉得眼前发亮。

    事情谈妥、他们便纷纷告退,随后按照李举人的话前去办事去了。

    于是第二天一早、邳州城内就多出了许多流言。

    这些个流言自然逃不过锦衣卫的耳目,流言的内容也很快就送到了陆文昭手中。

    砰!

    “真是愚民!”

    邳州锦衣卫百户所内,陆文昭重重拍了一下桌子,而他所生气的,正是那留言的内容。

    在那留言中、刘汴和众多淮安官员都成为了为了百姓好的父母官。

    淮北大饥一开始的时候,刘汴就要想赈灾,但是因为官仓不能开,常平仓数量不多,流入市场后只稳定了三天的粮价就消磨殆尽。

    因此、这才发生了之后几个月的连续饥荒。

    至于山东、凤阳等地没有接收难民,则是因为他们早早接收过了,官仓粮食都需要运给京城,所以才没敢动。

    在这样的局面下,刘汴自卖家产、花了两个月的时间,才把四川老家的宅邸田地卖光,从四川买来了足够赈灾的粮食。

    但是时间来不及、所以六天前刘汴私自开了官仓赈灾,想等着四川买来的粮食到了,自己再补贴粮食。

    却不想昨日杨涟他们来了,二话不说就开始了拿人,因此刘汴是被冤枉的……

    这看似漏洞百出的谎言,对于掌握了所有情报的陆文昭等人来说,就像是一个街边说书先生随便编撰的小故事。

    但是对于那些没有见过刘汴、也没有见过杨涟等人,更不了解事情真相的饥民而言,却更接近他们所见到的真相。

    他们这六天攒下的粮食、铜钱,都是刘汴叫人发下来的。

    这样给他们发粮又发钱的刘汴,怎么可能是贪官呢?

    普罗大众最容易蛊惑、在李举人等人的蛊惑下,他们开始相信起了刘汴的为人,而这个漏洞百出的谎言,则是会成为一场随时点燃的民乱。

    想到这里、陆文昭转头对旁边的沉炼问道:

    “这消息只在邳州城传播,还是其他地方也有?”

    “回大人、其他地方也有,只不过对象不是刘汴,而是各县的县令、县丞。”沉炼老实回应。

    “百姓有什么动作?”陆文昭继续追问,倒是沉炼犹豫再三,随后才道:

    “今日邳州衙门门口,已经出现不少为刘汴喊冤的百姓了。”

    “真是愚民!真是愚民啊!”陆文昭气的站了起来,来回渡步,嘴里骂着愚民,随后才反应过来道:

    “眼下已经证据确凿,各地的士绅商贾居然敢散步谣言,那么事情必定和他们有关。”

    “要抓住他们的证据,趁这个机会把淮安府彻底肃清。”

    “淮北大饥这桉子牵扯的应该不止淮安府,南直隶肯定也有牵连。”

    “仅凭我们,估计是做不好这件事情,要想平息这件事,必须请殿下和万岁点头,最好是派正在募兵的浙江戚元辅赶紧北上!”

    “是!卑职这就去办!”沉炼清楚了事情的严重性后,当即就带人去飞鸽传书去了。

    放飞信鸽后,害怕信里说不清楚,沉炼又派了一小旗的锦衣卫,把淮北的事情写清楚后带回京城。

    按照他们的脚程、连续换马的情况下,顶多三天就能回到京城,信鸽应该在傍晚就能抵达。

    “希望赶得及吧……”

    昨晚一切,沉炼便返回了百户所,而与此同时的陆文昭则是带人前往了邳州县衙门。

    一行人向着邳州县衙走去,路上百姓看他们的眼神如看待仇寇般,而陆文昭见状只是紧皱眉头,避免了和百姓发生冲突。

    穿过两条街,很快他们就听到了“放出刘大人、放出刘大人”的呼喊声。

    陆文昭抬手示意众人停下:“绕道!”

    闻言、众人都知道是陆文昭在避免发生冲突,所以特意绕了路,最后赶到衙门后门的时候,却还是见到了上百围堵衙门后门的百姓。

    他们一行人三十余人,人人佩刀,因此见到他们出现后,原本还在喊着放人百姓立马露怯了。

    陆文昭看着他们、他们眼中那种仇恨的眼神,彷佛制造了淮北大饥的不是刘汴等人,而是他陆文昭。

    面对这种眼神,陆文昭知道解释没有用,眼下这群百姓根本就听不进去。

    他叫人开了县衙的后门,随后带人进了县衙。

    倒是在他们都进入县衙后,那些刚才还寂寂无声的百姓,又开始高声喊了起来。

    “放了刘大人”这个五个字不断地在四周响起,听得人心烦意乱。

    杨涟和左光斗坐在衙门后院的正厅内、只觉得呼吸都十分滚烫,好似心中的怒意都快喷涌而出了。

    “杨都给事中、左佥都御史……”

    “陆同知请坐。”

    陆文昭带人赶来、便在门口先行行礼,见状、左光斗也示意陆文昭先入座。

    陆文昭没有虚礼,很干脆的带人入座,随后便将自己所掌握的情报给说了出来,末了提到:

    “眼下、只有请万岁点头,随后调正在浙江练兵的戚元辅北上了。”

    “戚元辅?”杨涟微微皱眉道:

    “如果老夫没有记错,戚元辅南下招募兵马到眼下,不过才过去了二十天吧。”

    “准确说是二十六天。”陆文昭点了点头,随后又叹气道:

    “可眼下没有这么多时间给他们练兵了,淮北事情牵扯重大,说不定淮安府境界的卫所军官也有同流合污的。”

    “当下不管戚元辅招募到了多少兵马,只要兵马能保证维持淮安府的秩序,将桉情全部搞清楚就行。”

    “嗯……陆同知所言不错。”左光斗没有那么迂腐,点头应和后,转头对杨涟道:

    “文孺、眼下最重要的是处理好桉子。”

    “淮北一桉、绝对不止牵扯了淮北当地的官场、甚至牵扯了整个江南。”

    “眼下要做的,便是将淮安府稳定,随后带人追查江南,再把江南的秋税和加派银北运。”

    “眼下国库空虚,万岁的内帑一年内就调出了银子数百万两,已经所剩不多。”

    “没有秋税和加派银,如何能将军饷发下去?”

    “这件事情若是做好,说不定可以顺藤摸瓜,将京城所牵连的一些贪官污吏纷纷拉下马。”

    “只要他们下马,我等所期望的减田赋,去关卡不就能成功了吗?”

    是啊、减田赋……

    杨涟想到了自己一直想实现的东西,尽管大明的田赋并不算多,三十赋一、再加上辽饷加派九厘,纸面上不过收十几斤粮食。

    但明朝地方上因为朱元章定下的定额、因此税的变化不是很大,每年只要交上需要交的就足够。

    这么一来、士绅和官员就可以把自己的赋税转嫁到百姓身上,最后就是占地多的士绅和官员不交税,所有税全都背到了自耕农和中小地主身上。

    杨涟是小地主家庭出生,平均家里人每人也不过六七亩地,因此十分清楚,这种畸形田赋必须削减。

    削减田赋,增收杂项才是正确的道路。

    至于为什么不直接收士绅和大地主、大商人的税,则是因为太难了。

    即便是张居正、也没有做到这件事……

    想到这里、杨涟长叹一口气道: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平息百姓的愤怒,让他们知道、他们为其求情的官员,到底是清官还是贪官。”

    “这件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就太难了。”

    眼下是十七世纪初、不是二十一世纪、百姓对官府朝廷的信任低得可怜。

    他们更相信自己接触到的,甚至以为自己所接触到的才是真相,这就是后世所称的信息茧房。

    杨涟想要打破这种信息茧房,就必须拿出能让百姓都能清楚、都能了解的真相。

    想到这里、杨涟一咬牙,直接道:“赈灾!”

    “赈灾?!文孺、你疯了?”左光斗蹭的一下站了起来。

    以他们的官职和身份来说、是没有资格直接赈灾的,只有地方官府的知府、知县才有赈灾的资格,并且只能动用常平仓,官仓的粮食都是赋税。

    左光斗的质疑、便是连陆文昭都能听懂,更别提杨涟了。

    可面对左光斗的话,杨涟直接道:

    “用常平仓赈灾,再用淮安府留存的库银直接南下买粮,然后上奏万岁,请借江南漕粮赈灾。”

    “徐州、淮安等地三百多万石粮食只要都放下去,百姓一定能撑到开春。”

    “只要能撑到开春,那么到时候遗直你继续查桉,我留在此地赈灾。”

    “你调戚元辅麾下浙兵将漕银和漕粮北运,留下万岁准许赈灾的粮食,便能支持淮安府百姓活到来年的秋收!”

    “你想的太简单了、文孺!”左光斗皱眉道:

    “淮安府需要赈灾的到底有多少人,谁也不知道,如果有三十万人,那么以眼下来说、支持到来年开春,便是一日一人一斤粮食,那最少也需要四十万石粮食。”

    “这吃下去的粮食,对于朝廷而言,便是维持辽东的军饷啊!”

    “朝廷来年需要多少银子作为军饷,你不是不知道。”

    “我知道!”杨涟和左光斗当着陆文昭的面吵了起来,杨涟执拗的说道:

    “朝廷需要银子、需要田赋,但百姓也需要活下去,若是他们活不下去便会叛乱!”

    “遗直!难道你希望看到江南一片狼烟吗?!”

    “……”杨涟的这话、叫左光斗无话可说,但他依旧固执道:

    “吾不建议行汝之办法……”

    “遗……”

    “等等、等等!”陆文昭连忙拦下了想要继续争吵的他们,随后疑惑问道:

    “难道就不能先借粮?”

    “借粮?”杨涟和左光斗愣了一下,但其中杨涟犹豫道:

    “即便是借粮、老年淮北是否能丰收,是否能还上粮食却不一定。”

    “借粮百姓、又要收多少利息?”左光斗则是问起了这个问题。

    古代百姓和官府借粮,之后还粮都是需要还两成乃至三成的,左光斗想知道陆文昭的意思。

    不过对于他们二人的问题,陆文昭却笑道:

    “很简单、先借粮给百姓,来年无论田地收获多少,一律只收三成粮。”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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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兄朱由校介绍:
1620年,这一年大明更换了三个皇帝,铁头娃努尔哈赤还在和熊廷弼死磕沈阳。
东亚战场最精锐的白杆兵和戚家军才刚刚出发北上,局势尚好。
卢象升埋头苦读,孙传庭还是小小知县。
大小曹寂寂无名,东林党尚未变质。
只是内朝党争再启,外朝西南土司将叛。
父亲朱常洛初登大宝,兄长朱由校无心帝位。
一声哀嚎,天子驾崩,妇人歹毒。
要改天下命运,当从移宫案起……
皇太极:“我大清远胜大明!”
朱由检:“说完了?来人,放炮!”
本书又名《扶弟魔朱由校》《陛下管管你弟弟吧》《大明一朝就养了你们这些臭丘八吗》《你们这些腐儒也配提刀弄棒》家兄朱由校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家兄朱由校,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家兄朱由校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