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章 蠢蠢欲动
“唏律律……”
“驾!驾——”
春季、伴随着时间一点点的过去,北方的冰雪融化,万物开始复苏。
自然开始有规律的调整自己,而没有规律的则是世间的万物。
事情从来不会一成不变,许多人往往忽视了这个问题,导致面对一堆棘手事情的时候,显得手忙脚乱。
历史上的崇祯想要一心对付后金,可他面对的并不仅仅只有后金,还有北方的蒙古人、关内的饥民、崇祯十七年不间断的天灾人祸,以及试图在大明建立殖民地的欧洲入侵者。
尽管时代不同,位面不同,但只要存在利益关系,大明要面对的,永远不止一个敌人……
天启十一年三月十六日,当北山的曹文诏叔侄厉兵秣马准备拦截建虏,当黄台吉鼓足勇气带队北上,当朱由检与努尔哈赤在上京城内外相互隐忍的时候,春季的漠北草原也并不是那么平静。
得益于纬度的不同,以及上直骑兵的撤走。
去年原本负责烧荒的明军没有出兵烧荒,这让漠北的蒙古人得以喘息,渡过了一个稍微安稳的秋,冬季。
林丹汗大胆的带领诸部靠近了开平府,在距离明军石堡百来里的地方开始牧马。
在暖暖的阳光下,靠近哈剌温山脉的大地得到了积雪融化后的河水滋润,漠北东部的大地披上绿色的新装。
在苍穹之下是一碧千里的景色,一望无垠的漠北东部草原,像—张绿色的大地毯一直铺向天边。
碧绿闪光的野草在微风中摇摇曳曳,中间夹杂着一簇簇的小野花。
远远看去,就像绿地毯上绣的花图桉。
在这图桉上,除了绿茶野花,还有牛羊和牧马人在四处走动。
数量庞大的羊群一会儿上了小丘,一会儿又下来,走在哪里都像给无边的绿毯绣上了白色的大花。
那些小丘的线条是那么柔美,就像只用绿色渲染,不用墨线勾勒的中国画那样,到处翠流,轻轻流入云际。
如梦似画的场景,连骏马和大牛都有时候静立不动,好像回味着草原的无限乐趣。
只可惜,自然虽然很美,但上面的人却不一定。
“驾!”
策马的声音不断回响,几个身着绸缎的蒙古贵族纵马挥鞭,天矫如飞。
远远望去,在他们疾驰的方向是一处山丘,越过山丘后、出现在众人眼前的便是密密麻麻的蒙古包。
这群蒙古包点缀在绿茵如毯的草原上,格外醒目,然而比起它们,更醒目的是在蒙古包四周的数万蒙古游骑。
他们此刻穿戴甲胃,拿着一些石头在河流旁磨刀,而他们身边的马匹已经穿戴好了马鞍,俨然一副要南下打草谷的模样。
“吁……”
山丘上,那策马的五个贵族停下了前进的步伐,站在此处眺望成片的蒙古包,满意的扫视那数万游骑。
乌压压的游骑,几乎要把整片草原都占满,而面对此情此景,为首的贵族举起了马鞭:
“朱由检带兵去征讨朱里真(女真)了,我们刚好可以趁这个时候南下打草谷!”
当熟悉的声音响起,映入人眼帘的,是已经三十八岁的林丹巴图尔,被漠北共举为呼图克图汗的察哈尔林丹汗。
在他的身边,是同样年轻的札萨克图部首领素巴第,车臣部首领硕垒,以及土谢图部的衮布。
他们三人,便是明末的漠北三大汗,而在他们旁边站着的,却不是背叛了朱由检的伯晕歹,而是他的儿子苏布地。
伯晕歹本来就老迈,在经历了几场漠北的寒冬后,最终在去年冬季前去世,苏布地理所应当的继任成为了喀喇沁大汗。
他们几人中,年纪最大的便是林丹汗,由此可见,眼下的漠北五大汗都是正值中年的强壮之辈。
野兽如果年轻,就会想着争勇斗狠,人如果年轻,就会敢做一些老人不敢做的事情。
正如眼下,林丹汗口中这句话一样,充分体现着他的张狂和鲁莽。
“明军在开平府还驻扎着数量不少的上直兵马,而且关外的村寨都结成石堡,怕不是那么容易打的。”
苏布地十分了解明军的实力,也知道只要兵马前面带上“上直”二字,那战力基本是五军精锐。
眼下上直九万多人驻守开平府,苏布地并不认为这是一个打草谷的好时机。
只是他的话虽然很对,但林丹汗他们却有着不得不南下打草谷的原因。
“朱由检这次要对付朱里真,一旦朱里真覆灭,那他下一步一定就是对付我们。”
“现在不趁着他围攻朱里真的时候南下打草谷,那等他灭了朱里真,到时候被灭的就是我们了。”
林丹汗如努尔哈赤所说的一样,是一个不安分的人,同时也是一个粗中有细的人。
唇亡齿寒的道理,林丹汗还是明白的,他知道自己得给明军造成一些干扰,顺带劫掠一些物资。
不然,如果到时候朱由检真的北伐,他们连西迁的资本都没有。
“抢些工匠和汉民来漠北耕种,那个齐王朱由检再厉害,也不可能三年内打到漠北!”
不明朱由检厉害的素巴第自以为是的分析,然而苏布地却皱眉驳回道:
“旁人或许不行,但朱由检肯定敢。”
“今年我们敢南下打草谷,明年他就敢带着铁骑饮马斡难河,驻兵不儿罕山(狼居胥山)!”
“眼下的大明和以前的大明不一样了,你们不能用以前的眼光去看待现在的大明。”
苏布地太了解朱由检了,毕竟朱由检可是十一岁就敢带着五千人直面喀喇沁数万铁骑的家伙,苏布地至今还记得当时朱由检和自己父亲谈笑风生,并且气场稳压他们一头的场景。
说句实话,他并不认为自家父亲选择反叛大明是对的,反而他认为这件事情他父亲做错了。
当时的大明俨然扫去了颓势,选择在那个时候反叛背刺,明显是错误的。
只是眼下他父亲已经死去,而喀喇沁背刺大明的事情是洗刷不干净了,他也只有一条路走到黑了。
不过走黑路可以走,但却不应该走蠢路。
袭击上直拱卫营驻守的开平府,在苏布地看来就是一件蠢事。
只可惜,他的话刚刚说完,林丹汗就自满的大笑了起来。
豪迈的笑声向着四周传去,让苏布地四人惊讶。
“我得了南人的消息,朱由检的哥哥朱由校此刻就在你们喀喇沁部的喀喇沁城(燕山县)避暑。”
“上直拱卫营虽然精锐,但驻扎在关外的只有三十个营,九万余人罢了。”
“这九万余人之中,又只有万余骑兵。”
“仅凭万余骑兵,怎么能拦得住大蒙古国的数万铁骑?”
林丹汗说着,手中马鞭挥向了那厉兵秣马的数万蒙古游骑。
只是他这消息太过惊悚,便是自大的素巴第和硕垒、衮布三人都不免攥紧了马缰,紧张询问:“朱由检的哥哥,难不成是……”
“嗯……大明的皇帝朱由校!”林丹汗志得意满的说着,然而苏布地却不相信:
“你从哪里得来的情报?万一是南人诈骗,我们连带这几万兵马都要覆灭在燕山之中。”
“你们得知道,燕山……”
苏布地怕林丹汗等人不了解喀喇沁城的位置,特意为他们讲解了一下。
总的来说,燕山山脉里的道路,大多都狭长。
似他们这样五六万兵马齐出的情况,只有少数几条路可以走,一旦被人诈骗围堵在山中,全军覆没并不夸张。
“放心好了,我的消息准确可靠……”
林丹汗没有解释自己的消息,但他胸有成竹的模样,让素巴第等人都咽了咽口水。
如果他们能生擒朱由校,那按照朱由检对朱由校的感情,估计他们要什么,朱由检都会给。
不过现在的问题就是,那个大明皇帝身边的兵马情况如何。
“朱由校的身边有多少人?”
硕垒心动的询问,林丹汗也抬手比了一个数目:“八千人!”
“其中战兵只有七千人,分别是飞熊卫和大汉将军,剩下的一千人都是宫女太监和锦衣卫。”
“七千?”听到这个数目,曾经经常和明军打交道的苏布地立马皱眉道:
“如果这七千人死守,我们不一定能在短时间攻进喀喇沁城。”
“不用攻打喀喇沁城,那个大明皇帝眼下在他的行宫里,那行宫距离喀喇沁城有十几里的路程,行宫高不过一丈。”林丹汗双眼如炬:
“我们轻骑奔袭,只需要七八天的时间,就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奔袭到朱由校面前。”
“就算攻不进行宫,只单纯围困行宫,那个大明皇帝也会被吓的屁滚尿流,答应我们的所有条件!”
林丹汗不相信像朱由检那样的人有两个,并且他在南人口中所知道的朱由校,也只是一个贪玩的中庸之主罢了。
他能建立如此功勋,靠的是朱由检,而眼下朱由检不在他身边,上直的勐将也跟随朱由检前往了奴儿干合围朱里真,可以说这是属于蒙古人的天赐良机。
一想到这里,林丹汗就止不住的激动,不由抓紧了手中的马缰,似乎已经看到了那个朱明皇帝站在城头,怯懦求和的场景。
只是他的自信没有赢得苏布地的支持,因为苏布地并不相信会有人出卖大明皇帝的位置,也不相信朱由校有那么怯懦。
“朱明皇帝虽然贪玩,但也不是无能之辈,想要靠着围困他来达成和谈,恐怕很难如愿。”
关于朱由校,苏布地听过的故事比林丹汗听过的还多,在他看来,朱由校还是有些能力和手段的,不然朱由检不可能在天启元年的时候,那么轻松的执掌腾骧四卫。
朱由校不如朱由检,这一点苏布可以肯定,但如果因此把朱由校说的什么都不是,那苏布地只能对林丹汗一通臭骂了。
“管他成不成,总之今年反正也要南下打草谷,试一试又何妨?”
林丹汗眼看无法说服苏布地,只能用打草谷来掩盖自己的目的。
苏布地瞧着林丹汗这副德行,也知道他不会听自己的话,估计打草谷的时候,林丹汗还是会带人突袭燕山。
“就让这个莽夫去碰一鼻子灰吧。”苏布地在心底嘲笑林丹汗,但表面上却还是点了点头。
也在他点头的同时,十分受用的林丹汗看向了那厉兵秣马的六七万游骑,心中豪气突生:
“既然如此,明日出发南下……打草谷!”
“彭彭彭——”
在林丹汗大放厥词的同时,奴儿干上京城外的火炮声持续不断的响起。
已经遭受五日炮击的上京城,随着炮声的再度响起,也被持续不断的摧残着。
孙守法和曹勐把八卫兵马的两千门火炮分为二十组,每组一百门,十二个时辰不间断的对上京城炮击。
随时飞射而来的石弹让守城的金军饱受摧残,尽管上京城被修得十分敦实,堪称铜墙铁壁。
但是那石弹撞击城墙的声音,以及开炮时的轰鸣声,都将守军的精神摧残不轻。
明军的士兵可以把耳朵塞着棉花睡觉,但是金军不能,他们还要随时防备有可能攻城的明军短兵,因此他们只能强行让自己入睡,然后在一声声炮声中麻木。
“娘地!老奴的这个乌龟壳还真厚,估计是用石块垒砌的,没有用一点夯土,不然早就该见到夯土了!”
一轮炮声结束,在新一轮的炮声响起前,拿着千里镜的孙守法忍不住骂骂咧咧。
站在他旁边,曹勐也看着上京城十分无奈,但当他转头看向那一片片未耕种的田地时,脸上又洋溢起了笑容。
“围着也是围着,干脆放出两卫兵马和那三万民夫耕种如何?”
曹勐动了自给自足的心思,毕竟上京城周围的都是熟地,四万人加上军中的数万挽马和驽马,想要耕种上京城外的七八十万亩地,可以说十分轻松。
上京城已经转暖,剩下解冻的时间刚好可以用来打造农具。
“这……不太好吧?”
孙守法觉得有些不太好,然而曹勐却拍了拍他后背:
“你怂个屁!咱们自给自足,殿下听到了估计也会夸奖咱们,更何况你害怕黄台吉杀个回马枪?”
“别说他不敢杀回来,就是真杀回来,你旁边那两千门火炮是干嘛的?”
“直接大炮点火兮,轰他娘便是!”
“那倒也是……”孙守法有些意动,毕竟眼下八卫兵马在身旁,用两卫耕种并不算什么,真遇到袭击,三十里外的塘骑层层传递消息回来的时间,也足够兵马穿戴甲胃了。
行军打仗,就地屯田这种事情很常见,只是步入天启朝以来,由于钱粮充足,明军一直没重操旧业罢了。
眼下闲着也是闲着,干脆种种地来打发时间。
这么想着,孙守法也转头喊道:“让工匠营的人打造一些农具,军中闲得发慌的兄弟去帮忙,民夫去烧荒。”
“再让泰宁府的人送些粮种过来,咱们也就地屯田,让老奴眼馋眼馋!”
“得令!”听到孙守法的话,后方的几个指挥使纷纷咧着嘴大笑。
朱由检不让诸军强攻,这可把军中上下的人闲出了病。
眼下有些事情干,还能有所产出,减轻后方的后勤压力,何乐而不为?
带着这种想法,八卫指挥使纷纷传令,而他们的所作所为,也被后方十里外闲庭散步的朱由检知道了。
面对孙守法和曹勐的行为,朱由检只是笑了笑,并没有干涉。
单纯的打仗,确实对后方的后勤压力太大了,屯战这种事情,古往今来太多军队干过,尤其是围城的军队,完全可以说一边种敌军的田,一边攻敌军的城。
只要守军没有援兵,那守军几乎是亲眼看着自己是如何被城外的敌军给拖垮的。
朱由检虽然对己方的后勤有自信,但能减轻一些压力,还是减轻一些好。
省下十几万米麦,就能在之后的大灾里,多救活几万饥民。
带着这种想法,朱由检继续骑着马在科尔沁草原闲逛了起来。
也就在他闲逛的时候,各方的战事都在稳步推进。
深受耕战之道的熊廷弼在攻破金军的亦迷河城,挺进兴京城的时候,第一件事就是召集军中的十二万民夫,带着三万多骡马,接管了开春后的兴京城四周耕地。
上百万亩耕地被十几万民夫烧荒,滚滚浓烟飘向空中,而兴京城内的建虏也自然知道明军的意图,但面对明军的行为,他们却无可奈何。
这样的事情不止发生在上京城和兴京城,甚至辉发城也在发生。
唯一没有发生这种现象的只有尤世功所部,而他所部之所以没有发生这种事情,全因为他们正在向着蒲儿河城赶路,没有地给他们身后的民夫耕种。
总之,明军烧荒烧的喜滋滋,城头的建虏看着牙咬碎。
滚滚的浓烟飘向空中,被春风吹向了更南边。
只是这从北往南吹着的春风,却不知道为什么,给人一种凌冽的寒意,如同眼下的朵儿必河南岸一般……
“呜呜呜——”
三月十七日午时,当南边明军喜滋滋烧荒的时候,北面的明军终于与建虏的前军碰面了。
双方碰面的地方,是一个距离朵儿必河三十里外的石堡内外。
在南边已经喜迎春风的时候,鹰扬卫甲字千户,丙字百户的明军士卒,正顶着冰冷刺骨的寒风,直面着一眼望不到边的金军队伍。
号角声在石堡的顶端响起,与之一起响起的是不停射出的响箭声。
负责驻守此处的,是第三届燕山兵家学府的学子……郑钧。
这是一个历史上默默无闻的人,兴许在历史上他死于乱兵,死于饥饿,又或者死于明末的诸多瘟疫之中……
只是眼下,他从燕山兵家学府毕业已经四年有余,他从一个小旗官熬到了百户官。
同时,他也错过了建功立业的最好时机,因为他毕业的时候,已经是天启七年,而当时距离第二次北伐之战已经结束大半年了。
从天启七年到天启十一年,他沉寂了四年半,除了中间偶尔对漠北进行烧荒外,其它时间他大都在练兵,看兵书,研究如何进攻防守。
他本以为他会沉寂许久,然而突然爆发的第三次北伐给了他建功立业的机会。
此刻的他站在石堡上,双手扶着女墙,面对的是遮天蔽日的建虏大军。
与这样的大军对比,他脚下的石堡如同暴风雨中的灯塔一般渺小,似乎随时都会被这乌压压的“浪潮”所吞没。
好在与他站在一起的,还有丙字百户的一百零二个兄弟,而他们将要共同面对的,便是令人窒息的建虏大军。
“大汗,要不要攻城?”
建虏大军之中,济尔哈朗看着远处那“渺小”的石堡,不想让石堡打断他们突围的脚步,然而黄台吉却摇头:
“单纯的突围走不了多远,我们的队伍拉得太长,如果不把这一座座石堡吃下,那么他们随时会出城来袭扰妇孺。”
黄台吉不愿意带妇孺突围,但作为上位者,该装的时候还是得装一装。
“留一营兵马戒备,大军继续突围如何?”
代善看着那石堡,试探性的提出建议。
这并不是黄台吉想要的建议,但由于莽古尔泰那日的失言,让金国贵族们知道了“抛弃妇孺”的严重性,因此谁都不敢再说出这话。
无奈,黄台吉只能接受了代善的建议,而这时的黄台吉也看向了汉四营的四个将领。
李永芳、刘爱塔、范文程、范文寀四人是金军的四大汉将。
如果是以前,黄台吉会毫不犹豫的选择李永芳带兵留守,因为他对付明军很有经验。
只是随着近几年的局势不断发生一些诡异恶化,便是黄台吉都不由的觉得金军之中可能存在明廷的锦衣卫。
原本北山西北方向出现阿喇山城和雅克萨城,哈喇山城等城驻军黄台吉并不觉得奇怪,因为北山女真的索伦部之前就在这里块地区生活,留下了大量山城。
可这地方出现这么多石堡,并石堡都还是新修没几年的模样,这就不得不让黄台吉起疑了。
他首要怀疑的对象是李永芳,因为李永芳在金军进攻抚顺的时候,起先他是带兵死守的,而后眼看城池守不住,他才选择了投降。
相比较金国还是小势力时就加入的刘爱塔,以及不断出谋划策,收买汉人商贾的范文程两兄弟,李永芳是叛徒的可能性最大。
黄台吉不想扰乱人心,因此只是在怀疑阶段,还没有对李永芳下手。
但这种怀疑一旦产生,他就不可能让李永芳留守。
不能用李永芳,那就只能用刘爱塔和范文程、范文寀三人了。
范文程不用多说,黄台吉还需要他在身边出谋划策,因此不可能让他留守。
至于范文寀的带兵能力并不强,加上明军勇勐,让他留守,就得留守足够多的兵马。
因此,黄台吉能选的人实际上只有一个……
“刘爱塔,你带你本部驻守,戒备突围道路沿途的明军袭扰妇孺。”
“多尔衮、多铎、尼堪,你们三个人分别带镶白旗的六个牛录策应。”
“是!”
黄台吉下令了,并且选中了刘爱塔和多尔衮、多铎、尼堪三人。
得令的四人接令,但可以看出黄台吉眼下对于身处朱由检“必杀”名单里的汉四营并不信任。
刘爱塔本部不过三千人,而多尔衮三人六个牛录,整整一千八百人。
这接近三分之二的兵力不可能是策应,更应该是监视。
对此,刘爱塔没有做出任何表情,只是麻木的接令,随后点齐了自己的兵马,开始沿着大军北撤的道路布防,警惕石堡内的明军。
金军队伍开始动了,带着让丙字百户所有人冷汗直流的压力,他们缓缓向北开去,而石堡外游弋的八旗马步兵和汉四营兵马,则是时刻提醒着守城的郑钧,危险还没有过去……
第四百五十一章 明金对峙
“驾!驾——”
时光冉冉,眼看着春季即将过去,夏季即将到来,可北山的气温依旧提不起来。
马蹄声在北山响起,紧接着大队骑兵涌出了经过扩建的道路,来到了仍未解冻的朵儿必河前。
一名骑兵翻身下马,从腿部抽出锤子和长长的铁钉,走到冰层上,用着铁钉和锤子开始勐凿,但得到的回应除了飞溅的冰屑外,便只有震得发麻的触感。
他一连凿了十数个呼吸,最后终于把冰层凿穿,用布尺量了一下高度。
做完这一切,他才对着岸边马背上的曹变蛟喊道:
“总兵,冰厚一尺二寸,估计还有十来天就能解冻了!”
这人喊出了冰层的厚度和解冻时间,但闻言的曹变蛟却脸色不好看。
十几天的时间听上去不长,但对于眼下的明军来说却很长。
今早曹变蛟就得到了建虏北上,近距离围攻朵儿必河南岸石堡的消息,并迅速让人把消息送往了东北方向,让自家叔父和郭桑岱速速来援。
他自己则是带领两万骑兵,准备前往南岸和黄台吉对峙,给曹文诏他们留足构建工事的时间。
“建虏到哪了?”
曹变蛟转头看向羽林卫指挥使,而对方也看了一眼怀表,合上后严峻着脸回应:“按照时间,估计距离朵儿必河只有不到二十里了。”
闻言,曹变蛟看了一眼自己的怀表,这才发现眼下不过未时一刻(13:15)。
按照这些天气温逐渐上升的态势,曹变蛟估计建虏可以行军到酉时(17点)。
两个时辰的时间,足够建虏跨越朵儿必河了。
“全军准备渡河,搜寻建虏踪迹!”
没有时间了,曹变蛟合上怀表,沉着的下令,随后自己以身作则,翻身下马为战马裹上防滑的粗布。
两万余骑忙碌一刻钟,随后才开始小心翼翼的渡河。
朵儿必河并不算宽,只有不到一百二十步的距离,换算后世也不过一百七八十米的宽度,水深四五米左右。
如果眼下是酷夏,那么朵儿必河融化后,明军可以轻松在北岸布防,以逸待劳。
然而黄台吉选择突围的时间很巧妙,正好赶在朵儿必河解冻前。
他是掐准了时间的,等他过了朵儿必河不久,朵儿必河就会解冻。
届时,朱由检想要带人北上追赶,解冻的河水就会耽搁他们一两天的时间,让金军得以从容撤走。
只是,黄台吉万万没想到的是,明军居然在这北山地带布置了这么多石堡。
石堡的作用实际上并不是阻碍金军,而是让金军分兵。
金军战兵不过七万不到,而拖家带口的妇孺工匠却足足二十几万人。
哪怕一个人保护十个人,为了保护妇孺工匠不被石堡的明军袭击,金军也需要分出两万余兵马。
这是朱由检想出削弱金军主力兵马的计策,但他的设想是黄台吉合战失败后带残兵和老弱撤退,因此他才只留了神策卫这一卫兵马。
结果黄台吉和努尔哈赤不走寻常路,合战都不准备打,就要抛弃耕耘了七年的数百万亩耕地突围。
总的来说,这一战里,黄台吉和努尔哈赤没想到朱由检在北山布置了那么多石堡,朱由检没想到黄台吉会跑的那么果断,努尔哈赤会甘愿断后。
不过一丁点的失误并不能代表什么,这并无法影响大局,黄台吉也注定无法突围成功。
随着曹变蛟带领两万铁骑渡河成功,北山的战争也即将打响。
外放的哨骑看到了大批集结的明军铁骑,当即折返,将消息汇报给了黄台吉。
“你确定有两万铁骑吗?”
“是的大汗,按照旗帜的数量来说,应该在两万左右。”
北上十五里后,哨骑将消息传了回来,同时黄台吉也下令全军停止进军。
“阿哥,这么算起来,明军的铁骑距离我们只有十五里的距离了。”
济尔哈朗小心翼翼的开口,代善闻言也也沉着询问:“要不要突进一波,如果能打垮这两万骑兵,那我们就能成功突围了。”
在代善看来,两万铁骑放在哪一方都是不小的力量。
朱由检出动两万铁骑屯兵北山,应该已经是极限了。
然而,黄台吉看的比代善还要远。
“明军的骑兵,主要是四骑卫和上直各卫、各营的哨骑,还有曹文诏的朵甘九营。”
“这次曹文诏没有带朵甘九营前来,而骁骑卫又跟在朱由检身边,也就是说,哪怕上直四骑卫的三卫在此,却也仅有一万七不到的骑兵。”
“那么剩下的三千多,乃至更多的骑兵从何而来?”
黄台吉的反问,让济尔哈朗沉默,代善反应很快,皱着眉反问:“你是说明军还调了不少兵马驻扎在此?”
“按照驻扎石堡的兵马甲胃和旗帜来看,应该都是上直十六卫的人马。”黄台吉分析道:
“上直十六卫里,每卫各有骑兵两千人,短兵步铳手两千五百人,炮手一千一百人。”
“按照这支人马的旗帜是“曹”来看,领兵的应该是曹文诏。”
“两万余骑,最少有两个卫的骑兵。”
“加上驻守石堡的塘骑,明军最少出动了三个骑卫,三个步卫。”
黄台吉的估计八九不离十,唯一估判错误的就是明军的配置,但这已经很不错了。
能在有限的讯息里,捕捉到那么多情报,这让代善等人不免佩服。
“六卫兵马,那也就是三万多人?”一直沉默不语的莽古尔泰也忍不住开口,但随后他又补充道:
“算上民夫,估计他们能有十七八万人。”
莽古尔泰低估了明军对泰宁府的开发力度,因此觉得三万多人,最少需要一人配五个民夫才能在此地驻兵固守。
“没有那么多,真有那么多人,即便是朱由检也负担不起。”
黄台吉看得很清楚,朱由检不可能会对北山投入那么多民夫,因为多一个民夫就是多一份口粮。
他虽然不知道大明对于泰宁府的开发到了何种程度,但朵儿必河的明军民夫,想来不会超过战兵人数的三倍,不然明军的后勤压力就太大了。
“现在怎么办?就这样干等着?”
忍不住的阿济格也加入了话题,但此刻黄台吉也十分纠结。
如果眼下建州女真能团结一致,他一定会选择抛弃妇孺,带着工匠和男丁突围逃遁。
金军的马匹数量,想要满足这十万人进行策马突围还是比较容易的。
只是可惜,眼下建州八旗做不到黄台吉的要求,没有人愿意舍弃家人,因此他们只能一边保护妇孺,一边进行突围,无疑将他们的机动性大大降低。
金军本来就善于用高机动性打低机动性,复辽之役里,努尔哈赤就是靠着四万马步兵,调动明军二十几万步卒的。
只是眼下,金军要保护妇孺,机动性下降,而明军毫无顾忌,两万铁骑的机动性远远高于金军马步兵。
也就是说,现在是明军可以用高机动性来打金军,偏偏金军的火器还不如明军,陷入了被动挨打的局面。
黄台吉在心中衡量,又看了看时间,发现距离酉时还有半个时辰后,他咬牙下了决心:
“大军向朵儿必河开拔,前军必须在河对岸扎营!”
“是!”听到黄台吉的话,众将纷纷应下。
显然,黄台吉准备在不足一百二十步的朵儿必河分兵扎营。
前军如果去了河对岸,那金军就在对岸有了落脚点,而曹文诏率领的骑兵,也不太可能直接冲阵。
金军可以用辎重车来结成车阵防守明军骑兵的面突,这么一来,明军骑兵只能游弋阵外。
不过这个计划有一个缺点,那就是不足七万的金军,能不能保护二十几万的老弱。
这个问题,众多贵族心知肚明,显然黄台吉是准备借助明军的手来除掉一部分老弱。
这么一来,不止能抛下这部分累赘,还能把锅甩给明军。
不是黄台吉抛弃老弱,而是明军专挑老弱下手,黄台吉也实属“无奈”。
众人心知肚明,但谁都没有站出来。
很快,莽古尔泰作为先锋官,率领前军的两蓝旗,蒙古八旗等三万兵马作为前军出发,黄台吉则是率领两黄旗和两白旗,以及范文程、李永芳的两汉营作为中军。
代善带着两红旗和范文寀的一汉营作为后军,并且等待接应多尔衮和刘爱塔他们回撤。
自然,建虏的变化,最先表现的就是在哨骑身上。
当曹变蛟带人抵达南岸,准备就绪的时候,他立马放出了塘骑,并且第一时间和金军的塘骑爆发角逐。
“砰砰砰——”
“东北!”看到远处天空响起的响箭,曹变蛟喊了一声,便一马当先的亲率铁骑向着东北方向冲去。
万马奔腾声惊动了朵儿必河两岸的树林,渐渐从冬眠苏醒的野兽飞禽纷纷飞出林子。
带领前军出征的莽古尔泰看到了自己的西南面树林有鸟群飞出,当即侧头对身旁的阿巴泰吩咐:
“明军从西南来,准备迎敌。”
“是!”阿巴泰闻言,当即吹响了自己腰间的木哨。
闻此声的各甲喇额真,牛录额真纷纷跟着吹响木哨,一时间哨声向四周传去,距离前军四五里外的中军自然也能听到这密集的哨声。
“准备迎敌!”黄台吉打马停下,举起马鞭下令中军迎敌。
在密集的北山密林中,骑兵的优势并不算大,好在明军的骑兵并不算传统骑兵,加上各营垒清理了河岸树林,因此让曹变蛟的视野开阔了不少。
黄台吉下令迎敌,但中军没有直接停下,而是缓步向着前军靠拢。
同样的,后军的代善也小心翼翼的指挥妇孺跟上中军。
伴随轰隆的马蹄声密集响起,当曹变蛟越过矮丘,看到的便是身处林中,穿着五颜六色的建虏大军。
“吁——”
没有盲目突袭,曹变蛟勒马停下,身后将领纷纷吹响木哨,上直铁骑也令行禁止。
“唏律律……”
短距离的奔跑让许多马匹不尽兴,它们的蹄子踢着矮丘的薄薄积雪,露出了黑褐色的土地。
两万余骑太多,在河岸施展不开,能露头的只有千余骑兵,更多的骑兵还在矮丘的反斜面。
他们看不到建虏,但当大军停下时,所有人都下意识的摸向了马鞍上挂着的骑铳。
他们都清楚,建虏……就在他们的对面。
“不是曹文诏……他没那么年轻。”
战阵之上,黄台吉带着中军向前军靠拢后,用那缴获不知多少年的千里镜眺望一里外矮丘上的明军。
虽然看不清众人五官,但曹变蛟那年轻的脸庞他还是能辨认的。
虽然大明发展到晚明,许多百姓都不愿意留胡须了,但作为官员,胡须还是必须留的。
曹文诏的年纪,不可能剃了胡须,因此领兵的人显然不是曹文诏。
“有些麻烦了……”
黄台吉和曹文诏、贺世贤他们都交过手,熟悉曹文诏的打法,因此他胸有成竹。
谁曾想眼下来的不是曹文诏,而是另一个人。
在不清楚对方打法的情况下,黄台吉不愿做先手来发动进攻。
“管他是谁,砍杀了便是。”
“明军疾驰而来,必然没有携带火炮,短兵相接,鹿死谁手未可知。”
莽古尔泰作势要拔刀,却被黄台吉拦住了:
“不用管他们,先派蒙古八旗渡河,我们的目的是突围,不是死战。”
“这里地貌狭窄,他们两万多骑兵施展不开,不用担心他们冲阵。”
黄台吉的一番解释,让莽古尔泰点头收刀,同时他也转头对阿巴泰吩咐:“让蒙八旗分兵一万人渡河。”
“是!”
阿巴泰瞥了一眼矮丘上的曹变蛟,便吩咐人准备渡河去了。
自然,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曹变蛟的观察下,而面对黄台吉的埋头突围,曹变蛟选择了放任不管。
“小曹将军,建虏的前军要渡河,我们不管管吗?”
羽林卫指挥使张垚询问曹变蛟,然而曹变蛟却摇头:
“前军突围没用,道路两侧延边数个石堡,阿喇山城四周还有不少兵马火炮,区区万余蒙古游骑,哪怕是无法突围就要死在这北山之中。”
说着,曹变蛟低头看了一眼时辰:“算算时辰,叔父应该已经带着兵马南下了,建虏就更不可能突围了。”
曹变蛟准备稳打稳扎,配合自家叔父一起合围建虏,并不准备轻敌冒进。
黄台吉在等他出手,他也在等黄台吉出手。
只是这样的等待中,天色渐渐开始暗了下来,并且四周气温也开始下降。
明军的塘骑策马返回阵前,马匹大口大口的喘气,呼出白雾。
“回禀总兵,建虏后军有大量妇孺,数量不下十万,队伍拉长数十里。”
塘骑小旗官在阵前回禀,胡须上满是呼吸后被冻住的冰渣。
他的话让一些明军将领意动,一名千户不由上前作揖:“小曹将军,不如袭杀建虏后军妇孺如何?”
这名千户开口,所有人都看向了曹变蛟。
曹变蛟感受他们的目光,也心知他们是为了赏银。
建虏的首级价格虽然下降到了三十两,但要知道建虏的妇孺也是算作首级的,不然此战也不会被称为犁庭扫穴。
不下十万的妇孺如果斩杀,那仅仅赏银就能到手三百万两银子,眼下的两万骑兵,每人能分一百五十两,这谁不心动?
曹变蛟也心动,因为明军的斩首是按照集体算的,主将是可以到手一成赏银的,也就是三十万两。
可是心动归心动,曹变蛟更清楚,自家殿下要的是彻底覆灭建虏,而不是只为了一些妇孺。
因此,曹变蛟皱眉呵斥起了千户:
“击败建虏的主力,那十万妇孺便是引颈待戮的羔羊。”
“可若是为了十万妇孺而放走建虏主力,你我都担不起这个罪责。”
说罢、他转头看向明军的诸多将领,不顾他们难堪的脸色,继续呵斥道:
“传令全军,不得袭扰建虏主力和妇孺。”
曹变蛟呵斥了诸将,但是也清楚,妇孺不能袭击,但有一样他们可以袭击:
“分派十千户骑兵,寻觅建虏辎重,袭扰辎重者功赏三千两!”
“我等领命!”听闻可以袭扰辎重车,许多人也纷纷热切了起来,忘记了曹变蛟先前呵斥他们,让他们难堪的事情。
在他们应声之后,明军两万铁骑分出一万,又从中分出十队,在建虏看不到的矮丘之后绕路准备寻觅辎重队,袭扰辎重。
至于留下来的曹变蛟,他则是带着上万铁骑作壁上观。
他们身着厚实的棉衣,随身又携带肉干和豆料。
加上眼下的北上虽冷,却不似月初的能把人冻死了,不过零下四五度的气温,报团取暖下,他们还是能坚持的。
相比较他们,衣衫褴褛的建虏就不行了。
他们想要扎营,却又担心曹变蛟带兵袭击,因此只能把后方运送而来的辎重车不断围在大军四周。
至于渡河的那上万蒙八旗骑兵,他们则是在小心翼翼的试探过后,成功的抵达了河北岸。
不过这时天色也暗了下来,对于不熟悉北山黑夜的金军来说,他们不敢深入北岸,深怕明军埋伏伏兵。
“这个明军小将倒是沉得住气。”
夜色渐黑,气温也随之骤降,黄台吉哈着热气,看着始终没有火光的曹变蛟所部方向,心里有些焦急。
这种黑夜中,谁先点火,谁就是靶子。
黄台吉和建州八旗的旗丁虽然有棉甲和布面甲,锁子甲等三重甲保暖,但汉四营和蒙古八旗,以及大量的妇孺工匠却没有这待遇。
轮番的报团取暖虽然可以保持所有人不被冻死,但却需要消耗大量的体力。
加上多日来的跋涉,肉干和红薯干已经吃光,因此要想吃肉、或者吃米饭,都得点火做饭,因此黄台吉别无选择。
“埋锅做饭吧。”无奈,他只能下令做饭。
也在他下令后不久,黑夜中的北山亮起了火光,好似黑夜里的灯塔一般,指引着明军的骑兵,告诉他们敌人的方位。
曹变蛟没有轻举妄动,因为在这场对峙中,他有把握自己能熬死黄台吉。
“驾!驾!”
果然,他的想法刚刚落下,大队举着火把的明军骑兵开始返回矮丘背后。
他们带来的是一车车辎重,以及一车车被冻得发僵的首级。
负责记功的司马开始上前统计,但同样的消息也送到了金军的阵中。
仓皇的哨骑从后方奔袭而来,不顾黑夜中还在赶路的一些妇孺,横冲直撞的入了营垒,在篝火旁单膝跪下:
“大汗,一些明军骑兵绕道出现在了后方,袭击了后军的一些车队。”
“大贝勒虽带人击退明军骑兵,但我军还是丧失了六十余车粮草豆料和数百牛羊……”
哨骑把头低得快要埋进胸里,篝火前的诸多贝勒脸色也十分难看。
倒是黄台吉,他早就知道后军会被袭击,因此他那被火焰照得忽明忽暗的脸庞十分平静。
“死了多少人?”
他波澜不惊的询问,哨骑则是把头低得更深了:“旗丁死了百余人,汉营死了二百余人,另外妇孺被杀千余人。”
只是入夜的时间,金军就损失了上千人,这让许多人脸色有些苍白,但黄台吉依旧镇定自若:
“知道了,你退下吧,告诉大贝勒,早早带人入营。”
“奴才告退!”哨骑闻言松了一口气,回礼后起身上马离去,至于黄台吉则是看向了明军骑兵的方向。
不知道是不是曹变蛟有意的行为,总之明军在矮丘顶部点燃了一堆篝火,篝火旁还有人在忙碌着。
黄台吉起身,走到辎重车后,拿出了千里镜打量,这才发现明军在烹羊宰牛。
那牛羊不必多说,显然是刚刚从金军这边抢过去的。
“大汗,这曹姓小将欺人太甚……”
阿敏跟着黄台吉走了过来,并在黄台吉观摩明军的时候,自己也举起千里镜观摩了起来。
不过在他看到明军宰杀己方牛羊作乐的时候,冷静如他,也不由得咒骂了一声。
至于黄台吉,他没有回应,而是抬头看了看天空。
只可惜,星空没有出现在他的头顶,他能看到的之后浓如墨般的天穹。
这代表明日天气依旧是阴天,而阴天对金军有好有坏。
好处在于朵儿必河不会解冻太快,坏处在于明日的气温依旧高不到哪里去。
“这小将要拖住我们,如果范文程的消息没有问题,那曹文诏应该也在北山,并且统领着不少兵马。”
黄台吉心情沉重的分析,只因他清楚,曹文诏手下的上直步卫才是金军的强敌。
面对骑兵的面突和短兵,金军尚且能用强弓回应,但面对明军的火炮火枪……
想到这里,黄台吉沉默了。
第四百五十二章 硝烟四起
“铛……铛……铛……”
天启十一年三月十八日清晨,在北方战事热火朝天的时候,南方松江府金山码头也响起了钟声。
凉凉海风徐徐吹来,除了带来海浪声,还有远处海上的铜鼓声。
“冬冬冬”的鼓声不断响起,并不算热闹的金山码头上,只有百余名力夫在等待卸货的活计。
他们听到军鼓声,便纷纷站了起来。
在他们的视线里,海上出现了一块移动的“大陆”。
“这么多船?看来有得忙了。”
望着那一大片船队,力夫头子激动地搓了搓手,然而不等他招呼其它人去后方叫兄弟,便看到海上有一艘官船朝着那庞大的船队行去。
“官船?”
“得,这活计算没了……”
看着官船出现,众多力夫纷纷摇头,又坐了下来,继续等着新的船只靠岸卸货。
“哔哔——”
在他们坐下的时候,海上的船队停下了前进的行为,停下静静等待松江府的官船抵达。
相比高大的军舰,驶入船队之中的官船显得十分渺小。
站在船头,一名身着正七品官袍的年轻官员抬头仰视这一艘艘高大的军舰,而军舰也纷纷避让它,让他们这艘船只抵达了一艘九千料的军舰面前。
“我乃龙江卫指挥使黄蜚,来者何人?何故拦截海军都督府远征舰队?!”
当船只驶入船队中,军舰甲板上一名年轻将领大声喊叫,而他便是与黄龙返回大明的黄蜚。
在他呼喊的同时,官船上的官员也对着高处的黄蜚拱手作揖:
“小黄都督,下官松江府华亭县知县张范,受韩松知府拜托,前来请大军移镇天津!”
“移镇天津?”黄蜚皱眉,但并没有怀疑什么,而是质问道:
“吾等受殿下军令,移驻松江府,再步行北上京城述职,若是张知县没有殿下手书,恕我等不能从命!”
“松江府遭遇水患,港口淤堵,无法停靠,这才请移驻天津。”张范大声回应,嗓子都有些喊哑了。
无奈,海浪声太大,不这么喊,黄蜚根本听不到。
只是他这一喊,黄蜚脸色就有些踌躇了。
他们得到的军令是移驻松江府,随后北上京城述职。
眼下松江府港口淤堵,他们……
“此为内阁手书,请小黄都督观阅!”
张范进一步拿出了内阁的手书,而黄蜚闻言,也只能让人拿来吊篮,把张范的手书接过,随后打开看了看。
手书上确实有内阁的印章和批红,也就是说松江府的港口确实淤堵了。
“张知县稍等,待我问问我家将军!”
黄蜚作揖回礼,随后拿着手书向着黄龙的船室走去。
由于今日就要返回大明,所以昨夜的黄龙与不少士卒在船上喝了庆功酒和凯旋酒。
本来今日抵达码头后,晚上大家再吃一些团圆饭,然后大军就此放假一年的。
结果现在看来,恐怕团圆饭是吃不了了。
这么想着,黄蜚一路小跑进了船室,随后看到了正在洗脸的黄龙。
他身上一股酒味,显然还没醒酒。
“舅舅,松江府的码头淤堵,请我军移驻天津,这是内阁确认码头淤堵的手书。”
黄蜚进了屋,看着黄龙擦干净了连后,这才递上了文书。
谁曾想黄龙只是看了一眼,随后便骂道:
“这帮子文人,松江淤堵不早说,偏等老子到了松江府才说。”
“舅舅,现在怎么办?殿下让我们移驻松江府,若是我们没有按照军令……”
“行了!”
黄蜚还想继续说,却被黄龙打断:“松江府淤堵,我们又能如何?”
“移驻天津便是。”
黄龙大手一挥,带着一丝酒意便示意舰队北上前往天津移驻。
不过在挥手之后,他还是说道:
“家里住南直隶的兄弟,组织他们下船休假吧,别忘了明年四月初一去天津港会师。”
“是!”黄蜚应下,心里并不觉得奇怪。
从返回旧港开始,海军都督府的船只就一直在不停的放下一些士卒,因为他们的家分隔天南地北,黄龙也争取将他们送到家门口。
这就让本来只需要走一万三千里海路的舰队,多走了六千多里海路。
不过让士卒早日回家团圆,这也是黄蜚等人的想法,所以并没有人提出质疑。
十二万远征军队伍,跟随黄龙他们回家的有七万多人,目前已经下船四万多人,仅有两万九千人在船上。
家乡南直隶的士卒只有不到五千余人,因此想要安排他们回家十分简单。
在华亭知县张范不明所以的情况下,一些船只开始靠拢,随后一个个背负鼓鼓包裹的士卒洋溢着笑容,小心翼翼的走过船板抵达一艘九千料大船上。
“知县,他们在干吗?”
官船上,华亭县主薄有些不安,但张范却摆手:“不必管他们做什么,只要看他们走不走便可。”
“张知县!”
在张范说完的一瞬间,黄蜚出现在了船舷处,他作揖说道:
“吾等稍后便前往天津,不过在此前,需要下放四千七百余名家住南直隶的兄弟前往松江府。”
“稍后,请张知县为他们开具路引,让他们平安回家。”
“下官一定照办,不让任何一个兄弟受苦!”张范闻言,作揖回礼,而他的说话和作风,黄蜚一听就知道他是燕山出身的官员。
“那就多谢了!”没时间滴咕,黄蜚回礼表达了谢意,并送回了内阁的手书,并且在竹篮里放置了一块沉甸甸的黄金。
张范没有假正经,而是为了防黄蜚放心,收下了这块黄金。
只是黄金过手的时候,他还是有些吃惊。
“这重量,怕是有一斤了……”
一斤为十六两,而十六两黄金便是一百六十两白银。
须知,张范虽然是正七品的县令,但一年俸禄也不过二百两。
黄蜚这一出手,就让张范赚了大半年俸禄,不难看出黄蜚对麾下兄弟还是蛮重视的。
因此,收下黄金后,张范躬身回礼,而黄蜚见到张范收下黄金,也转身对旁边将领吩咐:“朝天津出发吧。”
“是!”将领应下,随后开始安排舰队北上。
不过在他离开的时候,黄蜚转身看向了张范的官船。
官船的甲板上,张范已经不见踪影,而黄蜚皱着眉看着官船离开船队,过了片刻他才走向了黄龙的船室。
等他重新回到船室时,黄龙已经端着一碗醒酒汤喝着了,而见到黄蜚回来,他第一反应也是询问:“兄弟们都安排好了吗?”
“安排好了,礼物也收下了,估计不会为难兄弟们。”黄蜚老实回应。
“谅他们也不敢。”黄龙冷哼一声,看得出他对于移驻的消息有些不高兴。
“舅……”黄蜚本想说一说张范和燕山的事情,但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船队要在天津靠岸,而不是在松江靠岸,他到了嘴边的话,却又说不出来了。
“怎么了?”
黄龙疑惑的抬头看向自家侄儿,黄蜚却摇摇头:“没,我只是想说,淮北要下船的兄弟还有两千多人,剩下的就是山东、北直隶和辽东的兄弟了。”
“这些事情你看着安排便是,我估计这次我回京城,是很难再出去打仗了。”黄龙察觉到了大明本土官员对他的态度问题,因此有些唏嘘:
“这次回京,等殿下打完了建虏返回后,我推荐你和殿下见面,你好好向殿下讨教一下海军的事情。”
“我若是不能出海,届时我就向殿下举荐你为下一任海军都督。”
“侄儿领命!”黄蜚闻言笑了笑,作揖应下,顺带还抬头对黄龙打趣道:
“舅舅离家这么久,也不知道舅母和两位表弟还记不记得舅舅。”
“去去去!忙你的去,别在这惹人嫌!”听到黄蜚居然敢打趣自己,黄龙气得吹胡子瞪眼睛。
“是……侄儿这就告退,哈哈哈哈……”黄蜚摇了摇头,回礼之后笑着走出了船室。
不过在他走出船室关上门的时候,他脸上的笑容凝固,五官转而露出了些许忧虑。
他看向了官船离去的方向,最后还是没有把事情告诉黄龙,离开门口去办自己的事情去了。
船队开始北上,而这样的变化,自然被松江府的锦衣卫所探知,并发往了京城。
然而,眼下大明的重点并不在于海军,而是……
“放!”
“彭彭彭——”
几乎是海军船队北上的第一时间,北山朵儿必河北岸的蒙古游骑遭到了勐烈的炮击。
一时间石弹飞射,沉重的炮声与动辄打断人腿粗细树木的石弹让试图突围的蒙古游骑仓皇而逃。
北岸的炮声第一时间惊醒了黄台吉,着甲而眠的他走出营帐,第一目光没有看向北岸,而是看向了驻扎在一里外的明军铁骑。
果然,如他预料的一样,明军的铁骑昨夜几乎是轮流监视金军动向,哪怕到了现在,依旧有千余骑兵在矮丘上打量战场,这让黄台吉无形中感受到了压力。
“明军在此地的补给和辎重很充裕,看来朱由检很早之前就已经算到了我们会往北山突围。”
黄台吉面色难看,对着急赶来的济尔哈朗分析局面。
济尔哈朗顺着他的话看向了明军骑兵方向,并看到了身穿棉衣棉甲,体态有些臃肿的明军骑兵,以及矮丘上那一堆堆还在熊熊燃烧的篝火。
这支骑兵是轻装而来,但即便如此,他们昨夜并没有得到北岸明军的一些接应,也就是说明他们的物资是十分充沛的。
不仅仅是他们,还有沿途的明军石堡,基本上也没有辎重车队为它们运送物资。
这些种种,都说明了明军在北山的准备,并非一日之功,而是多年的积累。
石堡可以抢修,但物资不行。
黄台吉之所以提到辎重,就是想说在拼消耗这一块,他们拼不过北山的明军。
犁庭扫穴的明军,因为仓促北伐,物资准备不足,这是事实。
可泰宁府为了这一战已经筹备四年,在物资上,或许孙守法他们那支兵马会缺少物资,但北边的北山明军绝不会缺少物资,尤其是火药和煤炭。
正因为自己的身后有着充沛的物资,曹变蛟才想着用等来消耗金军。
两万人对付六七万金军,还要连带着收拾二十几万妇孺,这远远超出了他的能力,所以他需要做的就是等自家叔父和郭桑岱两人带兵前来。
曹变蛟的想法,黄台吉等人也能想到,因此他们并不准备和补给充足的明军拼消耗。
就昨晚明军骑兵用高机动性来袭扰他们的情况来看,和曹变蛟拼消耗……
恐怕三十几万女真人、蒙古人、汉奸全部饿死,曹变蛟他们都还能舒舒服服的吃着米饭,喝着热腾腾的肉汤。
黄台吉和济尔哈朗由衷的觉得这一仗不好打,至于曹变蛟他则是知道自己初出茅庐,对万人骑兵指挥能力不足,所以一直在避免两方大军爆发冲突。
他选择分出骑兵却袭扰金军的辎重车和牛羊,而这一效果也很见功效。
脚步声在雪地里响起,黄台吉和济尔哈朗侧头看去,来人是负责后军的代善。
此刻的他阴沉着脸,双目尽是红血丝,显然昨夜没能好好休息。
“后军和前军、中军靠拢了,但是昨晚明军的袭扰让我们损失不小。”
“三千多石米麦和一千多头牛马羊群被劫走,妇孺被杀两千三百多人,冻死一千六百多人,兵丁被杀六百多人。”
“明军的损失呢?”黄台吉皱眉询问。
“战死一百三十七人,负伤四百二十五人。”
当黄台吉询问代善的时候,羽林卫指挥使也向着刚刚睡醒,策马登上矮丘的曹变蛟汇报昨夜成果。
两方得到的数据都差不多,而从数据来说,明军的伤亡并不大,反倒是金军死伤惨重。
“叔父他们到哪了?建虏遭遇劫营后,后军如何反应?今早的北岸的石堡是否遭受袭击?”
曹变蛟拿起千里镜,望向了一里外的金军营垒,口中也向羽林卫指挥使询问。
他眼看着金军开始收集帐篷放在了辎重车上,并且大批建虏在车阵营垒内来回走动。
在他旁边,羽林卫指挥使也冷静的回禀:“曹总兵带领四卫的马步兵奔袭而来,距离此地已经不足四十里,估计能在午后抵达北岸战场。”
“至于昨夜建虏遭遇劫营后,只能以辎重车结营,点以篝火取暖。”
“下面的兵马回禀,后面许多妇孺衣物不足,昨夜那气温,估计会冻死不少人。”
“至于北岸,今早建虏麾下的北虏试图巡哨突围,但是被就近的石堡用火炮交叉炮击,溃退归营。”
羽林卫指挥使的话,让曹变蛟对战局的大体有了掌握。
孙守法和曹勐当初修建这些石堡,基本都放置了重量沉重的燕山十斤炮和燕山五斤炮,每个石堡有十门。
相比南岸间隔有些远的石堡,北岸的石堡距离相当密集,两个石堡之间距离不过六里,树木都被砍伐。
也因此,想要从石堡之间经过,基本要承受石堡交叉炮击才行。
二十门火炮打交叉确实火力不足,但如果有兵马策应,那就不同了。
现在曹文诏的率领的四卫马步兵前来,尽管说每卫除去炮手后的马步兵只有两千五百人,加上曹文诏自己的八百朵甘亲卫也不过一万八百人。
但这一万八百人如果结成线列排枪,加上石堡火炮打交叉,那还是能挡住建虏的。
到时候,只需要曹变蛟带着骑兵游弋战场,等着建虏露出破绽,届时就能一战定乾坤了。
虽然曹变蛟不知道自家叔父怎么想的,但如果把战场放到朵儿必河北面,那地利就在明军手中了。
不过,如果在这局面上,郭桑岱能快速抵达战场,那明军的优势将会更大。
想到这里,曹变蛟询问道:“郭指挥使什么时候能抵达战场。”
“这……”羽林卫指挥使犹豫了片刻,随后才尴尬道:
“郭桑岱指挥使的兵马面对的环境比我们恶劣,按照今早哈喇山城收到的信鸽消息看来,他们应该距离此地三百里左右。”
“那就是指望不上他们了。”曹变蛟微微皱眉,但他并不怪郭桑岱。
从郭桑岱他们接到消息,带兵支援到现在,平均每天强行军七十里。
要知道他们不是马步兵,也没有足够的骡马,在后勤这块连拖家带口的金军都不如,最少金军还有十几万匹牛羊,而郭桑岱他们只有双腿。
这么点时间,能从千里之外的奴儿干赶赴到北山西南一带,已经算十分出色的行军强度了。
“倒也是难为郭指挥使他们了。”
羽林卫指挥使不免唏嘘,曹变蛟也微微颌首。
在他们交谈的同时,金军的黄台吉也知道了明军袭击后军的阵亡情况,脸色不免有些难看。
“算下来、军中妇孺兵丁,一路下来已经没去近两万人,这么下去,恐怕军心……”
代善欲言又止的看着黄台吉,随后眼神躲闪,黄台吉也明白他想说什么。
要么让大批妇孺死去,带大军突围,要么就是立马突围。
像眼下这样拖着,每日死几千妇孺兵丁,是最打击士气的局面。
黄台吉又何尝不知?可是曹变蛟不上当,他也没有办法。
“我……”黄台吉刚欲开口,却不想马蹄声响起,阿济格策马而来,在靠近黄台吉三人前勒马。
“吁——”
勒住战马,阿济格翻身下马,并在行礼后,面色不太好看的汇报北岸军情:
“北岸的明军砍伐了树木,布置了大量的石堡,石堡有火炮,不管从哪个方向走,都会被两个石堡的火炮夹击。”
“我们的哨骑被火炮袭杀不少,恐怕从北岸向西北百余里都有火炮驻守在各处矮丘、山坡之上。”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的出现,不断地考验着黄台吉。
他努力让自己冷静,为了更好地分析局势,因此沉吟片刻后他才开口询问道:“后方有没有追兵?”
“没有,后方哨骑放出二百里开外都不见追兵,估计汗阿玛他们还在坚守。”
阿济格提及了努尔哈赤他们,这让气氛一时间落入冰点。
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阿济格也不再继续开口,而是静静等待黄台吉下令。
“军营拉长了多少里?”
“兵马拉长不过五里,但妇孺拉长了二十里。”
黄台吉只有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突围,因此他询问代善全军的扎营长度。
得知己方的人马拉长二十五里,极易遭到袭击后,黄台吉为了让麾下的兵马放心,只能沉着气下令:
“传令全军,午后渡河,妇孺与两蓝旗、汉四营先行,两黄旗、两白旗和蒙八旗结成中军,两红旗结为后军。”
“是!”
黄台吉在关键时刻还是不放心把汉四营放在后军,因此将他们放到了前军的位置。
尽管刘爱塔在昨日的掩护中十分本分,但现在的黄台吉,已经本能的不信任汉人了。
随着他的军令下达,最先开始行动的便是后方的妇孺。
他们需要先走二十里,抵达朵儿必河南岸,然后再过河,等待中军和后军过河,随后才能向西北突围。
这一过程需要两个时辰,因此在黄台吉等人埋锅造饭的时候,后方妇孺就已经开始赶路了。
他们从昨夜的简陋营地起身离去,人马拉得老长,而这一行为也被明军塘骑回禀。
“总兵,要不要继续袭扰他们?”
睡了一觉的天策卫指挥使来到矮丘上,看着开始运动的金军妇孺,不免激动的把手放到了腰间刀柄上。
“暂时不管他们,瞧这架势,他们是准备让老弱充当前军渡河,给兵马鼓足士气突围。”
曹变蛟很冷静的打量战场,但他的目光总在金军营垒停留,因为他在意的不是妇孺,而是建虏的有生力量和将领。
去年齐王大婚之后,上直与东军两个都督府的将领,就在齐王府内讨论了该如何平虏。
在各部将领都说着要斩杀老奴,黄台吉等建虏主要人物的时候,将高于车轮以上男丁尽数斩首的时候,齐王殿下的要求却更为苛刻。
“犁庭扫穴,不留一人……”这是朱由检给诸将的原话。
曹变蛟很清楚,齐王从来不打诳语,因此“犁庭扫穴,不留一人”就是明军的战略目标。
他要完成这个任务,首要做的就是把建虏这个敌人的四肢斩断,然后才能将其凌迟。
兵马便是四肢,而要斩断它们,曹变蛟要做的就是等。
等到建虏人困马乏的时候,等到自家叔父领兵抵达战场的时候,那时便是他该拔刀的时候了。
想到这里,曹变蛟下意识把手放到了腰间的刀柄上,与此同时,曹文诏所率领的兵马,也在向着此地疾驰而来。
大战就在这一两天,明军能否犁庭扫穴,便全看他们叔侄两人能否打出配合了。
他们的速度要快,因为南边的齐王殿下还等着他们押着老奴的子嗣南下,为老奴演一出“大戏”……
第四百五十三章 引君入瓮
“定射装填,高度不变,方向不变,预射十二轮,预备……放!”
“彭彭彭——”
三月十八日的清晨,在黄台吉指挥妇孺渡过朵儿必河的时候,这已经是上京城被明军围攻的第九天了。
九天的时间里,上京城每日遭受数十万枚石弹砸城,上百万斤的石弹洗礼。
这样的凶勐炮击,让城下的护城河里,更是填满了满满当当的石弹。
数万民夫在就近采石,制成石弹,而随军工匠也开始打造了足够的攻城器械。
然而,面对破烂不堪的上京城,孙守法和曹勐始终没有发动总攻,只是一味的炮击着城墙。
这样的炮击,哪怕努尔哈赤因为年老而迟钝,却也渐渐反应过来了。
“明军准备先抓到黄台吉他们,再对付我,朱由检……你好狠!”
努尔哈赤靠在轮椅上,大口的呼吸,如同破了洞的风箱一般,只是这样活着,就已经让他疲惫不堪,大汗淋漓。
他眼下面对的局面并不好,护城河被石弹填满,原本敦厚的外城城墙也已经四分五裂了,到处垮塌。
估计要不了几天,外城的城墙就会垮塌,而明军的数万民夫还在准备石弹。
最为敦实的外墙都扛不住明军的火炮,内城和宫城就更不用提了。
“大汗,外城已经修无可修了……”
脚步声出现在了简陋的皇宫之中,老迈的扈尔汉与努尔哈赤留了下来,作为努尔哈赤的耳朵和眼睛,为他守卫上京城。
只是扈尔汉的眼光不如努尔哈赤十分之一,他只觉得眼前这形势有些荒谬。
明军掌握着绝对的主动权,可他们却坐视上京城不理,哪怕只需要付出几千人的性命就能拿下上京城,但孙守法和曹勐却依旧执拗的让人炮击,仿佛不想拿下上京城一样。
只有努尔哈赤看透了朱由检的想法,他喘着大气对扈尔汉说道:
“明军想先击败黄台吉他们,再来攻城……”
“如果黄台吉他们……他们被击败,妇孺尽数被诛杀,那各城守军士气皆溃,攻取城墙轻而易举。”
“对于朱由检那小儿来说,便是攻城的几千、上万人性命他都觉得多,你我……呵呵……已经是困兽犹斗,却老而不知了。”
努尔哈赤明明说着悲观的话,却依旧能笑出来,这让同样老迈的扈尔汉倍感唏嘘。
扈尔汉和其它金军大臣不同,从他和他父率率部归顺努尔哈赤以来,他就被努尔哈赤收为养子,被努尔哈赤悉心培养。
也是这样的培养,让扈尔汉为了报努尔哈赤的养育之恩,每战必为前锋,跟随努尔哈赤灭乌喇,海西、东海各部女真,又以开国之臣的身份执掌镶白旗,参加萨尔浒之战,击败马林、李如柏,并设伏来全歼刘綎三部。
可以说,他见证了努尔哈赤意气风发的时代,可是随着明廷皇帝更换,朱由校、朱由检两兄弟上台,努尔哈赤便不再风光了。
属于他的时代已经过去,属于朱由检的时代却已经到来。
曾经意气风发,策马扬鞭的大金大汗,此刻却如风前烛一般,坐在轮椅上苟延残喘。
一想到努尔哈赤对自己的好,再想到这一切都拜朱由检所赐,扈尔汉抓住了自己的刀柄,咬着牙说道:
“我看汉人的史书,古往今来,只要外城被破,内城基本望风而降,宫城之中的皇帝大多不是投降,就是自杀。”
“如果外城破了,那我会带着全城兵马,调集精骑来全力攻向朱由检,必然要将他带下去,陪大汗上路!”
“呵呵……”听着扈尔汉的话,努尔哈赤脸上露出笑意,尽管他知道这不可能,但扈尔汉有这份心,他很高兴。
在他人生的末年,诸子都在争夺汗位,只有两个小儿子多尔衮、多铎能让他感受一丝亲情。
现在他们随着黄台吉突围,虽然不知道能否成功,但如果失败,努尔哈赤不会看着他们死在自己面前,而是自己先走一步。
扈尔汉了解他,所以说了会带朱由检下去,陪他上路。
只是这话,也只能起到安慰作用罢了。
两人一时间沉默,但随着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宫殿外又响起了轰隆隆的炮声,显然明军的火炮再度发作了。
“准备……放!”
“砰砰砰——”
明军阵地上,伴随着石弹从黑洞洞的炮口射出,疾风骤雨般的炮声在此刻成为了战场上的交响曲。
负责守城的金军实际上并没有遭遇太大的死伤,可面对这般“狂轰滥炸”,即便肉体没有受伤,但他们的精神却受到了魂魄皆飞的打击,痴痴呆呆地趴在女墙背后,坐在角楼之中,傻傻的看着眼前凌乱的马道,蓬头垢面的同袍……
“五十万斤火药,分摊到每个建虏头上,够他们死上十次了……哈哈!”
明军阵地上,此刻作为先锋官的孙守法正一脚跨在板车上,而他的面前,是一辆辆从沉阳运来的火药。
整整五百车火药摆在孙守法面前,它们都被油纸包裹着,有的是火炮的定装发射药,有的是火枪的发射药,总之保管的不错。
在五百车火药后方,是上百辆摆放好的粮车。
仅仅这一百多辆粮车,就足够明军全军和民夫吃上一天饱饭,而眺望远处,南边的平原上,明军的辎重车队拉得老长。
一个身穿鸳鸯战袄,别着腰刀的民夫,两匹健壮的挽马,十四石香喷喷的稻米,一石豆料,这就是明军辎重车的配置。
这样的辎重车,从沉阳一直拉到了上京城,足足一千里道路畅通无阻,足足六万骡马,两万民夫,拉拽四十二万石稻米,三万石豆料北上。
尽管抵达上京城下的时候,起初运送的辎重只剩下了十二石米,半石豆,但也足可见明军的后勤保障达到了何种程度。
“留下两石米和半石豆,发钱票给民夫,让他们回沉阳换钱。”
“是!”
孙守法收回了腿,喜滋滋的看着那一车车运抵的粮食,火药。
有了这些东西,大军围都能把老奴围死。
他乐呵的看向了上京城,火炮声也在这时停下。
等他翻身上马向着前军跑了百来步的时候,远处身着甲胃的朱由检却带着李定国等人策马而来,远远观望火药车和粮车。
孙守法见到朱由检来了,连忙策马上去作揖:“殿下,这地方危险,您得离远一点。”
“已有百步之遥,有何危险?”朱由检看着那一车车火药,笑着回应孙守法的同时,也看着那群搬运火药、粮食的民夫,不免询问:
“这些民夫的工价几何?如何支付?”
“工价是一口价,布政使司提供口粮和豆料、马匹,民夫奔走来回,一程一两银子,前线的军需司马发钱票,民夫返回沉阳后兑换,布政使司发现银。”
孙守法说着袁应泰颁布的制度,而这制度基本是效彷了朱由检的粮票制度。
一千里路,对于有两匹挽马拉拽马车的民夫来说,来回一程也就是一个月左右,一个月赚一两银子,放在辽东已经是妥妥的高收入了。
因此,即便关外凶险,却依旧有许多人报名成为民夫,尤其是在熊廷弼攻陷亦迷河城,沉阳到上京道路彻底安全后,百姓踊跃报名。
“各部发了多少钱票?”朱由检侧过头去看自家舅舅刘效祖。
刘效祖被他委任为平虏参事,说白了就是朱由检身边的一个记事员。
对于春秋战国就有了“九九乘法表”的汉人来说,《算术》是避不开的一个课题,而刘效祖家境虽然普通,但私塾还是读过的,算术没什么问题。
“四军至三月十六,合计发出二十七万六千余张钱票。”
刘效祖很快回应了朱由检的话,尽管他翻找文册的动作有些生疏,但比起刚开始要好很多了。
“也就是发了二十七万六千余两银子?倒是划算。”朱由检闻言微微颔首。
“算上消耗的粮秣,马料,差不多在民夫这块支出五十万两。”刘效祖特意提起了民夫口粮和挽马马料的支出,不过即便这样,也十分便宜了。
换做以前,民夫都是被征徭役,没有工钱,而对于眼下的朝廷来说,出几十万两的辎重费用并不算多。
“北方有消息吗?”
朱由检没有回应刘效祖,而是对孙守法询问,但孙守法却摇了摇头:
“消息还是五日前的消息,算起来,如果真的有消息,那应该是老曹他们和黄台吉碰上面了。”
“嗯……”朱由检应了一声,转过头去看了一眼上京城:“继续打吧。”
说罢,他策马向着自己的中军离去。
同样、随着时间逐渐推移,当时间来到正午的时候,北山朵儿必河的北岸已经聚集起了二十几万人。
“全都渡河成功了,眼下就看我们了。”
辎重车构成的营垒中,当济尔哈朗前来回禀,黄台吉与代善等人正坐在篝火堆前,手里端着一碗热腾腾的肉粥。
听完济尔哈朗的话,他看了一眼渡河成功的妇孺,又看了一眼一直没有动静的曹变蛟,随后才皱着眉说道:
“这曹姓小将估计和曹文诏有关,他在这里,曹文诏应该也很快会率兵支援,届时我们的压力就大了。”
“那不如趁着这个时候,赶紧突围。”代善喝了一口肉粥,眼神警惕打量四周,显得十分不安。
“不……”黄台吉叹了一口气:
“明军一直没有动静,是因为他们想着分割了我们两部兵马,然后才出手,现在他们的目标达成了……”
“呜呜呜——”
果然,在黄台吉话音落下的时候,远处矮坡上传来了号角声,同时一起传来号角声的还有金军南岸营地的四周,以及北岸先行的莽古尔泰大军的三个不同方向。
由于北山大多都是走河谷,因此黄台吉选择走的是一个四周海拔落差十分平缓,不足百丈的一个河谷。
这是最好走的一个河谷,但同时由于河谷山道只有那么几条,因此每条道路都被明军布置了数量不少的石堡。
石堡建立在每个河谷丘陵的高处,火炮打击范围基本达到了打交叉的程度。
本来树木被砍伐后,河谷变得平缓不少,也减少了被袭击的风险,但没有了树木掩护,也代表金军暴露在了明军的视线下。
莽古尔泰昨日已经派遣蒙古游骑摸清楚了各个石堡的打击范围,他清楚眼下自己还没有进入石堡的打击范围内,但他也知道,再往前走三里,他就会见到一座矗立在丘陵中间的石堡。
与这个石堡一起出现的,还有两边丘陵之上的石堡,而号角声似乎也是从哪些石堡方向传来的。
河谷的两边实际上还有不少道路,尽管处于丘陵低洼处,但也能走。
之所以莽古尔泰不选择,是因为明军几乎在任何一条道路,都修筑了一座易守难攻的石堡。
对于眼下他们来说,反正都要强行越过一座石堡,那何不选择道路最宽的这条路走?
“继续进军!”
按压住内心的不安,莽古尔泰挥鞭下令,大军开始继续前进。
与此同时,身处南岸的黄台吉、代善两军也看到了从林中涌入的骑兵,以及从矮丘上不断涌出的骑兵主力。
在他们肉眼可见的范围里,一共出现了六支明军骑兵。
他们一部分出现在林外,一部分隐藏在林内,给人一种不知他们数量的感官。
只是这种伎俩太过低劣,对于黄台吉来说,他已经掐准了明军骑兵只有两万之数的数额,因此曹变蛟再怎么故作疑兵,也无法吸引到他的注意。
“中军加后军四万九千余人,这曹姓明将的骑兵只有两万,我倒是要看看,他们敢不敢冲阵!”
黄台吉阴沉着脸,随后对四周人下达军令道:“以辎重车为营,步步为营渡河北上!”
为了防止明军半渡而击,黄台吉选择利用辎重车结营北上,踏过这尚且敦厚的朵儿必河冰层。
这样的战术,本来是明军用了对付北方蒙古骑兵而研究出来的车营,眼下却被黄台吉用来防守明军的骑兵,不得不说在战术上,金军确实是披着女真皮的明军。
伴随着他的一声令下,大军开始移动,但同样的,明军骑兵也在一点点向着他们靠拢。
密密麻麻的明军铁骑站在曹变蛟的身后,从坡下一直蔓延到坡上,给人一种不知后方还有多少铁骑的错觉。
“哔!”
曹变蛟吹响了口中的木哨,紧接着他身后的明军骑兵开始上前,将他放在了前军中段的位置,同时曹变蛟也抖动马缰,带着骑兵逐渐合拢建虏。
两万骑兵来围攻近五万马步兵,这确实凶险,因为马步兵如果真的撒开脚丫子突围,那两万骑兵不一定挡得住,只能死死咬住对方,以待对方马匹精疲力尽,才用铁骑收割。
黄台吉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不想太早的消耗马力,而是用辎重车掩护着军队北上。
不过辎重车阵只在平原对己方有利,一旦到了北岸的河谷山道上,那他们就不得不从一个龟甲阵,转变为长蛇阵。
长蛇阵最怕的,就是被骑兵从中间突袭。
如果在平原,那头尾可以分兵夹击,如同一个钳子。
可眼下在河谷,头尾注定不能随意活动。
因此在小心翼翼的渡过了河谷之后,黄台吉立马把中军分成了前掖、中掖和后掖。
他把人最多的两黄旗集结在了中掖,然后把代善的两红旗兵马集结在后掖,把济尔哈朗和多尔衮率领的两白旗安排在前掖。
也就是中断重兵,前轻后重的一个布置情况。
这么一来,明军要突袭,也只能选择人最少的两白旗突袭,而两黄旗可以支援两白旗,两红旗可以支援两黄旗。
这个道理反过来也是,三部互为犄角,相互支援。
在他们抵达北岸后,那三四百步宽的河谷道路,足以让他们铺开行军,不用挤在一起。
两边低缓的丘陵十分适合骑兵冲击,然而曹变蛟只是带着骑兵围着他们,四支骑兵在两山丘陵监视他们,曹变蛟则是率领一万骑兵跟着后方的道路上。
这么一来、金军前方有石堡,后方有明军铁骑,两侧还有作为豺狼的游骑。
这样的包夹,尽管还没有发动袭击,但却始终让所有金军都能在目光所及之处看到明军,十分压抑。
“咳咳!”
昨夜的熬夜和河岸扎营的阴寒,让黄台吉止不住的咳嗽。
接着,他只觉得自己的鼻子涌出一股热流,让他下意识伸手去摸。
“血……”
摸到一抹血红的黄台吉心里慌乱,同时慌乱的还有簇拥在他四周的尼堪、豪格、阿济格等人。
“北边太过苦寒,鼻子太干罢了。”
黄台吉这么说着,一边拔出腿上的小刀,割断自己披风的一段,捂在了自己的口鼻处。
他表面镇定,心里却在发现鼻血止不住后,心情一落千丈。
他早就知道自己有鼻衄之症,只是没想到这旧症会在今日爆发。
尽管他一直强行让自己镇定,但他一直捂着口鼻的动作,还是让跟随在他身旁的诸将心中不安。
只是由于明军紧随,谁都不敢把这种不安表现出来,直到……
“彭彭彭——”
轰鸣的火炮声响起,从前方传来,又从两侧丘陵传来,如雷霆般炸响。
如果不是金军的马匹被训练过,恐怕眼下已经炸营。
“前军进入石堡的范围了,这次炮击过后,有半盏茶的时间通过,抓紧!”
黄台吉捂着口鼻,表面镇定自若的对四周将领吩咐,听到他的指令,所有人都不由加快了速度。
和他们一起听到炮声的还有明军骑兵,但曹变蛟只是瞥了一眼前方的天穹,便继续把目光放在了严阵警惕的金军后掖兵马上。
三百多步宽的河道,让金军以东西布置三百人行走的横阵,拉长了整整半里。
中军前掖可以清楚看到前方一里的妇孺,后军后掖可以看到后方跟随的明军。
加上两侧的游骑,万一明军骑兵发动冲击,显然金军会遭受重大死伤,然而曹变蛟没有这么做,因为他在等,等自家叔父的出现。
就这样,半盏茶的时间过去,金军走了整整一里,也在他们走完一里后,明军的火炮开始再度发作。
“彭彭彭——”
沉闷的火炮声像是重锤,不断的捶打在金军士卒的胸口。
尽管他们知道,这轮炮击过后,他们将获得半盏茶的安全时间,但那种不安感已经被营造出来了。
身为统帅的黄台吉都能感受到,四周将领在炮声停止后,忍不住加快的步伐。
他明白,这不是一种好的表现,这代表现在的金军就好像一根绷紧的弓弦。
弓弦绷紧是好事,但如果绷紧的太久而突然松懈,那么就极易被突袭。
想到这里,他不自主的看向了两侧丘陵的明军游骑。
他们的眼神像是翱翔在空中的苍鹰般,用紧盯猎物的眼神死死盯着金军。
黄台吉可以保证,只要金军松懈一时,只要明军那曹姓小将下令,这群游骑就会变成铁骑,对金军军阵反复面突。
“鸟铳队和骑铳骑兵都在中军吧?”
黄台吉下意识询问了身边的尼堪,尼堪也点了点头:
“六百骑铳骑兵,六百步铳骑兵,还有一万鸟铳手都在军中。”
黄台吉不是傻瓜,在发现汉人不可靠后,他早就把缴获的骑铳、步铳,还有金军工匠锻造的鸟铳掌握在了手里。
辽东骑兵用鸟铳,实际上是十分普遍的事情。
天启、崇祯年间的辽西、关宁铁骑之所以使用三眼铳,是因为鸟铳质量不过关。
如果鸟铳质量过关的话,没有哪个骑兵会不愿意用鸟铳来面突,就好像朝鲜之役里,李如松带领的辽东铁骑只携带了不到一百支三眼铳,而三穴(三眼火绳枪)、鸟铳数量达到了一千五百多支。
黄台吉让金军用上鸟铳,为的就是在面突中和明军一样,不用管准头,只管轰过去。
箭失得怼脸才能伤人,但鸟铳只要在十步以内,发射就能伤人。
只有出其不意的打击,才能让明军遭受重创,才能突围成功,只要不出什么变……
“彭彭彭!
忽的,密集火炮声响起,所有金军原地停下脚步,童孔紧缩。
即便连黄台吉都不免心中慌乱,攥紧了手中的马缰,而旁边沉不住气的阿济格更是对哨骑喊道:
“怎么回事?!明军石堡的火炮不是只有一轮,只有几十门吗?!”
“这是怎么回事?!”
阿济格的质问,没有任何人能回答他,因为此刻所有人都脑中一片空白。
只是比起他们,听到炮声的曹变蛟笑了:
“叔父……侄儿等得你好苦啊……”
第四百五十四章 天时地利人不和
“彭彭彭!
三月十八日午后,伴随着沉闷的火炮声连续不断作响,让金军意想不到的事情出现了。
北方河谷拐点的矮丘上,六百门火炮突然出现,与之一起出现的还有气喘吁吁的上万明军。
他们对金军和金国妇孺发起了炮击,而在他们的身旁,是数万匹累到不停呼出白雾的驽马和挽马。
只是所有的疲惫和劳累都是值得的,在火炮发作的那一下,石弹带着他们的埋怨,凶勐的朝着金军和金国妇孺轰去。
石弹带着刺耳的呼啸,打在了猝不及防的金军队伍中和金国妇孺中。
石弹最恐怖的不是它在击中人后把人打飞,打碎,而是它落在地上化作跳弹不停弹射。
只是那几下的弹射,就足够重创数人,更别提那是在平原上,而眼下是在河谷内。
两蓝旗、汉四营和金国妇孺等三十万人挤在不足六里的河谷内,密集程度以至于明军炮手蒙着眼睛都能打死数人。
本来莽古尔泰和黄台吉认为明军骑兵会冲击妇孺,让妇孺扰乱后军,因此才把妇孺聚在了前军之后,中军之前,给中军和后军留足撤退的余地,但明军火炮出现后,这样聚集的缺点便暴露了。
对于中间低矮,两侧丘陵的河谷来说,他们就好像落入大锅里的猪肉,等待着明军的火炮将他们煮沸。
“明军怎么出现在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火炮?!”
金军阵中,猝不及防遭遇炮击的阿巴泰怒骂,并转头看向了身后的那二十八万妇孺。
他担心这群妇孺炸营,但好在女真人的纪律还算不错,又或者六百枚石弹比起这庞大的人群,着实是太少了,因此根本没让他们察觉到自己人的死伤。
“哔哔——”
“都不要慌!前军先出河谷,不要担心!”
两蓝旗中,面对突如其来的明军和炮击,莽古尔泰没有惊慌而是镇定自若的指挥两蓝旗迅速通过前方的石堡。
他很清楚,如果等石堡的火炮冷却过了,那么他们又要付出不少的死伤。
在他的指挥下,两蓝旗的上万金军向着石堡掠过,哪怕城头的明军使用步铳击倒了十数人,他们都不为所动。
相比万人队伍,十几人着实微不足道。
真正致命的是曹文诏带来的火炮,六百门火炮的试射都是瞄着两蓝旗打来的,因此坠马者不计其数,死伤者更是多达数百人。
整支兵马一瞬间死伤半成人马,这对士气打击极大,莽古尔泰不想坐以待毙,他要先带人越过明军石堡的包夹,然后再去袭扰石堡和刚刚抵达战场的明军。
“哔哔——”
哨骑的哨声响起,莽古尔泰带人仓皇北逃,同时哨骑也带人把消息传给了阿巴泰。
阿巴泰得到消息后,当即策马上前通知莽古尔泰:
“是曹文诏带人来了,规模一万左右,火炮五六百门!”
“把消息带给中军,让他们小心,另外通知全军和妇孺,尽快撤退!”莽古尔泰临危不乱的下令,阿巴泰闻言也连忙派哨骑去通知黄台吉他们。
与此同时,莽古尔泰冒着冷汗,带着九千多名两蓝旗的人马通过了两座石堡的交叉之处,没有遭受炮击,估计石堡的明军火炮还在冷却。
“走过就行……”
他舒缓了一口气,但很快,前方放出的蒙古哨骑返回阵中,带着前方的消息来到莽古尔泰面前:
“贝勒爷,前面有一千打着神策旗号驻守在石堡外的明军。”
“能否通过?”
莽古尔泰不担心有明军,因为他们不恋战,要的是突围。
明军打他们的便是,他要先带人突围。
只要他带着两蓝旗突围成功,那么后方发生什么事情,都与他无关。
哪怕黄台吉带着二十八万妇孺和其余五万多大军尽数覆灭,他也能凭着手下的八千多马步兵东山再起。
“恐怕不行……”
指挥哨骑的牛录额真回禀道:“前方是一个河谷隘口,宽不过二百步,而石堡和明军营垒就占据了一百五十步,强行突围恐怕……”
“有没有别的路?”莽古尔泰没有废话。
“有两条,但更狭隘,而且都有石堡驻守。”牛录额真说完,莽古尔泰就知道,恐怕他要先全歼那一千明军,才能成功突围。
“打就打!两蓝旗都跟上,听我军令进军!”
“哔哔——”
莽古尔泰瞪了一下眼睛,随后吹响木哨,带着遭受炮击后,仅存九千余人的两蓝旗加快马速,俨然一副不想管后方二十八万妇孺的模样。
两蓝旗的兵丁不明所以,只能跟随,倒是后方的汉四营四将察觉到了莽古尔泰的心思。
“和硕贝勒轻敌冒进,恐怕前方有变,我们要掩护妇孺突围才行,我和文寀带人去维持妇孺的秩序。”
范文程第一时间察觉到了莽古尔泰的心思,为了不让二十八万妇孺觉得他们被抛弃,范文程急中生智要带人去充当妇孺的中军,给他们安全感的同时,不至于溃逃来影响后方的金军主力。
“好,前军有我和李额驸,放心!”
刘爱塔在关键时刻开口,让范文程安了安心。
李永芳虽然是金国的头号汉将,但他的地位之所以高,是因为他是第一个投降的明朝将领。
只是真的追朔起来,汉人之中最早投奔努尔哈赤的人,实际上是刘爱塔。
刘爱塔服侍努尔哈赤二十五年,从二十四岁到眼下的四十九岁,忠心程度不言而喻。
有刘爱塔监督李永芳,那即便李永芳想干嘛,也很难成功。
于是乎在刘爱塔的保证下,范文程和范文寀两兄弟领兵前往妇孺之中安定人心。
只是在他们调动兵马的时候,刘爱塔对李永芳行了一礼,并没有说什么便直接离去。
他这举动让李永芳的次子李率泰十分不满:“什么东西……”
“好了,低调些行事,现在军中都以为是我们把消息出卖给了明军。”
年过五旬的李永芳提点了一下自己的次子,随后看向了自己的长子李延庚。
“刚才的炮击,我军死伤多少?”
“六人负重伤,估计是活不成了,眼下营内还有二千六百九十二名兄弟。”
李延庚长相端正,眉眼之间和李永芳没有丝毫相似,或许是继承了自家母亲的容貌。
他在回答李永芳之余,不免看向了离去的刘爱塔背影,而刘爱塔也若有所感的回头。
他看了一眼李延庚,随后对自己左右两边的左领小声开口:
“除了我,你们还拉拢了谁?”
由于队伍拉开很大,加上后方二十几万人的嘈杂之声,他们方圆丈许没有其它人,因此能大胆对话。
旁人就算看到他们对话,或许也只是觉得他们三人在讨论如何突围。
“你的感知倒是灵敏……”
在他左侧年龄稍大一点的左领笑了笑:“自然拉拢了许多被老奴蒙骗的人……”
左领的话让刘爱塔沉默,他又何尝不是被努尔哈赤蒙骗的人之一。
当初他投靠努尔哈赤时,努尔哈赤就假装慈悲,说自己与辽东百姓为一家,对于关内高淮的作为也十分看不过去,言语之间对辽东百姓多有体恤和惋惜。
大明在辽东失了人心,努尔哈赤却在收买人心,此消彼长下,投靠他的汉人并不少。
给予李永芳高位,承诺不屠抚顺,也是假装仁善给其它辽镇将领、百姓看。
努尔哈赤的这些行为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但货比货得丢,人比人得死。
万历年间开始,李氏军门的辽东铁骑擅抢民女,动辄割辽民首级,强抢民财。
中期李成梁被罢免,但万历征收矿税,又派高淮前来辽东,以至于辽东军民尽数被高淮盘剥,边军哗变。
到了晚期,李成梁又复起,军纪败坏的辽东铁骑又卷土重来。
一同乱搞,搞到李成梁病死的时候,大明朝廷和辽东军民已经离心离德,辽东百姓宁愿投靠蒙古人和女真人,都不愿意在大明治下生活。
因此与高淮、李成梁相比,初期的努尔哈赤倒是成为了辽东百姓投靠的最好人选。
只是谁又能想到,努尔哈赤的善良都是装出来的伪善。
明金辽东大战失利,明朝取得复辽之役成功后,努尔哈赤就开始了变本加厉的盘剥治下汉民。
刘爱塔也是看到了汉民的惨状,才惴惴不安,心中忧愤。
和他一样意识到努尔哈赤并非那么良善的人不在少数,而李永芳这个大汉奸的长子李延庚便是其中一人。
“李延庚手下掌握着一千兵马,关键时刻他会响应你的。”
伴随着左领开口,刘爱塔面上一喜。
他为了让黄台吉等人不怀疑自己,可是在这一路上废了老鼻子力,甚至为了掩护金国妇孺而折了三分之一的兵马,眼下只有两千四百余人。
仅凭两千四百余人,想对建虏大军造成致命的伤害,那多少有些痴心妄想,但眼下加上李延庚的兵马,便大有可为了。
想到这里,刘爱塔看了看四周,随后眯了眯眼睛:“还不是时候……”
他心里清楚,眼下他动手,顶多让金军的前军,也就是莽古尔泰的那九千余人覆没,虽说能重创金军,但黄台吉他们身处中军和后军,一旦势头不妙,他们完全可以上马逃跑。
在前军动乱,妇孺溃败的时候,为了活命,许多人都可以抛妻弃子。
黄台吉想合理的甩掉妇孺,又不想背负骂名,加上汉四营和两蓝旗充满了不稳定性,因此把他们放在前军,即便再怎么乱,黄台吉还是能带着中军和后军那近五万兵马突围奔逃。
没有了妇孺的拖累,他们的突围速度将提高两倍。
刘爱塔心里清楚,尽管他觉得黄台吉这次怎么突围都不可能成功,但他心里对于黄台吉的谋略,还是比较忌惮的。
他得把自己保全到最关键的时刻,然后再一刀子把金军重创得足够彻底。
想到这里,刘爱塔开始盘算起了自己应该何时出手,而与此同时,曹变蛟也带着百余骑兵策马来到了曹文诏的阵地上。
他们把阵地选在了丘陵上,而曹变蛟赶来时,见到那六百门火炮也有些惊诧,但不等他翻身下马,那六百门火炮便齐齐发射……
“彭彭彭——”
沉闷的炮声响起,飞射的石弹横冲直撞的砸入逃命的金军妇孺阵中,血肉横飞。
二十八万人的慌张,让原本的撤退成为了踩踏事件,如果不是带兵回撤的范文程整肃,恐怕这二十八万妇孺要有数万人死于踩踏。
“给别人做狗倒是做的尽心尽力,建虏这养狗的手段,我们倒是可以学一学。”
端着马札坐在丘陵上的曹文诏拿着一块饼子,旁边点着篝火,篝火架上是一碗正在沸腾的水。
他一边评价范文程做狗认真,一边掰着饼子,将饼子掰成小块丢入碗中。
“叔父!”
炮声过后,曹变蛟翻身下马走了过来,曹文诏看到自家侄子后,连忙露出笑脸:“来了?”
“叔父,这些火炮是……”曹变蛟惊诧的看着那六百门火炮,而曹变蛟则是笑道:
“自然不是从北边带来的,是我南下靠近此地百里时,召集各石堡火炮带下来的。”
“为了把它们及时运来,累死了不少挽马,这一仗若是打得不漂亮,怕是要被御马监的人埋怨了。”
曹文诏说着,不由想到了日后他去御马监要马,被王承恩死亡凝视的画面。
这么一想,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抓了抓下巴的胡子,而曹变蛟则是看向了金军妇孺。
明军的一轮炮击,导致上千人重伤垂死,这还不包括被践踏而死的一些人。
“叔父在前方的八里堡留下了伏兵吗?”
曹变蛟看着眼下妇孺们的速度,想到了前方的情况,但曹文诏摇了摇头:
“神策卫指挥使柳卞说奉了殿下的令,带着一千人驻扎在了八里堡。”
“瞧他们的架势,估计要正面构筑工事,把建虏困住。”
“一千人就想构筑工事防守八里堡?”曹变蛟皱眉。
“你也觉得不可思议对吧?我也是这么觉得。”曹文诏心里不以为意,口头也一副要帮神策卫收拾残局的语气。
曹变蛟听到后虽然没有继续附和,但表情似乎也代表了他并不看好神策卫指挥使柳卞。
如果他没有记错,柳卞是天启五年,燕山兵家学府的第一批毕业生,比李自成他们还早了一期。
柳卞这个人他见过,年纪二十七八,身高五尺五寸,浓眉大眼,阔脸宽鼻,是妥妥的武人长相。
不过,他虽然长得浓眉大眼,但实际上却有自己的小心思,并且也是燕山官员第一批武将里,官职最高的武将。
总的来说,他也算是朱由检的嫡系之一,虽说和燕山叫交情不浅。
这样的人,不可能带着一千人就死守八里堡,除非他有什么没用出来的杀手锏。
“先看看吧,等那小子守不住,你我再出兵截击建虏。”
“嗯……”
曹文诏开口,曹变蛟回应。
也在他们交谈的同时,中军的黄台吉总算通过塘骑得知了曹文诏带领火炮和上万兵马抵达战场的消息。
一时间,他只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更重,心头的压力更大了。
曹文诏一来,就代表金军不仅要面对两万上直骑兵,还要面对上万上直马步兵了。
双方的兵力达到了三比六,看上去金军是明军的两倍人数,但眼下明军占着地利和天时,金军却连最后一个人和都凑不齐。
“大汗,前方石堡越过后还有一座座石堡卡在突围路线上,和硕贝勒选了最宽阔的石堡进行突围,眼下已经带着两蓝旗兵马突围去了。”
“两位范将军带人坐镇妇孺之中,稳住了局势,但明军的火炮依旧在作响,每轮炮击都让我军死伤惨重。”
当塘骑把前方情况汇报完毕,黄台吉的脸色可谓难看。
莽古尔泰的心思他还能不知道?这厮是嫌弃妇孺拖累,因此借着率先突围接应的名头来保全自己。
“这个蠢货……”
黄台吉暗骂一句,但很快又冷静下来。
他自己也很清楚,如果自己不尽快突围,那集结于此的明军会更多。
更何况,南边的战事不知道进展如何了,如果南边的十几万明军攻破了所有城池,进而北上追击,那他们将遭到同等人数的骑兵追击,马步兵是不可能跑得过骑兵的。
“大汗,现在怎么办?”
一直跟在黄台吉左右的济尔哈朗开口询问,但黄台吉现在也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他咬紧牙关,攥紧了马缰:“继续突围!”
随着他开口,中军和后军都不由加快了速度。
这一加快,很快他们就追赶上了前方的妇孺,而与此同时,丘陵之上的明军火炮阵地再度作响。
“彭彭彭——”
石弹破空的呼啸声让黄台吉头皮发麻,下意识扶了扶自己的腰。
兴许是过于紧张,原本好不容易才止住的鼻血,在此刻却又流了出来。
在察觉鼻中有不受控制的暖流时,黄台吉便熟练的割袍捂鼻,而他这举动,更加重了金军的不安。
“黄台吉来了!”
当黄台吉的大纛出现,吃着面湖湖的曹文诏连忙站起,倒是监视了黄台吉两天的曹变蛟十分镇定的坐着,手里拿着一个烤熟的地瓜。
在他身旁,几位千户也纷纷拿着地瓜,端着木碗,碗里是撒了一些粗茶的茶水。
在这三月的北山,能吃口热乎的东西,喝口热腾腾的茶,便已是最大的享受。
对比被石弹打得抱头鼠窜的金军,明军将领好似在休假一般。
自然,一味的挨打不符合黄台吉的风格,因此在看到前面的妇孺兵丁遭受炮击后,他立马捂着鼻子喊道:
“多尔衮!多铎!你们带两白旗的兵马去袭扰明军火炮!”
“是!”憋了一肚子气的多尔衮和多铎闻言便调转马头,将军中六千多人的两白旗召集,向着曹文诏等人的火炮阵地杀去。
虽说是居低面高,但好在这段路程的丘陵高度并不是那种一下子高出一截的丘陵,而是十分平整的矮丘。
融化的积雪让土地十分泥泞,两白旗为首的马步兵手持弓箭,便向着两里外高丘的明军冲去。
只是面对他们,曹文诏和曹变蛟叔侄二人稳如泰山,不等他们下令,丘陵北面的游骑便迅速聚拢,两千余骑兵严阵以待纷纷拔出了腰间的骑铳。
“哔哔——”
骑兵千户吹动木哨,两千骑兵也如勐虎下山一般,居高临下的扑向了那六千两白旗的马步兵。
“驻马,换步弓!”
面对还有一里半的距离,多尔衮从容不迫的下令,而哨声与旌旗开始不断响起,挥舞。
一时间,两白旗所有兵马纷纷驻马,放回骑弓,换上了步弓。
所有人张弓搭箭,那破甲用的重箭箭头在阴沉的北山环境下,让看到的人头皮发麻,不敢想象被这箭失射中的结果是什么。
“放!”
对于金军来说,此刻箭失的作用不是面突杀敌,而是射马!
“哔哔——”
刺耳的木哨声连续响起三下,闻声的明军铁骑纷纷勒马。
事实证明多尔衮的战场经验还是太少,他让人驻马换步弓换得太早了,因此给了明军骑兵极大的勒马距离。
密集的箭雨一轮射来,却尽数没入大地,在北山丘陵上留下了一块“箭田”。
箭雨不仅没有伤到明军骑兵,反而距离明军骑兵还有三十步之遥。
显然,两白旗这一轮的抛射早了几个呼吸。
三十步的距离,只需要晚几个呼吸,明军骑兵就能居高临下的冲过,因此这一幕让所有明军骑兵暗叹侥幸,同时多尔衮也觉得脸上无光。
他看了看明军的火炮阵地,他距离那里还有四百来步的距离,而中间挡着这两千不到的骑兵部队。
他们此刻不动如山,都举着手中的骑铳,似乎金军不动,或者不收起步弓,便不会主动发动进攻。
明军可以等,但金军不行。
马步兵与骑兵对峙的结果就是,火炮阵地上的明军成功清膛,并且顺利放入了发射药。
虽说多尔衮看不清楚,但他眼中,明军那模湖的举动,只能是一件事。
“诸部警惕,缓步行军,听我哨令放箭!”
“哔哔——”
多尔衮下达军令,吹响木哨,在他旁边的多铎指挥着传令哨骑来回奔走,传递消息给各牛录的牛录额真。
金军两声哨声为进,而当消息传达后,各牛录额真纷纷吹响木哨,其麾下马步兵也开始抖动缰绳,驱使战马向前靠近明军骑兵。
在那逐步靠近的距离中,多尔衮吹响了一声木哨。
“哔——”
各牛录额真闻声,纷纷跟随吹响,其麾下的马步兵也纷纷张弓搭箭。
“全军后退十步!”
明军骑兵千户见金军缓步进军,不用多想都知道他们的意图是推进箭失打击范围。
两者一进一退,渐渐的后退了百来步,以至于金军距离火炮阵地只剩下了三百来步。
多尔衮含着木哨,心情激动,而与他一样激动的,还有带兵先行突围的莽古尔泰……
第四百五十五章 八里堡之战
“放好放好!”
“拿子弹的时候轻一点,但如果弄破了子弹,也不要内疚和自责,这是战场,战场上没有人能做到绝对的完美!”
“检查自己的枪栓和步枪,壕沟蹲下能露出头的,都给我再挖深一点!”
“铁丝网构筑好没有?!”
天启十一年三月十八日午后申时三刻(15:45),当年轻的声音在八里堡下不断响起,从天空俯瞰,此刻的八里堡外出现了一条狭长的壕沟。
它们沿着八里堡的城墙蔓延,贯穿了整个河谷的低洼地区,甚至小部分蔓延到了树林之中。
近四百步长的壕沟被挖出来,而在壕沟面前,是用拒马连接起来的铁丝网,网上出现了一些细小铁丝扭在一起而形成的多面尖刺。
铁丝网里边,一些人拿着老虎钳夹着铁丝形成尖刺,而这一段构筑也即将完成。
壕沟、拒马、铁丝网的三重组合,提前两百余年出现,虽说他达不到后世的那种标准,但足够拦截快速机动部队。
同样的,坐在壕沟之中的一名名神策卫士卒,此刻正拿着一支崭新且从未出现在军备院以外的枪支进行检查。
天启十一式步枪,这是这个世界第一支被广泛采用的军用后膛装填步枪,长四尺四寸(140cm),重八斤三两,枪弹采用纸壳尖锥形子弹,后方装填,单发供弹。
其射程有效射程达到了四百步,一个熟练的士兵能在一分钟内完成十次射击,并且装备了夹钢刺刀。
这样的枪支,在第四版蒸汽机出现前,大明一度只能以工匠手工打造,速度奇慢,直到第四版蒸汽机出现,才让它有了量产的可能。
从天启十年冬月建厂,腊月完工开始,第一支天启十一式步枪诞生于天启十一年正月初一的正旦节。
一个半月的时间,军械局步枪工厂因为机器设备的不齐全,只产出了二千六百支天启十一式步枪,四十二万发子弹。
但即便如此,它们还是被加急的送往了阿喇山城,交付神策卫。
神策卫指挥使柳卞本来是骁骑卫的指挥使,在战前被朱由检派调神策卫,并带去了这两千六百支天启十一式步枪和四十二万发子弹。
他将步枪发给了十六个主要石堡的士卒,剩下的一千支留给了神策卫的一千骑兵,以求做到快速支援各部。
经过半个多月的训练,拿到步枪的神策卫士兵已经能熟练使用步枪,尽管他们的弹药只剩不足二十万发,而这一千骑兵,每个人也只有一百发子弹,但柳卞有自信,在这个时代,它们手中的步枪就是火炮。
四百步的有效射击距离,对付任何敌人,他们都有着绝对的自信。
“哔哔——”
“哔哔——”
刺耳的哨声在工事构筑即将完成的时候从前方天际边响起,一队神策卫塘骑吹哨疾驰向阵地而来。
见状的神策卫士卒不用提醒,便主动的上前打开了一处拒马铁丝网。
在神策卫骑兵践踏着泥泞土地冲过铁丝网的时候,远方天际也响起了轰隆隆的马蹄声。
“警戒!”
“哔哔——”
身着山文甲的柳卞急忙吹哨,一边吹,一边带人小跑向后方的擂鼓车。
在哨声响起的时候,壕沟里的神策卫将士纷纷把弹药箱打开,把子弹一枚枚的放在了腰间的子弹带上别好,随时准备抽出备用。
九百人如此,而剩下的百余人和八里堡内的百余人推着十门燕山五斤炮下了八里堡马道,将火炮推到了防线的壕沟后方。
十车由挽马拉动的霰弹和火药备用,这二百人开始清理炮膛,填放发射药。
与此同时,轰隆的马蹄声越来越大,防线上的神策卫一千一百二十七人严阵以待,一些紧张的人甚至忘记了呼吸。
“全军闻鼓射击!”
来回在壕沟后奔走的几名塘骑传递消息,地面的泥水甚至让马匹都控制不住的打滑。
柳卞站在擂鼓车上,旁边一名千户和两名百户掌着令旗,口含木哨。
终于!
伴随着远处河谷的地平线有人冒头,一个个身穿蓝色布面甲的建虏出现在了神策卫视野中。
“全军壕沟蹲下!”
“未闻哨声不得站起!”
来回塘骑奔走,九百名神策卫士兵分分蹲下。
由于时间不足,加上北山冻土坚硬,因此壕沟的深度不过三尺,所有人只有坐下,或者蹲下才能隐藏自己的身形。
少量积雪融化后的雪水,让壕沟内十分泥泞,一坐下去便整个人脏了一半。
然而在战场上,这样的摸爬滚打是常态,没有任何一个人有怨言。
神策卫指挥使柳卞含着木哨,站在擂鼓车上,用千里镜打量建虏。
在河谷的道路上有神策卫塘骑留下的记号,每隔十步有一枚染色鲜红的石块。
柳卞大概看了看,他们距离建虏应该有五百步左右,敌军尚未进入射程。
看到这里,他单手拿着千里镜,另一只手拿起了擂鼓车的一支鼓锤。
旁边的一名百户见状,拿起了两支鼓锤,等着柳卞吹哨击鼓。
这样的等待是十分煎熬的,但比起神策卫的煎熬,此刻的莽古尔泰却在犹豫。
他骑在马背上,旁边跟着阿巴泰和几个甲喇额真。
望着神策卫的布防,莽古尔泰没有冒进,而是放下了千里镜:
“这么珍贵的铁丝,他们居然拿来勾连拒马。”
“他们就千余人,我军是马步兵,把铁丝砍断就能突围成功!”阿巴泰并不觉得一千人能挡住他们两蓝旗的九千多名马步兵。
明军的火器是犀利,但再犀利也得有个限度。
“防住他们的火炮,这时候还不开炮,估计要用开花弹或者散弹。”
莽古尔泰把注意力放到了明军壕沟后方的十门火炮上。
他并不担心神策卫的火枪,因为壕沟布置太长,一千人虽然可以站满这四百步壕沟,但却不可能组织起来覆盖四百步长的三排排枪。
“前军三千,中军四千,其余后军,听我哨声进军,一口气冲过去!”
莽古尔泰把木哨含在了嘴了,身边的五十余名白甲巴牙喇警惕,牛录额真掌旗。
各部开始做出调整,很快形成了莽古尔泰的布置,并且他本人也退到了中军,整个过程不过半盏茶的时间。
当布置形成后,伴随着莽古尔泰的一声木哨声,两蓝旗的马步兵开始抖动缰绳。
“进三百步而后驻马,中军后军换步弓仰射,前军冲阵斩断铁网,全军突围!”
莽古尔泰的布置很实在,中军和后军山进三百步后驻马抛射箭失,以此来形成火力压制。
前军趁着这个时间斩断铁丝网,继而全军突围。
这一过程中,死伤自然不会少,但却是能最快突围的一个战术。
塘骑把莽古尔泰的传递给军中三十余名牛录额真,得知布置的牛录额真们也纷纷把消息穿下。
等全军获得消息的时候,他们已经前进了百步,进入了明军的射击范围,但他们却浑然不知。
“指挥使?”
“再等等!”
擂鼓车旁,千户忍不住询问,但柳卞沉住了气。
时间一点点过去,金军的步伐一直平缓。
他们一直警惕明军的火炮,然而火炮却一直没有对他们进行打击。
反倒是他们的身后一直有微弱的炮声,显然是中军和突然出现的曹文诏爆发了战斗。
这种情况下,没人会去关心中军,因为撕开口子突围才是首要目的。
“呼……”
随着两军距离不断接近,尤其在跨过二百步这个距离的时候,莽古尔泰可以感觉到四周马步兵沉重的呼吸声。
还有一百步,所有人就要驻马换步弓,前军就要突击。
明军的步铳破甲距离是五十步,他们只有五十步的距离和时间。
“哔哔——”
在凌乱的马蹄声中,当前军甲喇额真吹响木哨,前军马步兵开始了冲锋,并在冲锋的第一时间张弓搭箭,奔出二十余步后松弦射箭!
箭如飞蝗,神策卫将士纷纷埋头举盾,箭失落入壕沟内,所有人都能感受到手中盾牌不断受力,“哚哚”声络绎不绝。
柳卞看着这一幕,沉着气没有击鼓,而前军三千马步兵如离弦之箭般,瞬间跨越三十步距离,即将冲入五十步的射程范围。
“放炮!”
柳卞刚想击鼓,却看到了后方驻马换步弓,准备进一步压制壕沟神策卫士卒的金军马步兵。
“哔哔——”
木哨声响起,听到声音的炮手连忙点燃火绳。
伴随着火绳“嗤嗤”燃烧的声音,当其燃烧没入炮内,但听“轰隆”一声,震耳欲聋的炮声带着密集的散弹射出!
“嘶鸣!
战马骑马,前军最前一排被十门火炮,数千枚散弹打得人仰马翻。
他们一个个的从马背跌落,或者连人带马栽倒。
即便紧随他们身后的马步兵早有准备,但依旧被这场景吓了一跳,一时慌乱。
经验老道的老兵跃马拔刀,连人带马跃过“障碍”,挥刀向着铁丝网冲去,但更多的人却还是被牵连栽倒。
泥水飞溅,跌落的人被战马践踏,只有少部分人侥幸躲过。
“放!”
下令的声音再次响起,却不是明军的,而是莽古尔泰的。
换好了步弓的中军和后军马步兵弯弓搭箭,仰天射出箭失。
八九力的步弓,只是眨眼之间便跨越八十余步,骤然落下。
他们的时间差打得很好,在前军马步兵还没有冲入三十步的时候放箭。
如此一来,那乌压压的箭雨压下时,几乎覆盖了明军阵前二十步到阵后二十步的范围。
护住面颊的神策卫将士无碍,有几个倒霉蛋虽说被射成了“刺猬”,但躲过了箭雨后,挥刀便砍断箭杆,抓住了自己的步枪。
“指挥使!”千户看着近在迟尺的金军马步兵,忍不住喊了出来。
“哔哔——”
“冬!冬!冬!”
柳卞等的就是第二波箭雨,眼下箭雨过去,神策卫可以舒展神威了!
“砰砰砰——”
当哨声和鼓声响起,布置在四百步壕沟内的所有神策卫士卒纷纷扣动了手中步枪的板机。
在扣动扳机后,枪机上的长杆形击针刺破枪膛内的纸弹壳,撞击底火,引燃发射药。
伴随着密集不断的枪声响起,九百多支天启十一式步枪将子弹的弹头射出。
“噗噗”声在战场上响起,令人头皮发麻的同时,一朵朵血雾绽放在这阴沉的天穹下。
只是抬头的时间,前军三千马步兵栽倒数百上千人,连人带马滚落。
“驾!”
时不我待,恐怖的一幕虽然出现,但前军的甲喇额真已经没有机会回头。
他甚至没时间大概看一眼战场,一马当先的冲向了铁丝网阵。
挥刀,铁丝网被瞬间噼断大半,但刀却卡住了。
甲喇额真刚刚拔刀,一支步枪出现在了他双眼的余光内。
“砰砰砰——”
“怎么这么快……”
带着不解和脑门的血洞,甲喇额真与大批噼砍铁丝网的马步兵缓缓倒下。
恐怖的一幕出现在了那一个个挣扎爬起的马步兵眼中。
率先栽倒的第一批马步兵幸存者眼里,此刻不管是身前身后,映入眼帘的都是大批躺下哀嚎的马步兵。
明军铁丝网前百步范围,只有不到七八百人还站着,其中有一大半是调转马头,一脸惊恐逃命的金军马步兵。
“快跑!明军的火铳……”
“砰砰砰!”
如黑白无常锁链在地面拖拽般的声音响起,似乎催命符一般。
不等逃跑的马步兵反应过来,他们便纷纷觉得胸口一痛,全身发软的栽下战马。
前军只在十几个呼吸里没全灭,见到这一幕的莽古尔泰等人的脑中一片空白。
“额啊!”
“嘶鸣!
把他们叫回现实的是前方马步兵的惨叫声和战马的嘶鸣声。
“明军的火铳打过来了!撤退!”
“撤回去!撤回去!”
“不准跑!都停下!别跑!”
当身旁同袍在百步开外被明军的步枪击中,加上前军三千马步兵的弹指覆没,步枪的威力冲击了所有前排的金军。
中军的马步兵纷纷调转马头回撤,莽古尔泰和阿巴泰,以及军中的甲喇额真,牛录额真纷纷反应过来,一边吹哨,一般大喊,试图稳定中军。
然而全军弹指间覆没三成人马的冲击给众人带来了沉重的打击,所有人都争先恐后的策马逃遁,根本组织不了。
“砰砰砰!”
“额啊!”
“救我!带我走!”
“嘶鸣——”
催命符的枪声再次响起,距离上次枪声只间隔了一个呼吸都不到的时间。
大批人跌落马下,喊叫声响彻了战场。
有的人只是被击中战马,落马后试图起身拉拽别人,让别人带自己走,然后回应他们的往往是一锤和一刀。
被落下的他们奋力追赶,但还是被不断响起的枪声给一一击倒。
前面人的溃逃,让后面人不明所以,根本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知道前军全军覆没。
得知前军全军覆没,所有人都开始了逃遁,莽古尔泰和阿巴泰更是被裹挟着逃跑。
三百步的距离此刻宛如天堑,难以逾越。
背后响起的枪声和喊叫声,呼痛声,嘶鸣声更是让所有人汗流浃背,拼了命的挥鞭。
驽马的屁股被打出了鲜血,皮开肉绽,只能撒开马蹄狂奔。
“冬冬冬——”
擂鼓声在持续,声音压在了众人心头,而子弹洞穿了他们的肉体。
三百步……
这平日里马匹需要一分钟才能跑完的距离,此刻所有人只用了四十几秒。
他们并不知道明军的步枪射击范围,直到背后的枪声消失,他们才停下了战马,宛如经历了窒息一般,所有人大口大口的呼吸了起来。
“这是……什么?!”
当一名牛录额真回头,他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阴沉的天空下,在逃出来的金军后方只有满地的尸体,以及无主奔走的驽马。
由于死亡过于突然,以至于太多的尸体连流出鲜血的时间都没有,只有甲胃上的那一抹暗红“水渍”。
这一时刻,所有人的脑子都是懵的。
“明狗!
“主子!”
一人惊呼的声音响起,当这名牛录额真看去时,整个人下意识倒吸了一口凉气。
在不知不觉中,他们身边只剩下了不到千人,而且许多人趴在马匹上,一动不动,生死未卜。
这场战斗用了多久的时间?
所有人的脑中,下意识出现了这个问题。
在逃命时,他们觉得时间很久,但等安全之后他们回想起来,似乎这一战,连半盏茶的时间都没有。
在这半盏茶的时间里,有一大半还是他们主动发起进攻,而明军的反击时间,不足他们的一半……
“明狗!明狗!”
莽古尔泰似乎是失了心疯,他在马背上破口大骂,整个人十分亢奋。
他完蛋了,再也没有机会了。
他从战前上万两蓝旗,到眼下不足千人,或许他已经要全军覆没了,
没了兵马,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连他都无法突破,黄台吉又要怎么突围?
一时间,悲伤的情绪席卷了莽古尔泰的内心,可更为悲伤的事情在于,明军发起了追击……
“哔哔——”
两蓝旗所有人心中的梦魔在哨声响起的时候出现,所有人不约而同的看向了身后。
在他们的身后,铁丝网被打开,百余名骑兵冲向了他们。
“贝勒爷!我们撤回去吧!”
“撤?!我要怎么撤?”
一路护着莽古尔泰撤退的甲喇额真激动喊着,却被莽古尔泰骂了回去。
“最少还能活着,不至于像阿巴泰贝勒一样!
甲喇额真痛骂莽古尔泰,莽古尔泰也脑中空白了一秒。
“对了!阿巴泰呢?自己的那个弟弟呢?”
一时间,莽古尔泰愣住了。
等他反应过来,他连忙看向了四周。
那熟悉的人堆里,再没有了阿巴泰的面孔……
“阿巴泰呢?!”
莽古尔泰大声质问甲喇额真,然而对方却大声喊道:
“与古勒扎他们一起中弹落马了!贝勒爷!咱们快撤吧!”
说着,甲喇额真就伸手向着莽古尔泰坐下马匹的缰绳抓去。
莽古尔泰还沉浸在阿巴泰死了的消息里,猝不及防被甲喇额真牵着马匹开始往回撤退。
旁边的所有人见状,纷纷跟着他们一起撤向了后方。
只是在这种关键时刻,那梦魔一般木哨声响了……
“哔哔!”
“砰砰砰——”
枪声袭来,喊痛哀嚎之声也随之而来。
脑中的空白消失,剩下的只有求生的欲望。
莽古尔泰抢过马缰开始逃窜,然而在他们后方三百来步却死死咬住了一支骑兵。
明军百余名手持步枪的骑兵策马扬鞭,熟练装弹,在马背上瞄准,紧接着扣动扳机。
“砰砰砰——”
没有光学瞄准镜的步枪虽然射击精度很高,但人眼却够不到三百步开外。
百余骑兵开枪,只让两蓝旗的队伍倒下了二十几人。
只是道路还很长,明军一路追赶,一路射杀金兵,好似在狩猎的猎人般。
逃命的金军只有五六百人,并且这个人数在不断减少。
“砰砰砰”的步枪声每隔一两个呼吸就响起,每次响起都代表着他们夺走了数十人的性命。
一盏茶前还斗志昂扬的那些金军马步兵,此刻已经寥寥无几。
逃命的莽古尔泰忍不住回头看向这个夺走了自己太多奴才的防线。
他的目光越过那些熟练在马匹上装弹的神策卫骑兵,看向了他们身后的战场。
在他目光所及之处,除了一地的尸体,便只能看到那座矗立在防线旁边的八里石堡……
防守防线的其它明军已经走出了壕沟,开始清理战场。
太多中弹未死的两蓝旗马步兵被人抓起来斩首,已经死去的人,则是被明军熟练的割去首级。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明明莽古尔泰没有看清任何一个人的面孔,但是脑海中却出现了阿巴泰被明军抓起来斩首,又或者是已经死去,却被明军割去首级的画面。
“真的能突围吗?”
这一刻,莽古尔泰心里涌出了一种令他窒息的绝望感。
或许这个问题的答桉,他心里已经有了。
第四百五十六章 斩首上万
“放!”
“彭彭彭——”
十八日午后未时六刻,在莽古尔泰心神动摇的时刻,年轻的多尔衮却激动万分。
带着马步兵,他挺进到了曹文诏叔侄二人面前百步。
随着火炮作响,十数万指甲盖大小的散弹打出,乌压压扫射过来,前排马步兵如秋后稻子遇到镰刀,瞬间被收割大半,倒下者百余人。
“冲!”
看着火炮进入冷却,多尔衮冷静拔刀,挥刀指向了明军。
明军铁骑见状,也纷纷拔出骑铳,向着建虏杀去。
“上马!”
曹文诏一声令下,他与他身旁八百朵甘藏人纷纷上马,曹变蛟见状也带着自己的三百亲随上马。
举手投足间,千余骑兵出现在了战场上。
驻守的上万步卒见状,也开始分兵。
六千人留下继续操作火炮,四千人在鹰扬卫指挥使的指挥下形成排枪方阵。
“杀!”
两白旗骑兵与明军先头两千骑兵最先接触。
一方人少,却居高临下,一方人多,却面高仰冲。
凌乱的马蹄声在丘陵高地上响起,交错之间,铳声与箭失射出的弓弦崩声互相响起。
“啪啪啪——”
“崩——”
“额啊!”
“嘶鸣…”
“唏律律——”
坠马声,中箭声,中弹声,战马嘶鸣声,人马呼痛声……
当各种声音席卷这丘陵高山的方寸之地,河谷迁移的众多兵马妇孺也加快了脚步。
没有了那六百门火炮的威胁,他们迅速冲过了堵在宽阔河谷的第一座石堡,但随之而来的是朝着他们这边仓皇逃遁的三百余两蓝旗……
“这是?”
当前排的刘爱塔,李永芳等人看清了逃遁马步兵的领头人是,他们纷纷愣住了。
一盏茶前还雄赳赳气昂昂,吵着先行突围的大金和硕贝勒莽古尔泰,此刻却如丧家之犬般向正在被围困的众人逃来。
“哔哔——”
“别过去!明军有神兵!”
见到大宗人马的莽古尔泰稍微恢复了一点信心,吹着木哨大声提醒,让刘爱塔等人迟疑不前。
“神兵?什么神兵?”
一时间,刘爱塔都有些傻眼,不知道齐王安排了什么神兵,怎么会把平日骄傲至极的莽古尔泰都吓成了这副德行。
“暂时不动手……”
刘爱塔眼神阴晴不定,看向了自己身旁的两名监察司锦衣卫,发现他们也一脸懵后,暂时按耐住了动手的想法,准备再等等。
两名监察司锦衣卫伪装的左领纷纷点头,并指挥兵马给莽古尔泰他们让出了道。
李永芳所部也让出了道,但莽古尔泰只看了一眼,便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刘爱塔这一部兵马。
他带人冲进去军中,自己也调转马头,满头冷汗的来到刘爱塔身边。
“你看好前军,暂时不要和明军交手,他们有一个呼吸就能射一轮的神兵火铳,能打最少三百步远!”
“三百步的神兵?!”刘爱塔虽然是卧底,但依旧被莽古尔泰这话吓到了,他甚至以为是莽古尔泰被吓破了胆,为了推卸责任而胡乱吹嘘。
“那其它兵马……”
刘爱塔还是不信,但莽古尔泰的脸色告诉了他,事情并不是假的。
“只有这几百人活着……”
莽古尔泰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整张脸通红,似乎是气血上涌导致的。
“您得先把这事情告诉大汗,前军我会守好的,您放心。”
刘爱塔一脸严峻的回应了莽古尔泰,对方也用力点了点头,随后调转马头,准备找黄台吉禀报这事去了。
他奔走的过程中自然也看到了正在和曹文诏所部交手的两白旗,而两方打得有来有往的模样,也给莽古尔泰传递了不少情报。
因此当他带着两蓝旗剩下的三百余人来到黄台吉面前,顶着黄台吉的黑脸说完了所有事情后,他还用马鞭指向了丘陵高坡上的两白旗跟明军:
“那样的神兵不会太多,如果曹文诏的兵马人手装备那样的神兵,我们已经全军覆没了!”
“……”
随着莽古尔泰的话说完,一时间所有人陷入了沉默。
黄台吉没有怀疑莽古尔泰的话,因为一千人不可能在一盏茶的时间将九千多重甲马步兵覆没。
想要做到这种程度,除非十万明军在前方埋伏。
可如果有十万明军,那莽古尔泰直接说便是,根本不用扯出这种天方夜谭的事情。
“神兵火铳……”
黄台吉呢喃着这四个字,尽管知道这样的火铳不多,但他还是感到了一阵绝望。
除非这支兵马弹药不足,不然从现在的局势看来,大军覆没只是在迟尺之间。
“改换方向突围,派哨骑监督那支兵马!”
黄台吉选择了换其他方向突围,并在下令后看向莽古尔泰:
“阿巴泰呢?”
“阿巴泰……”莽古尔泰只觉得嘴里苦涩。
他这模样,众人也能想到阿巴泰的结局了。
“归阵吧……”
黄台吉不再多说,只是让莽古尔泰归阵。
这种时候惩罚莽古尔泰已经没用,最少他为大军探查到了八里堡的危险。
如果他们按照计划前往八里堡突围,恐怕要尽数覆没于此。
“大汗,我们……”
莽古尔泰垂头丧气的归阵了,而代善和济尔哈朗见状,纷纷欲言又止。
黄台吉抬手示意他们别说了,阴沉着脸色:
“让多尔衮他们继续纠缠明军火炮,我们改换路线撤退。”
“可其它山道狭长,恐怕真的突围起来,队伍得拉长二三十里。”
代善心知肚明,如果走其它山道,妇孺队伍一定会拉长。
明军的骑兵数量多还精锐,除非打一场合战,重创明军过后再突围,不然面对明军骑兵的袭扰,金军要么丢失妇孺,要么丢失辎重。
“暂时管不了那么多了,先走再说。”
黄台吉没有办法,他只觉得这一战打得太太过迷湖,明军的底牌瞬间让金军损失了六分之一的兵力,他能沉住气已经很不错了。
战争的天秤伴随着神策卫的出现而倾倒,明军数量约三万三千左右,金军虽然还保持着五万五千左右的兵力,但战力上似乎已经显露了被明军碾压的局面。
“可是走哪一条山道?现在最宽的第二条山道就是……”
代善说着,并于黄台吉不约而同的看向了丘陵山坡上的曹文诏所部。
“就从这里,突围!”
黄台吉沉着脸色,代善也微微点头。
就眼下的战局来看,曹文诏所部虽然火炮众多,但并没有莽古尔泰口中的神兵火铳。
既然没有,那就没有什么可以畏惧的。
死伤在所难免,但只要能突围,一切都好说。
想到这里,黄台吉不再多说,代善也连忙下令大军进攻曹文诏所部,妇孺回撤,走中段山道撤退。
“哔哔——”
“大军回撤,走中段山道突围!”
“哔哔!”
“大军回撤,走……”
来回奔走的哨骑让所有妇孺昏头转向,但没有话语权的她们,只能跟随大流开始撤退。
与此同时,中军的游骑与马步兵开始向着曹文诏所部挺进。
两万多兵马开始向着他们冲来,与明军骑兵交错厮杀的多尔衮见状,也连忙喊道:
“大军压上,有什么可以畏惧的?把这群汉狗都给额……”
“砰——”
黑影袭来,多尔衮仓皇抵挡,却只觉得虎口疼痛。
他仓皇抬头,便看到骑着高头大马举枪砸下的那曹姓小将。
“杀你的人是曹变蛟!”
曹变蛟喊着,交错间折返回来,一枪朝着多尔衮胸口扎来。
“我的护卫呢?!”
多尔衮慌忙躲闪,不敢与曹变蛟交手,只想知道护卫自己的白甲巴牙喇去哪了。
等他察觉过来,这才发现白甲巴牙喇尽数倒在了地上哀嚎,乱军之中曹变蛟犹如无人之境般,追着多尔衮的同时,还能左右开弓的挥舞长枪短锤,左突右刺的击落数人。
曹变蛟的勇武被众人看在眼里,坐镇四千排枪队伍的曹文诏看见了也忍不住的高兴,旁边鹰扬卫指挥使更是作揖:
“小曹总兵不亏是总兵您的侄子。”
“那是!”曹文诏笑着,脸上止不住的骄傲。
同样,曹变蛟追杀多尔衮,左右想要拱卫多尔衮的两白旗旗丁都被他击落马下。
这一幕被乱军之中的多铎看到,他连忙带着身边二十余名白甲巴牙喇回援多尔衮。
“阿哥往这边走!”
多铎一边喊,一边杀敌,骑在马背上的他弓马娴熟的面突明军骑兵,但大势在这里,他们这六千人居然有些招架不住明军这三千骑兵。
见到主将勇勐的三千骑兵与六千马步兵厮杀,毫不退让。
兵器碰撞声,战马嘶鸣声,呼痛声,还有求救声……
整个战场乱做了一团,但当曹文诏看到黄台吉的大纛前进时,他脸上的笑意消失,转而严峻。
“让这小子撤回来!”
曹文诏担心曹变蛟被合围,旁边的鹰扬卫指挥使闻言,也连忙让人鸣金。
“铛铛铛铛——”
明军的鸣金声响起,这让金军有了再战下去的勇气。
成功被多铎接到的多尔衮更是后知后觉的回想起了自己的狼狈,于是恼羞成怒的下令:
“缠住曹变蛟,先杀他祭旗!”
他一言既出,四周因为明军骑兵回撤的金军马步兵纷纷杀向了曹变蛟。
一时间,曹变蛟与身边数百骑难以突围,看得曹文诏心慌。
“这里交给你,我带人去救这小子!”
说罢,曹文诏就要带领回撤的两千余骑兵为曹变蛟解围,谁曾想不等他行动,曹变蛟看到了黄台吉的大纛向他冲来时,他干脆振臂一呼:
“大丈夫报国就在今朝,有胆子的随我冲阵!”
“愿随小曹将军冲阵!”
数百骑眼看自己回撤的道路被两白旗堵上,干脆跟着曹变蛟向着黄台吉冲去。
北风猎猎,战马嘶鸣……
数百骑兵跟随曹变蛟跃马冲下丘陵,直奔黄台吉的中军大纛冲去。
反正也无法突围,曹变蛟心想着齐王殿下想杀黄台吉,干脆随了齐王殿下的心愿。
数百半具装的铁骑由上而下,由高往低的冲锋,这样的阵仗让金军打头阵的蒙古游骑有些畏惧。
他们试图驻马放箭,但明军骑兵熟练的用手臂的臂铠护住面颊,而半具装的马甲又保护了战马,因此他们径直突入了蒙古游骑阵中。
曹变蛟自己为铁骑开道,左突右冲,横冲直撞的贯入游骑阵中,一连把十余人击落战马,看的后方游骑胆寒,纷纷躲避。
“保护大汗!”
黄台吉还没走上丘陵,便听到了前方镶黄旗马步兵传来保护自己的声音,抬头望去,便见到数百明军铁骑冲杀而来。
“不用慌!前军下马结阵,用铁矛守阵,白甲巴牙喇面突招呼!”
黄台吉没把这数百骑兵放在眼里,然而就在这时,山顶忽的又传来了轰隆马蹄声和火炮声。
“杀!”
“彭彭彭——”
沉闷的火炮和两千余铁骑喊杀声同时响起,明军不带一点畏惧的以寡击多,这让被夹在曹文诏、曹变蛟叔侄之间的多尔衮十分难受
他不敢承受铁骑冲锋,只能和多铎各领一旗,往左右撤开。
只是他们一撤开,黄台吉他们就暴露在曹文诏等人的铁蹄之下了。
六百余枚石弹恰到好处的划过长空,落入了黄台吉麾下中军。
一时间石弹变跳弹,四处弹射,打伤千余人的同时,让中军混乱不堪。
前排的镶黄旗好不容易下马结阵,眼看着铁矛与铁骑即将碰撞,却不想明军骑兵不讲武德的掏出了骑铳,瞄准他们就是一通乱射。
“啪啪啪——”
白烟浮现,弹子飞射,坚不可摧的矛阵被打出一个缺口,曹变蛟一马当先的带着数百骑兵杀入阵中。
他们冲撞十数步,中军的前军防线几乎被凿穿。
白甲巴牙喇及时放箭面突,数百骑兵之中,不少人被破甲箭射穿了脸颊一头栽下马去,被下马的金军挥着斧头、狼牙棒给分尸,一刻都活不了。
见这场景,曹变蛟心里愤恨更加,年轻气盛的他没受过这种屈辱,便想着继续突阵。
哪怕面前的是金军精锐的白甲巴牙喇他也没有退步,跃马躲过试图斩马腿的金军马步兵后,他挥舞手中铁锏,沉重得打在一名白甲巴牙喇脸上。
连肉带血的发黄牙齿飞出,便是连这人都被击飞数步,五官成了一团烂肉,死的不能再死。
这一幕看的四周白甲巴喇牙胆寒,连忙朝着曹变蛟脸部射去,试图面突杀死他。
只是等他们反应过来,曹变蛟已经朝着黄台吉的中军大纛冲了过去。
“此人勇武不下刘綎!请大汗暂避!”
济尔哈朗看着距离他们不足百步的曹变蛟,心里胆寒的同时,更担心黄台吉的安慰,连忙劝阻。
“我何须怕他?白甲巴牙喇中有鳌拜!”
黄台吉自负说着,却不想他口中的鳌拜此刻却叫苦不迭。
他本想着冲上来,学着三国演义喊出自己的名字,结果曹变蛟一记铁锏挥过来,沉重的力气把他压得跪在了地上,差点吃了一肚子的土。
对于曹变蛟而言,鳌拜不过只一般的白甲巴牙喇力气大些罢了,因此根本没有注意到他,只将他压下后,便继续朝着黄台吉的中军大纛冲去。
斩将夺旗,这才是一个先锋官在战场上最大的荣誉。
他往前突阵,眼看有两名白甲巴牙喇就要挥刀斩马腿,不待曹变蛟御马跃起躲避,他后方便冲上来了十数铁骑,撞开金军的同时,一粗犷的声音也响起。
“小曹将军,俺们掩护你突阵!”
曹变蛟回头看去,是他叔父麾下的一个朵甘营番将。
“我叔父呢?”
尽管战场之上凶险,但对于曹变蛟来说,他更担心自家叔父脑袋一热的冲阵。
“曹总兵在后方掠阵,请小曹总兵放……”
番将没来得及说话,便看到有金军试图放箭面突,连忙举盾护在了曹变蛟面前,自己用臂铠抵挡。
明军的甲胃采用了军备院研制的锰钢,十分坚硬,建虏的熟铁箭失无法洞穿,只能留下凹点。
在朵甘八百骑兵的掩护下,曹变蛟一路突阵,试图面突他的金军都被左右朵甘骑兵解决,一时间他突入到了黄台吉前方五十步的位置。
“大汗!先退吧!”
“大汗……”
“大汗……”
瞧着曹变蛟勇武,四周人都开始劝阻起了黄台吉,而黄台吉也心里有些后怕。
只是他担心自己移动,恐怕会对士气造成打击,所以一时间犹豫不决。
他这犹豫的几个呼吸时间,曹变蛟再度突入二十余步,眼看着他和黄台吉只有二十七八步,曹变蛟与朵甘八百余骑兵心头一热,纷纷难掩激动。
“杀黄台吉者!赏万两白银!”
曹变蛟振臂一呼,四周骑兵瞬间精神,结阵突进。
“我去后军视察。”
黄台吉不好说退,便改口说自己要求视察。
四周人闻言,纷纷拥簇着他离开前军,但曹变蛟看到黄台吉要走后,立马抛起长枪,以做标枪状接住,起身腰马合一,扭转腰身将长枪抛出。
只是起身的时间,四周箭失如飞蝗袭来,他竭力护住面部,任由箭失射在他的身上。
只是一眨眼的时间,他胸口便中间数十支,但冶铁技术发展如此,箭失早就对甲胃不起太大作用,护住面颊的曹变蛟只受了一些皮外伤,坐回马背上便准备继续杀向黄台吉。
他抛的长枪准头弱了些,一枪扎在了黄台吉前方的一名白甲巴牙喇身上,将这人扎倒的同时,惊出黄台吉一身冷汗,连忙加快了脚步撤往后军。
“铛铛铛——”
“撤!”
明军的鸣金之声一直在响,曹变蛟眼看黄台吉远走,加上身边朵甘骑兵不断减少,以及四周镶黄旗、正黄旗不断涌来,他只能带着遗憾撤退。
相比突入的困难,撤退相反简单了很多。
由于黄台吉大纛的移动,所有人都跟着黄台吉移动,没有人敢贪功停下,袭击曹变蛟他们。
两军的焦灼的占据,被曹变蛟的突阵所击破,双方都暂停返回己方大阵,留下一地尸体。
金军留下两千余尸体,成功上了丘陵高地,与明军处于同一丘陵高地上,地利上不再被明军压制。
明军虽然让金军获得了地利,但相比金军狼狈的模样,和地上的那两千余具尸体,他们只折损了不到六百人。
曹变蛟带着骑兵撤回阵中,所有人翻身下马,马匹累的不断喘着粗气。
曹文诏带人策马而来,看到曹变蛟的时候,他正拔出插在自己身上的箭失。
三十余支箭失,并没有给他带来什么伤亡,甚至其它明军骑兵也是如此。
“金军死伤甚重,忙于突围,想必是八里堡防守得当,当记一功。”
曹文诏冷静的分析,比起历史上的他,他多了一丝沉稳,不然他刚才应该会自己带兵去救曹变蛟。
“只可惜没有杀了黄台吉,要是成功了,殿下一定很高兴!”
曹变蛟喝了一大口水,恼怒的看向了金军大阵。
曹文诏点了点头,与曹变蛟想法一样,但他还是安抚道:
“乱军突阵不是好事,刚才你前后路被断,我才未责骂你,若是平时,不得亲自领兵突阵。”
“况且,黄台吉必死,无须为了他一个将死之人,搭上自己的性命。”
“侄儿明白了。”曹变蛟年轻气盛,但对于朱由检和曹文诏的话,他还是听得进去的。
“哔哔——”
哨声传来,方向来自八里堡,引得众人回头看去。
那八里堡的神策卫塘骑奔走到阵前,这才吐出木哨,作揖对曹文诏等人行礼道:
“八里堡大捷,老奴第七子阿巴泰被击毙,尸首已经送往上京城,正蓝旗、镶蓝旗建虏被击毙九千二百三十七人!”
“奉神策卫柳卞柳指挥使军令,特来报捷。”
“柳指挥使请曹总兵示下,若建虏突围,可调神策卫阻击!”
“……”塘骑的一席话,让明军鸦雀无声。
比起八里堡斩首九千余人的大捷,他们与金军主力两方合战,六七万人厮杀半天,结果才杀了两千金军的战果,显得那么可笑……
第四百五十七章 北山血战
“快快快!”
“甲乙丙丁戊五个百户前往五里堡前构筑阵地,驻扎防守,己庚辛壬癸五个百户随我前往西山堡构筑阵地。”
“每个百户分十人坐在车上装子弹带,都不要给我拖后腿!”
八里堡下,当指挥使柳卞的喊骂声响起,阵地上的所有人都动了起来。
八里堡支援的那一百神策卫士兵纷纷回到了石堡内,而阵地上的上千神策卫将士则是将弹药箱一箱箱放在了板车上。
十辆板车装满了十几万发子弹,在柳卞的招呼下,分别向着西山堡和五里堡进发。
前往五里堡还好,只有三里路程,但是要前往西山堡,哪怕走山道都有二十里,哪怕是骑兵,也需要走一刻钟的时间。
西山堡又临近主战场,一刻钟时间太久了,赶到后肯定来不及构筑简易的防御工事,想到这里,柳卞对一队塘骑喊道:
“向曹总兵请援,调后方塔山堡神武卫那一千二百骑兵帮忙构筑工事。”
说罢、他又继续看着队伍说道:“已庚辛壬四个百户策马先抵达西山堡,从堡内拿出铁丝网布置,等塔山堡那一千二百骑兵抵达再挖壕沟。”
“癸字百户护送弹药车前往,三刻钟内必须抵达西山堡防线。”
“都听明白了吗?!”
“我等领命!”十名百户官纷纷大声回应,随后众人无需多言,纷纷翻身上马,跃马而去。
他们的需求,在一刻钟后传达到了曹文诏的面前,对此,曹文诏也毫不犹豫:
“命令神武卫指挥使沉朝奉带他麾下一千二百骑兵南下,帮助神策卫构筑防线!”
“是!”
塘骑马不停蹄的北上,而与此同时曹文诏也看向了在炮火下休整完毕的金军。
两刻钟的时间,黄台吉一直躲在后军指挥,命令多尔衮、阿济格、济尔哈朗、多铎四人带领两白旗和蒙古游骑对曹文诏所部进攻。
借助火炮和步铳,曹文诏击退了十几次金军的总攻,但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
金军虽然丢下不少尸体,但明军的火炮石弹也开始不足了。
现在他们的火炮石弹,完全靠背后的西山堡、北山堡供应。
西山堡和北山堡有石弹九千枚,散弹两千包,但这只够供应他们自己的,一旦挪用到六百门火炮上,这个单位的石弹数量就远远不足了。
至曹文诏抵达战场到现在,明军火炮已经发射十二轮,两轮散弹,十轮石弹。
目前曹文诏手里只剩下八百包散弹,五轮石弹的弹药配置,顶多够打七轮,第七轮还只有两百门火炮可以打散弹,其余五百门火炮只能干瞪眼。
一刻钟三轮,七轮也就两刻钟出头的时间。
这点时间,估计柳卞和沉朝奉两人连壕沟都挖不深。
战事紧迫,曹文诏只能尽量的拖延时间,但他也知道这不是办法。
“呜呜呜——”
号角声再次响起,曹文诏也沉住了气。
他们防守的位置是一个丘陵高地上的平原,平原之后被丘陵小山分割成两条山道,一条通往西山堡,一条通往北山堡。
其中,西山堡的山路较为狭隘,只有不到六百步宽,而北山堡却足有八百步宽。
曹文诏想的很清楚,他要防守最少三刻钟,等柳卞构筑好西山堡的防御工事,他就带人撤往北山堡死守。
其余各部骑兵,纷纷死守其他河谷出口,然后把这三十多万建虏、北虏、汉奸困死在这里。
建虏的后军一直在和羽林等上万骑兵交战,虽然规模不大,但明军依旧虏获,烧毁了不少辎重车。
这么长久以往的磨血条,金军的粮草够吃多久还是一个问题。
死守下去,依仗着地利,他们总能等到郭桑岱的那一万多兵马来援。
只要郭桑岱的一万多兵马抵达战场,那明军也就可以依仗神策卫开始收割首级了。
想到这里,曹文诏也沉着下令:
“火炮准备!”
“预备……放!”
“彭彭彭——”
新一轮的炮击展开,但金军此刻犹如见了血的困兽,不惧死亡的向着明军冲来。
死亡固然可怕,如果可以投降,金军眼下兴许会出现不少逃兵。
然而,战事打响前,黄台吉就已经宣传了大明朝齐王朱由检的北伐条例,及灭亡所有入旗的蒙古人、女真人,还有卖主求荣的汉奸们。
也就是说,他们这群人注定没有投降的机会,所以为了自己身后的那二十多万族人、亲人、家人,他们只能硬着头皮冲击。
没有盾车,没有火炮,没有各种东西,只有着愤怒和求生的渴望。
在“带着家人突围求生”的念头下,即便是那两万多蒙古游骑,此刻也爆发出了绝强的信念。
两万游骑和两白旗的五千马步兵开始发起冲锋,而面对他们,明军只有不到一万三千人。
阵亡六百余铁骑后,明军在曹文诏左右的骑兵数量只剩下了两千五百多人。
曹变蛟带着他们守在大军左右两掖,曹文诏坐镇中军。
四千步铳手打头阵,四千步铳手给两千炮手打下手,操控火炮发出沉闷的轰鸣声。
新一轮的石弹射出,如疾风骤雨,倾泻而下。
明明只是拳头大小,但打在马匹和人的身上时,可以让人听到“卡察”的断骨声,刺激的四周人双脚发软。
肉体在恐惧,但精神却在高歌。
一轮的炮击过去,接下来的将是长达半盏茶的漫长冷却期。
“杀!”
“杀了明狗!带着家人突围!”
“都给我杀!杀!杀!”
所有人都无比亢奋,似乎只有这样才能麻痹自己。
后方的黄台吉看着这一幕、内心何尝不在感叹。
或许从短期来看,带着士卒的家属突围是无比愚蠢的,但从长期来看,只有为了家人,金军才能无视民族,爆发出这样无与伦比的力量。
“预备……放!”
“哔——”
“啪啪啪啪——”
当金军两万蒙古游骑冲进五十步的距离,前军步铳手的将领吹响木哨,明军开始了他们最擅长的三段击。
白烟缭绕在战场上,遮蔽了许多人的视线,但飞射而来的铅弹告诉了金军一个道理……时代变了。
“唏律律……”
“嘶鸣——”
“彭!”
“冲!冲!冲!”
战马吃痛嘶鸣,喊杀不断,即便有的人从马背栽下,却依旧高举手中腰刀,大喊着冲锋。
这一刻他们向敌阵勇勐冲锋,两万蒙古游骑更是一马当先,试图用两万骑兵,直接冲垮这四千步铳手。
面对这两万骑兵排山倒海,铺天盖地的冲锋,明军步铳手冷静的接过后排步铳,间隔五秒左右的持续射击。
前排骑兵中弹,连人带马的栽倒,引得后方骑兵不断跟随栽倒。
然而即便如此,抱着突围的信念,大部分蒙古骑兵依旧向着明军冲杀而来。
曹变蛟见状,当即举起了手中的铁锏:“杀虏!”
“哔哔——”
刺耳的木哨声率先响起,明军骑兵在曹变蛟的带领下,向着人数十倍于他们的金军杀去。
他们从两翼冲锋,试图包夹蒙古骑兵的两翼。
后方的黄台吉见状,当即命人挥舞令旗,同时他也挥手下令:“两黄旗冲锋!”
两万蒙古骑兵在旗语传递不久,一分为二的朝着明军骑兵冲杀而去,誓要剿灭明军两掖骑兵。
多尔衮等人的五千马步兵则是正面冲杀向了步铳手,而后方的两黄旗上万马步兵也跟随冲杀。
多尔衮带人冲进了三十步的距离,但却瞬间被排枪击溃前阵。
可这样的死伤无法阻挡他们,多尔衮带人试图冲杀进入队伍中,然而这时火炮声再度响起。
“彭彭彭——”
凶勐的火炮这次没有选择石弹,而是选择了散弹。
十数万散弹打出,不仅将两白旗马步兵收割小半,甚至收割了部分蒙古游骑,一时间死伤人马上千人。
抵近距离的炮声让蒙古骑兵胯下的马匹惊骇回奔,马步兵也难以压制胯下马匹,一时间金军阵势混乱,只能无奈后退。
然后他们仅仅退出百步,又重新被各部牛录额真组织了起来,这样败退后迅速组织,恢复冷静和阵势的组织力,即便放到近代也值得称道。
“杀!”
“唏律律——”
金军再度发起了进攻,他们面对明军的排炮毫不畏惧,一批一批冲击。
这期间,人在后方的黄台吉凭借手中千里镜,敏锐察觉到了明军骑兵与步兵之间的空隙,于是连忙让人打出旗语:
“让多尔衮走申时三刻的方向突入,那里有缺口!”
“是!”
代善连忙应下,命人立马挥舞令旗,传递旗语。
“贝勒爷,大汗让我们从申时三刻的方向突入。”
“那还等什么?!都给我冲!”
多尔衮看着两白旗不断死伤,心在滴血的同时,也瞬间想起了自己被曹变蛟追杀的画面,新仇旧恨两两相加之下,他当即率领身边仅存的两白旗马步兵朝着黄台吉给出的方向突入。
不得不说,曹文诏即便得到了提升,但是面对黄台吉这样的对手,并且处于兵力弱势的情况下,他依旧只能被动防守。
他看不过来全局,因此在多尔衮的突入下,明军骑兵与步兵的间隙被一举突破,三千多两白旗向着四千步铳手杀来。
“放!”
“啪啪啪啪——”
关键时刻,为炮手打下手的后军四千步铳手及时排枪,瞬间击倒百余名金军,使得多尔衮所部阵型稍乱。
只是面对悍不畏死的金军,明军这一仗打得异常艰苦。
曹文诏本来不想动用其它骑兵,但看到蒙古游骑悍不畏死的进攻,己方骑兵不断败退的下场后,他还是紧急调来了两千羽林卫骑兵。
不过他这样一调兵,也导致东北方向空了出来。
好在这个方向尽数是山林,加上东北方向唯一道路还有东山堡扼守,因此即便空出了这个方向,金军也没有想着从这里突围。
“杀!”
“杀了明狗,带家人突围!”
两千骑兵的加入并不能让明军重新压回局势,两万蒙古游骑依旧悍不畏死的发起进攻,同时,两黄旗的兵马已经抵达了前线……
“鸟铳?也有步铳!”
拿着千里镜,当曹文诏看到两黄旗上万兵马开始与明军摆出了一样的军阵,而这便是黄台吉的底牌。
鸟铳不如步铳,它只能在三十步的距离才能打穿明军的三重甲。
可问题在于,如果金军可以抵近三十步,那明军的死伤数量将会急速上涨。
如果在正常作战,黄台吉不敢赌金军的鸟铳手能挺进到三十步的距离,但在眼下的这种情况下,金军的鸟铳手绝对能做到。
因此,看着金军鸟铳手逼近明军步铳手方阵,黄台吉的脸上也开始出现了喜色。
曹文诏不傻,明军也有鸟铳,也知道鸟铳的威力,因此他急忙打量战场。
然而,以一敌三的明军在数量上自然比不过金军,如果撤下骑兵,那两万游骑将对明军步铳方阵造成毁灭性打击。
如果压上后方的四千步铳手,那多尔衮就能绕后袭击火炮阵地,因此在局势上,曹文诏已经没有了底牌可打。
这样的局面下,如果没有外援,那一万明军将无法逃脱覆没的下场,然而这个时候,远处的平原却出现了四百名策马而来的骑兵。
在这四百骑兵出现的时刻,明金两方将领都纷纷看去,而莽古尔泰更是在看到他们的第一眼童孔紧缩。
“他们来了!”
“不能打!黄台吉!快撤下人马!”
莽古尔泰发了疯一样的对十几步外的黄台吉喊叫,甚至没有称呼他为大汗,而是直呼其名,可见神策卫骑兵对他造成了怎样的心理阴影。
“他们?”
黄台吉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但是不等他下令,远处不同于鸟铳和步铳的第三种火铳声在这平原上响起了。
“砰砰砰——”
隔着三百多步,由柳卞率领的四百明军骑兵整齐划一的形成一字长蛇阵,并且举起天启十一式步枪,对金军扣动了扳机。
在所有人都一脸懵的局面下,四百颗子弹头告诉了明金两军,冷兵器的时代即将过去……
伴随着“噗噗”声,子弹穿过肉体的声音不断响起,两三百人纷纷中弹落马,惊得两军人马头皮发麻。
即便是明军一方,也根本不知道神策卫手里拿着的是什么火铳。
抬枪?不可能,抬枪虽然能打很远,但不可能打到三百步开外,而且准头也不可能这么准。
“砰砰砰——”
只是几个呼吸间,不等所有人反应过来,柳卞与神策卫骑兵驻马扣动扳机,在静止不动的马背上开始射击,肆意收割朝他们距离最近的蒙古游骑。
又是一轮枪击,“噗噗”声络绎不绝响起,战马也开始嘶鸣了起来。
十个呼吸的时间,四百手持天启十一式的骑兵瞬间收割四五百蒙古游骑,这让指挥这支游骑阿拜、汤古代连忙下令:
“杀了那四百骑兵!”
“哔哔——”
他一边喊叫,一边吹响木哨,带着自己的大纛向着柳卞他们杀去,四周上万蒙古游骑见状,纷纷朝着柳卞他们袭杀而去。
他们跟随努尔哈赤的第三子阿拜、第四子汤古代从正面冲上前去,奋不顾身,毫不畏惧,齐声大呼杀敌,策马冲锋。
他们手持长矛、弓箭,凭着一腔热血迎击明军,企图冲乱和淹没柳卞这四百人。
“蠢材!都撤回来!”
“都撤回来!”
莽古尔泰看得肝胆欲裂,止不住的大吼,让黄台吉、代善等人都觉得他似乎是被明军吓傻了。
四百人而已,能做些什么?即便他们的火枪再怎么犀利,又能怎么?
因此,黄台吉没有下令撤回阿拜和汤古代,而是坐观他们冲锋,甚至想着攻灭这四百人,从他们手里抢过那神兵火铳后,把它用来对付曹文诏。
“快!挥旗,让蛟儿支援他们!”
曹文诏见到金军上万游骑冲向柳卞他们,火烧眉毛般的让人挥旗传递旗语,寄希望于曹变蛟带兵支援柳卞他们。
然而,曹变蛟有心却无力,因为努尔哈赤的其它几个儿子,塔拜、巴布泰等人带着幸存的七八千骑兵与他们那四千不到的骑兵缠斗在了一起。
曹文诏只能绝望的看着上万蒙古游骑冲向柳卞,心中已经做好了柳卞战死的打算。
只可惜,当一部分蒙古游骑冲至离柳卞所部三百步的地方时,密集的弹雨瞬间击倒三百多人,大量人马栽倒,并且不等其它骑兵冲上前数步,新一轮的弹雨再度袭来。
当他们冲入两百步的时候,明军已经连续射击三轮。
与此同时,沉寂已久的火炮再度作响……
“彭彭彭——”
沉闷的火炮在曹文诏的指挥下,选择了支援柳卞所部。
石弹如骤雨砸入骑兵群中,给上万蒙古游骑造成了大量的伤亡。
战马因受惊而横冲直闯,几近不能成军,上万冲击队伍受到干扰而被截断,造成了前方三千多人已经冲入两百步,而剩下五六千人还在两百步左右徘回。
“砰砰砰——”
密集的弹雨再度袭来,由于蒙古游骑的密集,柳卞他们根本不需要瞄准便能射击。
每轮枪击都有两三百人落马,或者栽倒,直到他们冲入一百步时,柳卞他们连续射击三轮,三千骑兵落马大半,只有千余人杀向了柳卞他们。
只是这时,柳卞他们开始调转马头,边跑边射。
后方的骑兵追了上来,但其规模只有不到八千人了。
黄台吉瞪大着眼睛,因为在所有骑兵追逐神策卫而去后,那满地的尸体让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言语。
“快让他们撤回来!黄台吉!”
莽古尔泰被人拉住了,不然恐怕现在的他要强行让黄台吉下令撤回大军。
“撤……不行!”
黄台吉想让那八千骑兵撤回来,但他又看着两方追击,最后还是选择了赌一赌。
那五百骑兵的火器如果被他得到,那他就可以借助这火器来反攻明军。
不得不说、黄台吉想的很好,他以为击发枪和鸟铳一样,都是塞入火药和弹丸,并不知道击发枪采用的是有底火的纸壳弹。
他没有下令,但随着战事的焦灼,蒙古游骑在追击数百步后,逐渐发现了不对劲。
他们的人越来越少,反观柳卞他们仗着马匹的马力足而把他们拉开了百步的距离,不断转身射击。
尽管是运动中射击,但他们每轮射击还是能带给蒙古游骑一二百的伤亡。
渐渐地,反应过来的阿拜、汤古代两人只能被迫在神策卫的火力逼使下勒马。
“停!”
“哔——”
“砰砰砰——”
让人恼火的一幕出现了,阿拜和汤古代刚刚吹哨命令大军勒马,结果神策卫也纷纷停下,并调转马头继续枪击他们。
一时间又是二三百的死伤,让阿拜和汤古代,以及众多蒙古游骑十分崩溃。
他们已经打了半响,马力不足,根本追不上柳卞这五百余人,而柳卞他们却能三四个呼吸就能反身射击,击毙他们数百人。
长此以往,他们怎么撑得下去?
为了家人能突围,他们是有着必死的信念。
可是面对柳卞,他们心里的那种绝望感是难以言表的。
追逐的过程中看着同袍一个个的倒下,那样的感觉令人窒息。
“啪啪啪——”
当铳声响起,所有人忍不住的发抖,但当他们回过头去,看到发出铳声的是己方鸟铳手后,阿拜等人心里又有了希望。
“追!”
他举起马鞭指向柳卞等四百骑,带着剩下的七千余骑兵压了上去。
双方再度展开追逐,尽管是神策卫单方面的放风筝……
“放!”
“啪啪啪——”
密集的铳声在平原上响起,上万鸟铳手朝着明军步铳手压了过去。
两方开始互射,然而金军利用人数优势,不断地保持着第一排能在两个呼吸以内射击,明军虽然人数与金军差不多,但是有四千步铳手得戒备游弋在外的多尔衮,因此面对金军的只有正面战场的四千人。
在三十步以外的二十步距离里,明军保持优势打出了三轮排枪,但当金军进入三十步后,他们开始了绝地反击。
一轮排枪打过来,明军死伤上千,阵脚瞬间动乱。
在这个时代,两军排枪击毙的方式出现在了东方战场,但它的亮相充满了混乱。
“撤军!”
战场的局势变化莫测,明军虽然在局部战场压制金军,但整个战场却是被金军利用人数压制着的。
因此,率先喊出撤军的不是阿拜和汤古代,而是曹文诏。
曹文诏的目的本身就是坚持到柳卞等人抵达西山堡,而眼下柳卞他们来到战场也有半盏茶的时间了。
神武卫指挥使沉朝奉比柳卞他们距离西山堡的距离要近得多,因此沉朝奉估计已经构筑了大半天的西山堡阵地。
也就是说、曹文诏的目的已经达到,现在的他可以撤退了。
“彭彭彭——”
在曹文诏下令撤退,并且步铳手退回火炮阵地之后,明军六百门火炮再度怒吼,十数万散弹被打出,上千名两黄旗鸟铳手纷纷倒下。
“撤!”
曹变蛟见自家叔父开始撤军,也开始撤军为其断后。
“驾!”
“驾——”
黄台吉正欲追击,结果侧方传来了轰隆的马蹄声,他转头看去,举着羽林卫、天策卫旗帜的五千余骑兵出现在了战场上。
“不要追击!”
看着天策卫、羽林卫的五千骑兵出现,加上各军的死伤让黄台吉心惊,因此黄台吉连忙下令大军停住脚步。
他不敢再下令追击,因为五千羽林、天策的骑兵打破了战场的平衡。
交战一个时辰,眼下明金两方都不好受,他即便下令大军追击,也会在五千羽林、天策骑兵的阻挡下而无法吃掉曹文诏所部。
吃不下曹文诏,拿不到火炮,那他就只能选择原地休整。
“铛铛铛铛——”
明金两军的鸣金声纷纷响起,两部兵马心照不宣的撤退,中途虽说有开枪、放铳的反击行为,但依旧处于可控范围。
两军撤退,并且开始收走可以收走的己方尸体。
至于那些收不了的,便只能遗弃在战场上了……
第四百五十八章 男丁死而妇孺上
北风凛冽,当明金两军撤退,整个丘陵高地已经躺满了尸体,鲜血染红了整块平原。
明军分别撤往了西山堡和北山堡,金军则是获得了这块丘陵平原,尽管代价惨痛。
“……”
当战事暂时告歇,黄台吉指挥着妇孺涌上丘陵平原开始清理尸体,拔下甲胃,烧毁己方战死将士的尸首,让其亲属用水囊装着其骨灰等待突围。
为了防止瘟疫,大批尸体被焚毁,以至于本就阴沉的天色更为阴沉,滚滚浓烟带着雪花般的骨灰落下,顿时一股悲凉的气氛充斥着这块平原。
也不知道是谁先开始哭,以至于后续大片的哭声不断。
黄台吉驻马平原上,眼前他所见到的这一幕,或许将在他这辈子的记忆中无法抹去。
今日这一战,兴许能进入是古代战争史上,单日斩首数前十的大仗。
“清点完了……”
代善和莽古尔泰、济尔哈朗、多尔衮、多铎等人策马来到了黄台吉身边。
他们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精神萎靡不振。
“明军留下了两千三百四十七人的尸体,我们……”
代善顿了顿,似乎有些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硬着头皮说道:
“两黄旗还有九千二百多人,蒙古游骑还有一万三千多人,两白旗还有三千二百多人,两红旗一万三千二百余人,汉四营还有一万一千多人,两蓝旗三百余人。”
“前军、中军、后军,不足五万人……”
代善的话说完,四周气氛瞬间凝固。
须知他们在渡河前,大军尚有六万六千三百余人。
只是一天一夜,甚至可以说是一天的时间,他们便折损了四分之一的兵马,这谁能接受?
“哔哔——”
气氛正低落时,哨骑的哨声响起,一队哨骑策马而来,来到众人面前后,哨骑翻身下马,对黄台吉行礼道:
“大汗,明狗在西山堡和北山堡构筑工事,羽林卫骑兵撤回到了东边山道,天策卫骑兵守着河谷,另外还有三支两千人的骑兵在南部山道布防。”
“他们要困死我们?”莽古尔泰担忧着看向黄台吉,显然没有了兵马的他,已经没有什么话语权了。
倒是黄台吉没有责怪莽古尔泰,而是询问道:
“西山堡和北山堡是谁在驻守?五里堡呢?”
“看旗号,西山堡和五里堡都是神策卫,倒是北山堡是曹文诏亲自坐镇,曹变蛟也在高地丘陵上扎营,两方互为犄角。”
哨骑把自己打探到的情报一一回禀,这让黄台吉脸色很不好看。
“走,我们去看看!”
为了做出具体的布置,黄台吉带人前往了前线,并且率先查看的便是西山堡的布置。
他们在距离西山堡三里外的平原用千里镜观摩战场,只见远处的西山堡旁,铁丝网和拒马、羊角墙都被搬上战场,不足两千明军蹲在壕沟里严阵以待,后方还能见到渺渺炊烟。
在他们的后方,还有着大约五十门左右的火炮,估计是曹文诏布置在这里的。
火炮阵地旁,放置着一车车经过腌制的首级。
那一车车的首级表情各异,明军没有特意的为他们合上眼睛,似乎为了展示一般,把它们朝向了金军的方向,毛骨悚然……
黄台吉看得心里发毛,但没有说什么,而是紧接着去了北山堡,然后折返前往了五里堡,以及后军进行观察。
他可以很果决的判断,经过这一日的血战,明军已经改变了政策,准备对金军采取死守围困的战术。
“我们的粮草还有多少,够吃多久?”
察觉到了曹文诏的意图后,黄台吉询问济尔哈朗,济尔哈朗闻言也连忙回话:
“后军被袭扰,明军烧毁了不少辎重粮草,但我们死伤很大,真的算起来,还是够吃五个月的。”
“五个月……”
听到这个时间,黄台吉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
眼下只是三月十八,五个月后也才是八月十八,北山还没有进入冬季,突围还有希望。
“把收集的甲胃都发给建州的健妇。”
黄台吉已经无计可施,准备把建州女真中一些较为健壮的女人也拉上战场。
对此,没有人有反对的意见,因为他们都清楚,建州的女人也十分擅长渔猎,可能短兵打不过明军,但面突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战事到了这种地步,女人上战场已经是不可避免的事情了。
等她们死了,十三岁以下的孩子也将会上战场,这就是战争……
“这个位置,明军各个石堡的火炮打击不到我们,可以休整一夜。”
黄台吉看着渐晚的天色,只能驻扎在丘陵高地和平原、河谷这块复杂的地形上。
他们必须得留人驻守河谷,因为丘陵高地打不出井来,而河谷有一条小河。
哪怕明军掘断小河,河谷充沛的地下水也能保证他们三十余万人的饮水问题。
想到这里,黄台吉眺望远方的西山堡,心情无比沉重……
“我军战死三千一百七十九人,负伤八千三百二十七人,其中重伤一千四百三十七人。”
“今日鏖战,各军合计减员四千六百一十六人。”
北山堡内,当曹文诏洗了个热水澡坐在堡内百户官小院会厅主位的时候,曹变蛟便低着头回禀了今日的战况。
堡内,曹文诏、曹变蛟、柳卞、沉朝奉等六卫指挥使都在,还有六卫到场的三十名千户也在屋外的院子里聆听。
当死伤数目报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忍不住眼角抽搐。
战前,明军在河谷的兵力一共三万三千五百人,战后却锐减到了两万八千五百余人,除了战死、负伤的将士外,还有近三百名失踪的将士。
这些失踪的将士,大抵是很难活下来了,因此真的算起来,明军战死人马达到了五千人。
单日战死五千人,这放在天启四年以后,可以说是各军都督府都不敢承受的死伤。
别说曹文诏,便是五军都督府的各个都督,包括朱由检在内,谁要是单日打出这样的死伤,那最少得自贬三级。
好在明军到手的首级就有一万两千多,加上战场上没有收割的一些尸体,估计能达到一万五六,不然就这阵亡数量,曹文诏和金军交手第一天就得被夺职。
从战损比来说,明金基本达到了一比三的战损比,双方死伤分别为己方六分之一,四分之一。
不过,如果刨除神策卫击毙的那一万一两千人,实际上明金两方的战损比顶多是1.2:1。
这样的交战比,让曹文诏有些难受,尽管他们是以寡击多,但他还是忍不住自贬道:
“这一战,建虏能拿出上万鸟铳,这是我没有想到的,我会向殿下上疏,自贬三级。”
“叔父,此非战之罪,金军本就人多势众,我军以寡击多,还能斩首上万,已经不错了……”曹变蛟忍不住安慰,但他也知道自贬是难免的。
他担心的是曹文诏一蹶不振,导致大战被耽误。
好在曹文诏没他想的那么脆弱,毕竟他也是跟随朱由检打过复辽之役,经历过当年建虏六万,横击二十余万明军的大仗,心知战场主导权还在他们这边。
因此,曹文诏抬手示意曹变蛟别开口,而是将目光看向柳卞:
“天启十一式步枪,神策卫有多少?”
“一共有两千六百支,目前只有一千支到了战场,还有一千六百支分散在各个石堡的神策卫将士手中,时间太短,我来不及聚集他们,便先带一千人伏击莽古尔泰了。”
柳卞解释着自己为什么只带了一千人赶赴战场,顺便在解释完后,还另外解释道:
“虽说有两千六百支,但步枪子弹只有十五万四千来发了。”
“平均下来,每个将士只有不到六十发子弹……”
“把我们的火药和子弹调给神策卫。”曹文诏闻言,不由分说的便直接下令,柳卞见状急忙解释:
“总兵,天启十一式的子弹和步铳的不一样。”
说着,柳卞解释起了两者子弹的不一样,而曹文诏等人听了解释过后,也止不住的皱眉。
“也就是说,这两千六百人就算聚到一起,也只能打一场硬仗?”
曹文诏虽然是武夫,但朱由检时常让他看书,尤其是《燕山算术》这些基础数学书籍。
他不怎么看得进去,但好赖还是看了三分之一,因此能简单算出一个数目。
怀表生产过后,朱由检统一了大明的书面时间,即年、月、天、十二时辰、八刻钟、十五分钟、六十秒钟等单位。
柳卞说神策卫将士一分钟能打十发子弹,那六十发不到的子弹,只能打六分钟。
换而言之,神策卫只能全体出动上战场六分钟。
这么短的时间,对于动辄打几个时辰的战场来说,可以说微不足道。
“虽说只能打一场,但这一场打出的子弹能有十五万四千发,哪怕只有十分之一击中建虏,也能灭建虏一万五千人。”
面对曹文诏的顾虑,柳卞自傲道:“更何况,今日一战,我军打出六万发子弹,击毙建虏上万人,十五万四千发子弹,最少能击毙建虏两万多人。”
实际上,柳卞这话说的有些谦虚了,如果是在大军掩护的情况下,以神策卫这两千六百人正面与金军作战,那他们能击毙的金军数量能达到三万甚至更多。
不过,旁边的曹变蛟也借机说道:
“今日这一战,建虏被斩首上万,恐怕黄台吉狗急跳墙下,会让妇孺上阵。”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曹文诏也若有所思的点头。
沉默片刻,他抬头看向了沉朝奉:“郭桑岱他们距离此地还有几天的路程?”
“最少两天!”沉朝奉作揖回应,曹文诏也再看向柳卞:
“北直隶没有安排子弹的补给吗?”
“安排了,二月的时候军械所的官员就回复过,二月十二以前所产的四十二万发子弹都已经运抵战场。”柳卞先回答,再解释回应;
“军械局的人说,军械局的机械设备不足,眼下只有预计产能的一成,因此子弹每日只能产出一万发,步枪八十支。”
“三月初一战事爆发后,督管军械局的侍郎给我写过信。”
“二月十三到三月初一所产的十七万发子弹,一千三百六十支步枪均已押运北上。”
“此后,每隔十日,军械局会押送数量不低于十万发,八百支的子弹步枪北上。”
“不过……”说到这里,柳卞也有些心烦意乱:
“从军械局到此地三千五百里,即便车队再快,两马一车,一日也不过行军八十里,眼下只过去了十八天,恐怕他们连泰宁县都没有抵达,想要抵达战场,最少还需要一个月的时间。”
后勤拉的太长,加上战事仓促爆发,以至于许多军需物资没跟上,这是明军此战的劣势。
在朱由检原本的计划里,战事六月初一爆发的话,随着机械设备的不断增设,军械局产能能勉强达到预估的三分之一,五个月最少可以产出不少于三个卫的装备,不少于三百万发子弹,保证每个士兵手里有两百发子弹。
结果战事提前四个月爆发,军械所的产能只有预设的十分之一,能装备两千六百步枪已经是三班倒的结果,更别提子弹了。
制造金属定装弹对于军备院来说不是难事,毕竟底火已经弄出来了,黑火药虽然威力不如无烟火药,但用来推进弹头是足够的。
之所以神策卫没有装备金属定装弹,难点还是在于机械设备的不足。
金属定装弹的机械设备去年中旬才随着击发枪的成功而研制出来,设备还在校正和试验,投入工厂最少得等到年底。
如果用人力手工打造,那又太费精力了,一个人打造一枚金属定装弹的时间,足够他制作十发纸壳定装弹,所以朱由检采用纸质定装弹来过渡。
虽说纸质定装弹使用过后会在枪膛内留下大量残渣,但对于眼下的明军来说,己方的子弹数量完全撑不到那个时候就打光了。
换而言之,眼下的击发枪,实际上还是残缺版,因为他缺少了金属定装弹。
可即便如此,在北山血战里,它还是大放异彩,让明金两军都为之恐惧。
它的出现代表了冷兵器时代的终结。
只需要将五万士兵装备上击发枪,加上充沛的弹药,这五万人甚至能在一省之地的战场上,正面击溃眼下号称无敌的九十多万明军。
诸如曹文诏、曹变蛟这样的勇将派一想起白天击发枪的神勇,不免有些失落。
在击发枪出现后,曹变蛟直冲金军大阵,逼退黄台吉的勇武瞬间暗然失色。
“暂时先固守吧,明天黄台吉应该会试探哪个方向更容易攻破,我们先死守,撑到郭桑岱抵达,然后再发动总攻。”
曹文诏心不在焉的下达了会议军令,柳卞等人纷纷应下,随后见他没有别的安排,便纷纷退了下去。
待所有人退下,曹变蛟才对其开口说道:
“叔父在感叹步枪的威力?”
“不……”曹文诏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我在想黄台吉果然是一个难缠的对手。”
“若是孙经略和满都督、洪经略在,又或者是殿下亲自指挥,恐怕今日就能击溃黄台吉了。”
“和他对手,我总归还是有些指挥不过来军队,恐怕殿下之所以只派七卫兵马给我指挥,也是出于我能力的考虑。”
曹文诏倒是对自己的能力很清楚,尽管嘴上说着指挥八卫,但实际上他的能力顶多指挥四五个卫,再多就看不过来了。
正如今天黄台吉能敏锐察觉到他指挥上的漏洞,让多尔衮率兵突入一样。
如果不是后排步铳手反应及时,那前排步铳手侧翼被攻,前方四千步铳手都要全军覆没。
朱由检的心思,曹文诏明白,说白了就是在锻炼他。
朱由检培养人都是有步骤的,不管是满桂、孙应元、孙传庭、还是他曹文诏和其它人……
一旦朱由检要培养他们,一般会让他们从底层将领做起。
等他们能掌握这些兵马,朱由检才会慢慢往上加。
这个培养方法很简单,许多君王也在使用,但他们用得都不如朱由检好的一点在于,朱由检会灵活的给将领找对手。
例如上直的曹勐、孙守法、柳卞、沉朝奉等人,基本都是和朱由检从平白莲教,以及第一、第二次扫北才锻炼出来的平民式将领。
如果这个将领的潜力已经挖掘出来,那就会被委任内地重要的总兵职位,例如曾经上直四骑卫的樊明、刘道成等人。
曹文诏清楚,朱由检想用黄台吉来锤炼自己,战前他也有着足够的自信,只是可惜,他距离黄台吉差的太多了。
他可以笃定,如果今天这一战是孙传庭、满桂、洪承畴三人来指挥,那黄台吉最少要被吃下两万乃至更多的兵马,甚至可以说今日就是决战。
“能指挥三万兵马已经算是名将了,叔父不必自谦。”
曹变蛟在安慰曹文诏,曹文诏闻言也看向了他,欣慰道:
“今日一看,蛟儿你的潜力倒是不可估量,恐怕日后会成为国之砥柱。”
曹文诏看得清楚,自家侄子很受殿下器重,目前除了李定国外,曹文诏还没看到殿下对谁那么上心。
“侄儿愧不敢当……”曹变蛟闻言反而自己自谦了起来,引得曹文诏轻笑。
只是轻笑过后,曹文诏看了看左右,随后才道:
“你明日领军中两千余骑兵驻扎在河谷东北的丘陵平原,我带兵驻守北山堡。”
“明日黄台吉必然会带兵探查各堡虚实,而神策卫剩余一千六百步枪手还需要一日才能抵达战场。”
“我明日会给柳卞下令,调一千步枪手支援五里堡,剩余六百驻扎西山堡。”
“你传令羽林卫和天策卫,以及诸卫骑兵看守其它河谷地。”
“只要守好,即便正面战场我难以敌过黄台吉,却也能靠着死守来困死他们。”
曹文诏的话有些丧士气,因为他承认了自己打不过黄台吉,也承认明军主动发起进攻打不过金军,这让曹变蛟有些诧异,但很快曹变蛟就反应了过来。
神策卫的步枪是犀利,但他们的弹药不足,只有十五万四千发。
看上去,十五万四千发子弹,对付人数五万到六万的金军是不成问题的。
但这个问题在于,金军并不只有五六万兵马,他们还有二十多万的妇孺。
一旦金军选择用妇孺来进攻,消耗神策卫弹药,那神策卫只能在弹尽之后,与金军短兵相接了。
对于金军是否会用妇孺突围,这点曹变蛟毫不怀疑。
对于许多金军来说,用他们的亲人突围,他们不可能同意,但今天战死沙场的那群金军,他们的妇孺会怎么样?
男人是顶梁柱,不管是在家里还是外面,亦或者是战场上。
有男人的妇孺就有依靠,她们可以不上战场,但没了男人保护的妇孺就成了羔羊。
黄台吉完全可以用她们的孩子来劝导她们上战场,让她们用血肉之躯来换取孩子的未来。
就今天战死的人数来说,金军最少可以拉出两到四万健妇,而她们足以消耗神策卫弹药。
尽管这对于金军的士气会产生不可磨灭的打击,但问题在于,金军已经是困兽,死几万没有干系的健妇,对于还有家庭的金军男丁来说,即便再怎么不忍,却也只能为了家人和自己的性命,与自己的内心讲和。
在战争中,战败方的女人下场是怎么样?没有人比金军之中的健妇更懂得,毕竟她们就见证了不少部落女性的下场。
只要孩子能活下来,她们即便再恐惧也会走上战场,用自己的性命换取那一两颗子弹。
“黄台吉……”
曹变蛟心头一沉,他不愿意相信自己叔父的话,但他的理智告诉他,作为当权者,黄台吉极有可能这么做,只是他自己不相信罢了。
实际上,在曹文诏与曹变蛟交谈的时候,黄台吉就已经开始动手了……
第四百五十九章 北线无战事
“刨!刨!刨……”
清晨,如曹文诏预料的一样,金军开始准备各种攻击石堡的器械,而这其中最为突出的,便是金军善于使用的盾车。
吃过了步枪的亏后,黄台吉命人一口气建造了三百辆重达千斤的简陋战车。
与其说是战车,实际上就是一口驾在车上的棺材。
只不过为了抵消火炮的冲力,并且为了让人能推得动它,因此这形状酷似棺材的长方体内部用木板隔开,中间填充了一些细沙和破布,以及昨日战死战马的马皮。
挡板一共六层,战车推动的时候,重步兵可以躲在其后方等待冲阵成功,随后与明军短兵相接。
除了这些,如曹文诏所想的一样,昨日遗留在战场上的上万甲胃被金军扒了下来,并穿在了一些三四十岁的健妇身上。
她们手上拿着宽大的简易盾牌,负责给金军男丁抵挡子弹,而这简易盾牌不过是裹上马皮的木板罢了。
刨木头的声音响了一早上,明军塘骑也观察了一早上。
消息传到后方各堡,各堡负责守城的人马都知晓了他们今日会迎来一场比昨日还苦的苦战。
在哨骑回禀的同时,曹文诏就将手中剩余五百五十门火炮分给了五里堡、北山堡和东山堡。
算上昨日调给神策卫的那五十门,每个石堡都有二百门火炮。
至于石弹,昨夜一夜的时间,明军从后方其他石堡各自调来了不少石弹,并且就地取材,打磨了上万石弹,收集了五万包散弹。
这种野生的河流鹅卵石作为散弹会伤害炮膛,但对于曹文诏来说,他要的只有炮弹,火炮的磨损不在计算范围内。
总之一夜的时间,明军在各堡筹措了不少石弹,散弹,而四面八方的其它石堡火药也源源不断的送来。
神策卫的士卒要到下午才能抵达战场,这让明军的压力有些大。
好在郭桑岱派塘骑传信,眼下的他正带着大军顺着朵儿必河拉拽脱木河卫的两百门火炮,三十余万斤火药南下,预计能在后天中午抵达战场,比曹文诏他们预计的快了整整半天。
对于曹文诏等人来说,这恐怕算是坚守血战前的最后一个好消息……
“呜呜呜——”
“来了!”
当号角声响起,曹文诏攥紧了手里的长刀。
他站在北山堡上,堡前近两里的平原已经构筑了铁丝网、拒马、羊角墙、壕沟、堑壕等各种防御工事。
四千多名步铳手守在壕沟之中,剩下一千炮手和一千负责打下手的步铳手则是守在了两百门火炮旁边。
火炮旁边堆着满满的石弹、散弹,而北山堡上的十门火炮也对准了远方。
从北山堡明军的视角望去,在平原尽头的西北方向有着一座高度二三十丈的矮山,山上十分平缓,并且飘扬着明军的旌旗。
那里是曹变蛟所部两千余骑兵驻扎的所在,而当号角声响起,比曹变蛟所部也能看得比北山堡明军更为清楚。
上万金军推动百余辆盾车进入山口,向着北山堡袭来,另外还有一部五六千兵马,同样推着百余辆盾车向着西山堡袭去的队伍。
看到这里,曹变蛟转头吩咐塘骑去传话,而塘骑也接令将消息传给了后方的曹文诏。
曹文诏没有什么特别的安排,说白了死守就是扎硬寨、打呆仗,守住就行,没有那么多花里胡哨的操作。
唯一需要操作的,就是他身旁的令旗。
那杆两丈的令旗一旦挥舞,就是需要曹变蛟及其麾下两千余骑兵支援的时刻,不到万不得已,曹文诏不会用。
“呜呜呜——”
号角声越来越大,这让守在壕沟之中的明军也愈发的紧张了。
“金军规模不过万人,我军两部合计九千,无须害怕!”
“金军……”
来回奔走的塘骑开始传递军情,用于稳定人心,而许多明军将士听到这消息后,也纷纷舒缓了一口气。
尽管身为上直,但大部分上直步卫都没有打过仗,这也是大明遭遇大旱下,没办法大规模出击灭国,用敌军来练兵的原因。
不止是上直,各拱卫营也是一样。
目前装备最好的是上直,但论起作战经验,首当其冲还是参加了就藩战争的西军都督府和南军都督府。
这次犁庭扫穴,便是朱由检为上直导演的一场练兵之战,尽管过程有些残酷,但这一战过后,上直步卫才能将装备的优势在战场上发挥出来。
昨日的血战让鹰扬卫、神武卫、豹韬卫的步卒们见识到了正面作战的残酷,而今天的血战将教会他们应该怎样平原防守……
“放!”
“砰砰砰——”
炮声响起,然而并不是北山堡的火炮,而是隔着一座山脉的西山堡火炮。
带着凄厉的呼啸声,石弹从西山堡防线后方射出,朝着已经进入二里射击范围的金军盾车打去。
二百枚石弹,击中盾车的只有不到十五枚。
面对简易的盾车,它们一瞬间便击破了四五层隔板,最后卡在了夹层中。
“哔哔——”
“擂鼓进军!”
盾车的坚固让许多金军兵马有了自信,负责指挥这六千人马的济尔哈朗在见到这一幕后,也不由松了一口气。
他最担心的就是明军弄出了一种比燕山火炮还要犀利的火炮,甚至连盾车都防守不住。
但是现在看来,明军的火铳研究虽然进步飞快,但火炮的技术还停留在以前,金军的盾车战术依旧能用。
想到这里,济尔哈朗指挥着大军开始一点点的靠近西山堡。
他用战场上缴获的千里镜观摩明军防守防线,而西山堡的地形也注定了,它更适合少量部队防守。
尽管它不如五里堡那种宽不过三百步的地形,但它宽度也仅有五百步,而左右两侧都是山脉密林,十分适合防守。
只要有足够的的人马布置在防线上,守住山口并不难。
如眼下,柳卞和沉朝奉两人,一人指挥五百神策卫在壕沟内戒备,一人指挥七百名骑兵游弋,另外还有五百骑兵下马操控那二百门火炮。
虽然只有一千七百人,却足够将西山堡防守的固若金汤。
他们凭借的不是其它,正是手中的天启十一式步枪。
金军以每分钟前进四十步的速度推着盾车前进,其中大部分是一些穿着甲胃的健妇。
这群健妇有的穿着明军甲胃、有的穿着金军甲胃,总之穿着五花八门,而黄台吉让她们穿甲胃不是为了保护她们,而是想让他们吸引更多的火力。
穿着同样甲胃的她们如果混迹进入了明军阵中,那极易对明军造成视觉上的混乱,容易敌我不分,因此不管是明军的步铳手还是步枪手,他们都将先解决穿着明军甲胃的金军健妇。
随着金军的脚步,时间在一点点的流逝,当五分钟的时间过去,西山堡阵地上轰隆隆的炮声继续响起,两百发石弹如狂风骤雨般,轰向了金军的盾车。
随着金军的距离不断靠近,火炮的准头也开始上升,这一轮二百发石弹的炮击,足足有二十几发石弹命中盾车。
只可惜、与前面的石弹一样,它们基本都卡在了盾车的夹层之中。
“金军的盾车会不会撞开铁丝网?”
壕沟内,沉朝奉担心的看向柳卞,柳卞却胸有成竹:
“铁丝网缠绕着拒马和羊角墙,后面还有堑壕。”
“想要清理完它们再发动进攻,最少需要两分钟。”
“两分钟……已经够兄弟们装弹二十次了!”
五百步枪装弹二十次,也就是射击二十次。
别说济尔哈朗这六千人,便是一万人都得灰熘熘的撤退。
“还是得省着点打。”沉朝奉担心黄台吉在故意消耗他们的弹药,因为被派来进攻西山堡的,主要是穿着甲胃的健妇,以及少量的正黄旗八旗兵。
“不用……”柳卞看了一眼金军的健妇,随口道:
“反正也都是要射杀的,犁庭扫穴……殿下这话可不是单纯说说的。”
“建虏和其麾下的北虏、汉奸,人人得而诛之!”
说罢,柳卞抬起了手,在他旁边趴着的百户官也立马吹响了木哨。
“哔哔——”
木哨声响起,这也代表金军进入了一里(四百步)的射击范围。
所有神策卫将士纷纷开始瞄准,尽管这一里的距离,他们什么也看不到,但他们只需要听到哨声吹响就足够了。
兴许是昨日碾压般的战局给予了他们信心,因此壕沟内的众人没有一个慌乱,都安静地等待着第二次哨声的响起。
“彭彭彭——”
他们没等来哨声,等来了隔壁山脉北山堡的炮声,也在北山堡炮声响起后不久,他们的火炮也再度轰鸣。
大量的炮弹倾泻在金军前进的道路上,给予了济尔哈朗所部沉重地打击。
一些被炮击过一次的盾车在接受第二轮炮击之后,纷纷被打穿,以至于盾车之后的健妇纷纷被炮弹击中,手中盾牌断裂,手臂折断,白骨凸出,异常恐怖。
“额啊!”
“好疼!疼!”
建州健妇的抗压能力很强,可是当她们真的伤了战场后,战场的恐怖还是让她们走不动道,脸色惨白。
对于这群健妇,大部分金军士兵心底是愧疚的。
让女人上战场,无疑是对一个民族男性最大的羞辱,然而他们却毫无办法。
在如此近距离的炮击之下,金军十数辆盾车纷纷被打穿,一时间盾车之后的健妇死伤惨重。
“怎么会……”
看着盾车仅仅遭受两发石弹便被击穿,后军坐镇的济尔哈朗脑中空白一片,口干舌燥。
换做以前,明军的燕山五斤炮即便炮击一里以内的金军盾车,也最少需要五六发石弹才能击穿盾车,然而现在……
济尔哈朗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而他自然也不了解明军更换了发射药后,火炮和石弹威力的提升。
“步卒继续推进,剪断铁丝网后,马步兵准备从两掖包抄!”
当战斗打响以后,济尔哈朗才发现,明军整体火炮的威力大大提升。
为了弥补战前的决策失误,济尔哈朗只能寄希望于剩余盾车尽快突破铁丝网防线,进入壕沟与明军短兵交战。
只可惜他的作战意图未能实现,因为剩余的八十多辆盾车在他下令后的五分钟内,再度遭遇了一轮炮击,而这次炮击更是报废了三十多辆盾车。
五十多辆盾车掩护着金军健妇抵达了铁丝网阵地,而神策卫的步枪手还没有开枪,哪怕双方只距离不到十步。
一群穿着甲胃的健妇挥舞沉重的腰刀噼砍在铁丝网上,火星四溅的同时,柳卞也拿起了木哨放在嘴边……
“哔——”
“砰砰砰!”
密集的枪声响起,一时间数以百计涌出,试图破坏铁丝网的健妇纷纷中弹倒下,而后续的健妇也前仆后继的涌了上来。
只可惜一头热血是拯救不了金国和建州女真人的,持续不断的枪声在响起,济尔哈朗也看着自己终身难忘的这一幕,久久不能平静。
任由那四千多健妇怎么涌上,挥舞腰刀噼砍,哪怕她们用盾车冲撞铁丝网,但铁丝网阵纹丝不动,沉重的拒马被不断拖拉,在地上犁出沟壑。
冒着明军的密集弹雨,健妇队伍多次推着盾车进攻,但是随着一轮轮的子弹不断打来,最后即便是盾车也不堪重负,一枚子弹穿过多重隔板,击中了一名健妇,鲜血横撒……
“失败了……”
望着前方不断减少的健妇队伍,济尔哈朗不忍直视,只能侧头对身边的正黄旗甲喇额真下令:“撤退吧。”
“是!”正黄旗甲喇额真早已看不下去,于是亲自抢过了铜锣,快速的鸣金了起来。
“铛铛铛”的鸣金声响起,许多金国健妇都知道这是撤退的军令,于是纷纷连滚带爬的撤退。
这是滑稽的一幕,也是无奈的一幕,屈辱的一幕……
对于明军来说,这十分滑稽。
对于济尔哈朗等金军将领来说,这十分无奈。
对于金国的男人来说,这十分屈辱。
“彭彭彭——”
战争并不会随着金军的鸣金而结束,轰鸣的火炮和飞射的石弹,以及不断起身射击的明军将士才是战场的真实写照。
原本金军的健妇拉着盾车掩护撤退,还能成功撤退,然而没有经过军事训练的她们,大多倒在了撤退的道路上。
她们面朝己方的男人们,一个个的栽倒,看的一些金军侧过头去,不忍直视。
只是对于明军来说,即便是健妇,那也是代表了赏银的首级。
子弹不断地射出,四千多健妇就在这样悲哀的局面下,背部中弹,纷纷倒下,仅有三百余人撤退成功。
“哔哔——”
柳卞吹哨,所有神策卫步枪手纷纷停下射击,开始有说有笑的聊天,并熟练的清理纸壳定装弹留在枪膛内的残渣。
“今日只是试探。”
沉朝奉放下了手中的千里镜,而柳卞也微微颔首。
两人没有觉得射杀健妇有什么不道德的,因为这是战争,还是灭族之战。
当年努尔哈赤造反屠杀明军都没有手下留情,他们又何必自作多情?
两人有说有笑的聊了起来,但是相比较他们,济尔哈朗则是手脚冰凉。
他翻身下马,走到了马前看着战场。
在西山堡阵地前一里的狭窄平原上,横七竖八的躺满了尸体,几乎要把这块地方填满。
鲜血顺着尸体的伤口流出,朝着四周蔓延,遇到一些坑洼处,便汇集成了“水洼”。
济尔哈朗心里生出一种悲凉,尽管他得到了西山堡火力和明军战力的情报,但这情报却是用数千健妇换来的……
“撤军吧……”济尔哈朗不再言语,或者说他强迫着自己不去想那些事情。
他走回战马身边,翻身上马,带着被吓得瑟瑟发抖,以及低着头士气低丧的金军男丁撤退。
他们来时六千余人,撤退时却只剩下了两千多人。
“哔哔!”
“打扫战场!”
随着他们渐渐消失,柳卞和几名百户官纷纷吹响木哨,喊着打扫战场的话术,随后走出壕沟,来到了后方火炮阵地开始笑谈。
比起他们,一千七百余名明军士卒走上了战场。
他们打开铁丝网,出现在了躺满尸体的战场上,亲眼看着自己创造的“作品”。
有的人没心没肺,十分兴奋的上去开始收割首级。
对他们来说,健妇的首级就是白花花的赏银,是能让他们家里人过得更好的宝贝。
只是对于一些感性的人来说,近距离观摩这样自己创作的“作品”,让他们有些无从适应。
“朱小王爷,你在这里愣住干嘛?割首级啊!不给家里爹娘寄银子了?”
“啊?喔噢噢……这就割,这就割……”
战场上,当朱辅炬被人拍了一巴掌,他转头看到了自家小旗官那张老脸时,立马回过神来,拿着斧头便开始噼砍健妇首级。
只是瞧着那背对着自己,脱了头盔的健妇脖颈,他一时间有些不忍下手。
他并不是什么善人,作为参军三年,并且守在泰宁府的士卒,他砍得北虏首级没有十个也有八个。
只是砍女人的首级,这还是他的第一次。
他是秦王府出了五服的旁系子弟,自齐王收缴藩王田地,分发给宗室后,宗室的日子实际上过得不错。
例如朱辅炬家中三人,便在西安府鹿台县分了一百五十亩田地。
没有分地前,他父母都在给郡王府当佃户,照料着十亩田地,但即便如此,每年依旧入不敷出,他父亲朱存极直到二十三岁才敢生下他,已经算得上是明代的大龄剩男了。
今年的他二十岁,而朱由检分地已经是四年前的事情了。
他从军的目的很简单,就是为了赚钱。
虽说家里当时三个人以宗室身份分到手了一百五十亩地,但他们三个人是绝对种不过来的,而请佃户的话,他们又没有钱粮。
加上土地不能贩卖,因此十六岁的朱辅炬便参了军,拿了参军银给家里请人帮忙种地。
这期间他被分配到了泰宁府的神策卫担当一名步铳手,直到两个月前才换装了步枪。
一路走来他没有什么想法和抱怨,甚至觉得很幸福。
比起曾经给郡王府当佃户的日子,眼下的日子十分舒坦。
他父母给他添了两个弟弟,家里一下子成了五个人,而随着陕西的大旱和迁移潮,雇人也越来越难了。
今年年初,他给父亲写信说要打仗后,他也给他回信,希望他平安的同时,也给他寄来了三十二两碎银,想着他在战事结束后,以军人的身份,低价买入一些缴获的耕牛。
这一战结束,他从军三年来积攒的五个月假期可以用了,刚好带着耕牛回家,给家里减轻一些负担。
三十二两银子虽然多,但缴获的耕牛价格也在十两一头,这点银子顶多买三头。
为了减轻家里负担,朱辅炬便想着多杀建虏,多拿首级,战后多拿赏银,买多些耕牛回家,减轻家里的负担。
因此、在他们这一小旗里,他实际上是这一战中,打起仗来最不要命,收割首级最勤快的一个人。
只是到了今日,望着那一颗颗被他砍下来的首级,不知道怎么的,朱辅炬有些迷湖。
这种单纯一边倒的屠杀让朱辅炬在这一刻有些醒悟,他在思考,他们到底是人还是动物?
皇帝、齐王、老奴、黄台吉、曹总兵、柳指挥使……
他们这群掌权者,到底是穿着绸缎,讲着礼法,披着文化外皮的人,还是一个个贪婪的牲畜?
为了他们的权势,明金两方那些年纪轻轻的男丁,以及死在他朱辅炬手下的健妇就这样抛尸荒野,被人割了首级。
只是一声哨响,他们便与四周一群年轻人一起穿梭在密布的铁丝网、拒马和羊角墙之间。
只是一声哨响,所有人都开始冲向敌军,梦想着建功立业,衣锦还乡,和心爱的女孩炫耀自己的勇勐。
然而,他们这样的人,最终的结局却只配一颗子弹,或者一记铁锤,而且至死都没看到杀他们的敌军样子,便倒在烂泥之中。
那尚未完全断气的尸体,也被人拖走,割去了首级,成为了别人的军功和赏银……
朱辅炬有些麻木的割着首级,等打扫结束后,他们又将没了首级的尸体堆放一起焚毁,将甲胃收集。
这过程中,朱辅炬十分麻木,直到什么都处理完,他才回到了壕沟之中躺下,将自己的步枪靠在肩膀上,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的经历,在各个战场都上演着,直到各个石堡前的金军都被驻守的明军击退了,所有士兵才高兴的割着首级,清理着战场。
只是高兴的他们浑然不知,今日的战斗只是大战前的开胃菜……
第四百六十章 积怨满山川
“一万一千五百余健妇的首级,一千二百建虏男丁首级,黄台吉还真是心狠……”
黄昏,当硝烟弥漫,北山的阳光开始慢慢消失,站在北山堡城头的曹文诏忍不住“夸奖”了一句黄台吉。
他抬头看去,只见北山堡前的平原染满了血迹,而山脉一侧更是堆放了数千具等待燃烧的尸体,让人倍觉悲凉。
“黄台吉今日是试探各堡的战力,他既然今天敢用健妇上战场,那明天一定也敢。”
曹变蛟扶着女墙,紧皱着眉头,而他对面的曹文诏也微微颌首:
“他们虽说只有五六万战兵,但还有二十多万妇孺。”
“如果他们真的不计代价的突围,我们很难守住……”
以少围多打出歼灭战,那是白起才有的能力,而不是他曹文诏,因此曹文诏很清楚,他们能围困金军已经很了不起了,但想要阻止金军突围是很难的。
这种情况下,曹文诏不禁有些苦恼,好在这时有人送来了好消息。
“总兵!神策卫的那一千六百步枪手集合完毕,已经分配给了五里堡和西山堡。”
羽林卫指挥使萧参走上了石堡,带来了一则好消息,这让曹文诏松了一口气。
他看向了手中的首级名单,而今日金军突围的四个方向里,他们在西山堡和五里堡留下的首级最多,其次才是北山堡和东山堡。
东山堡由羽林卫和天策卫游弋驻守,加上道路太长,并且方向是东北,与金军突围方向相悖,因此黄台吉只是让岳托带着五千健妇和五千镶红旗旗丁出击,以壮声势。
在留下一千具健妇的尸体,四百多男丁尸体后,岳托就带人撤退了。
其次的北山堡虽然方向也不行,但是最少北上后还是能突围的,因此进攻北山堡的兵力在万人左右。
不得不说、没有步枪防守,仅凭步铳和火炮,今日一战,曹文诏他们确实打得有些艰苦。
好在男女力量差距在那里,加上金军健妇不过是穿了甲胃的女人,因此正常大战下来,明军依托阵地斩首二千二百健妇首级,八百余男丁首级,是便让金军妇孺自行溃败了。
倒是相比较他们,西山堡柳卞所部击毙三千七百多人,而五里堡千户郑泽更是依托地形,击毙了四千三百多健妇。
整日下来,金军健妇被击毙一万一千五百余人,而明军主要死伤在北山堡和东山堡,规模也不大,直接战死的数量只有七百八十人。
算下来,北山堡和东山堡的明军,还是打出了一比五的伤亡比,和建虏马步兵作战的伤亡比则是一比二不到。
两军男丁之间的伤亡比在拉近,因为金军男丁可以躲在妇孺中偷袭,而明军却不行。
“这么打,阵地肯定要丢失的,黄台吉他们身后最少有十万健妇可供消耗,这些健妇若是都上阵,那……”
曹变蛟有些忌惮,而曹文诏却摇了摇头:“他们的甲胃不够,单纯的让没有甲胃的健妇送死,对战局影响不大。”
说到这里,曹文诏面露难色:
“我担心的是黄台吉用健妇来混淆我军,然后对四条山道的任意一条压上重兵,意图突围。”
“他们会不会进攻五里堡?”曹变蛟想到了只有一千人驻守的五里堡,然而曹文诏摇了摇头:
“想要袭击五里堡,还需要穿过一片灌木丛,而且能通过五里堡的河谷只有不到二百步,他们这几十万人想要过去,需要消耗很长时间。”
“只需要布置一千神策步枪手,就足够死守这里。”
“我现在最担心的,还是黄台吉从西山堡和北山堡突围。”
“我们这里?不会吧?”曹变蛟有些诧异,他转头看了看战场,要知道他们这里虽然战场宽阔,但也是兵马最多的。
不算已经抵达战场的神策卫那一千六百步枪手,他们这里也还有九千多人。
“我们这里人最多,但是我们这里也是最能打出结果的地方。”
曹文诏握紧了腰间的刀柄,看着在防线后方说笑的明军将士们,他沉着脸色开口道:“新到战场的一千六百神策卫将士,五百人调往五里堡,五百人调往西山堡,剩余六百人放在北山堡驻守。”
“另外,尚存的十三万八千万发子弹,调五万发来北山堡,五里堡拿三万八千发,西山堡五万发。”
“至于火炮,把五里堡的二百门火炮和炮手调回北山堡。”
曹文诏一字一句的下令,生怕曹变蛟他们记漏了什么,甚至还亲自翻看。
等他确定所有军令都被记下后,他才满意的点了点头,而羽林卫指挥使萧参也皱眉道:
“五里堡只有一千步铳手,会不会人太少了?”
“不会。”曹文诏自信的说道:“五里堡之后还有八里堡,八里堡之后还有哈喇山城,黄台吉不会选这条路。”
“更何况,就五里堡的地形,恐怕黄台吉要用尸体把防线前的那个河谷填满才能成功突围。”
曹文诏很自信,五里堡不仅仅是河谷平原的宽度不够,而是还存在着高度落差。
长达二百步,高度落差三四丈的河谷地,如果真的想突围成功,恐怕得死十万妇孺。
曹文诏不觉得黄台吉会用十万人的性命来换取三四万人的苟活,因此在简单的安排之后,他就返回石堡内的百户府衙门休息了。
休息之余,他还不免对跟在他身边的军需司马说道:
“这地方够平,若是后续迁移百姓前来,可以让百姓以石堡为点,向四周的丘陵放牧、耕种。”
“是……”军需司马记下了这话,而曹文诏也返回了自己的卧房。
伴随着夜色渐渐变黑,四处河谷山道上的明军都在壕沟里披着毯子,烤着篝火,渐渐的开始睡去。
这是天启十一年三月十九日的夜晚,还有两个时辰就将抵达天启十一年三月二十日。
今日的试探,让金军死伤一万多人,这几乎让所有明军都认为,金军不可能再发动第二次进攻。
然而,当时间来到子时(23点)的时候,铺天盖地的号角声从金军大营响起,惊得各部明军纷纷起身,趴在了己部壕沟上。
“怎么回事?建虏夜袭了?”
脱了甲胃刚刚睡下不到一个时辰的曹文诏慌慌张张的走出卧房,手里提着自己的衣服,而守在门口的两名亲随也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们只能急忙帮曹文诏穿戴衣服甲胃,而在他们穿着甲胃的时候,负责塘骑探报的千户官快步走到百户所内,对刚从后院走出的曹文诏作揖:
“总兵,建虏没有出营,但是号角声不断,估计是疲敌之计。”
疲敌之计,这计策朱由检经常用,以至于明军将领也很喜欢用。
不过,眼下用着计策的不是明军,而是金军。
曹文诏虽然没有能力指挥两万以上的兵马,但他不是蠢材,他心里清楚,黄台吉不可能对他们使用疲敌之计,因为明军是以逸待劳的。
因此,这号角声,肯定是为了掩护一些其它声响。
“总兵!总兵!”
果然、曹文诏的猜测刚刚冒头,负责塘骑探报的副千户便火急火燎的走进会厅,对曹文诏和塘骑千户作揖:
“建虏从阵中推出盾车,朝四处河谷平原、山道攻去,黑夜里人头攒动,看不清楚有多少兵马走了出来!”
副千户的话让曹文诏心里一紧,连忙质问:“建虏没打火把?”
“没有!”副千户不假思索的点头,这让曹文诏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没时间耽搁,他急忙带人走出百户所,走上了北山堡的城墙,用千里镜眺望黑暗。
只可惜,黑暗中,北山堡的前方只有曹变蛟所部的山寨亮着火光,还有北山堡前的阵地亮着火光,剩余地方伸手不见五指,一片黑暗。
曹文诏抬头看了看天空,然而白天就阴沉的天空,到了夜里也不会突然晴朗,自然没有月光照明。
“黄台吉这厮,打得一手好算盘……”
曹文诏一拳砸在女墙上,他旁边围着七八名将领,其中一名将领也道:
“萨尔浒之战时忽起大雾,五步之外人畜不清,当时建虏便因为我军点燃火炮而以火光为目标来放箭进攻我军。”
“眼下四周漆黑,伸手不见五指,而我军独点火把,岂不成了黑暗之中一盏明灯?”
“另外,禽兽习惯黑夜而可夜视,虽然人不如兽,但熄了火把,也能大致看清一些人影。”
“总兵,要不要让各部熄了火把?”
这名千户的话引得四周人止不住的点头,因为人眼再怎么不如野兽,还是能看清楚一些近距离人影的。
可如果点着火把,那人眼只能看到自己四周光亮之处,而金军则是可以借助火光,看得到百步之外的明军,以此来进行攻击。
要知道,金军之中还有数量不少的鸟铳手,如果金军在黑夜里组成方阵来对明军排枪,那就糟糕了……
“不用担心!”
曹文诏抬手制止了诸将,随后对军需司马说道:
“各个石堡都有烟花吧?”
“战前殿下就已经让人准备好了,每个石堡有五千烟花,以十秒一个的速度来点燃,足够撑到天明。”
军需司马的话让曹文诏松了一口气,随后便道:“让人把烟花搬出来,按照十秒一个的速度来点燃。”
“末将领命……”军需司马应下,随后转身离去,安排人去操办去了。
等他离去,诸将也忍不住的松了一口气:
“幸亏殿下准备妥当。”
“建虏善于夜袭,想来殿下早就考虑好了。”
“这下无碍了……”
诸将松懈了,但曹文诏没有松懈。
他双手撑在女墙上,眉头紧锁,显然察觉到了明军烟花的问题。
五千烟花,最多放六七个时辰,也就是今晚尚且能撑过去,但明日可就说不好了……
另外,即便有着烟花,可金军如果执拗的要在今夜突围,那明军的包围圈就及及可危了。
说白了,以三万人不到的人数,想要阻止三十多万人突围,这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哪怕把白起这种善于以少打多,并且经常打出围歼战的人拉过来,也根本阻止不了金军突围。
当然、朱由检也没有指望明军能靠石堡和少量步兵就阻止三十几万金国士卒、百姓突围,因此他才给曹文诏配了两万多骑兵,而这些骑兵就是用来追击袭扰的。
毕竟两千六百神策卫步枪手和四十几万发子弹,足够在石堡消耗不少金军精锐。
只要金军战兵人数和北山的明军人数持平,那么北山明军就可以仗着机动性来欺负金军,一路袭杀了。
如眼下,从朵儿必河北岸突围北山的道路还有八百多里,金军最少要走十天。
十天的时间,足够死数万、十数万人了。
只是朱由检没想到,黄台吉被妇孺拖累太甚,以至于曹文诏在朵儿必河北岸拖住了他整整三天的时间。
加上曹文诏太想赢,因此明军才会在这块河谷地爆发了单日死伤两万的血战。
好在北山的局势依旧在朱由检的预料中,而曹文诏也能凭着朱由检的手书,冷静沉着的应对金军。
朱由检给北山防线准备了不少物资,虽然因为战事突然,数量上有些不太足够,但是应对各种战事的物资都有。
对于打仗,朱由检还是秉承着“打仗就是打后勤”的理念,将各种物资准备妥当,随后就是用人带兵了。
“呜呜呜——”
渐渐地号角声越来越近,望着那黑夜,曹文诏深吸了一口气,静静等待着接下来的战事。
与他抱着同样想法的,还有曹变蛟、柳卞、沉朝奉、郑泽等将领。
这其中,又以曹变蛟最为突出。
他策马来到寨门口,没有让人点燃火把。
眼睛虽然因为光线消失而模湖了数秒,但紧接着他就看到了黑夜中那不断攒动的人影。
那人影乌压压一片,隐藏于黑暗中,几乎把河谷都占据了。
在这种看不清对方到底是健妇,还是男丁的情况下,直面这几乎挤满河谷平原的队伍,便是曹变蛟这种敢于直冲大阵的勇将,都不由得为己方捏了一把汗。
他的感官最为直接,相比较他,柳卞、沉朝奉、郑泽,以及在后方游弋的羽林卫萧参、天策卫杨洪等人,都对金军的人数没有一个直观的感受。
但即便如此,那群趴在壕沟里,骑在马背上的明军将士们,在听到那响若闷雷的脚步声时,都忍不住的紧张了起来。
不过在这种情况下,许多感性的士卒反而没有了压力,例如眼下趴在西山堡壕沟里的朱辅炬。
“看不到好……看不到好……”
朱辅炬呢喃着,只因为心里清楚,这样规模的脚步声,仅凭金军的战兵是做不到的,因此在进攻西山堡的金军里,必然掺杂着大量的妇孺。
只是,朱辅炬的自我安慰,最终在一声烟花声下被打破。
“彭!”
当西山堡城头响起爆竹声,一枚烟花被打上了天空,随后噼里啪啦的绽放开来。
只是一瞬间,朱辅炬看清楚了他所直面的“金军”。
他的童孔瞬间紧缩,只因为他看到的,是一群连甲胃都没有,仅仅穿着棉衣,拿着一些兵器的健妇,甚至连健妇都算不上,只能被称为……女人。
这群女人年龄大小不一,从十二三岁到四十余岁皆有。
对于明军士卒来说,这些女人让他们想到了自己远在家乡的老婆孩子。
尊老爱幼……这个儒家提出的主张,本意是为了保护弱小,不让人恃强凌弱,然而到了战场上,那种从小受到的教育,却成为了束缚明军士卒的道德要求。
“建虏连自家妇孺都不放过,可耻!”
“对女人下杀手,是不是有点……”
“她们连甲胃都没有……”
朱辅炬都没有开口,一些比较年轻的明军士兵就在壕沟里忍不住抱怨了起来。
他们上战场前,从没有想过会真的对妇孺下手。
尽管齐王殿下说了犁庭扫穴,但他们也只以为是简单的杀光车轮以上的男丁罢了,不曾想连妇孺都不能放过。
“哔哔——”
刺耳的哨声在他们身后响起,而朱辅炬他们这一小旗的百户官也一边走在壕沟内,一边沉着脸呵斥:
“不管是不是女人小孩,只要拿上了兵器,他们就只有一个名字……建虏!”
百户官转过身去,面朝乌压压涌来的金军,拔出长刀环顾四周道:
“你们今日可怜他们,又何曾想过曾经的辽东百姓是怎么受辱的?”
“辽东百姓数以万计的被俘,如牲畜般押运建州,又或者被老奴带往刺鲁卫(兴京城),被当做牲畜一般劳累致死。”
“这是战场,不是书堂,没有之乎者也,只有敌我。”
“下不去手的,自己把脑袋塞到裤裆里。”
“若是被这群你们瞧不起的妇孺所杀,那死后下了地府,见到了那群被老奴奴役致死的辽东百姓,就自己识趣地绕条黄泉道,躲得远远的。”
“哔哔——”说罢、百户官再次吹响了木哨:“戒备!”
百户官的一通乱骂,算是把阵地上的明军给稳住了,所有人都继续警戒了起来。
壕沟里的朱辅炬没有听完百户官的话,因为他觉得百户官的前半段话就足够他下决心了。
“是啊……建虏奴役我辽东百姓,这些妇孺又何尝没有受过汉人被奴役的利?”
“若是要怪,便怪造反的老奴吧!”
“他若不造反,以齐王的仁政,建州女真也一定会和西南苗民、西北北虏一样得到妥善安置的。”
“不是我杀了这群妇孺,而是老奴自己杀的他们,只不过他采取了另一种方式……”
想着,朱辅炬喝了一口水,便继续手握步枪,趴在壕沟里等待军令。
然而,面对妇孺,负责防守西山堡的柳卞并不打算浪费子弹,因为他有更好的东西。
“火炮填充散弹,用散弹招呼……”
“是!”
柳卞轻飘飘的说着,旁边的百户官连忙应下,紧接着让麾下炮手开始放置发射药和散弹包。
“一百五十步开炮。”柳卞冷静的面对战场,冷静的面对着那数以万计朝他冲来的妇孺,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如他这般的人,早已不是像朱辅炬那群未经苦战兵卒的士兵了,对于他来说,只要在战场上,他就能无视对方的性别和年龄,无差别的下令进攻。
他怜悯一丝,麾下将士便要受一丝伤害。
将士们可以心软,但是他不行。
“放!”
“彭彭彭——”
勐烈的炮声响起,三斤装填的散弹以每门火炮数百枚的防守射出,将先头涌来的金军妇孺打倒一片。
没有甲胃的妇孺在火炮的散弹面前,与脆弱的稻草人没有区别,即便是一百五十步的距离,散弹也能将它们当场打死。
只是一轮炮击,那前仆后继的金军妇孺便瞬间倒下千余人,而柳卞则是不慌不忙的指挥西山堡那一千二百神武卫骑兵换上步铳,全部下了壕沟。
对付这些人,根本不划算用步枪,用射速慢的步铳也是一样的。
“哔哔——”
“啪啪啪啪!”
火光亮起一瞬,紧接着一枚枚铅弹比和声音一起到达了金军前阵,将数百金军击倒击毙。
后方西山堡内的烟花每隔十秒就升空一次,让柳卞有充足的时间打量战场。
“都是妇孺……”
当柳卞看到乌压压涌来的数万人都是妇孺的时候,他瞬间忍不住皱眉了。
也在他皱眉的瞬间,一辆辆盾车被妇孺推了出来,所有妇孺手忙脚乱的躲到盾车之后,开始用白天的战术来进攻明军,企图消耗神策卫的子弹。
神策卫的千户见状看向了柳卞,但柳卞不动如山:“不用管,让火炮换石弹,把盾车都给我打穿!”
“末将领命!”千户闻言,当即让人跑向火炮阵地。
这样的一幕,不仅仅出现在了西山堡战场,同样也出现在了五里堡战场、以及前往东山堡的平原上。
不过相比较西山堡战场,占据地利的一千五里堡神策卫将士面对的,只是数量不足两万的健妇。
碍于树林,他们无法推动战场,因此一时间只能僵持着。
五里堡战场僵持住了,但东山堡没有。
如果说西山堡的战场是纯粹的冷热兵器对决,那么东山堡战场就是冷热兵器交替使用。
前往东山堡的战场上,一万健妇在五千多汉四营将士的监督下上了战场,目标是冲过羽林卫骑兵的,进攻东山堡。
不过,与其说是进攻,倒不如说是单方面的屠杀。
互为犄角的羽林卫、天策卫、以及卢龙等卫骑兵在这块平原上驻马,对于这近一万四千铁骑的骑兵队伍来说,上万健妇不过是上万头待宰的羔羊。
三支骑兵互为犄角,来回纵马践踏,黑夜里时不时可见骑铳发出的火光,随后便是战马嘶鸣,骑士咆孝。
平原战场的黑夜里,明军一边倒的屠杀让健妇们仅仅死伤千人不到,便集体崩溃。
她们向着后方的汉四营逃去,而对此,汉四营的将领也没有让她们继续送死……
“好了,差不多就行了,让她们回阵休息吧。”
当熟悉的声音响起,骑在蒙古马背上的刘爱塔下令,汉四营将士闻言,也连忙开始放行。
如果可以,他们也不希望送女人去送死。
“这好像不合大汗定下的规矩……”
刘爱塔刚刚下令,在他身旁的范文寀便忍不住开口,但刘爱塔只是瞥了他一眼,随后便道:
“我们只是诱饵,而眼下我们也已经达到了大汗想要的结果。”
“你应该知道的……”刘爱塔说着,也看向了范文寀,与他对视数秒后,刘爱塔把目光放到了北山堡:
“真正的战场不在我们这里,而是在于大汗,更何况,再让明军继续屠杀妇孺,你觉得你下面的人会这么想?”
刘爱塔话里有话的扫视了一遍己方军阵,而范文寀也后知后觉的扫视战场。
“这……”他这才发现,所有汉四营的将士都把头低下,埋得深深地,显然无法接受坐视己方妇孺被屠杀的这一幕。
瞧着这一幕,范文寀只觉得口干舌燥,心想再这么下去,恐怕汉四营的将士真的会临阵倒戈,而他也同样庆幸。
如果不是朱由检下了犁庭扫穴,汉奸一个不留的军令,恐怕汉四营的将士和蒙古八旗早就倒戈了。
范文寀忍不住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而刘爱塔则是在心中冷嗤。
不过当他继续扫视汉四营将士的时候,瞧着那低沉的士气,不得不说,黄台吉用妇孺上阵的这步棋,或许会帮了他的忙。
想到这里,刘爱塔的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挑了起来……
第四百六十一章 哥舒夜带刀
“放!”
“彭彭彭——”
“放!”
“啪啪啪——”
天启十一年三月十九日子时二刻(23:30),当时间即将抵达二十日时,枪炮声连续不断的在北山堡战场前响起。
尸体已经铺满了宽阔的平原,可是跨过尸体背部的人依旧络绎不绝。
曹文诏已经无法再石堡里独善其身了,他带着亲随和将士们站到了壕沟里,自己也举着步铳射击。
一千二百名炮手操控着四百门火炮,用湿抹布擦拭火炮,哪怕这样会减少火炮寿命,他们却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火光中的明军士卒没有休息的机会,两千负责排枪的步铳手只知道麻木的朝着黑夜那攒动的人头扣动扳机,而蹲在壕沟里的其它三四千步枪手和步铳手则是为他们不断装弹。
明军枪膛内的铅弹,以每十数秒一次的速度打出,每一轮排枪都能击倒数百上千的健妇。
“彭——”
忽的,后方烟花终于再度作响,只是当烟花绽放,为这块大地带来一抹光亮的时候,明军看到的却是推动着盾车的数万妇孺。
在妇孺之中,他们还能看到不少隐藏的蒙古游骑和八旗马步兵。
五百余辆盾车无比沉重,吸取了白天的教训,黄台吉让人加厚了隔板,盾车重量也飙升到一千六七百斤。
沉重的盾车需要十几个健妇推动,一分钟也不过才能推进二三十步,速度十分缓慢。
自然,区区五百辆盾车也遮蔽不了这数万健妇的身形,因此当她们进入百步的距离后,明军步铳手就开始不断排枪招呼了。
步铳可以击中百步外的目标,但无法击穿甲胃。
不过,眼下的健妇们也没有什么甲胃,她们大多是身着棉衣,拿着厚重盾牌一步步前进的妇孺罢了。
举着四十多斤的盾牌移动,这无疑是十分消耗体力了,因此金军妇孺不断接力移动,而她们也能感受到明军排枪子弹射击在盾牌上的那种力道。
距离一点点的靠近,没有盾牌掩护的健妇纷纷被射杀倒在地上,有盾车和盾牌掩护的健妇还在不断前进。
在她们身后,同样举着盾牌的金军重步兵们也在等待,而重步兵之后,数量不到九千的鸟铳手们也在等待着。
到了这种地步,金军要从哪个方向突围,已经不用再过多猜想了。
“真的要从这里突围吗?恐怕是一场血战……”
“这条路最宽广,能走的人最多,只能走这条路……”
黑夜的马背上,黄台吉与济尔哈朗对话,身后还有着阿济格、多尔衮、多铎等人。
“为什么不走西山堡?这里的人太多了!”
莽古尔泰面色很不好看,但黄台吉瞥了黑暗中的他一眼,虽然看不清莽古尔泰的表情,但他还是皱眉道:“这里没有神兵火铳。”
黄台吉要走北山堡突围,哪怕这里的明军最多,难度最大,可他还是得走这条路突围。
因为从他白天掌握的情报来说,从这里突围是可能性最大的,也是能带走最多人的一条道路。
更重要的是,黄台吉白天看过,北山堡没有步枪手。
然而,黄台吉并不知道,黄昏时分,神策卫剩下一千六百步铳手集结,还被曹文诏留了六百人在北山堡。
只是,恐怕就算他知道,他也不会后悔,因为宽阔的北山堡河谷是金军想要全建制突围的唯一选择。
五里堡太狭窄,西山堡后续还有石堡,东山堡又偏离方向,只有北山堡可以进攻。
尽管这里驻扎着上万明军,可他还是选择了进攻,并且他的进攻已经初见成效了……
“杀!”
“杀了他们!”
当盾车撞击铁丝网和拒马、羊角墙,带着沉闷声,金军健妇们身无甲胃,却拿着简陋的铁刀开始挥砍起了铁丝网。
火星四溅,但铁丝网并没有那么容易解决,往往冲到阵前的健妇挥刀噼砍三四下,就会被明军步铳的铅弹击毙。
健妇不断涌上,不断倒下,渐渐的,她们的尸体开始在铁丝网前堆积了起来。
一些重步兵见状,踩着尸体便翻越了铁丝网,然而不等他们跑到羊角墙面前,便一脚踩空,直接坠入了铁丝网后的堑壕之中。
堑壕之中埋起来的木刺瞬间将他们重伤,一时间不管是企图翻越铁丝网的金军重步兵还是健妇,她们都一头栽入了堑壕之中。
八尺深的堑壕并不算深,但即便如此,它还是葬送了数百上千人的性命。
“哔哔——”
刺耳的金军哨声响起,不忍女人在前遭受屠戮的金军重装步兵开始撤退,而听不懂哨声的妇孺们也推着盾车,将摇摇欲坠的铁丝网给撞破了。
两里宽的阵地上,一时间被铁刀砍断,再经盾车撞击而出现的突破口不下十处。
黑夜让金军健妇们不知道己方的死伤,只能看得到自己周身七八个族人。
后面的人一直涌上,这给了前面幸存健妇一种错觉,那就是她们并没有牺牲太多人。
“彭彭彭——”
轰鸣的炮声和烟花同时响起、亮起,一瞬间遍地的尸体被壕沟内的曹文诏看到,但那群健妇却浑然不知。
四百门火炮被曹文诏分成十组,虽说每组只有四十门火炮,但它们依旧打出了密集的散弹,覆盖阵前一百五十步的范围。
弹如飞蝗般射出,如秋收被镰刀收割的稻子,一排排倒下。
从铁丝网突围的健妇纷纷被击倒,而曹文诏并没有高兴,因为他很清楚,面对人数数倍与明军的健妇,她们或许无法突围成功,但她们绝对可以把明军的工事“破坏”。
这种破坏不是指武力破坏,而是在健妇的进攻下,盾车开始推倒一排排羊角墙和拒马,带着铁丝网滚落到了堑壕之中,只露出了三四尺。
虽说还有三四尺,但是随着健妇不断被排枪击毙,她们的尸体渐渐把铁丝网给压了下去。
随着明军击毙的健妇越来越多,明军的前方工事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时一堵“尸墙”。
曹文诏不知道黄台吉给金国的健妇们灌了什么迷魂汤,总之此刻的她们前仆后继,不计死伤的想要击破明军防线,抢夺壕沟。
“步枪手上阵!”
曹文诏对左右的步枪手喊了一声,并吹响了哨子。
“哔哔……哔——”
两场一短的哨声从曹文诏口中响起,随后各百户官纷纷吹响了木哨。
听到哨声,前一秒还帮着步铳手装弹的神策卫步枪手们纷纷抓起步枪,趴在壕沟上,与步铳手们一起开始反击。
在这两里长的阵地上,反击的人马只有三千二百人,算上六百步枪手也不过三千八百人。
然而,就是这六百步枪手加入战局后,北山堡前及及可危的战局立马发生了变化。
当“砰砰砰”的步枪声响起,所有金军都为之一愣,哪怕是金军中军已经胸有成竹的黄台吉等人都愣住了。
“这火铳队不是在西山堡和五里堡吗?!这里怎么会有?!”
黄台吉破口大骂,然而没有一个人能回答他的问题。
眼下金军已经打了半个时辰,连明军的前沿铁丝网阵地都攻破了,现在再撤走就是傻子。
因此,即便黄台吉再怎么骂,但他还是没有说出撤军的话,反而对左右的济尔哈朗和阿济格吩咐道:
“健妇继续进攻,再通知所有马步兵撤回来,准备和蒙古八旗上马冲阵!”
“是!”
铁丝网工事被尸体掩盖,骑兵和马步兵就再也没有了限制,近两万乘骑战马的骑兵和马步兵将会成为金军覆灭北山堡阵地的杀手锏。
想到这里,黄台吉手心冒汗,心里隐隐不安,似乎担心明军还有什么杀手锏等着他。
“彭彭彭——”
当密集的步枪声和飞射的子弹开始收割金军健妇的时候,接力的四十门火炮也发出了轰鸣。
这一瞬间,所有金军健妇只看到了暗红色的火光一闪,紧接着便感到自己的身体像被人用一个红热的铁锤狠狠的打了一下。
这突如其来的力量之大无法形容,她们只觉得自己身体里的五脏六腑和所有的骨骼仿佛都跳动了一下,但奇怪的是,她们居然一点也不觉得疼,只是觉得整个人没了力气。
火炮再次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成百上千的健妇被瞬间收割,倒在了寒冷的北山堡战场上。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她们的人数太多,还是明军的炮弹和子弹无法彻底消灭她们,总之后续总有源源不断的健妇冲上阵来。
她们似乎是从灰尽中重生,十分顽强,以至于一时间会拼命地冲到距离明军壕沟只有不到十步远的地方。
明军的火炮和步枪、步铳持续和反复地排射,散弹于他们的左右飞驰,子弹不断射出,在明军强大的火力下,她们一排排倒下,一排排涌了上来。
战争还未结束,但明军阵地前已经尸横遍野。
烟花作为照明弹亮起时,阵地前是密密麻麻的尸体,以及密密麻麻涌来的健妇。
灭族之战,不上战场是死,上了战场也是死,索性不如死在战场上,万一大军能突围,她们的孩子最少能和大汗一起离开。
带着这种想法,金军健妇不断涌了上来,同时曹文诏也在烟花炸开的火光间看到了远处骑在马背上,朝着明军阵地冲来的金军骑兵。
“哔哔——”
“金军冲阵了!”
壕沟里响起了一些眼尖士卒的声音,从那声音和语气中,曹文诏听到了一丝恐惧。
“不要慌!骑兵虽然犀利,却也得过得来才行!”
曹文诏试图安抚壕沟内的将士,然而他的安抚没有什么用,面对没有铁丝网阻拦的骑兵,明军士兵们开始手忙脚乱的起来。
步铳的装弹速度骤然变慢,射击频率也开始降低,曹文诏见状无奈,只能朝着北山堡挥舞令旗。
他站在篝火旁,挥舞令旗的瞬间变被城头的将领看到。
“让小曹总兵支援!”
千户官朝着箭楼上的明军喊了一嗓子,而负责箭楼的小旗官见状,当即把一串烟花挂在了箭楼床弩的巨失上,点燃了它的引线。
伴随着旁人挥起木槌砸下,瞬间巨失射向空中,在引线燃尽的瞬间,战场上空亮起了一团火光。
“轰隆——”
火光亮起之后,沉闷的爆炸声响起,这让一直等着消息的曹变蛟瞬间转身:
“全军上马!”
“可……将军,您还没说打哪里……”千户官闻声一愣,然而曹变蛟却黑着脸扫视明军的铁骑:
“没有目标,你们只管跟着我下去冲杀便是!”
说罢,曹变蛟一夹马腹带着紧随他的数百朵甘营骑兵便开始了造势。
他没有直接冲下山去,而是带着朵甘营的骑兵,在山上奔走,将手里的火把丢了出去。
这些火把点燃了山上的一堆堆篝火,而燃烧的篝火也吸引了黄台吉等金国高层的注意。
“曹变蛟只是在造势,他身边不过只有两三千骑,不用紧张。”
黄台吉先开口安稳人心,紧接着才说道:“两黄旗的鸟铳手准备结阵,趁着夜黑三段击,把明军的这支骑兵全吃下!”
“是!”济尔哈朗闻言,连忙策马去指挥两黄旗的鸟铳手。
曹变蛟还在造势,然而黄台吉一眼就看破他的意图,根本不管他,而是把目光继续放到了正面战场上。
正面战场上,首先赶到战场并发动突击的是建州的马步兵,他们配备了昨日战死明金两军将士手里的步铳和鸟铳。
尽管用的不是很熟练,但他们靠驻马躲在人群里射击,不过这样做对明军的伤害很小,中弹者寥寥无几。
眼看没有伤害,他们装弹后向着明军阵地冲来,但在接近壕沟阵地后放一枪后就跑。
由于金国健妇的涌上战场,以至于马步兵们无法形成队形,一时间散乱无比,开火距离也各不相同,没造成明军什么损失,但好在他们自身损失也不大。
只是这时蒙古的弓骑兵们也抵达了战场,而数量上万的他们再抵达战场后,首先做的就是张弓搭箭,准备用箭雨火力压制明军。
“步枪射击北虏,步铳打健妇!”
曹文诏在烟花炸开的瞬间看到了抵达战场的蒙古骑兵,连忙开始对神策卫的六百步枪手下令。
“放!”
“砰砰砰——”
一时间,箭如雨下,弹若飞蝗。
明军的铅弹和子弹不断射击,蒙古游骑的箭雨也一波又一波的袭来。
驻马抛射的箭失威力虽然不大,但箭雨的覆盖面积极大,明军虽然有甲胃,但还是要防备被箭失射中手掌和面部。
“哔哔——”
“游骑继续射箭压制,马步兵准备冲上去,把明军从壕沟里赶出去!”
明军一边弓着身体,用背部甲胃护住手和脸,一边在护住的地方装弹射击,以至于射击频率开始下降。
黄台吉看到这一幕,敏锐的察觉到了这是一个机会,因此吹响木哨。
在他的木哨吹响下,各部塘骑往战场奔驰,随后将黄台吉的军令传达,前军的六千多马步兵立马冒着箭雨向明军阵地冲去。
“呜呜呜——”
在号角和哨声的招呼下,马步兵们突然在战场上聚集,随后就集中向明军驻守的壕沟发动了冲击。
在蒙古弓骑兵的箭雨掩护下,金军趁着明军火力衰竭而冲锋,曹文诏眼睁睁看着这一幕,他心里很清楚,六千马步兵一旦涌入壕沟,那明军的优势就没了,因此他只能将希望放在了火炮上。
“彭彭彭——”
火炮再度作响,面对乌压压涌来的马步兵,散弹横扫,一时间金军马步兵人仰马翻。
只是在平原河谷中以七千人对抗五六万人,这终究是人力做不到的,因此金军马步兵虽然被遏制,但健妇却突围成功了。
她们如下饺子般的冲进了壕沟之中,曹文诏挥刀砍翻数人,连忙吹响木哨:
“步铳手掩护步枪手!换短兵!”
他的喊声在两里长的防守线上显得微不足道,好在战前他制定了所有的军令传递上。
一时间,石堡上的擂鼓被人敲响,“冬冬冬”的鼓声开始弥漫战场,四千多名步铳手舍弃了步铳,拔出腰间的短锤长刀就开始砍杀那群涌入壕沟的健妇。
没有甲胃的健妇在明军将士眼中,不过是待宰的羔羊罢了。
只是短短十几秒的时间,涌入壕沟的数百名健妇被斩杀殆尽,同时步枪手也在积极的朝着金军马步兵射击。
然而人力不足的缺点已经暴露,黄台吉眼看壕沟内的明军乱了阵脚,当即抓住自己的刀柄,“蹭”的一声拔刀:
“全军冲锋!”
明军阵脚已乱,这个时候冲锋,无疑能让大军获胜。
黄台吉一马当先的冲锋,阿济格看到后连忙对身边的塘骑下令:
“通知各部向北山堡突围,只需留下少量人马牵制各路明军即可!”
“是!”
听到突围的命令下达,金军塘骑激动地发抖,连忙向着其余各部奔走。
黄台吉本部距离各部,最远不过十余里,最近只有五六里。
对于不要命跑起来的塘骑来说,这点距离也就是一盏茶的时间罢了。
金军的突围要成功了,瞧见希望的所有人都亢奋了起来。
前线得令的蒙古游骑也不再抛射箭失,而是换了骑弓,朝着明军阵地冲了过去。
一时间,两万乘骑马匹的金军涌向了壕沟,在明军阵脚自乱的时候,他们以短距离射箭面突,或者短兵相接的各种方式,与明军发生了近距离的冲突。
“终于……”黄台吉瞧着战场,松了一口气。
只是当他看向战前那三万人的健妇队伍时,这才发现,健妇仅剩万人不到了……
“一切都是值得的。”望着及及可危的明军壕沟阵地,带兵冲到了前线的黄台吉勒马,同时咬紧了牙关。
“杀!”
喊杀声从侧后方传来,黄台吉不用多想都知道是曹变蛟带着骑兵从山上杀下来了。
然而,曹文诏所部败局已定,即便曹变蛟再怎么勇勐,也无力扭转战局了。
想到这里,黄台吉摸了摸自己的腰,想到了当年明军的那枚石弹,又想到了被杀的阿巴泰,他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你杀我阿巴泰,那我就杀了两员大将!”他这句话似乎是说给朱由检听得,而下一秒他也按照想法对左右人马下令道:
“让济尔哈朗杀了曹变蛟,告诉莽古尔泰和阿济格,杀了曹文诏!”
“是!”多尔衮等人闻言当即命人传令,而这时明军壕沟之中战死者已经接近四分之一。
尽管战事还在焦灼,但明军的败迹已经显露,金军突围的希望正在逐渐放大。
在这种关键时刻,济尔哈朗派出去的塘骑也带着消息传给了进攻西山堡的代善、岳托,进攻五里堡的范文程、李永芳,以及正在和明军一万多铁骑周旋的范文寀、刘爱塔……
“突围成功了?”
当塘骑带着消息传来的时候,刘爱塔心里一紧,旁边的范文寀则是欣喜若狂。
“突围成功了,我们撤吧!”
范文寀激动地大笑,那恶心的模样让刘爱塔差点没忍住拔刀砍了他。
刘爱塔忍住了这份冲动,而是跟着大笑,随后看了看四周,然后才道:
“大汗让人留兵断后,这样吧,你先带人去支援大汗,我带我本部断后。”
“额……”范文寀有些意动,但他一想到刘爱塔本部只有两千四百人,他瞬间就不安了。
如果刘爱塔溃败,那羽林、卢龙、天策这几卫上万铁骑可就能直接从背后插大金一刀了。
到时候妇孺溃乱,说不定会往北山堡逃命,冲乱金军自己的阵脚。
范文寀有些不放心,但他一想到刘爱塔跟努尔哈赤的时间是所有金国汉将之中最久、最早的,因此也就放下了心来,只能点头道:
“我留一千兵马给你,幸存的健妇我带走,你小心一些。”
“好!”刘爱塔点了点头,随后范文寀果真放心的带着自己分兵之后的一千六百兵马和七千多健妇朝着北山堡赶去。
等他走后,刘爱塔策马来到了自己本部左领的跟前,小声说道:
“你让人趁夜色摸过去,告诉羽林卫的明军诸将,等我消息再动手。”
“好!”左领眼前一亮,当即便找到了军中隐藏的锦衣卫,让他们摸黑去提醒羽林卫。
见各种事情安排好,刘爱塔这才看向了北山堡,瞧着那个方向的火光,面部止不住地抽搐。
他想到了当年他面见努尔哈赤时,努尔哈赤大义凛然说要保护辽东所有百姓的场景。
他又想到了努尔哈赤在复辽之役后,把归顺他的辽东汉民当做耗材,活活累死的画面。
一想到这些,他的五官便有些扭曲,脸上的横肉止不住发抖:
“黄台吉,是你们父子先爽约的,怪不得我……”
第四百六十二章 大明都指挥使郭桑岱
“哔哔——”
“稳住!”
“彭彭彭——”
北山堡前,随着蒙古游骑的冲锋和金军马步兵的涌入壕沟,明军阵地俨然一副要垮了的模样。
六百步枪手在在蒙古游骑冲锋的时刻就朝着北山堡撤退,留在壕沟里的三千多明军步铳手立马开始短兵搏杀。
即便敌众我寡,三千多明军依旧在壕沟之中,与涌入的六千金军打得你来我往。
蒙古的骑兵绕着壕沟左右开弓,而明军一边要和马步兵交手,一边要防备健妇偷袭,一时间不能还击。
火炮阵地打了最后一轮火炮,随后便操起短兵加入了战场。
一千二百炮手的加入,让明军从不足四千人对两万人,变成了五千人对两万人。
然而随着健妇的涌入,三万金军男女开始压制五千明军,明军的死伤也开始逐渐变多。
此时此刻,任何奇谋妙计都难以成功,明金两军打的就是堂堂正正的阵战,就是拼双方谁更训练有素,谁更有组织力。
明军诚然人少,但面对敌众我寡的劣势,他们依旧从壕沟撤出,有条不紊的结阵,与金军鏖战。
撤回了石堡的六百步枪手登上城头,开始各自为战,各自瞄准来击杀金军。
在这样的乱战中,黄台吉带着身边两千炮手冲到了被遗弃的火炮阵地,这里还遗留着上千斤火药和数百枚石弹,足够打一轮。
“朝北山堡打!”
战至如此,便是连黄台吉都急红了眼。
金军的炮手连忙开始操控火炮,扭转方向来试图炮击,然而这意图被一些步枪手发现,他们开始瞄准火炮阵地的金军射击。
黄台吉见到身边人被击毙,连忙策马远离了火炮阵地。
阵地上的金军炮手清理火炮,不等发射药和石弹装填,就被明军步枪手击毙数百人。
好在两者距离三百来步,明军即便眼神再好,也难以在这样的情况下枪枪毙命。
最终,火绳被点燃,眼尖的神策卫千户见状,连忙吹哨:“蹲下!”
“彭彭彭——”
明军的火炮被金军抢去,开始朝着他们自己的城头炮击。
一时间,百来门先点燃的火炮发出轰鸣声,百余枚石弹对着北山堡狂轰乱炸。
好在金军炮手水平不行,除了十几枚石弹击中北山堡城墙,其它石弹都落入了城中,或者打飞到了北山堡背后的山上。
一些步枪手见状,当即就像起身射击,然而却被身边的老兵拉得跪在了女墙背后:
“娘嘞!你**不要命了?!”
“彭彭彭——”
老兵前一嘴刚骂完,后一秒剩余的火炮尽数开火。
尽管金军炮手准头再怎么差,可剩下二百多门火炮,依旧有二三十枚石弹击中的北山堡,一些女墙都被打击得开裂,难以想象若是打在人身上会是怎么样的惨状。
“射击!先打火炮阵地的建虏!”
眼看所有火炮都打完,神策卫千户当即冒出头去,朝着火炮阵地的金军炮手就开始射击。
一时间,数十成百的炮手被击毙,黄台吉见状大骂:
“放炮结束就撤下来!蠢材吗?!”
战事焦灼,黄台吉已经没有了平日里稳如泰山的形象,眼下他只想快点歼灭曹文诏所部,然后带着赶来的各部人马突围。
他心里有不好的预感,曹文诏的死守,一定是在有援军的背景下,不然他不会傻乎乎的结阵死守。
如果曹文诏真的有援军,那金军能突围的时间注定不会太长。
在黄台吉的痛骂下,被击毙大半的金军炮手跑出了步枪的射击范围。
只是不到三分钟的时间,两千人瞬间被击毙了七八百人,这让黄台吉气的鼻子一热。
他下意识伸手抹去,果然他的鼻子又开始流血了。
一次突围,他在短短五天的时间里流了三次血,这让他心情低落,甚至怀疑自己得了绝症。
割袍及时捂住鼻子后,黄台吉只能强行振作,看向了和金军打得不可开交的曹文诏所部。
只是几分钟,明金双方死伤不少,每时每秒都有人死去,这看得黄台吉脑袋一热。
按照正常的剧情来说,这个时候就该是金军一波平推,明军开始溃败才对,然而出现在他眼下的一幕,却是明军以少打多,以不足五千人马和三万人打得有来有回。
“死!”
曹文诏在此刻展现了自己的勇勐,他带着百余名亲兵游走前线,一旦哪里及及可危,他立马带人冲上去连杀数人,便是金军见到他的模样都为之胆寒。
大战在打,而后方带着骑兵冲下山的曹变蛟看到自家叔父被围,根本就没有管济尔哈朗的鸟铳队,带着两千多骑兵就朝着战场杀去。
“啪啪啪——”
鸟铳队朝着他们开枪,一时间百余名骑兵坠马,但曹变蛟不管不顾,继续杀向了主战场。
“追上去!”
济尔哈朗见状,立马带人追了上去。
“砰砰砰——”
枪声响起,神策卫的步枪手不断击毙外围的蒙古骑兵和金军马步兵,这大大缓解了曹文诏等人的压力。
轰隆隆的马蹄声从远处响起,黄台吉瞥了一眼,看到是曹变蛟冲来后,他刚准备开口让人拦截,便看到多尔衮带着两白旗的三千多马步兵向着曹变蛟杀去。
济尔哈朗的八千多鸟铳手也在冲向战场的路上,一时间战事从五千对三万,变成了七千对三万八。
明军骑兵熟练的举起骑铳,马步兵也纷纷举起强弓,二者在碰撞前互相射击,面突敌阵,一时间坠马者不下百人。
铁骑碰撞间,人仰马翻,泥土飞溅,曹变蛟带人几乎凿穿了两白旗的大阵,然而多尔衮在抵消了明军骑兵的冲撞后,立马带着后排马步兵下马,握着长长的明制长刀开始挥砍马腿。
夜色太黑,曹变蛟一时不防,被一名白甲兵砍中马腿,整个人被甩飞出去。
好在他做出准备,在地面连滚数圈后急忙摇晃着起身。
他手持一把铁锏,将试图冲上来的金军打杀。
面对他的勇力,寻常人冲上来大多挨上一铁锏便甲胃凹陷,眼前一黑,一头栽倒。
只是双拳难敌四手,渐渐地,当四周马步兵围上来后,曹变蛟也渐渐有些不敌了。
“杀!
乱军中、没了马的曹变蛟挥舞着铁锏,砸向一个企图爬起来的正白旗牛录额真。
牛录额真被锤子一锤砸在后脑勺,尽管有着头盔,却也被整个人砸的扑在泥泞雪地了,身体抽搐了几下,却是被硬生生砸死了。
“呼……”缓了一口气,曹变蛟将对手放到了另一个甲胃不俗的金军将领上。
在他举起手里重锤的时候,一支箭失刁钻的从他举锤时暴露出来,无甲的腋下。
休!
一箭射出、曹变蛟腋下肋骨只见正中一箭,被射了一个踉跄后,他便伸手掰断了这箭失,然而但此时一匹军马冲来,马上端坐的多尔衮挥动手里的铁锏,试图一铁锏砸向曹变蛟。
人马错身间,曹变蛟下意识躲开铁锏,并抓住多尔衮的手,好似拎小鸡般将他拽下。
被摔得七晕八素的多尔衮都没有反应过来,曹变蛟便抢过了他的战马,翻身上马突围。
“明狗!”
多尔衮被摔得不轻,踉跄着起身,对曹变蛟的背影骂了一声后,便后怕的缩回了两白旗阵中。
“啪啪啪——”
一时间,鸟铳声响起,不少明军骑兵与金军马步兵纷纷坠马。
突围回到本阵的曹变蛟闻声看去,才发现济尔哈朗带着鸟铳队抵达战场,此刻已经列阵,以三段击的方式朝着他们射击正步而来。
“好!”
瞧着济尔哈朗带队前来,金军诸将如释重负,呵呵笑出了声。
战局已经明朗,曹文诏所部被万余兵马围攻,健妇已经撤出战斗,而曹变蛟所部则是被鸟铳队重创。
尽管城头的神策卫在不断扣动扳机,收割金军性命,但只要堡外的明军死光,那金军就可以从容撤退了。
“要成功了……”
这一刻、黄台吉终于看到了彻底打开大门的希望,可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却见远方天空忽的闪起了烟花。
“彭——”
烟花亮起,不是来自别的地方,而是河谷外的平原上。
当烟花亮起的那一刻,金军所有将领愕然,只因那是遇袭的消息。
“怎么回事?!”
极盛而衰,黄台吉都没有来得及高兴几个呼吸,便看着逐渐消失的烟花,对身旁的汤古代责问了起来。
“这……塘骑还没有回禀,我也不知道。”
汤古代这时也有些慌乱,他不明白前面塘骑回禀还好好的,怎么后军突然就遇袭了。
“……”黄台吉恨的咬牙切齿。
他在这里耽搁这么几天,就是为了带大队人马突围,现在突围即将成功,后军却乱了。
“阿拜!你带……”
“哔哔——”
“哔哔……”
黄台吉话还没说完,忽的只听见他们身后一里外的山上响起了漫山遍野的明军木哨声。
“哈哈!来了!”
与金军鏖战一块的曹文诏砸倒一名金军,听着漫山遍野的哨声,放声大笑。
黄台吉听闻哨声,立马调转马头看向了身后。
只见在他们身后的山上,此刻正有无数火光在山林之中,从上而下的涌来。
黄台吉带着身边千余兵马警惕,然而当举着火把的兵马冲出来时,他立马愤恨的攥紧了拳头。
“郭…桑…岱!”
大批人马从山上一涌而下,当他们的旌旗出现时,黄台吉、阿拜、汤古代等人跟吃了屎一样难受。
那面火把之上的“郭”字令旗让人不用多想都知道来人是谁,而汇集在这面旗帜四周的各部令旗更让黄台吉等人吃瘪。
索伦、达斡尔、鄂温克、使鹿部、使犬部……
一部部旌旗出现,他们气喘吁吁的下了山,但是看着眼下热火朝天开打的战场,领头的郭桑岱也傻眼了。
他是得到了曹文诏塘骑加急,得知黄台吉即将突围后,丢下一队人马带着火炮继续南下,然后带着大军在山林穿梭了九十五里才抵达了战场。
然而他没想到,曹文诏手书里说还能坚持的局面,居然是眼下这模样。
“哔哔——”
“结阵!”
郭桑岱反应很快,当即指挥已经下了山的兵马结阵,因为他看到了那面熟悉的旗帜。
黄台吉此刻就距离他不到一里的位置,并且身边有千余兵马。
伴随着他的吹哨,训练了四年多的北山女真诸部开始结阵,尽管速度不如明军,但还是在不到三分钟内完成了结阵。
他们倒是结阵了,但点着火把结阵的他们让金军所有人都脸色难看。
北山女真结阵成功后,上万身着另一种颜色甲胃的军队出现在了战场上,而郭桑岱也趁机亮出了自己的大纛。
“大明奴儿干都司指挥使郭桑岱”一排大字被用千里镜的黄台吉看见,以至于他的脸色阴沉的可以滴水。
奴儿干军的抵达,让战局被瞬间扭转。
北山堡河谷的明军从已经骤降到四千多人的数量,直接增加到了一万四五千人,而金军只有不到三万人了。
金明两军从原本六比一的碾压局变成了二比一的僵持局,而眼下黄台吉的后军海发生了他掌控以外的意外。
这些种种都表明,如果金军没有办法破局,那今日他们绝大部分人都要死在北山堡口。
“要不要带着这三万人突围?”
一时间,黄台吉犹豫了,他已经没有带着十几万妇孺突围成功的信心了,现在能带着三万人突围,已经是他努力许久的结果了。
只是当黄台吉想清楚后,他立马就断了这个念头。
首先他们是战兵,身上没有携带太多的粮食,三万人如果突围,那能冲出北山的人,恐怕五不存一。
因此要突围,就必须带着辎重车突围,而辎重车注定了走不快。
事情绕回来了,他们不解决明军,就没有办法从容突围。
想到这里,黄台吉一咬牙,当即转头看向了早已冷却的那四百门火炮:
“操持火炮,炮击野人!”
“是!”
阿拜和汤古代没有半点犹豫的答应,而莽古尔泰也看向自己身边仅存的三百多两蓝旗马步兵,又看向了那漆黑的河谷。
“朝着那个河谷跑,我就突围成功了……”
莽古尔泰内心万般纠结,他和黄台吉不同。
黄台吉要带三万人突围,就得负责三万人的吃饭问题,而他只有三百人。
三百人想要填饱肚子,对于建州马步兵来说可就太容易了。
偌大的北山,只需要猎几头熊,十几只鹿,就能解决他们这群人的吃饭问题。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莽古尔泰还在做着思想斗争的时候,黄台吉看破了他的小心思,意味深长的对莽古尔泰开口教训。
莽古尔泰一听,立马露出了讪笑,显然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懦弱。
“我去帮多尔衮!”
似乎是不想让自己受创,莽古尔泰选择去帮最不需要帮忙的多尔衮,但黄台吉没有阻拦他。
在他离开后,黄台吉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对着身边的固山额真沉声下令:
“派塘骑给我立马搞清楚,后军到底怎么了!”
“奴才这就去办!”固山额真闻言只好自己策马带人去办事,因为眼下各部都调不出人马了。
在他离去后,黄台吉看了看郭桑岱的奴儿干军,他可以清楚的用千里镜看到,那群拿着火把的奴儿干军士卒脸上充满了疲惫。
“原来是远道而来……”
看到奴儿干军的模样,黄台吉稍微安心了不少。
如果奴儿干军没有体力投入激烈的战斗,那他就只需要等代善的一万多马步兵抵达战场,然后再等刘爱塔、范文程带着人马抵达,那他就可以着手突围了。
曹文诏、曹变蛟所部只要被全歼,那剩下的一万多上直骑兵也没有什么可畏惧的。
想到这里,黄台吉对旁边的甲喇额真招呼:“让炮手炮击曹文诏本部,不用管野人。”
“奴才领命。”甲喇额真听到后应下,心里虽然有问题,但他没有质疑,而他这样的举动让黄台吉心里更安了不少。
这两天他用健妇试探明军战力的指令,让不少人都对他产生了怀疑,甚至在战场上经常出现逾越的举止。
现在他带兵打开口子,让突围的希望得以实现,原本诸将对他的怀疑立马烟消云散。
人就是这样,不管怎么变,本性都是慕强的。
想到这里,黄台吉继续看向了郭桑岱本部。
果然、郭桑岱本部和他预料的差不多,列阵之后并没有发动进攻,而是在原地站着休息了起来。
一昼夜狂飙九十五里,便是铁打的人也熬不动,更何况还要直接投入消耗体力的肉搏战?
这是大明,可不是春秋,大明的一里等于战国时期的一里半,因此吴起魏武卒的标准并不适用郭桑岱等奴儿干军。
“杀!”
“怎么还不发动进攻?”
“这群家伙该不是想要作壁上观吧?!”
“奶奶地!”
“都不要慌张,他们在等机会!”
郭桑岱他们需要休息,这点黄台吉很清楚,但是对于火烧眉毛的明军来说,他们便觉得和他们不是一个民族的北山女真在偷懒了。
好在曹文诏也知道郭桑岱他们的窘境,因此连忙开口,一边为军阵补防,一边为郭桑岱他们解释。
可嘴皮子的功夫用不到战场上,他曹文诏再能安抚人心,也不能安抚及及可危的防线。
明金两军都很疲惫,尤其是北山堡的明军。
他们从子时正刻(23点)厮杀到了眼下的寅时四刻(4点),整整五个小时的厮杀让他们精疲力尽。
北山堡前的战场上,眼下可以说是尸骨如山,血流成河。
所有人的手都有些发软,而随着战事的不断发展,最尴尬的事情也出现在了战场上。
“千总!子弹打光了!”
“我们的也是!”
“还有我们的……”
当北山堡上响起子弹打光的声音,一时间曹文诏能感受到四周的金军变得游刃有余了起来。
“混账!”
神策卫千户看着彻底打空的弹药箱,一拳砸在了女墙上,无奈的看着城外的战局。
只见那近两万蒙古游骑和建州马步兵被击毙大半,眼下只剩下了不到万人在围攻只有两千多人的明军。
这种情况下,神策卫千户也没有了更好的办法。
城内没有火炮、步铳也没有,火药彻底打光,剩下的就他们这六百人了。
“丙字百户留下守堡,其他兄弟跟我杀出去,帮曹总兵杀敌!”
当子弹打光,白刃战就要摆上台面了。
神策卫千户让所有人把步枪放在堡内,因为步枪的刺刀对金军的重甲无可奈何,远不如一个金瓜锤好使。
带着必死的决心,五百神策卫将士在堡门打开的时候鱼贯而出。
同时,在他们冲出来的那一刻,金军也利用剩余的火炮、石弹瞄准了曹文诏所部。
“哔哔哔——”
连续三声短促的哨声响起,与明军交战的金军闻声立马开始散开撤退,曹文诏见状便知道金军是想要炮击他们,因此转头喊道:“壕沟!”
说罢,他自己向着壕沟跑去,直接跳入了壕沟之中。
反应过来的千户官和百户官们也纷纷下令,两千多残军在金军撤退的同时跳入壕沟。
神策卫千户见状也带人跟着跳了进去,而下一秒金军炮手便点燃了火炮。
“轰隆——”
零散的炮声响起,金军彻底打光了明军遗留的最后一点火药和石弹,飞射的上百发石弹也化作跳弹,袭杀壕沟内的明军。
好在壕沟内的尸体众多,明军士卒拉拽金军健妇和金军的尸体作为盾牌,因此并没有在炮击下遭受重创。
倒是跳进壕沟和金军散开给了他们机会,不少人找到了步铳,立马将腰间的定装弹药咬开倒入步铳之中。
“排枪准备!”
曹文诏也在翻找着步铳,但壕沟内的尸体太多了,因此很难找到被尸堆掩埋的步铳。
不过即便如此,明军士卒还是有千余人找到了步铳,并以壕沟为点,向前后戒备。
“哔哔——”
黄台吉遗憾火炮没能建功,但随后他还是冷静的下令全军总攻。
不管如何,曹文诏这些人得死,不然上直骑兵有了主心骨,就会跟在后面追咬金军,金军最后还是摆脱不了覆灭的下场。
“哔哔——”
然而,当黄台吉下令总攻的时候,只是简单休息了一盏茶时间的郭桑岱开始吹响了木哨。
这声木哨让黄台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头皮发麻。
他转头看去,果然看到了开始朝着他这边进发的奴儿干军队。
战事进一步爆发,自子时正刻到眼下的寅时四刻,明金双方战死的战兵人数已经突破了三万,算上健妇则达到了七万……
第四百六十三章 忠心耿耿刘爱塔
“额啊……”
“救我……救我……”
寅时二刻,在明金两军战局再次反转的时候,此刻的河谷中央正爆发着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身着汉四营甲胃的上百人马在一名左领的指挥下,对着身着绸衣的一群汉人进行屠杀。
一名十一二岁的孩童躲到了车下,却很快被人拽了出来,手起刀落抹了脖子。
孩童捂着脖子倒在了地上抽搐,然而此刻却没有人敢来管他。
四周的妇孺见到汉四营动手的模样,纷纷开始了营啸溃逃,向着北山堡的方向涌去,又或者带着侥幸向四周山林跑去。
河谷的喊杀,让身处后军,正在和羽林卫等三卫一万多铁骑对峙的刘爱塔都懵住了。
他都没有来得及动手,便看到自己背后河谷平原射出了烟花,随后爆发了动乱,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刘爱塔向着范文寀留下的那一千兵马左领质问,而左领也不知所措:“这……或许……这……”
“什么这这那那的?!”刘爱塔看着支支吾吾的左领,当即骂了他一句,随后趁机对身边的锦衣卫左领道:
“刘左领,你和他带兵去中军看看。”
“是!”那名锦衣卫眼中闪过欣喜,而刘爱塔也不是莫名发脾气,只是找了一个把兵马调走的借口罢了。
范文寀的兵马留在这里,终究有些碍事,趁机把他们调走才是正事。
“末将领命……”
被骂的左领还不知道自己是被刘爱塔故意调走的,只能跟着刘爱塔指挥的左领带兵前往中军查看。
倒是他们走了之后,刘爱塔也彻底放松了下来,对着身边的左领说道:“带百来个弟兄,把兄弟们的家属带过来。”
“是!”左领眉开眼笑,心知自家将军要动手了,于是连忙带着百来个骑兵向着中军赶去,准备趁乱把本营兄弟的家属带走。
在他走后,另一名锦衣卫左领也沉着脸靠近刘爱塔:“估计是李延庚按耐不住,率先动手了。”
“这种局面,按耐不住很正常。”刘爱塔把手搭在了刀柄上,显然便是他也有些按耐不住了。
如果不是要等着上直铁骑确定消息,还要等本营兄弟的家属撤回,恐怕他现在就要带人转身杀敌去了。
想到这里,刘爱塔看向了后方,尽管是黑夜,但他还是看到了正在骚乱的中军妇孺。
“李永芳!老子早就知道你狗日的不是个东西!”
“杀李永芳,赏千金!”
“杀了李永芳!”
中军河谷平原上,当范文寀和范文程的喊杀声响起,两营五千兵马瞬间朝着李永芳本部两千六百人杀去。
在他们四周的十余万妇孺摸黑逃跑,让三方都无法列阵。
汉三营的内斗,顿时让,原本井井有条的突围,瞬间发展成了营啸。
“娘地!范文寀和范文程反水了!”
此刻的李永芳是迷湖的,他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要被范文寀和范文程喊打喊杀,但是他心里清楚,自己再不反抗就得湖里湖涂地死了。
他连忙指挥麾下兵马御敌,嘴上更是骂着范文寀和范文程反水这种话。
在他心里,范文寀和范文程动手打杀他,显然是投靠了明军,至于他为什么能肯定,是因为他没有投靠明军,所以谁打他,谁就投靠了明军。
李永芳虽然地位高,但他指挥军队并不如范文程两兄弟,加上兵力也不如对方,因此一时间他这边的兵马被节节压制。
也就是在他被压制,十余万妇孺营啸的这种节骨眼上,一名身上沾染着血腥味的左领带着几十名染血的汉四营人马也走到了正平澹看着汉三营相互砍杀的李延庚面前。
“效果不错,都解决了吗……”
李延庚看着染血回来的左领,平静地询问起了对方,而则左领也点了点头。
“摸着黑,范文寀和范文程两家妻儿都被解决了。”
“你这办法,确实要比直接动手好得多,范文寀和范文程的兵马看到家人被杀,立马就朝着我们杀来了。”
左领一开口,便暴露了他锦衣卫的身份。
对此,李延庚并不觉得有什么,因为大战即将结束了。
一刻钟前,当他得知黄台吉即将突围成功,他就知道曹文诏靠不住了,因此当时为了鱼目混珠,引起金军动乱,他就决定率先下手,派人摸黑去解决范文程两家人的妻儿。
眼下看来,这效果很好。
负责护送范文寀、范文程妻儿的李营士卒在一瞬间动手,并且让另外范氏两营汉兵看到了。
也正因为如此,范文程两人才会直接对李永芳手下的李营动手。
眼下局势已经乱了,现在就看刘爱塔那边了。
想到这里,李延庚握住了腰间的刀:“人都回来了,那就跟我先去吧范文寀、范文程两人的狗头割下来!”
“走!”左领应了一声,便带着身上上千李营将士加入了乱战之中。
此刻除了李延庚所部的几个将领外,其它人都不知道这件事情和自家参将有关。
李延庚带着兵马加入战局,瞬间双方兵马打得不可开交,甚至波及了一些逃跑的健妇和孺子。
“乱了……彻底乱了……都乱了……”
负责中军的金军塘骑瞧着黑夜里长刀碰撞的火星,带着百余名塘骑根本不知道要去帮谁。
“撤!先去前军找大……”
“嗡隆隆……”
牛录额真的话还没说完,忽的整个河谷响起了万马奔腾般的马蹄声。
牛录额真看向了东南方,眼睛瞪得老大,而正在交手的汉三营兵马也纷纷停下了砍杀的举动,看向了东南方。
骑在马背上的范文程这时脑中灵光一闪,随后才不甘喊道:
“刘爱塔败了!撤往北山堡!”
即便到了这个时候,范文程都不觉得是刘爱塔投降,而是认为刘爱塔被明军铁骑击败。
范文程都如此,那留兵帮助刘爱塔驻守的范文寀就更别说了。
此刻他们没有可怜刘爱塔的意思,他们只是觉得战局恐怕要再次被颠倒了。
“哔哔——”
“啪啪啪啪!”
当哨声响起,黑夜里纷纷出现了不少火光,一闪而过。
明军骑铳的铅弹打出枪膛,纷射在企图逃遁的建虏妇孺身上,无数人栽倒。
上万铁骑的冲锋,还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平原河谷,各部兵马无法结阵的情况下。
也就是夜色遮蔽了战场,不然范文寀等人就可以看到,明军的铁骑摧枯拉朽般的凿穿了金军十余万妇孺,并不断反复收割。
“轰——”
忽的,烟花被释放升空,最后绽放开来,照亮了小半个河谷。
这一瞬间,带兵撤退的范文寀、范文程他们才看到了后方李永芳本部和明军交手的画面。
“怎么回事……”
二人湖涂了,因为这事情太诡异。
李永芳本部袭杀了他们二人的家卷,现在却又和明军交上了手,这是怎么回事?
范文寀还在发呆,范文程却大概想清楚了前因后果:
“不是李永芳!是李永芳本部兵马里的锦衣卫!”
范文程憋屈的说出了他的猜想,这让范文寀听到后一阵后怕:
“这……若是被大汗知道,你我怕是……”
未经调查就与本阵兵马发生厮杀,最后阵脚自乱,让明军骑兵有机可乘。
这种事情如果被黄台吉知道,范文程和范文寀都得被活剐。
“不管!总之李永芳已经反了!”范文程虽然心痛家人被杀,但一想到眼下的局面,他一口咬定是李永芳让人杀的自己家人。
只有这样,到了黄台吉跟前他们才能解释,至于李永芳的死活,已经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了。
“撤!”
最后不甘的喊了一声,范文程便裹挟着大量的妇孺朝着北山堡河谷撤去,而撤退的他们正好和折返回来的两红旗撞到了一起。
两红旗举着火把撞见了他们两营兵马,代善更是二话不说,策马上来就是两鞭打在了二人脸上:
“狗奴才!后军怎么乱了?!”
“是李永芳……李永芳投降了明军,害死了刘爱塔,这才导致明军铁骑冲阵。”
范文程一口咬定李永芳投降,还把刘爱塔“死了”的罪名推到了李永芳身上。
闻言的代善连忙看向了已经乱开的妇孺,一咬牙直接下令:
“岳托!带镶红旗把辎重车,工匠、建州妇孺突围!”
“是!”岳托闻言,当即带着六千多的镶红旗人马开始在乱军之中收集辎重车和建州妇孺,汉人工匠。
后军已经乱了,代善十分清楚,想要安抚着十几万人已经不可能,他麾下一万多马步兵也不可能是明军上万铁骑的对手,更何况李永芳已经反了,刘爱塔全军覆没。
这种情况下,只有收集足够多的辎重车,带着部分建州妇孺、工匠突围才是正事。
想到这里,代善看向了范文程两兄弟:“你们也带人去搜罗辎重车和工匠。”
“是……”范文程和范文寀对视一样,随后便硬着头皮,带着只有五千不到的两营兵马去搜罗物资。
“都不要慌乱!结阵突围!”
漆黑的乱军之中,李永芳试图安抚本部兵马,然而这种时候李延庚却带着兵马来到了李永芳面前,并伸手拉住了他的缰绳:
“爹!我和刘爱塔已经投靠了齐王殿下,您现在反正还来得及!”
李延庚的话一瞬间击垮了李永芳的心理防线,他呆愣的看着黑夜里自己儿子的那张脸,只是稍微一想就知道了为什么范文寀和范文程说他反水了。
这一切、原来是自己这好儿子干出来的。
“怎么办?要投降吗?”
一时间李永芳愣了愣,但很快他就做出了决定:
“儿郎们!杀建虏啊!”
和当年在抚顺时一样,发现打不过明军,并且自己还有投降的机会后,李永芳立马就跳到了明军这边,帮着明军开始砍杀金国妇孺了起来。
李延庚看到这一幕面露喜色,也带着自己本部千余兵马打上了大明抚顺守备的旗帜,开始配合上直骑兵收割建虏。
在战场边缘,刘爱塔解下了所有兵器,在他面前的羽林卫指挥使萧参。
萧参狐疑的看着刘爱塔,而左右的羽林卫骑兵也不敢松懈,似乎刘爱塔下一秒就会暴起伤人。
刘爱塔对此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只是对着萧参作揖道:
“指挥使大人若是觉得在下不安全,可以让人用绳子将我束缚。”
“不必了……”萧参虽然不相信跟随老奴最久的刘爱塔会阵前倒戈,但锦衣卫监察司的人已经出示了牌子,由不得他不相信。
原本阻挡他们最大的障碍成了自己人,眼下上直骑兵也在战场不断收割人头,这让萧参有些不真实感。
在他不真实的时候,换回了锦衣卫绯袍的两名锦衣卫也走策马回到了这个远离战场数里的地方,并对萧参作揖道:
“萧指挥使,李永芳之子李延庚也是我们的人,还请指挥使传令各军不要伤害他们。”
“嗯……”萧参这会儿才大概清楚了一切,合着自家殿下说犁庭扫穴,所有人一个不留的话,实际上是用来湖弄黄台吉,掩护刘爱塔他们的。
不得不说这手段在关键时刻确实好用,眼下明军毫不费力的拉拢了汉四营中的两营兵马。
这两营兵马倒戈之后,上直骑兵和五里堡的一千神策卫就解放开来了。
也就是说,在南边的战场上,明军可以大概凑出接近两万的兵力去支援北山堡。
想到这里,萧参立马对身边的千户官下令道:“命令五里堡留守三百人,调五百人支援战场。”
“告诉杨指挥使,把所有建虏妇孺砍杀,除了李营和刘营的。”
“是!”
萧参有条不紊的下令,千户官也连忙赶去执行。
他的这些安排都被刘爱塔看在眼里,而萧参见状也对着刘爱塔毫无感情作揖道:
“让刘将军受苦了,在殿下下令前,我不能让您独自统领兵马,另外你本部的兵马也要作为前军出战。”
“无碍,只希望萧指挥使能帮辽东百姓报仇。”刘爱塔心知事情已经轮不到自己做主,他也没有趾高气昂的拒绝,而是让萧参记得帮辽东百姓报仇,多杀建虏。
萧参微微颔首,随后对那两名锦衣卫百户说道:
“刘将军还是由两位照顾吧。”
“得令……”两名锦衣卫应下,随后众人便都看向了战场。
河谷平原上,上万明军铁骑肆意冲杀着十余万妇孺。
见到岳托带着马步兵抢辎重和建州妇孺,他们也没有拦截,因为他们要先解决已经溃乱的妇孺。
岳托在战场搜罗一刻钟,然后便带着数千余辆辎重车和万余工匠,三四万收拢的建州妇孺开始向北山堡突围。
至于剩下的数万辆辎重车和十余万妇孺,毫无疑问,他们会成为明军的缴获和赏银……
“杀!”
“啪啪啪——”
南部战场已经分出了胜负,然而北山堡前的战场却还在僵持,甚至渐渐走入了白热化。
壕沟阵地上,躲入壕沟的明军开始用步铳排枪射击,四周的蒙古骑兵和金军马步兵坠马不断,但更多的涌入和壕沟。
没有步铳的人马开始短兵与金军在壕沟搏杀,而远处的黄台吉则是看着不断进军的奴儿干军,头皮发麻。
上万奴儿干军向着北山堡前的壕沟冲来,一旦他们抵达战场,那壕沟之中的曹文诏脱困不说,这尚存的七八千兵马或许也会被击垮。
“调两白旗和两黄旗来,与奴儿干军对垒,催促代善带两红旗和汉四营突围。”
黄台吉不慌不乱的下令,而在他下令后不久,多尔衮和济尔哈朗纷纷接到军令,他们舍弃了难缠的曹变蛟,气喘吁吁的向着黄台吉靠拢。
曹变蛟眼看局势开朗,也没有选择缠斗,而是带着残存的骑兵冲出了两白旗的包围圈,向着北山堡前及及可危的曹文诏所部支援而去。
总之,眼下的整个北山堡战场一团乱麻,两军的战斗打得异常残酷,双方都用上了吃奶的劲在死磕。
所有人都清楚,这个时候,如果稍微怂一点,退一步,那就是全军崩溃,大势已去。
一般而言,古代军队所能承受的死伤率在10%左右,到了近代,军队所能承受的死伤率可以达到30%。
然而,曹文诏和黄台吉两方兵马打到眼下,明军死伤率达到了40%,金军死伤率达到了45%。
这还是战兵的死伤,如果算上健妇,那金军死伤率将会达到70%。
为了突围,金军自己都不再在乎死伤了,而比起他们,明军更不可能退。
阵斩如此,谁能活下来,谁就有升官发财的机会。
这样的血战对于明军来说是不多的,而此战斩首所获的赏银也将是一笔天文数字。
整个战场的明军,即便算上郭桑岱本部也不足三万人,但他们的斩首数已经突破了八万。
八万颗三十两一级的首级,谁能活下来,谁就能带着几百上千两银子回家,一仗赚够一辈子的银子!
对于这样的事情,不止是明军眼红,便是强行军近百里后的奴儿干军也跟着眼红。
“斩首一级,赏三十两,全军均分!”
来回奔走的哨骑在奴儿干军中传递着消息,这让所有人在喘气的同时,都忍不住的双目泛红了起来。
三十两银子对于大明百姓来说,不过能买三四亩水地罢了,勉强能保证一个人这辈子不饿肚子,但却发不了大财。
可是对于奴儿干这群穷惯了的北山女真人来说,三十两银子,那能去辽东,买九千多斤粮食回北山,或者买一头牛,一匹马外加两只羊。
一头牛那是什么概念?对于北山女真人来说,一头牛可以租借给其它人种地,租一天就是十斤米。
只要租一个月,那一个人半年的口粮就出来了。
想到这里,奴儿干军之中的北山女真人只觉得呼吸炙热,看着那些正在围攻明军的建州女真人,那根本不是什么人,而是白花花的银子!
“哔哔——”
“鸟铳手前排!”
坐镇中军,郭桑岱有条不紊的指挥大军,而此刻大军只距离金军不到三百步了。
黄台吉打马返回了壕沟以南,尽管他现在可以突围,但这样的突围不是他想要的。
“杀!”
曹变蛟带着残存的数百骑兵冲入敌阵,将外围的蒙古游骑击溃,这让金军本阵有些骚乱。
好在还有两千余人的两白旗带着七千多人的两黄旗抵达战场。
九千生力军从蒙古八旗身边冲过,在他们阵前结阵,面朝奴儿干军。
九千人对奴儿干军一万人,黄台吉有自信,他能在一个时辰内击溃奴儿干军。
奴儿干军强行军远道而来,体力早就耗了七七八八,哪怕强撑着投入战斗,战力也比不了两黄旗的金军。
想到这里,黄台吉举起马鞭:
“列阵!”
“呜呜呜——”
号角声在黑夜里响起,随之过去的还有一刻钟的时间。
此刻,明金两军在北山堡前的军队,都聚集到了壕沟线上厮杀。
近四万人挤在这宽不过二里的壕沟阵地上,可以说让所有人都敢到了压抑。
压抑的原因在于壕沟线上点满了篝火,他们可以清楚的看到地上堆积如山的死尸体,以及敌军那乌压压的兵马。
金军和奴儿干军的距离在不断拉近,从三百步到两百步,然后到一百步……
“哔哔——”
当奴儿干军进入八十步距离的时候,他们忍不住率先先开火了,这让黄台吉脸上露出喜色:
“四十步放铳!”
奴儿干军虽然三日一练,但以军团的形式上战场,这还是第一次。
八十步放铳的他们,除了击倒几个倒霉蛋外,大部分金军都平安无事。
郭桑岱按照六段击的方式,让四千人不断排枪前进,而两黄旗的金军则是按耐住了脾气和恐惧,静静的等待哨声。
马步兵用盾牌护住了他们,但随着奴儿干军不断靠近,他们身边也不断有人被击穿盾牌,射中身体而倒下。
“哔哔——”
当奴儿干军进入四十步的距离,一声哨响,拉开了北山女真和建州女真的战斗。
“啪啪啪——”
密集的铳声几乎在一瞬间就击倒了数百名奴儿干军的鸟铳手,这样的变故让没有啃过硬骨头的奴儿干军有些骚乱。
“斩首一级三十两!发熟地十亩!”
瞧着前方骚乱,郭桑岱不经朱由检的同意,就擅自许诺了奴儿干军的所有人。
这消息通过塘骑传到前阵后,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已经枯竭的体力不知道为什么,平白又生出了一丝力气。
所有人硬着头皮挺进排枪,直到两军只有不到十步距离的时候,不用将领吩咐,所有人都丢下了鸟铳,拔出了腰间的兵器冲向对面。
血腥的战斗再次爆发,规模比起之前还要大。
黄台吉稳坐阵中,并且看着奴儿干军从一开始的勇勐,变得逐渐“软手软脚”后,他脸上的喜色却一点都藏不住了。
然而,他的高兴没有维持太久,因此急促的马蹄声在他身后响起,他侧头去看,却见去打探消息的固山额真返回了阵地,脸色苍白,满脸汗珠。
黄台吉心里生出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并在下一秒成为了现实。
“大汗!李永芳临阵倒戈,刘爱塔本部被明军覆灭,明军上直铁骑冲入我阵,后军已经彻底溃败了!”
第四百六十四章 拂晓
“果然倒戈了……李永芳!”
黄台吉咬牙切齿,他早就猜到李永芳会“倒戈”,因为四个人里就他的嫌疑最大。
只是他没想到,李永芳倒戈之后,居然会让他搭进去了一个刘爱塔。
“大汗,代善贝勒收拢数千辎重车和数万人正在朝着这边突围,但眼下……”
固山额真一脸难色,黄台吉也沉着脸看向了战场。
奴儿干军和明军、金军三方挤在了壕沟阵地上,将突围的道路给堵的死死的。
真要突围,金军也能突围,但他们肯定跑不过上直的骑兵。
辎重车的速度太慢了,八十里每日的速度突围,明军的上直骑兵能让他们先跑三天,然后轻松在他们前方把他们拦住。
当然,要命的是南边的明军。
从三月初一明军仓促发动进攻开始算起,战事满打满算已经十九天了,今天也已经是第二十天了。
或许上京城和辉发城、兴京城这三座城池能撑很久,但金军其他城池是撑不了太久的。
黄台吉唯一的优势就是出发早,目前除了北山的明军,距离他最近的明军是上京城的孙守法所部,但即便如此,两军距离也有两千里。
两千里是很长,大明无法保障十几万人从沈阳到北山这四千多里的辎重线。
可问题在于,现在后军崩了,明军缴获了大量金军的辎重,如果南边明军得知这个消息,那根本不用准备粮草了,轻装疾行北上就足够。
两千多里路程,按照骑兵奔袭的速度,顶多十五天,马步兵也就二十天。
现在这局面,二十天后黄台吉还不一定能跑出北山范围,因此在大局上,他还是陷入危险之中的。
想到这里,黄台吉只觉得时间紧迫,今日必须要突围成功。
只是眼下的战场上,金军只能勉强以一万五六千人和一万明军鏖战,双方迟迟分不出胜负。
“混账……”
看着眼下的局面,黄台吉心中愤恨。
倘若郭桑岱晚来一个时辰,那金军现在已经全歼曹文诏所部了。
想到这里,黄台吉心中悲愤至极,只能看着麾下兵马和明军正面交手,打着这种没有丝毫计谋的呆仗。
双方都是甲胄俱全的精锐,原本明军有火炮和步枪可以碾压金军,但弹药打光后,双方的战术和装备、人员等方面就都差不多。
因此在鏖战的情况下就出现了双方一个营、一个营的填上去,死完了再填,打成消耗战了。
如此的呆仗,打到最后实际上就是看谁人多。
金军的人是多,但也架不住这么消耗。
要知道他们还要突围,如果战兵都死光了,那即便突围成功,到了草原上也会被林丹汗这群鬣狗给分而食之。
只是面对这样的局面,黄台吉除了无奈还是无奈。
“杀!”
“啪啪啪啪……”
四处的喊杀声笼罩在战场上,两军厮杀鏖战,死伤越来越大,每分每秒都有人战死,这让明金两方都杀红了眼。
灭族之战,金军必须要打赢,哪怕战至最后一个人。
同样的,明军的赏银制度也在激励着明军众人。
别的不说,单单战死在北山堡前的尸首,就有整整的五万多具,这些都是两军交战而死的人,其中还有不少人还在求救,但根本没有人能管他们。
这四万具尸首便是整整一百二十万两,即便这其中,郭桑岱本部顶多能分到四十万两,剩下的八十万两都是明军的。
他们的人数骤降,只有不到两千人,这一战如果赢了,他们每个人能装着四百两银子回家。
当然,这还只是赏银,更恐怖的是官职……
“战胜存活者!连升六品!授散阶!”
曹文诏和曹变蛟两人杀的满身是血,口中不断喊着一些激励的话语。
连升六级,那便是一个小兵,也能从次九品一口气跳到正七品,更别提一些幸存的小旗官、总旗官和百户官了。
如果是连升六级让幸存的将士们眼红,那“授散阶”就让他们彻底抓狂了。
拿了散阶便是双份俸禄,按照正七品的俸禄来算,双份就是四百两银子。
四百两……
对于年俸十五两银子的上直卫兵来说,这需要当二十六七年的大头兵才能赚到。
只要活下去,他们每个人每年都能拿到四百两银子。
这四百两银子,能在京城内城靠近皇城根的几个坊市里购置两处宅院,不可谓不丰厚。
“杀!!!”
在丰厚的赏赐面前,被六千多蒙古八旗和镶黄旗围攻的明军爆发出了惊人的耐力。
曹文诏懂得用赏赐来收买人心,郭桑岱更是不差。
“斩建虏一人,赏白银五十两!授田二十亩!授耕牛一头!”
奖励层层加码,最后甚至加到了一个北山女真人只要杀了一个金军,就能无忧无虑过完下半辈子的丰厚程度。
面对这样的丰厚赏赐,作为前军的北山女真索伦部,那群索伦兵爆发了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耐力。
强行军近百里后投入战斗,他们居然还煎熬着打了整整一刻钟!
“杀了蒙狗!”
“砍十几个蒙狗!这辈子都不愁了!”
各守备也来回奔走的激励着本部人马,而相比他们金军那边根本不用激励。
灭族之战,他们若是战败就是全族皆死!
“杀——”
两军缠斗的愈发厉害,但也肉眼可见的开始变得“无力”……
显然,双方的体力都已经到了极限,而这个时候,河谷尽头也出现了一支大队人马。
“哔哔——”
奔跑的马蹄声和刺耳的哨声响起,代善带着一万两千多两红旗马步兵赶赴战场,从地平线杀来。
眼下是寅时六刻,天色已经开始灰蒙蒙,即便不用火把,都能依稀看到大批人马奔赴战场。
面对金军增援,北山的奴儿干军有些慌乱,一时间不少人都失手被杀。
郭桑岱看着奔赴战场的那一万多两红旗兵马更是汗流浃背,顶着额头的汗水不断下令,让塘骑把自己的话带到前线:
“我军两万铁骑距离此地不足十里!”
“我军……”
郭桑岱撒了一个谎,他并不知道上直骑兵还有多少,但他确信上直骑兵会出现在战场上。
不管数量多寡,只要明军的骑兵出现,那么大战就能告定了!
“杀!”
代善带着马步兵们如骑兵一般,从奴儿干军侧翼攻入。
尽管早有防备,但奴儿干军的侧翼还是被凿开了一个口子。
战场的局势短暂发生变化,两万金军围攻起了不足九千人的明军。
血肉磨盘还在继续打转,每转动一秒都要消耗数人的性命。
渐渐地,原本看不到本阵全貌的曹文诏和曹变蛟开始看得到本阵边缘了。
他们心里清楚这代表了什么,那就是他们身边的人越来越少了。
这么下去,等他们一旦全军覆没,那郭桑岱的奴儿干军覆没便在顷刻之间。
“萧参和杨洪呢?!”
“放响箭!”
曹文诏开口大骂着,军中人马也不断地放出响箭。
时间在一点点过去,当范文程、范文程两部兵马掩护着四万多人越过壕沟的时候,曹文诏一度有些绝望。
“哒嘟嘟嘟—”
“哔哔——”
忽的,一道嘹亮,悠扬,紧急的冲锋号声和木哨声在河谷平原响了起来。
紧接着,轰隆隆的马蹄声也从河谷尽头响起。
在金军车队只有不到半数渡过壕沟的时候,曹文诏苦等已久的近万上直骑兵带着三千多名身着汉四营甲胄,却手臂上绑着白布的汉四营步兵冲向了战场。
“完了……”
当看到一万多上直铁骑冲来的时候,黄台吉脑袋一片空白,只想到了这两个字。
尤其是当他看到还有一群打着神策卫旗号的马步兵,以及绑着白布的汉四营步兵骑马跟随上直骑兵冲杀而来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便是侧身大吼:
“结阵!”
黄台吉不可能突围,除非他愿意抛弃金军高层的家眷,抛下那一车车仅存的辎重。
带不走这些东西,他便无法带着几万大军突围,因此对于他和金军来说,只有一战!
“哔哔——”
“呜呜呜——”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在两军的鏖战里,他们成功从子时交战到了卯时(5点)。
天越来越亮,并且天空之上持续了大半年的浓厚乌云消失,露出了淡淡雾色的天空。
太阳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升起,等太阳升起,整片天空将会迎来蔚蓝色。
只是对于金军来说,这样的天气并不是什么好事,因为上直骑兵最拿手的便是面突,而明军最拿手的就是火器……
“杀建虏!”
“犁庭扫穴!一个不留!”
“嘶鸣——”
喊杀声,嘶鸣声络绎不绝的出现在了满是死尸的战场上。
三个时辰,六个小时的鏖战,迎来的却还是苦战,这让大量力竭的金军心中生出一股无力感。
尽管他们在上直骑兵抵达前用辎重车结阵自保,但比起当初三十几万人北狩的队伍,眼下这只有不到七万人的队伍显得异常寒酸。
两万三四千的战兵将四万多家眷工匠护在了最中心,各大贝勒、贝子的家眷也狼狈地找到了自家主心骨。
只是这样的找到,却更像是灭亡前的温存。
一万三千多上直铁骑绕着车阵游弋,而带着西山堡、五里堡那两千神策卫赶来的柳卞也找到了曹文诏和曹变蛟他们。
他们只剩下了六百多人,每个人身上插满了箭矢,几乎就是一个人形刺猬。
在被神策卫接应的同时,便是曹文诏和曹变蛟都这样的猛将都不免力竭跪在了尸首堆里,其余的明军更是连箭矢都无力劈砍,直接瘫倒在了尸堆之中。
“总兵!”
柳卞翻身下马,扶住曹文诏的同时,也不免“恐惧”地扫视四周。
二里宽的下场河谷,此刻躺满了尸首,比起南边的平原还要吓人。
密密麻麻的尸首让人没有下脚的地方,也正因为这些尸首,金军的辎重车才会难以前行,以至于他们没能成功突破。
“唏律律——”
曹文诏坐在一具金军的尸首上,在柳卞的搀扶下喝了一口水,勉强恢复了一点力气。
他看向了金军,也见到了结阵自保的金军车阵。
看到这一幕,便是曹文诏这样的汉子都忍不住眼眶泛红,隐隐欲要流泪。
三个时辰……
鬼知道他们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他看向了自己的兄弟们,那战前尚有七千人的兄弟,此刻只有不到八百人还活着。
当然,尸堆里还有一些喊着救命的人,但曹文诏无法确定那是金军还是他的兄弟。
他拉着柳卞的手,勉强站了起来。
“总兵,您先回石堡休息吧,西山堡还有火药和石弹,金军的车阵被攻破只是时间问题。”
由于黄台吉的下令撤退,西山堡的火药和石弹并没有用太多。
眼下他们完全可以用火药和石弹来填装明军那染血的四百门火炮,用火炮来结束明金两军的战争。
“不……我要亲眼……亲眼看到黄台吉的尸首!”
曹文诏双目满是血丝,砍去甲胄上插着的箭矢,在柳卞等人的帮助下脱下甲胄后,他的脸上、身上满是血垢,将他彻底包裹。
不止是他,曹变蛟和其余存活的人都是如此。
柳卞和郭桑岱汇合,他们当着金军的面清扫战场,将一些存活的明军带往西山堡救治,也将一些没死透的金军补刀。
这一过程中,金军的所有人都看着这一幕,无比揪心和绝望。
上直的一万三千铁骑游弋在车阵百步之外,只要金军有异动,他们就会立马面突。
七万的队伍听上去很唬人,但是只有两万战兵的金军,是无论如何都不敢和一万明军半具装骑兵正面交战的。
这一仗距离结束,只差一个句号。
金军车阵的内部,黄台吉翻身下了马,而代善等贵族也策马而来,慌里慌张的一拥而上:
“现在突围还来得及!”
“突围吧!”
“是啊!突围!能活几个人是几个人!”
代善、岳托、济尔哈朗、阿济格、莽古尔泰、汤古代、阿拜……
望着这一群以往脸上充满傲气,此刻却如丧家之犬一样慌乱的金国贵族,黄台吉的内心反而平静了下来。
“我如果想要突围,早就在打开口子的一瞬间突围了。”
“我想带着你们突围,所以才留了下来,鏖战至此。”
“眼下你们若是要独自突围便去吧,我是大金的大汗,我不会抛妻弃子,丢下部众离去的。”
黄台吉平静的说出这些话,尽管这些话和他这段时间以来做的事情十分违和,但一时间居然没有人反驳他。
或许代善他们都知道,当刘爱塔覆灭,后军遇袭的那一刻,他们就已经败了。
黄台吉的判断和布置都没有错,他唯一估计错的,就是郭桑岱这匹黑马,和他麾下的奴儿干军队。
曾经三千金军就能追着上万野人女真跑,而今日,这群野人女真居然能和他们鏖战半个时辰……
“呵……”黄台吉轻嗤,顺带解下了自己的铁胄(头盔)。
金钱鼠尾辫留在了众人眼前,黄台吉扫视了一眼众人:
“朱由检的军令是犁庭扫穴,他是什么样的人你们清楚,再逃也逃到哪里去了。”
“与其如丧家之犬般被上直的骑兵追杀,倒不如在这里打最后一战。”
“我们若是能赢,那就突围……”
“我们若是输了……”黄台吉沉吟数秒,转而继续:
“那也没有对不起汗阿玛!”
他这话一出,心理防线被击溃的莽古尔泰只觉得身体一软,整个人不受控制的跪在了地上,脸上露出几分绝望之色。
“早知道,我就应该当时自己突围……”
莽古尔泰后悔了起来,如果他当时趁夜突围,说不定现在已经跑出去三四十里了。
他在后悔,黄台吉却缓缓闭上了眼睛,声音如同铁石一般坚硬:
“至少到眼下,我们还没有输,两万对两万,胜负犹未可知!”
“更何况,明军一直在进攻,体力或许已经不支,只要坚持到最后,如何没有胜机?”
黄台吉的话虽是这么说,可是在场的众臣却清楚,这话不过是安抚罢了。
他们看向了车阵外围那露出一点的明军旌旗,不由得齐齐叹了一口气。
如果坚持就有胜机,那么自然可以坚持……
可是目前这个局面,坚持真的有用吗?
众臣不敢再说什么,但他们都清楚事情已经无可挽回,兵败恐怕只在朝夕之间……
“奶奶地!发财了发财了!”
“这是我杀的!这是我杀的!”
“都别吵了!战后指挥使会和曹总兵商量,把赏银平分给你们的!”
车阵外,在上直骑兵游弋的时候,北山奴儿干的一些女真人无力瘫软在了尸首堆里,但他们却笑得无比高兴。
在他们高兴之余,柳卞也派人将北山堡内的六百支步枪取出。
他们还有不到三万发子弹,这种情况下,只要火炮的石弹和火药运抵北山堡,那一轮轮炮击过后,便只剩下了收割。
想到这里,柳卞也脱下了头盔,坐在尸堆里休息了一下。
一天一夜没睡的他,此刻十分难受,而曹文诏虽说要看着黄台吉死在他面前,但当他坐下后,那体力和精神的双重匮乏,让他在呼吸间便闭上了眼睛,鼾声如闷雷般,在尸堆里打了起来。
“这就是战争……”
两刻钟的时间一晃而过,当神策卫和李延庚带着人清扫了战场,从中把近两千尚存一息的明军士卒从尸堆里救回北山堡内,让堡内军医为他们治伤的时候,朱辅炬却站在躺满了伤兵的堡内,环顾四周。
他看着士卒们因为得救,喜极而泣,也看到了在伤兵里疯狂找着自家兄弟,自家袍泽的士卒。
得知兄弟、袍泽活着,他们激动地抱在一起,嚎啕大哭。
得知兄弟、袍泽已经战死,他们心如死灰,如烂泥般瘫软在地,被人扶走。
似乎是为了看的更清楚,朱辅炬走上了马道,走上了石堡的城头。
他的面前是躺满石堡空地的伤兵,他的身后是即将接近尾声的战场,以及那尸骸遍地,血水成河的残酷画面。
“要打完了吗……”
朱辅炬看着眼前残酷的画面,突然觉得自己好累……
明明没有抵达这处战场前,他还觉得精神饱满,可抵达了这处战场后,他却觉得很累。
他看向了金军的车阵,望着那躲在车阵里的数万建州女真人。
努尔哈赤的一己之欲,最终将他们拖入了深渊。
他们如果不反,或许会和自己一样,在齐王殿下的革新之下,获得自己的田地,牛羊。
只是努尔哈赤反了,并且还是拉着他们一起反的。
本来他们应该和自己一样,埋头耕种,却因为努尔哈赤的一己私欲,本该在关中种地的他上了战场,成为了一个刽子手。
本该在建州游猎的他们,此刻上了战场,痛失所有亲人,仅剩的自己也将奔赴黄泉……
“唏律律——”
平原上,颠簸的马车出现在了地平线上,站在城头的朱辅炬心里很清楚,那装载着西山堡火药、石弹的马车。
它们抵达战场后,战事就将落幕了。
朱辅炬就这样看着战场,四周也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渐渐敞亮了起来。
朱辅炬看着马车抵达那堆满了尸首的火炮阵地,看着同袍清理了阵地四周的尸首,看着他们擦拭火炮,放入发射药,填入石弹。
最后,明军的所有骑兵都四散开来,四百门火炮那黑洞洞的炮口对准了三百步外的金军车阵。
“杀!!!”
当火炮的炮口和站在它们之后的明军露脸,所有金军都知道,车阵保不住了。
在这种时刻,无须等待军令,所有金军都从车阵里杀了出来。
“放!”
“嘭!嘭!嘭——”
令旗挥下,四百门火炮轰鸣,太阳也冒出了山头,将阳光洒满整个战场。
朱辅臣面朝太阳,在火炮响起的那一瞬间被阳光照到,感受道眼睛的不适,他用手挡在了自己的面前。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看到了金军车阵被石弹打穿的画面。
“真的要结束了……”
“我们可以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