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答复(一更)
顾墨兰有些吃不下,但不吃吧,干坐着,也不好,只能拿起筷子吃了些。
片刻后,外面有脚步声传来,似直奔天字一号房,顾墨兰立马放下了筷子。
安华锦觉得小姑娘毕竟年少,重自小长大的姐妹情谊,这样的事情都答应来,不知鼓起了多大的勇气,吞了多少难堪,才将这事情帮人办了。王四姑娘出身世家大族的王家,自小受家族教养,岂能不知道这事儿不妥当不合规矩不厚道?但咬着牙放下身段求人,想必是喜欢极了顾轻衍。
在她这里,这件事情说大可大,说小可小,她不是揪着人的错处不下台的人。
于是,她也不再难为人,淡淡笑着说,“顾九妹妹,请你告诉王四小姐,我不知道。我的婚事儿,不由我自己做主。嫁谁不嫁谁,我说了不算。上有陛下和我爷爷,下有外界无数因素,还有你哥哥,他想娶谁,也得问他自己不是?”
顾墨兰点点头,这个答案在意料之中,但也在意料之外,她以为,安华锦一定会说她嫁给哥哥的,毕竟,她哥哥那么好,天下有哪个女子不愿意嫁?
她站起身,诚挚地福了一福,“安姐姐,改日我给你赔罪。”
“行。”安华锦痛快地点头应承。
顾墨兰松了一口气,今日她不该做这件事情她知道,但不该还是来了做了,她抱着得罪安华锦的心态来,没想到她坦然地答应让她改日赔罪,这就是不怪罪了。
她又福了福身,戴上面纱,出了房门。
走到门口,正遇到找来的楚宸,顾墨兰脚步猛地一顿。
“咦?”楚宸也停住脚步,“顾九小姐?”
“宸小王爷。”顾墨兰定了定神,福身一礼。
“我听小二说九小姐与小安儿刚进来没多久,你这就要走?”楚宸奇怪地问,“你们吃完饭了?也太快了吧?”
顾墨兰点头,“我吃完了,安姐姐还在里面打算多坐一会儿。”顿了顿,补充,“顾家有门禁。”
“噢,怪不得了。”楚宸恍然,“那你快走吧。”
顾墨兰告辞,带着婢女护卫下了楼。
楚宸推开门,进了屋。
顾墨兰下了楼后,夜晚凉风习习吹过,她头脑顿时一醒,停住脚步回头看去,想着楚宸刚刚像是单独找去天字一号房的,难道是找安华锦?安华锦没带婢女,楚宸没带随从,他们二人在一个房间,若是哥哥知道了,误会了怎么办?
她犹豫着是否该折回去,但又不太想折回去,一时间踌躇不知如何是好。
“小姐?”贴身婢女出声,“再耽搁下去,回去晚了,夫人知道,该罚小姐了。”
顾墨兰抿唇,下了个决定,偏头指了一名护卫,“你去找哥哥,告诉哥哥一声,就说我约了安姐姐在一品居吃饭,正巧遇到了宸小王爷。”
护卫应是,立即去了。
顾墨兰又吩咐身边最忠心的婢女,“你现在就去王家一趟,告诉表姐,她托我的事情,我给她问了,明日让她去找我,我亲口告诉她。”
“是。”婢女点头,也立即去了。
顾墨兰吩咐完,提着裙摆上了马车,车夫挥着马鞭,快速往顾家赶。
楚宸进了房间后,一眼便看到安华锦侧趴在桌子上,手里端着酒杯,支着脑袋,两条腿翘着乱晃,裙摆被她晃的来回摆动,这副模样,虽看着没形没样,但怪好看的。
桌子上摆着没怎么动的饭菜,显然,顾九小姐没吃两口。
楚宸以客做主地对身后跟上来的小伙计说,“把这碗碟撤了,换新的上来。”
小伙计看向安华锦。
安华锦点头,“听他的。”
小伙计立即将顾墨兰用过的碗碟撤了下去,换上了一套新的。
楚宸很是高兴,坐下身,满意地问,“小安儿,顾九小姐找你什么事儿啊?大晚上的,没吃几口饭就走了,是不是你跟她合不来?她警告你远离她哥哥?”
以楚宸陪着善亲王从小听到大的折子戏的经验,脑补了一场看不顺眼大戏。
安华锦哼笑,“你倒是会猜!”
“啊?我真猜对了吗?”楚宸有点儿懵,“真的吗?顾九小姐不喜欢你?你竟然没跟她翻脸,就让她这么轻松地走了吗?你怎么没跟揍我妹妹那样,揍她啊?你这也太厚此薄彼了吧?”
安华锦嘴角抽了抽,笑骂,“傻子。”
楚宸瞪着她,“你是在骂我吗?”
安华锦白了他一眼,“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活这么大的。”
“自然是吃我家粮食长大的。”楚宸也翘着腿,说着话,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舒舒服服地喝了一口,好奇心很大地说,“怎么回事儿?说说呗!”
“她很喜欢我,特意叫我出来,跟我说,让我对顾轻衍好点儿。”安华锦慢悠悠地说,“该怎么好呢?马上嫁给他?哎,真是个小姑娘,年少不知愁滋味。”
楚宸:“……”
他很想说,你也是个小姑娘吧?比她似乎也就长两岁罢了。
他无言地瞅了安华锦一会儿,“得,你厉害,我不问了行吧?”
“你本来就不该问。”安华锦也饿了,拿起筷子吃饭,“你怎么找来了这里?”
楚宸立马想起了来这里的目的,看着她说,“原来你不是与顾轻衍有约,是与他妹妹有约?”
安华锦头也不抬,“怎么了?”
楚宸恨恨,“顾轻衍那个王八蛋,骗人,我本来要去安家老宅找你,正巧路上遇到他,他也去安家老宅,说他与你约了,有要事儿相商,说你没功夫理我,不让我去,他自己去了。”
安华锦筷子一顿,“他去我家里了?”
“嗯。”楚宸忿忿,“我若是跟去,你不见我,多丢我面子,于是我就来这里喝酒了。没想到,你在这里。”
安华锦默了默,想着顾轻衍的气总算消了吗?她夹了快红烧肉塞进嘴里,“他的确是个骗子。”
楚宸见安华锦吃的香,也夹了块红烧肉吃,“大晚上吃这么油腻的,你不怕长胖?”
“不怕。”
“我也不怕。”楚宸嚼着红烧肉,吃的香,评价,“所以,骗人的坏蛋是站不住脚的,你看,他前脚骗了我,后脚我就撞见你了,这是挡不住的缘分。”
安华锦不买账,“我跟你没缘分。”
楚宸拉下脸,摆出矫正教育的姿态,“小安儿,你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你睁大眼睛看看,天下好男人多的是,顾轻衍不算是个好人,你别瞎了眼。长的好看真没用的。”
安华锦喝了一口茶解红烧肉的腻,“瞎眼症一时半会儿好不了的。”
楚宸:“……”
他气不打一处来,瞪着她,“你为什么总与我作对?总惹我生气?你就不能好好地顺着我说一句让我爱听的话吗?做什么一点儿也不可爱的样子?做人不能这么没良心,为了你的案子,我忙前忙后,为了救你,那夜我披荆斩棘,做的一点儿都不少。你怎么这么没良心呢?良心被小狗吃了?”
安华锦:“……”
她低咳了一声,也觉得面对楚宸时,她是有那么一点儿过分,这是基于他想娶她的前提,她诚然地说,“你只要打消想娶我的心思,我以后就对你好点儿。”
“有多好?”楚宸板着脸。
“很好吧?做我的朋友,很幸福的。”安华锦给他举例,“在南阳,有个世交家的哥哥,你大约听过他的名字,他叫沈远之,我就对他很好,他想吃烤鹿肉,我就上山给他打猎,他没换季衣服穿了,我就帮他去买,他喜欢喝我酿的酒,我就每年都给他酿几坛,他喜欢春华楼里的琴娘子,我就费心地帮他将人弄回家……”
楚宸:“……”
他听的大开眼界,“的确很好。南阳军中出名的小将军沈远之,我知道。”
“嗯,他与我同年同月同日生。每年的生辰,我们都一起过。”安华锦点头,“若不是我爷爷身体不好,他要留在军中处理事务,这回也会陪着我一起来京。”
“那你这个青梅竹马,你对他可真是太好了。”楚宸啧啧半晌,故意地说,“据说他长的也很好看吧?你怎么不招他入赘为婿呢?噢,我想起来了,你一直有婚约在身,没法子是吧?”
“也不是,关系太好,下不去手。”安华锦一叹。
楚宸默,目光看向门口。
安华锦感觉屋中气流忽然有点儿不对劲,她慢慢地回头,便见门不知何时开了,顾轻衍站在门口,目光沉静,玉颜如雪。
第五十七章 结仇(二更)
安华锦本来觉得自己挺坦荡的,但这时候看到顾轻衍,忽然莫名有点儿心虚。
她呐呐了半晌,镇定地问,“怀安,你怎么来了?”
楚宸猛地瞪向安华锦,“你喊他怀安?”
安华锦眨眨眼睛,“是啊,怎么了?不行吗?”
楚宸一噎。
不是不行,是她不觉得太亲密了吗?
显然,安华锦这时候不觉得,她见顾轻衍站在门口不动,神色平静,看不出情绪,不知刚才她与楚宸说的话他听了多少,她轻咳了一声,对他问,“你吃饭了吗?”
顾轻衍垂眸,看了一眼地面,须臾,他抬起头,面上含了一丝薄笑,缓步走了进来,站在安华锦身边,温声说,“没吃呢,你往里面些,给我挪个位置。”
安华锦乖乖地往里面挪了挪,将自己坐了半天的位置让给了他,又殷勤地吩咐小伙计,“再摆一套新的碗碟来。”
小伙计麻溜地应了一声,心中在想,今日这一品居蓬荜生辉了,不止来了安小郡主和宸小王爷,就连一年到头见不着的顾七公子也来了啊。
“喝茶还是喝酒?”安华锦偏头问。
顾轻衍温声说,“你喝什么我就喝什么。”
“我喝酒。”
“那我也喝酒。”
安华锦点头,给他倒了一盏酒,放在他面前。
楚宸看着他来与顾轻衍来的区别待遇,心中十分憋闷,但又没立场让安华锦不区别对待。他舌尖抵着牙床,哼了又哼。
“你牙疼?”安华锦瞥了楚宸一眼。
“我心疼。”楚宸没好气。
安华锦不理她,自己端起酒杯,径自抿了一口。
楚宸看不过眼,将自己的空酒杯放在她面前,“也给我倒一杯。”
安华锦抬眼看他,楚宸一副你不给我倒,我就没完,不让你好好吃饭的架势,她无所谓地拿起酒壶,将他的酒杯满上,递给他。
楚宸满意了。
顾轻衍看着面前的酒盏,忽然低声说,“孙伯还在府中等着我们吃晚膳,今日府中安平下厨,我这两日吃什么都没胃口,觉得若是回府去吃素斋,想必能吃些。”
安华锦喝酒的动作一顿,他是因为与她生气,这两日才食不下咽?顾轻衍是这样折磨自己的人吗?
不管如何,他还是她的未婚夫。
“那就回府吃吧。”她放下酒盏,站起身,掏出一锭金子,扔给门口守着伺候的小伙计,对楚宸说,“我们先走了,你自己吃吧。”
楚宸:“……”
他招谁惹谁了?这么不招人待见!又被扔下!
他脸色发青,磨牙,“一品居的饭菜,是京城顶顶好的,是皇宫的老御厨出宫后传的手艺。你就不尝尝?他一句没胃口,你就不吃了?”
他很想骂,顾轻衍你装什么装?矫情什么?可是,他说不出来,身为爷们,怎么能跟娘们一般争风吃醋大吵大闹没风度!
“他今日没胃口,改日再吃。”安华锦听到了楼下有脚步声上来,且不止一人,似乎冲着这间天字一号房而来,她扬眉,“你不是自己一个人来喝酒,还约了别人吧?我将地方让给你,你正好与人喝个尽兴。”
楚宸气的捂住胸口,声音从牙缝中挤出,“这也不是你将我扔在这里的理由。”他不甘心地说,“刚刚是谁说,对朋友很好来着?你就是这样对朋友好的?”
安华锦默了默。
“见色忘义!”楚宸评价。
安华锦揉揉额头,缓了语气,“若是以朋友来论的话,今日的饭菜我请,金子我已经付了,改日我再请你一顿,如何?”
楚宸不说话。
顾轻衍在一旁淡淡地说,“宸小王爷别得寸进尺。”
楚宸怒,“到底是谁得寸进尺!顾轻衍你好了不起啊,你来了,就将人带走,什么道理!”
“没什么道理,未婚夫的身份,到底不同些罢了。”顾轻衍一本正经。
楚宸几乎气昏,心中忽然恨恨地想着,就算我娶不到小安儿,便宜楚砚,也不让你娶着。等着,这个仇记下了。
不,可能大约也许自从他爷爷进宫找陛下看看能不能取消安顾婚约给他一个机会时,让陛下有了取消婚约的心思后,善亲王府和他与顾家和顾轻衍的仇就结下了。
他压着翻涌恼火,对安华锦摆手,“可是你说的,别做人学没良心。”
安华锦揉揉鼻子,点点头,对顾轻衍说,“走吧。”
顾轻衍颔首,转身与她一起出了天字一号房。
二人来到房门口,正巧也碰到三个人从下面上来,这三个人顾轻衍都认识,江云牧,王子谦,崔朝,一个是礼国公府江云弈的兄弟,一个是王家人,一个是崔家人,都是顶顶的富贵子弟中的年轻一辈爱玩的纨绔闲人。安华锦一个也不认识。
三人来到门口,见到顾轻衍,都齐齐讶异了,王子谦喊“表哥”,江云牧喊“七公子”,崔朝喊“怀安”,纷纷见礼。
顾轻衍拱手还了一礼,神色一如寻常,温润含笑,如浴春风,“我与小郡主先走了,宸小王爷在里面等你们。”
三人齐齐看向安华锦。
安小郡主无论是三年前,还是如今,来京城这两趟,可都是在干惊天动地的大事儿,三年前,只揍了个楚宸,轰动天下,这一回,毒茶案、毒酒案、刺杀案,直接就扳倒了诚太妃、三皇子、张宰辅、淑贵妃、二皇子,以及所牵连的一干派系,搅动了整个大楚朝堂官场,实实在在地给七皇子清了前路上的两大障碍。
近日来,关于她的谈资,实在是太多了,一日没消停过。
他们一直想见见,如今总算瞧见了,只觉得是个容貌极盛的小姑娘,立在顾轻衍身边,亭亭玉立的,如青葱杨柳一般,这般容色,还不算全长开,但已经色相殊绝,若是有朝一日全长开,那可真是人间再无绝色了。
都说美人在骨不在皮,安华锦就属于在骨又在皮的美人。
早有传言,安华锦配不上顾轻衍,全天下的人都信了,如今这么亲眼一瞧,使得山河倾倒,日月失色的二人,都太得造物主的厚爱了。
三人只看了一眼,都齐齐别开眼,不敢多看,纷纷规矩见礼,“安小郡主。”
安华锦点了点头,拉着顾轻衍侧开身,笑着说,“宸小王爷心情好,三位公子陪他多喝点儿,我们走了。”
三人讶异地应了一声。
安华锦和顾轻衍一起下了楼。
二人身影走远,三人站在门口对看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原来这就是安小郡主。”,“安小郡主看起来也挺好说话嘛。”“可惜他们来晚了一步,若是早来一步,也许还能跟她多见见多说几句话,多了解一二。”
他们倒不是被她的美貌心折,实在是对她这个人的一系列操作太好奇了!
“你们还在门口站着干什么?给一品居当门神吗?”楚宸的不高兴透在语气里。心里骂安华锦说那话不要脸,她也不怕咯了牙,他哪里心情好了?
三人立马进了里面,便见楚宸一脸郁气地坐在桌前,明显脸上写着“我不高兴”,都齐齐一愣。
楚宸吩咐小伙计,“她给的金子够不够我们吃喝的?再添点儿酒菜。”
“够,够了。”小伙计连忙点头,“小郡主给的金子,够几位爷今日吃喝个够。”
“那就添菜添酒来。”楚宸摆手。
小伙计立即去了。
江云牧,王子谦,崔朝三人坐下,一时都没人说话,只瞅着楚宸,不明白他这是个什么情况。突然喊他们三人来喝酒,他们来了,正巧遇到顾轻衍和安华锦离开是怎么回事儿。
小伙计重新摆上几副新碗碟,心想着今日可新鲜,这天字一号房成了流水客席了。来一个走一个,来一个走一双,如今又来三个。
楚宸猛灌了一盏酒,放下酒盏后,对三人气愤地说,“你们说,我有没有可能有朝一日娶到安华锦?”
三人顿时都惊了。
楚宸放下杯盏,“铛”地一声,咬牙切齿,“我娶不到她,顾轻衍也别想娶到她!”
三人:“……”
他们听到了什么耸人听闻的惊天大话?可不可以当耳朵都聋了?
第五十八章 欺负(一更)
若是楚宸说找个机会揍安华锦一顿,全天下的人都相信。
但楚宸说想娶安华锦,这说出去谁信啊?
江云牧,王子谦,崔朝三人看着楚宸,见他气哼哼地,像是满肚子火没处撒的模样,一时间个个都沉默的十分安静。
“你们这是什么表情?”楚宸不满地瞪眼。
三人对看一眼,王子谦咳嗽一声,先开口,“宸兄,你喝多了吧?”
楚宸摇头,“没有。”
他还没喝两杯呢,多什么多!
“既然没喝多,你说什么胡话呢?”崔朝看着他。
“难道是安小郡主又欺负你了?”江云牧猜测。
能把素来做什么事情都带着三分兴趣七分乐趣的宸小王爷气的冒火,大动肝火放狂言,他们还真是第一次见识过,想必也就只有敢揍他的安小郡主了。噢,不对,如今还要加上一个安小郡主的未婚夫顾轻衍。
否则,他刚刚怎么非要气的想拆散人家呢。
三人十分好奇,刚刚他们来之前,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儿?
楚宸见三人一脸八卦地看着他,三张脸,六只眼睛,等着他说出个所以然来,最好把安华锦和顾轻衍怎么欺负他的细节说个清楚明白,他的怒气一下子堵在了心口。
他是个要脸的人,刚刚的事情,让他怎么好往外抖搂?
于是,楚宸绷着脸,狠狠地揉了揉眉心,“我大约是喝多了,臭丫头有什么好娶的,谁想娶她谁眼瞎。”
他把自己也骂进去了,总比一时冲动说了事后被他们三个笑话丢人好。
三人对看一眼,松了一口气,是醉话就好,否则,传出去真是耸人听闻。
“来,喝酒喝酒,陪我喝酒。”楚宸又重新倒上酒,“今日不醉不归,谁喝不醉,谁是王八蛋。”
崔朝看他的架势,有些挺不住,“我酒量最小啊。”
“酒量大有酒量大的喝法,酒量小有酒量小的喝法,醉会不?醉就行。”楚宸不讲究地给他倒满了酒盏。
得吧!看来今日得横着回家了。
崔朝认命。
出了一品居,安华锦肚子空空,凉风一吹,觉得今天晚上这一茬接一茬的,都是什么操蛋事儿,金子花出去了,没一件让人高兴的。
她上了马车,一声不吭。
顾轻衍坐在她对面,车内夜明珠将他脸色照的青白起光辉,他抿了抿嘴角,垂眸低声说,“府内真有饭菜的,我离开时,让孙伯吩咐厨房做了,的确是安平下厨。”
“嗯。”安平自从受伤后,养到至今,伤刚好,她也有好久没吃他做的菜了。
顾轻衍抬眼看她,“我不生你气了,你也别生我气好不好?咱们讲和吧。”
安华锦气笑,“你也觉得你无理取闹理心亏了?”
因为他是她的未婚夫,是自己人,他就可着劲儿地作,让她帮着他欺负人。就算楚宸不讨喜,今日他也过分了啊。
顾轻衍认真地说,“那日,我没有无理取闹,本就是你不对,你不该占着我,还想着从我家中择我一兄弟入赘。换做谁,也会有脾气的。”
“我也就想了那么一小下。”安华锦争辩。
“想也不行,一小下也不行。”
“好,那只说今日。”安华锦作罢,顾轻衍的长相与他的脾气成正比,似乎没什么可说的。长的好的人,脾气大也应该,霸道也应该,她确实不太占理。
“他撺掇善亲王进宫,要悔你我婚约,导致如今陛下起了心思,成了你我最大的阻碍,打破了我们不想打破的持衡,是得罪了我。”顾轻衍看着她眼睛,“今日我就算过分,让你扔下他,也不过是小打小闹,若我真出手对付他,他不会有功夫再跑到你面前买你好感,对于窥视我未婚妻的人,难道还让我亲眼看着你与他把酒言欢?”
说的好有道理!
安华锦一时没了脾气,纳闷地看着顾轻衍,“你不早就知道他想娶我吗?往日也没见你这么不给人面子啊。”
“往日是没捅到陛下面前,我以为他和善亲王就算不聪明,也不会太傻,却原来是个搅事儿精。捅了篓子还想请你过府赴宴,做梦呢。”顾轻衍没好气。
安华锦咳嗽一声,身子向后一仰,靠着车壁懒懒散散,“所以,明日陛下召见我,是你动的手笔,今日又故意欺负楚宸,想让他明白明白?”
“他明白不了。”顾轻衍身子也向后一仰,整个人靠着车壁同样懒散放松,“他估计气死了,宁可娶不到你,也要搅和我娶不到你。”
“这样你更麻烦了,你不怕麻烦?”安华锦看着他。
“不怕。”顾轻衍忽然微笑,眸光润润地看着她,“不能就让他与善亲王搅和一棍后就因为陛下退缩了,不能让顾家与陛下单独杠上,有他和善亲王在,搅合的热闹,才让陛下更头疼没辙,火气也撒不到顾家和我身上。”
安华锦:“……”
这人里外都算计好了!既欺负了楚宸,还想利用他,也是极厉害了!
她佩服地看着他,对着这张脸,哪怕心情不好,都能立马好起来,每日对着这个人,哪怕知道他脾气大心地黑手段多,也觉得他光风霁月美玉无瑕,她啧啧了一声。
怪不得将王四小姐迷的都顾不得闺仪脸面规矩教养了。
“怎么了?”顾轻衍见她神色不太对劲。
安华锦扁扁嘴,“看你好看。”
顾轻衍:“……”
他失笑,“你也好看。”
安华锦:“……”
这天没法聊了!
顾轻衍低笑,语气柔和了些,“九妹找你,所谓何事儿?大晚上的匆匆来见你,又匆匆回去,必有要事儿。”
安华锦琢磨着该不该告诉他,琢磨了一会儿觉得,这毕竟是女儿家的脸面,她就算知道,也不该从她这里知道。但又觉得,若是她不说,他知道王四小姐喜欢他吗?若是知道有这么个痴情女子爱慕他,会如何呢?
“不能说?”顾轻衍扬眉。
“我不适合告诉你,你回去问顾九小姐吧。”安华锦做了决定,亲兄妹之间,怎么都好说,她背后嚼舌根子,算什么事儿啊。
顾轻衍点点头,“好,我回去后问她。”
回到安家老宅,孙伯果然已吩咐厨房备好了饭菜,见到二人一起回来,孙伯乐脸都开了花,想着二人总算是和好了,否则他这心得老提着。
用过晚膳,安华锦对顾轻衍摊手,“那本书呢?该给我了吧?”
顾轻衍微笑,从袖中拿出那本书,递给了她,嘱咐,“你明日要进宫见陛下,需打起精神,别读的太晚。”
“嗯。”安华锦捧着书打开。
顾轻衍又坐了一会儿,见天色已晚,出了安家老宅。
回到顾家,他吩咐青墨,“去请九妹到我书房来。”
青墨立即去了。
不多时,顾墨兰来到了顾轻衍书房外,她一路提着心,想着难道是安华锦将今日之事与哥哥说了?那哥哥会生气吗?
她在门口踌躇片刻,喊了一声,“哥哥?”
“进!”
顾墨兰推开书房的门,入眼便见顾轻衍捧着一卷书,坐在桌案前,见她来到,将书放下,目光沉静地看着她,语气平平淡淡,“说吧,你找小郡主,所为何事儿?我问她,她不说,让我回来问你,你最好如实告诉我,若有欺瞒,被我知道,你清楚后果。”
顾墨兰脸一白,原来不是安华锦说了什么,而是哥哥显然在意她为何事儿找她。她在安华锦面前本就难以启齿,如今更是难以启齿了。
顾轻衍见她这个样子,便知道不是什么好事儿,他沉下眉目,脸色微冷,“你是我亲妹妹,但也该明白,沾染我与小郡主的事情,什么事情可为,什么事情不可为。”
顾墨兰低下头,咬着嘴角,半天才细若蚊蝇地将事情交代了。
她心中明白,哥哥不问则罢,一旦问了,她若是糊弄,是绝对糊弄不过的。有些事情,哥哥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有些事情,不能踩踏他的容忍度。哪怕是父亲、母亲,包括她这个亲妹妹。
顾轻衍听完,面上倒是没什么表情,也没开口说话。
“哥哥,我知错了,我不该心软答应四表姐。”顾墨兰面上羞囧,他不恼不怒,才更让她觉得自己做错了,就如今日安华锦没难为她一般,更让她心中难堪。
“既然知道错了,闭门思过一月,罚抄十卷书。”顾轻衍嗓音微凉,“下不为例。”
顾墨兰松了一口气,“谢谢哥哥宽谅。”
第五十九章 介意(二更)
顾墨兰出了顾轻衍的书房,凉风一吹,发现后背已汗湿衣襟。
贴身婢女见她脸色十分苍白,小声问,“小姐?公子他骂您了?”
若是骂还好了!从小哥哥就不骂她。
顾墨兰摇摇头,“明日见了四表姐后,我便闭门思过一个月,抄十卷书。我房中的纸张怕是不够,你让人多采买些给我。要上好的镇台宣纸,就抄佛经吧!我是该洗洗心。”
婢女脸色也有些白,“公子罚您了?这也太重了。”
“不重,比起来我做的事儿,这不重了。我方才还怕哥哥不罚我呢,若他真不罚我,那是以后都不管我了。”顾墨兰低声说,“我该感谢安姐姐,是她今日没难为我,才让哥哥给了她面子没彻底发怒我。”
婢女有些恼,“都怪四表小姐,拉您下水,若不是她强求,您也不至于答应她办了难办的事情不说,反被连累受罚。”
“四表姐痴心一片,最是难得有情人,无论结果如何,我哪怕难为,也得帮一帮。不帮是理,帮是破了教养礼数,但这世上,有多少事儿,明知不可为而为,走在教养和规矩礼数之外,经此一事后,四表姐是聪明人,当该看开了。”顾墨兰一边往回走,一边小声说,“哥哥虽好,但青山白雪终究性情冷,我与四表姐自小长大,不忍她一生都坑在我哥哥身上,如今她死心最好,不死心,我也尽力了。”
“公子真的喜欢安小郡主吗?”婢女小声问。
“何止喜欢,怕是喜欢极了。”顾墨兰轻叹,“我从没见过那样的哥哥呢。”
婢女羡慕,“能得咱们公子喜欢,安小郡主真是有福气。”
顾墨兰笑,很轻,“也许哥哥觉得他才是那个有福气的人呢。那一日,我听爷爷说,哥哥很感谢当年爷爷给他定下这门婚约。”
“当年知道老爷子给公子定下婚约时,公子跟老爷子闹了一个月脾气呢。”婢女不解,“那时候,奴婢还小,听婆婆说起时,也觉得咱们公子那么好,老爷子早早给公子定下婚约,太草率了。”
“当年是当年,那是哥哥没见过安姐姐,如今见了人,自是不同了。”
“也是。安小郡主是挺好的。”
安华锦来顾家一趟,顾家上下全族,没一个不满意的,就连顾家的奴仆,都觉得安小郡主真的很好,没见过哪家小姐那般容色淑丽不说,温婉大方处处合宜。
顾墨兰想着,天下怎么有安华锦这样的人,那日来顾家的她,与今日在一品居见到的她,还是不同的,见了两面,似两个人。一个合宜得体,一个随性闲适。
安华锦这一夜读书到深夜,子夜时分,她虽然不困,但依旧放下了书,回床上睡了。
第二日,她准时醒了,练完剑,梳洗妥当,便见顾轻衍进了枫红苑。
她倚在门口扬眉浅笑,“你这是不生气了,又来丁卯了?”
顾轻衍微笑,“来陪你用膳,前两日折磨自己,亏了身子,都瘦了。”
哪有自己说自己瘦了的?两天能瘦到哪儿去?安华锦仔细打量了他一遍,没看出来,转身进了屋。
早膳很丰盛,大体是孙伯听见了顾轻衍的话,特意让厨房给他炖了汤。
用过早膳,安华锦站起身,“我进宫,你呢?去翰林院?”
“嗯,翰林院的事情今日就能收尾,你先进宫,我晚些时候也会向陛下去奏禀,届时与你一起出宫。”顾轻衍也跟着站起身。
安华锦点头,二人一起出了安家老宅。
马车上,安华锦问他,“陛下若是问我大昭寺的和尚该如何处置,我该如何说?”
“你拿人家那么多军饷,宽容地放了吧。”顾轻衍给出建议,“陛下也充实了国库,又染了那些时日的血型,不宜再端了一个大昭寺了,更何况僧人们关了这么些日子牢房,罪也受了,而陛下那边,也该展现帝王宽宏的时候了。”
“嗯,听你的。”安华锦觉得有道理。
顾轻衍犹豫了一下,漫不经心地转移话题,自然无比地解释,“关于我妹妹昨日找你之事,我早先不知,如今问她,她倒是说明白了,我罚她闭门思过一个月,抄十卷书。待她一月后解禁,再给你赔罪。”
安华锦眨眨眼睛,瞧着顾轻衍,没从他面上看出什么来,不由乐了,“行。”
顾轻衍看着她,“你有什么话要问我的吗?”
“没有。”
顾轻衍:“……”
他叹了口气,“你问我吧!但凡你问,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你若不问,我也不好问你。”
哎呦,稀奇了!
安华锦稀罕地看着他,“你想问我什么?我先听听。”
“关于你的青梅竹马。”顾轻衍抿了一下嘴角。
安华锦盯着他,看尽他眼底,揶揄地问,“昨天我与楚宸的话,让你这么介意?”
顾轻衍耳根子红了红,神色有两分不自然,“有点儿介意。”
倒是诚实的可以!
安华锦想了想说,“就像你说的,青梅竹马,但可不是两小无猜,我与沈远之从小谁也不服谁,打到大,不过自从三年前,他倒是对我好了,我也不好意思还跟他打个没完没了。这还得感谢你让他对我态度转变了,良心发现了。”
顾轻衍:“?”
安华锦似笑非笑地说,“三年前,你喂了我百杀散,我躺着回南阳后,在家里足足躺了三个月下不了床,他见了我眼睛都红了,大体是怕我死了,他没了玩伴,从那开始,我要什么,给我弄什么,但有所求,他只要能做到,莫不应允。那三个月,我就靠他从外面弄进来好玩的东西给我解闷呢。等我好了之后,也不好意思欺负他了。”
顾轻衍:“……”
他后悔死了!
他无言了好半晌,最终还是无言到一句话也不想说。
安华锦瞧着她,在桃花园相见,他半丝不为自己当年所作所为后悔,后来渐渐相处下来,这后悔的神色偶尔一显,不怎么明显能存得住,如今这后悔可是摆在了脸上了,让她十分欣赏,且津津有味。
“他长的很好?”顾轻衍没忘了三年前到如今,这小姑娘的爱美之心没变过。
“是挺好的,不过比你,还差了一丢丢。”安华锦给出中肯评价。
顾轻衍微笑,“差一厘,也是差。”
“那倒是。”
“若你我没有婚约在身,你想找个什么样的夫婿?”顾轻衍觉得多问她些,就能多了解她些,他面前的这个人,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让人看不透。既然看不透,不如就多问问,在他这张脸还管用时,她的包容度很高时,总有益处。
“长的最好看的。”安华锦很诚实。
“还有吗?”
“没了。”
顾轻衍扬眉,“这么简单的吗?”
安华锦抿着嘴笑,“不简单了!我从小到大,这么多年,只遇到你一个最好看的,目前为止,还百看不厌呢。”
顾轻衍眸光动了动,“那是不是说,等有朝一日,有一个比我更好看的出现时,你就又有目标了?”
安华锦用手捏了捏自己下巴,“不知道呢,长的比你好看的,我不知道有没有,但比你有才华的,不见得有了。浑身上下每一处,都让人觉得赏心悦目的,也难找吧?你对自己这么没信心的吗?”
顾轻衍:“……”
他揉揉眉心,哑然失笑,低声呢喃,“是有些没信心。”
安华锦,“……”
她一时又好笑又可乐,“行了,别装了,顾七公子若没信心,天下所有人都得头朝下挖土将自己埋了。”
马车来到宫门口,车夫在外面轻声提醒到了。
顾轻衍低声嘱咐,“小心些,别让陛下套了你的话。”
“放心。”安华锦点点头,下了车。
顾轻衍又吩咐车夫驶去翰林院。
安华锦进了宫门,有小太监早就得了张公公吩咐接应她,见她早早来到,殷勤地说,“小郡主,陛下还没下早朝,您先随奴才去南书房外等等吧。”
“嗯。”安华锦没意见。
小太监引领,安华锦慢悠悠地来到南书房外。
南书房门口,已早有人先一步来在此等候,正是礼国公府江云弈。因毒茶案办的好,他一跃升了两职,从正六品,越过从五品,升到正五品。
见到安华锦,江云弈上前见礼,“安小郡主。”
安华锦浅笑,“江大人!”
第六十章 故意(一更)
在皇宫,南书房外,安华锦与江云弈见面自然不可能说什么,打过招呼后也就各站在一边,等着陛下下朝召见。
安华锦属于出了崔家和顾家,就是没骨头那种,站一会儿就不想站了,便身子懒洋洋地靠在廊柱上,由一人怀抱粗的廊柱支撑着,将重量都靠在上面。
“小郡主,要不然奴才带您去西暖阁坐一会儿,那里有茶点。”领路来的小太监小声问。
“不用。”安华锦摇头。
小太监立在一旁,怕她难等,贴心地与她说话,“起早时,凤栖宫的贺嬷嬷便打发人来传话,说小郡主见过陛下后,去凤栖宫一趟,皇后娘娘有东西要交给您。”
“嗯,我晓得了。”安华锦点头。
小太监又说,“快到端午节了,城外会有赛龙舟,端午日十分热闹,今年您在京城,赶上了,可以等着那日去瞧瞧。”
他不说,安华锦还忘了快端午了,于是,她笑着点头,“谢谢你提醒我。”
小太监笑呵呵地,“您在南阳时,端午节热闹吗?”
“还是很热闹的,军营里所有人在那一日都下厨包粽子,然后架着大锅煮了一起抢着吃。士兵们会在练兵场上设擂台,谁武艺最好,谁就有三天假期。”安华锦不介意与他说些南阳军的端午,“不过有的士兵拿到了假期也没法子回家与老婆孩子过端午,因为离家太远了,只能在当日,多吃几个粽子,跑去街上让商队往家捎几个粽子。”
“粽子捎回家,因路途远,不是已经坏了吗?”小太监不解。
安华锦笑,“是啊,路途远,会坏掉,但他们捎的不是粽子,是平安,家里人见到捎回去的粽子,知道他们平安,就会很高兴。”
小太监懂了,“南阳军保家卫国,真是辛苦。”
安华锦扔给他十两银子,“就冲你这句话,就该赏!”
小太监惊的顿时推却,“小郡主,奴才说这话不是要向您讨赏。”
“我知道,没事儿,你收着吧。”安华锦拍拍他肩膀,“你家在哪里?家中还有何人?可有人从军?”
小太监接了赏,塞进袖子里,“我家中有个阿婆、弟弟,和妹妹,弟弟还小,妹妹也不大。他们就在京外三十里处的下庄子村。阿婆年纪大了,做不了多少活计,我每月往家里捎银子,勉强他们过活。”
安华锦点点头,原来无父无母。
小太监腼腆地说,“我职位低,要想养活阿婆和弟弟妹妹过好日子,还要努力再升升,月钱就会高了。”
安华锦笑,“那你加油啊,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不想升职的公公,也不算最出息的公公。”
小太监嘿嘿笑,“奴才一定会努力的。”
江云弈站在一旁,看着安华锦与小太监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话,目光也染了笑意。与三年前初见的小姑娘不同,长大了的小姑娘,再不会在皇宫里迷路了,她坦然闲适地靠着南书房外的廊柱,就如待在自家花园的廊柱下一般,眉眼是清风白云,言语是温和轻柔。
但就是这样的小姑娘,谁也不敢小看她,她的厉害,是藏在看不见的地方。
他忽然很好奇,南阳王这么多年,是怎么教养她的,才会让她长成了这个模样。
“陛下下朝了!”小太监在皇宫养成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本事,立马规矩起来。
安华锦转头看去,果然看到了仪仗队簇拥着明黄龙袍的身影走来,大约是张宰辅的案子给天子的打击太大,以至于安华锦觉得陛下好像比她来京见面时,老了很多。
江云弈转过身,恭敬见礼,“陛下安!”
“请陛下安!”安华锦也像模像样见礼。
皇帝心情看起来还不错,笑着看了二人一眼,摆手对身后说,“你们都先在外面等着。”
“是!”
安华锦这才看到跟着皇帝一起来的七皇子楚砚,他一如既往地眉眼寡淡面无表情看着冷漠凉薄的很。连个眼神都没给她,就跟不认识似的。
不知道他知道不知道陛下如今的想法,这副面孔,还真是看不出来。
“小安儿,你随朕进来。”皇帝扔下一句,进了南书房。
安华锦抬步跟了进去。
皇帝坐下身,仔细打量了她一眼,小姑娘虽然来京这一个月经历了不少惊吓,但到底出身南阳王府,坚韧的很,没吓出个好歹来,或许,她根本不知道怕字怎么写,水灵灵的养的挺好,没萎靡了。
皇帝很满意,摆手让她坐。
安华锦坐下身,看起来有几分乖觉。
皇帝斟酌着开口,“朕听闻前两日你去顾家做客了?”
来了!陛下果然是陛下,他坚持了八年的婚约,一朝风云变,他先改想法了。
安华锦自然地点头,“来京前,爷爷就对我耳提面命,来了京城,除了拜见陛下和姑姑外,还要去顾家拜见长辈。若非出了不少事情,早就该去了。拖到前日,幸好顾爷爷没怪罪。”
皇帝点点头,“听闻顾家上下,待你很是隆重?”
“嗯。”安华锦点头,有点儿不好意思,“顾家实在是太郑重了,说我第一次登门,不止全族人都去了,还都送了我见面礼。我有些承受不住,但也不能推脱,总归是盛情难却。”
皇帝默了默,“看起来顾家人都很喜欢你。”
安华锦更不好意思了,“我没敢给我爷爷和姑姑丢面子,尽力表现得好些。”
皇帝闻言更有些郁闷,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按理说,顾家这么对待安华锦,以前他是乐见其成的,但今时不同往日,他反而没了高兴,郁闷的很,本来打算提取消婚约的,如今顾家这么一弄,他没法提了。
若是安华锦刚去了顾家,得顾家隆重接待,转天他就提让他们双方取消婚约,明摆着是打顾家的脸。
顾家的脸面,即便他身为帝王,九五之尊,也不能随便打,后果会很严重的。
此事看来还得从长计议,曲线图谋啊。
皇帝深吸一口气,“近些日子,看来你与顾七公子相处的很好了?关于招婿入赘之事,你如今可改变了想法?”
安华锦顿时有些纠结,“陛下,实话实说,我也不瞒您,我如今也不知道了。”
“哦?怎么个不知道?”皇帝眯了眯眼睛。
安华锦长吁短叹,似忧愁极了,眉心都拧成了一团愁云,惨淡的很,“哎,我一面想守着对父兄死后自己给自己立的承诺,一面又觉得顾七公子有点儿好,若是我硬性地坚持招婿入赘,那他定然是不能随我的,我们两个也就白搭了。我很是舍不得。所以,如今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若是没出张宰辅的案子,皇帝听她这番话,一准斥责她贪心,想要两全其美,如今嘛,陛下自然不这么想了,反而觉得她拿不定主意,很好,只要安华锦和顾轻衍不立马大婚就行,他就有时间想办法让他们取消婚事儿,让她嫁给楚砚。
皇帝心中高兴,但面上自然不表现出来,绷着脸训人,“你呀,到底还年纪小。要知道,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的道理。”
安华锦愁眉苦脸,“那您说,我该怎么办呢?顾轻衍的确很好啊。”
顾轻衍是很好,谁不知道他好?陛下更知道!
皇帝缓和了语气,“罢了,索性你们二人年纪还都不太大,不着急,你再多想想。”
安华锦乖乖地点头。
皇帝存心想趁机试探,又说,“你有没有想过,换个人,不嫁顾轻衍呢?”他不会直接提出楚砚,而是迂回地问,“比如顾家其他人,也不错的。顾家子弟,只要不是顾轻衍,其他人有朕做主,都好商量。”
安华锦立即摇头,断然地说,“不行,若顾家不是顾轻衍,其他人我也不考虑。”
“为何?”
安华锦咬唇,“除却巫山不是云。”
皇帝皱眉,“你这是什么想法?你的意思是,除了顾轻衍,你谁也不嫁了?”
“那倒不是。”安华锦摇头,“我只说顾家,免得看到其他人,想起顾轻衍。若是真不嫁他,就得离这个姓氏远远的,眼不见为净。”
皇帝面色稍霁,“原来是这个意思,吓朕一跳。”
安华锦笑,就是故意吓您的呢。
第六十一章 举荐(二更)
一来一往,打了半天机锋,皇帝自觉已探了安华锦的底,准备不着急慢慢来。
于是,他说起了今日冠冕堂皇将她叫进宫来的正事儿,“别的都结了,关于大昭寺,还未治罪,你可有什么想法?”
安华锦一本正经地说,“陛下您既然问到我,我想给大昭寺求个情。”
“哦?”皇帝看着她。
安华锦板着脸道,“这么多年来,我听说大昭寺做了不少好事儿,每逢灾年,大昭寺也都命僧人施粥布斋,如今,又主动捐献了十年供奉,自古以来,有个说法,功过相抵。如今我觉得,此功可以抵罪。陛下您觉得呢?”
“一点儿都不罚?”皇帝面色幽深,“大昭寺虽有功,但这些年私底下也有不少上不得台面的事儿。”
安华锦诚挚地说,“陛下宽宏,就罚他们以后为大楚国运祈祷,以后再有钱了,为南阳军饷,为国库,多出一份力就是了。至于方远,陛下已赐死了,安平已入了奴籍,其他人,顶多犯了不知之罪,罪不至死,陛下不如开恩宽放,也让大楚百姓知道陛下您仁慈,心胸宽广。”
皇帝似乎终于被说动,“好,朕就依你。”
安华锦想顺便问问大昭寺捐献的军饷什么时候派人押解去南阳,但又怕催的太急,让多疑的陛下有了什么疑心,只能按耐住,住口不提。
却没想到,她不提,皇帝提了。
皇帝沉声开口,“大昭寺捐献的军饷,朕准备这两日就派人押解送去南阳,你可有什么人选推荐?朕不希望再出现十八年前的劫粮案。”
安华锦眨了眨眼睛,想着张宰辅倒台,二皇子死,三皇子失宠,楚砚清除障碍后,对南阳军的好处也显而易见地来了,陛下开始信任南阳了,也开始早早松口给南阳军饷了。
她琢磨着给出建议,“我在京城,认识的人不多,陛下若是让我建议呢,我觉得礼国公府江云弈江大人能力出众,押解军饷一事若是交给他督办,想必出不了错。”
皇帝“哦?”了一声。
安华锦认真地说,“那日深夜杀手闯入安家老宅,江大人因为奉命查毒茶案,查到了安平身上,着人盯着安家老宅的动静,正巧赶上此事,也及时带着人去救了我。这算是能力出众吧?陛下只让他查毒茶案,他却为陛下解忧,连保护我的安危都一并多做了,事后却没邀功,我觉得我承了他人情,既然陛下您问到我意见,我也就对您举荐他。”
“如今他就在外面候着。”皇帝沉思。
“是,江大人比我先来候着您的,您却先见了我,他还外面等着呢。”
皇帝向外看了一眼,“他的确能力出众,朕本来对他另有事情安排,但军饷一事重要,既然你举荐他,朕会考虑他的。”
安华锦点头,“诚如陛下您所说,军饷事重,一定要选忠于陛下您的人才是。”
皇帝颔首,他再不是十八年前初登基根基不稳的帝王。
该说的事情已说了,皇帝也不留安华锦再说闲话,对她摆手,“别急着出宫,去看看皇后吧。数日前,她对朕提了,说安家在京中除了老宅,连个玩耍的庄子都没有,朕让张德选了些好地方,地契几日前交给皇后了,你去她那里拿就是了。”
安华锦立即谢恩,“多谢陛下,我正羡慕有庄子避暑的人呢。”
皇帝笑,“不止避暑的庄子,温泉的庄子,狩猎的庄子,赏景的庄子,都有。”
安华锦很高兴,诚心诚意地又谢了一回恩。
出了南书房,安华锦脸上的笑还没散去,守在南书房外面的人除了楚砚、江云弈,还有几名朝中重臣,见小姑娘出来一脸笑,想着陛下看起来心情很好,他们也喜欢面对心情好的陛下。
张公公出来喊楚砚进去,楚砚面无表情地进了南书房。
安华锦去了凤栖宫。
皇后知道安华锦今日进宫,一早就打发了前来给她请安的妃嫔,在宫里等着。
见安华锦含着笑来,皇后便知道皇帝没难为她,心里也跟着高兴,拉着她的手问,“这些日子都没瞧见你进宫,小没良心的,不想姑姑吗?”
安华锦笑嘻嘻地挨着皇后坐下,挽着她手臂说,“姑姑,在京城又不是在南阳一年到头见不着,隔三差五就见的,刚十几日,您就说想,也太夸张了。”
皇后笑,“总之就是个小没良心。”
安华锦扁扁嘴,“好吧,我以后勤来看您。”
皇后点头,笑着吩咐贺嬷嬷将庄子地契拿出来,亲自交给她,“这是我跟陛下提了后,陛下让张公公办的,你瞧瞧,这些地方,喜欢不喜欢?”
安华锦打开匣子,数了数,有十几处,她当真是意外又惊喜了,“我本来是想要一处温泉山的庄子,如今给这么多,陛下可真大方。”
皇后抿着嘴笑,“因为你,今年国库丰裕,陛下多赏你些,也是你应得的,我也没料到,陛下能给这么多地方,不过既然给了,你就放心踏实地拿着。”
“多谢姑姑!”安华锦扒拉着地契,都是好地方,乍舌不已。
比如夏天酷热,她就可以去避暑的庄子里,陛下给的这庄子,山好水好又清凉,比如秋天,有一片山上长的水果最好吃最甜,比如冬日里赏雪,有一个地方景色最好最能看白雪红梅傲骨香,比如,她喜欢狩猎赛马,有一处庄子距离皇家马场近,可以让她既能玩耍又能住的好……
真是涵盖春夏秋冬一年四季,够她挨个庄子住一年了。
皇后笑着摸摸她的头,“以前,你不在京城,三年前来了没几日就回了南阳,自然不需要这些,如今你待在京城,别的与你一般大的小姑娘们有玩的去处,你也该有。再有相中的地方,告诉姑姑,姑姑跟陛下提。”
人要知足,不能太贪心,这是安华锦自小就学会的道理。
她笑着合上匣子,“姑姑,已经够了,我顶多在京中住一年,明年爷爷六十大寿,我就回南阳了,京中的产业,多了也是空着。”
皇后闻言收起了笑,“是啊,父亲快六十大寿了,我有多年没见父亲了。我也想回家看看。”
安华锦心思一动,“不如姑姑与陛下提提这个,明年爷爷六十大寿时,看看您能不能回家省亲一回。”
皇后闻言也动了心思,“回家省亲,路途遥远,兴师动众,劳命伤财……”
安华锦“哎呦”一声,“那您不会说一切从简吗?”
皇后顿时笑了,“也是,等我想想,再找个机会,与陛下提提。”
“反正还早,一年呢,您慢慢想。”安华锦摊手,“反正我一时半会儿也回不了南阳,陛下不会放我走的。”
皇后看着她,听着这话,琢磨了一下,又犹豫片刻,“陛下几日前,与我说了两件事儿,其中有一件事情是关于你的。”
安华锦抬眼,将皇后的挣扎看尽眼底,装作看不懂,“姑姑请说。”
皇后斟酌着开口,“其一,陛下想立砚儿为太子,其二,陛下想取消你与顾七公子的婚约,让你嫁给砚儿,既保南阳军稳,也保大楚安定。”
皇后将话说的简单,却字字句句,都透着不简单的信号。
安华锦不想跟姑姑做戏,但事关她儿子皇位,此时也不得不做戏,她震惊地睁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皇后,似乎给惊懵了,“姑姑,陛下怎么突然……”
皇后伸手拍拍她,“吓着你了吧?当知道陛下的想法,我也吓了一跳。”
还好,姑姑没被皇位蒙了心,想把她栓给七表兄。
安华锦点点头,似好半晌才稳了心魂,“怪不得今日陛下与我说话,透着几分奇怪,我还当是怎么了。原来是陛下有这个打算啊。真是怪吓人的。”
皇后立即问,“陛下怎么说?”
安华锦也不隐瞒,将陛下试探她的话与她对陛下回的话复述着说了。
皇后听完沉默了好一会儿,“你对顾七公子,当真是舍不得放不下?”
“嗯。”安华锦惆怅,“姑姑早先也说了,他那么好,越是接触,越觉得好,让我纠结不已,怎么舍得放开呢。”
第六十二章 娇气(一更)
皇后本来想问问安华锦关于皇帝想让她嫁给楚砚的想法,如今听了她的话,觉得也不必问了。哪怕是自己的亲儿子,皇后也不能昧着良心说他比顾轻衍更好。
顾轻衍的好,天下皆知。
“陛下怕是不会死心。”皇后也是真疼安华锦,亲上加亲,侄女成儿媳自然好,哪怕不成,也是她亲侄女,她倒也看得开,“陛下虽然打着主意,但有一句话说的对,你还年轻,事关一辈子的事儿,的确要好好的想想,以免将来后悔。”
安华锦抱住皇后,暖心的很,“姑姑说的是,姑姑对我最好了。”
皇后笑着伸手点她眉心,“今日用了午膳再出宫吧。”
安华锦痛快地点头,“听姑姑的。”
姑侄又说了一会儿闲话,外面有人禀告,“七殿下来了。”
皇后向外看了一眼,笑着说,“他也多日没来陪我用膳了,如今这个点过来,想必是打算今日陪我用午膳,怪不容易的。”
安华锦倒也不别扭,只小声嘟囔,“看着七表兄寡淡的脸,我能少吃一碗饭。”
这话也算是间接表态了。
皇后笑出声,“你七表兄小时候不这样的,是个很活泼的孩子,只不过被陛下带在身边教导,七八岁之后,他懂了很多事儿,也懂了陛下不喜欢他的心思,就渐渐地不会笑了。”
说着,她也叹息惆怅起来,“是我这个做母后的没用,能坐稳中宫位置已耗尽心力,自然没多少闲暇开解关心他,后来他出宫立府,自立自主,遇到很多难事儿,也不与我说,渐渐的,连我也摸不透他的心思了,变的也不可爱了。”
“也不怪姑姑,咱们南阳王府这些年来,谁不艰难呢。”安华锦宽慰,“哪怕将来爷爷不在了,只要我在,只要南阳军在,我就会帮七表兄,姑姑放心,七表兄会越来越好的。”
“嗯,我相信。”皇后心中也一片温暖。
楚砚进了内殿,便见到挨着坐在一起说话的姑侄二人,在他的记忆里,他母后端庄贤淑,哪怕亲生的女儿楚希芸,也不见她们排排坐着亲密说悄悄话,倒是安华锦,三年前的小姑娘,初入皇宫,来到这凤栖宫,就是这般挨着他母后姑侄二人似乎有说不完的话。
他面无表情地给皇后请安,“母后安!”
皇后点点头,“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楚砚这才看向安华锦,“有一件事情,想问问表妹。”
安华锦一副不待见楚砚的样子,但又不能不给面子应对他,如以前一个模样,“七表兄说吧!”
楚砚坐下身,“父皇与我说了这两日便派人押送军饷前往南阳,说你举荐了江云弈?”
安华锦坐直身子,“是啊,陛下问我时,我举荐了他。”
“为何?”
安华锦笑,“为何七表兄不知道吗?”
楚砚抿唇。
安华锦轻哼,“其实,我倒是想让七表兄去南阳看看,你从出生到现在,还没去过南阳吧?但我若是举荐七表兄,陛下怕是有别的想法,索性我就举荐了江云弈,他押送军饷,去南阳,替你去南阳看看,与你去也差不了太多。”
皇后听明白了几分,讶异,“江云弈是……”
安华锦小声说,“七表兄的人,三年前就是了。三年前,我七表兄与江云弈在冷宫私会,怕被我知道,七表兄明知我迷路找不到凤栖宫,理都不理我就走了,后来江云弈给我指的路。”
皇后知道三年前楚砚和安华锦初次见面就互相看不顺眼,到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原来是这桩事儿。她又气又笑,“男子怎么能说私会?你这孩子!”
安华锦吐吐舌,“我又没说错。”
皇后哭笑不得。
楚砚脸色不太好看,但还是说,“父皇准了,着兵部侍郎陆衡,江云弈,禁卫军统领贺澜,两日后押送军饷,前往南阳。”
安华锦点点头,“这三人选的好,想必不会出现什么问题。”
天色快晌午,皇后吩咐人摆膳。
贺嬷嬷刚出去,便转头又走了回来,小声说,“顾七公子派人传话,问小郡主可一起出宫?”
安华锦看向皇后,有点儿为难,“我早先是与他说一起出宫,不过如今已经答应姑姑留在这里用午膳了。”
皇后笑,“那有什么?索性砚儿也在,让他也来本宫这里用午膳就是了。”
安华锦点点头,“好!”
贺嬷嬷闻言立即派人去回话。
楚砚坐在一旁,没什么意见。
不多时,顾轻衍就来了,晌午时分,天气炎热,他未撑伞,额头出了一层薄汗,进了凤栖宫给皇后见礼后,便对安华锦笑问,“我没带帕子,你可带了?给我用用。”
安华锦才不相信他没带帕子,这个人最爱干净,她曾亲眼见他袖子里揣了好几块干净帕子随时备一天之用,但此时却不会点破他,立马掏出自己的干净帕子递给他。
顾轻衍接过,擦了擦额头细微的薄汗,温声说,“你可带伞了?”
“没带。我不怕晒,天生白,且体温凉,也晒不黑。”自小长在南阳军,若是怕晒,不用操练立军姿了。她说的是实话。
顾轻衍点头,“可是我怕晒,一会儿出宫时,要从凤栖宫走很远的路到宫门。我进宫时,没想着要来凤栖宫接你,也没带伞,晒了一路。”
安华锦闻弦音而知雅意,转头对皇后说,“姑姑,一会儿给我们一把伞。”
皇后微笑,“好,一会儿你们离开时,让贺嬷嬷给你们拿。”
楚砚深深地瞅了顾轻衍一眼,以前没听说过他有怕晒这回事儿。
顾轻衍坦然地与他目光相对,一点儿也不觉得一个大男人怕晒有多难为情。
皇后皱眉说,“这天确实有一个多月没下雨了,陛下下令让钦天监求雨,怎么还没有动静?”
“钦天监在选吉日吉时,说是定的明日晌午。”楚砚向外看了一眼天色,问顾轻衍,“你觉得钦天监求雨,多久能下雨?”
顾轻衍摇头,“今年不像是干旱之年,但多久能下雨,我就不知道了。”
“不像是干旱之年就好。”楚砚还是十分相信顾轻衍的推断的。
“不是干旱之年,也许会涝起水灾也说不定。”顾轻衍语气平静。
楚砚一怔,“如此旱情,怎么会涝呢?”
“我只说也许。”
顾轻衍说的像是闲话,但楚砚却不能将之当做闲话来听,他眉头微微拧起,“无论是大旱,还是涝灾,都不是好事儿。”
“嗯。”顾轻衍点头,“今年的天气,不太正常。”
用过午膳,安华锦和顾轻衍起身离开,贺嬷嬷果然拿了两把伞递给安华锦。
安华锦不要,只拿了一把给顾轻衍。
顾轻衍接过,与贺嬷嬷道了谢,一手撑着伞,一手将安华锦拽到了伞下,共撑一把伞,出了凤栖宫。
安华锦偏头瞅他,“你这样,我还不如再拿一把伞呢。”
“你自己撑伞,与我给你撑伞,怎么能一样?前者是劳动自己,后者是劳动我。”顾轻衍嗓音温和,颜色和悦,“再说,我撑伞,你不撑,今日我们出宫,明日关于我比女儿家还娇气的笑话便传出去了,不太好,有你掩护,就没关系了。”
呦呵,他还挺好面子,知道自己娇气!
安华锦取笑,“我姑姑和七表兄已经知道了,你就不怕他们笑话你?”
“不怕。”
安华锦用一言难尽的表情看着他,“其实,你不用在我姑姑和七表兄面前如此的,他们两个人,我看都没想法让我嫁给七表兄。只不过是陛下一个人的想法罢了。”
“凡事没有绝对,还是早早从根上就掐断心思的好。”顾轻衍很有理由。
好吧!你长的好,你说了算。
安华锦无话可说。
二人一路出宫,酷热的骄阳洒下,炙烤着皇宫的石砖都腾腾地冒着热气,干辣辣的,来往的宫女太监都用扇子或者袖子遮着脸。顾轻衍与安华锦打着伞,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夸张。
安华锦一边走一边说,“还有几日端午节了?”
“三日。”
“据说京中的端午节很是热闹?”安华锦想见识见识,“你有什么想法带我去哪里玩吗?”
“有,白日带你去看赛龙舟,晚上带着乘船去游曲香河,如何?”顾轻衍笑问。
安华锦点头,“好。”
第六十三章 心尖(二更)
安华锦和顾轻衍共撑一把伞的身影走出凤栖宫后,皇后看向楚砚,叹气。
她总觉得她这个儿子从小到大很多事情都不太顺,因他是嫡子,在一众皇子中,很受兄弟们明里暗里针对打压,虽然他没吃过亏,但处处被兄弟们盯着辛苦自不必说。如今好不容易最大的障碍清除了,陛下也有了立他为储的想法,偏偏陛下又想让他娶小安儿。
且不说小安儿纠葛的想法,只说顾轻衍,她今日算是看出来了,顾轻衍是喜欢小安儿,想履行婚约的。而陛下,一旦认准了一件事情,不会轻易改变想法,定会想方设法取消他们的婚约,让楚砚娶小安儿。
这样一来,陛下和顾家,或许将来会明里暗里博弈,而夹在陛下和顾家之间的楚砚,还真不知道对他来说是好是坏了。
“母后不必多思多虑。”楚砚神色寡淡,“无论是陛下,还是顾家,只要表妹不同意的事情,谁也难为不了,若是她同意的事情,谁也替她做不了决定。”
皇后一愣。
楚砚站起身,平静地说,“南阳军百万兵马,便是她的底气。”
皇后又愣了愣。
直到楚砚离开,走了好一会儿,皇后才懂了他话里隐含的意思,是啊,南阳军百万兵马,无论是陛下,还是顾家,博弈又如何?她同意不同意,完全可以凭心而定。
她转头问贺嬷嬷,“本宫糊涂了,你旁观者清,你来说说,小安儿和顾七公子,从他们两个相处上看,你觉得,小安儿最后会怎么选?”
贺嬷嬷想了片刻,斟酌着说,“小郡主在面对顾七公子时,脾气好的很。”
她只看出了这个,但这个就能说明很大的问题。
让谁说,都知道安华锦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主,能让她好脾气好性子地对一个人,那可真是很宽容很包容了。
皇后点点头,笑着说,“是啊,她不是一个好脾气的,对顾七公子和砚儿态度很是不同。罢了,本宫不想了,就听砚儿的,看她决定吧。”
出了皇宫,上了马车,安华锦心累地拽了个枕头躺在车里,不客气地占了车厢大半地方,丝毫没顾忌给顾轻衍留那么巴掌大的地方仅够他坐下。
顾轻衍看着她,“很累?昨夜没听我的话,又熬了一夜挑灯夜读?”
“没有,子时就睡下了。”安华锦闭上眼睛,“进宫一趟,总觉得更累心一些。”
顾轻衍懂了,微笑,“你这么排斥皇宫,看来,陛下的想法大错特错了。”
“也不见得。”安华锦懒洋洋地说,“我的命脉是南阳军,若是陛下掐住我的命脉,为了南阳军,我是什么都干的出来的,包括婚事儿。”
顾轻衍笑意顿收,“当真?”
“嗯。骗你做什么?”
顾轻衍嗓音微凉,“哪怕你不喜欢吗?”
“嗯,哪怕我不喜欢。”
顾轻衍不再说话,闭上了嘴。
安华锦享受安静,听着车轱辘压着地面的声音,昏昏欲睡。
顾轻衍看着她,忽然就来了气,伸手将她一推,安华锦身子向里面滚了滚,后背撞上了车壁,她睁开眼睛,只见眼前墨色袍角一扫而过,身边躺下了一个人,宽敞的地方顿时有点儿拥挤。
她瞪着顾轻衍,“你做什么?”
“我也心累。”顾轻衍不看她。
安华锦:“……”
她无言了好一会儿,“你心累什么?你入朝多年,与陛下打交道的次数无计其数,在陛下面前说话,该是如家常便饭般轻松才是。”
顾轻衍哼了一声,“我的心累你不懂。”
安华锦:“……”
好吧,她是不懂。
她重新闭上眼睛,安静地躺着,继续昏昏欲睡。
顾轻衍心里憋着气,过了一会儿,压不下去这气,他伸手推安华锦。
“干嘛?”安华锦挣扎着困意。
顾轻衍不说话,只推她。
安华锦转过身,面对他,压着脾气,“说话!’
顾轻衍也转过身,与她面对面,一字一句地说,“我不高兴了。”
安华锦:“……”
她气笑,“想让我问你为什么不高兴吗?”
顾轻衍又哼了一声。
安华锦扭过头,又闭上眼睛,“我偏不问,爱高兴不高兴,不关我事儿。”
顾轻衍更生气,又推她,偏不让她睡好,“关你的事儿。”
安华锦一把攥住他的手,耐心用尽,“好,那我问你,你为什么不高兴?我怎么惹你了?”
顾轻衍盯着她的脸,声音平静地说,“你的命脉不是南阳军。”
安华锦:“?”
“你的命脉只能是我。”顾轻衍面容平静。
安华锦:“……”
她又气又笑,“闹了半天,你就是为了这个?”
“嗯。你这样说,我听了不高兴。”
安华锦无言地瞅着他,他清泉般的眸子里一眼望不到底,似这深潭没有底。
二人无声对视。
片刻后,安华锦好笑地说,“行啊,要想我的命脉只是你,那你得努力越过南阳军,占据我心里最心心尖上那个位置才行。”顿了顿,她补充,“我自小在南阳军长大,我今年十六,南阳军陪了我十六年。你大约需要很努力才行,否则,不怕打击你,你比不过的。”
顾轻衍默。
安华锦看着他少年初长成的玉颜,未及弱冠的他,对比三年前,真是一样眉眼如画,就连生气发脾气沉默都很好看,谁能想到,三年前红粉巷让她一见难忘的少年,那张高山白雪的容色,轻飘飘一句话就让她与楚宸两个人在床上躺了三个月的人,如今日渐接触下来,对着她是这副面孔?生气,发火,撒脾气,闹性子,幼稚推搡她,说不理人就两天不理她?
她伸手掐了掐他的脸,语调轻软似哄人,“顾七公子,你本身就是一条撑破天的命脉,还做别人的命脉做什么?没的掉价。这种想法很危险,还是不要为好,否则,燎原盛火烧起来,自己都灭不了的时候,悔之晚矣。”
顾轻衍继续沉默,脸上印了细微的指印。
安华锦收回手,“这是忠告,别不当真。”
顾轻衍似乎听进去了,似乎没有,闭着眼睛,没动静。
安华锦打了个哈欠,又闭上眼睛,想着这回他该安静了吧!
过了一会儿,顾轻衍忽然伸手掐她的脸,比她掐他的力道大了那么一点儿,小姑娘面皮子本就嫩,白皙娇嫩的脸颊转眼就一个手指印,明显的很。
安华锦疼的“咝“了一声,抽气,恼怒地扒拉开他的手,“你捏我做什么?”
还这么用力!
顾轻衍平静地说,“就算引火自焚,我也拉着你一起烧。”
安华锦:“……”
她转过身,面对车壁,“别跟我说话了!”
她觉得,面对陛下在皇宫待了半日不是最心累的,面对顾轻衍,她才最心累。
顾轻衍又伸手推她。
安华锦彻底火了,腾地坐起身,咬牙切齿,“顾轻衍,你今天不可爱了啊。”
顾轻衍看着她瞪圆了的眼睛,眼里隐隐约约压制不住的恼火,恼火里完完整整倒映着他的影子,一张巴掌大的小脸,这一刻,全是想要将他扔下马车的克制,他瞧着,忽然心情又好了,语气也温柔下来,“马车里睡觉不舒服,你忍忍,回府后再睡,我保证不再打扰你。”
安华锦瞪着他。
顾轻衍拉着她重新躺下,与她排排躺,乖觉地解释,“马车睡觉真的很不舒服,也许你睡醒一觉,就腰疼脖子疼了。真的,我睡过,你相信我。”
“所以,你是为了我好,才折腾我没办法睡的?”
“嗯。”
安华锦见他一双眸子纯澈认真干净无比,仿佛不相信他,就是她犯罪,她只能姑且信了他,“行,信你好心。”
顾轻衍笑容蔓开。
谁说小姑娘脾气不好了?谁说若是惹了她那就是自己找死的?谁说她乖张跋扈六亲不认得罪她没好下场?明明她心软又好说话又好哄,虽然有脾气,但克制的很。
“别笑了。”安华锦快闪瞎了眼睛,伸手捂住顾轻衍的脸,忽然恶狠狠地说,“以后不准这样笑,当心被狼吃了你。”
“好!”顾轻衍笑容更大。
安华锦:“……”
噢,她忘了,这人看着性子温和,本身就是一条吃人不吐骨头的狼。她默默地收回手,只觉得手心被他呼出的热气烫的要焦了,一下子焦到了心里。
第六十四章 机会(一更)
转日,是钦天监定好的请雨神的日子。
钦天监不知道是怕请不来雨神担不起陛下给他们的职位和器重,还是真怕只钦天监的人分量不够感动不了上天的雨神,总之,钦天监不止选了吉日吉时,还选了几个据说有大福气和大运气的人一起请雨神。
干旱了一个多月,陛下受不了了,如今是一点儿也不敢拿善亲王让请雨的事儿不当回事儿了,求雨心切,很想快些来一场雨,有雨水,才代表今年的农产丰收,没有一个帝王喜欢自己治理的天下闹旱灾的。
所以,陛下看到钦天监呈递上的有大福气大气运的人的名单后,没怎么犹豫斟酌,很快就准了。
名单一共有六个人,楚砚、楚宸、顾轻衍、安华锦、王兰馨、江云彩。
据说,这六个人的名单是钦天监按照生辰八字合的。
宫里的公公来传旨时,安华锦与顾轻衍正在用晚膳,传旨的公公走后,安华锦颇为新鲜地说,“一直听说男女姻缘要合生辰八字,从没听说过请雨神也要合生辰八字。”
顾轻衍若有所思,“钦天监的吴监正昔日得过善亲王恩惠。”
这句话内涵的深意颇引人意味深长。
安华锦看着顾轻衍,不太懂这里面的门道,“怎么?善亲王要借请雨神做什么吗?”
顾轻衍笑笑,“说不准。”
安华锦见他不多说,也无所谓非要知道善亲王想干什么,钦天监请雨神的排场,她还没见过,觉得跟着见识见识也好。毕竟往年在南阳,求雨只请戏班子连着唱半个月的雨戏就行。
楚宸昨日喝的宿醉,被人抬着回了善亲王府,第二日醒来后,依旧头昏脑胀。
善亲王对着楚宸吹胡子瞪眼半晌,指着他鼻子臭骂,“瞧瞧你那点儿出息,那个臭丫头有什么好?值得你借酒消愁糟蹋自己的身子?”
楚宸揉揉眼睛,被善亲王骂的有点儿抬不起头来,小声争辩,“她就是很好。”
善亲王气的心口疼,“你……你真是要气死我。”
楚宸委屈兮兮,“顾轻衍不是人,仗着和她有婚约,就会使手段欺负人。”
“那你就欺负回来,也不能喝酒伤身,只让自己心里窝囊。”善亲王这时不禁检讨他是不是凡事都管着楚宸,让他在蜜罐里待久了,不会对别人放出獠牙了。
“他们有婚约,一日不破坏了他们的婚约,一日我就没立场。”楚宸磨牙,心里恨恨,“没身份没立场在小丫头面前站不住脚,明知顾轻衍在她面前故意作天作地,但她就是护着吃他那一套,我得靠边站。”
“他们的婚约是八年前就定下的,虽交换了信物,但未有书面文书,若非因为陛下,一直着紧着让他们快些大婚,三不五时地提起,也不会如今栓的这么紧,让所有人都记着瞩目。”善亲王叹气,“若是你早跟我说你喜欢小丫头,在她还没进京与顾轻衍相亲相处前就提,也许会简单些,如今,不说顾轻衍,单说陛下那里也改了想法,难喽。”
楚宸更委屈了,“这三年里,我再没见她,见到她后,我才确定了自己的心思。再说这三年您一直追着人家喊杀喊打,我也不敢提啊。”
善亲王:“……”
他觉得自己造了孽,唯一的孙子是这么一块豆腐,砸别人不疼,砸他这个爷爷真是一砸一个准,疼的很,他气的没了脾气,“钦天监的吴监正那里,我已经打过招呼了,你抓住这次机会。”
楚宸不懂,“爷爷,什么机会?”
善亲王一副高深莫测的神色,“这些年,咱们善亲王府之所以能在一众宗室中立足,成了最拔尖的那个府邸,你可知道为什么?”
“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呗!您隔三岔五就去陛下面前哭诉提要求,给陛下很大的成就感,陛下面对您,痛并快乐着。”楚宸很了解地说。
善亲王:“……”
他又差点儿背过气去,恼怒地说,“你虽然说的也不错,但最主要的是,陛下瞌睡了,我给他递枕头,陛下想爬高,我给他搬梯子。每一步,虽看着都是给陛下找麻烦,但你可知道陛下有时候就乐意我给他找麻烦?那是因为,有的麻烦,正是陛下也需要的。”
楚宸眨眨眼睛。
“因那小丫头去顾家做客,顾家很是看重,导致如今陛下即便有想法,也不敢说出来,只能憋着,陛下没机会,我就要给陛下创造机会。”善亲王教楚宸,“以后,陛下退位,新帝登基,不管新帝是谁,你也要懂得君臣之道。”
楚宸不太满意,“您的意思是,把小丫头推给楚砚?不便宜顾轻衍,便宜楚砚?“
他气怒时虽也这么恨恨地想过,哪怕便宜楚砚,也让顾轻衍娶不着,但真要便宜楚砚,他可不乐意。
“你笨啊,不会明里一套背里一套吗?”善亲王瞪着他,“你给陛下递了梯子,陛下出了手,有了开口让他们取消婚约的机会,让那小丫头没有了婚约在身后,你也才有了公平竞争的机会。否则你也说了,她如今顶着婚约,你没立场就没脾气。”
楚砚扬起下巴,敬佩地看着善亲王,“爷爷说的对,您果然是陛下最贴心的小棉袄,最懂得一套又一套地套路陛下。”
善亲王:“……”
他一巴掌拍在楚宸脑瓜顶上,拍出了一声闷响,听着楚宸痛呼声,他依旧不消气,“陛下的贴心小棉袄是张德,你拿我跟他一个太监比?混账东西!”
楚宸捂着脑袋笑嘻嘻,“张公公哪能跟您一样?他可不敢隔三岔五给陛下找麻烦。而您这么多年下来,得心应手。”
善亲王冷哼一声,“钦天监选了六个有大福气大运气的人,七皇子、你、顾轻衍、安家那小丫头,还有王家四小姐、礼国公府小郡主,我给你铺好路了,你看着怎么想法子抓住明日的机会。”
楚宸睁大眼睛,“礼国公府小郡主江云彩我知道,她跟妹妹交好,王家四小姐是哪个?”
“排行第四,王兰馨。”善亲王道,“这位四小姐,才艺双绝,喜欢顾轻衍,王家与顾家本就是姻亲,若不是因老南阳王八年前进京,陛下打了安顾联姻的主意,这位四小姐就是与顾轻衍能够亲上加亲的合适人选。”
楚宸像是听到了什么惊天大八卦,啧啧地说,“我竟然不知道这个事儿。”
善亲王克制住自己不生气,“你看看你自己,整日里都在干什么?说你斗鸡走狗,都是好听的,成日里只知道拉一帮狐朋狗友贪玩,什么时候把眼睛放开了看过?若是你早开窍,就该知道王兰馨在京中一众闺秀中,是叫的上号的,他也是我最想给你娶回来的人。”
楚宸顿时一副敬谢不敏的神色,“爷爷您饶了我吧!我只喜欢小丫头。”
善亲王觉得他被安华锦毒害的实在不轻,但也没法子,深深叹气,“所以,你可以利用女人的爱慕心和嫉妒心,把他们凑做一堆,最好弄出些什么让人瞧了看着碍眼的事儿,安家那小丫头,以她的性子出身脾气来说,定然是个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人。只要她瞧见顾轻衍与王兰馨不清不白,那顾轻衍就没戏了。”
楚宸:“……”
还可以这样?不愧是他爷爷!
善亲王又敦敦教导,“至于你自己,暂且不要心急,所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若你将自己与那小丫头也趁机凑做一堆,你心愿是达成了,但估计脑袋也不用要了,这个关头下惹了陛下发火,咱们善亲王府也完蛋了。你最好的目的就是,让顾轻衍和安华锦解除婚约就行,至于陛下那里,不能一下子算计了去。楚砚那里,也先别理。”
楚宸:“……”
看来他长这么大,还是不太了解他爷爷这个老人家啊!
他扭捏了一会儿,小声叨叨,“爷爷,这不太好吧?顾轻衍聪明,小安儿也不傻。若是我明目张胆地破坏了他们,顾轻衍是娶不着,但小安儿也没准恼火的想杀了我呢?”
善亲王懒得再理他,“说你没出息,你还就真没出息!畏首畏尾不敢做,若是不想听我的,自己想法子去。”
第六十五章 长亭(二更)
楚宸纠结了一晚上,惆怅的睡不着觉。
他不想听善亲王的,但自己又想不出好法子。他觉得,他爷爷也许是故意将他架在火上烤,一面是正人君子纯良的小白兔良心,一面是暗搓搓阴森森的阴谋诡计算计着怎么得到自己想要的。
他站在天平的两端,往里踩一脚,自己委屈巴拉,别想得到机会,往外踩一脚,兴许踏入的就是安华锦的雷区,踩着了雷火,他不但娶不着人,命也许就交代了。
是得到人要紧,还是丢了命要紧?
他颇有些挣扎不知该怎么决断,觉得怎么做,都不太好。
所以,直到打起精神将自己收拾妥当出了善亲王府赶去雨神台时,他心里都还在拉锯着。觉得做个君子好人不容易,做个坏人,也挺难的。
王兰馨这些年一直克制着对顾轻衍的倾慕之情,但随着她渐渐长大,发现自己有点儿克制不了了,她喜欢极了顾轻衍,尤其是在听到安华锦和顾轻衍婚约若是真想履行怕是不太顺的消息时,更是将苦苦压制的感情露了那么一丝缝,蓬勃茂盛的感情大树长成的枝叶透出缝外,深埋在心底的东西破土而出。
这时候,家里人要给她选夫婿议亲,她自然就受不了了,动了不该动的想法。
王家教养自小告诉她,让她该守闺仪守女儿家的规矩,不要让人觉得王家的女儿轻浮孟浪,她也一直谨尊着,同时告诫自己,不能坏了名声,不该做的事情,一定不要去做。所以,这么多年来,知道顾轻衍有婚约,她便忍着,深埋着。
可是,埋久了压制久了的东西,总有压制不住的那一日。
于是,她便狠下心,不顾脸面地求了顾墨兰,让她问了安华锦那句话。
事情做的时候,她虽提着心,豁出去了,不后悔,但当真从顾墨兰嘴里亲耳听到安华锦的话时,还是觉得面子里子都丢在了一个素未谋面的人面前,难堪的很,就如被人隔空打巴掌,而那个大巴掌的人云淡风轻,是顾轻衍的未婚妻。
更让她难受的是,顾轻衍知道后,罚了顾墨兰禁足反省一个月,抄十卷书,而对她,不闻不理不问,似乎当不存在,就如一阵风刮过就散了一般,连在他心里留下那么一丝一毫的痕迹都没有,没引起他分毫对她的在乎。
这两日,她忍不住哭了几回,但也只能偷着在无人的房间哭,连贴身婢女都不让知道。
但她到底是不一般的女子,听闻陪同钦天监请雨神的名单有她时,还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去应对,精心打扮了一番,赶往雨神台。
今日她会见到一直久闻其名未见其人的安小郡主,也会见到许久没见着面孔的顾七表兄。
顾家全族上下都传对安小郡主十分满意,她想看看,她与七表兄有多般配。
江云彩与王兰馨不同,她不太想见安华锦和顾轻衍,所以,磨磨蹭蹭,到最后一刻,才启程出发。也没怎么打扮,尽量让自己素雅,降低存在感。
她实在有些怕安华锦了,她教训楚思妍那一幕,她永远都忘不了。
王兰馨本来以为自己应该到的最早,但没想到,她到时,顾轻衍、安华锦、楚砚、楚宸四人已经到了,唯独剩下个江云彩还没到。
没到吉时,四人坐在雨神台下的长亭里等着。
长亭的长桌上摆了瓜果茶点,安华锦动手剥了几个瓜子仁,便懒得剥了,抓了一把放在顾轻衍面前,自然地指使他,“你给我剥瓜子。”
顾轻衍放下茶盏,动手给她剥了起来。
他剥一个,安华锦捏起来吃一个,他剥的不快,她也慢悠悠百无聊赖地吃着。
楚砚见了,依旧面无表情,一如既往的话不多。
楚宸却看的十分碍眼,忍了一会儿,没好气地质问,“小安儿,你没手吗?”
“有啊。”
“有你怎么不自己剥瓜子让别人给剥?”
安华锦斜眼瞅了他一眼,见他一脸的郁郁不高兴,估计还为那天晚上扔下他一个人在一品居而生气,她虽然不想故意气他,但也觉得他有时候就自己找气,比如现在。
所以,他送上门,她也不心软,打击他毫不留情,“我又没用别人,用我未婚夫。”
顾轻衍唇角弯了弯,很是愉悦地接话,“对,我是自己人。”
楚宸气了个人仰马翻,声音从牙缝里往外挤,“未婚夫这种东西,是世界上最不靠谱的东西,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不是了呢。”
顾轻衍浅笑,“不劳小王爷操心。”
楚宸哼了一声,觉得他一个人斗他们俩,自然吃力,于是拉楚砚下水,“你就不管管?出了顾家,她又没正行了。”
楚砚神色淡漠,看着楚宸,“你是不是很闲?上次案子办的好,父皇要给你安排个职位,你说你要歇一阵子,给推了,如今我看,你大体歇够了,不必歇了。”
这是变相的说他事儿多呢!
楚宸扭过头,额头青筋跳了跳,气的嘟囔,“我应该人见人爱才是,怎么成了讨人嫌了?”
安华锦“扑哧”一下子乐了。
楚宸就是有这个本事,让你前一刻觉得他挺烦,后一刻又觉得他确实可乐。
顾轻衍也轻笑。
安华锦催促他,“你剥的太慢。快点儿。”
顾轻衍很好说话地点点头。
楚宸憋了一会儿,憋不住,也抓了一把瓜子,搁在手里剥了起来,片刻后,放在了安华锦面前的碟子里,硬邦邦地说,“吃吧。”
安华锦在考虑吃还是不吃,不吃不给楚宸面子,虽然她没怎么给过他面子。
“劳动小王爷亲自动手给你剥瓜子,这是别人没有的荣幸,吃吧。”顾轻衍直接给她做了决定。
安华锦于是不考虑了,直接捏着吃了起来。
楚宸翻了个白眼,他剥瓜子,顾轻衍买好,什么人啊,但他还是没说什么。怕真再说下去,他忍不住跟顾轻衍打起来,耽搁了今日的请雨神,陛下饶不了他。
长亭内的气氛总算在这一刻和谐了。
王兰馨就是这时候来的,她下了马车后,便看到长亭内坐着的四人。三男一女,那三个人她都认识,楚砚、楚宸、顾轻衍。虽然楚宸不认识她,但她见过他。
她目光最先定在顾轻衍的身上,他侧坐着,一身轻袍缓带,与身边的女子挨着很近的距离,姿态是她从没见过的闲适随意,手里动作着,似在做什么事情,三分专心,七分带笑。
她盯着看了一会儿,目光转向他身边坐着的女子,被顾轻衍挡着,她看不到她的脸,长亭内的四个人都没注意她到来,没人往这边看来,于是,她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走进了长亭。
伴随着一阵轻浅的脚步声,一缕兰丁香幽幽飘进亭子里。
楚宸鼻子敏感,“阿嚏”一声,偏过头捂住鼻子打了个喷嚏。
安华锦也闻到了,但她没楚宸这么娇气,兰丁香其实很好闻,幽幽暗香,引人浮动,她好奇地回头瞅去,便见到一身浅绿衣裙的女子,顶着一张荷花颜色面容,由婢女撑着伞,莲步走来。
她见过江云彩,所以,这位毫无意外是王四小姐王兰馨了。
王兰馨见她看来,脚步顿了顿,来到近前,自然地福了福,逐一见礼,“七殿下、小王爷、七表兄、安小郡主。”
顾轻衍没说话。
楚宸揉揉鼻子,也没言语。
楚砚淡淡出声,“王四小姐。”
安华锦将王兰馨上下打量了一遍,摇了摇绣着簇簇红梅的蒲扇,浅笑温柔,“王四小姐,国色天香呢。”
王兰馨脸微微一红,听不出安华锦这话是夸她还是讽刺她,直起身,口中接话,“小郡主芙蓉颜色,倾国倾城,兰馨不及。”
“嗯,是不及,差一些。”楚宸插话评价。
安华锦:“……”
她转头瞪了楚宸一眼,见王兰馨笑容微僵,她伸手抓了一把瓜子,塞到她手里,语气十分和气,“别听他胡说,狗嘴里吐不出象,来,坐下,一起吃瓜子。”
王兰馨微愣。
安华锦笑着招呼,“坐啊。”
王兰馨眼角余光看向顾轻衍,顾轻衍眼神都没扫过来一个,专心地剥着瓜子,她顿了一会儿,默默地顺从地坐了下来。
第六十六章 请雨(一更)
王兰馨坐下后,一时间,长亭内只有安华锦与她的说话声。
人人都传安华锦厉害的很,也是得益于安华锦三年前揍楚宸,名声才传遍天下。其实,安华锦这人,只要别人不指着她鼻子骂她,比如楚思妍,不与她动手,她是从不会主动与人交恶动手的。
所以,哪怕王兰馨求着顾墨兰问她不该问的话,她也没真在心里记她一笔。只是当作知道了王兰馨极其喜欢顾轻衍这么一件事儿。
知道了,答复了,就算了,在她这里就翻篇了。
她自小长在军营,家中又没有姐妹,世交家的女儿家们也不常见到,所以,她算起来,还真没怎么与女儿家交好交往过。
进了京城,最先与她打交道的是楚希芸,她喜欢顾轻衍,处处看她不顺眼,后来又遇到楚思妍和江云彩,也都喜欢顾轻衍,吃了她的教训,后来遇到顾墨兰,小姑娘还将就,典型的顾家女儿,如今遇到第五个就是这位王四小姐王兰馨,还是喜欢顾轻衍。
五个女儿家,四个喜欢顾轻衍,其中一个还是他亲妹妹,若不是亲妹妹,估计也喜欢。
到底是顾轻衍太招人稀罕,还是她运气太好?遇到的人就没个不喜欢他的。
“怎么不吃?”安华锦看王兰馨坐着不动,很拘谨,笑着说,“这是椒盐炒的,很好吃的,这瓜子也不是普通的瓜子,是燕北地区进贡给陛下的特供香瓜子,陛下知道我们来的早等着无聊,特意让张公公送来的。”
王兰馨点点头,慢动作地剥瓜子,接话说,“燕北地区的香瓜子每年产量都极少,进贡给陛下的特供香瓜子还不够各宫的娘娘们分呢,的确是很难得吃到。”
“南阳也产瓜子,但产的不是这种瓜子,比普通的瓜子要好,是油葵子,产量高,百姓们种了油葵子不止是用来剥着吃,多数是用来榨油。”安华锦与她闲话家常。
“我从书上读到过,据说南阳的葵花子榨出的油很香,十两银子一斤油呢。”王兰馨也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
安华锦笑,凑近她,小声说,“我告诉你,你不准告诉别人,其实,葵花子的油价本来不用那么贵,有五两银子就可以了,但南阳军不是每年都缺军饷吗?所以,我就让葵花子的油生生垄断地抬到了十两银子一斤,赚的钱,给南阳军买粮食吃。”
王兰馨愕然,“是这样?”
“嗯,就是这样。”
安华锦的声音虽小,但其余三个人耳朵都好使,所以,也都听的清楚。
“不止葵花子油,但凡是南阳独产的,别的地方稀缺的,我就卖个物依稀为贵。两年前,淑贵妃想吃南阳的甘蔗糖,我就让人卖了她十盒,骑快马从南阳送到京城,一盒百两黄金,十盒就是一千黄金。”
一千两黄金等于一万两银子,最贵的甘蔗糖了。
“哎,淑贵妃死了,以后也没这么大方的买主了。”安华锦叹息一声。
楚宸听不下去了,嗤笑,“小安儿,南阳军就这么缺粮食?就算每年朝廷给的军饷不太多,但也不至于让你处处算计吧?还是说南阳军太能吃?一个人顶俩?”
“不是南阳军能吃,是南阳军除了吃,还有一应所用。陛下给了粮食就完了,可是南阳军一年四季的衣服,一年四季的应用,难道不需要钱?你以为百万兵马,是那么好养活吗?”安华锦挑眉。
楚宸一噎。
还真是,百万兵马不好养活,这是大楚人尽皆知的事情,也正是因为没人养的起,哪怕是朝廷,所以,也没人能大言不惭地说能取安家的位置而代之。
一百五十年来,安家对南阳军来说,是不可或缺的存在,不仅是安家人用兵如神,还包括能在朝廷给的军饷很少的情况下,自己担负起养南阳军的责任。
若是靠朝廷年年养着百万兵马,那大楚早就给拖累完了。
偏偏南阳军的百万兵马还不能裁减,因为南齐和南梁这些年来虎视眈眈,一旦裁减,也许前脚刚消减了兵马,后脚南齐和南梁两国联军就打过来了。
谁叫大楚地广物博让人看着眼馋呢!
楚砚不知什么时候也剥了一把瓜子,放在安华锦面前的碟子里,没说话。
安华锦抬头看了楚砚一眼,眨眨眼睛,“谢谢七表兄。”
楚宸不干了,“我给你剥了半天了,怎么不见你谢我?”
“谢谢你。”安华锦后补的痛快。
楚宸:“……”
这讨人厌的死丫头!他喜欢她什么?
顾轻衍也剥了一把瓜子仁,堆在了楚砚的那把瓜子仁上,温声问,“可够了?”
“够了够了!”
王兰馨这时才注意到安华锦面前的碟子,也明白了亭子中四个人当前的情况,原来三个人都在做着同一件事情,给安华锦剥瓜子。
一时间,她不知道自己作何感想,沉默地低下头,手中的瓜子有点沉的压手。
她不知道,原来顾七表兄还会给别人剥瓜子!眉眼对人笑时,如飘雪融化,仿佛高山白雪上开出的那一株玉雪莲,艳艳而华。
钦天监的吴监指挥着人忙活完一切准备事宜,一切准备就绪,距离吉时还有一刻时,下来提醒众人,没瞧见江云彩,便紧张地问,“礼国公府的小郡主怎么还没有来?”
“来了。”楚砚看到远远驶来一辆马车,正是礼国公府的。
吴监正松了一口气,“来了就好,七殿下、小王爷、顾七公子、安小郡主、王四小姐,吉时快要到了,请上雨神台上香祷告吧。”
几人点点头。
安华锦吃完最后一颗瓜子,又端起茶喝了一口,慢悠悠地站起身。
顾轻衍掏出帕子,伸手给她擦了擦嘴角,微微含笑,“多大的人了,喝口茶嘴角沾的都是水渍。”
“嫌弃我?”
“没有,就是帮你擦擦。”顾轻衍擦完了,收起帕子。
楚宸受不了了,“你够了,显呗什么?只有你一个人有未婚妻吗?”
顾轻衍一本正经地点头,“是啊,只有我一个人有未婚妻。”
怒!
真是了不起啊!
楚宸摸了摸他临出门时爷爷说了不管他但还是强硬地塞进他口袋里的幽兰香的香囊,狠狠地攥了攥,想着要不他试一把得了,让顾轻衍纵欲二死,或者,直接弄个毒,毒死他算了。
免得他每回看他这作天作地的样子,他就生气。
江云彩磨磨蹭蹭踩着点来到,下了马车,便看到走出长亭的五人,气氛有点儿奇怪,她上前给五人见礼,自然地距离顾轻衍和安华锦最远的距离。
“时间掐的很准时。”安华锦想着看来被她吓的够呛,果然见她就想绕道走。
“嗯……早上起晚了。”江云彩憋着找了个不太完美的借口。
对于大家闺秀来说,贪睡可不是什么美谈,不过她跟善亲王府跋扈嚣张的楚思妍是好朋友,名声倒从来没走真正的大家闺秀的路子,也不甚在乎。
安华锦笑了笑。
王兰馨开口说,“吴监正说吉时快到了,你来的正好,不早不晚,我们上去吧。”
江云彩点点头,见安华锦今日看起来很好说话的样子,提着的心放下了些。
一行人上了雨神台。
安华锦和顾轻衍自然而然走在最后面。
安华锦压低声音问,“你昨日没与我说详细的安排,请雨神我们都需要做什么啊?”
“只需要上一炷香,再在一旁等着钦天监做一场请雨神的开坛法事,就可以了。不用多做什么?”
“这么简单啊!”安华锦还以为今日有热闹看呢,可是显然陛下命人控制场地了,除了钦天监的人,就他们六个人,能有什么热闹?
“也许会有热闹看的。”顾轻衍扫了一眼走在前面的楚宸,琢磨着善亲王都安排了,不知道楚宸会不会出手。
安华锦有时候懒的很,有时候又是个闹腾性子,所以,闻言她有了点儿期待。
雨神台上,放着一尊青铜铸就的大坛,摆了桌案和很粗的竹立香。
吴监正带着六人虔诚地烧香祷告,香火烧起后,六人退到了一旁,看着钦天监做请雨神的法事。
安华锦第一次瞧见钦天监请雨神,穿着道袍的法师一会儿跪地祷告,一会儿起来做蹦蹦跳跳姿势,一会儿仰躺在地,一会儿做痛哭流涕状,她看的津津有味,想着她不是不相信真有雨神,实在是这样请雨,雨神会同意降雨么?
第六十七章 降雨(二更)
半个时辰后,安华锦看腻了,她偏头拽了拽顾轻衍的衣袖。
顾轻衍微微靠近她,低头,“想说什么?”
安华锦动了动嘴角,用气音,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还有多久啊?”
“再有半个时辰。”
安华锦垮下脸,“这么干站着,真没意思啊,这样请雨神真的会管用吗?请雨神会立马下雨吗?”
顾轻衍微笑,“会下的。”
安华锦惊讶了,“你真信能请来雨神降雨啊。”
顾轻衍压低声音靠近她耳边说,“月前你进京时,善亲王就进宫要求钦天监请雨神了,可是钦天监生生拖到了这时候,可不是因为毒茶案和刺杀案的原因,最主要的是,今日才有雨。”
安华锦抬头看了一眼晌午炙热的太阳,怀疑地说,“骗人的吧?这天气像有雨的样子吗?”
“推算也许会有误,但偏差不会太大,今日一定会有雨的。”
安华锦有点儿明白了,小声说,“钦天监如今是装模作样吧?其实,他们也不知道能不能请来雨神,但有你这个能观星云推算星象的人,推算一番,钦天监信你,才定了今日请雨神吧?你不是说善亲王昔年对吴监正有恩惠吗?你为什么帮他?”
“有恩惠也不代表是善亲王的人。”顾轻衍给出解释。
安华锦:“……”
说的好有道理!
她动了动脚尖,碾了碾地,“以前,在军营时,我能站一天军姿,如今果然是饱暖无忧愁愈发怠惰了,站这么一会儿,就想走。”
“再忍忍,半个时辰而已。”顾轻衍小声说,“我与你说话,时间会过的很快的。”
“那你给我讲故事。”安华锦提出要求。
未婚夫嘛!怎么好用怎么用!无负担!
顾轻衍低咳一声,“你要听什么故事?”
“你会讲什么故事?”
顾轻衍想了想,“会讲很多,都是从书里看的。”
“那就随便讲吧。”
顾轻衍点头,给安华锦讲了一个“程门立雪”的故事。
安华锦:“……”
顾轻衍讲完了,见她不说话,又给他讲了一个“三顾茅庐”的故事。
安华锦:“……”
顾轻衍接着又讲了一个“头悬梁锥刺股”的故事。
安华锦:“……”
三个故事讲完,时间过的果然有点儿快,但安华锦哭笑不得地看着顾轻衍,“你是不是只会讲这么励志的故事?”
顾轻衍想了想,“也不是,还会讲别的。”
“那行,我再听听。”
顾轻衍于是一改励志故事,给安华锦讲了一个“嫦娥奔月“的故事。
安华锦:“……”
顾轻衍见她面色怪异,“不爱听吗?”
安华锦泄气,“还有吗?”
“盘古开天?女娲造人?后裔射箭?精卫填海?夸父逐日?伏羲画卦?”
安华锦:“……”
服!
墙都不服,就服你!
她深吸一口气,冲顾轻衍微笑再微笑,“讲的很好,我很爱听。”
她的未婚夫!自然她要说好!
顾轻衍:“……”
他盯着安华锦克制的变幻了半天憋出这么一句话来的小脸看了一会儿,忽然掩唇低低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安华锦见他径自笑开,笑的身子微微颤动,如花枝轻摇,说这样的他不好看是没良心的,但太好看了也不行,忒招人稀罕也很烦。
顾轻衍没忍住,伸手揉了揉安华锦的脑袋,语气温润柔和极了,如春风拂过,眼底满是藏不住的笑意一泻千里,“你真的觉得我讲的好吗?别是哄我?“
自然是哄了!
不过安华锦不打算承认,认真地说,“真的讲的很好,幼时,我娘常给我讲这样的故事听,我爹有空了,也给我讲,还有我大哥二哥,哄着我时,也讲。”
顾轻衍:“……”
他慢慢地收了笑,伸手摸了摸她娇嫩的小脸,只不过一触即离,温声说,“以后你若是想听,可以随时找我给你讲。”
“除了这些,我只想知道,你还会讲别的吗?比如奇闻怪事,市井故事那种的。”安华锦感觉他指尖温暖停留的时间太少,不过也没抓过来再让他摸一下。
“会的。”
安华锦:“……”
会这些,明知道她更爱听,还不给她讲,故意的了?
坏人!
安华锦扭过头不再搭理顾轻衍。
六个人排排站,顾轻衍和安华锦站在边上,悄声说话,声音刻意压低,请雨神动静又大,所以,其余四人只看到二人嘀嘀咕咕,但也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
楚宸有一种不太好的感觉,有点儿怀疑,就算他尽全力破坏,能破坏的了吗?
王兰馨心中苦涩,苦水腾腾地冒,想着安华锦是这样见了她跟没事人一样和气与她说话的人,她来之前,脑子中脑补的安华锦会看她不顺眼或者找她茬或者嘲笑她等等都没出现,但她却更是难受的不行。
她想,若是安华锦如传言一般,嚣张任性,厉害无礼,目中无人,她可能还没这么难受。尤其,顾轻衍从始至终连个眼神都没分给她,让她觉得更无望。
但即便无望,她也再做不出什么来了,自小到大的教养,只准她任性一次,不准她任性第二次。
楚砚如石像一般,从始至终,面无表情。
江云彩也是挨着时辰过,觉得只要安华锦和顾轻衍待着的地方,她就浑身僵硬想逃跑。这场请雨神,她不知道怎么就八字合了,真是难挨的很。
“下雨了!”顾轻衍忽然说。
安华锦闻言抬头,只见天气还晴的很,她刚想说哪里下雨了,白日说胡话呢,一滴雨便滴到了她脑门上,让她将到嘴边的话立马吞了回去。
她愕然了一会儿,惊奇,“真的下雨了哎。”
“是下雨了!”
“真的下雨了!”
楚宸、楚砚、江云彩,以及泡在苦水里的王兰馨也十分惊讶又惊喜。
没想到,钦天监真的在吉日吉时求来了雨神降雨,尽管是顶着太阳下的太阳雨。
“你好厉害。”安华锦抹了一把额头,转头对着顾轻衍露出前所未有的敬佩,这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人,能从星象推算出什么时候有雨,几个人能做到?
他不仅仅是黑心,他是真的很厉害很厉害!顾七公子的才名真是名不虚传。
钦天监的一众大人们,也都欢喜的不行,齐齐跪地谢雨神降雨。吴监正抽空瞅了顾轻衍一眼,又在没人发现时立马转回头望着上天满面喜色和笑容。
顾轻衍用衣袖遮住安华锦的头,面色含笑,温声说,“走吧,一会儿雨就下大了,我们回府。”
安华锦点头,“不需要我们去向陛下回禀了吧?”
“不需要。钦天监的人会去禀告陛下。”顾轻衍摇头,“再说,如今请来了雨,陛下已知道成功了。”
安华锦敬佩的不行,反手拽了他,“走走走,我们回去说。”
她很想知道,他是怎么学会推算星云的,是怎么通过星象来看什么时候有雨的,大自然的变化千奇百态,他是怎么能预料到雨水就在今日的?她好奇的不行。
顾轻衍顺势握住她的手,“慢些,台阶高,小心栽下去。”
二人联袂下了雨神台,因为安华锦拽着顾轻衍走的快,很快二人就走了个没影,都没容人反应过来。
楚宸追了两步,又止步,摸了摸口袋里的幽兰香,叹了口气,爷爷说的对,他没出息,还是做不出这样的事儿,用不出这样的手段。
嗯,他还是个好人,不坏,他想了想,稍稍心里安慰了一下。
回到马车上,安华锦就缠着顾轻衍,让他说出推算的奥秘。
顾轻衍靠着车壁浅笑,“天文星象,包罗万象,你让我说,三两句话,你也听不懂。若是你真想学,我可以慢慢教你。”
“没想学,就是好奇。”安华锦盯着他,“你怎么这么厉害?谁教你的?”
“我外祖父喜欢研究天文星象云图,会些推算皮毛,我与他学了些,后来又看了许多藏书,摸索了多年,也就能推算出些星象规律,偶尔拿来用用,也还能勉强说的过去。”
哪里是勉强说的过去?简直是太说的过去了!
安华锦眼里含着光,望着他,“四时节气,你都能提前预先知道,岂不是很有好处?比如,今年哪里有雨水,哪块地收什么?哪里有天灾?哪里没有?那能避免好多不好的事儿啊。”
顾轻衍失笑,轻轻弹她额头,“想多了,推算今日有雨,我观察推算了一个月,费心耗力,哪里如你说的能够什么都知道?”
安华锦眼里的光褪去了些,“哎?我本来还想着,将你抓去南阳种地呢,你这样一说,那还是京城待着吧!”
第六十八章 没你好看(一更)
钦天监请雨神圆满成功,皇帝龙颜大悦,重赏钦天监和陪同请雨的六人。
赏赐送到安家老宅,安华锦觉得站在雨神台那一个时辰再无聊也是值得的,又觉得待在京城其实也没那么不好,隔三岔五就得陛下赏赐一回。
她来京一个多月,陛下给的赏赐以及各府送的探病慰问礼,以及顾家全族给的见面礼已经堆满了她院中的库房。
孙伯乐呵呵地说,“自从小郡主来京,咱们府宅隔三岔五就见到来传旨赏赐的公公,比老奴几十年见的次数加起来都勤。”
安华锦笑,“明日将江云弈就要押送军饷启程去南阳了吧?把库房里的所有好药,都装车,让江云弈送去南阳。”
孙伯点头,“老奴这就去收拾。”
老王爷身体不好,最需要的就是药材。
孙伯很快就带着人收拾出了三大车,里面装的都是诚太妃薨了那阵子安华锦装病陛下皇后各宫妃嫔赏的以及京中各府的慰问礼,全是上等的药材。
第二日,清早,安华锦骑着马,带着三车药材,出了城,去城外十里亭等着押送军饷的车队路过。
兵部侍郎陆衡,禁卫军统领贺澜,以及刚升任的指挥使江云弈,还有陛下派的一位与陈太医一样,太医院德高望重的孙太医,一万兵马,一起出发前往南阳。
安华锦到十里亭时,顾轻衍已在十里亭等着了,亭外停了两辆大车。
昨日下过雨,今早还没停,淅淅沥沥的,雨势不大,但耐不住昨日下了半日又一夜,地面已湿透落了水坑。
安华锦披着雨披,翻身下马时,脚上蹬着的短靴踩在地面上,粘了一层泥泞,她也不在乎,脚步轻快地进了十里亭。
“怎么不多穿些?”顾轻衍坐在十里亭内,石桌石椅很干净,桌子上摆着茶盏,冒着腾腾热气,他今日一身天青长衫,与天一个颜色,瞧着悦目极了。
“你也没多穿啊。”安华锦摘掉雨披,坐在他身边,“也不冷。”
顾轻衍给她倒了一盏热茶,“喝两口暖暖。”
安华锦端起茶盏,“你等在这里多久了?”
“没多久,只比你早来一刻。”
安华锦捧着茶盏喝了两口,“你弄了两大车什么东西要送去给我爷爷?”
“药材。”
安华锦“唔”了一声,“我爷爷是我爷爷,我是我,你讨好我爷爷,与我关系也不大的。”
顾轻衍轻笑,“的确,顾爷爷是顾爷爷,你是你。”
安华锦撇撇嘴,她爷爷应该是很喜欢顾轻衍的,以前一直瞒着她婚约时,就三不五时地说京中顾家的七公子,少年出英才,天下独一份,说顾老爷子命好,有那么一个好孙子。
那语气羡慕又感慨,期间还夹杂着一点点儿得意,彼时,她不知道那点儿得意是什么,后来他告诉她早在八年前,他就给她抢着定下了顾家的婚约,她才明白了。
感情是,人家孙子好,他眼馋,想抢过一半来。
安华锦的思绪渐渐飘远,想到了刚得知婚约的那一刻,又想到了彼时她恨恨地想,原来三年前差点儿害死她的与她结仇的人就是她的未婚夫,那一刻,她觉得天雷劈到了她头上,脑瓜仁都给劈炸了。
后来,她进京前,给爷爷撂下狠话,想让她履行婚约,别想!
如今……
十里亭十分安静,淅淅沥沥的雨声落下,更显安静。
一阵马蹄声远远而来,将安华锦的思绪从天外拉了回来,她转过头,便看到了楚宸一马当先而来,披着雨披,也挡不住他年轻意气,颇显英姿,她忽然觉得,楚宸也挺好看的。
“他没我好看!”顾轻衍声音不高,却清晰入耳。
安华锦转过头,看了他一眼,很肯定地说,“嗯,他是没你好看。”
不过,楚宸也只比顾轻衍差那么一丢丢而已,安华锦自然不会告诉他这个。
楚宸转眼来到,翻身下马,大步进了十里亭,看了二人一眼,解了雨披坐下,对安华锦说,“我爷爷听说安爷爷身体不好,很是关心,让库房挑了两车上等药材,随押送军饷一起送去南阳。我爷爷说是和解的心意。”
安华锦讶异,“你爷爷有生之年,还想和我爷爷和解?”
不是她怀疑,真是这三年来善亲王喊打喊杀,闹腾的实在太厉害,如今和解跟太阳打西边出来一样。她以为一辈子都看不到了呢。
“真想和解。”楚宸认真地说,“咱们俩本就没仇没怨,都是被人所害,就别继续彼此残害了吧?岂不是让坏人高兴?”
“你知道坏人是谁?就这么说。”安华锦扬眉。
“暂且还不知道,但不妨碍那是个促成善亲王府和南阳王府两府斗了三年的坏人。”楚宸看着她,“尤其你爷爷身体不好,你也不想让他再因为我爷爷找麻烦而费心费力不是?趁着我爷爷有和好之心,这个台阶不如就下了如何?”
“嗯。”安华锦点头,很是痛快,“这两车药材我就替我爷爷收了,改日我去善亲王府向你爷爷道谢。”
楚宸立马高兴了,“好,若不是陛下那日召见你,你已经去善亲王府做过客了。你随时哪天去都好,提前告诉我,我让人准备你爱吃的爱玩的。”
安华锦弯起嘴角,“只要你和你爷爷不是打着别的主意,我一定会欣然前往的。”
楚宸:“……”
他和他爷爷还真是打着别的主意!
但会告诉她吗?不会的!若是他再说些什么,朋友都没的做了。
他神色再正经不过,“你想什么呢?这样吧,你放心,在你与怀安有婚约在时,我都不打你主意了。但你不能不认我这个朋友。”
“小王爷会用迂回政策,曲线救国了?”顾轻衍淡笑。
楚宸不想与他说话,怕忍不住被他三言两语弄动怒,故而不言声。
“行!”安华锦见楚宸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她也就给了他一个面子,毕竟人家还真没怎么得罪过她,做的太过分了,她也良心过不去,他既然退一步,那她也就让一步。
顾轻衍神色不动,亲手给楚宸斟了一盏茶,“没有那一天。”
“那可不一定。”楚宸端起茶盏不客气地喝了热茶。
又一阵马蹄声响起,楚宸转头去看,“嘿呵“了一声,“是楚砚。”
安华锦也转头去看,只见楚砚带着一队人马疾驰而来,后面跟着三个大车。
安华锦觉得,三个大车的东西估计也是上等好药,不,对于楚砚来说,除了药材,应该还有补品。
楚砚人虽寡淡冷漠,但从十多岁起,每逢年节,都会命人捎东西去南阳王府,药材、补品,是给她爷爷的,珠钗首饰,华美锦绣布料,胭脂水粉,这些女儿家用的东西偶尔也捎带着,是给她的。
她以前不大在意,如今想着这位七表兄,这些年对她其实也挺好。
细密的雨帘打湿了楚砚雨披没遮好的额前碎发,一张颇像了安家人几分的容貌,被雨水洗刷,看起来如雨中初荷,淤泥不染。
她的七表兄,也很好看呢。
顾轻衍伸手弹了弹安华锦额头,不轻不重的一下。
安华锦收回视线,嗔了他一眼,“也没你好看。”
顾轻衍轻笑了笑。
他该感谢,他长了一张无人能及的容色?
楚砚翻身下马,衣带当风地走进十里亭,看了三人一眼,对安华锦说,“有一车是母后让人给外祖父挑选的药材,有两车是我选的补品。我还有事情,就不等着押送粮草的队伍来了,这三车东西,你一起交代人捎走。”
“行。”安华锦点头。
楚砚似乎真有急事儿,交代完这一句话,不再逗留,转身又出了十里亭。
“他怎么这么急?”楚宸问顾轻衍,“你知道他忙在什么吗?”
“陛下打算立储,这些日子在锻炼他,将本来二皇子和三皇子做的事情,都交代给他了。”顾轻衍淡声说,“自然很忙。”
楚宸“噢噢”两声,想着立储啊,陛下终于决定要立楚砚为储了么。
半个时辰后,陆衡、贺澜、江云弈押送着浩浩汤汤的车队,带着孙太医,来到十里亭,便看到了三人在亭中对坐,亭外停着十辆大车,大车装了满满药材。
三人对看一眼,乍舌不已。
这么多的药材,南阳王吃的完吗?
第六十九章 祸害(二更)
陆衡、贺澜、江云弈三人下马进了十里亭,顾轻衍对身后一摆手,青墨现身,拿出新的茶盏水壶,给三个人各斟了一盏茶。
江云弈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对安华锦说,“小郡主可有信函捎给老王爷?”
“没有。”安华锦随手指了指,“那三车是我给爷爷的,那三车是皇后娘娘和七殿下给我爷爷的,那两车是顾七公子给的,那两车是宸小王爷奉善亲王之命送给我爷爷两家和解的。你记清楚就行了。”
江云弈随着安华锦手指一一记下,“好,一定记清楚。”
“从京城到南阳,虽然路远,山高水长,但也不是那么难走。”安华锦从袖中拿出一张路线图来递给江云弈,“这个你收着,就按照这个路线走,保你们平安将军饷送到南阳。”
江云弈伸手接过,看了一眼,每隔两百里,都有标记,让他落脚在标记处。一共二十多处标记,他算着路程,也就走二十多日,比他早先制定的路线似乎近了三四百里,短了两三日的行程。
他妥帖地收好,“听小郡主的,我们就走你给的这条路线。”
“嗯。”安华锦浅笑,“走这条路线,江淮两岸的水匪与黑风山上的山匪都不敢难为你。”
江云弈吃了一惊。
陆衡和贺澜也有些吃惊,对看一眼,都齐齐想着,怪不得安小郡主敢单人匹马不带一名护卫地从南阳来京城,原来真是没有人敢动他。
他们三人制定路线时,刻意地绕开了水匪山匪的老巢,虽然带了一万兵马,但走如此远路,有十八年前的劫粮案在前,他们也不敢托大太过自信,真出了问题,那就是押解军饷不利,让陛下震怒,砍头都是小事儿,抄家灭族也是可能的。
喝完一盏热茶,三人告辞启程。
目送着浩浩汤汤的车队人马走远,安华锦百无聊赖地问顾轻衍,“翰林院的事情告一段落,你该回吏部了吧?什么时候去丁卯?”
“今日打算去。”顾轻衍温声说,“回去换衣服,你与我一起去?”
“行吧。”反正没别的事情,她待在安家老宅也无聊。
楚宸在一旁说,“又跟着他去做随从?”
“总比我一个人闷在府中强。”安华锦披上雨披,抬步出了十里亭。
楚宸跟着走了两步,“我没事儿,可以带你去玩,这样的雨天,赛马也别有一番意趣。”
安华锦脚步一顿,她有多日没赛马了。
顾轻衍慢悠悠地说,“雨天赛马是很有意趣,但若是染了风寒,两日后的端阳节,就没精气神玩耍了。”
安华锦想想也是,对楚宸说,“天好了再去赛马。”
楚宸没辙,瞪了顾轻衍一眼,以前没觉得这人讨厌,如今怎么这么讨厌啊。
三人一起回了城,顾轻衍陪着安华锦去安家老宅换了随从的衣服,带着他去了吏部。
顾轻衍已许久不在吏部当值,同僚们见到他,都笑着打招呼,左一句“顾大人“,右一句”顾侍郎“,间杂着加一句亲近之人喊的”怀安“,显然,与同僚关系都十分和气和谐。
有人不认识安华锦,多看了两眼,觉得顾轻衍身边的小随从都长的眉目如画。
与在翰林院一样,顾轻衍有单独的房间办公,内外三间,外间见客,中间办公,内间做偶尔休息之用。
安华锦这两日抽空便研究《兵伐》,研究了个半透,如今还继续拿出来研磨。
顾轻衍的事情一大堆,一整日,见了这个又见那个,接手了很多事情,除了午膳时,二人都没怎么说话。
一日当值结束,顾轻衍带着安华锦踏出办公之处,在门口,遇到走出来的吏部尚书赵尚。
老尚书一把年纪了,走路不快,由随从撑着伞,见到顾轻衍反而给一个小随从撑伞,他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脚步顿了顿,看了一眼四下已无人,对顾轻衍瞪眼,“怀安,你怎么将安小郡主带来了吏部?”
顾轻衍笑笑,“安小郡主在京期间,陛下让我每日照拂,我与陛下请示过,陛下是同意的。”
如今陛下虽然改了主意,想取消婚约,但也许是忘了先收回让他与安华锦培养感情的旨意,所以,至今顾轻衍依旧遵循着。
老尚书噎了一下,既然请示过陛下的旨意,那他就没的说了,“即便如此,也注意些影响,你们这样共撑一把伞,不认识小郡主的人,不知会怎么猜疑。”
顾轻衍点点头,很是乖顺,“您说的对。”
安华锦夺过顾轻衍的伞,笑嘻嘻地说,“出门前我就说了让我给你撑伞,你偏不许,如今被抓包了吧?”她看着老尚书故意说,“他确实不听话,要不然,您多训他一会儿?”
老尚书胡子抖了抖,摆手,眼不见心不烦地说,“你们赶紧快走,下不为例。”
安华锦不太听话,偏偏拉着顾轻衍慢慢地走,与老尚书走了个并排,且刻意找话,“您看起来不太待见我?是因为我爷爷昔年来京,连一顿酒都没跟您喝,就回南阳的原因吗?”
老尚书:“……”
他笑骂,“这种小事儿,你爷爷也跟你说?”
“说了呢,说您特意在他走后,写信骂他。”安华锦记的清楚,“我爷爷收到您的信后,被骂了也乐呵呵的。”
老尚书感慨,“哎,一晃八年没见着他了。我这把老骨头,有生之年,不知道还能不能见着他。听说他身体不太好?”
“嗯,是不太好,但还能活二年。”
“你这小丫头,应该说你爷爷能活个长命百岁。”老尚书不满。
安华锦笑,“活那么久做什么?怪累的。”
老尚书又说不出话来了,顿了一会儿,“你说的也对,他这一辈子,确实很累。”
走到吏部大门口,老尚书对顾轻衍说,“过了端阳节,老夫就准备退了,给你让位置,以后吏部就交给你了。你好好干。”
顾轻衍温声说,“您还能再干二年。”
老尚书摆手,“不了,我要颐养天年,含饴弄孙了。”
“最起码,您要退,也得等到今秋三年一届的官员考核之后再退。”顾轻衍看着他,“您退的这么早,是不想劳累了吗?”
“是啊哈哈。”老尚书大笑,“今年我就躲懒了,三年一届天下官员考核的担子就交给你了。”说着,他凑近顾轻衍些,压低声音,“陛下应该快立储了,我一把年纪了,就不掺和了,你未来的担子不轻,我知你有能力本事,但也要谨慎行事。虽然二皇子死了,三皇子受牵累了大不如前,但其他皇子们,也都不是省油的灯。”他瞥了安华锦一眼,“这小丫头既是你未婚妻,七殿下那边,你也算是站队了。”
顾轻衍微笑,“顾家从不站队,我是顾家人,依旧遵循祖辈门风规矩。永远效忠的只有陛下。”
“这话也对,是老夫糊涂了。”老尚书点头,“你本聪明,是不需要老夫操心。有你爷爷操心就够了。”
顾轻衍笑,“您的话,我还是很听的,一日为师,一生恩师。”
老尚书摆手,“我只能算你半个老师,被你称一声老师,是老夫荣幸了。”
雨渐渐大了,三人在吏部门口分开,看着老尚书上了马车后,顾轻衍和安华锦才上了马车。
“十八岁的吏部尚书,古往今来,也就你一人吧?”安华锦唏嘘。
顾轻衍笑,“没有,大楚开国年间,有十七岁的户部尚书。再往前推,前朝有十六岁的大理寺卿,也有二十岁的宰相。”
“我知道,无一不是神童。”安华锦啧啧一声,看着顾轻衍,“但没有人编修一部《大楚史》,若非去编修《大楚史》,你早就坐上吏部尚书的位置了吧?”
顾轻衍摇头,“也不见得,我不想太早便官居高位。”
“为什么?”
顾轻衍温声说,“一个人汇聚的光芒太多,总会遭天妒。”
安华锦眨眨眼睛,“你会长命百岁的。”
顾轻衍笑,“这么肯定?”
安华锦再认真不过地点头,“嗯,祸害遗千年。”
顾轻衍:“……”
第七十章 旨意(一更)
京中的风吹草动,自然瞒不住皇帝。安华锦充当顾轻衍的小随从跟着他去吏部丁卯的消息,第一时间就有内卫禀告给了皇帝。
皇帝这些日子把这件事情都给忘了,他觉得他既然有心取消婚约,就不能再让他们整日里待在一起培养感情了,再培养下去,拆都拆不开了。
就算培养感情,也应该是让她与楚砚。
帝王很少有后悔的事情,促成安顾联姻这件事情就是他最后悔的事情。
于是,皇帝很快就吩咐张德,“你去顾家传旨,就说吏部不同于翰林院,让他不准再带小安儿去吏部了。”
张公公应是。
皇帝想了想又说,“小安儿毕竟是女儿家,为了最好地让她融入京中女儿家的圈子,你再去安家老宅告诉她一声,让她多参加些宴席。朕会给长公主传话,让长公主赴宴时,带上她。”
“是!”
张公公想着,陛下给七公子和安小郡主各自安排了事情,头一步是分隔二人,这下一步,应该就是等机会解除婚约了。
彼时,天色已黑,张公公出宫后没去顾家,直接去了安家老宅,觉得七公子每日都在安家老宅陪安小郡主用膳,此时应该还没离开。
张公公到的时候,顾轻衍果然还没离开安家老宅,与安华锦刚吃完晚膳,在喝茶。
听了张公公传的旨意后,顾轻衍眉梢挑了挑,淡笑,“听陛下的。”
安华锦也没意见,左右她去吏部也是看书,在哪里看,都一样。
张公公顺利地完成了旨意后,看着顾轻衍,似有话要与顾轻衍说。
顾轻衍微笑,“公公说吧!小郡主不是外人,有什么话,在安家老宅说,也不会外传出去。”
张公公点头,但还是习惯性地压低声音说,“自二皇子死,三皇子受毒茶案牵累势弱,其他几位皇子,有暗搓搓想起头的架势。近日来,虽风平浪静,陛下有意立七殿下为储君的想法,近日来没藏着,露出了些,其余人有点儿坐不住了,七殿下面临的压力一下子就大了许多。”
顾轻衍颔首,“不意外。”
张公公继续道,“今日,漠北镇北王给陛下上了折子,说近日想让镇北王世子代替他进京看望陛下,以表忠孝。陛下准了。”
顾轻衍眯了眯眼睛,“镇北王世子?苏含?”
“正是。”张公公道,“据说这位镇北王世子,能文能武,且容貌甚好,镇北无数女子趋之若笃。他性子高傲,一个也没看上眼,至今十九,婚事儿还没定下。”
“哦?”顾轻衍笑,“那他想娶一个什么样的?”
张公公瞅了安华锦一眼,咳嗽一声,有些不好说地道,“据说,他被镇北王和王妃逼急了时,曾经放出话,说想娶安小郡主这样能把宸小王爷揍的三个月起不来床的。”
安华锦:“……”
她只是在一边旁听,怎么还扯到她身上了?
顾轻衍转头看向安华锦。普天之下,能把楚宸揍的三个月下不来床的女子,也就她一个吧?可真会拿她做挡箭牌!
安华锦立马坐直身子表态,“我不认识他的,你可别因为这个跟我闹脾气。”
顾轻衍弯起嘴角,温声笑了笑,“嗯,我知道你不认识他,放心,不因为这个跟你闹脾气。”
安华锦松了一口气。
真是怕了他了!
张公公瞧着二人,就凭这两句话,他就听的心里直乐,所谓这就是一物降一物?安小郡主天不怕地不怕,难道怕七公子与她闹脾气?真不知道七公子闹起脾气来,是怎么个模样,这么温润有礼的人,很难想象怎么跟人闹脾气,他可从来没见过。
“苏含进京,总不能是因为我在京城吧?”安华锦不想给自己脸上贴金,但还是觉得应该防患于未然,有一个楚宸看上了她,就够烦的,别再来一个难惹的。
“和美人是漠北镇北王妃养大的孤女送进宫的,八皇子、九皇子、十皇子都是和美人所生。八皇子早就被封了敬王,是一众皇子中独一份,今年八皇子十六,也到了该选妃的年纪。他虽然早早被封王,但也不代表就与帝王无缘了。镇北王府也许会有别的心思也说不定,所以打发苏含来京探探情况。”
安华锦放了心,不是因为她就好,是别的一切都好说。
张公公不敢耽搁的太久,说了几句话,便回宫复命了。
顾轻衍依旧坐着喝茶,对安华锦说,“每日早晚,我还过来陪你用早膳和晚膳,就算有陛下的旨意不准你跟我去吏部,但我们总还是有婚约在身,陛下也不能明示不让我来安家见你陪你用膳。”
“嗯,行。”安华锦点头。
“陛下除了减少你与我相见外,大约还有一个想法,就是想让你锻炼与京中各府的夫人小姐们打交道,为你嫁给楚砚,将来做太子妃铺路。看来陛下是下了决心一定要找机会取消你我婚约了。”
“你若是满足现状的话,就千万别给陛下机会。”安华锦觉得如今他们两个是一条线上的蚂蚱,共同的目的,就是维持婚约现状。
“嗯。”顾轻衍点头,“我会的。”
他没说的是,若是到了维持不住的时候,他用尽手段,也得让她嫁给他。当然,如今这想法,就不让她先知道了,免得她心结还没解开太排斥。
第二日,顾轻衍比往日更早地来了安家老宅,安华锦为了配合他早起丁卯上朝的时间,比往日早起了大半个时辰练武,然后陪着他一起用早膳。
“今日让你比往日早起了,会不会太辛苦?”顾轻衍问。
“这算什么辛苦?练兵时,夙夜不睡时也有过。”安华锦不当回事儿地摆手,“你快去吧!既然回了吏部恢复了上早朝,就别晚了。”
顾轻衍点头,出了安家老宅。
顾轻衍离开不久,果然长公主府来人,说长公主要带她去礼国公府赴宴,陛下的旨意。
安华锦为着一句“陛下的旨意”也不能推脱说不去,便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自己,坐了马车,去了礼国公府。
礼国公府夫人早就跟着众人一起对安华锦下过帖子,不过被安华锦扔在了一边没管,从中挑出来一个善亲王府,还因为顾轻衍从中作梗陛下召见没去成,其余的也就更没想去了。
如今陛下有旨意,她也就听话地前往了。
她这些日子已经渐渐地习惯坐马车,坐在马车里想着,江云彩很怕见到她,今日她去了她家做客,真是难为她招待了。
长公主知道安华锦出发的时辰,掐着点从公主府出发,与安华锦差不多时间到了礼国公府。
今日礼国公府办的是春茶宴,因礼国公夫人有一片陪嫁的茶园,里面种了各种春茶,所以,春茶如今正鲜嫩地放叶,正是摘的时候,她每年都邀请与礼国公府交好的府邸赏春茶。
礼国公府小郡主江云彩也会邀请几个要好的小姐妹过府玩耍。
安华锦下了马车,长公主正好也下马车,她见到安华锦后,笑的很开心,“小安儿,我早就想带你出来赴宴了,但皇兄有旨,让顾七公子陪着你,我不好耽搁你们培养感情,就没有了用武之地,如今顾七公子回了吏部,事情多起来,正好给了我机会。”
长公主没女儿,只生了两个儿子,本身又是一个颜控,所以,她很喜欢长的漂亮的小姑娘。但前提是,这个小姑娘得干干净净,不能邋里邋遢。如今的安华锦,不骑马奔波了,没有一身风尘了,整日里干干净净漂漂亮亮,她就更喜欢了。
安华锦听着这话,想着看来陛下还没将他取消婚约的打算告知长公主,否则长公主忙活做媒半天,空茫一场,估计很该是会受不住的,也没心情赴宴的。
她笑着上前挽住长公主的胳膊,“只要好玩的宴席,您只管喊着我,不好玩的就算了。陛下的旨意,只是想让我在京期间不无聊,肯定不是让我每日都围着宴席转,岂不是得累疯?”
“是是是,你只管放心。”长公主笑着说,“礼国公府的春茶宴,从来都不会无聊的,好玩的多的是。”
安华锦笑,“那我就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