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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西子情     金凤华庭txt下载     金凤华庭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十六章 留下(一更)

    从船上到马车上到回了京城进了城门回到安家老宅,顾轻衍一直抱着安华锦。

    安家老宅里,只剩下孙伯和几个年纪大的老人守着老宅,其余人都被孙伯放出去玩了。当陈太医被顾轻衍命人先一步请到安家老宅等着后,孙伯得知小郡主身体不适很严重,便一直焦急地等在门口。

    当顾轻衍的马车停下,抱着安华锦下了马车,亲眼见了安华锦一张惨白的小脸,孙伯脸也跟着白了,“小郡主,您这是出了什么事儿?哪里受伤了?”

    安华锦没什么力气说话,看了孙伯一眼,对他摇摇头。

    顾轻衍抱着安华锦往里面走,同时温声说,“她来了葵水,疼的厉害,我便让人请了陈太医。”

    孙伯懂了,松了一口气,不是受伤就好说,吓死他了,连忙说,“陈太医已经来了好一会儿了,就在枫红苑里等着呢。”

    顾轻衍点点头,一路抱着安华锦快步进了枫红苑。

    枫红苑内,灯火通明,陈太医坐在画堂里喝着茶,猜想着安小郡主这一日不知又生了什么事儿?难道又遇着谋害了?他叹息,想着这位安小郡主来京,可真是多灾多难。

    他正感叹着,见顾轻衍抱着人匆匆而回,他放下茶盏,立即站起身。

    顾轻衍进了屋,看了陈太医一眼,说,“有劳陈太医了。”

    说着,便抱着安华锦进了她的闺房。

    陈太医顿了一下,跟在顾轻衍身后提着药箱连忙走了进去。

    顾轻衍将安华锦放在床上,让开床前,自己却没避开,等在一旁。

    陈太医来到床前,伸手给安华锦把脉,同时问,“小郡主哪里受伤了?”

    安华锦难以启齿,但此时脸皮子也早在顾轻衍面前丢尽了,更无需怕对太医说了,她气虚乏力地说,“我来葵水了。”

    陈太医一怔。

    女子来葵水,他见过不少难受的症状,但却从没见过这样的,被葵水折磨的似丢了半条命。

    他定了定神,一边把脉一边问,“怎么会这么严重?”

    “一直就这样。”

    陈太医点点头,细细把脉片刻,神情凝重地说,“体内气血滞结,有冷寒之症,看起来是先天原因,大约在母胎里,受了寒气,再加之多年来,未曾妥善调理,才如此严重。可是腹痛难忍?”

    “嗯。“

    陈太医又换了另外一只手,“今日可是服用了大量寒凉的食物?”

    “晌午时,她吃了一大盘冰镇西瓜。”顾轻衍接话。

    “那就是了,冰镇西瓜最不宜这一日吃,这几日都不能再吃了。”陈太医撤回手,叹气,“如此症状,似乎没什么好的法子。”

    安华锦早就知道,“劳烦陈太医了,我知道。”

    顾轻衍凝眉,“她如此疼痛,就真一点儿法子都没有?哪怕缓解一二也行。”

    陈太医转过身,想着顾七公子何等和风细雨的一个人,从来见他时,都温文尔雅,从容不迫,今日难得见他疾步匆匆,眉头打结的模样,他心里挺乐,但面上也不敢表现出来,拱了拱手说,“老夫可以开一个药方子,让小郡主服下,再喝一碗红糖姜汤水,抱个汤婆子,能够缓解一二,但若是治了着痛经之症,却做不到。”

    顾轻衍抿唇,“那就先开方子吧。”

    陈太医颔首,走了出去,斟酌着开了一张药方子。

    孙伯立即拿着让人去抓药了。

    陈太医想了想,压低声音对顾轻衍说,“小郡主这个症状,的确没什么好法子,只能每次来葵水时,服用我这个药方子,能够缓解疼痛。但也不是全然没法子,以后小郡主若是大婚,有了闺房周公之礼,阴阳调和,也许会渐渐不治而愈。”

    顾轻衍:“……”

    他掩唇低咳,一时间甚是无言。

    陈太医笑呵呵地,“小郡主的状况比较严重,一般都是前两三日更难挨些,过了两三日后,就不那么难受了。手足冰冷,可以多用汤婆子,只要身子随时是暖的,小腹是暖的,血液流通,便会减轻疼痛。”

    顾轻衍只能点头。

    陈太医有点儿想知道这位顾七公子心里是怎么想的,但他面上实在看不出什么来,他瞧了一会儿,该嘱咐的嘱咐完,该告知的告知后,只能作罢,提着药箱告辞。

    孙伯给陈太医包了个大红封,将人连连道谢地送了出去。

    顾轻衍看着陈太医离开,耳根子后知后觉地彻底烧透了。他沉默地坐在外间画堂里,想着大婚之期,还遥遥无期呢。

    他不以为安华锦会为了这个,同意嫁给他。

    再说,如今陛下另有了别的心思,就算她同意,陛下也不会痛快让他们大婚。

    孙伯送人回来,见顾轻衍坐在椅子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总之不是什么高兴的事儿,他道谢,“辛苦七公子了,幸好有您在,否则小郡主今日要受罪了。”

    “应该的,不必说谢。”顾轻衍摇头。

    孙伯点头,想着七公子是自己人,便也不说框外的谢字了,“老奴刚刚想了想,这府中没个教养嬷嬷,怕照顾不好小郡主,您看,老奴是不是该从外面找个教养嬷嬷来?”

    顾轻衍斟酌着想了想,“我家里有教养嬷嬷,可以派一人过来照顾她。不过还是要问问她的意思。我这就进去问问她。”

    孙伯连连点头。

    顾轻衍起身,进了内室。

    安华锦躺在自己床上,盖着被子,眉头依旧拧着,脸色依旧苍白,看来一时半会儿是好受不了了。

    顾轻衍来到床前,对她温声问,“你这里没有妥帖的嬷嬷,可否让我派个来你身边照顾你几日?”

    “不用。”

    顾轻衍皱眉,“你一个人,这副样子,如此难受,有个妥帖的嬷嬷照顾你,也能好受些。”

    安华锦摇头,“我习惯了,在南阳时,身边也没什么侍候的人的,今日不察,吃了冰镇西瓜,才这般严重,以前虽也疼,但没今日严重,没事儿,陈太医不是开了药方子吗?我服用后,歇一夜,就会好些了,能忍受的。”

    顾轻衍有些生气,“别胡闹!听话!”

    安华锦看着他,很是认真,“真的不用,你放心,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就是疼点儿而已,过去了早先最痛的劲儿,如今好多了。”

    顾轻衍看着她脸上依旧布满冷汗,躺在被子里,依旧冷的打颤,却故作平静的模样,一时气的不想再与她费嘴皮子,转身走了出去。

    孙伯见他出来,小声问,“七公子,小郡主可是同意了?”

    “没有,她不同意。”顾轻衍脸色不好看。

    孙伯叹气,“那算了,小郡主的脾气说一不二,不喜欢人围着她身前身后的转悠,在南阳时也一样,老奴将厨房的张婶子叫来跟前,让她这几日多费心照看小郡主一二吧。”

    顾轻衍沉默。

    孙伯看着顾轻衍,“七公子,天色已很晚了,您看起来也累了,回去歇着吧。等药熬好了,老奴会盯着小郡主服下的。”

    顾轻衍揉揉眉心,原地站了一会儿,似下定了决心,眉目清然地看着眼前人,语气郑重,“孙伯。”

    “七公子?”孙伯立即直起腰板,听候吩咐。

    顾轻衍却没吩咐什么,只问,“我对小郡主,甚是心悦,若她嫁人,只会嫁我。我对自己,很是相信,你可相信我?”

    孙伯一怔,“老奴自然是相信七公子的。”

    顾轻衍覆手而立,“那好,我留下来照顾她。”

    孙伯睁大眼睛,“这……这……不太好吧?”

    虽然有婚约在身,但到底没大婚呢啊,这般深夜照顾,共处一室,若是传出去,总归对小郡主名声不好。

    “安家老宅的人,只这么几人,都是忠心耿耿的吧?你觉得,我若是留下,不想让人传出去的闲话,会传出去吗?”顾轻衍问。

    “那倒不会。”孙伯敢保证,都是忠心耿耿的人。

    “那就行了。”顾轻衍一锤定音,转身重新进了内室。

    孙伯挣扎了一会儿,想着小郡主和顾七公子订婚八年,如今相处的这么好,顾七公子乐意放下身段照顾小郡主,他该高兴,若是一味拘泥规矩,没准还破坏了二人培养情分,于是,他果断地同意了顾轻衍。

第八十七章 抱枕(二更)

    安华锦本来以为她把顾轻衍气走了,没想到,他很快就回来了。

    安华锦又冷又疼,自然是睡不着的,她睁着眼睛看着顾轻衍,想看他回来又要对她说什么,却没想到他只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便脱了鞋,动作利落地上了她的床。

    安华锦:“……”

    她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顾轻衍,“你……”

    顾轻衍似乎嫌弃地方太小,伸手将她连人带被子捞起,往床里挪了挪,给他空出了一大块地方,他躺下身,自然地扯过被子,又将她捞进了他怀里。

    安华锦被他这一系列行云流水的操作惊呆了,“你干什么?”

    “我的身子冬夏都是暖和的,比汤婆子好用,汤婆子凉了夜里还需要换几回,我就不用了。既然你不想要教养嬷嬷伺候,我便留下来照顾你。”顾轻衍解释。

    安华锦:“……”

    她反应了好一会儿,才认知了他话里话外的意思,“你留下来陪睡?”

    顾轻衍点头,“可以这么理解。”

    安华锦:“……”

    她如今这个情况,虽然狼狈尴尬羞窘的一面都展现在了他面前,但还是不想继续一直展现,可以说,她目前最不想看见的人就是他,她从曲香河一路挨着好不容易挨到家了,躲他还来不及,他这把自己送上她的床,她是十分地接受不来。

    她深吸一口气,“顾轻衍,这不合礼数。”

    顾轻衍伸手抱住她,小姑娘身量虽不矮,但实在太过纤细,抱在他怀里,就如抱了一块冰,这么凉,就算是汤婆子铺满床,怕是都捂不暖她,不知道以前她是怎么挺过来的。

    “一,这里是顾家老宅,你的家里,不会传出什么闲话。二,你当我是抱枕就好。”顾轻衍给出她合理的理由,“你这副样子,就算我陪你躺着,你还能有力气有心思想有的没的?或者,你以为,你这副样子,我会有兴趣想有的没的?”

    安华锦:“……”

    这不是有力气有心思想有的没的事儿!

    她身上难受的很,自然没力气也没心思想有的没的,她这副鬼样子,他应该也没有。但她这副鬼样子,也不想一直被他看见啊。

    安华锦继续吸气,“顾七公子当抱枕,是不是太委屈你了?“

    “是有点儿,所以,你要记着我这个大人情。“顾轻衍一本正经。

    安华锦噎了噎,退一步,“现在,我答应你给我派个教养嬷嬷来了。”

    “晚了。”

    安华锦有些恼了,“你就是打定主意,在我最不想看见你的时候,非要赖在我面前是不是?”

    “你为什么不想看见我?“顾轻衍侧头瞧着她。

    明知故问!

    安华锦气恼,伸手推他,“总之,我不答应,你赶紧走。“

    顾轻衍攥住她的手,见她真有点儿恼了,温软了语气,“你最不想让我看见你的时候,我已经看见了。我留在这里陪你,有什么不好?你刚刚身子冰凉,被子都捂不暖,如今有我在,已经不那么冰凉了,也许,过一会儿,你就不太难受了,也许还能睡一觉。”

    安华锦不说话。

    顾轻衍轻轻拍着她,也不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安华锦任命地闭上了眼睛。虽然她很不想承人,但还是不得不承认,有顾轻衍在,他身子就像是一个暖炉,暖融融的,贴着她的身子,让她冰冷的身子也跟着一点点地暖和起来,似乎一阵阵难挨的疼痛,都没那么疼了。

    半个时辰后,孙伯在门口小声喊,“七公子!”

    顾轻衍应是,松开安华锦,起身下榻,来到门口。

    孙伯端着一碗药,怀里抱了两个汤婆子,见顾轻衍出来,小声问,“小郡主可还好?”

    “无碍,有我照顾她,放心吧。”顾轻衍接过药碗和汤婆子。

    孙伯点头,“您是个妥帖人儿,老奴自是放心,厨房已经烧好了水,小郡主大概需要收拾换洗一番,老奴让人将水抬进这屋子里。隔壁的耳房也可沐浴,小郡主喝了药后,您先去耳房沐浴。老奴听说您带小郡主去曲香河了,夜里想必也吹了河风,老奴让厨房给小郡主熬了红糖姜汤,已让人给您熬了姜汤,您一会儿也喝一碗。”

    “好。”

    孙伯笑呵呵地走了下去。

    顾轻衍转身进了屋,先将汤婆子塞进安华锦怀里,然后端着汤药问她,“你是自己起来喝,还是我喂你?”

    安华锦还没那么娇气,慢慢地坐起身,对他伸手,“给我吧!”

    顾轻衍将汤碗递给她。

    安华锦接过,一口气利落地喝了个干净。

    两名粗实婆子抬了一大桶热水放进屏风后又悄悄退了下去,顾轻衍拿走空碗,出了房门,去了孙伯说的隔壁耳房。

    安华锦立即下了地,从柜子里找出换洗的月事带和衣服,赶紧进了屏风后。

    她动作利落地洗了个热水澡,将该换的东西换了,该扔的东西扔了,不过盏茶时间,便收拾干净,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又躺回了床上,对外面喊,“可以进来收拾了。”

    两名粗实婆子进来,将水桶抬出去,将屏风收拾干净,又端了一碗红糖姜汤来,安华锦喝下,才退了出去。

    屋中静了下来,安华锦抱了一个汤婆子,脚下蹬了一个汤婆子,感觉了一会儿,发现真不如顾轻衍抱着她暖和。

    过了一会儿,顾轻衍回来,身上带着氤氲的水汽,看起来热乎乎的,他掀开被子,进了被窝,安华锦不等他伸手,便自动地扔了汤婆子,滚进了他怀里。

    顾轻衍低笑了一声。

    安华锦的脸红了红,装作没听见。

    顾轻衍伸手拍拍她,嗓音多了几分温柔,“若是能睡着的话,就睡吧。”

    安华锦“嗯”了一声,静静地躺了一会儿,感觉小腹还是一阵阵疼,她挣扎了两下,还是伸手将他的手拿过来放在她小腹上。

    顾轻衍侧头看她,想着她该不客气的时候,还是很不客气的。

    夜深人静,整个安家老宅也安静下来,安华锦还真的在顾轻衍温热的怀里渐渐地睡着了。

    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顾轻衍却半丝困意也无。

    他倒是想睡,可是温香软玉在怀,他怎么能睡得着?

    他睁着眼睛看着怀里的小姑娘,她整个人都娇娇软软的,气息如兰,淡淡幽香,他想故意忽视都忽视不了。

    他不由得深深叹气,他留下来能够让她今夜不受疼痛折磨睡着,虽然是对的,但对于他自己本身来说,却是个错误。

    天明十分,安华锦醒了,她动了动身子,感觉碰到了硬邦邦的身体,她慢慢地睁开眼睛,便看到顾轻衍阖着眼,眼底一片阴影,她伸手碰了碰他,触手一片僵硬。

    她眨眨眼睛,又伸手捏了捏他的腰。

    顾轻衍终于受不了,伸手攥住了她的手,眼睛睁开看着她,面色不太好,“醒了?乱动什么?”

    “你怎么这么僵?是我压着你了?”安华锦不解地问。

    “看来你不难受了?”顾轻衍松开她,腾地坐起身,将挂在床头的衣服快速地披在身上,转眼便穿戴妥当。

    安华锦“唔“一声,“这一夜还真没难受,顾轻衍,谢谢你啊。”

    若不是他当暖炉,她这一夜肯定睡不了这么好,以前每次时就没有睡着过。

    顾轻衍脸色微郁,“做人要知恩图报,你记着就行了。”

    安华锦:“……”

    “你能睡好,我辛苦一夜也值了。”顾轻衍看着她,经过一夜休息好眠,她脸色比昨日好些,有了些血色。

    安华锦盯着他眼底的阴影,“你看起来没睡好?”

    顾轻衍“嗯”了一声,“是没睡好。”

    安华锦建议,“时辰还早,要不然,你去客院睡一会儿?”

    顾轻衍摇头,“朝廷只沐休一日,若是你不难受了,我今日还是要去吏部丁卯。老尚书说端阳节后要告老还乡,很多事情都需要我接手。你可还要再睡一会儿?”

    安华锦想了想,“我不太难受了,起来陪你用早膳,一会儿你走后,我再睡。”

    若是还能睡着的话。

    顾轻衍点头,转身出了内室,去耳房净面梳洗。

    安华锦拥着被子在床上坐了一会儿,这时候才有力气和心情想了点儿有的没的,想到顾轻衍眼底的阴影和僵硬的身子以及郁郁的神色,她忍不住弯起嘴角。

第八十八章 气走(一更)

    这一日的早膳尤其丰盛,很是补气补血。

    安华锦看着顾轻衍眼底的青影,后知后觉地良心发现,很是愧疚地给他盛了一大碗乌鸡鸡汤。

    顾轻衍瞅了她一眼,端起来一口一口地都喝了。

    用过早膳,顾轻衍临出门前,看着安华锦还是很没精打采萎靡的模样,对她温声说,“若是难受,就让孙伯派人去吏部喊我。”

    喊你做什么?扔下公务,回来陪我?

    安华锦虽然肯定不会喊他,但还是乖乖点头,“好。”

    顾轻衍伸手摸摸他的头,又嘱咐孙伯,“小郡主若是难受的紧,一定派人去喊我。”

    孙伯乐呵呵地点头,“七公子放心,老奴会盯着小郡主的。”

    顾轻衍颔首,放心地出了安家老宅。

    他一夜未睡,精神不太好,坐上马车后,狠狠地揉了揉眉心,“青墨。”

    “公子!”

    “昨日夜里,京中可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顾轻衍问。

    青墨摇头,“回公子,没有。”

    顾轻衍放下手,淡笑,“看来张宰辅将自己的子孙教养的都极好,既然逃走了,没为了回来救他自投罗网。”

    青墨点头。

    “让人盯着天牢些,张宰辅最少要活个一年半载。”顾轻衍吩咐,“别过了风头松懈了,让人找着机会下手给他个痛快。”

    “是。”

    安华锦在顾轻衍离开后,喝了汤药,抱着新换的热乎乎的汤婆子躺回了床上,身边没了人工暖炉,她似乎又开始难受起来,小腹不像昨日初来那般连续的疼了,但偶尔一阵阵,还是让她疼的直皱眉。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地躺了许久,还是睡不着,想着以前每次都是找一本兵书挨时间,便下了床,翻出那本已经看完的《兵伐》,躺回床上裹着被子捧着看。

    果然管些用处。

    孙伯悄悄探头瞅了一眼,见安华锦捧着书在看,不像是痛苦的模样,便放心去忙了。

    半个时辰后,安华锦放下《兵伐》,眉头打着结叹气。

    以前,葵水来时,前两日难挨,但她也不觉得时间过的多慢多难挨,如今不过一夜,她便发现,被顾轻衍给惯的,连这么好的兵书,对她都不怎么管用了。

    他刚走,她便想把他拽回来。

    这样下去,怎么得了?

    她死命地闭上眼睛,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便开始想法子,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想出什么更好法子来。

    这时,孙伯在外面小声喊,“小郡主?”

    “我好的很。”安华锦咬牙。

    孙伯立即说,“七殿下来了,您可见?”

    安华锦“嗯?”了一声,她这位七表兄,可谓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他今日来,不知道是什么事儿找她。

    她想着有人来陪他打发时间也好,哪怕这个人是她最不待见的,她点头,“见。”

    “七殿下如今在前厅,老奴将七殿下请来这里?”孙伯询问。

    “嗯。”

    孙伯立即去了。

    安华锦推开被子,抱了一个汤婆子,简单收拾了一下,去了画堂。

    她刚坐好,孙伯带着楚砚进了枫红苑。

    楚砚身后跟了一名小太监和一名宫里的嬷嬷,小太监捧了一个长匣子,长匣子看起来有点儿沉,将小太监的腰压的都有点儿弯。宫里嬷嬷看起来比贺嬷嬷年轻些。

    孙伯先一步挑开帘子,请楚砚进来。

    楚砚迈进门槛,一眼便看见了抱着汤婆子坐在桌前的安华锦,她整个人几乎趴在桌子上,脸色苍白,精神不济,看起来柔弱无力,很是孱弱,他皱眉,素来淡漠的脸上多了丝关心,“昨夜听闻你叫了陈太医,母后得了风声,今日问明情况,不放心你,让我带了致仕的前太医院院首李功檀研制的止痛丸给你。”

    安华锦眨眨眼睛。

    也就是说,她来葵水,惊动了姑姑?而姑姑惊动了她这位七表兄?

    她耳根子有些烧,但还是面不改色地点头,装作不是事儿地说,“多谢姑姑了,也多谢七表兄特意送来。其实你派个人来就行了。”

    “母后不放心,让我亲眼看看你,除了给你送止痛丸,还给你送个人。”楚砚坐下身,“安家老宅没有妥帖的教养嬷嬷,往日也就罢了,如今你身子不适,有人妥帖侍候才是最打紧的。”

    安华锦在人来的时候已经料到了,但还是不想要,宫里的人是那么好要的吗?留下就送不走了。

    她坚决地说,“我不要,我不需要人侍候。”

    楚砚毫不意外她拒绝,“知道你会推拒,所以我才亲自来了。这人你必须留下。”

    “哪有什么必须?在南阳时,我身边也不需要人侍候。”

    “南阳是南阳,京城是京城。”楚砚眉眼攸地凌厉,盯着她,“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昨夜顾轻衍留在这里照顾了你一晚上。”

    安华锦:“……”

    谁说安家老宅密不透风的?这么十几个人,闲话也能传得出去?

    她正了神色,对上楚砚凌厉的眉眼,眯起眼睛,“七表兄是怎么知道的?难道你在安家老宅放了你的暗桩?”

    若是如此,不管是谁,哪怕是最老最老的人,她也要拔了。

    “没有。”楚砚沉声说,“昨夜你还在曲香河,没回来,他便派了人去陈太医家里请了陈太医,我从陈太医那里得到消息,便让人盯着些。暗卫禀告,陈太医离开后,他一直没离开,今早才离开。”

    安华锦绷起脸,“七表兄好关心我啊。”

    楚砚疾言厉色,“自从出了毒茶案刺杀案,惊动了外祖父,他在给我书信中,让我盯着你些。你与顾轻衍虽有婚约,但还未大婚,他这般留宿,不合礼数,你胡闹也就罢了,他难道不是明白人?如今竟然跟着你一起胡闹。你既然不想嫁给他,如今不要教养嬷嬷,难道只想与他暗中厮混不成?”

    谁要与他暗中厮混了?

    这话虽然说的不对,但她确实只想维持现状,做个未婚夫妻。

    安华锦不惧楚砚眼中厉色,云淡风轻地说,“七表兄,我想与他如何,爷爷管不了,你更管不了。说句不怕风大闪了舌头的大话,陛下也管不了。所以,止痛丸我留下,人你带走。”

    楚砚面上涌上盛怒,“油盐不进。你是女儿家,毁了名声,吃亏的是你。你若是不想我管,你最好现在就拉上他去父皇面前,说你们即刻大婚。也免得……”

    他攸地顿住,后面的话又吞了回去。

    “免得什么?”安华锦似笑非笑地故意问,“免得陛下给七表兄你施压?打你的主意,想让你娶我?免得陛下想方设法动心思使手段琢磨着怎么毁了我们的婚?”

    楚砚面沉如水。

    安华锦笑,“陛下如何对你,是你的事儿,你承受什么,也是你的事儿,至于我与顾轻衍如何,是我的事儿,我如何打算,也是我的事儿。七表兄,你不要把你的想法强加于我。我乐意维持与顾轻衍的婚约,就是乐意。我不乐意更近一步,也不乐意后退一步,都是我的事儿。你如何,与我不太相关,我如何,也不太与你相关。别仗着你是姑姑的儿子,就对我指手画脚。”

    楚砚脸显而易见地黑了。

    安华锦脸上依旧笑着,“别以为二皇子死了,三皇子势弱了,挡在你面前的没有大山了,七表兄,你要懂,会咬人的狗不会叫。张扬的都倒台了,你未必就前途一片坦荡了,陛下正值春秋鼎盛,其余皇子们如今风头都不如你,如今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你的身上,但这才真正是你开始谨慎之时。我奉劝你,你要做的事情多了去了,别把眼睛和时间盯在我身上。”

    楚砚眼底黑云翻滚,“所以,说了半天,我的话,你一句不听了?”

    安华锦笑容浅淡,“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你最好知道。”楚砚腾地站起身,恼怒地拂袖而去。

    孙伯在门口瞧着心惊胆战,见楚砚离开,他立即进了屋,“小郡主……”

    安华锦摆手,气走了楚砚,她丝毫不在意,“药丸留下,那个嬷嬷送出去,让他带走。”

    孙伯点头,在这安家老宅里,他自然是听小郡主的,于是依照安华锦命令,留下了止痛药,将那名宫里的嬷嬷送了出去。

    楚砚黑着脸将人带走了。

第八十九章 请回(二更)

    竹影从来没见着谁将七殿下气成这个样子,面色青如黑炭,脸上黑云压山,盛怒地大步出了安家老宅,上马车时,还踹了马车一脚。

    他分外的惊撼,安小郡主果然有着常人没有的独一份本事。

    马车离开安家老宅,回到七皇子府,一路上,楚砚已自己消化了怒火,恢复如常,下了马车后,他吩咐,“将嬷嬷送回宫里,告诉母后,让她不用担心,她的好侄女好的很,用不着人操心。”

    丢下一句话,他径自进了府。

    竹影眨眨眼睛,想着这怒火其实还是没消的。

    七皇子府的管家亲自将那名嬷嬷送回了皇宫,见了皇后,如实地将七皇子的原话说了。

    皇后叹了口气,“小安儿这孩子,自小就有自己的主意,罢了,她不要就不要吧。”话落,她纳闷,“不过,我怎么听着砚儿这话不对劲?他们两个不是和好了吗?如今这是又话不投机了?”

    贺嬷嬷也奇怪,“不知是怎么回事儿?”

    皇后把那名被送去安家老宅又被退回来的嬷嬷叫到跟前问,“你跟着七殿下去安家老宅,可见着小郡主了?”

    那名嬷嬷摇头,“回皇后娘娘,奴婢没见着小郡主,在院外等着了。”

    “也就是说,你不知道经过了?”皇后看着她。

    那名嬷嬷犹豫了一下,小声说,“七殿下与小郡主在画堂里,奴婢在院外等着,不知二人说了什么,七殿下走出来时,似乎很是生气震怒,上马车时,还踹了一脚马车。”

    皇后惊讶了,“他们这是打架了?”

    那名嬷嬷也不敢胡说,“奴婢也不知,奴婢只是说了自己看见的。”

    皇后摆摆手,“你下去吧!此事不准与人说起,你被退回来之事,是小郡主习惯自己照顾自己,才不收留你的。”

    “是。”那名嬷嬷退了下去。

    皇后倒是不担心二人打架,反而还有几分想笑,“砚儿从小到大,你见过他翻脸几次?我是没怎么见着。”

    贺嬷嬷想了想,“奴婢也没怎么见着。”

    七殿下那个淡漠的性子,就算谁得罪他,他也只会记着,秋后算账,不会震怒当时就翻脸。能让他翻脸且还震怒地踢马车,怕是怒极了。

    皇后笑,“不知小安儿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把他气成这样。”

    贺嬷嬷也揣测,“要不然,奴婢去安家老宅一趟?七殿下那里制定是问不出来的。”

    “你以为小安儿的嘴就那么好撬开?”皇后摆手,“罢了,小安儿没事儿就好,他让本宫少操心,本宫就少操心吧。”

    贺嬷嬷点点头。

    “惜才人快生了吧?让人盯着点儿,别出了差池。”皇后想起别的事儿,“陛下年纪大了,孩子虽然一大堆,但越来越喜欢新生的婴儿,这么多年,后宫在本宫的治理下没出错,如今这时候,也别出错,要保证陛下的孩子,每一个都给本宫顺顺利利地生出来。”

    “您放心,奴婢都让人盯好了。”贺嬷嬷压低声音,“又那起子想要闹腾的,都提前敲打了。”

    “嗯。”皇后放心了,“越是这时候,无论是本宫管辖的后宫,还是砚儿身上,都不能出错。多少双眼睛看着呢。”

    “是,咱们七殿下是个稳重的性子,如今与以前一样,除了陛下交给他的事情多了很多外,七皇子府上下固若金汤,没人生事儿,踏实的很。”

    皇后点头,“这样才对。”

    安华锦把楚砚气走后,坐在画堂里喝了两口白开水,还是难受的很,便又抱着汤婆子回了房间,躺回了床上。

    又在床上忍了半个时辰,她终于忍不住了,腾地坐起身,对外喊,“孙伯。”

    “小郡主,您有什么吩咐?”孙伯连忙问。

    安华锦咬牙,果断地说,“你去找顾轻衍,就说我难受,问他有没有法子让我不难受。”

    孙伯顿时紧张,“您又难受了?七公子走时是交代了,老奴这就去找他。”

    安华锦又重新躺回床上,有点儿没面子,昨日她还死活要赶人,今日就让孙伯去找人。不过,反正楚砚已经知道了,不管她是被楚砚冤枉还是没被冤枉,她不守规矩礼数都已经坐实了,她何必再委屈自己忍着难受?

    既然有良药,那么,她是傻了才不用!

    顾轻衍又不是外人!

    安华锦想通了,便抱着被子等着顾轻衍被找回来。

    孙伯亲自去的吏部,由着人通报后,他被领进去,见着了顾轻衍。

    老尚书赵尚正在对顾轻衍做交接事宜,他只等着将所有事情都交接给顾轻衍后,便进宫去找皇帝告老辞官。

    顾轻衍素来是个温和内敛的性子,今日却有些隐隐的焦躁,似乎恨不得赶紧处理完手中的事情一样,不时地看一眼天色和沙漏,他看的次数多了,使得赵尚停下手中的事情看着他,“怀安,你今日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顾轻衍自己也发现了,他默默地叹了口气,见老尚书一脸关心,他也不好糊弄,如实说,“安小郡主身体不适,我有点儿不放心。”

    赵尚一愣。

    顾轻衍有些歉疚地说,“老尚书,对不住,是我心有牵挂,做事情不专心。她不太懂得照顾自己,安家老宅又没有个长辈。”

    赵尚顿时笑了,伸手拍拍他的手,老怀大慰,“怀安啊,老夫难得看到你这个样子,甚是新鲜。少年人,就该这样,有情有义,有血有肉,你以前啊,性子太冷清了。”

    顾轻衍揉揉眉心,无奈地笑笑。

    “老夫晚几日再辞官也是一样的,今日放你的假,你回去吧。”赵尚大手一挥。

    顾轻衍想了一下,点点头。

    他还没收拾离开,便听人禀告孙伯来了,目光闪了闪,便让人将孙伯叫进来。

    孙伯见了顾轻衍,看吏部众人忙得团团转,七公子似乎也在忙,他有些不好开口,但到底是自家小郡主事重,还是将安华锦让她传的话快速地原封不动地说了。

    顾轻衍听了孙伯的话,哑然而笑,她哪里是问他有没有什么法子让她不难受?分明就是变相地在说他走了她就难受,让他回去陪她。

    看来昨日一夜他虽辛苦,但也真是不算白费。

    孙伯见顾轻衍半天不语,试探地问,“七公子,您也没有法子吗?要不老奴再去请陈太医?”

    “不必。”顾轻衍搁下手中的事儿,“我回去陪她。”

    孙伯看着顾轻衍,“那您……不是不正在忙吗?”

    “是在忙,不过事情可以搁一搁,她比较重要。”顾轻衍抬步向外走。

    孙伯心里感动的不行,七公子看重自家小郡主,对小郡主好,等回去,他一定要告诉小郡主,以后也对七公子一样好才行。

    吏部尚书一把年纪,人已经成精,看着孙伯感激涕零分外感动地请顾轻衍离开,他捋着胡须笑,“这个臭小子,真不知该说他们俩谁才是那个一物降一物的人。”

    顾轻衍很快就随着孙伯回了安家老宅,进了枫红苑,迈进门槛,他便看见安华锦抱着被子坐在床上,眼巴巴地瞅着他,看起来可怜极了。

    他昨日一夜未睡的郁气一下子就消散了,对她笑着扬眉,“我刚走,又难受了?”

    安华锦面色有点儿不太自然,但事已至此,破罐子破摔,蛮有几分不讲理地说,“昨日让你走,你不走,你惯的毛病,自然要你负责。”

    顾轻衍好笑,来到床前,很好说话,“嗯,我惯的毛病,我负责,给我让个地方?”

    安华锦主动地往床里挪了挪。

    顾轻衍脱鞋上了床,重新躺下,将她抱在怀里,语气愉悦,“这样可行?”

    简直太行了!

    安华锦点头,重新窝在暖烘烘的怀里,闭上了眼睛,果然治愈效果很好,他刚来,躺在身边,抱着她,他就没那么难受了,暖融融的,小腹似乎也不疼了。

    顾轻衍趁机说,“你昨日赶我走时,有没有想过今日?”

    安华锦:“……”

    翻后账?

    她闭紧嘴巴,不说话。

    顾轻衍侧头看着她,她枕着他的胳膊,手臂抱着他,自动将他另一只手放在她小腹上,很是心安理得地将他当作抱枕,这时候似乎一点儿也不觉得不合礼数了。

    人心有多善变,他总算是从她身上见着了实例。

    “嗯?”顾轻衍见她不说话,故意追问。

    安华锦扁扁嘴角,小声嘟囔,“没想过,谁知道一夜之间能够让人养成如此神奇的习惯啊。”

    她还有点儿委屈?

    顾轻衍气笑,伸手用了点儿力地捏她的脸,“以后,你记住这个教训。再有此类事情,不准我不让我不想我赶我之前,先想想昨日。”

    打脸来的太快,不过一夜,安华锦长了教训了。

    她无言了一会儿,很是诚实地点头,有气无力,无法反驳,“……记住了。”

第九十章 暴怒(一更)

    人工暖炉陪睡后,安华锦不难受了,昨夜一夜好睡,如今没睡意,很是舒服。

    她静静地躺了一会儿,想拉着顾轻衍说话,忽然觉得不对劲,抬头一看,顾轻衍睡着了?

    安华锦:“……”

    睡着了?

    他睡着了?

    她眨眨眼睛,想伸手推他,看到他眼底的青影,到底没忍心,有良心地打住。

    于是,安华锦便安静地躺了一个时辰,顾轻衍舒舒服服的地睡了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后,安华锦一动不动挨到了极限,实在躺不住了,动了动僵硬的身子。

    顾轻衍醒了,睁开眼睛,看着她,“怎么了?可是难受?”

    安华锦眼神控诉地看着他,“你刚上床,与我说了不过两句话,是怎么能那么快睡着的?我一动不敢动,怕弄醒你,生生地当了一个时辰的石头人。”

    顾轻衍睡了一觉,精神很好,嗓音有着刚睡醒的低哑,“昨日我没睡好。”

    “所以,你才睡的这么快?”安华锦翻了个身,来回动了动,总算不僵了。

    顾轻衍看着她在他怀里翻来覆去扭来扭去,克制地强调,“昨夜我是真的没睡好。”

    “昨夜我来回乱动了?”安华锦昨夜疼着疼着就睡着了,什么也不知道。

    “不是。”顾轻衍摇头,用很诚实的语气说,“任谁怀里抱着个香香甜甜的姑娘,也睡不着。”

    安华锦:“……”

    她香香甜甜?

    不怪她善于抓重点,实在是这个形容素来跟她是不大沾边的。

    她瞪圆了眼睛看着他,“你……说的是我吧?”

    顾轻衍:“……“

    他很是无言了好一会儿,揉揉眉心说,“我说的是你。“

    安华锦抬起胳膊,闻了闻自己,很肯定地说,“我不香香甜甜。“

    顾轻衍:“……“

    他好笑,拿起她手臂,凑在眼前闻了闻,他没说错,她身上是淡淡幽香的,他放下手,也很肯定地说,“我闻着是的。“

    安华锦:“……“

    原来都是人,嗅觉还是不一样的。

    她重回刚才的话题,“那个……你刚刚也抱着我的,却睡着了,你的意思是,昨夜我香甜,今日不香甜了?”

    顾轻衍:“……不是。”

    安华锦理直气壮,“那是什么原因?”

    顾轻衍叹气,“因为昨夜一夜没睡,今日去了吏部又一大堆事情,有些累的很了,身体撑不住了,才倒头就睡了。”

    安华锦点点头,算是饶过了他,“那你继续睡吧。”

    顾轻衍这时是真睡不着了,这种甜蜜的折磨,他自诩素来定力好,也受不住,但又舍不得推开怀中娇娇软软的身子,只能沉默地闭上了眼睛。

    安华锦安静地待了一会儿,小声问,“你睡着没?”

    “没。”

    安华锦不说话了。

    又过了一会儿,用更小的声音问,“现在睡着没?”

    “没。”

    再过了一会儿,安华锦又小声问,“还没睡着吗?”

    顾轻衍睁开眼睛,深深叹气,“过去了最累最困的时候,恐怕再难睡着了。”

    “那怎么办?”安华锦看着他,“你眼底的青影似乎还在。”

    “只能忍着了。”顾轻衍认真地看着她,“所以,你一定要记着,这是个大人情。”话落,补充,“你欠我的。”

    安华锦:“……”

    他昨夜说了一次,今早说了一次,如今又强调了一次,她想记不住也不行了。

    顾七公子的大人情,不好欠啊!

    她背转过身,打了个哈欠,“嗯,我困了。”

    顾轻衍点头,“那你睡吧。”

    安华锦闭上眼睛,不多时,还真没心没肺地睡了。

    顾轻衍看着她不一会儿便呼吸均匀,睡的纯熟,暗暗想着,女子葵水是几天来着?三五日?还是七八日?他希望是七八日,时间长一些。

    京中但有风吹草动,若不是刻意隐瞒,是瞒不过宫里的。

    所以,当楚砚带着药和人去了安家老宅,被安华锦不止退回来,还将楚砚气了个够呛,皇帝得到消息后,眉头拧紧,想揪来楚砚询问,但想起他的态度,怕也不会说实话,于是忍下了。

    但当顾轻衍从吏部告了假,随着孙伯去了安家老宅,只因为安华锦身体不适,顾轻衍便去安家老宅陪她。皇帝得到这个消息。想了又想,到底是忍不下了。

    他觉得顾轻衍和安华锦看起来感情日益深重,若是他再不想法子出手,拖下去的话,怕是他们真奔着大婚去了。

    他皱着眉头对张德说,“派个人去,将七皇子给朕叫来。”

    张公公应是。

    楚砚回了七皇子府,依旧气不顺,但他不是个喜欢砸书房的人,所以,将自己关进书房后,抄了十页经书,才平息了心里的怒火。

    宫里的小太监来到七皇子府,传陛下旨意,请他进宫。

    楚砚此时已经平静,坐车进了宫。

    皇帝脸色不太好,见楚砚来了,还是一副寡淡的样子,他沉声问,“今日你去安家老宅,与小安儿发生了何事儿?将你气得关进府中连事情都不做了。”

    楚砚摇头,“父皇是不是弄错了?我未曾生气。”

    皇帝沉下脸,“你如今连朕也想糊弄吗?”

    楚砚平静地说,“儿臣确实未曾糊弄父皇,的确未曾生气,连日来,父皇交给儿臣的事情多,儿臣有些浮躁,今日在府中休息了一会儿抄了会儿经书静心而已。”

    皇帝见问不出来,心中烦躁,但也无可奈何,只能压下脾气,直言说,“过几日,朕想立你为太子,你意下如何?”

    楚砚看着脚尖,脸色淡漠,“父皇春秋正盛,立太子不急,儿臣尚且需要磨砺,目前不足以担储君之位。”

    皇帝面色稍霁,“你无需谦虚,你是朕自小带在身边教导的皇子,在朕来看,足够了。”

    楚砚不语。

    皇帝看着他,“你已到了年岁,也该立妃了。”

    楚砚神色寡淡,“父皇和母后商议就是。”

    皇帝皱眉,更直接地说,“朕已与你母后商议过,京中各府小姐,选了个遍,挑来拣去,发现都不如小安儿好。朕打算取消安顾联姻,给你娶小安儿。你什么意见?”

    楚砚抬起头,直直地看着皇帝,“儿臣觉得不太好。”

    “为何?”

    楚砚沉声道,“这么多年,父皇一力主张安顾联姻,是为巩固朝局,如今到了履行婚约时候,父皇为何又反悔了?再说,依儿臣看,表妹与顾轻衍,很是和睦,顾家和顾轻衍很是看重表妹,外祖父和表妹也很满意顾轻衍,安顾联姻很稳妥。父皇冒然改变主意,怕是不太好。”

    “你母后可与你说了?朕有合理的理由。”

    楚砚直视皇帝,“父皇以为的合理的理由,不过是一味地让安家牺牲。不说远的,只说八年前,玉雪岭之战,安家父子三人战死沙场,为大楚江山牺牲,就已足够了。可是,后来外祖父入京交兵权,父皇百般不准不说,又将顾轻衍推给外祖父给表妹做婚约,为的是稳固朝局,安家本就有婚事儿自主,可是,当年,父皇硬娶了母后,八年前又强行让安顾联姻,若非是顾轻衍,外祖父也看中他,定不会同意,如今事已成定局八年,父皇岂能再出尔反尔?岂不是让人以为父皇耍着人玩?”

    “混账!”皇帝拿起桌案上的奏折,愤怒地砸向楚砚。

    楚砚不躲不避,被奏折砸到了肩膀,“啪”地一声,落在地上。

    皇帝眼睛通红地看着楚砚,被亲生儿子点破的难堪,让他心里燃起熊熊的怒火,震怒,“朕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大楚江山?这江山朕交给谁?是想将来交给你!”

    “父皇以前未曾想过交给儿臣,如今才想罢了。”楚砚眉头不皱一下,“父皇以前想让安家的兵权被顾家牵制,才定了安顾联姻,若是父皇早想交给儿臣,那么,早就该将表妹在八年前定给儿臣,而不是现在从顾家和顾轻衍手里抢!”

    “逆子!”皇帝拿起桌案上的茶盏,对着楚砚的脑袋直直砸了过去。

    楚砚依旧一躲不躲,眉头都不皱一下。

    张公公一看坏了,咬牙冲上前,撞开了楚砚,茶盏“啪”地一声,在地面上炸开了花,他白着脸高喊,“陛下息怒!”

第九十一章 最爱(二更)

    若是真让茶盏砸到楚砚的脑袋上,那一定是脑袋开花,非死即伤。

    皇帝这么多年,虽然对楚砚不冷不热,但还真没对他动过手,如今也是气急了,才不管不顾,下的手劲儿也没轻没重。

    他砸出手后,见楚砚不躲不避,也惊了一跳。

    幸好张公公冲了过去,撞开了楚砚,听着“啪”地一声碎开了花的茶盏,皇帝的一腔盛怒似乎也随着砸到了地上开了花,再聚不起来了。

    张公公高喊了一声过后,南书房一片死寂。

    楚砚掀起眼皮,瞅了皇帝一眼,又垂下眼皮,看着地上碎成花的茶盏,这时候,他还有心情想,这一套茶盏,是父皇所有茶盏里面最爱的一套,如今砸碎了,不知他心不心疼。

    张公公已跪在了地上,想着这父子俩人,虽然不冷不热,但鲜少这般杠上过,没想到真杠起来,能吓死个人,他庆幸自己冲的够快,腿脚利落,否则,今日七皇子若是被砸伤,怕是不可收拾了。

    “你……你是要气死朕是不是?”皇帝深吸几大口气,伸手指着楚砚。

    因为娶了个好皇后,把后宫治理的井井有条,所以,他的子嗣是所有帝王里面最丰的,他有很多儿子,各个都挺不错,但也不得不承认,在一众儿子里,无论是论文论武,还是论样貌,楚砚都是出类拔萃的那个。

    虽然这个儿子以前是因为身份的原因,不得他宠爱,但他也得承认。

    如今这个儿子得他看重了,其实也是身份的原因,因张宰辅案发,劫粮案真相大白,他对安家没隔阂怀疑了,但他也已长大,他再看重他,也买不了他说句好了。

    楚砚抬起头,“我没想气父皇,我只是觉得此事不妥而已,总之,我不同意破坏安顾联姻。”

    皇帝心头怒火又涌起,“那你跟朕说?除了安华锦,你还能娶谁?娶谁对你来说最好?”

    楚砚淡漠地道,“儿臣的兄弟们都是如何选妃的,也给儿臣参照着选就是了。”

    皇帝气急,“你与你那些兄弟们能一样?朕是打算立你为储的!”

    “所以,父皇给大哥和三哥四哥都早早定下了婚事儿,却一直没给二哥定,他的二皇子妃一直拖着不定,是父皇一直打算立他为储?儿臣现在很想知道,父皇在心里本来想给二哥娶谁?”楚砚看着皇帝。

    皇帝一噎,怒喝,“提他做什么?”

    “儿臣也不想提。”楚砚面无表情,“就是想知道罢了,父皇以前一直想立二哥为储,想安顾联姻,一文一武,稳定大楚朝纲。可是顾家再忠君,总也需要与皇室牵连的纽带,否则父皇不放心。所以,父皇心里是想给二哥娶个顾家人?让儿臣猜猜是谁?是顾轻衍的亲妹妹顾九小姐?父皇其实一直在等着她长大?”

    皇帝心中一惊,瞪着楚砚。

    楚砚一见皇帝这个表情,便知道猜对了,他笑了笑,“再让这根断了的纽带连起来就是了。儿臣不在意顾九小姐一直是父皇以前打算给二哥留的人。儿臣娶她,也省了父皇的担心,也不必取消安顾联姻了。”

    皇帝一时心烦意乱,他没想到今日叫楚砚来,不止没说服他,反而让他将他给弄的一团乱麻,他自然不能立即答应楚砚,他得好好地想想。

    于是,他摆手,压制住怒意,“你给朕滚下去!”

    楚砚拱了拱手,行了个告退礼,出了南书房。

    张公公见火没彻底地烧起来,总算放下了心,他抬起头,看着皇帝,“陛下?”

    “你也滚起来,把地上收拾了。”皇帝这才心疼起他这套最喜欢的茶盏来,怒道,“你怎么不拦着朕?这套茶盏,砸了可就没了。”

    张公公很是冤枉,连连告罪,“陛下恕罪,您砸的太快了,奴才没接住。”

    他不是武功高手,当时情况下,根本就法去接,只来得及推开楚砚别被砸伤。

    皇帝心里也清楚,他又心疼地看了两眼,移开眼睛不再看,丧气地摆手,“赶紧收拾了。”

    张公公连忙亲自拿着扫帚收拾了。

    皇帝坐在椅子上,揉揉闷疼的头,坐了一会儿,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什么,对张公公问,“你说,是不是楚砚去安家老宅时在小安儿那里受了什么气?没处撒,如今跑到朕这里来发泄拿朕撒气了?”

    “呃……”张公公也不知道,摇头,“陛下想多了吧?”

    皇帝冷哼一声,“朕怕是没想多,往日里,他可没跟朕这么杠过,今天朕叫了他来,他连个婉拒都不会,只跟朕说不行不想娶,又指责朕出尔反尔抢人,一通大逆不道的话。往日的他,就算搁在心里,烂在肚子里,怕是也不会在朕面前说,明知道朕听不得,听了一准会发火,偏偏他还要说。”

    张公公琢磨了琢磨,“这……没证据啊。”

    是啊,楚砚到底是不是拿他发泄撒气,这事儿皇帝虽怀疑,还真没证据。

    他恼怒地站起身,“摆驾,去凤栖宫!朕问问皇后是怎么教导儿子的。”

    张公公小心翼翼地提醒,“七殿下从五岁时,就搬出凤栖宫了,一直跟着陛下您,跟了您七年,十二岁时出宫立府,皇后娘娘除了衣食住行外,没怎么教导七殿下。”

    皇帝脚步猛地顿住。

    张公公又继续说,“曾经,皇后娘娘提过,不想七皇子那么早就搬出凤栖宫,想亲自教导七皇子到十岁,是您说,七皇子是嫡子,他的身份就该您带在身边教导,后来,皇后娘娘才没再插手过七皇子的事儿。”

    皇帝细想,果然如张公公所说,他抬脚踹了张公公一脚,“你听错了,朕说的是摆驾惜才人处,朕去看看惜才人。她快生了。”

    张公公立马露出笑脸,“是,是奴才听错了,这就摆驾惜才人处。”

    楚砚出了南书房,一改从安家老宅出来后憋着的心头火,脚步轻松地出了宫。

    在宫门口,楚砚遇到了正要进宫的敬王,敬王排行第八,比他少两岁,如今十六,在一众皇子里,除了楚砚自己,论样貌来说,其次就是这位敬王了。

    敬王是和美人所生,和美人是漠北镇北王妃养大的孤女,样貌极好,所以,敬王也有个好样貌,很是随了和美人几分,十分俊秀出众。

    敬王虽然年纪刚十六,但是他封王的时间可不短,已有五六年了。他的性子也很好,为人和气,见人爱笑,不止得皇帝瞧着顺眼,也很得宫里的人待见。

    若是拿冷暖来论的话,楚砚是冷的,那么敬王就是个暖的。

    敬王远远看到脚步轻快的楚砚,他眨了眨眼睛,再眨了眨眼睛,没看错,从皇宫出来的这个人是他七哥没错,他七哥素来淡漠,走路都带着一丝寡淡之气,今日这模样,他还是头一回见,他停住脚步,试探地喊,“七哥?”

    “八弟。”楚砚瞬间沉稳下脚步,眼底里流动着的舒畅也瞬间沉淀了下去。

    敬王见他转眼又恢复一如既往,睁大眼睛,什么时候,他这个七哥会玩变身了?

    “怎么了?作何这般看着我?”楚砚明知故问。

    敬王咳嗽一声,拱了拱手,“七哥,你今日是有什么好事儿?”

    “没有!”

    敬王不信,“那你今日心情很好?”

    “也没有。”

    敬王奇怪了,“那你怎么看起来有点儿不太一样?”

    “有吗?”楚砚面无表情。

    没,如今没了!

    敬王见什么也问不出来,老实地让开宫门口,笑着说,“那是弟弟看错了。”

    “嗯。”楚砚瞅着他,“八弟是进宫找父皇还是看和美人?”

    “找父皇,弟弟新陶弄到了一套玉灵春的茶盏,茶壁上的雕工绝了,鸟儿似展翅欲飞。”敬王谈起这个,眉飞色舞,“父皇那里也有一套玉灵春的茶盏不是?我想拿着跟父皇最爱的那套比比,看看同是独一无二的玉灵春,哪一套更好。”

    楚砚闻言眸光闪了闪,总算有了丝微笑,“那你快去吧!父皇见了你的茶盏,一定很高兴。”

    能不高兴吗?他的那套刚刚砸碎了,这立马就有人送到他面前一套新的!

第九十二章 敬王(一更)

    敬王看着楚砚那丝笑,总觉得不太对劲,但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劲儿。

    他与楚砚分别后,原地站了好一会儿,瞅着楚砚的背影琢磨半天,直到楚砚上了马车,走没了影,他也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

    “王爷?”身边跟着的小太监见敬王站在宫门口半天不动弹,捧着匣子小声询问。

    “走吧。”敬王转回身,想着二哥死了,三哥式微了,七哥的确该心情好。

    他打消心中的疑惑和怪异,脚步快起来,想迫不及待地拿这一套新得的茶盏跟皇帝比一比谁的更好。

    他从小到大,走的就是这个讨好皇帝的路子,一旦新得了什么东西,就去拿给皇帝看,获得皇帝的点评,有时候看到好东西,皇帝就会连连夸赞他眼光好。

    他想,这回应该也不例外。

    他快步赶到南书房的时候,正赶上皇帝已经备好了玉辇要出门去看和美人。

    “父皇!”敬王笑的春暖花开,给皇帝见礼,“您这是要去哪里?“

    皇帝的心情因为楚砚真不太好,但见了敬王这张脸,还是能让他的心情稍微好点儿的,于是,他心气平和地说,“朕要去看和美人,你怎么这时候进宫来了?又得了什么好东西想拿给朕看不成?”

    他如今不想看什么好东西,他爱不释手的好东西刚砸碎了,心疼死了。

    “儿臣来的不巧,那……您先去看惜才人?回头您空闲了,儿臣再拿给您看?”敬王很有眼力见地看出皇帝情绪不高,但若是他能让皇帝高兴起来,那父皇岂不是更会喜欢他一点儿,“儿臣的确是得了一个好东西,极好的东西,父皇不是有一套最爱的玉灵春茶盏吗?儿臣昨儿也从民间陶弄到了一套。就想拿来和您那套比比……”

    “什么?你说的是玉灵春茶盏?这普天之下,还有第二套?”皇帝一听,拔不动腿了,“在哪里?快给朕看看。”

    “您……不去看惜才人了?儿臣听说惜才人快要生了。”

    “不去了,明日再去。”皇帝摇头。

    什么叫做瞌睡有人送枕头,他这个八儿子可真是越看越顺眼,不愧他早早就给他封了个敬王,真是孝敬。

    敬王见皇帝果然很感兴趣,十分高兴,连忙吩咐小太监,“快,拿进南书房,让朕好好瞧瞧。”

    小太监捧着匣子,跟在皇帝和敬王身后,小心翼翼地进了南书房。

    张公公心里“哎呦”了一声,觉得挺可乐,多看了敬王好几眼。想着这孩子这么多年是不是被夸的太多了,越来越实心眼了。遇到了第二套玉灵春茶盏,也不把玩品鉴几天,这么快就这么诚实地送上门。

    他可惜地想,陛下如今是高兴了,敬王怕是出了这南书房后该郁闷死了。

    果然不出他所料,皇帝见了那个匣子里的玉灵春茶盏,看了又看,瞧了又瞧,这一套茶盏,比他刚刚砸碎的那套最爱的茶盏还要好上那么一点儿,他如获至宝,爱不释手,连连夸奖,“好好好,好啊,哈哈哈哈。”

    敬王站在一旁,也笑开了花,很是掩饰不住地得意,“儿臣一见这个,就知道跟您那一套是出自一人之手。这前朝李巧手打造之物,倾毕生心血,也就这么两套,这一下都收在我们皇家了。”

    皇帝连连点头,“没错。”

    敬王眼睛扫了一圈,没见到皇帝那套茶盏,高兴地纳闷问,“父皇,您的那套收起来了?怎么不见?”

    皇帝笑脸一僵。

    敬王追问,“您拿出来,儿臣与您一起比比看。”

    皇帝直起身,咳嗽两声,看着敬王的笑脸,这才说,“朕的那一套,不小心打碎了。”

    敬王:“……???”

    皇帝点点头,“就是刚刚打的。”

    敬王笑脸也僵了,感觉有点儿不太妙,顿时结巴了,“您……您怎么不小心给打了呢?那不是您最喜欢的茶盏吗?”

    “是啊,朕实在太不小心了。”皇帝十分沉痛。

    他自然不会说他是被楚砚气急了,气疯了,气的暴怒跳脚,失了理智,将自己最爱的东西拿起来当奏折一样随手砸他。

    他都后悔心疼死了!

    楚砚这个混账东西!

    敬王看着皇帝,悄悄伸出手,“那……那个……父皇,儿臣这一套玉灵春……儿臣……”

    他想着,他还能拿回去吗?

    敬王心里哭死了!

    他这时十分敢肯定,楚砚一定是知道父皇那套最爱的茶盏打碎了的,偏偏不告诉他。啊啊啊啊啊,楚砚这个混蛋。

    皇帝笑呵呵地,伸手拍拍敬王,和颜悦色极了,“你先去惜才人那里给她请个安吧,朕昨日去了惜才人处,她说你好几日不知在忙什么,都不曾去给她请安,她想你了。又听闻镇北王世子苏含要来京,总能见着娘家人了,高兴的跟什么似的,现在就开始盼着了,你劝劝她,漠北距离京城,最快也要半个月才能到,你让她安心吃睡,苏含早晚能见着。”

    敬王:“……”

    他心肝颤颤地看着皇帝,“儿臣一会儿就去,一定好好劝和美人。”他急中生智,快速地抱起茶盏,“儿臣刚得了这个,便拿来给父皇看了,儿臣这就去给和美人请安,也让她看看。”

    皇帝伸手拦住他,语重心长地说,“这么多年,和美人的位分也该进一进了。朕打算在苏含来京后,让他来提,朕顺手推舟,进和美人的位分。楚湛,你觉得如何?”

    敬王:“……”

    他觉得挺好!

    但父皇为什么这时候跟他说这个啊!

    皇帝又笑呵呵地说,“当年,和美人在生你十弟时,她连生三子有功,朕就要进和美人的位分,打算直接封她为妃,但她推却不要,给你请封了爵位。你知道朕为什么给你封个敬字吗?”

    敬王:“……”

    他知道,他明白,他清楚,孝敬的意思!

    当年,她亲娘为了给他请封,目光远大,不要位分,甘愿做个名下有三个亲生皇子的美人,后来的都一个个比她位分高了,但也没人敢欺负她,因为,他是一众皇子里唯一一个封王的,现在也是。

    他的爵位,是她娘的位分换来的。

    他心里在流血,挣扎了好一会儿,觉得哪怕不想孝敬老子,但有了这个机会,他也不能不想着他亲娘,父皇这是明摆着告诉他,只要留下东西,他亲娘的妃位就提上来了。

    那么,她娘忍这几年,也算没白忍,什么都有了,儿子的爵位得到了,自己的妃位也来了。

    他心里哭唧唧,十分不情愿,但还是果断地做了取舍,将好不容易的到手还没捂热乎的玉灵春茶盏搁回了皇帝面前,重新做着笑脸说,“既然父皇那套打碎了,儿臣这套陶弄来的正好给父皇用,父皇就不必心疼那套了,这套更好一点儿。”

    皇帝龙颜大悦,觉得这个儿子很上道,很高兴,拍拍他肩膀,“嗯,你说的对。果然你最孝顺。”话落,他大手一挥,“张德,去我的私库里,将去年江南知州进贡上来的那一套雨花盏找出来,赐给敬王。”

    “是!”张公公连忙去了。

    “朕答应你,和美人的位分,在苏含进宫后,就进位,你送朕这一套玉灵春茶盏,朕也不占你便宜,给你一套雨花盏。”皇帝笑呵呵地说,“如何?”

    “好东西就该父皇用。雨花盏也很难得,儿臣也很喜欢。多谢父皇!”事已至此,敬王哪怕心在滴血,在呐喊,在不停地说着不要不要,但也只能任命了。

    张公公很快就找来了雨花盏,递给了敬王,笑呵呵地说,“王爷,您拿好。”

    敬王捧着雨花盏风萧萧兮地点了点头,再度谢了恩,告辞出了南书房。

    踏出宫门后,他在和楚砚早先说话的地方站了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咬牙切齿地小声骂人,“七哥真不是个东西,我要去找他。”

    小太监小声提醒,“七殿下只是没告诉您而已,您去找,怕是也不占理。”

    敬王垮下脸。

    是啊!他只是没告诉他,他凭什么有责任告诉他?是他太蠢了呜呜呜。

第九十三章 算计(二更)

    安华锦自然不知道楚砚从她这里受了气便跑去了皇帝那里撒了气,她有顾轻衍这个人工暖炉陪着,上午睡了一觉,用过午膳后睡了一觉,似乎越睡越舒服,晚上刚吃完饭,又是昏昏欲睡。

    顾轻衍很担心她这样睡下去,刚入夏,便开始冬眠了。

    大约是他瞅着安华锦的眼神太过明显,安华锦后知后觉地摸着脸问,“你这样忧心忡忡地瞅我做什么?”

    “你太能睡了,我很是担心。”顾轻衍诚实地说。

    安华锦“唔”了一声,“大约是以前每次时,都几日睡不着觉,这一回有你陪着,将以前的觉也补回来了。”

    “那你继续睡吧。”顾轻衍放心了点儿。

    安华锦躺去了床上,继续窝进顾轻衍的怀里,闭上眼睛。

    顾轻衍暗暗地轻轻地叹息,没想到自己有一天堕落到给人家做人工暖炉的地步,且心甘情愿,甘之如饴,乐意受这份辛苦的折磨。

    他看着很快就睡着,且睡的喷喷香的安华锦,又觉得辛苦倒也值得,昨日她那副样子,实在是吓人的紧,今日好吃好睡,这样挺好。

    唯一有一点儿不太好的地方,就是,他就在他身边,他抱着她,她窝在他怀里,两个人盖一床被子,挨的如此近,几乎气息相闻,他受干扰的很,心思浮动不定,是怎么也睡不着的,很是想一些有的没的,但她似乎不受干扰,很是心大,半丝浮动不见,他很想知道,她是怎么能睡的着的?

    难道,她当真只是看上了他的脸,对他没有半丝别的上心?

    他跑题地想着,心里隐隐有些浮躁。

    夜幕降临,天幕遮下黑纱,安家老宅静中更静,唯一不平静的是顾轻衍那颗罕见的躁动的心,一下一下浮跳,让他压都压不下来。

    青墨收到了张公公的传信,看着紧闭的门,被厚厚的窗帘遮掩的严严实实的内室,他站在门外,踌躇了好一会儿,还是觉得不宜打扰。

    他心中着实震惊,从小到大,公子自有自己的一丈方圆,尤其是,他的心,似乎天生就冷如霜雪,比别人少了七情六欲。他以为,公子这一辈子,大概永远都是冷情冷性了,却没想到,公子却因安小郡主,一再破例,如今竟然都沦落到一整日陪着安小郡主在室内睡觉的地步。

    这可真是……

    他都没法说。

    大概这就是娶媳妇儿的难处?他没娶过,不知道。

    顾轻衍自然是睡不着的,听见外面门口的动静,他轻轻地将胳膊从安华锦头下抽出来,又轻手轻脚地披了衣服下床,回头瞧了一眼,不放心地又拿了枕头塞进安华锦怀里,看她自动地抱住,他才起身出了房门。

    青墨刚离开两步,便见房门悄悄开了,他家公子跟做贼似的探出身子,又悄悄关上门,没发出一点儿响动。

    青墨:“……”

    他一言难尽地看着顾轻衍,“公子,您也太小心翼翼了!”

    顾轻衍关好门,抬眼看了青墨一眼,不置可否地向院外走了十几步,直到远远地走到墙根,大声说话也吵不醒屋内睡着的人时,才停住脚步,问青墨,“什么事儿?”

    青墨:“……”

    他叹了口气,又叹了口气,才开口,“张公公传来消息,说了今日在南书房,陛下与七殿下发生的事儿,属下觉得不是什么打紧事儿,便打算明日再告诉您。”

    “现在说吧。”反正他也睡不着。

    青墨点点头,将张公公传来的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顾轻衍听完,眯起了眼睛。

    陛下和楚砚杠起来,虽然不是小事儿,但也是算不得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了不得的是楚砚猜测的皇帝没否认的那番话。

    原来陛下一直打着顾墨兰的主意。

    这就说得通了,以陛下多疑的性子,又怎么会真的信任顾家?

    顾家历经无数朝代,依旧盘踞在京城,屹立不倒,天下多少次改朝换代,顾家也没没落被改了门庭,也正是因为如此,陛下才觉得,顾家忠心是忠心,不会谋反是真的,但若是有朝一日大楚完了,顾家也还照样是顾家,岿然不动地屹立下一个朝代。

    所以,他八年前所想,不止要安顾联姻,还要将顾家拴在皇权上。

    顾家最拔尖的子弟是顾轻衍,不出意外,将来支撑顾家门庭的当家人,就是这位惊才艳艳的顾家嫡子嫡孙,那么,他的唯一的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对下一代帝王来说,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咱们这位陛下,性子多疑不说,没有载入千秋史册的功绩,却有一颗让大楚万世不倒的心,诸般算计,倒也可敬。”顾轻衍嘲讽地扬起嘴角。

    青墨小声问,“七殿下不同意陛下如今的打算,推拒了,说他愿意娶九小姐,公子您说呢?九小姐的确快到了相看婚事儿的年纪。”

    “顾家女,不嫁天家,顾家不做皇权外戚,这是几百年的规矩。这规矩是顾家的生存立世之道,没了这规矩,顾家早晚有一日会消亡。”顾轻衍眉眼笼罩在夜色里,清清凉凉,“小九也不例外。”

    “那……”

    “楚砚娶不了小郡主,但也不能娶小九。”顾轻衍捻着手上的扳指,“我回府一趟,去见见爷爷,此事要尽快商议,不能等陛下思索之下觉得可行应允了他,那样便被动了。你守在这里,她若是醒了寻我,就说我很快就会回来。”

    “是。”

    顾轻衍抬步出了枫红苑,离开了安家老宅,回了顾家。

    顾老爷子昨日等了一晚上,没等到自家孙子,想着他不知又去做了什么事情,夜不归宿,却怎么也没料到他那个冷情冷性的孙子,却是在安家老宅陪着人睡觉。

    今夜,顾老爷子照样在等着,没等多久,便见到顾轻衍回来了。

    他坐在亮堂的屋子里打量两日没见着的人,见他眼底有着浓郁的青影,颇有些疲惫之态,他纳闷,“去做了什么棘手的事情不成?怎么将自己熬成了这副样子?”

    顾轻衍给顾老爷子见了礼,坐下身,自然不会说最棘手的事情就是给安华锦陪床陪睡,“我听管家说爷爷昨日等我一晚上,可是寻我有事情要说?”

    顾老爷子看着他,不答反问,“如今京中太平,没别的要事儿,你这副样子,是因为安家那小丫头?我听闻昨夜你给她请了太医院的陈太医?她怎么了?”

    “她无碍,爷爷别问了。”顾轻衍摇头。

    顾老爷子:“……”

    他见顾轻衍不想说,估计是真说不出口的事儿,笑着瞪了他一眼,“能有什么不可说的?你们俩,是正经的未婚夫妻,无非是些小儿女你来我往折腾的趣事儿,不说就不说。”

    顾轻衍揉揉眉心,的确是折腾了些,不过不是趣事儿,当然爷爷若是这样以为也行。

    “我听闻赵尚要告老辞官了,已向陛下举荐了你接任尚书之职,想问问你,有何打算?”顾老爷子说起正事儿,“金秋大楚三年一届的官员考核,满打满算,还有三个月,这担子重,你可能担得起来?”

    “爷爷放心。”顾轻衍颔首,“能担得起来。”

    顾老爷子点头,“你心里有成算就行。要说赵老尚书对你着实不错,在金秋三年一届的官员考核之前,他退了下来,将这副担子交给你,既是给你压力,但也是给了你未来一片坦途。大楚的朝堂,你经过此次吏部主考考核,官员们是黑是白,这么一遭下来,也就清楚了。”

    顾轻衍“嗯”了一声。

    “这担子不轻,可需要我背后帮你一把?”顾老爷子问,“否则老尚书一退任,你怕是就要忙起来了,没时间与那小丫头整日里腻在一起,谈风弄月了。”

    顾轻衍想了想,摇头,“老尚书一退,包括陛下在内,朝野上下,所有人都看着我呢,难道爷爷想让别人说我中看不中用?靠的不是自己,而是顾家?”

    “行,那我就不管了。”顾老爷子放下茶盏,打算回去洗洗睡了。

    “爷爷等等,还有一件事情。”顾轻衍拦住顾老爷子,将今夜回来的目的说了。

    顾老爷子听完惊讶,片刻后恍然大悟,“怪不得当年陛下一力促成安顾联姻,原来是这个打算,我还真没想到。”

    若不是今日被楚砚捅出来,陛下还一直瞒着呢,亏得这么多年,半丝不露。

    果然是帝王之心!

第九十四章 心意(一更)

    顾家历经数代,立世之道,就是扶持明主,匡扶社稷。但一旦明主不明,顾家也不会为虎作伥,朝代更替无可挽回时,也会及时抽身,等待下一个明主。

    所以,一直一来,顾家的根基,靠的根本就不是与皇权牵扯的裙带关系。

    顾家往上数多少多少代,没人打过这个主意,没想到,这一代,陛下打了顾墨兰的主意。

    顾墨兰今年十四,八年前,顾轻衍和安华锦订下婚约时,她才六岁。彼时,二皇子十二,足足大了顾墨兰六岁。陛下可真会想。

    他当初想要立二皇子为储,就没有想过安家不同意?以为顾家能牵制安家,便万事大吉了?

    顾老爷子真不知该说当今陛下如何是好了。

    你说他聪明会算计吧,偏偏很多事情上又糊涂的过分,你说他不聪明吧,却又将安家和顾家算计了八年。

    顾老爷子捋着胡须连连摇头,问顾轻衍,“你打算怎么办?”

    “顾家的规矩不能破。”顾轻衍平静地说,“给九妹订婚吧。”

    顾老爷子点头,“可是马当时,择选太匆忙,万一选不好人选,岂不是委屈了小九?这可是一辈子的大事儿。”

    “我这里有一份京中未婚子弟的名单,爷爷先看看。”顾轻衍从袖中抽出一本册子,递给顾老爷子,“凡是在这份名单上的人,基本都没什么品行问题,出不了大错。”

    顾老爷子接过名单,翻看了片刻,抬起头,“这些子弟,都不是出自勋贵之家,门风清正,看起来倒都是有前途的,小九从中选一个,倒也挺好。我竟不知,京中还有这么多未婚的好儿郎。你祖母一直以来还犯愁给小九选个什么样的人家好,如今有你这个册子,不用愁了。”

    “这本该是祖母和母亲的事情,我如今这个做兄长的,越俎代庖了。”顾轻衍道,“不过事急从权,爷爷拿给祖母和母亲看看吧,最好三日内定下来。”

    “嗯。”顾老爷子点头,将名册收了起来,“你说,七殿下是真想娶小九,还是故意气陛下以乱陛下的打算?”

    顾轻衍摇头,“七殿下比陛下心思深,不好说。”

    他想起今日听青墨禀报,楚砚前往安家老宅,不知与安华锦说了什么,二人话不投机,似闹的十分不快,楚砚出安家老宅时,脸色铁青,满腔怒火,还气的踢了马车。

    安华锦未曾与他提起,没事儿人一样,他便也没问。看来此事他得与她说说。

    顾老爷子揣了名册离开,顾轻衍又出了顾家,去了安家老宅。

    这期间,安华锦自然醒了。

    其实,他刚走,安华锦就醒了。

    抱着枕头睡,与抱着暖烘烘的人睡自然是不同的,他刚离开,她身上似乎就迅速地凉了起来,血液也渐渐地成了冷的,手足冰凉,她很快就被冻醒了。

    她抱着被子蜷成一团,眉头打结,想着这一辈子怕是都要离不开顾轻衍了。

    他怎么能就这么让人可心可意呢!

    过了一个时辰,听到外面熟悉的脚步声,安华锦立马抱着枕头重新躺好,闭上眼睛,让自己呼吸均匀,就如熟睡。

    顾轻衍来到院中,因出了顾家赶的太急,他额头出了细微的汗。

    “公子,小郡主未曾醒来。”青墨没听到屋中的动静,也没听到小郡主喊人。

    “嗯。”顾轻衍摆手,“你去吧。”

    他悄悄推开房门,进了屋,屋中十分安静,他走时什么样,如今依旧什么样,安华锦睡的熟的很,甚至连姿势都没变。没有他,她看来也睡的很好。

    他来到床前,轻轻地挑开帷幔,动作很轻地脱了外衣,又小心地撤回她抱着的枕头,躺在了她身边。

    躺下后,他立马便觉出不对了,安华锦浑身冰冷,手足冰凉,哪怕盖着被子,也没有一点儿暖和劲儿。

    他惊了一下,伸手抱住她,用自己的身子给她暖和身子。

    安华锦轻“唔”了一声,似醒非醒。

    “睡吧。”顾轻衍以为他的动作吵醒了她,轻轻地拍了拍她。

    安华锦此时一点儿困意也没,想着这人怎么能这么好这么温柔这么贴心这么称她心合她意呢?也正是因此,她理所当然安然地享受他所给予享受的,却不敢真正对他如何了。

    七表兄说错了,她倒是想拽了他一同去陛下面前履行婚约,但她不敢。顾轻衍实在是穿肠毒药,她若是真吃了,那么这一辈子,怕是会被他吃的死死的。

    要知道,三年前她被他害成那样,再见了他,都舍不得对他下手。

    “醒了?可是难受?”顾轻衍感觉安华锦身子不止冰凉,且还僵硬,低头看着她,见她似苦非苦,似忍非忍,睫毛轻颤,他眉头微拧,“我不过是回府了一趟,一个时辰,走时你身子还暖和的很,如今怎么这般冰冷?”

    安华锦抱住他身子,一时间心情十分复杂难言,她沉默了一会儿,困倦地说,“这症状便是如此,只有葵水过了,才会自然好了,无碍。”

    顾轻衍叹了口气,“这也太折磨人了,你娘怀着你时,是怎么受了寒气的?”

    安华锦轻声说,“当年我娘怀我时,也是南齐和南梁联手犯境。那一年,天降大雪,南阳城冰冻三尺,粮草紧缺不说,百姓家里取暖之物都不丰足,更遑论士兵们的棉衣了,也是不够的。很多士兵们穿着单衣盔甲上战场,有的冻伤下来,有的受伤下来,担架都不够用,军医紧缺,我娘挺着大肚子,带着南阳王府所有老弱妇孺,在后方协助军医帮忙。后来实在挺不住了。我娘挺着大肚子带着人北上漠北镇北王府,求借镇北王府的私兵和军医。镇北王借了一万私兵,数十军医,才解了南阳之急。我就是在我娘从镇北王府回南阳的路上生的。”

    顾轻衍声音跟着很轻,“原来是这样。”

    大雪严寒的天气,是极易受寒,落下病根。

    “嗯,我娘怀我和生我时,折腾坏了身子,后来身体一直不好。所以,八年前,我父兄战死沙场的打击之下,她才受不住,一下子就垮了身子。”安华锦说着,想起一事儿,笑道,“我听我爷爷说,当年我娘北上漠北镇北王府借兵借人,恰逢镇北王世子妃生下麟儿百日,当时世子妃曾笑言,说若是我娘生个女儿,不如两家结亲。”

    顾轻衍眉眼一沉,“有这事儿?”

    “嗯。”安华锦抬眼看她,“我娘与世子妃,也就是如今的镇北王妃,是手帕交,否则,若非我娘挺着大肚子亲自去漠北镇北王府借兵借人,换个人去,镇北王府怎么会给?靠的就是这个交情。”

    “玩笑罢了。”顾轻衍假装不在意,不管如何,如今与他有婚约的人是他。

    安华锦笑,“可不是玩笑么?今日若非你问起,我隐约听爷爷说过,都忘了。”

    顾轻衍看着他,“那个麟儿就是苏含?”

    “嗯,应该是吧。”

    “后来,安家可还了镇北王府当年借兵借人的交情?”顾轻衍问。

    安华锦想了想,“没有吧!当年老王爷说记着。”

    顾轻衍垂下眉眼,“那这交情可不小。”

    安华锦倒是不太在意,漫不经心地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知道南齐和南梁有朝一日不会把手伸向漠北呢?虽然漠北大漠孤烟,雄关险要,易守难攻,但一百五十年来,南阳就是快硬骨头,南齐和南梁啃不下,要想侵犯,不得另辟蹊径?”

    顾轻衍抬起眼,心头微震了震,“不无这个可能。”

    安华锦伸手,十分温柔地拍拍他的脸,浅笑,“所以,顾七公子,好好睡觉哦,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累不累?”

    顾轻衍:“……”

    他哑然而笑,目光温润地盯着安华锦,在黑暗中,也能清晰地看到她眉眼神色,脸色因为凉意而泛白,但白的透彻,加之嘴角含笑,眉眼便如侵染了月光,他嗓音压低,“我也不想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奈何,你总是让我不能心中安定。”

    安华锦呼吸窒了窒。

    谁心中又安定了?她也没有好不好!

第九十五章 厉色(二更)

    熬过前两日最难熬的日子,第三日时,安华锦肉眼可见地在恢复精神。

    顾轻衍又是一夜未睡,清早起来,眼底的青影又重了几分,眼看着安华锦似乎精神十分地好了,他不知该欢喜多些,还是郁闷多些。

    他开始想着,今晚,安华锦不知还需不要他暖床。

    安华锦看着顾轻衍眼底的青影,心中又愧疚了几分,不等他多思多想,便开口直接说,“我已经好受了,你吃过饭后,若是挺不住,今日再告一日假,回府去休息吧!晚上应该也不必让你辛苦了。”

    顾轻衍闻言心情不但不怎么美丽,反而哀怨地看了安华锦一眼。

    安华锦顿时有些心虚,她挠挠脑袋,小声说,“那个什么,我看你这副样子,实在不太好,我熬过前两日,按照习惯,后面几日就好混了,你……你好好休息。”

    顾轻衍冷哼一声,“用完就扔吗?”

    安华锦:“……”

    没!

    这个未婚夫好用,她还没打算扔,至少目前没这想法。

    她咳嗽一声,“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看你太辛苦了。”

    “我不辛苦。”

    安华锦:“……”

    她看着顾轻衍,不客气地指出事实,“你眼底的青影疲惫的面色清减了几分的腰身,就是证据。”

    顾轻衍抬起头,盯着安华锦,“我的腰身……清减了?”

    安华锦:“……”

    这是重点吗?

    唔,也是重点。

    她心里烧了烧,面上一本正经地胡咧咧,“第一次抱着你时,似乎很是舒适合宜,昨日再抱时,似乎清减了那么一两分,没那么舒适合宜了。”

    顾轻衍气笑,“你说的是真的?”

    “再真不过。”

    “两日而已。你的意思是,一夜之间,我就能清减两分?”

    安华锦眨眨眼睛,“这也很是有可能的,毕竟我摸的是手感,我的手又不是量尺,心里感觉是清减了的,也许没那么准。”

    顾轻衍无言了一会儿,似是十分无奈,“你确定今日不需要我陪了?”

    不敢要你陪了!

    她很肯定地说,“嗯,确定,你需要休息。”

    顾轻衍探究地看了她一眼,没从她眼里面上看出什么来,遂放弃,“好,我的确有些累,是该需要休息,用过早膳后,我便去客院休息半日,晌午陪你用午膳,下午再去吏部,晚上……”

    “晚上自然不必过来了。”安华锦接过他的话,“我肯定不会再难受的。”

    顾轻衍点了点头,“好。”

    用过早膳后,顾轻衍果然去了客院休息。

    客院的这间屋子,已经成了他在安家老宅的专属,他时常在这里午睡,如今躺在床上,明明困的很,却是睡不着。

    他躺了一会儿,对外喊,“青墨,进来。”

    青墨应声走了进来,来到床前,看着顾轻衍。

    顾轻衍躺在床上,对他说,“你陪我说说话。”

    青墨:“……”

    公子怕是魔怔了吧?如今净干一些以前没干过的事儿,他有点儿接受不来如今的公子。

    他点头,“您说,属下陪着。”

    顾轻衍看着棚顶,“你说,小郡主如今对我是个什么心思?”

    青墨:“……”

    他哪里知道啊!

    顾轻衍等了一会儿,不见他回答,扭头看他,“不是都说当事者迷,旁观者清吗?你看不出来?”

    青墨摇头,他还真看不出来。

    若说安小郡主对公子不好吧?偏偏挑不出个不好来,哪怕仍然记着三年前的事儿,但也舍不得伤他,还送给他吉祥结,送给他五彩线绳,给他用最好的秦岭产的沉香锦做衣服。可若是好吧,却是不吐口答应嫁给公子履行婚约过六礼大婚。

    他看着也迷糊的很。

    “你怎么这么笨?”顾轻衍嫌弃地看着青墨。

    青墨:“……”

    他太难了!

    他一言难尽地看着顾轻衍,“公子,属下建议您起来照照镜子。”

    “嗯?我为何要照镜子?”顾轻衍扫向屋中,远处还真有一面镜子。

    “您照照吧!照照就懂了。”青墨肯定地建议。

    顾轻衍琢磨了一下,从床上起身,走到镜子前。镜子中映出他的人影,三分疲惫,七分郁闷,十分幽怨。

    顾轻衍:“……”

    这是他?

    他沉默地站在镜子前看了镜中的自己一会儿,一言难尽地转身,默默地躺回了床上。

    青墨故意地问,“公子,属下还继续陪您说话吗?”

    顾轻衍闭上眼睛,平静地说,“罚你三日不准吃肉。”

    青墨:“?”

    “下去吧,我要睡觉了。”顾轻衍挥手落下帷幔。

    青墨无语地转身走了下去。

    世界上最让人忧伤的事情是什么?是公子也不相信自己成了这副样子的公子吧!安小郡主的魔力也太大了!

    顾轻衍离开去客院休息后,安华锦有点儿不适应,但身体不难受的她,这么点儿小小的不适应并不算什么,咬咬牙,忍忍就过去了,不会再出现忍不住的事儿。

    于是,她抱了汤婆子,拿了一卷闲书,去了阳光最好的东暖阁,躺在美人靠上,一边晒太阳一边看书,进入了书中的故事后,很快就将那么点儿不适应抛之脑后。

    所以,当顾轻衍好不容易压着自己浅眠了一觉,快到用午膳时,再度来到枫红苑时,看到的就是这般惬意的安华锦。

    顾轻衍的脸黑了黑。

    孙伯没注意顾轻衍脸色,笑呵呵地说,“小郡主熬过了前两日,果然不那么难受了,今日也有心情晒太阳看闲书了。七公子,这两日真是太辛苦您了。”

    顾轻衍不语,眼睛盯着安华锦,青黑一片。

    孙伯偏头瞅顾轻衍,见他神色不太好,纳闷,“七公子?”

    顾轻衍侧头,转向孙伯,神色恢复如常,温和地说,“不算太辛苦,喊她用午膳吧。”

    孙伯点点头,喊了安华锦一声。

    安华锦头也不抬地应了一声,显然还沉浸在书里,嘴角翘着,眉眼也含着笑意,阳光落在美人靠上,打在她的身上,那张脸,比骄阳还明媚。

    孙伯见安华锦答应,笑呵呵地去了厨房。

    顾轻衍心中升起恼火,忍了忍,还是不打算忍了,抬步进了东暖阁,来到安华锦面前,伸手抽走了她手里的书。

    眼前落下一大片阴影,安华锦抬头,见顾轻衍绷着脸看着她,她笑问,“是吃午饭了吗?我听见了啊。”

    顾轻衍抿唇,“这书很好看?”

    “嗯,还挺有意思的。”安华锦点头。

    顾轻衍盯着她看了足足好一会儿,将书扔回给她,转身出了东暖阁。

    书“啪”地一声砸回了安华锦的怀里,她愣了愣,不明白她又哪里惹顾轻衍了,他突然又冲她发什么脾气?

    于是,她站起身,追出了东暖阁,来到外间画堂,想问他怎么了,发现他径直出了画堂,向院外走去,看那样子,是要出枫红苑离开。

    不是说好要吃午饭的吗?如今快开饭了,他要走?

    安华锦不明所以,抬脚快步追了出去,追到院门口,一把拽住他袖子,“顾轻衍,我又哪里惹你了?你又发什么脾气?”

    又!

    顾轻衍注意到这个字,顿住脚步,猛地回转身,死死地盯住安华锦。

    安华锦被他眸中冰凉的厉色一下子震住,一时间心惊了惊,跳了跳,“你……”

    顾轻衍眼底尽是冰凉,“松手!”

    安华锦后退了半步,松开了手。

    顾轻衍转身出了枫红苑,脚步很快。

    安华锦被他那一眼冰凉的神色震的好半天没回过神,等她回过神时,顾轻衍的身影已走出了枫红苑老远。

    她沉默地站在原地,看着他背影冷冷清清地消失在二门的垂花门拐角,不由地回忆自己这半日都做了什么?怎么让好好的人,对她刚刚眼神冰凉神色凌厉?

    孙伯带着人将饭菜端进画堂,不见安华锦和顾轻衍,找了一圈,在门口找到了安华锦,他问,“小郡主?您怎么站在这里?七公子人呢?”

    “他走了。”

    “啊?”孙伯问,“为何?已经到了午膳的时辰了!还是七公子让老奴喊您用午膳了。”

    “不知道。”安华锦站在门口神色愣愣的,迷惑不解,一脸茫然的模样,“大约,我又哪里惹到他了吧?”

    往回惹到,她都清楚原因,这一回,却是不清楚的。

第九十六章 请教(一更)

    安华锦是真不知道原因,这半日,她都在看书。

    孙伯也是一脸疑惑,上下打量安华锦,也纳闷,“小郡主,您刚刚做了什么?”

    “没做什么,他抽走我的书,喊我吃饭,我也没说什么。”安华锦叹息,顾轻衍果然是个心思深沉的人,她猜不透他忽然眼神冰凉凌厉地看着她代表什么,她从自己身上找不出原因,只能从他身上找,“他这半日,做了什么?”

    孙伯想了想,“七公子在客院睡了半日,然后到了用午饭的时辰,就来找您吃午饭了。”

    午饭还没吃,人就走了!小郡主说他惹到七公子,但她这副样子,显然自己也不知是怎么惹的,这就很棘手了。

    “要不老奴追去问问?”孙伯觉得不能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让人走了。

    安华锦摇头,“算了,刚刚我追到他这里,他什么也不说,你追去,想必也问不出什么来。”

    孙伯看着安华锦,“那……”

    “吃饭!他不吃就算了,我自己吃。”安华锦转身回了屋。

    孙伯犹豫了一下,看看院外,没了顾轻衍的影子,再看看院里,他跟着安华锦往回走,劝道,“小郡主,七公子脾气一直以来都很好,不是个轻易发脾气的人,您再仔细想想,是不是做了什么不妥之处?”

    安华锦本来没气,如今给气笑了,“我很肯定,我今日没做什么不妥之事。”

    她今日没有故意气顾轻衍,今日很乖,一直窝在美人靠上看书,别的什么也没干。若是这样也能气着他,那一定不是她的原因,肯定是他的原因。

    “还有,孙伯,你可能弄错了,顾轻衍的脾气一点儿也不好,他温和的外表都是假象,你别被他骗了。”安华锦跺了跺脚,“被偏爱的有恃无恐,他就仗着我喜欢他,总是跟我发脾气。混账东西。”

    孙伯:“……”

    他看着自家小郡主,小郡主的脾气其实并不好,但却能够与顾七公子和睦相处,在他面前不乱发脾气,凡事与他有商有量,叫孙伯看来,这真是着实喜欢了。

    而顾七公子,他也能看得出来,他对小郡主很好,应该也是喜欢的,否则名门世家的公子,自小在顾家受礼仪规矩教养长大,是最懂得礼数的,能让他破坏规矩礼数照顾小郡主两日夜,这不是喜欢是什么?

    所以,他不太明白,这俩人今日是怎么了。顾七公子怎么突然就走了?他猜测,“是不是顾七公子临时有什么事儿?小郡主您误会了?”

    她误会什么?不可能!

    安华锦想起顾轻衍冰凉凌厉盯着她的眼神,肯定是因为她怎么他了,没好气地说,“他就是冷不丁地在我面前抽疯呢。”

    孙伯:“……”

    安华锦坐在桌前,看着两双整整齐齐地碗筷,眼不见心不烦地说,“他不吃拉到,将他那双碗筷撤了,我自己吃。”

    孙伯叹了口气,“摆着吧,七公子每日在咱们府用饭,老奴摆放他的碗筷都习惯了,别撤了吧。”

    安华锦默了默,拿起筷子,不再说话。

    这一顿饭,安华锦自然吃的食不知味,随便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

    孙伯看着整桌没怎么动的饭菜,叹气,“小郡主,您今日吃的太少了些。”

    “这两日除了吃就是睡,积食了而已,吃不下去,下一顿就好了。”安华锦端起白开水喝了一口,有些神色恹恹,“我去午睡。”

    孙伯点点头,心中清楚,小郡主心里一定是不开心,才没什么胃口。

    顾轻衍出了安家老宅,坐上马车,面沉如水地吩咐车夫,“去吏部。”

    青墨跟在车旁,再三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公子,您还没用午膳。”

    “不吃了!”

    气都气饱了!还吃什么午膳?

    青墨无言,实事求是地说,“今日,安小郡主并没有惹您,您这般生气,也许安小郡主还会觉得您莫名其妙。”

    顾轻衍刷地掀开车帘,清寒的目光锁定青墨,“你说什么?”

    青墨徒然压力骤增,“没、没说什么。”

    顾轻衍顿了一会儿,忽然泄气,慢慢地放下了车帘,淡声说,“你觉得她是喜欢我,可是她这般样子,是喜欢一个人该有的样子吗?我陪了她两日,她好吃好睡,半丝没有女儿家的脸红心跳,我今日不陪着她了,她一样舒心惬意,如此没心没肺,我是疯了才会觉得她是喜欢我的。”

    青墨:“……”

    他琢磨再琢磨,拿自己认识的顾家的小姐们比较了一番,给出中肯的评价,“也许公子不能拿这般寻常定论来看待安小郡主这个人。若是寻常女子,未曾大婚,只有婚约在身,是死活都不会让公子您留在她处同床共枕照顾她的。安小郡主异于常人,与寻常女子不同。”

    顾轻衍蹙眉,“是这样?”

    青墨也不敢十分肯定,只能模糊地说,“属下也是猜测。”

    顾轻衍哼了一声,“这两日,她与冰块无异,我抱了两日冰块,她是实在太难受了,才同意我留下来陪她,是我对她有用处,她利用而已,如今利用完了,就扔了。若是喜欢,怎么会利用完就想着扔开?”

    青墨:“……”

    这个他就实在不知道了!

    他是护卫,自小跟着公子,没与谁谈风弄月过,至今也没娶媳妇儿,也不懂。

    “怎么不说话了?”顾轻衍也没谁可说,只能抓住青墨。

    青墨心里苦,绞尽脑汁地建议,“听闻赵老尚书与夫人伉俪情深,要不然,您去了吏部后,向赵老尚书取取经,请教一番?”

    顾轻衍不吭声。

    “公子?”青墨喊了一声。

    顾轻衍郁郁,“我没那个脸,拿这种事情去老尚书面前说,徒惹他笑话。”

    青墨:“……”

    那您就自己琢磨吧!

    来到吏部,正是用午饭的点儿,吏部各位大人们的随身小厮拿了盒饭送到各位大人面前。各部门一阵子饭菜飘香。

    顾轻衍踏进吏部门槛,闻着饭菜香味,脚步顿了顿,面色平静地走了进去。

    “顾大人!”众人见他来了,都与他打招呼。

    顾轻衍一一点头,进了自己的地盘。

    赵尚听说顾轻衍来了,提着盒饭找过来,对他问,“安家小丫头如何了?看起来是好了?”

    顾轻衍点点头,“是好了。”

    赵尚打量他,“怎么这般疲累?这两日没休息好?”

    顾轻衍叹了口气,觉得还是先把面子扔一边,解决自己面前的难题是最主要的,他揉揉眉心问,“老大人,您与夫人伉俪情深,可有什么相处之道?”

    赵尚一愣,须臾,揶揄地看着顾轻衍,直乐,“怎么?你与安家小丫头相处的不顺利?”

    那一日,他看着挺和睦的啊。

    顾轻衍难以启齿地说,“也不是不顺利,是我觉得,她对我没上心。”

    赵尚呵呵一笑,对他问,“你这个点来,还没用午膳吧?”

    顾轻衍点点头。

    “来,我这里饭菜多,你与我一起用午膳,用完了午膳,我再跟你聊聊。”赵尚一把年纪了,从来没跟哪个小辈聊感情问题,如今顾轻衍有难题了,不碍于面子,愿意与他聊,他很是乐意为他开解一番。

    “我吃不下。”顾轻衍摇头,“您先吃吧,我等着您。”

    赵尚嘿嘿一乐,“你这个臭小子,原来也有为情所困的一天呐,真是新鲜。”

    顾轻衍不说话。

    赵尚打开食盒,今日他的饭菜十分丰盛,有四五个菜,他拿起筷子,又问顾轻衍,“怀安,你真不吃?”

    顾轻衍摇头,他是真吃不下。

    赵尚摇摇头,也不勉强他,径自吃了起来,且吃的很香,吃的也很慢。

    顾轻衍很有耐心地等了半个时辰,才等到赵尚吃完,在赵尚撂下筷子后,他递给了他一盏茶。

    赵尚喝了一盏茶,才慢悠悠地开口,“女人啊,是天底下最单纯也是最复杂的动物,她们有时候很简单,有时候又很难懂,她们喜欢上一个人有时候很容易,有时候却难如登天。你说你感觉安家小丫头对你不上心,那你可是真正彻底地了解了她?只有彻底了解一个人,你才能找到攻克她的法子,让她对你上心。别人如何恩爱,如何情深,如何相处,都是别人,也许对你,并不适用。只有找到自己的法子,才管用。你聪明的紧,应该懂我的话。”

    顾轻衍懂。

    他站起身,恭恭敬敬地给老尚书深施一礼,“多谢您提点。”

    三日后,赵尚辞官告老,举荐顾轻衍继任吏部尚书。

    陛下准奏。

    消息传出,朝野上下,一片哗然。

    顾轻衍走马上任,成了本朝最年轻的吏部尚书,正三品,一时间,天下瞩目,风头无两。

    顾轻衍上任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准备金秋三年一届的天下官员考核。压在他肩上的担子重,除了此事,吏部其他事情也多,都需要他批审,重要的呈递上去给陛下过目,不重要的自己酌情定夺。

    每日里,他从早忙到晚,忙的没时间再去安家老宅。或者也不是没时间,只是他觉得,他该冷静冷静。

    他鲜少有不冷静的时候,从小到大,可以说,只有面对安华锦的时候,他失去了冷静自持,每回被她一气,都会连最基本的情绪控制都做不到。

    他怕见了安华锦,忍不住想问个明白,但一旦问明白,他又怕自己没了立场。

    三年前的百杀散之事,不止是她的心结,其实如今也悬在了他心头成了结,以前觉得永远不会后悔做过的事情,如今反而成了最后悔做的事情,他当年有一万种法子,却选择了一种最简单粗暴不近人情的,如今恨不得回头去揍自己一顿。

    端阳节那一日,夜晚游湖,他仍记得,她明明在他弹琴时意动,却冷静自持,及时止损,后来又对他说了那样一番话,那时的她,才是她心底最真实的想法?

    她不信他真想娶她,只信他性情凉薄,情要靠演。

    如今想起来,他依旧怒海翻腾,平静不下来。

    情感上他压制不住心绪不平恼怒浮躁,理智又告诉他,三年前之事她没找他算账,如今她对他已是极好,能有如今这种待遇,他该满足,可是他偏偏不满足。

    天平的两端,就算他聪明绝顶,也拔河不过自己。

    这种情绪,一日不平静下来,一日不能心平气和与她说话,还是不见为好。

    所以,他一忙,便忙了十多日,自然十多日也没见安华锦。不过他每日倒是会听青墨禀告安华锦的消息。

    自从他那日离开安家老宅后,安华锦又在屋子里窝了五日,也就是说她葵水整整来了七日。葵水没了后,长公主便拉着她去赴了荣德伯府的宴席,一日宴席下来,她又在府中窝着看了五日书。这一日,皇后说想念她,将她叫进了宫里。

    当然,她清楚,皇后除了想念她外,最主要的是要说陛下交代给她的事儿,关于他们的婚约,还他妹妹顾墨兰刚订下的婚约。

    他给了爷爷那本名册后,爷爷与祖母、父母亲商议之下,从中选出了当今已逝太后的母族义勇伯府二房的嫡次子魏书,义勇伯府多年来,没靠着太后母族的关系膨胀张扬,反而很是低调,太后在世时,不曾张扬,太后薨了之后,还是一如既往。

    义勇伯府可以说是清贵门第,家风很好,人丁又简单,魏书与顾墨兰同岁,虽年少,但心性沉稳,没有品行亏缺之事,又是二房嫡次子,她嫁过去不是宗妇,也不需要承担什么,只踏踏实实过自己的日子就行。她们年岁尚小,先订下婚约,晚两年成婚,很是合宜。

    顾老爷子办事儿干脆果断,三日内,就定下了婚约,双方换了更贴。

    消息传出后,陛下气的险些又将敬王孝敬的那一套新的玉灵春茶盏给砸了。他在御书房来回走了八圈后,到底没忍住,去了凤栖宫找皇后。

    彼时,惜才人发动,快要生了,皇后在惜才人处。

    皇帝又追到了惜才人处,正赶上惜才人生,所以,也只能暂且按捺下此事,惜才人被养的太好,肚子里的孩子长的太大,这一等,就等着惜才人发动了一日夜,才筋疲力尽地生下了一位皇子。

    小皇子排行第十七,生下来就白白胖胖,很是讨喜。

    皇帝龙颜大悦,进了惜才人品级,封了贵人。又抱着小皇子赏玩了几日,皇后盯着惜才人生产累坏了,好生耳根清净地歇了几日。

    几日后,皇帝赏玩小皇子的新鲜劲儿过了,才想起顾家竟然突然间给顾墨兰订下了婚约之事,这才气恼地与皇后说起。

    他猜测,顾家怕是那日得了什么风声,是故意的。

    那日御书房,他气怒不已,砸了最喜欢的茶盏,弄的动静大,外面有许多侍候的宫女太监,也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他让张公公查,张公公查了几日,也没查出是谁来,猜测也许是赶巧了。

    皇帝才不相信什么赶巧,世上虽有巧合的事儿,但他不相信巧合。

    所以,皇帝怀疑到了楚砚身上,也许楚砚根本就没想娶顾墨兰,故意说出那番话,就是为了气他,气了他之后,再将消息透露给顾家。

    要问楚砚图什么?大约就是翅膀硬了,不想听他这个父皇的摆布。这更气人。

    皇后没想过原来陛下一直等着顾墨兰长大,她很是无言了好一会儿,劝说,“陛下,顾家的女儿不嫁皇室,这是顾家不成文的规矩。您怎么想着破坏呢?”

    皇帝板着脸说,“太祖时还立了许多规矩呢?后来渐渐地,不是也被打破了不少?有什么规矩是一成不变,不能打破的?皇家的规矩能打破,顾家的规矩也能打破。”

    皇后叹气,“天家毕竟是天家,顾家是顾家。”

    皇帝沉声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顾家有规矩,但是否也该遵循天家的规矩?代代相传,哪有真不被打破的那天?”

    皇后琢磨着话不能这样说,只委婉地说,“顾家最是重规矩,如今既然顾墨兰已订下婚约,陛下便作罢吧。砚儿的皇子妃,不着急,慢慢选,总有合适的。”

    皇帝恼怒,“朕就看上了两人,一是小安儿,一是顾家九小姐。没了这两人,何人于他有利?适合太子妃的位置?你说!”

    皇后说不出来。

    “你改日将小安儿叫进宫来,再探探她的意思。”皇帝心中烦闷,“朕还是最属意小安儿,还有你的好儿子,你也管管他,他如今不听朕的话,是连朕都不放在眼里了,你问问他,是真想娶顾墨兰,还是糊弄朕呢。”

    皇后心中有气,但想着楚砚总归是她儿子,陛下如今眼睛里心里总算有了她儿子了,虽诸多算计,但也算好事儿,为了她儿子,她也就叫安华锦进宫再问问吧!

    这样一想,皇后点了点头。

    皇帝见皇后点头,面色稍霁,这才没多少气地出了凤栖宫。

    皇后琢磨了一日,派人去喊楚砚,她也想知道,他儿子是真想娶顾墨兰,还是真为了搅合陛下的算计。

    楚砚似乎明白皇后找他做什么,人没来,只让贴身侍候的小太监传了话,说,“无论父皇说什么,母后听听就好,别理会。”

    皇后叹气,这是不让她插手了?只能作罢。但是该做的样子,还是得做做,于是,过了几日,她命人喊安华锦进宫。

    安华锦自从那日顾轻衍冷眼厉色地看了她一眼生气甩袖离开安家老宅后,她不止那日晌午时吃饭不香,后来几日,也吃饭不香,但她觉得自己没做错什么,自然不会上赶着再去找顾轻衍。况且,朝堂上传出消息,顾轻衍任职吏部尚书,新官上任,多着人找他,忙的很,她也懒得凑上跟前去再惹他冷眉冷眼。

    几日后,她想开了,有什么大不了的,便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

    长公主喊赴宴,她去了一日,没什么趣味,周旋于一众夫人小姐们中间,因顾轻衍成了大楚最年轻的吏部尚书,她这个未婚妻,也跟着水涨船高,很受人追捧。

    顾轻衍本就惊才艳艳,出众出彩,倾慕他的人多,如今年纪轻轻官居三品,更让无数人对她眼红不已。偏偏,没人敢惹她,也不知陛下有心想破坏这桩婚事儿,见了她只一个劲儿地夸,夸了她又夸顾轻衍,她听的耳根子都快磨出了蒋子,很是心烦。

    那一日后,她累的在府中歇了五日,长公主再有宴来喊,她也不去了。

    这一日,若非皇后喊她进宫,她还在府中窝着了。

第九十七章 深谈(二更)

    安华锦本就不爱进宫,每次进宫一趟,都让她不轻松。哪怕不面对皇帝,只待在皇后的凤栖宫也是一样。这一日,她进宫见了皇后之后,发现尤甚往日。

    她听了皇后与她提了顾墨兰忽然订下婚约之事,又提了陛下早先对顾墨兰的打算,还提了楚砚那日在御书房与陛下因为她杠了起来,之后牵扯出当年陛下给二皇子订了顾墨兰,而他在陛下面前说娶顾墨兰,顾家几日前,突然毫无预兆地给顾墨兰订下了义勇伯府的婚事儿,还有她如今和顾轻衍的婚约到底如何打算,以及,陛下看起来不会轻易打消念头善罢甘休等等。

    也就是说,无论是她,还是顾墨兰,大体总得让陛下满足一个,也许才能让陛下安心不再闹腾,陛下如今最中意的是她嫁给楚砚。

    陛下毕竟是皇帝,一言九鼎,若真有什么动作,没了顾忌,最是个大麻烦。

    往日,皇后与安华锦谈的不深,安华锦觉得姑姑虽亲近,但毕竟是皇后,而楚砚又是她亲生的,做不到什么话都与皇后说,一般是少说真话,多有应付。

    但如今皇后与她深谈,她不好再应付了。

    她没想到这十多日,发生了这么多事儿,顾轻衍十多日没见她了,也没与她说过一句半句,她整日窝在府里看书,两耳不闻窗外事,所以,皇后若是不说,她还真什么也不知道,包括顾墨兰几日前已订下婚约之事。

    她每日只听孙伯在她面前叨叨两句顾轻衍,说他是真的很忙的不可开交。

    她静静坐着想了一会儿,斟酌再三,还是抬起头,对着皇后,认真地说了句实话,“姑姑,我不管七表兄娶谁,就算我不嫁顾轻衍,也……”

    她正说着,外面有人禀告,“皇后娘娘,七殿下来了。”

    皇后一愣。

    那日皇帝走后,皇后琢磨了一日,打算先跟儿子谈谈,偏偏楚砚知道她要说什么,不知是懒得烦心也好,还是事情太多太忙也罢,总之,人没来,只传了个话。这几日连请安都没来,她便喊了安华锦过来问问,没想到,他今日倒来了。

    她不太确定,是不是楚砚知道安华锦进宫了,特意过来的。

    安华锦听到脚步声,只能暂且打住了话。

    没想到,她虽然打住了话,但楚砚大概是听见了,进屋时,脸色十分地难看,给皇后请安后,盯着安华锦,一双眼睛黑沉沉,“你不嫁顾轻衍?那你想嫁谁?”

    安华锦:“……”

    他这话的言外之意就是,她一定要嫁给顾轻衍吗?除了她,没人可嫁了?

    噢,她想起来了,他那日说她留顾轻衍在安家老宅留宿,骂她没规矩礼数。

    她心中没好气,语气也就冲了,“你管呢。”

    楚砚声音冷厉,“谁也管不了你了,是不是?”

    安华锦看着他眼中厉色,仿佛看见了顾轻衍那日冰凉厉色的眼神,她一下子整个人都不好了,猛地扭头抱住皇后胳膊,告状,“姑姑,您看,七表兄这副样子,是不是谁见了他都会躲的远远的?黑着脸冷声冷气,跟谁欠了他几十万两银子一样?”

    皇后:“……”

    就在她眼皮子底下,她还是不太明白二人怎么两句话就杠起来了,但她自然倾向于向着乖乖软软抱着她胳膊的侄女,嗔怪地看着楚砚,“你对小安儿说话,就不能温和些?做人兄长,就要有个兄长的样子。”

    “是一表三千里的表兄。”楚砚脸色冷漠,“您现在就问问她,她可认我这个亲表兄?否则我说的话,她怎么不当回事儿?”

    安华锦:“……”

    他……这是反告状?

    皇后一噎,转头看着安华锦,“他说了什么?你没听?可是有理的话?”

    他说她与顾轻衍虽有婚约,但还未大婚,她留他这般留宿,不合礼数。又说她胡闹,既然不想嫁给顾轻衍,又不要教养嬷嬷,难道只想与他暗中厮混,还说她是女儿家,毁了名声,吃亏的是她……

    就算她再混账,也不能昧着良心说楚砚这话说的没道理。

    但她除了在顾轻衍面前破例外,在旁人面前,就不是个被人噎住的吃亏性子,哪怕没理也要搅三分,于是,她不高兴地说,“就算说的是有理的话,但你一副面皮冷硬,话语冻死人的态度,谁乐意听你说什么?”

    楚砚:“……”

    他一时被气笑,“这么说,还是我的错了?”

    “就是你的错。”安华锦给他下了定论,拽着皇后的胳膊摇晃,“姑姑,就是他的错。”

    楚砚:“……”

    她这个混账性子,竟然还会撒娇?

    “好好好,就是他的错,是他的错没错。”皇后拍拍安华锦的手,见楚砚气笑,她也笑了,瞪着楚砚指责,“砚儿,对待别人冷眉冷眼也就罢了,小安儿是你亲表妹,普天之下,你还有几个亲表妹?就这一个。你以后不准对她态度不好了。”

    楚砚梗住。

    这是态度不好的问题?明明是她不爱惜自己只会胡闹的原则问题,母后什么也不知道。可是他能告诉他母后此事吗?自然不能,顾轻衍留宿的事儿,他不说,没人知道。

    他气的撇开头。

    安华锦心中得意,怕再说下去,楚砚真气的给她抖落到姑姑面前,她趁机站起身,“姑姑,我回去了,您不必太操心,车到山前必有路。”

    皇后拉着她手,“留下来用了午膳再回去吧。”

    “不了,我怕陛下一会儿来堵我。”安华锦很实在地说。

    皇后没了话,这事儿也不是没可能,就连她现在也不乐意见陛下,于是放开人,叹气,“去吧。”

    安华锦抬脚出了凤栖宫。

    楚砚坐着想了一会儿,还是觉得有必要教训她一二,便也告辞,跟了出去。

    皇后无言地看着楚砚背影,想着他还真是冲着小安儿来的,她对贺嬷嬷说,“哎,本宫能看得懂小安儿,也看不懂砚儿了。”

    贺嬷嬷小声说,“咱们七殿下将来是要继承大位的,心思如何想,若是能叫人轻易看出来,那可不行,还是这样好。您看不出来,奴婢也看不出来,陛下自然也看不出来。”

    皇后笑,“就你会给本宫解心宽,真是说到本宫的心里去了。”

    “只是陛下那里,若是再来找您,您怕是又得苦于周旋了。”贺嬷嬷担忧。

    “没事。”皇后收起笑,“如今这情形,总不会比当年我嫁进来那些年更难了。彼时,因劫粮案,陛下对安家怀疑,本宫都在这后宫立稳了脚跟,如今了解了陛下的心思,哪能还应对不了他?”

    贺嬷嬷点点头,想想也是,放心下来。

    安华锦出了凤栖宫后,就如狼在后面追,脚步走的很快,转眼就出了皇宫。

    楚砚不过落后了那么一小会儿,生没追上她,直到追出皇宫,才在宫外追上了要翻身上马的她。

    楚砚上前,板着脸拽着他马缰绳,“怎么走的这么快?追你还挺费劲。”

    安华锦没想躲楚砚,她想躲的人是陛下,生怕晚一步,陛下身边的小太监就来半路劫她将她请去南书房了。一口气出了皇宫后,她才彻底浑身轻松了。

    她将放在脚蹬上的脚落下来,扭头看着楚砚,以十分欠揍的嘴脸似笑非笑地瞅着她,“七表兄,你追我做什么?还没被我气够?上赶着再找一肚子气?”

    楚砚气的用力晃了晃马缰绳,震的安华锦手发麻,脸色冷漠地压低声音说,“我追你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你可知道,当年父皇,在一众兄弟之间,他不占长,也不占嫡,为何皇位最终是他的?”

    “心思深,手段狠?”安华锦多少知道些,没有哪个帝王不心思深狠的,不狠坐不上这个位置。

    楚砚憋着气说,“当年,阖宫上下,一半先帝后妃都帮他,满朝文武,多半大臣也都帮他。不说别人,只说你熟悉的诚太妃,他拿亲儿子的命帮他。父皇就是有这个本事。他想做到的事情,这么多年,自有自己的一套法子。他认准的事情,目前还没有做不成的。”

    安华锦懂了,扬眉,“所以?”

    “所以,你别小看我父皇。”楚砚松开马缰绳,“别以为,你早先故意拖延安顾联姻,他看不出来。别以为你如今与顾轻衍看似近实则远,他也看不出来。”

第九十八章 偶遇

    安华锦敢小看陛下吗?一直一来,她没有的,也不敢小看。

    她在陛下面前,从来都是提着一百二十分的心应对,每说一句话,都在心中反复打三遍草稿,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哪怕一个小玩笑,都是拿捏过的。

    不过楚砚今日提醒他这话,还是让她微微心惊,她想着,她大体还是错估了陛下的心思深沉,她来京中日子浅,与陛下接触的不多,不像楚砚自小长在他身边,受他教导,若论什么人对陛下了解的最深,一是张公公,再应该就是楚砚了。

    安华锦垂下头,用脚尖辗了碾地,她不是不识好歹的人,楚砚提点她,她得承情。她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看着楚砚,认真和气,“多谢七表兄提点。”

    楚砚见她将他的话听进去,脸色稍好,“你明白就好,别犯糊涂,只要安家不想反,你总要拘束着自己,不能太任性。”

    安华锦弯起嘴角,“实话告诉你七表兄,只要安家不是被灭门惨案,不是门庭不能支撑,不是被帝王踩到脚底下草都不是,为了天下百姓安居乐业,安家也能忍辱负重不会反。”

    楚砚沉默了好一会儿,伸手摸摸她的头,声音沉重,“好,我懂了。”

    安华锦这一刻,总算是从楚砚的身上找到了亲表兄的感觉,她多久没被人摸过头了?她抬眼,盯着楚砚一触即离在她眼前扫过的衣袖,久远的不敢忘记的两个亲兄长的脸浮现在眼前,若是他们还在的话,她大体是不用这么辛苦的。

    楚砚微微测过身,将手背负在身后,看着宫门的方向说,“你跟顾轻衍,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与我说实话。”

    安华锦眨眨眼睛,回过神,也将手背负在身后,左右手互相捻着手指,跟着他一起看着巍巍宫门,云淡风轻又漫不经心地说,“与你说实话,就是我喜欢死他了,舍不得退婚,却又不敢嫁给他,如今,只想拖着,我不嫁,也不想让他另娶别人。”

    楚砚猛地转头看她,似乎难以明白她的脑回路。

    安华锦依旧看着宫门,面色有几分怅惘,声音压低,轻飘飘如柳絮飘落,“七表兄,你至今仍没有喜欢过什么人吧?所以,我即便说了,你也不会懂的。”

    楚砚凝眉,半晌说,“你不说,我是不懂,但你说了,也许我就懂了。”

    “你没必要懂。”安华锦转过身,面对他,“你只需要知道,陛下想要取消婚约,我是一定不会同意的,我就要拉着顾轻衍一起,就算是让他陪着我一起胡闹也好,总之,如今,我不嫁,也不退婚。”

    “那将来呢?”

    “将来再说。”安华锦很是看得开地说,“也许有一天,我就嫁给他了,也许有一天,我觉得没意思,就不拖着他了,果断解除婚约了。我还年轻不是?另外有南阳军的底气,也还折腾的起不是?”

    楚砚无言。

    安华锦见他再没别的话,利落地翻身上马,拢着马缰绳,又想起一事儿,“七表兄,你可否知道当年我出生时,南阳王府欠了漠北镇北王府一个大人情?我也是近日提起别事时才想起爷爷与我说起过此事。”

    楚砚正了神色,“不知,你与我说说。”

    安华锦马缰绳打着晃,一圈又一圈,三言两语,将事情说与他听,“这个人情,南阳王府早晚得还。我爷爷如今还健在,若是如今镇北王府让他还,那就没我什么事儿了,我也不会理会,但若是将来我爷爷百年之后不在了,镇北王府让还,这人情,就会落在唯一的我的头上。”

    楚砚点头,“我晓得此事了。”

    镇北王世子苏含马上就要进京了,镇北王府显然是自二哥死,三哥式微后,坐不住了,大约是派苏含来探探京中的形势。既然当年南阳王府与镇北王府有这么一桩旧事恩情,待苏含进京,他早先准备对他的方式,似乎也得换换。

    安华锦打马回安家老宅,穿过荣华街,正遇到了善亲王府的马车。她不着急,索性勒住马缰绳让路,让善亲王府的马车先过。

    不料,善亲王府的马车来到她身边时,停了下来,车厢帘子挑开,露出楚思妍一张娇俏的脸,她看到安华锦,竟然有几分欣喜,“安华锦!”

    安华锦侧头看着她,也笑着打招呼,“楚思妍!”

    她喊她的名字,她也喊她的名字。

    楚思妍睁大眼睛看着她,“几日不见,你怎么美了很多?”

    这是什么夸人的新方式吗?

    安华锦觉得她嘴真甜,怕是今日吃了蜂蜜了,她也笑着花样反夸回去,“你也水灵了很多,就如水蜜桃一样,看着又娇又嫩又水灵,让人看了想咬一口。”

    楚思妍:“……”

    她不争气的脸红了。

    她羞涩地看着安华锦,娇呼,“呀,你怎么这样啊,说的我都不好意思了。”

    安华锦低笑,用很认真的眼神说,“我说的很真诚的,你不信自己照照镜子。”

    若是刚才见她,还不像水蜜桃,有夸大的成分,如今脸红若云霞,粉红粉红的,可就像了七八分。

    楚思妍到底是小姑娘,闻言立马从袖中拿出镜子,照了照,惊讶地说,“好像你说的很对,原来我也变好看了吗?我今早照镜子,还没有这么好看。”

    安华锦:“……”

    这天真可爱的姑娘啊,是善亲王府的。

    楚思妍美美地照了一会儿镜子,欣赏够了自己的美貌,才恋恋不舍地将镜子收起,看着安华锦,邀请,“我与江云彩约了去福满楼吃午饭,你和我一起去吧。”

    “礼国公府小郡主,她乐意见到我吗?”安华锦笑问。

    “乐意的,那日我跟着你去安家老宅的事儿,后来我跟她说了,她还与我说,其实你很好呢。是我们以前听信传言,误会你难相处了,只有接触了你,才知道,你很好相处的。”楚思妍又真诚又热情,“走吧。”

    安华锦盛情难却,笑着点头,“好。”

    福满楼就在荣华街上,距离二人停下说话的地方不远,很快就到了。

    楚思妍下了马车,安华锦下了马,二人一起进了福满楼。

    楚思妍显然是福满楼的常客,福满楼的小伙计见她来了,立马笑眯眯,“小郡主,礼国公府小郡主已经来了,二楼天字二号房。”

    “怎么是天字二号房?一号房被人占了吗?”

    “是,一号房被人提前订下了。”

    楚思妍似乎不太满意,但江云彩已去了二号房,她便拉着安华锦去了二号房。

    路过天字一号房门口,房门关着,里面有男子说话声传出,似乎不少人,很是吵闹热闹。

    楚思妍撇撇嘴,小声对安华锦说,“定然又是那帮子纨绔子弟,以江云牧、王子谦、崔朝为首的,以前我哥哥也总是跟着他们混,三年前,自从你将我哥哥揍了,我哥哥在床上躺了三个月之后,就改邪归正了,不总跟着他们胡闹了。”

    安华锦笑,“所以,你爷爷应该谢谢我。”

    楚思妍:“……”

    她哥哥被她揍成了那个样子,当年都认不出人样了,她爷爷心疼死了,没追去南阳就不错了,哪里会谢?这事儿人尽皆知,也亏她说得出来。

    天子二号房内,江云彩已经在等着了,见楚思妍不止自己来了,还带来了安华锦,她着实愣了愣,起身见礼,“安小郡主。”

    “江小郡主。”安华锦回礼。

    三人落座,江云彩明显有些许小心谨慎的,“安小郡主,我点了十个菜,都是这家的招牌菜,你看看菜单,这些菜可够?若是你想吃什么,再点几样。”

    安华锦看着她,十个菜,别说三个人吃,五个人吃也足够了。她摇头,“够了,我吃什么都行,不挑。”

    楚思妍撇嘴,小声拆她台,“也不知是谁抢了大昭寺的厨子,不挑才怪。”

    安华锦拍拍她脑袋,刚要说话。

    小伙计端了一碟桃花糕进来,放在了她面前,脸笑成了花儿一样,“安小郡主,原来是您,小的失敬,刚刚没认出您。这是天字一号房的顾大人知道您来了,让小的给您端来的新出炉的桃花糕,让您先垫垫肚子。”

第一章 台阶(一更)

    当今京城,还有哪个人被人见了恭恭敬敬地称呼一声顾大人?唯顾轻衍。

    他新官上任吏部尚书,凭着的是自己的才华,没有依靠顾家半分,赵尚退朝告老还乡前,举荐他继任吏部尚书,也是看的是顾轻衍这个人,而不是顾家。

    如今,年纪轻轻官居三品的顾轻衍,已与昔日的顾七公子不可同日而语了。

    有少数人见了他虽然还会称呼顾七公子,但多数人已转变了,称呼顾大人。

    新出炉的桃花糕闻着就很香,尤其是现在桃花早就落了,保存到现在的桃花已十分稀少不易吃着,这一碟显然无论是卖相还是味觉,都很诱人。

    安华锦琢磨着,她吃还是不吃。

    顾轻衍莫名其妙跟她发脾气,一走了之十多天不见人影,按理说,她该很生气不吃他送来的东西,但是……

    这么好吃的桃花糕,退回去?

    楚思妍见安华锦不搭理小伙计,只盯着桃花糕看,看了好一会儿,不知在想什么,一声不吭,她坐不住了,轻轻地拽了拽安华锦的袖子。

    安华锦转头看她。

    楚思妍咽了咽口水,凑在她耳边小声说,“福满楼做的菜不算是最好吃的,最好吃的是福满楼的糕点,云彩三日前就让人来订这家的桃花糕,可是没订着,最后一批桃花糕早已经订出去了,今年再无桃花可赏,也再无桃花可吃了。你面前的这一碟桃花糕,应该就是那最后一批中的一碟。”

    呦呵,顾轻衍还送给了她一碟堪比珍奇美味更难得的稀缺东西。

    楚思妍嘴馋地问,“你这是什么表情?不领情吗?你与顾大人打架了?”

    “你看的出来?”

    “嗯,我看你看着这碟桃花糕,很是纠结。”

    安华锦睫毛动了动,对她问,“想吃吗?”

    楚思妍自然是想吃的,但顾轻衍送给安华锦的,她不敢说想吃,遂不吭声。

    安华锦又问对面坐着的江云彩,“想吃吗?”

    江云彩吓了一跳,虽然很想吃,但却连忙摇头,她也不敢。

    安华锦转头对小伙计说,“我收下了,替我谢谢他。”

    小伙计完成了任务,再度将脸笑成了花,“您慢用。江小郡主点的菜厨房正在做着,一会儿就好。”

    安华锦点点头。

    小伙计笑着退了下去。

    一碟桃花糕,有六块,安华锦将碟子往三人中间一放,“一人两块,吃吧。”

    楚思妍惊喜了,激动地问,“我们……真能吃吗?”

    江云彩也很惊喜,同样看着安华锦。

    安华锦没眼看这二人,一碟桃花糕而已,两个小郡主高兴成这样,怪不得能成为手帕交,“能啊,我刚刚说了,吃吧。”

    她率先拿起了一块。

    楚思妍放心了,伸手也拿起了一块,放到嘴边刚要咬,还是不确定地问,“那个,这个是顾大人送你的,我们若是吃了,你不会一会儿反悔,让我们再吐出来吧?”

    安华锦无语,“你到底吃不吃?不吃算了。”

    “吃吃吃!”

    桃花糕很香很软,浓浓的桃花味,入口即化,很是软糯好吃。这还真是安华锦吃过的最好吃的桃花糕。

    她觉得,就冲这一碟桃花糕,她也可以原谅顾轻衍莫名其妙冲她发的脾气了。

    六块桃花糕,被三人分而食之,吃完之后,都有点儿意犹未尽。

    楚思妍舔舔嘴角,怅然,“早知道就不吃的这么快了。”

    江云彩深有同感,“可惜吃没了。”

    “都怪你吃的太快,我也跟着你一起,吃的太快,如今连回味都觉得不够。”楚思妍埋怨安华锦,“这么好吃的桃花糕啊,没了。”

    安华锦用帕子擦了擦嘴角,也觉得是自己的错,她想了想,对外喊,“小二。”

    “来喽!”小伙计立马推门而入。

    安华锦瞅着他,一本正经地说,“你去问问隔壁的顾大人,可还有桃花糕,再拿一碟来。”

    一碟桃花糕给她下气,就让她原谅他,怎么够?最起码要两碟!

    楚思妍眼睛一亮,崇拜地看着安华锦。

    小伙计愕然,点点头,“小的这就去问问。”

    楚思妍见小伙计离开,转头又拽安华锦衣袖,声音软软的,“安华锦,一会儿顾大人再送来一碟,也给我们分了吃好不好?”

    安华锦认真地想了想,“不好。”

    楚思妍垮下脸,指控,“你不够意思,有好东西,要与好姐妹分享的。”

    “你是我的好姐妹吗?”

    “呃。”楚思妍一噎,丧气地说,“以前不是,从现在开始肯定是的。”

    安华锦转向江云彩。

    江云彩立马点头,“思妍说的对。”

    为了两块桃花糕,完全可以把自己的感情卖了的二人,也是罕见了。

    安华锦甩开楚思妍的手,慢悠悠地说,“你们想多了,顾轻衍黑心着呢,他才不会答应再给我一碟桃花糕,即便有,也不现在给我。”

    楚思妍:“……”

    江云彩:“……”

    她们听到了什么?她说顾大人黑心?顾大人即便有也不现在给她?

    “不信你们等着看。”安华锦端起茶,喝了一口,若她猜的没错的话,这一碟桃花糕就是顾轻衍用来试探她的,他递来了梯子,看她会不会回递给他一个台阶的。

    果然,安华锦话落没多久,小伙计空手而来,面上却带着笑,恭敬地对安华锦说,“小郡主,顾大人说了,桃花糕有是有,但是如今没有了,得等到晚上,他会亲自给您送去安家老宅。”

    楚思妍:“……”

    江云彩:“……”

    二人对看一眼,都有点儿怒,这顾轻衍是怕她们跟安华锦分着吃吗?竟然打算晚上给她去安家老宅送独食。

    呜呜呜,好可恶!

    安华锦点头,“你告诉他,我就现在想吃,晚上就不想吃了。”

    小伙计愕然,又回去了。

    楚思妍重新拽住安华锦衣袖,嗓音带着哭音,“呜呜呜,安华锦,你太好了。”

    不打算吃独食的安华锦,以后就是她们的姐妹,亲姐妹。

    江云彩小声问,“顾大人这回会给吗?”

    “会。”安华锦笑,“他理亏,不敢再得罪我,否则我以后都不理他了。”

    江云彩:“……”

    “哎,人比人气死人,货比货都得扔。”楚思妍小声感慨,十分惆怅幽怨地说,“我以前就盼着顾七公子瞧我一眼,你竟然还敢跟他打架耍脾气使性子。”

    安华锦斜眼看她,“怎么?你还惦记着他?”

    “不、不了。”楚思妍立马坐直,“谁惦记他啊!我现在只想占你便宜吃他手里的桃花糕。”

    安华锦气笑,“挺有出息嘛!”

    “是、是啊。”楚思妍又脸红了。

    片刻后,小伙计去而复返,手里拿着刚出炉的桃花糕,笑的更加恭敬地放在安华锦面前,“小郡主,顾大人给您的。”

    “再替我谢谢他。”安华锦很满意。

    小伙计等了一会儿,见安华锦除了这一句话,再没别的了,小心翼翼地又说,“这一碟桃花糕,是今日最后一份,本来是三号房的顾九公子与同伴一起来吃饭,让顾大人一起帮着给订下的,听说小郡主想现在吃,顾大人给您抢来了。”

    这么说,有点儿对不住顾九公子了?

    安华锦眨眨眼睛,“那我多谢他了。”

    小伙计咳嗽一声,见她除了个“谢”字还是个“谢”字,就没别的可说了,于是问,“您还有别的话让小的转达给顾大人的吗?”

    “没有了。”

    小伙计只能退了下去。

    安华锦将桃花糕又放在三人中间,大方地说,“吃吧!”

    楚思妍和江云彩敬佩又服气地看着安华锦,很是开心地吃了起来。

    桃花糕吃完,江云彩点的菜也做好了端上来了,楚思妍高兴地要了一壶桃花酿,“咱们喝点儿吧!庆祝一下吃到了这么好吃的桃花糕。”

    江云彩也觉得可以庆祝,点了点头,看向安华锦。

    安华锦没意见。

    于是,三人就着福满楼的招牌菜,喝了一壶桃花酿。

    安华锦低估了楚思妍的酒量,不过几杯桃花酿下肚,她便耍起了酒疯,在饭后,抱着安华锦胳膊,整个人贴在她身上,闹着她,口中嚷嚷不停,“安华锦,我好喜欢你啊,你真是太好了。”

    安华锦:“……”

    隔壁天字一号房也用完了午膳出来撞了个正着的顾轻衍,脸色一下子黑了。

第二章 最美(二更)

    楚思妍是真的喝醉了,抱着安华锦不放手,一副恨不得将她抱到天荒地老的架势。

    江云彩看的浑身直冒冷汗,尤其是当看到天字一号房走出来的看着楚思妍抱着安华锦腻作一团黑了脸的顾轻衍时,这冷汗从头发根凉到脚板心,她快速果断地上前去拽楚思妍,“思妍,松开安小郡主。”

    “什么安小郡主啊?她叫小安儿。”楚思妍软绵绵的,娇糯糯的,醉眼朦胧地死抱着安华锦的胳膊,仰着脸瞅着她,“是吧?小安儿?”

    安华锦哭笑不得。

    她见过不少醉鬼,但却没见过这样的醉鬼,善亲王府是什么样的奇葩府邸,楚宸他娘是什么神仙娘亲,生出了楚宸和楚思妍这样的一对兄妹。

    江云彩用了力气,也拽不动楚思妍,她就如胶水一样黏在了安华锦身上,她急的不行,加重了语气,“思妍,你喝醉了,跟我走。”

    “不,我要跟小安儿走。”楚思妍抱着安华锦死活不松手。

    江云彩余光扫见顾轻衍的脸更黑了,她快哭了,看向安华锦求救。

    安华锦仿佛没看见顾轻衍,倒也不嫌弃楚思妍,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蛋,嫩嫩的,果然很水灵,手感也很好,她笑着问,“你确定要跟我走?”

    “确定啊。”

    “走去哪里?”

    “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我要跟你玩。”楚思妍看着她。

    “不怕我把你卖了?”

    “不怕!”

    “那我要是生气揍你呢。”

    “随便揍。”

    江云彩:“……”

    她与楚思妍巴掌大的时候就成了好朋友,后来成了无话不说的手帕交,但她也不知道楚思妍喝醉后是这个德行,福满楼的桃花酿是比别处卖的桃花酿好喝些,但没想到后劲比一般的桃花酿要足太多,她也还是第一次见着楚思妍耍酒疯。

    “行吧,既然你这么信任我,我就将你带走揍一顿再卖了。凭着你善亲王府小郡主的身份,想必也能卖一个好价钱。”安华锦说着,拖了楚思妍下楼。

    顾轻衍终于看不过去了,扫了一眼楚思妍的婢女,沉声说,“你们还站着做什么?还不将小郡主拉开?楼梯这么高,摔了两位郡主的话,你们不要命了?”

    楚思妍的婢女惊醒,连忙上前,一左一右,爆发出惊人的力气,死死地将楚思妍从安华锦身上拉开了。

    江云彩瞧着,暗想两个婢女的力气果然比她一个人的力气大。

    不,不对,是顾大人的话最管用。

    “顾轻衍?”楚思妍被婢女拉开,终于发现了顾轻衍,她立即转过头,瞧着他,然后,忽然眼底聚集上了雾气,紧接着,大滴大滴的泪水滚落。

    江云彩一看要坏,立马上前挡在楚思妍面前,催促两名婢女,“赶紧的,小郡主喝醉了,我跟着你们送她回府。”

    两名婢女立即拽着楚思妍下楼。

    楚思妍死站着不动,无声地哭了一会儿,然后猛地挥手打开两名婢女,冲到了顾轻衍面前,努力地睁大眼睛看着他,泪水一串串的,看起来可怜极了。

    江云彩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想跟着冲过去拉回楚思妍。

    安华锦忽然伸手,拦住了江云彩,然后抱着手臂,身子倚靠在楼梯扶手处,像是看戏一般地瞧着。

    江云彩怔了怔,不太明白安华锦的意思,她不是不喜欢别的女人出现在顾轻衍面前吗?如今这是怎么回事儿?难道她看着不拦,实则是怒极了要收拾楚思妍?

    江云彩有点儿惊恐。

    顾轻衍没想到他让人拉开了黏在安华锦身上的楚思妍,她转而甩开人跑来了他面前,哭的的确有些可怜,但他除了对着某人,是没有半丝怜香惜玉之心的,他眼含厉色地扫过那两名婢女,声音微冷,带着浓浓威压,“善亲王府的奴才都是废物吗?连个主子也照顾不好?”

    那两名婢女腿一哆嗦,险些跪倒在地请罪,战战兢兢地上前,重新拽住了楚思妍,往走拉她。

    但楚思妍这会儿力气极大,她就是不走,瞪着顾轻衍,哭了一会儿的她,似乎被惹怒了,“顾轻衍,你是了不起,不过你别仗着别人的喜欢,就恃美行凶,眼底除了你自己,就没别人了,好像全天下就你最美一样。”

    江云彩呼吸都停了。

    四周一下子极静,没人敢说话喘气。

    顾七公子,顾大人,何时被人指着鼻子这么说过?没有,绝对没有。善亲王府这位小郡主,是第一个。

    安华锦“扑哧”一下子乐了,在一旁笑着插话,“全天下还真就他最美。”

    江云彩:“……“

    众人:“……“

    顾轻衍眼神攸地扫过来,目光落在安华锦的身上,一时整个人也静了静。

    “不,全天下小安儿最美!”楚思妍大声反驳。

    安华锦眨眨眼睛。

    顾轻衍忽然笑了,云破月开,清风日朗,这一笑,足以堪比艳阳,雨过天晴,他忽然心情很好地点头,似应和楚思妍,“你说的对,全天下,小安儿最美。”

    楚思妍也高兴了,“你赞同我就好。”

    “嗯,十分赞同。”顾轻衍弯起嘴角,见楚思妍忽然高兴的脸,他毫不留情打击她,“但她再美,也是我的未婚妻,与你没多大干系。”

    楚思妍:“……”

    坏蛋!混蛋!王……八蛋!

    顾轻衍打击完人,目光扫向两名婢女。

    两名婢女惊醒,不敢再耽搁,立即拼了大力气,快速地稳当地拽了楚思妍向楼下冲去。

    楚思妍似乎真的受打击了,也不反抗了,任由两名婢女乖乖地拽走了。

    江云彩:“……“

    她算是开了眼界了!

    顾七公子这么个神仙人物,除了安华锦,还真是没人要的起,认清了顾轻衍的真面目,她瞅了安华锦一眼,也麻溜地追着楚思妍身后下了楼。

    围观的众人舍不得散去,但顾大人和安小郡主的戏,可没那么好看,掌柜的,小伙计,楼上楼下的客人们,纷纷缩回头。

    而在顾轻衍身后的吏部的各位大人们看到了与平时不太一样的顾轻衍,一时间都惊叹于新任尚书的风采,他们看看顾轻衍,又看看安华锦,彼此又互看了一眼,选出一个代表来,上前小心翼翼地开口,“顾大人,我们先走一步?”

    顾轻衍点点头。

    吏部的一众人等顿时撤了。

    楼梯口再没了别人,顾轻衍走向安华锦,慢慢缓步来到她面前,低头看着她。

    安华锦也瞅着顾轻衍。

    二人对视,好一会儿,彼此眼底都有点儿看不清对方心底所想,还是顾轻衍先开了口,他声音一如往常,温和平静,眸光温润,仿佛那日的事儿没发生过,对她说,“天色还早,你是去别的地方再转转?还是我送你回府?”

    安华锦不说话。

    顾轻衍压低声音道歉,“那日是我不对。”

    安华锦眼皮子动了动,“怎么不对了?”

    顾轻衍抿唇,沉默了片刻,吐出两个字,“抽疯。”

    安华锦忍不住气乐了,抬眼将他从头扫到尾,似笑非笑,“顾大人好威风啊。”

    “不敢!”

    安华锦心情好了好,“不用你送。顾大人公务繁忙,赶紧去忙吧!未婚妻什么的,就是高兴了哄哄,不高兴了甩个冷脸,反正,你长的美,可以侍美行凶,未婚妻看着你这张普天之下独一无二的脸,也会原谅你的。”

    顾轻衍:“……”

    他耳根子红了红,脸也红了红,小声说,“没有你美。”

    安华锦哼了一声,抬步下楼。

    顾轻衍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向楼下走去。

    二人一起出了福满楼。

    安华锦解开拴在柱子上的马缰绳,刚要翻身上马,顾轻衍疾步上前,一把拽住了马缰绳,侧头看着她,“我送你回去。”

    安华锦松开马缰绳,靠着马身抱着手臂,微扬下巴看着他,“我若是说不用呢?”

    顾轻衍面色有几分的固执,压低声音,“这里是人来人往的福满楼门口,给我几分面子?我送你回安家老宅,关上大门,随便你收拾如何?”

    安华锦斜眼瞅他,片刻后,算是给他面子,点了点头。

    顾轻衍将她的马拴在马车旁边,亲手挑开帘子,安华锦转身上了他的马车。

    二人离开,福满楼的众人一下子炸开了锅,都在谈论今日之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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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凤华庭介绍:
老南阳王病逝前,为安华锦选了一个未婚夫,名门世家顾家的七公子。
传言顾七公子温雅玉华,风骨清流,是顾家新一代最拔尖的人才。
安华锦一听,脸都黑了,摇头再摇头,死活不要。
十三岁那年,她第一次进京,仰慕帝京城八大街的红粉巷,想去见识见识,没想到没摸到美人的手,却险些死在温柔乡。
因为她遇到了一个人——
八大街背后的公子爷。
那是真正的爷。
毓秀风流,弹指间让人化成灰。
她死里逃生后,命人查了两年,才知道那个人叫顾轻衍,是顾家的七公子。
她有多想不开,才会嫁给他?
于是,老南阳王直到咽气,也没等到安华锦点头。
后来——
谁也没想到,她带了三十万兵马,兵临城下,只为逼婚。
顾轻衍敢不娶她,她就马蹋顾家!金凤华庭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金凤华庭,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金凤华庭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