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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一只摸鱼儿     燕燕于飞远送于南txt下载     燕燕于飞远送于南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五章 癫狂书生

    夜,突然显得无尽漫长。

    窗外大雨突至,兰茝躺在榻上辗转已久,身上的棉被隐隐透着酸臭味。同她一样无法入睡的是前来避雨躲在角落中吱吱作响的老鼠。

    这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梁国汴京,秋水别院。

    楚瞻负手立于窗前,听着窗外疾风骤雨。他此刻所处的房间,正是兰茝暂住秋水别院时的那间。

    “公子,她已至罪奴之城。”清泉汇报刚收到的消息。

    “消息从罪奴之城传到京都,尚需时日,以她之聪慧,此时怕是已混入大道会。”楚瞻开口道。

    阿酒,看到城中罪奴,你会如何选择呢?可会为了复仇大计将藏匿之所据实以报……

    梁国汴京,四皇子府。

    梁荃正将手中情报放于烛火之上焚烧。烛光晃动中,隐约可见纸上内容……

    “梁砚一路沉溺于美色,对乱党动向充耳不闻,至罪奴之城后,流连军姬交易所……”

    军姬交易所……既然大皇兄你这么喜欢军姬,就让臣弟为你锦上添花吧……

    风云变幻,女色误人,历史似乎又再一次重演着……

    罪奴之城,军姬交易所。

    云荟蔚躺于榻上,伸出手抚摸着身边冰冷的床榻,那里空无一人。

    阿酒,已经离开一天了……

    你怎会是女子,那个将我一把擒获的,那个与我幕天席地无子对弈的,那个骑马射箭,对天下大势侃侃而谈的人怎么会是女子?

    女扮男装混入军营,你究竟是何目的。

    楚酒……楚……你会是西楚皇室中人吗?还是楚太子的人?

    燕梁一战,乱的何止北三国,连身处南齐的他都按耐不住了,那个世人赞誉的第一公子,又怎能毫无动作……

    罪奴之城,贩奴所。

    似乎大多数夜晚对于兰茝来说总是辗转反侧,夜不能寐的。

    她长呼出一口气,似想将心中所有沉重呼出。而后起身,披上外衣,走出门外。

    独自在院内的屋檐下来回走动许久,雨开始有渐小之势……她隐约听见拐角回廊有一男一女的交谈之声。

    她在拐角处贴着墙歪头细看,发现正是姜阙与胥婺,两人在檐下相拥而坐。

    她这是半夜窥人谈情说爱嘛?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姜阙突然开口说话了。

    “胥婺,你说的大同世界真的存在吗?”

    雨,已经停了,只有屋檐落水的“嘀嗒”声。

    她的一字一句,在这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清晰。

    大同世界!难道胥婺就是这癫狂书生!兰茝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局促起来。

    “存在。”他的话语里透着坚定,“大道之世,人人有德,人人敬老,人人爱幼,无处不均匀,无处不饱暖。”

    “阿阙,等到那一天,我就娶你为妻。”

    “可是……胥婺,我本是被送往北燕的军姬,你可会嫌弃我……”

    “怎会?阿阙是我生平所遇最干净无暇的女子。”他轻拍她的背,似是安抚。

    姜阙俯在他的怀中,数着他沉稳而有力的心跳,一下一下……

    两人再未有交谈,兰茝见无法探得其余消息便回房了。

    房中几人呼吸起伏均匀绵长,看来无人起夜并发现她离开。她重新躺回榻上,随着身边几人的呼吸节奏,逐渐平复自己呼吸。

    方才相隔太远,兰茝并未看清姜阙眼中的忧愁。此时的她双眸逐渐泛起水雾,手指轻颤,哑声开口道:“胥婺,夜深了。”

    “我送你回房。”胥婺并未察觉她的异样。

    姜阙回到房中,从抽屉中取出两根被妥帖收藏的红烛,一一点燃。

    烛火摇曳,铜镜中的女子眉眼有千种风情。

    她打开妆奁,仔细上妆。

    轻敷脂粉,勾画黛眉,晕染鹅黄,细描斜红,涂抹唇脂。像个出嫁的女子一般。

    放下及腰长发,用木梳细细从头梳到尾,口中喃喃念到,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地……”

    最后,褪去粗布衣裙换上华贵红裳,姜阙眼中蓄满泪水,却迟迟没有落下。

    刚上的妆会花的。她在心中这样劝说自己到。

    这时,门外有叩门声响起。

    “姜姑娘。”

    她起身开门,看见来人,面上冷若冰霜。

    “走吧。”她开口道。

    胥婺,我可能等不到你的大同世界了……

    第二天上午,兰茝醒来后一直未见到姜阙。所有人都不知她的去向。她在脑海中一遍遍回想昨晚两人的对话,生怕漏过什么关键信息。

    胥婺,我本是被送往北燕的军妓,你可会嫌弃我……

    北燕军姬。她昨晚并未过多在意这个字眼,今早她无故失踪,是否与军姬交易所有关……

    兰茝不作他想,闪身进入后院,敲晕了一个青年男子,扒了他外衣换下身上女装,纵身一跃跳上房顶,快速去向军姬交易所跑去。

    交易所西侧小门的守卫并不森严,她与钟秀约好今日巳时在此碰面。

    她到时,钟秀已经候在哪里。

    “你可算是回来了。”钟秀见她回来,一直悬着的心才算松了下来。

    “今早,你可有见这交易所内多了个面貌殊丽,眉目含情的女子。”

    “没有,今早连个雌苍蝇都没飞进来,更别说是这样的大美人了。怎么了,是有什么情况吗?”

    兰茝见状疲倦的摆手,越过他快步进入门内。

    希望不是如她所想一般。姜阙是大道会潜伏于军姬交易所内的细作。

    同帐中人见她回来,纷纷上前询问乱党动态。

    “阿酒,听钟秀说你昨日发现了乱党的线索,这一天下来可有进展?”嵇子仪问到。

    “可探得大道会据点在哪?”这是陆虎的声音。

    “你可有受伤?”云荟蔚关切的问到。

    兰茝看着围着她询问的众人,怔忡不能言语,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

    面目凄楚的女奴,衣衫褴褛的孩子,缺了口的碗,成群坐在院中的奴隶,受鞭笞之刑的伤患,带有酸臭味的被褥以及姜阙与胥婺雨夜回廊的婚盟之约……

    “未曾。”良久,她方才开口道:“线索断了,我未查到任何乱党消息。”

    众人见她面色惨白,神情恍惚,看起来受了不小打击的样子。便不再多问。只有云荟蔚深深看了她一眼,和众人一起离开。

    阿酒,她在撒谎……

    待所有人离去后,她才跌坐在地,把头埋进双膝内……

    父皇,儿臣可是做错了……

第十六章 北燕军姬(一)

    下过雨的夜,透着沁骨的凉意,姜阙倚在床头,目光空洞。风从窗户的细缝中钻进来,吹得室内的烛火明明灭灭。

    空气中弥漫着一丝似有若无的合欢香。

    这时,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梁砚刚饮了酒,踉踉跄跄的走进来,醉意朦胧中,见床上坐着一个红衣美人,眉眼含情,身段妖娆,未说话已勾去了他三分心魄。

    好个极品美人……

    酒意朦胧,暗香浮动,烛火摇曳。这时,即使是一个姿色平庸的女子也足以让梁砚难以自持,何况是这么一个人间尤物……

    “殿下,薄衣不耐夜雨寒,奴已替你暖好了被褥。”娇声软语,眉惑天成。

    待他走近时,美人的手臂已圈上他的脖颈,半身依靠着他,柔若无骨。

    他的大掌抚过她光洁的背,“真是个惑人的精魄。”

    姜阙闻言娇笑,心中想起方才房内未熄的红烛。

    此刻怕是已经燃尽了吧。

    红烛自怜无好计,夜寒空替人垂泪……

    “阿酒,大事不好了!”正当兰茝埋首双膝,思绪翻涌之时,钟秀突然跑到她面前。

    “怎么了?”她抬起头,像个困惑的孩子。

    “你不是问我,有没有见过一个面貌殊丽,眉目含情的女子吗?我刚刚见到了。”

    “在哪儿?”兰茝闻言立马站起,一把抓住他的领口追问道。

    “大,大皇子院内。”

    “走。”兰茝当先夺门而出,留下钟秀一人在原地直喘粗气。

    她真的是女子嘛,力气这么大,差点没勒死他……

    罪奴之城虽是座奴隶之城,但人口贸易往来频繁,加上常年无人监管,各处奔走的人贩子很容易日进斗金,他们这群人要是放在其余城镇也算一方巨富。是故,城中除了破败不堪的奴隶住所外,也不乏高门大院。

    大皇子此时暂居的院落修缮的也极为华贵精致。

    兰茝来到院门外时,便见庭院中央躺着一个昏死过去的红衣女子,背对着她,看不见样貌,看身形极有可能是姜阙。

    庭院正对的那间房,大门紧闭,里面不时传来金石玉器,杯盏瓷瓶等摆件被砸的声响。

    “来人,把这个罪奴拖下去,处以车裂之刑!”梁砚的声音从室内传出,隔了一个庭院传入兰茝耳中,可见他现在极为震怒。

    “是。”两个士兵上前将地上的红衣女子粗暴的拖起,预备向这边而来。

    是姜阙,她的嘴角还残留着一丝血迹。她做了什么让梁砚如此震怒,但她不能让她就这么被处以车裂之刑。

    院外的士兵闻声而来,越聚越多,大多数是不受梁砚管制的梁荃帐下新兵。这时,钟秀和他们帐中几位刚好也到了。

    “钟秀,嵇子仪,陆虎!帮我拖住他们两个,别把这个红衣女子带走!”她嘱托了这么一句话后,快速跑向了院中。

    “云杉,上去帮忙。”云荟蔚一边吩咐身边的人一边在心中腹诽到,阿酒都不叫我……

    兰茝来到梁砚的房门外,推门不进,眼看姜阙就要被拖走,深吸了口气,抬脚向前一踹。

    “砰。”的一声门被踹开了,院外围观的士兵被惊掉了下巴。

    “靠啊,哪个营的!这么猛,皇子的门也敢踹!”

    “四皇子帐下新兵营。”见有人问起,嵇子仪立马骄傲的回答。他已然成了兰茝的盲目吹捧之辈。

    钟秀在兰茝背后竖起了大拇指。踹得好!反正惹出了事有太子担着,怕个毛!

    “呵,不愧是让我折了的男人!”云荟蔚笑得与有荣焉,也不计较她刚刚没有叫他帮忙的事了。

    他身边的士兵听到他这话,吓得躲开三尺远。云荟蔚见状,在心中嗤笑到,我才不会告诉你们阿酒是女子。

    兰茝踹开房门后,又从室内快速的把门合上。

    梁砚已被她的这一番举动吓得花容失色。确实是花容,因为他的脸上起了许多红斑。

    “大胆!你是何人!”他反应过来,一把拿起架上的剑,直指兰茝……

    “殿下。”她双手交叉于胸前,笑着看他:“你可以叫得再大声点,如果不怕外面的人冲进来,看见你现在这副样子的话。”

    梁砚面上红斑以及姜阙的那句“北燕军姬”,让她隐隐觉得这其中必有什么联系。姜阙,她今天必须救下。

    “你想怎样!”他举着剑问道,说话声小了不少。

    “门外那女子杀不得。”她伸出两指夹住他手中的剑移到一边,向前走了几步,停在他耳边轻笑道:“因为她是癫狂书生的女人。殿下怕不是沉溺美色,忘记了此行的目的吧。”

    “我凭什么相信你……”梁砚放下了剑。

    兰茝突然向梁砚腕处一踢,他吃痛的松开手,她迅速接过剑,直指梁砚。

    局势瞬间逆转。

    “现在……”她勾唇一笑,像是做回了那个张扬骄傲的燕兰茝,“你必须相信我。”

    梁砚面有颓败之色。

    “如果让天下人知道殿下因为沉溺女色而得了这种烟花之病,您这皇子之位也算做到了尽头,遑论储君之争。”

    她看了梁砚一眼,成功见到他脸色惨白,笑着继续说道:“您唯一的转寰之机便在这女子身上。她与癫狂书生有婚盟之约,如若利用好了,便可将乱党一网打尽。”

    她放下手中的剑,交还到梁砚的手上,“是罪责难逃,还是功在社稷,全在殿下一念之间。”

    “你是何人。”梁砚沉默良久才哑声开口问到。

    兰茝见他已被说服,抱拳屈膝行礼道:“四皇子帐下新兵,楚酒。”

    “哈哈哈哈。”梁砚闻言,突然放声大笑,笑声中透着绝望与悲凉:“老四帐下能人辈出啊,仅一个新兵就有如此谋略。二弟,你我拿什么与之相争。”

    兰茝取出楚瞻给的神奇药膏递给他一小罐道:“这个药膏虽然不能帮助你去除红斑,但是可以遮盖它,帮你隐瞒一段时日。”

    梁砚大喜过望,立马接过在一旁对镜涂抹起来。

    此时,门外已经演变为梁荃的新兵与梁砚带来的亲兵之间的争夺了。奈何这群新兵刚入伍不久,在打斗一事上不如老兵们经验丰富,很快便落了下风。

    若不是钟秀等人死死纠缠,这红衣女子早就被带走了。

    正当新兵们感觉快坚持不住时,大皇子的房门被打开了。

    所有人停止了打斗。

    梁砚当先出来,兰茝走在后面。她并未如众人所想一般受到了重罚。这让所有对梁砚有一定认知的老兵惊讶的瞠目结舌。

    “传我旨令,此女子事关乱党,不可轻举妄动,暂行收押。全城张榜告知,于三日后午时,城门士众。”

第十七章 北燕军姬(二)

    姜阙被囚的公告很快就在当日张贴全城,

    “大道会乱党姜阙,于军姬交易所公然行刺一国皇子,罪不可逭,于三日后午时,城门示众,处于火刑。”

    罪诏张贴后,并没有引起城中人过多的关注,偶尔路过的人贩子和罪奴们神情冷漠的瞥了一眼,又离开了。这座城里,最不缺乏的就是有罪之人,他们早已对各种刑罚司空见惯。

    今日的气候如往常一般阴雨连绵,全城像被笼罩在一种阴郁的氛围中,让人得不到片刻喘息。

    姜阙此时被收押于交易所内庭。关进来不久后,她就醒了,忍痛起身,半退衣襟,见自己浑身布满了青紫的痕迹,一股厌恶之感在心中翻涌。

    而后,她开始自嘲一笑,“本来就是军妓,又何须过多在意贞洁。”

    这时,门外有说话声传来。

    “罪奴收监内庭,闲杂人等不得擅入。”不容置疑的语气。

    “新兵营楚酒奉大皇子诏,前来审问罪奴。”这个说话声让她双眉一皱,很熟悉的声音,像是……

    门外对话突然停止,她还在细想从何处听过这个声音时,门被打开了。她看清了来人的样子,瞳孔微缩。

    兰茝一步步的走近姜阙,薄唇紧抿。她心中有万千疑惑,却不知从何处开口。

    “没想到,酒酒穿上军服后也是个俊俏男儿。”姜阙率先开口,风轻云淡的语气像是见到久别重逢的故人。

    兰茝闻言一窒,“你什么都不问我吗?”

    “心如死灰之人,多问这世间琐事还有何意义?”姜阙漂亮的双眸,此时一片死寂。

    “可我尚有诸事不明,还望告知!”兰茝提高了声音,“为何你会出现在大皇子房内?你们发生了什么?他身上的红斑又是怎么一回事?”

    “哈哈哈,发生了什么?”姜阙突然放声大笑,两行泪从眼角滑落,“你难道看不出来吗?”

    兰茝见她对自己的问题缄口不言,心中有意激她:

    “心如死灰吗?人只要动了感情,就有了任人拿捏的弱点,便再无法做到心如死灰。姜阙,若你不答,我便将大道会据点据实上报。此次朝廷派兵五万意在歼灭乱党,首当其冲的便是癫狂书生,你觉得胥婺能逃得过这一劫吗?”她的话语充满了狠绝,像利刃一般,一字一句剜向姜阙的心。

    姜阙死死盯着她看。她说的没错,胥婺就是她的死结,她在这人世间最后的弱点。

    “所有这一切不过源于皇权之争罢了。大皇子中的是人间至烈的毒药红颜劫,此毒无药可解。若女子少量服用,与男子交合,则男子日渐力乏神疲,若女子大剂量服用,则男子浑身布满红斑,一生不可再行闺房之事。”而服药之女子将于三日后不治身亡……

    这药她一年前就本该服用了,那时候若不是胥婺救下她,她早就了却了她这卑贱的一生。该是她的命数,终是逃不掉啊。

    “你……曾是北燕军姬?”

    姜阙闻言轻笑,“看来酒酒在大道会收获不小,罢了,告诉你又何妨。”

    她的目光透过她,像是望向了很遥远的地方,“你即是北地女子,可有听过‘北汉慕南女’这话?北地男子生的高大英武,却最是喜欢温婉娇媚的南梁姑娘,就连送往北燕军中犒赏将领的女姬都比别国的多。去年这时候我亦在其中,我是女奴,被充为军姬本是稀松平常。只是没想到每个被送往北燕的军姬,俱要服用红颜劫……”

    兰茝听到这,脑海中有什么记忆似电光火石一般闪过,让她面色霎白,无心细听姜阙后面的话……

    薜荔十四岁那年生辰,有地方官员送了他一批美人,她和兰姜还调笑过他:“阿荔年纪不大,已是姬妾成群,远超大哥了。”

    “不过是一些不解风情的北地女子,和你们两一样,乏味至极。”薜荔言语中带着不以为意。

    “二姐姐艳冠六国,六国男子谁不视她为梦中情人。你连她这样的女子都看不上,那你的眼界得有多高。”兰姜难以置信的说道。

    “阿姜你还小,不懂何谓女子。女子之韵味不光在样貌,这六国女子中,北三国女子缺少了娇柔,像兰茝美则美矣,却太过要强,会令天下男子自惭形愧。西楚女子沉稳持重却少些情趣,东齐女子嘛……被娇养得太蛮横,不够温婉,唯独这南梁女子的娇声软语与善解风情,才真真是男子向往的温柔乡啊。”

    “说的头头是道,好似你已阅尽六国美人一般,那个梁荃每次见到二姐姐眼睛都直了,我就不信南梁女子真有我们北燕的好。”

    “你看看你,言行粗鲁无状,难怪那些世家子弟见了你就退避三舍,等下次你随我和大哥去军营,看看那些南梁军姬,好好学学什么叫水做的美人。”

    “你居然拿我和那些军姬相提并论!”

    那时候,她们与往日一般相互玩笑打闹,戏说着北燕皇室中出了一个风流种,谁也不曾深究过南梁女子究竟是怎样的一群人。

    命运的伏笔早已在无意中潜藏。那时候她还以为,这不过是稀松平常一天。

    兰茝双唇被咬的毫无血色。

    北燕子民最为骄傲的铁血之军,那个让其余五国闻风丧胆的虎狼之军,真是毁于一群女子的床榻之上吗?

    “酒酒,若是见到了胥婺,帮我把这个绢帕交给他吧,我也许没机会与他相见了。”姜阙开口说道。

    兰茝沉溺于自己的思绪中,未去细听她说了什么。

    “酒酒?”姜阙再次唤到。

    “什么?”她回过神来,见姜阙拿着一块娟帕看着自己。

    “帮我把这块绢帕带给胥婺吧。”她又重复了一遍。

    “哦,好。”兰茝接过帕子,胡乱塞在衣袖中,初来时的紧张感早已被冷漠替代,“姜阙,我走了,你好自为之。”

    大道会中人武艺高强,她与他们里应外合,应该可保姜阙性命无忧。临走前,兰茝在脑海中这样想到。

    当晚,她开始陷入无尽梦靥之中,所有的军姬手持长剑打败了燕国军队,杀光了北燕臣民,那个美丽的雪域之国,血染山河……

    梁荃拿着长剑刺入她的心口。

    她突然惊醒,双颊隐有泪痕残留。

    温柔乡,解语花,俱是英雄冢啊……

第十八章 烈火焚城

    和煦的春风吹过罪奴之城的长街,吹过城门士兵锋利的刀锋,吹过姜阙倾泻如墨的长发,吹进了兰茝那颗紧绷而焦虑的心。

    难得放晴的气候并没有让城中肃杀的气氛得到丝毫的改善。

    姜阙此时被绑在城门口的一辆牛车上,她低着头,发丝覆面,看不清神色。

    车上堆满了干柴,她周身被淋上沥青和松脂。士兵在牛车的周围一字排开,两人手中举着火把。

    “阿酒,我已安排妥当。”云荟蔚看着她紧绷的面容安抚一般开口道。

    心中不由想起几日前,她突然惊醒,连带着他也被吵醒了。那时候的她惊慌失措,面带泪痕,没有了平日的冷静自持,着实吓了他一跳。

    “救下她,救下姜阙吧。”她突然抓住他的手,声音里带着哀求。

    “好。”他没有问原因,也没有问她梦见了什么。只是本能的觉得阿酒终于有求于他了,他无论如何也要帮她做到。

    姜阙,便是那个红衣女子吧,不过是梁国皇室争权的一颗旗子,救下亦何妨。

    离午时仅剩一盏茶功夫的时候,梁砚才出现,他看向姜阙的目光充满了狠意。若不是还有利用价值,他必将这个贱奴碎尸万段。

    这时,走过来一士兵,附在他耳边说了什么,又匆匆走开了。

    梁砚的唇角勾起阴鸷的笑。

    兰茝见到这一幕,双眼微眯,“云杉,跟上那人。”

    云杉面无表情,等待云荟蔚的示意。

    “去吧,往后阿酒的吩咐照做便是。”云荟蔚笑得满面春风,看着倒不似平日里那般面色苍白。

    “是。”云杉暗中抽动嘴角,小王爷为了追夫这么随便的就把他卖了……

    虽说是示众,但并未有人前来围观,往来的奴隶见到这个阵仗都远远的避开了,对于这个将被处以火刑的女子,他们心中连一丝悲悯都不曾有。

    兰茝紧盯着被绑在车旁躁动不安的牛。全城张榜公告,大道会中人应该会收到消息吧,若能在点火之前赶来救人再好不过。

    若是不能,一旦火起,受惊吓的牛便会拉着车穿过整个城池,以做警示城中罪奴之用。他们只能趁牛离开众人视线的那一刹那快速救下姜阙,若是让干柴的火烧到她身上的沥青,后果将不堪设想。

    “午时已到,行刑!”梁砚一声令下。

    举着火把的士兵向牛车走去。

    在火把将要接近干柴之时,一道银芒破空而来,那名士兵瞬间倒下,他的眉心正中袖箭!

    在场士兵的心中一紧,大道会乱党,来了!

    很快,数百名黑衣人从暗处出现与士兵战成一团,有数名新兵不敌,当场毙命。

    胥婺趁乱快速靠近牛车,解开了姜阙身上的绳索。

    “你不该来的。”姜阙沉痛说道。

    胥婺抱住她,“无论发生了什么你都是我的妻,我带你回家。”

    姜阙流下两行清泪。

    晚了,一切都晚了!

    突然,她的嘴角溢出一丝血迹。胥婺察觉到了她的异样,拉开了她,见她面色惨白,唇角带血。

    “你服了红颜劫?”他面色惨白。

    “胥婺,这是我的宿命啊。”那人以胥婺相胁,她怎能不从,岂敢不从。酒酒说的没错,人一旦动了情,就有了弱点,便再也做不到心如死灰了。

    这时候,没人注意到牛车的异常,就连兰茝的目光都被姜阙和胥婺二人吸引。

    几乎是同一时间,城门突然被关上了,牛车上的干柴被火点燃,牛开始疯狂向城中街道跑去。

    一向冷酷的云杉此时气喘吁吁的赶来,神色着急,“事态严峻,城中各处街道被泼了沥青!”

    众人被这接二连三的变故弄得措手不及。

    兰茝快速环顾四周,发现与黑衣人缠斗的几乎是梁荃麾下的新兵。

    梁砚已不见踪迹!

    远处已有火光出现,浓烟的气息逐渐向这边蔓延而来。

    好个梁砚,设了这么大一个局,想要将大道会和梁荃的士兵一网打尽吗。

    兰茝心中一沉,“云杉,你方才去跟踪查探,可已确认城中各处都被泼了沥青吗?”

    “我去的晚,只阻止了奴隶角斗场处,但是……”

    “别但是了!你立刻去找到那辆牛车杀死那头牛,以免危及更多地方!”

    “是!”

    “钟秀,你可知角斗场附近可有河流湖泊?”

    “有。”

    兰茝闻言点头,看着还在激烈缠斗的众人,深吸了口气,用内劲扩大声音喊道:“大火已焚烧城池,若不想葬身火海者,即刻停下打斗!”

    各营新兵及大道会中人听到她的话,停了打斗,但都一脸迷茫。

    烈火焚烧城池,怎么可能!

    众人们刚要置疑,就听见前方传来哭喊声,城中奴隶纷纷向这边跑来,他们身后浓烟滚滚,火光冲天!有些手脚带着镣铐的罪奴行动不便,来不及逃跑,很快被大火吞噬。

    这些好不容易逃出来的人,见城门紧闭,开始绝望的哭喊起来。

    打斗的人,这才开始慌了。

    “真背,前几日哪一天不下雨,偏今日是艳阳天!”

    “这已经不重要了,逃命要紧!”

    “逃?前方大门紧闭,身后火光冲天,往哪里逃?”

    ……

    “所有军人,按照原来的分组去城中各处疏散奴隶,往奴隶角斗场河流处避难!”兰茝再一次高喊道。

    话音刚落,立马就有士兵上前抗议,“凭什么!逃命都来不及,哪还顾的上这些贱奴!他们死不足……”

    话未说完,一道银芒闪过,此人的脖颈动脉瞬间被割断,血液喷涌而出,当场陨命!

    “就凭你是军人。”兰茝神情冷漠的收回还在滴血的剑,冰冷的话中带着不容置疑。

    她抬眸看向众人,冷声开口道:“尔等若有不服者,格杀勿论!”

    众人见她眨眼间就了结了一人的性命,心中大骇,立即噤声。虽然眼前的人穿的是新兵军服,却比任何军官更有威严!

    “陆虎,你带人去东城,钟秀带人去西城!分头行动,务必减少伤亡!”

    “是!”

    就连陆虎,也不知道从何时起开始逐渐以兰茝为主心骨。

    “这些人,你打算如何处置?”云荟蔚指着剩下的大道会黑衣人问道。

    这些黑衣人停下打斗后便向胥婺处聚拢。

    此时,胥婺正抱起姜阙预备离开。突然,姜阙开始剧烈咳嗽起来,咳出了一口黑血后,瞬间瘫倒在他怀中,没了气息……

第十九章 葬身火海

    胥婺看着倒在她怀中的姜阙,双目瞬间通红,感觉有一股逆血往喉头涌上来。

    他放下她默默背过身去,这个曾经锋芒毕露的男子在这一瞬间突然苍老了许多,像是疲惫到了极点。

    “阿阙,你不在了,我要这大同世界还有何意义?”

    “胥先生!”众人虽悲痛姜阙的离去,可大业未成,听他说出如此丧志之话刚要相劝,被胥婺抬手拦下。

    “诸位不必再劝,是胥婺有负厚望了。”他说完后,当即下跪磕了三个响头,每次磕头都像巨石重重砸在大道会众人心头。

    春风无情的吹过这座城池,熊熊大火如燎原之势一般在城中蔓延,肆无忌惮地吞噬着一切,吞没了那些来不及逃走的奴隶以及他们绝望的哭喊。

    胥阙抱起姜阙,向烈火焚烧处走去。

    “大道之行,天下为公。哈哈哈哈,大道之行,天下为公!”他瞬间泪流满面,哭嚎出声。

    凄厉而决绝的话回响在众人心间。

    突然,他纵身一跃,抱着姜阙跳入火海之中,烈火很快将二人吞噬。他这一生的理想,抱负,深情与绝望被大火烧的一干二净……

    兰茝看着这漫天大火,突然感觉随着胥婺的陨落,有一道时代的光芒被世界无尽的黑暗给吞没了……

    “走吧!”云荟蔚沉声说道:“即使你我今日救下这二人的性命,也救不了他们的命运。”

    兰茝闻言心中一震,张了张口,终是没再说什么。

    在大火即将烧到这边时,她一把将云荟蔚拦腰抱起,往奴隶角斗场方向逃去。

    热浪滚滚,烧云荟蔚的心似乎也跟着起火。明明是生死时速的瞬间,他却无比希望时间能够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但是,事实终不如他所愿,兰茝轻功绝佳,他们很快就到了奴隶角斗场外围。

    “牛已被杀死,火势未蔓延此处。”见他二人到来,一直守在角斗场门口的云杉面无表情的汇报着。

    余光瞥见自家小王爷被人揽在怀中,面色绯红,神思游离,再一次几不可见的抽动了下嘴角。

    “众人可是在河流处汇聚?”

    “是,河流在角斗场后方。”。

    兰茝来到河边时,看见一眼望不到头的城中罪奴,让她感觉像是回到了那一日的大道会庭院。孩子面露惊恐之色,女奴们神情冷漠,成年男子带着镣铐,骨瘦嶙峋的老人被打得皮开肉绽。

    “成为女奴的那一天起,我曾无数次的想过我会以什么样的方式死去。今日烈火焚城,我竟觉得这样死去也好,至少身心干净。”兰茝路过众人身边时,恰好听到一个女奴这样说道,她的脚步一顿,想起已葬身火海的姜阙。

    城门示众,处于火刑,你不反抗,可是也觉得这样离去身心干净……

    陆虎等新兵见她看见她,上前汇报情况。

    “城中大半之数奴隶得到救援。”

    “陆虎,让士兵们安排众人轮流到河边沾湿衣袖,掩住口鼻,这里地处低势,浓烟不易散开,易造成窒息。”

    “是。”对于她的命令,陆虎越来越习惯去执行了。

    大火一直烧了好几个时辰,直到夜幕,天降大雨。

    这场雨,熄灭了大火,洗去了人们心中的阴霾与恐惧,成千上万的人在无尽黑夜中被暴雨洗礼,像是得到了上天的救赎一般。

    兰茝站在雨中,感觉心中万千思绪被大雨洗涤着,那些紧绷的,沉重的,压抑的感觉在逐渐褪却,让她得到了一丝喘息。

    这时候,她突然想起了什么,从衣袖中掏出一方绢帕,小心打开来,上面绣着一枝寒梅,边上题有娟秀的小楷:

    命中因怯暖,不敢向君开,春来抱死赴尘埃。

    帮我把这块娟帕带给胥婺吧……

    姜阙曾这样对她说过。

    那个时候……那个时候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姜阙还对她说了什么,她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刚被平复的思绪再次汹涌而来,两行热泪滑过她的面颊,混在冰冷的大雨中,无人觉察。

    这场大雨突然让她倍感沉重,好似一滴雨就能轻易将她击倒。她的身体开始沉重,视线逐渐模糊,万千奴隶在眼前化成一团黑影……

    突然,她开始向后倒去……

    一直关注她的云荟蔚迅速接住了她,将她圈在怀中。

    阿酒,方才你护了我一路,这次,轮到我了……

    数日后,写有相似内容的情报被送往汴京两处不同的地方。

    “梁砚已身中红颜劫,女奴姜阙中毒身亡,癫狂书生胥婺葬身火海,大道会乱党逃离城中。第七营新兵楚酒以一人之力挽救半城罪奴之性命……”

    “第七营新兵楚酒以一人之力挽救半城罪奴之性命……”梁荃反复读着纸上的话,眉头紧皱。

    “去查一下,这个楚酒是什么来历。”

    “是!”身边暗卫应声,刚要退下。

    “等等。”梁荃再次开口道:“不必查了,等新兵全数归京时再议。通知本次负责罪奴之城新兵考核的官员,举凡在大火中存活的新兵,一律通过考核,根据个人情况安排至精兵营各处。”

    “是。”自从四皇妃葬身火海以后,本就喜怒不形于色的四皇子更让人难以琢磨了。

    楚酒。

    一月之后,考核队伍归来之时,他亲自以选拔亲兵的名义前去查探。此人如何,是否可被重用,到时候便会知晓了。

    秋水别院,书房。

    楚瞻看着纸条上的情报,一时间感觉心中雪霁风温,霜消日暖。

    第七营新兵楚酒以一人之力挽救半城罪奴之性命……

    这句话反复在他脑海中浮现,久久无法挥去。

    他本以为,她能在复仇与大义中作出选择,已实属不易。未曾想,她会在生死垂危之际号令所有新兵挽救罪奴,这些人在所有世族之弟心中不过是轻贱如蝼蚁一般的存在。

    他虽心悦于她,却从未懂她,这个本该一生衣食无忧,享尽荣华,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女子当时抱着一种怎样的心情去拯救城中罪奴。

    此刻,他突然觉得左手手臂隐有灼热之感传来,他卷起衣袖,看向手臂内侧,那里曾被烙下一个“奴”字。

    岁月日久,已经形成了无法去除的瘢痕。

    “十年前,在北国饱受轻贱的,又何止梁荃一人……”

第二十章 大梦不觉

    暴雨似宣泄一般持续了一整个漫长的黑夜,不断冲刷着这群世间最卑贱的生灵和这个充满叹息的城市。

    兰茝还陷入昏迷中,手中紧紧的攥着一方绢帕。

    云荟蔚把她抱进奴隶角斗场内,命云杉等人守在门外,所有人不得入内。

    这个曾经充满了罪奴们厮杀与呐喊的角逐之地,迎来了它平生最安静的一天。

    兰茝浑身湿透,发丝凌乱的贴在她精致的面容上。云荟蔚脱去自己的军服,再小心的除去她的军服,碰到绑在腰间的匕首,面上一愣。

    才发现这个在生死瞬间面不改色的女子是这样的瘦弱,好像一阵风就可以轻易把她吹倒。

    “若不是知道阿酒是女子,看着确实挺像体虚之人呢。”云荟蔚想起二人初见时的对话,轻笑出声。

    他撕下自己里衣的一片衣袖,拧干了,细细的帮她擦拭着长发。

    “冷。”兰茝突然浑身颤栗起来,蜷着身子往云荟蔚怀里缩。

    感觉到女性特有的柔软身躯向他靠近,这个生平未与女子有过多接触的烨小王爷突然感觉呼吸一窒,心跳加速,连手中擦拭的动作也不自然了起来。

    这个脆弱的城市再也经不起半点火了,雨夜让两人的身体都格外的冰冷。

    云荟蔚小心翼翼的伸出双臂,抱起兰茝,将她圈在怀中。

    小时候,他觉得冬季寒冷时,照顾他的嬷嬷就是这样做的。

    不知道抱了多久,感觉两人的身体都有回温之时。云荟蔚收回双手,用嘴对着手心不断哈气,做了一会突然觉得不对,又开始来回的搓动手掌,待搓热掌心之后,笨拙的覆在兰茝冰凉的脸上。

    “阿酒觉得这样可暖和点了。”他温柔的问到。

    兰茝还陷入昏迷之中,自然不可能回答他。

    过了一会,他又放下了覆在兰茝面上的手,再次将兰茝抱入怀中,像个手足无措的孩子一般,紧紧的抱住了他觉得这个世界上最为珍贵的东西。

    此刻的兰茝再次陷入了无尽的梦靥之中,那些熟悉的人,熟悉的场景不断的在她梦境中出现。

    “兰茝,是整个燕国对不住你。”

    “我攻破了燕国,你可恨我。”

    “你低估了一个男人对权势的野心。”

    “即日起,燕公主燕兰茝便不可再出现于世人眼前了。”

    “即使你我今日救下这二人的性命,也救不了他们的命运。”

    “命中因怯暖,不敢向君开,春来抱死赴尘埃。”

    所有的一切在随着胥婺纵身火海,高声呐喊“大道之行,天下为公”后化为灰烬……

    楚瞻又开始出现在她的梦境中,反复说着那段话,

    “虽于你是剜心之痛,但你必须从这个事情中走出来,以旁观者的角度看待一切,不然你的理智永远被仇恨掩盖,发现不了其实真相。”

    ……

    “楚瞻。”尚在昏迷之中的兰茝叫出了这个名字。

    此时,还抱着她的云荟蔚闻言双手一僵,唇角露出苦涩的笑。

    阿酒,你果然是他的人吗……

    冰冷的夜开始显得无尽漫长起来……

    次日正午,兰茝才从梦中醒来,喉咙干燥的像火灼烧过一般。

    她动了动身子,连带着抱着她的云荟蔚也惊醒了,两人同时睁开双眼。

    “你醒了。”云荟蔚见她醒来,双眼绽放出神采。

    兰茝首先看到云荟蔚苍白的倦容,以及被扔在一旁的军服。她快速低头看了下自己,头发披散,身着单衣,心中警铃大作,摸出别在腰间的匕首,快速抵在云荟蔚的颈侧,“你都知道了!”

    云荟蔚双眸中的神采瞬间寂灭,“阿酒,我早就知道了,这里没有旁人,除了我没人知道你是女子。”

    兰茝闻言,看着他毫无神采的双眸与苍白的倦容,缓缓放下了匕首,哑声道:“对不起。”

    他是如何得知,已经不重要了。

    云荟蔚苦笑,“你醒来就好。”

    二人穿戴好军服,走出了奴隶角斗场,触目所及一片焦土,除了他们这一片,城中其他地方全被焚烧殆尽。

    无意的春风吹过座生灵涂炭的城,带起无数灰烬,吹起那些烈火中往生者的骨灰去向了更远的地方。

    从其他士兵口中,兰茝已经得知梁砚及大部分军队已在归京的途中,只留下一部分人收拾残局。随行的考核军官告诉他们,今日休整一天,明日卯时他们也启程回京。

    “陪我去下城门口吧。”兰茝对身边的云荟蔚开口道。

    “好。”

    两人穿越城中废墟,来到了城门处。门口的城墙在烈火中已经坍塌,城门还封锁着,被浓烟熏的凄黑。

    兰茝走向胥婺与姜阙丧生的地方,朝废墟处跪下,俯身拜了三拜。

    她从袖中取出那方绢帕,将它掩埋在废墟之中。

    “胥婺,这是姜阙托我交给你的,很抱歉我给的晚了。”

    云荟蔚在身后看见帕上的小楷,心中叹息。伸出手想拍她的肩膀安慰,却停在了半空中,他收回了手,开口道:“他们同眠此处,也算解脱了。”

    兰茝点头,抬头望向碧色长空。

    “云蔚,你说这世界上真有大同世界吗?”

    云荟蔚听见她如此称呼他,心中一颤,开口道:“我不知道,但是我期待它的到来。”

    兰茝转头,看向这个站在他身后的男子问道:“你这样的人也有这种的想法吗?”

    “我这样的人?”

    “这样站在世间权利巅峰的人。”

    “无论身处怎样的地位,每个人都有他的求之不得。”云荟蔚声音里透着兰茝难以读懂的沉重……

    第二日,大军出发,离开了这个让人觉得连呼吸都沉重的城市,新兵队伍比来时少了三分之一,兰茝帐中也有一人永远的留在了这里。

    离开时,兰茝回头看了一眼罪奴之城。

    我虽不知你们心中的大同世界长什么样,也从未想过以一人之力拯救这天下苍生。但是,我会尽力去摧毁这世间的不公。

    她在心中这样想到。

    随着时间的推移,气温开始逐渐升高,众人再没有来时的那种郊游之感。

    他们从和煦的春光迈向了一个更为炎热的夏季。

第二十一章 晋升精兵

    一月后众人抵达京都城郊,迎接他们的是京内的满城风雨,事件的主人公正是让他们差点命丧火海的大皇子梁砚。

    “事情是这样的……”早已得到消息的钟秀,又开始了他的表演……

    话说,梁砚回宫后就私下寻了太医院院判廖长亭为他医治这烟花之病。

    老太医搭上他的脉,又细细研究了他的红斑,突然惶恐下跪。

    “殿下得的不是普通的烟花病,而是这人间至烈的毒红颜劫。看殿下这病症,此女子应该服用了大剂量的药物。”

    “贱奴!”梁砚面露阴狠之色,又急急问道:“可有医治之法?”

    廖太医俯身,巍巍颤颤开口道,“此毒无药可解,且中毒者一生红斑不退,不能再行闺房之事,但……但男子并无性命危险……”

    “废物!”梁砚一脚踹在廖太医那把老骨头上。

    后梁砚数召太医院御医前来诊治,未得救治之法。次日,随着院判廖长亭死于药房被药童发现,梁砚身中烟花之毒一事开始不胫而走。御史大夫们的弹劾奏章像雪花一般堆积在梁王面前,梁王震怒,将梁砚软禁府中,连同党的三皇子和七皇子也受到了波及。

    一时间,满城风雨。

    众梁荃新兵听闻消息,顿感大快人心。

    回营第二天,新兵营最后一次点卯。

    “接下来,我会公布通过考核的名单,点到名字者明日去各营报道。”

    赵副尉久违的粗砺声音,响在新兵营校场。

    “云杉,精兵,骑兵营骑兵。”

    “刘鞠婧,精兵,战车营重车兵。”

    “钟秀,精兵,侦查营。”

    “云蔚,精兵,侦查营。”

    “陆虎,精兵,步兵营器械兵。”

    “楚酒,精兵,骑兵营骑兵。”

    ……

    “哇,赵副尉,这么说我们是全数通过了!”

    “不仅全数通过,还都去了精兵营各营!”

    众人难以置信,面露狂喜之色。

    “我让你们说话了吗!”赵副尉开口训到,“即日起,你们就是我梁国正式的在编军人,不再是新兵蛋子了!是军人,就拿出点做军人的样子!”

    “是!”众人心中一震,感觉有一股热血在体内翻滚。

    “很好!解散!”赵副尉一向严肃的黑面露出难得的笑意。

    “楚酒,嵇子仪你俩来我帐中一趟。”

    兰茝帐中人闻言面面相觑,阿酒他们不担心,说不定还有另行嘉奖,至于这嵇子仪……方才嵇子仪的名字并没有被念到……

    钟秀拍了拍嵇子仪的肩膀,“兄弟,你莫不是要去伙头营了吧,赵副尉怕寒了你的心,预备私下告知?”

    “那去敌营吧。”路过的云杉面无表情的开口道。

    “为什么?”钟秀疑惑。

    “他做的饭,应该会吃死人。”

    “哈哈哈哈,这样我们就不战而胜了……”

    众人无情调笑。就连兰茝都不由得挑起嘴角,“走了嵇子仪,要是赵副尉让你去伙头营,我第一个不放过他。”

    “阿酒。”嵇子仪面露感动之色。

    “我不想吃到你做的饭。”兰茝学云杉的样子面无表情的补充到。

    嵇子仪:“……”

    两人来到赵副尉营帐时,他正抱着一坛酒。

    见二人到来,他把酒递给兰茝:“你入伍第一天时我说过,这坛酒我先替你保管着,等你什么时候懂得团队作战了,再交还给你。这次罪奴之城考核,你做的很好。”

    兰茝接过酒坛,看了眼嵇子仪视死如归的脸色,开口问道:“赵副尉,嵇子仪……”

    “咳。”赵副尉一向正经的脸色变得有些不自然,“倒也不是什么事,就是实在不知道把他安插到哪个营。”一般嵇子仪这种毫无所长的,只能去辎重营或伙头营,只是四皇子已发话,本次罪奴之城新兵全数通过考核并安排至精兵各营,这倒是难办了……

    “赵副尉,让我去精兵营的骑兵营吧,做个骑兵,骑马射箭最是潇洒快意。”嵇子仪闻言,立即开口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你确定?”你可能对骑兵有什么误解,赵副尉在心中默默补充到。

    “确定。”嵇子仪此刻满脑子都是他身骑高马衣襟带风,锄强扶弱以及美人投怀送抱的画面。

    “那明日去骑兵营报道吧。”赵副尉面露同情之色的说道:“你好自为之。”

    二人退出营帐,赵副尉看着两个同样文弱的背影,心中一阵感慨,咋就差这么多呢……

    回到帐中后,众人如入伍第一天一般,一人一碗酒,只是这帐中少了一人,多出来的那碗就分给云杉了。

    想起罪奴之城的这段时日,众人一阵唏嘘。

    “这才是历史啊!”嵇子仪端起碗,饮了一口酒后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见他难得说出一句正经话,钟秀开口问到:“嵇子仪,看你也不像块当兵的料,为什么不在府中写史书或谋个文官,非要在这刀口上讨生活?”

    “六国人心浮动,和平之下是箭在弦上,政权更迭是必然之势,而历史,总要有人见证。”他的目光充满坚定。

    这一番话,让兰茝侧目。

    这才是一个史学世家出来的子弟该有的样子。

    “倒是平日里看轻你了。”钟秀举起碗,碰了一下嵇子仪的,而后一口饮尽,“是要变天了,几个月前还出现日月同辉的异象,不知道是不是什么不祥之兆。”

    说者无心,可云荟蔚闻言脸色突然一变。

    “云蔚,你还好吧?”兰茝见他脸色煞白开口问到。

    “无碍,大概是酒劲上头了,我出去走走。”

    云荟蔚起身出帐,云杉在后尾随。

    兰茝突然想起她和云荟蔚一起值营的那个凌晨,那天恰是日月同辉,他也是这般反常,那时她以为他只是身体不适,如今看来是因为这“日月同辉”了。

    日月同辉,究竟有什么特殊寓意,让你这般失态……

    夜,再一次无声降临。

    楚瞻放下手中的书信,意味深长的开口道:“看来势必要去北魏一趟了。”

    书信的落款处,龙飞凤舞的写着“翾飞”二字。

    “临行前,可要见她一面?”清泉问道。

    她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楚瞻脑海中浮现出兰茝满含雾气的双眼,开口说道:“想来她现在是不愿见我的,清泉,把这个交给她吧。”

    楚瞻递给他一个盒子,里面装着袖箭。

    终是让人放心不下啊,他在心里叹道。

    不过还有一人,更让他放心不下。

    “清泉,信可有送到?”

    清泉还未答,明月的声音就在门外响起,“公子,东齐烨王前来拜会。”

第二十二章 别离之夜

    “来得倒是时候。”

    楚瞻闻言起身,走出书房。

    来到前厅时,见云荟蔚在一幅画前流连。

    画被悬挂在厅内正中位置,画中梅林落英缤纷,梅树下的男女手持梅枝对招,虽只有背影,却自在洒脱,仿若神仙眷侣。

    云荟蔚听到脚步声,转过身来,见来人白衣胜雪,面若冠玉,观其形恰似这画中男子,微敛了神色道:“楚太子名满天下,今日一见倒让蔚自惭形愧了。”

    “烨王过誉,请。”楚瞻抬手,示意来人就坐。

    此刻,云荟蔚欺霜赛雪的容颜在明亮的灯火下,透着一丝不自然的白。

    落座后,有侍女上前呈上杯盏。

    他拿接过欲饮,发现竟是羊奶,“太子这待客之道倒是特别。”

    楚瞻闻言,双眸含笑,“不过是爱屋及乌罢了。”

    看着眼前如芝兰玉树一般的神仙公子面上浮现着烟火之色。云荟蔚蓦地想起罪奴之城的雨夜,兰茝午夜梦回中的那句“楚瞻”,心下微沉,直入正题道:“楚太子那封信,是何用意?”

    “自是邀君逐鹿天下。”楚瞻饮了一口杯中羊奶,细细回味,面上一派云净风清。

    “这天下与我何干。”云蔚不以为意。

    “哦?那他呢?他如你一般想法吗?”楚瞻的眸中闪过异彩。

    云荟蔚闻言,执杯的手一晃,杯中的羊奶一圈圈荡漾开去,好似他不再平静的心。

    “谁?”

    “云荟。”

    “砰!”

    杯盏被重重放在桌上,发出了沉重的声响。云荟蔚,应该说是云蔚此时唇角苍白,毫无血色,如同当日值营时见到“日月同辉”的景象一般。

    “天下第一公子果然不凡,六国之内可还有何事不在你的掌控之中?”羊奶的膻味让他胃中一阵翻涌。

    “日月同辉,双子星诞,风云汇聚,国之将亡,想必这十六字箴言烨王不陌生吧。”似是未觉察他的异样一般,面前的人念出了缠绕他二十载的梦靥。

    “世人皆传,东齐烨王一生潇洒快意,醉卧红楼赋浓词艳曲,武艺高强擅点兵布阵,却不知烨王此人,世有其二,乃双生之子,共用一名。”

    楚瞻的话在云蔚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他本名云蔚,双生兄长名云荟,他们出生那天恰是黎明,天有“日月同辉”异象,当时的司天监观测到了天象,将这十六字预言上达天听,很快齐王便查出云栖王府当日有双生子诞生,便责令王府杀掉其中一人,云栖王不忍,偷天换日,杀掉了一民间孩童以瞒天过海。

    因二人长得相象,旁人难以分辨,从此共用一名,谓云荟蔚。世人眼中的烨王是云荟,也是云蔚。

    “瞻观烨王心性洒脱,非愿受桎梏之人,若无意于天下,何以千里迢迢远赴南梁从军三月?烨王当真甘心背负这区区十六字预言一生,受这二子共用一名之束缚,所爱求之不得之痛苦吗?”楚瞻字字句句让云荟蔚心神大乱。

    良久,他突然开口问道:“楚酒,可是你的人。”

    许是被“你的人”三字取悦,楚瞻的唇角浮起一丝笑意道:“恩,我的人。”

    “今夜我便回齐。”得到他的肯定,云蔚闻言失魂落魄的开口,而后又补了一句,“这羊奶味道甚差,以后莫要拿出来款待客人了。”

    他怅然若失的走出秋水别院。

    楚瞻闻言轻笑,又饮了一口杯中羊奶,颇以为然道:“确实不合口味,奈何她喜欢啊。”

    云蔚回到营帐时,众人已经入睡,就连一向在深夜辗转难眠的兰茝,因为饮了酒的缘故,此刻也陷入了沉睡。

    云蔚走到她身边,看着她如孩童般蜷缩在角落。

    睡梦中的人呼吸绵长,似是梦到了什么愉悦之事,嘴角微微翘起,云蔚看了她许久。她柔软的红唇似有极大的诱惑力,让他不自觉的弯下身子,逐渐靠近眼前之人。

    寂静的夜,让心跳声清晰可闻,连呼吸都炙热了三分。

    在两人的双唇将要相触之时,他突然停了下来,轻叹一声,直起身子。

    “王兄,这个文武双全的云荟蔚我也不想再做了,你逐鹿天下的梦想,也加我一个吧。”当真如楚瞻所说,这十六字预言束缚了他的一生,受了这爱别离,求不得之苦。

    云蔚走出帐外,云杉已在那等候多时,“王爷,马车已备好,可即刻回齐。”

    小王爷终于舍得离开了,要是让云樟和荟王知道他倾一个南梁男子,不知他们心中作何感想。

    “云杉,你留下吧,我一人回齐就好。”云蔚突然开口道。

    “小王爷……”

    “替我留下来看着她吧。若你也走了,指不定哪一日她就忘了我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一向自许自在洒脱的他开始患得患失起来。

    次日,兰茝醒来时,天还未亮。发现云蔚并未在床榻之上,伸手触摸,床榻冰冷,被褥被整齐的叠放在一旁,想来是一夜未归。

    她穿好军服,起身走出营帐,发现云杉睡在帐外。

    “云杉。”她叫醒他。

    云杉睁开双眼见是兰茝,面无表情道,“他走了,回齐国了。”

    兰茝点头,“走了也好,以他之身份怕外是无法留在精兵营,梁荃迟早会发觉。”

    “你不问他为什么走的吗?”想起小王爷昨夜临走时的话,再看兰茝此时的不以为然,他心中矛盾,虽然他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小王爷有断袖之癖。

    可见兰茝这副样子,小王爷的一片痴心怕是付诸东流了。

    “他离去时未有只言片语,想来定是有不能让我知晓的缘由,我又何须多问。”

    云杉闻言,一时感慨非常。这楚酒怎么不是女子,若是女子,他早就把他绑回齐国了。

    兰茝洗漱完毕,预备往火头营用饭。

    “阿酒。”钟秀叫住了她,将一个盒子递到她面前,“这是太子给你的。”

    兰茝神色微动,接过他手中的木盒,打开来发现里面装着袖箭,还有一张字条。

    她打开字条,上面潇洒飘逸,如行云流水般的字体映入眼帘:

    此去北魏,勿念。

    兰茝心中怅然若失,“他走了?”

    “恩,昨夜子时离去的。”

    “他托人将木盒交与你时,可有留下什么话?”

    “没有。”

    竟只留下六个字吗。

    北魏。兰茝轻念着这两个字,好似心也随着楚瞻的离去一道飞远了。

第二十三章 云雾荟蔚【番外】

    东齐的冬季是湿冷的,就连微风拂过都会让人冷得牙关打颤。十二月,树木的枝叶还未落光,保持着青黄相间的样子。

    这一年,是云荟和云蔚出生后的第三年。

    “阿蔚,又是一个月了,该你出去了。”云荟沮丧的说道。

    “若是阿荟哥哥不喜欢,我再在这院中呆一个月好了。”云蔚小小的脸上是与年龄不相符的落寞。

    “不行!说好的一人一个月的。”虽然他很不想待在这个院中。

    “那我走了,这本书你拿着,看完了,一个月也就过去了。”云蔚递给云荟一本《琅琊诗集》。

    “我才不看呢,我还是练我的剑吧,长大了做个大英雄,把欺负我们的人杀光光。”

    “那我走了。”云蔚转身刚要离开。

    “喂,出去之后记得和别人说你叫云荟蔚。”看着小小年纪就一副书呆样的弟弟,云荟不放心的提醒到。

    “恩。”

    云蔚应答后走出庭院,小小的身子迈入了冬季的寒风中。

    “日月同辉,双子星诞,风云汇聚,国之将亡。”因为这十六字预言,他们再也不能同时出现在世人的眼前。一个人在外时,另一个人就必须留在院内不得出门。多年以来,云蔚和云荟有一半的时间,都是呆在这院中度过的,云荟习武,云蔚看书。

    而云荟蔚这个名字,他们一用就是十二年。

    这一年,两人十五岁,长成了翩翩少年模样,成了齐京贵女们的春闺梦里人。

    这一天,雨后初晴,城郊的梨花开满枝头,云荟打马而过,眉宇间有无边潇洒,恰似这书中所写,“轻薄儿,面如玉,紫陌春风缠马足”。

    “阿蔚。”一女子叫住了他,“我酿得青梅酒,你可喝了?”梨树下,少女白衣胜雪,粉颊微醺,梨涡浅浅。

    听到那句阿蔚,云荟的心好似这梅子酒,带了些微酸意。

    他下马,笑着说道:“喝了,味道甚好。”

    风乍起,吹落三月的白梨飘落碧波中,好似少女胜雪的双颊与含情的眼眸,“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我们自小一起长大,下个月我就及笄了,你可要来我府上提亲。”

    这句诗是云荟从云蔚的书本上照着抄下来送给她的。眼前的少女叫白蒹葭,是大学士白苍之女,受家学渊源影响,喜爱诗文。云荟自小爱慕她。

    “蒹葭,你喜欢的我是什么样的?”他突然问道。

    “你所有的样子我都喜欢啊。”

    “怎么会都喜欢呢!”云荟急道。

    “你习武时的样子,下棋时的样子,吟诗的样子还有骑马的样子,我都喜欢啊。”少女的双眸中泛着春水。

    少年的心却恰似这青梅,甜中带酸。

    习武的是他,下棋的是阿蔚,骑马的是他,吟诗的是阿蔚。

    怎么会都喜欢呢……

    少年失魂落魄的离开,十五岁这一年,他第一次清晰的认识道,云荟蔚这三个字,好似牢笼,囚住了他的一生,也囚住了阿蔚的一生。

    他们十六岁这一年,发生了两件大事。

    云荟心爱的姑娘嫁人了,听说对方爱骑马射箭,也爱诗词歌赋。

    云荟蔚被封王,封号“烨”。

    “烨字何意?”云荟问云蔚。

    “光辉灿烂。”

    “光辉灿烂吗?”云荟望着这四方的院中偶尔掠过的飞鸟,喃喃自语道,“那便光辉灿烂的活着吧。”

    那以后,东齐烨王真的如他的封号一般,过着光辉灿烂的一生。

    云荟开始流连红楼,爱上了饮酒,喜欢与优伶们畅谈这无边风月,偶尔会将云蔚的诗偷去,改成了像《花间集》一般的浓词艳曲。

    京都的贵女都暗恨烨王的风流成性,却又倾慕他的无边潇洒。

    只有云蔚知道,云荟想要的光辉灿烂不止于此。

    二十岁那天生辰,云蔚在外应酬完前来道贺的人后,回到院落中,见云荟独自一人在饮酒。

    “二十年了,本来你我之间有一人会死去,没想到我们一起活了二十年。阿蔚,这二十年来,你可有什么愿望?”见云蔚前来,云荟开口问道。

    “大约是能听到外面的人叫我一声云蔚吧。”云蔚开口道。

    “你倒是挺有出息。”云荟给他斟了酒,递到他面前道,“你不觉得这个院落越来越小了吗?”

    “不是院落小了,是你的心大了。你看似终日流连红楼饮酒作乐,却暗中收集朝中官员情报,是想倾覆了这齐氏江山吗?”

    云蔚看着那张和他相象的脸,突然觉得一切陌生了起来。

    “阿蔚,你只是想让外面的人叫一声你的名字,可我却想让天下人承认云荟的存在,齐只是第一步而已。到时候,你我可以光明正大的庆生,我习武,你弄墨,不再做那个文武双全的云荟蔚。阿蔚,你不想吗?”

    阿蔚,你不想吗?

    云荟的话似有魔力一般让云蔚魂牵梦绕好久。

    这天,北燕败梁的消息传到齐国,云蔚从茶楼听闻消息后,乘坐马车正要回王府,突然一批黑衣人拦住了他的去路。

    “云荟蔚,交出帐册!”

    “你们是何人?”云蔚心下一沉,想必他们是冲着阿荟来的。只是这来人众多,云杉一人恐怕不敌。

    黑衣人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刀锋直向他们逼来。

    云荟武艺高超,前来刺杀他的刺客自然也是一等一的高手,云杉很快吃力,被三个黑衣人死死相缠,剩下一人向云蔚突袭而来,云蔚闪避不及,心口中剑……

    后来,是云荟闻讯,命云樟赶来相救,才击退了黑衣人。

    云蔚昏迷了三天三夜,云荟在他的床头跪了三天三夜。他九死一生才捡回了这条命,大夫说,他这一生都会落下病根。

    阿蔚是代他受过。

    “阿蔚,这天下我不要了。”这是云蔚醒来后,云荟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云蔚面色苍白,本就欺霜赛雪的容颜此刻更是白得毫无血色,他笑道,“阿荟,如今这副身体,我也别无所求了,让我去梁国吧,到一个人们都对云荟蔚的相貌陌生的地方。我想,那里会有人叫我云蔚吧。”

    “好。”云荟如鲠在喉。如今,他在齐竖敌颇多,阿蔚此去南梁,虽路途波折,但可保性命无忧。齐国朝堂风谲云诡,他一个人面对就好了。

    半月后,云蔚乘坐马车前往梁国。

    若是他所料没错,梁荃的军队将会在半月后回梁,那个打败燕军的究竟是怎样一只军队,到时自会知晓吧。

    阿荟,如果逐鹿天下是你的梦想,那这前路便由我先来为你探一探吧。

第二十四章 闻故人来

    这几日汴京的白墙黛瓦都处在烟雨蒙蒙中,远处蜿蜒的青山被白雾笼罩着,像极了大片留白的水墨画。

    楼澜撑着油纸伞,迈过石板拱桥独自一人来到北栅街,她的手上拿着本手抄的《琅琊诗集》。

    “打发掉那鬼丫头可不容易啊。”她愉快的想到。这弱水空濛的景致自然是适合一个人静静的观赏的。

    下雨天,街上的行人很少,对面小摊上刚出笼的桂花糕在雨中散着热腾腾的雾气,楼澜被雨中的桂花香气吸引,正向街对面走去。

    细雨迷蒙中,梁荃快马疾驰,直朝这边而来,“小心!”他对着街头中央的楼澜喊到。

    楼澜听到马蹄声,转身见一匹快马突然朝她冲过来,一时反应不及,惊得跌坐在地,手中的诗集掉落雨中,上面的墨层层晕染开去。

    “吁。”梁荃勒住了缰绳,马与楼澜擦肩而过,好在并未撞到人。

    他翻身下马,向摔倒在地的楼澜伸出了手道:“可有伤到?”

    楼澜抬起手正要搭上他的,发现自己的手心被地上的沙子细石擦破了皮,渗出丝丝血迹来。

    她又缩回了手,捡起掉落在雨中的《琅琊诗集》,起身行礼道:“见过四皇子,楼澜无碍,马匹并没有撞到我。”

    细雨中的女子温婉灵秀,黛色的裙摆沾湿了一大片,手心的伤口隐隐作痛,让她眉间轻蹙。

    梁荃见她这般神色,从怀中取出墨色的锦帕,执起楼澜的手,擦拭着她掌心的细沙与血迹。

    “楼澜?可是楼相家嫡出的小姐?”

    眼前的男子神情专注,烟雨迷蒙让他面部冷峻的线条都柔和了下来。因为行军的缘故,他的手掌大而厚实,还生了茧子,不像京中其他子弟一般白皙细腻,却让她觉得异常安心。

    “恩,右相楼渊是我的父亲,楼澜在家中排行第二。”

    “听闻楼府的次女,才名誉满京都,这双弹琴画画的手伤了就可惜了,回府后,让府中人再找个郎中看一下吧。”

    梁荃擦拭完以后,用锦帕将楼澜的手掌缠绕,打了个结。余光瞥见她手中的诗集已被雨水打湿。

    “我让府中人再给你抄一本吧。”说完,便转身离开。

    “四皇子此行匆匆,快马当街而过可是有急事?”见他预备离开,楼澜突然开口问道。

    梁荃停住了脚步,“只是去城郊军营,倒也不是什么急事。”说完,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听着马蹄声渐渐远去,楼澜在烟雨蒙蒙的街头看了好久自己的手。那条黑色锦帕缠绕在她的手上,上面竟连一丝花纹也没有。

    “姑娘,可算找到你了。”正当她陷入沉思时,被她打发掉的贴身丫鬟银笙突然出现。

    看着小丫鬟委屈的神色,楼澜嫣然一笑道:“好了,带你去买桂花糕可好。”

    “姑娘贯会用这些吃食来搪塞我,桂花糕在那呢?”银笙睁着杏眼四处张望。

    “在对面……”

    回府的途中,主仆二人心满意足的吃着热乎的糕点,连湿润的空气似乎都带了甜意。

    “银笙,你说已故的四皇妃是一个怎样的人呢?”楼澜看着手中缠绕得锦帕,问身边的人。

    “四皇妃啊……”银笙歪头认真的回忆,唇角还带有糕点的粉屑,“上回入宫时,听宫中的侍女说是个美得和天仙一样的人物呢。”

    “那你觉得四皇子又是怎样一个人呢?”

    “自然是盖世英雄啊。”小丫头理所当然的说道。她突然瞥见楼澜手上的锦帕,惊讶的问道:“姑娘你手上的锦帕哪来的,还有你的衣裙怎么湿了这么一大片,回去夫人肯定得骂我……”

    小丫头还在喋喋不休的说着。楼澜的心好似这《琅琊诗集》在雨中晕开的字迹一般,已经模糊不清了。

    盖世英雄和她天仙一般的王妃吗……

    此刻,同样心情复杂的兰茝,正躺在帐中的榻上,反复的看着纸条上的六个字。

    此去北魏,勿念……

    “阿酒走了,下午的操练要开始了。”新营帐的一个精兵叫住了她。

    上午,她去骑兵营报道登记了以后,就被安排到这个新的营帐。骑兵营是五人一个营帐的,除了她,云杉,嵇子仪外,还有赵鸿和赵羽两兄弟,刚刚叫住她的便是赵鸿。

    “当兵好苦啊……风里来雨里去啊……”听到操练又要开始,嵇子仪哀怨的尾音拖得无限的长。

    上午训练后,他才发现骑兵并不是他想象中衣襟带风,骑马射箭,锄强扶弱的大侠模样。

    梁国的骑兵一向有擅长射击,反应灵活迅速作战特点,要求所有骑兵必须精通箭术,训练的时候都是非常严格的,并非嵇子仪这种文弱书生所能胜任。

    何况他马术不佳,射击的准头极差,一上午就让给他们训练的副将训斥了十多次。

    军中生活,没有容易一说,哪怕现在天还下着雨,军中的常规训练也会照常进行。

    不同于京内的南国诗意,这里充满了冷酷与无情。

    给他们训练的王副将,是一名很有作战经验的老将,训兵极为严苛,一个上午嵇子仪便被他训得死去活来。

    不过,云杉和兰茝二人骑射功夫上佳,颇得他赞誉。

    “马匹和弓箭是你们作战时利器,如何才能在战场中先发制人,精准而快速度的给敌人致命一击是你们必须要学会的。楚酒,你来演示一遍。”

    “是。”兰茝骑马走出了队伍方阵,手持弓箭,背上背着箭篓。

    王副将正要按下作战演示的机关草人。

    来人打断了他,“我来。”

    他见是梁荃,立即单膝下跪道:“四皇子。”

    骑在马上的士兵们听到他的称呼,纷纷下马,整齐划一的单膝跪地,“参见四皇子。”

    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了兰茝。

    她此时跪在梁荃的面前,低着头,垂着眉眼,细密的雨打在她的身上,湿了她的脸庞。这一刻,她觉得身上的轻装甲胄都变得沉重了起来。

    “你就是楚酒?”梁荃的声音在她上方响起,带着她熟悉的磁性和不熟悉的冰冷。

    “是。”她刻意的压低了声音。

    “抬起头来。”

第二十五章 雨中孤狼

    兰茝身子僵硬,背挺得笔直,心在剧烈的跳动着。

    她缓缓抬起了头,雨珠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双唇被紧紧的抿着,细雨模糊了她的眼帘,看不真切眼前的人。

    这一天,终于来了。

    雨让她的目光变得迷离,很好的隐藏了她内心翻涌的情绪。这些复杂而矛盾的情绪像刀戟一般在她身体内交战着,好似要将她撕裂开来一般。

    她想逃离,却只能沉默的跪在梁荃的面前。

    梁荃看着眼前这个就连跪着背都挺着笔直的瘦弱少年,眼中有波澜闪过。

    “都起来吧。”他的面无表情的说道,声音格外冰冷。

    众人起身,看向二人。

    “请四皇子示下。”王副将抱拳请示。

    “不用机关了,真人演示。所有人将箭头取下。”梁荃看向兰茝,幽暗深邃的双眸让人看不清情绪,“你也取下箭头,与全营对练。”

    王副将闻言,面上一惊,急急劝到:“楚酒才刚到骑兵营半日,以一人之力和全营对练,恐怕不妥。”

    “照做。”梁荃冰冷的声音透着不容置疑。

    在场所有骑兵虽然心中震惊,却也服从命令,取下了箭头,经过新兵营三个月的磨砺,他们已经懂得在军营服从命令就是一切这个道理。

    “是!”兰茝指甲陷入掌心。

    梁荃是知道她会武的,尤其擅长骑射。北燕尚武,就连习武的女子也不在少数。兰茝的箭术得到过数位军中将领的真传,很是了得。

    雨渐渐大了起来,让她的身子越发的沉重。她取下箭头将箭重新放回箭囊,脚踩着马蹬,利落上马。

    她的双眼扫过整个队伍,寻找其中最薄弱之处。

    角声长鸣,王副将手中的军旗挥下,一时间百马嘶鸣,箭雨如天幕。兰茝迷离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好似陷入丛林险境的孤狼。

    她在马背上快速旋转翻身抓起一把箭,反手一掷,如闪电掠空而过,正中数名骑兵。

    骑兵人数众多,攻势不断,兰茝快速调转马头,跑出射程。

    但此处地形空旷,并无躲避之处。营中队伍兵分两处快速向她左右包操而来,又是一波密集的箭雨攻击,她绷起身子,闪身到马肚下,双腿交叉紧夹着马身。

    两边交叉的箭,立即射中那些经验不足,来不及闪避的骑兵。兰茝在马肚下张弓齐发三箭,正中三名骑兵心口。

    奈何寡不敌众,马匹中箭,而她也僵持不住掉落在地。

    此刻,兰茝浑身湿透,发髻凌乱,脸颊被溅上大片的泥泞。

    雨,越下越急,她被包裹在漫天大雨之中,被雨水打击着,侵略着,脸颊的泥泞被冲刷干净,视线变得越来越模糊。

    突然,她起身冲向骑兵包围圈,如发狠的狼与数百人交战。弓被她一把掰成两段,双手各持一半,不断打落向她射来的箭支。

    很快,她就疲倦了,去了头的箭打中她的心口,后背,四肢,持续不断的钝痛之感袭遍全身。

    其实,她早就输了,却好似不甘心一般,不断的打落箭枝。

    “停!”梁荃冰冷的身音响在她的周围,她已经分辨不清声音是从那个方向传来的了。

    其余人停下了射击,不可置信的看着站在雨中的少年。

    一刻!她居然与数百人对战,坚持了一刻之久!

    兰茝的背依旧挺得笔直,双唇微张,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你输了。”梁荃毫不留情的声音好似带了锋芒的利箭,击碎了她最后的坚持。

    她紧握着双拳,指甲陷在掌心的肉中。血从她的指缝流出,又在雨中不断被冲淡。

    “我输了。”她清冷的声音带着绝望与不甘,好像孤狼倔强的低鸣。

    “过强则折!你的攻击莽撞,不知变通,又太过锋芒毕露,必败无疑。”

    梁荃说完,转身离开。这话,字字句句毫不留情。

    嵇子仪心中不忍,上前拍了拍她的肩道:“阿酒,你已经很好了,我一上场就被你射中了。”

    云杉也上前评价道:“狠劲,冲劲都有,像狼一样。”

    “楚酒刚刚的眼神真是绝了,一看我,我就觉得双脚打颤。”赵鸿心有余悸的说道。

    其余的人纷纷劝慰。

    见兰茝一副饱受打击的模样,就连在训练场上有“铁血鬼面”之称的王副将也忍不住说道:“楚酒,你也不必妄自菲薄,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定然做不到像你这般出色,四皇子他……他今日是过于严苛了。”

    看着眼前的人闭口不言,他心中一横,宣布道:“解散!雨太大,训练结束。”他可不能让这么好的苗子就这样被四皇子弄折了。

    雨太大就不训练了……军中什么时候有过这样的惯例。

    众人虽在心中腹诽,但绝不会说出来。毕竟,他们是万分不愿冒雨训练的。

    解散后,众人都去了澡堂。兰茝独自一人回到了帐中,用棉布擦拭着自己的湿发。她还穿着湿透了的军服,就连里衣也没有一块干的地方,水顺着衣袖往下滴,流了一地的水渍。

    此时,虽然是夏季,她却浑身战栗,一阵阵的寒意从骨子里透出来。

    她拉起袖子,白皙的手臂上,被箭射中的地方留下了青紫的痕迹,用手轻轻按压,痛感霎时蔓延全身。

    “梁荃……”

    她冷得牙关打颤,一遍遍的念着这个名字,将那些恼恨,懊悔,不甘的情绪随着这个名字嚼烂了,一口咽入腹中。

    梁荃出了军营后,没入瓢泼大雨之中,快马疾驰回府。沐浴净身后,去到书房。

    “燕云。”

    “主子。”一黑衣人从暗处走出,单膝跪地。

    他是梁荃的暗卫。

    梁荃与楚瞻,云蔚等人不同,他出行一向独来独往,没有随侍,他也不愿让任何人近他的身。

    “廖老太医的后事可办妥当了。”

    “主子放心,一切都安排妥善,不会留任何蛛丝马迹。”

    楚瞻半合双目,脑海中浮现一个雨中少年的身影,“派人密切监视骑兵营的那个楚酒,将他的所作所为全数上报,事无巨细。”

    事无巨细,燕云闻言一怔,而后应到,“是。”

    “退下吧,让胥先生来书房一趟。”

    燕云退下后不久,一美髯公进书房,他的眉间隐有愁云。

    “令侄葬身火海,胥先生可是对梁荃心中有怨。”

    “不敢。那是他自己的选择。”

    这位美髯公名叫胥荀,是梁荃府中幕僚,也是胥婺的叔父,不过他与胥婺政见不同,未有过多来往。此次罪奴之城考核,正是梁荃的计策,他在民间的声势已让梁砚等人坐不住,急于立功表现。

    这次,他明面以除乱党之名诱梁砚前往罪奴之城,暗中再以女色除之。只是可怜了廖老太医了。

    梁荃看着自己的双手,他已经数不清上面染了多少人的鲜血。

    大皇兄一势弱,二皇兄等人就该坐不住了吧……

    “胥先生,命人抄一本《琅琊诗集》送往楼相府中。”

第二十六章 风雨欲来

    汴京,楼相府。

    楼渊看着坐在他面前的二皇子梁墨。

    对方面上自得意满神色让他忍不住出口相劝,“殿下切不可大意轻敌,虽梁砚已不成气候,但随着梁砚势弱,梁荃开始声名鹊起,陛下为了权衡朝中势力,定会重用于他,这恐会威胁您的地位。”

    “他?”梁墨嘴角挑起嘲讽的笑,与梁砚在罪奴之城见到梁荃新兵时的不屑之意如出一辙。

    梁墨的母族是楼家,舅父楼渊乃当朝宰相,生母楼珏彤更是贵为一国之母,楼家势力在朝中盘根错节,影响甚广。

    生母早亡,势单力薄的梁荃在他心中自然不足为虑。

    “从他十年前被父皇送往北燕为质那一刻起就已被放弃了,我南梁的江山还轮不到一个质子来做。不过,虽然他的声望不足为虑,但这兵权,着实让人分外眼红啊。”

    “不如杀之而后快。”楼渊的声音带着杀伐的冷意。

    “不可,如今的梁荃已不能随意杀之。但他身边连个随侍都没有,又不喜与人亲近,实在难以找到弱点。”

    正当梁墨思考如何将梁荃处之后快时,门外有侍从来报。

    “相爷,四皇子府中的人送来一本《琅琊诗集》。”

    梁墨与楼渊对视,皆从对方眼中看到惊讶的神色。

    梁荃送了一本诗集来相府?这怎么可能?

    “楼相莫不是趁我不在,与梁荃暗度成仓吧。”梁墨看着楼渊的目光有暗芒闪过。

    “殿下多虑了。”楼渊目光幽深看向侍从道:“来人可有说将诗集交给谁。”

    “没有,但是……”

    “但是什么,吞吞吐吐,把话说明白了!”

    侍从一惊,立即连盘脱出道:“是二小姐的随身丫鬟银笙,这几日常来询问是否有人送了本诗集过来。今天倒是有人来了,但见是四皇子府的,小人觉得事有蹊跷,特来禀报相爷。”

    “澜儿?”楼渊的目光闪过异色,打发侍从道:“退下吧。”

    “是。”

    “慢着,将这诗集一并送去小姐府中。”

    侍从退下后,梁墨的嘴角挑起意味不明的笑,“梁荃送了本诗集给澜儿妹妹,这事倒是罕见。”

    听到梁墨的话,楼渊的心中闪过一丝不安。

    “果然是英雄难过美人关,这燕公主才离世几月,梁荃又另觅新欢,倒真让人刮目相看。但是,这样正好,人要就是有了欲望才有弱点可寻。”

    “殿下此言何意?澜儿心性单纯不宜卷入这朝堂纷争……”楼渊闻言,急忙劝道。

    梁墨打断他的话,“心性单纯?门阀贵女就不该心性单纯。既生在这勋贵世家,就得有随时为家族荣耀做出牺牲觉悟。舅舅位极人臣,这点道理还要本殿来告诉你吗?”

    “臣不敢。”

    “梁国百姓心中的战神?听着倒是不错,看着他从云端跌落的感觉一定很有趣。”他的面色狰狞,神情阴狠。

    到时候我会让你身败名裂,乖乖在我面前跪地求饶。

    “另外,文武恩科开试在即,梁荃必会拉拢朝中新贵,培植其武官势力。我们只需先下手为强……”楼渊附在梁墨耳边说道。

    “今年的武状元是谁,倒是分外让人期待了。”

    ……

    事情商讨完毕后,梁砚起身离开相府。

    他前脚刚走,楼渊后脚就往楼澜房中走去。

    此时楼澜正拿着《琅琊诗集》细细研读,虽然这本诗集她早已倒背如流,但是手上这一本却像是从未读过的一般,让她充满新奇和期待。

    “可惜,不是他亲笔所书。”很快,楼澜收到书籍时雀跃的心又变得万分沮丧。

    “小姐,你最近的情绪很是反复无常啊。”银笙见她时而欢喜,时而叹息,心中颇为无奈。

    “有吗?大约是天气阴晴不定连带着人也反复无常了起来吧。”楼澜搪塞道。

    “澜儿!”

    银笙正欲回话,楼渊突然推门而入,惊得楼澜突然站起,手中的诗集掉落在地……

    “爹!你怎么来了?”

    楼渊看着掉落在地的诗集,面上喜怒难辨,“你与四皇子之间有何渊源?”

    楼澜闻言连忙开口答道:“澜儿与四皇子仅有一面之缘。当日,四皇子快马疾驰当街而过,撞落了澜儿刚誊写的诗集。这本是他送来赔给澜儿的。”

    楼渊沉吟道:“那你可对他心生爱慕?”

    “我……”楼澜双手绞着衣袖,面有红云。

    楼渊见状,长叹一口气,“澜儿,无论如何你万不可对四皇子动情。”

    “为什么?”楼澜抬起头不解的问到。

    “因为你是楼家的女儿,楼家背后代表的是二皇子。你与四皇子断无结亲的可能。”

    看着楼澜失望的神色,楼渊心中五味杂陈。不知道梁墨会利用澜儿去做什么,但是他万万不能让她对梁荃心生爱慕。

    皇权争斗下,哪有什么儿女私情,她陷的越深,受的伤只会越深。

    “父亲,女儿从未想过下嫁与他,但是,情之一字总不由人,若他对我无意,我认了。若是君心同此心,澜儿定不负相思意。”

    楼渊长叹一声道:“罢了。”

    “父亲不用为澜儿挂怀,澜儿自有分寸。”

    楼渊点头,走出房门。

    “银笙,我真的这般爱慕四皇子吗?”楼渊疑惑的问到。

    “大概是的。”

    “何以见得?”

    “哪里都见得,小姐就是一个藏不住心事的人。”

    “……”

    既如此,四皇子又是如何看待她的呢?

    楼澜看着窗外不断变换的云陷入了沉思。

    此时的梁荃正看着暗卫呈上来的纸条,上面详细记录着兰茝这几天的情况。

    “楚酒此人心性坚韧,几天下来都是在骑马练箭到深夜。”燕云在一旁说道。

    梁荃双眼浮起意味不明的神色,冷声开口道:“依你观察,他是否能被重用?”

    “主子说的可是武试恩科?论武艺,榜上有名不在话下,但观其性子,怕是不像甘屈于人下的。”

    梁荃闻言,脑海中不由出雨中少年傲气的背影,以及雨中那句倔强而不甘的“我输了”。

    “那是没有经历过足够多的失败。”梁荃语气冰冷,深邃的目光中有沧海沉浮。

    “对这种人,你不用过多劝说,只需打败他便可。”

第二十七章 命运抉择

    大雨过后,天气开始逐渐炎热。

    兰茝站在校场中央,滚烫的热气从地面直传到她的脚心,胸口的汗水顺着皮肤的表面向下滑落,两鬓的发已经湿透,粘在脸颊上。

    她看着前方的箭靶,缓缓抬起手,右眼微眯,对准角度,按下机关,“嗖”的一声七只袖箭齐发,正中不同的靶心。

    她长吁了一口气,用衣袖擦拭着面上的汗水。

    “箭术不错,不知你可有意向加入黑鹰军。”身后突然传来一男子的说话声。

    她瞳孔一缩。

    黑鹰军正是梁荃的亲兵,但是上回她与全营对战败得彻底,梁荃那字字句句的痛批还言犹在耳,本以为加入无望需另谋他路,未曾想今日竟有人主动来询问。

    她转过身去,看向来人!心中震惊!

    燕云!怎么会是他!

    眼前之人正是北燕亲王燕彻之子燕云。燕云此人自小跟着燕彻在军营之中磨练,在军事谋略上天赋卓绝,弱冠之年便被封将,只可惜后来燕彻谋反失败被就地正法,而燕云也被流放为奴,不曾想他会为梁荃做事。

    兰茝觉得那场燕梁之战开始越发的疑云重重起来。观燕云神色,应是没认出她的身份来,于是面上不动声色的问道:“你是黑鹰军中人?”

    “是。”燕云看着她,面上带有跃跃欲试的神色:“四皇子说了,他再给你一次机会,如想加入黑鹰军便来打败我吧!”话完便朝兰茝扔去一把剑。

    兰茝接过,拔剑出鞘,面色凝重,后背的汗已湿了她的里杉。

    “那便却之不恭了。”

    他和她同时出手,两人快速旋腕,挥起手中的剑,夹着疾风向对方直刺而去,又同时擦肩而过。

    燕云见一击不中,在指间翻转剑身,划过地面,卷起一片飞沙走石,在烟尘弥漫中再次向兰茝出手了。而兰茝则松开手,双腿下劈,身向后仰,避开了他的攻击。

    只见她身轻如燕,后翻起身,腾空而起,长剑向下挥落,似璀璨星辰从星空急坠而下,带着银芒像燕云直逼而去。燕云抬手挥剑直指高空,两人剑锋相触,发出金属摩擦碰撞之声。

    二人你来我往,不相上下。

    突然,在兰茝向后退去之时,燕云的剑向她直逼而来,划过她的颈侧,架在她的脖颈处。一时间,她感觉颈内侧血管的血流速度都加快了。

    “你输了!”燕云的嘴角挑起笑意。

    “未必。”兰茝薄唇轻吐出这二字,嘴角同样挑起笑意。

    燕云低头,只见他的腹部中央被她的剑抵着。一时间周遭的气温都上升了几分。

    燕云见状,面上的笑意深了几分,“倒是个难得的好对手。”

    话音刚落,两人同时向后急退而去,未有片刻喘息,长剑再次直指对方而来。二人的速度越发的快,招招攻势凌厉,不留余地。此时若有第三人路过,定然惊叹二人武艺的出神入化,速度快得完全看不清招式。

    时间在不断的流逝,二人的速度并没有因为时间的延长而慢下半分,胜负难分。

    但细看,其实不然。

    此时燕云依旧保持着精准凌厉的攻势,气息分毫不乱。兰茝虽然能跟上他的速度,见招拆招,但是她已面色通红,呼吸急促,心跳加速。

    很快,二人再一次擦身而过,停下了打斗。兰茝单膝跪地,大口大口的喘息着,斗大的汗珠从她的面颊滑落,掉落在地。而燕云还保持着站立之姿,手中握着一缕黑发。

    体力!

    兰茝紧咬着牙,双拳紧握,掌心一片湿意。

    她的体力终究是不如男子。

    “你上午已在营中训练了数个时辰,此时体力不支在所难免,我也不占你便宜,此局就当你我二人平局吧。”燕云开口说道。

    “输了就是输了。”

    燕云闻言,嘴角挑起几不可察的笑意,果然不出四皇子所料,此人心性骄傲,于输赢一事分外看中,越败越是不甘。

    “既如此,你我再比一场好了,若你能胜我,依旧可以加入黑鹰军。”燕云再次开口说道。

    “你说什么?”兰茝起身,直视燕云,目光亮得惊人。

    “我说我们再比一场好了,我燕云要堂堂正正的打败你!”

    “什么时候。”

    “一个月后,武举大选,我会参加,到时候再与你一决高下。”

    武举大选!

    兰茝心中一沉,若是胜了,她就要进入梁国的权利中心,若是败了,她便再无成为梁荃亲兵的可能。虽从未听闻,成为亲兵要参加武举,但如今朝中局势紧张,梁荃也耐不住急需暗中培植武将势力了!

    这场比武邀约,由不得她不答应。

    “好。”她沉声应到。

    “你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我等着你的挑战。”燕云说完,转身离开。

    兰茝拖着沉重的步伐,向侦查营走去。这一刻,她觉得自己的一生好像被命运的手无情的推着前进。

    远嫁南梁是这样,投身军旅是这样。

    “梁国的权利中心吗?”她看着外来的士兵与营帐轻声低语到。

    光是一个燕云,就足以值得她以身涉险了。北燕与南梁之战,他究竟在其中起了什么样的作用?

    “钟秀。”来到侦查营钟秀的营帐,她叫住了他。

    钟秀见兰茝神情恍惚,焦急的问道:“阿酒,发生了什么事,脸色这么不好。”

    “我们出去说。”见他账中人都向这边看过来,二人出了营帐,来到营地周围的一块草地。

    “你可知南梁武试选举是怎样一个情况。”

    “武举?你要参加武举吗?”钟秀面上难掩惊诧之色。

    兰茝将燕云的话与他们的比试之约简单的向钟秀说明了一下,只是隐瞒了燕云身份的事实。

    钟秀闻言沉吟道:“如此看来,你若是想成为梁荃的亲兵,就不得不参加这个武举了。可惜现在太子去了北魏无法为你指点一二。”

    提起楚瞻,兰茝突然想起初见之时他问她,公主是愿从戎还是居庙堂。

    如今想来,一切都由不得她选择。不知当日他是否算出了今日之局面。

    “无论怎样,这是我能否成为梁荃亲兵的最后一次机会了,许胜不许败。”

    钟秀见她神色坚定,开口说道:“南梁的武举与别国不同,别国武举只需比武决胜即可。但是梁人重文,参加武举之人要先参与文试。”

    “文试?与那些书生一起考经史子集吗?武将会这些有何用?”

    “不是经史子集。”钟秀纠正到,“是兵法谋略,不过你倒不必担心,这些于你来说并非难事,你现在要想的就是如何打败燕云。”

    “更重要的是,我已得到消息,此次武举,梁荃是考官之一。”钟秀补充道。

    兰茝心下一沉,直坠深渊,“我知道了。”

    草地阴凉,偶有夏风吹过,很快吹干了她背后的汗,让她感觉脊背阵阵发凉。

第二十八章 宫廷夜宴

    半月后,恰逢月圆之日,梁国宫廷灯火通明。

    京都内,各大门阀贵族的马车向宫门口方向驶去。

    今日,是梁国建国纪念日,每年这一天,宫廷都会大摆宴席庆贺盛典,各门阀贵女们也会盛装打扮,在这一天献艺,以求大放异彩。

    楼澜今日一身宫墙红的裙裾,长发高挽,眉眼的妆精致大气,一改平日淡雅脱俗形象。

    她坐在马车中,看着自己的掌心,上面的伤早已痊愈,可是梁荃当日的话却留在心中盘桓不去……

    这双弹琴画画的手伤了就可惜了。

    北栅街的那一撞,让她的心也陷落那场烟雨迷蒙之中了。

    马车停在皇宫侧门口。在梁国只有男子入宫方可进正门,女子只能入侧门,女子只有在与男子一同入宫时,才可以进正门。

    楼澜走下马车,放眼望去,宫墙两侧花灯如昼,盛装贵女云集,夜空礼花绽放,满目盛世景象。

    “楼二小姐今日真是光彩照人,以楼小姐才名,等会献艺定会大放异彩吧。”说话之人正是左相之女顾司音。

    楼澜闻言,轻颦浅笑道:“顾姐姐身姿曼妙,舞姿动人,楼澜才艺粗漏怕是难以夺其光辉啊。”

    顾司音一听,面上闪过自得之色,神色倨傲的离开。

    “小姐,看她嘚瑟的,腰都扭断了。”银笙不满的说道。

    楼澜闻言“噗呲”一笑,心中的紧张感驱散了不少,“好了,走吧,宫宴要开始了。”

    梁荃,今夜你可会为楼澜侧目。

    正殿内,百官已全数入席,楼澜走进宫门,在楼渊后方落座,他们的前方是一众皇子。

    楼澜向梁荃的座位看去,只见他一袭黑衣,面色冰冷未与人交谈,一人独自饮酒,与满殿繁华格格不入。二皇子梁墨见她看过来,对她使了个眼色,楼澜惊得立即看向桌面。

    “皇上皇后驾到!”

    众人立即起身下跪,“吾皇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吧,礼官开宴。”梁王开口道。

    众人起身,礼部尚书出列,“宫宴开始,各世家贵女献艺。”

    献艺的顺序是按照官职品级来排的,先是左右相之女,再是六部官员之女依次排序。皇室公主和亲王贵女无需献艺。

    “左相府嫡长女顾司音,献舞《弄影》。”

    顾音之已换好火红的舞衣,走向殿中央。她生得明艳妩媚,身材火辣,紧身的舞衣将她的身材完美得勾勒出来。

    正当一众世家子弟看得目不转睛之时,数名舞娘出现,在她四周拉起了帘幕,又放了数颗夜明珠。

    琵琶声响起,烛火被熄了几盏,殿内的光线顿时变得昏暗。

    所谓弄影,便是美人在帘后起舞,只见其影不见其人,正因如此才更惹人浮想联翩。

    内室的琵琶声骤然转急,明珠光华四溢,暗影中顾司音仰身疾舞,广袖翻飞,腰肢袅娜似水蛇,看得众人呼吸急促。

    一曲舞毕,四方帘幕落下,顾司音香汗淋漓,双颊绯红,当真是魅惑天成。

    “好!”世家子弟们拍手赞誉。

    梁荃闻声抬头看了一眼,又低头独自饮酒。

    可这一眼还是成功的被楼澜捕捉到,她双眸一黯,手抓着衣裙,心中再次涌起紧张之意。

    梁墨见状,心中不屑嗤笑,女儿家就是难成大器。他拿起碗盏中的墨鱼丸向前一弹。

    “啊!”正欲下场的顾司音突然脚底打滑,摔倒在各位皇子面前,露出无边春色。

    “哈哈哈哈!六皇子梁宣见状连声大笑,揶揄道:“不知顾小姐此番是为谁倾倒。”

    连带着其余子弟也出声调笑。

    顾司音羞恼,掩面下场。

    “右相府嫡次女楼澜,献曲《秋水》。”礼官再次出声。

    曲目一出,满座皆惊,梁王眼中有风暴暗涌,梁后端庄的笑意停在嘴边,右相楼渊面色煞白,死死地盯楼澜,梁墨眸光潋滟。

    至于梁荃,他终于停下了自斟自饮,看向这个眉眼大气精致,光彩夺目的少女。

    楼澜姿态端庄,面上镇定自若的向殿中央的古琴走去,顾司音的这一摔,倒叫她不再紧张了。此刻,所有人的目光已被她吸引,包括梁荃。

    楼澜裙摆曳地,步履沉稳,对着梁王梁后微微福身后,款款落座。只见她玉手轻扬,露出纤细白皙的手指,抚上琴弦,一段绮丽大气的琴声倾泻而出。

    “你若要引起梁荃的注意,必要在宫宴上弹奏此曲。”宫宴前一天,梁墨来找她,给了她这一纸琴谱。

    “秋水?为何是此曲?”楼澜讶异的问道。

    梁墨面上闪过狡黠的笑意,“你年岁尚小,可能不知道当年椒瑛夫人便是以一曲秋水,一朝选在君王侧,多年盛宠不衰。至于这椒瑛夫人是何许人也,无需我多做解释吧。”

    椒瑛夫人便是四皇子梁荃生母。

    琴声还在殿内回响,楼澜十指翻飞,一曲《秋水》将成年往事渐渐揭开,引得众人神思渐远。

    二十多年前冷宫之夜,椒瑛夫人月下抚琴,引得梁王瞩目停留。

    这一曲秋水与选妃时的大气磅礴不同,此曲曲意缠绵悱恻,诉说着深宫女子对君王之爱的望穿秋水。

    梁王看着月下独奏的美人,一袭月白单衣,眸似秋水,里面荡漾着盈盈情意,只是远望着他,便叫他神思不蜀。

    那晚,二人在冷宫内殿翻云覆雨,椒瑛再得圣宠,而梁荃也在那一年出世。

    初承恩泽时的浓情蜜意,寂寞宫廷的暗自神伤,一曲《秋水》被楼澜演绎的荡气回肠。

    梁荃记忆中的《秋水》是一个落雪的清晨,母妃香消玉殒。那一夜她弹奏了一整晚的《秋水》,却再也换不来君王的一次回眸。

    那一年还是稚子之龄的梁荃跪地失声痛哭。

    那一年气候温暖的南梁第一次落雪,雪花很小,混着雨水落在掌心很快就消失不见,抓也抓不住。

    那一年,他被送往北燕为质,北国大雪纷飞,山脉高处的雪终年不化,可他心中想留的人依旧留不住。

    “砰!”的一声,手中的杯盏被捏碎,碎片没入掌心,痛意让他回过神来。

    “报!顾贵妃自溢盛华宫!”

    “铮!”楼澜听闻内侍急报,心神不稳,挑断琴弦,琴声戛然而止。

    二皇子梁墨嘴角含笑,将杯中美酒饮尽,“事情倒是越来越有趣了。”

第二十九章 秋水之局

    梁王面上不辨喜怒,沉声开口道:“摆驾盛华宫!刑部官员随行!”

    “摆驾盛华宫~”

    梁王起身大步流星的走出正殿往盛华宫而去,身后浩浩荡荡的跟着成群宫妃,留下殿中群臣面面相觑。

    梁墨放下手中的酒杯,唇角笑意不减,“诸位皇弟,不如我等也去盛华宫。”说完,起身离开。

    七皇子梁书此时心神恍惚。他与梁砚乃一母同胞出生,但却不如梁砚受宠,以至于早早的绝了登上九五之位的念头。他面上虽对梁砚百般臣服心中却颇为不服气,论文治武功,他远胜梁砚许多,而梁砚不过是占了个长子之名。

    而且那个争强好胜,渴望母仪天下的女人会选择自缢宫中,他是万分不信的。

    这时候,已没有多少人注意抚琴的楼澜。她端坐殿中,双眸低垂,望着断了的琴弦,思绪翻江倒海。

    “一道走吧。”梁荃突然走到她身边,话语中带着惯有的冰冷。

    楼澜抬起头,难以置信得看着站在她面前的梁荃,“四皇子,我……”

    “你将母妃的这一曲《秋水》演绎的很好。”依旧是毫无情绪起伏的话语,但却少了冷意,听在楼澜耳中尤胜世间任何情话。

    “好。”她双眸情意盈盈似秋水。

    此时,盛华宫内气氛凝重。

    梁王面色铁青的看着还被三尺白绫悬于房梁之上的顾贵妃。尾随而来的宫妃们被吓得个个惊叫连连。

    “案发重地大声喧哗,不成体统。”梁后开口训斥诸妃。

    各宫妃虽不悦梁后的斥责,可是一看梁王铁青的面色,立即噤声。

    “母妃!”大皇子梁砚跪在顾贵妃尸体下方哭嚎,“你们这些贱奴,还不快快将我母妃放下来!”

    “禀殿下,案发现场需由刑部官员查证过后,方可变动!”内侍在一旁恭敬的答道。

    “查证什么,我母妃不是自缢而亡吗?”梁砚开口询问到。

    梁王看了风度尽失,仪态全无的梁砚一眼,面上难掩失望之色。

    刑部尚书李极见梁王面色不愉,立即上前启奏,呈上手中之物道,“微臣等人已查验殿内各处,发现除了梳妆台上的这纸琴谱,并无异常之处。另外,盛华宫房梁高数十尺,贵妃悬于梁上却无垫脚之物,实属蹊跷。微臣请奏将贵妃遗体放下查验一番。”

    梁王接过琴谱,上面白纸黑字分明,写着秋水二字,眼中有风暴暗涌。

    “准奏。”

    几位资历深厚的宫妃见顾贵妃寝殿内竟有《秋水》琴谱,俱是吓得花容失色。

    几个内侍上前顾贵妃遗体从白绫上取下放于担架中。只见她面色苍白,颈部有勒痕,但其余各处无明显伤痕,确实像是自缢而亡。

    有内侍发现她左手拳头还紧握着。

    这名内侍掰开了她的指头,见她手中攥着一纸条,立即取出呈到梁王面前。

    梁王打开纸条,只见上面写着:献曲《秋水》,以悦君颜。

    梁王突然想起二十多年的选妃大典,椒瑛风华万千,于数百贵女中,对他盈盈拜倒,朱唇轻启,“妾今日献琴曲《秋水》,以悦君颜。”

    梁王攥紧手中的纸条,沉声开口:“椒瑛。”

    梁后闻言,一向雍容端庄的脸上出现了裂痕。

    “椒瑛姐姐的冤魂来索命了!”

    “哎呀,方才楼相之女还弹奏了秋水,怕是触怒故人了吧。”

    “为何是贵妃会自缢宫?”

    “当年椒瑛夫人之死说不定是另有隐情。”

    梁王听着这一室莺莺燕燕的议论之声,心中烦躁道:“珏彤,带宫妃们下去各回宫中,不得擅自出宫,近几日的晨昏定省也免了。”

    “是。”梁后微一福身,领各宫妃后退。

    梁砚见到纸条上的内容,早已跌坐再地,面色惨白,惊恐的重复道:“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后妃刚退下不久,各皇子和楼澜就来了。

    梁王听见脚步声,如鹰一般犀利的目光扫过众人,最终定在楼澜身上,开口道:“你今夜为何会弹奏《秋水》。”

    楼澜被这样锐利的目光一吓,连忙伏地下跪,吱吱唔唔道:“楼澜……楼澜……”

    梁荃见状跪在楼澜身旁道:“她的琴谱是儿臣给的,楼小姐琴艺高绝,定能将这一曲《秋水》演绎的出神入化,以全儿臣思母之情。”

    梁王的视线在二人之间来回移动,在心中暗忖。

    这老四倒也是个有野心的,现如今顾氏一族衰微,不能让楼家独大乱了朝纲,就怕老四没这份心,不争不斗。

    “难得你有这份心。只是这《秋水》之曲,日后就不要再弹奏了。”他的神情里是对故人的毫不留恋,再也溢不出半点深情。

    殿外的圆月似被精雕细琢过的玉石,高悬在空,却映衬着殿内的人心凉如水。

    “是。”梁荃垂首应道,侧脸的线条被暗影分割的越发分明。

    “传令下去,此案交由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会审,一个月之后呈上结果。”梁王说完,就离开了盛华宫,对于枕边人的死于非命无半点怜惜之意。

    次日黎明,刑部尚书、御史大夫、大理寺卿三人已等了半宿仵作的验尸结果。三人急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终于在天刚破晓之时,仵作出来了,身上还带着一股令人作呕尸气。

    但是三位大人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急忙上前问道:“怎么样。”

    “除了脖颈处得勒痕,未发现其余伤口,也不是中毒而亡。”

    三人闻言心下一沉,刑部尚书心急如焚道:“这可难办了,但若说贵妃是自缢,绝无理由啊。”

    “一张琴谱,一张纸条,毫无线索,这案怕是难查。”

    “查案还不是最难的,难是案子背后牵扯出的皇家秘闻。”大理寺卿目露精光,幽幽道了这么一句,让其余两人警铃大作。

    “这查也难,不查也难,你说到底该怎么办。”

    “半月后文武恩科在即,届时让朝中新贵协理办案好了,也全了你我提携新人的美名。”

    “文试状元还说的过去,让武举状元办案岂不荒唐!”御史大夫的铁面一瞬间有些破裂。

    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闻言大笑,“这南梁朝廷的荒唐事还少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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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燕于飞远送于南介绍:
“百年春秋多才俊,谁主沉浮未可知”
她以一介女流之身和世间男子逐鹿天下,走上了搅乱风云之路。
【注】:本书背景为架空,无需历史代入感燕燕于飞远送于南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燕燕于飞远送于南,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燕燕于飞远送于南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