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癫狂书生
夜,突然显得无尽漫长。
窗外大雨突至,兰茝躺在榻上辗转已久,身上的棉被隐隐透着酸臭味。同她一样无法入睡的是前来避雨躲在角落中吱吱作响的老鼠。
这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梁国汴京,秋水别院。
楚瞻负手立于窗前,听着窗外疾风骤雨。他此刻所处的房间,正是兰茝暂住秋水别院时的那间。
“公子,她已至罪奴之城。”清泉汇报刚收到的消息。
“消息从罪奴之城传到京都,尚需时日,以她之聪慧,此时怕是已混入大道会。”楚瞻开口道。
阿酒,看到城中罪奴,你会如何选择呢?可会为了复仇大计将藏匿之所据实以报……
梁国汴京,四皇子府。
梁荃正将手中情报放于烛火之上焚烧。烛光晃动中,隐约可见纸上内容……
“梁砚一路沉溺于美色,对乱党动向充耳不闻,至罪奴之城后,流连军姬交易所……”
军姬交易所……既然大皇兄你这么喜欢军姬,就让臣弟为你锦上添花吧……
风云变幻,女色误人,历史似乎又再一次重演着……
罪奴之城,军姬交易所。
云荟蔚躺于榻上,伸出手抚摸着身边冰冷的床榻,那里空无一人。
阿酒,已经离开一天了……
你怎会是女子,那个将我一把擒获的,那个与我幕天席地无子对弈的,那个骑马射箭,对天下大势侃侃而谈的人怎么会是女子?
女扮男装混入军营,你究竟是何目的。
楚酒……楚……你会是西楚皇室中人吗?还是楚太子的人?
燕梁一战,乱的何止北三国,连身处南齐的他都按耐不住了,那个世人赞誉的第一公子,又怎能毫无动作……
罪奴之城,贩奴所。
似乎大多数夜晚对于兰茝来说总是辗转反侧,夜不能寐的。
她长呼出一口气,似想将心中所有沉重呼出。而后起身,披上外衣,走出门外。
独自在院内的屋檐下来回走动许久,雨开始有渐小之势……她隐约听见拐角回廊有一男一女的交谈之声。
她在拐角处贴着墙歪头细看,发现正是姜阙与胥婺,两人在檐下相拥而坐。
她这是半夜窥人谈情说爱嘛?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姜阙突然开口说话了。
“胥婺,你说的大同世界真的存在吗?”
雨,已经停了,只有屋檐落水的“嘀嗒”声。
她的一字一句,在这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清晰。
大同世界!难道胥婺就是这癫狂书生!兰茝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局促起来。
“存在。”他的话语里透着坚定,“大道之世,人人有德,人人敬老,人人爱幼,无处不均匀,无处不饱暖。”
“阿阙,等到那一天,我就娶你为妻。”
“可是……胥婺,我本是被送往北燕的军姬,你可会嫌弃我……”
“怎会?阿阙是我生平所遇最干净无暇的女子。”他轻拍她的背,似是安抚。
姜阙俯在他的怀中,数着他沉稳而有力的心跳,一下一下……
两人再未有交谈,兰茝见无法探得其余消息便回房了。
房中几人呼吸起伏均匀绵长,看来无人起夜并发现她离开。她重新躺回榻上,随着身边几人的呼吸节奏,逐渐平复自己呼吸。
方才相隔太远,兰茝并未看清姜阙眼中的忧愁。此时的她双眸逐渐泛起水雾,手指轻颤,哑声开口道:“胥婺,夜深了。”
“我送你回房。”胥婺并未察觉她的异样。
姜阙回到房中,从抽屉中取出两根被妥帖收藏的红烛,一一点燃。
烛火摇曳,铜镜中的女子眉眼有千种风情。
她打开妆奁,仔细上妆。
轻敷脂粉,勾画黛眉,晕染鹅黄,细描斜红,涂抹唇脂。像个出嫁的女子一般。
放下及腰长发,用木梳细细从头梳到尾,口中喃喃念到,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地……”
最后,褪去粗布衣裙换上华贵红裳,姜阙眼中蓄满泪水,却迟迟没有落下。
刚上的妆会花的。她在心中这样劝说自己到。
这时,门外有叩门声响起。
“姜姑娘。”
她起身开门,看见来人,面上冷若冰霜。
“走吧。”她开口道。
胥婺,我可能等不到你的大同世界了……
第二天上午,兰茝醒来后一直未见到姜阙。所有人都不知她的去向。她在脑海中一遍遍回想昨晚两人的对话,生怕漏过什么关键信息。
胥婺,我本是被送往北燕的军妓,你可会嫌弃我……
北燕军姬。她昨晚并未过多在意这个字眼,今早她无故失踪,是否与军姬交易所有关……
兰茝不作他想,闪身进入后院,敲晕了一个青年男子,扒了他外衣换下身上女装,纵身一跃跳上房顶,快速去向军姬交易所跑去。
交易所西侧小门的守卫并不森严,她与钟秀约好今日巳时在此碰面。
她到时,钟秀已经候在哪里。
“你可算是回来了。”钟秀见她回来,一直悬着的心才算松了下来。
“今早,你可有见这交易所内多了个面貌殊丽,眉目含情的女子。”
“没有,今早连个雌苍蝇都没飞进来,更别说是这样的大美人了。怎么了,是有什么情况吗?”
兰茝见状疲倦的摆手,越过他快步进入门内。
希望不是如她所想一般。姜阙是大道会潜伏于军姬交易所内的细作。
同帐中人见她回来,纷纷上前询问乱党动态。
“阿酒,听钟秀说你昨日发现了乱党的线索,这一天下来可有进展?”嵇子仪问到。
“可探得大道会据点在哪?”这是陆虎的声音。
“你可有受伤?”云荟蔚关切的问到。
兰茝看着围着她询问的众人,怔忡不能言语,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
面目凄楚的女奴,衣衫褴褛的孩子,缺了口的碗,成群坐在院中的奴隶,受鞭笞之刑的伤患,带有酸臭味的被褥以及姜阙与胥婺雨夜回廊的婚盟之约……
“未曾。”良久,她方才开口道:“线索断了,我未查到任何乱党消息。”
众人见她面色惨白,神情恍惚,看起来受了不小打击的样子。便不再多问。只有云荟蔚深深看了她一眼,和众人一起离开。
阿酒,她在撒谎……
待所有人离去后,她才跌坐在地,把头埋进双膝内……
父皇,儿臣可是做错了……
第十六章 北燕军姬(一)
下过雨的夜,透着沁骨的凉意,姜阙倚在床头,目光空洞。风从窗户的细缝中钻进来,吹得室内的烛火明明灭灭。
空气中弥漫着一丝似有若无的合欢香。
这时,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梁砚刚饮了酒,踉踉跄跄的走进来,醉意朦胧中,见床上坐着一个红衣美人,眉眼含情,身段妖娆,未说话已勾去了他三分心魄。
好个极品美人……
酒意朦胧,暗香浮动,烛火摇曳。这时,即使是一个姿色平庸的女子也足以让梁砚难以自持,何况是这么一个人间尤物……
“殿下,薄衣不耐夜雨寒,奴已替你暖好了被褥。”娇声软语,眉惑天成。
待他走近时,美人的手臂已圈上他的脖颈,半身依靠着他,柔若无骨。
他的大掌抚过她光洁的背,“真是个惑人的精魄。”
姜阙闻言娇笑,心中想起方才房内未熄的红烛。
此刻怕是已经燃尽了吧。
红烛自怜无好计,夜寒空替人垂泪……
“阿酒,大事不好了!”正当兰茝埋首双膝,思绪翻涌之时,钟秀突然跑到她面前。
“怎么了?”她抬起头,像个困惑的孩子。
“你不是问我,有没有见过一个面貌殊丽,眉目含情的女子吗?我刚刚见到了。”
“在哪儿?”兰茝闻言立马站起,一把抓住他的领口追问道。
“大,大皇子院内。”
“走。”兰茝当先夺门而出,留下钟秀一人在原地直喘粗气。
她真的是女子嘛,力气这么大,差点没勒死他……
罪奴之城虽是座奴隶之城,但人口贸易往来频繁,加上常年无人监管,各处奔走的人贩子很容易日进斗金,他们这群人要是放在其余城镇也算一方巨富。是故,城中除了破败不堪的奴隶住所外,也不乏高门大院。
大皇子此时暂居的院落修缮的也极为华贵精致。
兰茝来到院门外时,便见庭院中央躺着一个昏死过去的红衣女子,背对着她,看不见样貌,看身形极有可能是姜阙。
庭院正对的那间房,大门紧闭,里面不时传来金石玉器,杯盏瓷瓶等摆件被砸的声响。
“来人,把这个罪奴拖下去,处以车裂之刑!”梁砚的声音从室内传出,隔了一个庭院传入兰茝耳中,可见他现在极为震怒。
“是。”两个士兵上前将地上的红衣女子粗暴的拖起,预备向这边而来。
是姜阙,她的嘴角还残留着一丝血迹。她做了什么让梁砚如此震怒,但她不能让她就这么被处以车裂之刑。
院外的士兵闻声而来,越聚越多,大多数是不受梁砚管制的梁荃帐下新兵。这时,钟秀和他们帐中几位刚好也到了。
“钟秀,嵇子仪,陆虎!帮我拖住他们两个,别把这个红衣女子带走!”她嘱托了这么一句话后,快速跑向了院中。
“云杉,上去帮忙。”云荟蔚一边吩咐身边的人一边在心中腹诽到,阿酒都不叫我……
兰茝来到梁砚的房门外,推门不进,眼看姜阙就要被拖走,深吸了口气,抬脚向前一踹。
“砰。”的一声门被踹开了,院外围观的士兵被惊掉了下巴。
“靠啊,哪个营的!这么猛,皇子的门也敢踹!”
“四皇子帐下新兵营。”见有人问起,嵇子仪立马骄傲的回答。他已然成了兰茝的盲目吹捧之辈。
钟秀在兰茝背后竖起了大拇指。踹得好!反正惹出了事有太子担着,怕个毛!
“呵,不愧是让我折了的男人!”云荟蔚笑得与有荣焉,也不计较她刚刚没有叫他帮忙的事了。
他身边的士兵听到他这话,吓得躲开三尺远。云荟蔚见状,在心中嗤笑到,我才不会告诉你们阿酒是女子。
兰茝踹开房门后,又从室内快速的把门合上。
梁砚已被她的这一番举动吓得花容失色。确实是花容,因为他的脸上起了许多红斑。
“大胆!你是何人!”他反应过来,一把拿起架上的剑,直指兰茝……
“殿下。”她双手交叉于胸前,笑着看他:“你可以叫得再大声点,如果不怕外面的人冲进来,看见你现在这副样子的话。”
梁砚面上红斑以及姜阙的那句“北燕军姬”,让她隐隐觉得这其中必有什么联系。姜阙,她今天必须救下。
“你想怎样!”他举着剑问道,说话声小了不少。
“门外那女子杀不得。”她伸出两指夹住他手中的剑移到一边,向前走了几步,停在他耳边轻笑道:“因为她是癫狂书生的女人。殿下怕不是沉溺美色,忘记了此行的目的吧。”
“我凭什么相信你……”梁砚放下了剑。
兰茝突然向梁砚腕处一踢,他吃痛的松开手,她迅速接过剑,直指梁砚。
局势瞬间逆转。
“现在……”她勾唇一笑,像是做回了那个张扬骄傲的燕兰茝,“你必须相信我。”
梁砚面有颓败之色。
“如果让天下人知道殿下因为沉溺女色而得了这种烟花之病,您这皇子之位也算做到了尽头,遑论储君之争。”
她看了梁砚一眼,成功见到他脸色惨白,笑着继续说道:“您唯一的转寰之机便在这女子身上。她与癫狂书生有婚盟之约,如若利用好了,便可将乱党一网打尽。”
她放下手中的剑,交还到梁砚的手上,“是罪责难逃,还是功在社稷,全在殿下一念之间。”
“你是何人。”梁砚沉默良久才哑声开口问到。
兰茝见他已被说服,抱拳屈膝行礼道:“四皇子帐下新兵,楚酒。”
“哈哈哈哈。”梁砚闻言,突然放声大笑,笑声中透着绝望与悲凉:“老四帐下能人辈出啊,仅一个新兵就有如此谋略。二弟,你我拿什么与之相争。”
兰茝取出楚瞻给的神奇药膏递给他一小罐道:“这个药膏虽然不能帮助你去除红斑,但是可以遮盖它,帮你隐瞒一段时日。”
梁砚大喜过望,立马接过在一旁对镜涂抹起来。
此时,门外已经演变为梁荃的新兵与梁砚带来的亲兵之间的争夺了。奈何这群新兵刚入伍不久,在打斗一事上不如老兵们经验丰富,很快便落了下风。
若不是钟秀等人死死纠缠,这红衣女子早就被带走了。
正当新兵们感觉快坚持不住时,大皇子的房门被打开了。
所有人停止了打斗。
梁砚当先出来,兰茝走在后面。她并未如众人所想一般受到了重罚。这让所有对梁砚有一定认知的老兵惊讶的瞠目结舌。
“传我旨令,此女子事关乱党,不可轻举妄动,暂行收押。全城张榜告知,于三日后午时,城门士众。”
第十七章 北燕军姬(二)
姜阙被囚的公告很快就在当日张贴全城,
“大道会乱党姜阙,于军姬交易所公然行刺一国皇子,罪不可逭,于三日后午时,城门示众,处于火刑。”
罪诏张贴后,并没有引起城中人过多的关注,偶尔路过的人贩子和罪奴们神情冷漠的瞥了一眼,又离开了。这座城里,最不缺乏的就是有罪之人,他们早已对各种刑罚司空见惯。
今日的气候如往常一般阴雨连绵,全城像被笼罩在一种阴郁的氛围中,让人得不到片刻喘息。
姜阙此时被收押于交易所内庭。关进来不久后,她就醒了,忍痛起身,半退衣襟,见自己浑身布满了青紫的痕迹,一股厌恶之感在心中翻涌。
而后,她开始自嘲一笑,“本来就是军妓,又何须过多在意贞洁。”
这时,门外有说话声传来。
“罪奴收监内庭,闲杂人等不得擅入。”不容置疑的语气。
“新兵营楚酒奉大皇子诏,前来审问罪奴。”这个说话声让她双眉一皱,很熟悉的声音,像是……
门外对话突然停止,她还在细想从何处听过这个声音时,门被打开了。她看清了来人的样子,瞳孔微缩。
兰茝一步步的走近姜阙,薄唇紧抿。她心中有万千疑惑,却不知从何处开口。
“没想到,酒酒穿上军服后也是个俊俏男儿。”姜阙率先开口,风轻云淡的语气像是见到久别重逢的故人。
兰茝闻言一窒,“你什么都不问我吗?”
“心如死灰之人,多问这世间琐事还有何意义?”姜阙漂亮的双眸,此时一片死寂。
“可我尚有诸事不明,还望告知!”兰茝提高了声音,“为何你会出现在大皇子房内?你们发生了什么?他身上的红斑又是怎么一回事?”
“哈哈哈,发生了什么?”姜阙突然放声大笑,两行泪从眼角滑落,“你难道看不出来吗?”
兰茝见她对自己的问题缄口不言,心中有意激她:
“心如死灰吗?人只要动了感情,就有了任人拿捏的弱点,便再无法做到心如死灰。姜阙,若你不答,我便将大道会据点据实上报。此次朝廷派兵五万意在歼灭乱党,首当其冲的便是癫狂书生,你觉得胥婺能逃得过这一劫吗?”她的话语充满了狠绝,像利刃一般,一字一句剜向姜阙的心。
姜阙死死盯着她看。她说的没错,胥婺就是她的死结,她在这人世间最后的弱点。
“所有这一切不过源于皇权之争罢了。大皇子中的是人间至烈的毒药红颜劫,此毒无药可解。若女子少量服用,与男子交合,则男子日渐力乏神疲,若女子大剂量服用,则男子浑身布满红斑,一生不可再行闺房之事。”而服药之女子将于三日后不治身亡……
这药她一年前就本该服用了,那时候若不是胥婺救下她,她早就了却了她这卑贱的一生。该是她的命数,终是逃不掉啊。
“你……曾是北燕军姬?”
姜阙闻言轻笑,“看来酒酒在大道会收获不小,罢了,告诉你又何妨。”
她的目光透过她,像是望向了很遥远的地方,“你即是北地女子,可有听过‘北汉慕南女’这话?北地男子生的高大英武,却最是喜欢温婉娇媚的南梁姑娘,就连送往北燕军中犒赏将领的女姬都比别国的多。去年这时候我亦在其中,我是女奴,被充为军姬本是稀松平常。只是没想到每个被送往北燕的军姬,俱要服用红颜劫……”
兰茝听到这,脑海中有什么记忆似电光火石一般闪过,让她面色霎白,无心细听姜阙后面的话……
薜荔十四岁那年生辰,有地方官员送了他一批美人,她和兰姜还调笑过他:“阿荔年纪不大,已是姬妾成群,远超大哥了。”
“不过是一些不解风情的北地女子,和你们两一样,乏味至极。”薜荔言语中带着不以为意。
“二姐姐艳冠六国,六国男子谁不视她为梦中情人。你连她这样的女子都看不上,那你的眼界得有多高。”兰姜难以置信的说道。
“阿姜你还小,不懂何谓女子。女子之韵味不光在样貌,这六国女子中,北三国女子缺少了娇柔,像兰茝美则美矣,却太过要强,会令天下男子自惭形愧。西楚女子沉稳持重却少些情趣,东齐女子嘛……被娇养得太蛮横,不够温婉,唯独这南梁女子的娇声软语与善解风情,才真真是男子向往的温柔乡啊。”
“说的头头是道,好似你已阅尽六国美人一般,那个梁荃每次见到二姐姐眼睛都直了,我就不信南梁女子真有我们北燕的好。”
“你看看你,言行粗鲁无状,难怪那些世家子弟见了你就退避三舍,等下次你随我和大哥去军营,看看那些南梁军姬,好好学学什么叫水做的美人。”
“你居然拿我和那些军姬相提并论!”
那时候,她们与往日一般相互玩笑打闹,戏说着北燕皇室中出了一个风流种,谁也不曾深究过南梁女子究竟是怎样的一群人。
命运的伏笔早已在无意中潜藏。那时候她还以为,这不过是稀松平常一天。
兰茝双唇被咬的毫无血色。
北燕子民最为骄傲的铁血之军,那个让其余五国闻风丧胆的虎狼之军,真是毁于一群女子的床榻之上吗?
“酒酒,若是见到了胥婺,帮我把这个绢帕交给他吧,我也许没机会与他相见了。”姜阙开口说道。
兰茝沉溺于自己的思绪中,未去细听她说了什么。
“酒酒?”姜阙再次唤到。
“什么?”她回过神来,见姜阙拿着一块娟帕看着自己。
“帮我把这块绢帕带给胥婺吧。”她又重复了一遍。
“哦,好。”兰茝接过帕子,胡乱塞在衣袖中,初来时的紧张感早已被冷漠替代,“姜阙,我走了,你好自为之。”
大道会中人武艺高强,她与他们里应外合,应该可保姜阙性命无忧。临走前,兰茝在脑海中这样想到。
当晚,她开始陷入无尽梦靥之中,所有的军姬手持长剑打败了燕国军队,杀光了北燕臣民,那个美丽的雪域之国,血染山河……
梁荃拿着长剑刺入她的心口。
她突然惊醒,双颊隐有泪痕残留。
温柔乡,解语花,俱是英雄冢啊……
第十八章 烈火焚城
和煦的春风吹过罪奴之城的长街,吹过城门士兵锋利的刀锋,吹过姜阙倾泻如墨的长发,吹进了兰茝那颗紧绷而焦虑的心。
难得放晴的气候并没有让城中肃杀的气氛得到丝毫的改善。
姜阙此时被绑在城门口的一辆牛车上,她低着头,发丝覆面,看不清神色。
车上堆满了干柴,她周身被淋上沥青和松脂。士兵在牛车的周围一字排开,两人手中举着火把。
“阿酒,我已安排妥当。”云荟蔚看着她紧绷的面容安抚一般开口道。
心中不由想起几日前,她突然惊醒,连带着他也被吵醒了。那时候的她惊慌失措,面带泪痕,没有了平日的冷静自持,着实吓了他一跳。
“救下她,救下姜阙吧。”她突然抓住他的手,声音里带着哀求。
“好。”他没有问原因,也没有问她梦见了什么。只是本能的觉得阿酒终于有求于他了,他无论如何也要帮她做到。
姜阙,便是那个红衣女子吧,不过是梁国皇室争权的一颗旗子,救下亦何妨。
离午时仅剩一盏茶功夫的时候,梁砚才出现,他看向姜阙的目光充满了狠意。若不是还有利用价值,他必将这个贱奴碎尸万段。
这时,走过来一士兵,附在他耳边说了什么,又匆匆走开了。
梁砚的唇角勾起阴鸷的笑。
兰茝见到这一幕,双眼微眯,“云杉,跟上那人。”
云杉面无表情,等待云荟蔚的示意。
“去吧,往后阿酒的吩咐照做便是。”云荟蔚笑得满面春风,看着倒不似平日里那般面色苍白。
“是。”云杉暗中抽动嘴角,小王爷为了追夫这么随便的就把他卖了……
虽说是示众,但并未有人前来围观,往来的奴隶见到这个阵仗都远远的避开了,对于这个将被处以火刑的女子,他们心中连一丝悲悯都不曾有。
兰茝紧盯着被绑在车旁躁动不安的牛。全城张榜公告,大道会中人应该会收到消息吧,若能在点火之前赶来救人再好不过。
若是不能,一旦火起,受惊吓的牛便会拉着车穿过整个城池,以做警示城中罪奴之用。他们只能趁牛离开众人视线的那一刹那快速救下姜阙,若是让干柴的火烧到她身上的沥青,后果将不堪设想。
“午时已到,行刑!”梁砚一声令下。
举着火把的士兵向牛车走去。
在火把将要接近干柴之时,一道银芒破空而来,那名士兵瞬间倒下,他的眉心正中袖箭!
在场士兵的心中一紧,大道会乱党,来了!
很快,数百名黑衣人从暗处出现与士兵战成一团,有数名新兵不敌,当场毙命。
胥婺趁乱快速靠近牛车,解开了姜阙身上的绳索。
“你不该来的。”姜阙沉痛说道。
胥婺抱住她,“无论发生了什么你都是我的妻,我带你回家。”
姜阙流下两行清泪。
晚了,一切都晚了!
突然,她的嘴角溢出一丝血迹。胥婺察觉到了她的异样,拉开了她,见她面色惨白,唇角带血。
“你服了红颜劫?”他面色惨白。
“胥婺,这是我的宿命啊。”那人以胥婺相胁,她怎能不从,岂敢不从。酒酒说的没错,人一旦动了情,就有了弱点,便再也做不到心如死灰了。
这时候,没人注意到牛车的异常,就连兰茝的目光都被姜阙和胥婺二人吸引。
几乎是同一时间,城门突然被关上了,牛车上的干柴被火点燃,牛开始疯狂向城中街道跑去。
一向冷酷的云杉此时气喘吁吁的赶来,神色着急,“事态严峻,城中各处街道被泼了沥青!”
众人被这接二连三的变故弄得措手不及。
兰茝快速环顾四周,发现与黑衣人缠斗的几乎是梁荃麾下的新兵。
梁砚已不见踪迹!
远处已有火光出现,浓烟的气息逐渐向这边蔓延而来。
好个梁砚,设了这么大一个局,想要将大道会和梁荃的士兵一网打尽吗。
兰茝心中一沉,“云杉,你方才去跟踪查探,可已确认城中各处都被泼了沥青吗?”
“我去的晚,只阻止了奴隶角斗场处,但是……”
“别但是了!你立刻去找到那辆牛车杀死那头牛,以免危及更多地方!”
“是!”
“钟秀,你可知角斗场附近可有河流湖泊?”
“有。”
兰茝闻言点头,看着还在激烈缠斗的众人,深吸了口气,用内劲扩大声音喊道:“大火已焚烧城池,若不想葬身火海者,即刻停下打斗!”
各营新兵及大道会中人听到她的话,停了打斗,但都一脸迷茫。
烈火焚烧城池,怎么可能!
众人们刚要置疑,就听见前方传来哭喊声,城中奴隶纷纷向这边跑来,他们身后浓烟滚滚,火光冲天!有些手脚带着镣铐的罪奴行动不便,来不及逃跑,很快被大火吞噬。
这些好不容易逃出来的人,见城门紧闭,开始绝望的哭喊起来。
打斗的人,这才开始慌了。
“真背,前几日哪一天不下雨,偏今日是艳阳天!”
“这已经不重要了,逃命要紧!”
“逃?前方大门紧闭,身后火光冲天,往哪里逃?”
……
“所有军人,按照原来的分组去城中各处疏散奴隶,往奴隶角斗场河流处避难!”兰茝再一次高喊道。
话音刚落,立马就有士兵上前抗议,“凭什么!逃命都来不及,哪还顾的上这些贱奴!他们死不足……”
话未说完,一道银芒闪过,此人的脖颈动脉瞬间被割断,血液喷涌而出,当场陨命!
“就凭你是军人。”兰茝神情冷漠的收回还在滴血的剑,冰冷的话中带着不容置疑。
她抬眸看向众人,冷声开口道:“尔等若有不服者,格杀勿论!”
众人见她眨眼间就了结了一人的性命,心中大骇,立即噤声。虽然眼前的人穿的是新兵军服,却比任何军官更有威严!
“陆虎,你带人去东城,钟秀带人去西城!分头行动,务必减少伤亡!”
“是!”
就连陆虎,也不知道从何时起开始逐渐以兰茝为主心骨。
“这些人,你打算如何处置?”云荟蔚指着剩下的大道会黑衣人问道。
这些黑衣人停下打斗后便向胥婺处聚拢。
此时,胥婺正抱起姜阙预备离开。突然,姜阙开始剧烈咳嗽起来,咳出了一口黑血后,瞬间瘫倒在他怀中,没了气息……
第十九章 葬身火海
胥婺看着倒在她怀中的姜阙,双目瞬间通红,感觉有一股逆血往喉头涌上来。
他放下她默默背过身去,这个曾经锋芒毕露的男子在这一瞬间突然苍老了许多,像是疲惫到了极点。
“阿阙,你不在了,我要这大同世界还有何意义?”
“胥先生!”众人虽悲痛姜阙的离去,可大业未成,听他说出如此丧志之话刚要相劝,被胥婺抬手拦下。
“诸位不必再劝,是胥婺有负厚望了。”他说完后,当即下跪磕了三个响头,每次磕头都像巨石重重砸在大道会众人心头。
春风无情的吹过这座城池,熊熊大火如燎原之势一般在城中蔓延,肆无忌惮地吞噬着一切,吞没了那些来不及逃走的奴隶以及他们绝望的哭喊。
胥阙抱起姜阙,向烈火焚烧处走去。
“大道之行,天下为公。哈哈哈哈,大道之行,天下为公!”他瞬间泪流满面,哭嚎出声。
凄厉而决绝的话回响在众人心间。
突然,他纵身一跃,抱着姜阙跳入火海之中,烈火很快将二人吞噬。他这一生的理想,抱负,深情与绝望被大火烧的一干二净……
兰茝看着这漫天大火,突然感觉随着胥婺的陨落,有一道时代的光芒被世界无尽的黑暗给吞没了……
“走吧!”云荟蔚沉声说道:“即使你我今日救下这二人的性命,也救不了他们的命运。”
兰茝闻言心中一震,张了张口,终是没再说什么。
在大火即将烧到这边时,她一把将云荟蔚拦腰抱起,往奴隶角斗场方向逃去。
热浪滚滚,烧云荟蔚的心似乎也跟着起火。明明是生死时速的瞬间,他却无比希望时间能够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但是,事实终不如他所愿,兰茝轻功绝佳,他们很快就到了奴隶角斗场外围。
“牛已被杀死,火势未蔓延此处。”见他二人到来,一直守在角斗场门口的云杉面无表情的汇报着。
余光瞥见自家小王爷被人揽在怀中,面色绯红,神思游离,再一次几不可见的抽动了下嘴角。
“众人可是在河流处汇聚?”
“是,河流在角斗场后方。”。
兰茝来到河边时,看见一眼望不到头的城中罪奴,让她感觉像是回到了那一日的大道会庭院。孩子面露惊恐之色,女奴们神情冷漠,成年男子带着镣铐,骨瘦嶙峋的老人被打得皮开肉绽。
“成为女奴的那一天起,我曾无数次的想过我会以什么样的方式死去。今日烈火焚城,我竟觉得这样死去也好,至少身心干净。”兰茝路过众人身边时,恰好听到一个女奴这样说道,她的脚步一顿,想起已葬身火海的姜阙。
城门示众,处于火刑,你不反抗,可是也觉得这样离去身心干净……
陆虎等新兵见她看见她,上前汇报情况。
“城中大半之数奴隶得到救援。”
“陆虎,让士兵们安排众人轮流到河边沾湿衣袖,掩住口鼻,这里地处低势,浓烟不易散开,易造成窒息。”
“是。”对于她的命令,陆虎越来越习惯去执行了。
大火一直烧了好几个时辰,直到夜幕,天降大雨。
这场雨,熄灭了大火,洗去了人们心中的阴霾与恐惧,成千上万的人在无尽黑夜中被暴雨洗礼,像是得到了上天的救赎一般。
兰茝站在雨中,感觉心中万千思绪被大雨洗涤着,那些紧绷的,沉重的,压抑的感觉在逐渐褪却,让她得到了一丝喘息。
这时候,她突然想起了什么,从衣袖中掏出一方绢帕,小心打开来,上面绣着一枝寒梅,边上题有娟秀的小楷:
命中因怯暖,不敢向君开,春来抱死赴尘埃。
帮我把这块娟帕带给胥婺吧……
姜阙曾这样对她说过。
那个时候……那个时候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姜阙还对她说了什么,她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刚被平复的思绪再次汹涌而来,两行热泪滑过她的面颊,混在冰冷的大雨中,无人觉察。
这场大雨突然让她倍感沉重,好似一滴雨就能轻易将她击倒。她的身体开始沉重,视线逐渐模糊,万千奴隶在眼前化成一团黑影……
突然,她开始向后倒去……
一直关注她的云荟蔚迅速接住了她,将她圈在怀中。
阿酒,方才你护了我一路,这次,轮到我了……
数日后,写有相似内容的情报被送往汴京两处不同的地方。
“梁砚已身中红颜劫,女奴姜阙中毒身亡,癫狂书生胥婺葬身火海,大道会乱党逃离城中。第七营新兵楚酒以一人之力挽救半城罪奴之性命……”
“第七营新兵楚酒以一人之力挽救半城罪奴之性命……”梁荃反复读着纸上的话,眉头紧皱。
“去查一下,这个楚酒是什么来历。”
“是!”身边暗卫应声,刚要退下。
“等等。”梁荃再次开口道:“不必查了,等新兵全数归京时再议。通知本次负责罪奴之城新兵考核的官员,举凡在大火中存活的新兵,一律通过考核,根据个人情况安排至精兵营各处。”
“是。”自从四皇妃葬身火海以后,本就喜怒不形于色的四皇子更让人难以琢磨了。
楚酒。
一月之后,考核队伍归来之时,他亲自以选拔亲兵的名义前去查探。此人如何,是否可被重用,到时候便会知晓了。
秋水别院,书房。
楚瞻看着纸条上的情报,一时间感觉心中雪霁风温,霜消日暖。
第七营新兵楚酒以一人之力挽救半城罪奴之性命……
这句话反复在他脑海中浮现,久久无法挥去。
他本以为,她能在复仇与大义中作出选择,已实属不易。未曾想,她会在生死垂危之际号令所有新兵挽救罪奴,这些人在所有世族之弟心中不过是轻贱如蝼蚁一般的存在。
他虽心悦于她,却从未懂她,这个本该一生衣食无忧,享尽荣华,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女子当时抱着一种怎样的心情去拯救城中罪奴。
此刻,他突然觉得左手手臂隐有灼热之感传来,他卷起衣袖,看向手臂内侧,那里曾被烙下一个“奴”字。
岁月日久,已经形成了无法去除的瘢痕。
“十年前,在北国饱受轻贱的,又何止梁荃一人……”
第二十章 大梦不觉
暴雨似宣泄一般持续了一整个漫长的黑夜,不断冲刷着这群世间最卑贱的生灵和这个充满叹息的城市。
兰茝还陷入昏迷中,手中紧紧的攥着一方绢帕。
云荟蔚把她抱进奴隶角斗场内,命云杉等人守在门外,所有人不得入内。
这个曾经充满了罪奴们厮杀与呐喊的角逐之地,迎来了它平生最安静的一天。
兰茝浑身湿透,发丝凌乱的贴在她精致的面容上。云荟蔚脱去自己的军服,再小心的除去她的军服,碰到绑在腰间的匕首,面上一愣。
才发现这个在生死瞬间面不改色的女子是这样的瘦弱,好像一阵风就可以轻易把她吹倒。
“若不是知道阿酒是女子,看着确实挺像体虚之人呢。”云荟蔚想起二人初见时的对话,轻笑出声。
他撕下自己里衣的一片衣袖,拧干了,细细的帮她擦拭着长发。
“冷。”兰茝突然浑身颤栗起来,蜷着身子往云荟蔚怀里缩。
感觉到女性特有的柔软身躯向他靠近,这个生平未与女子有过多接触的烨小王爷突然感觉呼吸一窒,心跳加速,连手中擦拭的动作也不自然了起来。
这个脆弱的城市再也经不起半点火了,雨夜让两人的身体都格外的冰冷。
云荟蔚小心翼翼的伸出双臂,抱起兰茝,将她圈在怀中。
小时候,他觉得冬季寒冷时,照顾他的嬷嬷就是这样做的。
不知道抱了多久,感觉两人的身体都有回温之时。云荟蔚收回双手,用嘴对着手心不断哈气,做了一会突然觉得不对,又开始来回的搓动手掌,待搓热掌心之后,笨拙的覆在兰茝冰凉的脸上。
“阿酒觉得这样可暖和点了。”他温柔的问到。
兰茝还陷入昏迷之中,自然不可能回答他。
过了一会,他又放下了覆在兰茝面上的手,再次将兰茝抱入怀中,像个手足无措的孩子一般,紧紧的抱住了他觉得这个世界上最为珍贵的东西。
此刻的兰茝再次陷入了无尽的梦靥之中,那些熟悉的人,熟悉的场景不断的在她梦境中出现。
“兰茝,是整个燕国对不住你。”
“我攻破了燕国,你可恨我。”
“你低估了一个男人对权势的野心。”
“即日起,燕公主燕兰茝便不可再出现于世人眼前了。”
“即使你我今日救下这二人的性命,也救不了他们的命运。”
“命中因怯暖,不敢向君开,春来抱死赴尘埃。”
所有的一切在随着胥婺纵身火海,高声呐喊“大道之行,天下为公”后化为灰烬……
楚瞻又开始出现在她的梦境中,反复说着那段话,
“虽于你是剜心之痛,但你必须从这个事情中走出来,以旁观者的角度看待一切,不然你的理智永远被仇恨掩盖,发现不了其实真相。”
……
“楚瞻。”尚在昏迷之中的兰茝叫出了这个名字。
此时,还抱着她的云荟蔚闻言双手一僵,唇角露出苦涩的笑。
阿酒,你果然是他的人吗……
冰冷的夜开始显得无尽漫长起来……
次日正午,兰茝才从梦中醒来,喉咙干燥的像火灼烧过一般。
她动了动身子,连带着抱着她的云荟蔚也惊醒了,两人同时睁开双眼。
“你醒了。”云荟蔚见她醒来,双眼绽放出神采。
兰茝首先看到云荟蔚苍白的倦容,以及被扔在一旁的军服。她快速低头看了下自己,头发披散,身着单衣,心中警铃大作,摸出别在腰间的匕首,快速抵在云荟蔚的颈侧,“你都知道了!”
云荟蔚双眸中的神采瞬间寂灭,“阿酒,我早就知道了,这里没有旁人,除了我没人知道你是女子。”
兰茝闻言,看着他毫无神采的双眸与苍白的倦容,缓缓放下了匕首,哑声道:“对不起。”
他是如何得知,已经不重要了。
云荟蔚苦笑,“你醒来就好。”
二人穿戴好军服,走出了奴隶角斗场,触目所及一片焦土,除了他们这一片,城中其他地方全被焚烧殆尽。
无意的春风吹过座生灵涂炭的城,带起无数灰烬,吹起那些烈火中往生者的骨灰去向了更远的地方。
从其他士兵口中,兰茝已经得知梁砚及大部分军队已在归京的途中,只留下一部分人收拾残局。随行的考核军官告诉他们,今日休整一天,明日卯时他们也启程回京。
“陪我去下城门口吧。”兰茝对身边的云荟蔚开口道。
“好。”
两人穿越城中废墟,来到了城门处。门口的城墙在烈火中已经坍塌,城门还封锁着,被浓烟熏的凄黑。
兰茝走向胥婺与姜阙丧生的地方,朝废墟处跪下,俯身拜了三拜。
她从袖中取出那方绢帕,将它掩埋在废墟之中。
“胥婺,这是姜阙托我交给你的,很抱歉我给的晚了。”
云荟蔚在身后看见帕上的小楷,心中叹息。伸出手想拍她的肩膀安慰,却停在了半空中,他收回了手,开口道:“他们同眠此处,也算解脱了。”
兰茝点头,抬头望向碧色长空。
“云蔚,你说这世界上真有大同世界吗?”
云荟蔚听见她如此称呼他,心中一颤,开口道:“我不知道,但是我期待它的到来。”
兰茝转头,看向这个站在他身后的男子问道:“你这样的人也有这种的想法吗?”
“我这样的人?”
“这样站在世间权利巅峰的人。”
“无论身处怎样的地位,每个人都有他的求之不得。”云荟蔚声音里透着兰茝难以读懂的沉重……
第二日,大军出发,离开了这个让人觉得连呼吸都沉重的城市,新兵队伍比来时少了三分之一,兰茝帐中也有一人永远的留在了这里。
离开时,兰茝回头看了一眼罪奴之城。
我虽不知你们心中的大同世界长什么样,也从未想过以一人之力拯救这天下苍生。但是,我会尽力去摧毁这世间的不公。
她在心中这样想到。
随着时间的推移,气温开始逐渐升高,众人再没有来时的那种郊游之感。
他们从和煦的春光迈向了一个更为炎热的夏季。
第二十一章 晋升精兵
一月后众人抵达京都城郊,迎接他们的是京内的满城风雨,事件的主人公正是让他们差点命丧火海的大皇子梁砚。
“事情是这样的……”早已得到消息的钟秀,又开始了他的表演……
话说,梁砚回宫后就私下寻了太医院院判廖长亭为他医治这烟花之病。
老太医搭上他的脉,又细细研究了他的红斑,突然惶恐下跪。
“殿下得的不是普通的烟花病,而是这人间至烈的毒红颜劫。看殿下这病症,此女子应该服用了大剂量的药物。”
“贱奴!”梁砚面露阴狠之色,又急急问道:“可有医治之法?”
廖太医俯身,巍巍颤颤开口道,“此毒无药可解,且中毒者一生红斑不退,不能再行闺房之事,但……但男子并无性命危险……”
“废物!”梁砚一脚踹在廖太医那把老骨头上。
后梁砚数召太医院御医前来诊治,未得救治之法。次日,随着院判廖长亭死于药房被药童发现,梁砚身中烟花之毒一事开始不胫而走。御史大夫们的弹劾奏章像雪花一般堆积在梁王面前,梁王震怒,将梁砚软禁府中,连同党的三皇子和七皇子也受到了波及。
一时间,满城风雨。
众梁荃新兵听闻消息,顿感大快人心。
回营第二天,新兵营最后一次点卯。
“接下来,我会公布通过考核的名单,点到名字者明日去各营报道。”
赵副尉久违的粗砺声音,响在新兵营校场。
“云杉,精兵,骑兵营骑兵。”
“刘鞠婧,精兵,战车营重车兵。”
“钟秀,精兵,侦查营。”
“云蔚,精兵,侦查营。”
“陆虎,精兵,步兵营器械兵。”
“楚酒,精兵,骑兵营骑兵。”
……
“哇,赵副尉,这么说我们是全数通过了!”
“不仅全数通过,还都去了精兵营各营!”
众人难以置信,面露狂喜之色。
“我让你们说话了吗!”赵副尉开口训到,“即日起,你们就是我梁国正式的在编军人,不再是新兵蛋子了!是军人,就拿出点做军人的样子!”
“是!”众人心中一震,感觉有一股热血在体内翻滚。
“很好!解散!”赵副尉一向严肃的黑面露出难得的笑意。
“楚酒,嵇子仪你俩来我帐中一趟。”
兰茝帐中人闻言面面相觑,阿酒他们不担心,说不定还有另行嘉奖,至于这嵇子仪……方才嵇子仪的名字并没有被念到……
钟秀拍了拍嵇子仪的肩膀,“兄弟,你莫不是要去伙头营了吧,赵副尉怕寒了你的心,预备私下告知?”
“那去敌营吧。”路过的云杉面无表情的开口道。
“为什么?”钟秀疑惑。
“他做的饭,应该会吃死人。”
“哈哈哈哈,这样我们就不战而胜了……”
众人无情调笑。就连兰茝都不由得挑起嘴角,“走了嵇子仪,要是赵副尉让你去伙头营,我第一个不放过他。”
“阿酒。”嵇子仪面露感动之色。
“我不想吃到你做的饭。”兰茝学云杉的样子面无表情的补充到。
嵇子仪:“……”
两人来到赵副尉营帐时,他正抱着一坛酒。
见二人到来,他把酒递给兰茝:“你入伍第一天时我说过,这坛酒我先替你保管着,等你什么时候懂得团队作战了,再交还给你。这次罪奴之城考核,你做的很好。”
兰茝接过酒坛,看了眼嵇子仪视死如归的脸色,开口问道:“赵副尉,嵇子仪……”
“咳。”赵副尉一向正经的脸色变得有些不自然,“倒也不是什么事,就是实在不知道把他安插到哪个营。”一般嵇子仪这种毫无所长的,只能去辎重营或伙头营,只是四皇子已发话,本次罪奴之城新兵全数通过考核并安排至精兵各营,这倒是难办了……
“赵副尉,让我去精兵营的骑兵营吧,做个骑兵,骑马射箭最是潇洒快意。”嵇子仪闻言,立即开口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你确定?”你可能对骑兵有什么误解,赵副尉在心中默默补充到。
“确定。”嵇子仪此刻满脑子都是他身骑高马衣襟带风,锄强扶弱以及美人投怀送抱的画面。
“那明日去骑兵营报道吧。”赵副尉面露同情之色的说道:“你好自为之。”
二人退出营帐,赵副尉看着两个同样文弱的背影,心中一阵感慨,咋就差这么多呢……
回到帐中后,众人如入伍第一天一般,一人一碗酒,只是这帐中少了一人,多出来的那碗就分给云杉了。
想起罪奴之城的这段时日,众人一阵唏嘘。
“这才是历史啊!”嵇子仪端起碗,饮了一口酒后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见他难得说出一句正经话,钟秀开口问到:“嵇子仪,看你也不像块当兵的料,为什么不在府中写史书或谋个文官,非要在这刀口上讨生活?”
“六国人心浮动,和平之下是箭在弦上,政权更迭是必然之势,而历史,总要有人见证。”他的目光充满坚定。
这一番话,让兰茝侧目。
这才是一个史学世家出来的子弟该有的样子。
“倒是平日里看轻你了。”钟秀举起碗,碰了一下嵇子仪的,而后一口饮尽,“是要变天了,几个月前还出现日月同辉的异象,不知道是不是什么不祥之兆。”
说者无心,可云荟蔚闻言脸色突然一变。
“云蔚,你还好吧?”兰茝见他脸色煞白开口问到。
“无碍,大概是酒劲上头了,我出去走走。”
云荟蔚起身出帐,云杉在后尾随。
兰茝突然想起她和云荟蔚一起值营的那个凌晨,那天恰是日月同辉,他也是这般反常,那时她以为他只是身体不适,如今看来是因为这“日月同辉”了。
日月同辉,究竟有什么特殊寓意,让你这般失态……
夜,再一次无声降临。
楚瞻放下手中的书信,意味深长的开口道:“看来势必要去北魏一趟了。”
书信的落款处,龙飞凤舞的写着“翾飞”二字。
“临行前,可要见她一面?”清泉问道。
她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楚瞻脑海中浮现出兰茝满含雾气的双眼,开口说道:“想来她现在是不愿见我的,清泉,把这个交给她吧。”
楚瞻递给他一个盒子,里面装着袖箭。
终是让人放心不下啊,他在心里叹道。
不过还有一人,更让他放心不下。
“清泉,信可有送到?”
清泉还未答,明月的声音就在门外响起,“公子,东齐烨王前来拜会。”
第二十二章 别离之夜
“来得倒是时候。”
楚瞻闻言起身,走出书房。
来到前厅时,见云荟蔚在一幅画前流连。
画被悬挂在厅内正中位置,画中梅林落英缤纷,梅树下的男女手持梅枝对招,虽只有背影,却自在洒脱,仿若神仙眷侣。
云荟蔚听到脚步声,转过身来,见来人白衣胜雪,面若冠玉,观其形恰似这画中男子,微敛了神色道:“楚太子名满天下,今日一见倒让蔚自惭形愧了。”
“烨王过誉,请。”楚瞻抬手,示意来人就坐。
此刻,云荟蔚欺霜赛雪的容颜在明亮的灯火下,透着一丝不自然的白。
落座后,有侍女上前呈上杯盏。
他拿接过欲饮,发现竟是羊奶,“太子这待客之道倒是特别。”
楚瞻闻言,双眸含笑,“不过是爱屋及乌罢了。”
看着眼前如芝兰玉树一般的神仙公子面上浮现着烟火之色。云荟蔚蓦地想起罪奴之城的雨夜,兰茝午夜梦回中的那句“楚瞻”,心下微沉,直入正题道:“楚太子那封信,是何用意?”
“自是邀君逐鹿天下。”楚瞻饮了一口杯中羊奶,细细回味,面上一派云净风清。
“这天下与我何干。”云蔚不以为意。
“哦?那他呢?他如你一般想法吗?”楚瞻的眸中闪过异彩。
云荟蔚闻言,执杯的手一晃,杯中的羊奶一圈圈荡漾开去,好似他不再平静的心。
“谁?”
“云荟。”
“砰!”
杯盏被重重放在桌上,发出了沉重的声响。云荟蔚,应该说是云蔚此时唇角苍白,毫无血色,如同当日值营时见到“日月同辉”的景象一般。
“天下第一公子果然不凡,六国之内可还有何事不在你的掌控之中?”羊奶的膻味让他胃中一阵翻涌。
“日月同辉,双子星诞,风云汇聚,国之将亡,想必这十六字箴言烨王不陌生吧。”似是未觉察他的异样一般,面前的人念出了缠绕他二十载的梦靥。
“世人皆传,东齐烨王一生潇洒快意,醉卧红楼赋浓词艳曲,武艺高强擅点兵布阵,却不知烨王此人,世有其二,乃双生之子,共用一名。”
楚瞻的话在云蔚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他本名云蔚,双生兄长名云荟,他们出生那天恰是黎明,天有“日月同辉”异象,当时的司天监观测到了天象,将这十六字预言上达天听,很快齐王便查出云栖王府当日有双生子诞生,便责令王府杀掉其中一人,云栖王不忍,偷天换日,杀掉了一民间孩童以瞒天过海。
因二人长得相象,旁人难以分辨,从此共用一名,谓云荟蔚。世人眼中的烨王是云荟,也是云蔚。
“瞻观烨王心性洒脱,非愿受桎梏之人,若无意于天下,何以千里迢迢远赴南梁从军三月?烨王当真甘心背负这区区十六字预言一生,受这二子共用一名之束缚,所爱求之不得之痛苦吗?”楚瞻字字句句让云荟蔚心神大乱。
良久,他突然开口问道:“楚酒,可是你的人。”
许是被“你的人”三字取悦,楚瞻的唇角浮起一丝笑意道:“恩,我的人。”
“今夜我便回齐。”得到他的肯定,云蔚闻言失魂落魄的开口,而后又补了一句,“这羊奶味道甚差,以后莫要拿出来款待客人了。”
他怅然若失的走出秋水别院。
楚瞻闻言轻笑,又饮了一口杯中羊奶,颇以为然道:“确实不合口味,奈何她喜欢啊。”
云蔚回到营帐时,众人已经入睡,就连一向在深夜辗转难眠的兰茝,因为饮了酒的缘故,此刻也陷入了沉睡。
云蔚走到她身边,看着她如孩童般蜷缩在角落。
睡梦中的人呼吸绵长,似是梦到了什么愉悦之事,嘴角微微翘起,云蔚看了她许久。她柔软的红唇似有极大的诱惑力,让他不自觉的弯下身子,逐渐靠近眼前之人。
寂静的夜,让心跳声清晰可闻,连呼吸都炙热了三分。
在两人的双唇将要相触之时,他突然停了下来,轻叹一声,直起身子。
“王兄,这个文武双全的云荟蔚我也不想再做了,你逐鹿天下的梦想,也加我一个吧。”当真如楚瞻所说,这十六字预言束缚了他的一生,受了这爱别离,求不得之苦。
云蔚走出帐外,云杉已在那等候多时,“王爷,马车已备好,可即刻回齐。”
小王爷终于舍得离开了,要是让云樟和荟王知道他倾一个南梁男子,不知他们心中作何感想。
“云杉,你留下吧,我一人回齐就好。”云蔚突然开口道。
“小王爷……”
“替我留下来看着她吧。若你也走了,指不定哪一日她就忘了我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一向自许自在洒脱的他开始患得患失起来。
次日,兰茝醒来时,天还未亮。发现云蔚并未在床榻之上,伸手触摸,床榻冰冷,被褥被整齐的叠放在一旁,想来是一夜未归。
她穿好军服,起身走出营帐,发现云杉睡在帐外。
“云杉。”她叫醒他。
云杉睁开双眼见是兰茝,面无表情道,“他走了,回齐国了。”
兰茝点头,“走了也好,以他之身份怕外是无法留在精兵营,梁荃迟早会发觉。”
“你不问他为什么走的吗?”想起小王爷昨夜临走时的话,再看兰茝此时的不以为然,他心中矛盾,虽然他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小王爷有断袖之癖。
可见兰茝这副样子,小王爷的一片痴心怕是付诸东流了。
“他离去时未有只言片语,想来定是有不能让我知晓的缘由,我又何须多问。”
云杉闻言,一时感慨非常。这楚酒怎么不是女子,若是女子,他早就把他绑回齐国了。
兰茝洗漱完毕,预备往火头营用饭。
“阿酒。”钟秀叫住了她,将一个盒子递到她面前,“这是太子给你的。”
兰茝神色微动,接过他手中的木盒,打开来发现里面装着袖箭,还有一张字条。
她打开字条,上面潇洒飘逸,如行云流水般的字体映入眼帘:
此去北魏,勿念。
兰茝心中怅然若失,“他走了?”
“恩,昨夜子时离去的。”
“他托人将木盒交与你时,可有留下什么话?”
“没有。”
竟只留下六个字吗。
北魏。兰茝轻念着这两个字,好似心也随着楚瞻的离去一道飞远了。
第二十三章 云雾荟蔚【番外】
东齐的冬季是湿冷的,就连微风拂过都会让人冷得牙关打颤。十二月,树木的枝叶还未落光,保持着青黄相间的样子。
这一年,是云荟和云蔚出生后的第三年。
“阿蔚,又是一个月了,该你出去了。”云荟沮丧的说道。
“若是阿荟哥哥不喜欢,我再在这院中呆一个月好了。”云蔚小小的脸上是与年龄不相符的落寞。
“不行!说好的一人一个月的。”虽然他很不想待在这个院中。
“那我走了,这本书你拿着,看完了,一个月也就过去了。”云蔚递给云荟一本《琅琊诗集》。
“我才不看呢,我还是练我的剑吧,长大了做个大英雄,把欺负我们的人杀光光。”
“那我走了。”云蔚转身刚要离开。
“喂,出去之后记得和别人说你叫云荟蔚。”看着小小年纪就一副书呆样的弟弟,云荟不放心的提醒到。
“恩。”
云蔚应答后走出庭院,小小的身子迈入了冬季的寒风中。
“日月同辉,双子星诞,风云汇聚,国之将亡。”因为这十六字预言,他们再也不能同时出现在世人的眼前。一个人在外时,另一个人就必须留在院内不得出门。多年以来,云蔚和云荟有一半的时间,都是呆在这院中度过的,云荟习武,云蔚看书。
而云荟蔚这个名字,他们一用就是十二年。
这一年,两人十五岁,长成了翩翩少年模样,成了齐京贵女们的春闺梦里人。
这一天,雨后初晴,城郊的梨花开满枝头,云荟打马而过,眉宇间有无边潇洒,恰似这书中所写,“轻薄儿,面如玉,紫陌春风缠马足”。
“阿蔚。”一女子叫住了他,“我酿得青梅酒,你可喝了?”梨树下,少女白衣胜雪,粉颊微醺,梨涡浅浅。
听到那句阿蔚,云荟的心好似这梅子酒,带了些微酸意。
他下马,笑着说道:“喝了,味道甚好。”
风乍起,吹落三月的白梨飘落碧波中,好似少女胜雪的双颊与含情的眼眸,“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我们自小一起长大,下个月我就及笄了,你可要来我府上提亲。”
这句诗是云荟从云蔚的书本上照着抄下来送给她的。眼前的少女叫白蒹葭,是大学士白苍之女,受家学渊源影响,喜爱诗文。云荟自小爱慕她。
“蒹葭,你喜欢的我是什么样的?”他突然问道。
“你所有的样子我都喜欢啊。”
“怎么会都喜欢呢!”云荟急道。
“你习武时的样子,下棋时的样子,吟诗的样子还有骑马的样子,我都喜欢啊。”少女的双眸中泛着春水。
少年的心却恰似这青梅,甜中带酸。
习武的是他,下棋的是阿蔚,骑马的是他,吟诗的是阿蔚。
怎么会都喜欢呢……
少年失魂落魄的离开,十五岁这一年,他第一次清晰的认识道,云荟蔚这三个字,好似牢笼,囚住了他的一生,也囚住了阿蔚的一生。
他们十六岁这一年,发生了两件大事。
云荟心爱的姑娘嫁人了,听说对方爱骑马射箭,也爱诗词歌赋。
云荟蔚被封王,封号“烨”。
“烨字何意?”云荟问云蔚。
“光辉灿烂。”
“光辉灿烂吗?”云荟望着这四方的院中偶尔掠过的飞鸟,喃喃自语道,“那便光辉灿烂的活着吧。”
那以后,东齐烨王真的如他的封号一般,过着光辉灿烂的一生。
云荟开始流连红楼,爱上了饮酒,喜欢与优伶们畅谈这无边风月,偶尔会将云蔚的诗偷去,改成了像《花间集》一般的浓词艳曲。
京都的贵女都暗恨烨王的风流成性,却又倾慕他的无边潇洒。
只有云蔚知道,云荟想要的光辉灿烂不止于此。
二十岁那天生辰,云蔚在外应酬完前来道贺的人后,回到院落中,见云荟独自一人在饮酒。
“二十年了,本来你我之间有一人会死去,没想到我们一起活了二十年。阿蔚,这二十年来,你可有什么愿望?”见云蔚前来,云荟开口问道。
“大约是能听到外面的人叫我一声云蔚吧。”云蔚开口道。
“你倒是挺有出息。”云荟给他斟了酒,递到他面前道,“你不觉得这个院落越来越小了吗?”
“不是院落小了,是你的心大了。你看似终日流连红楼饮酒作乐,却暗中收集朝中官员情报,是想倾覆了这齐氏江山吗?”
云蔚看着那张和他相象的脸,突然觉得一切陌生了起来。
“阿蔚,你只是想让外面的人叫一声你的名字,可我却想让天下人承认云荟的存在,齐只是第一步而已。到时候,你我可以光明正大的庆生,我习武,你弄墨,不再做那个文武双全的云荟蔚。阿蔚,你不想吗?”
阿蔚,你不想吗?
云荟的话似有魔力一般让云蔚魂牵梦绕好久。
这天,北燕败梁的消息传到齐国,云蔚从茶楼听闻消息后,乘坐马车正要回王府,突然一批黑衣人拦住了他的去路。
“云荟蔚,交出帐册!”
“你们是何人?”云蔚心下一沉,想必他们是冲着阿荟来的。只是这来人众多,云杉一人恐怕不敌。
黑衣人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刀锋直向他们逼来。
云荟武艺高超,前来刺杀他的刺客自然也是一等一的高手,云杉很快吃力,被三个黑衣人死死相缠,剩下一人向云蔚突袭而来,云蔚闪避不及,心口中剑……
后来,是云荟闻讯,命云樟赶来相救,才击退了黑衣人。
云蔚昏迷了三天三夜,云荟在他的床头跪了三天三夜。他九死一生才捡回了这条命,大夫说,他这一生都会落下病根。
阿蔚是代他受过。
“阿蔚,这天下我不要了。”这是云蔚醒来后,云荟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云蔚面色苍白,本就欺霜赛雪的容颜此刻更是白得毫无血色,他笑道,“阿荟,如今这副身体,我也别无所求了,让我去梁国吧,到一个人们都对云荟蔚的相貌陌生的地方。我想,那里会有人叫我云蔚吧。”
“好。”云荟如鲠在喉。如今,他在齐竖敌颇多,阿蔚此去南梁,虽路途波折,但可保性命无忧。齐国朝堂风谲云诡,他一个人面对就好了。
半月后,云蔚乘坐马车前往梁国。
若是他所料没错,梁荃的军队将会在半月后回梁,那个打败燕军的究竟是怎样一只军队,到时自会知晓吧。
阿荟,如果逐鹿天下是你的梦想,那这前路便由我先来为你探一探吧。
第二十四章 闻故人来
这几日汴京的白墙黛瓦都处在烟雨蒙蒙中,远处蜿蜒的青山被白雾笼罩着,像极了大片留白的水墨画。
楼澜撑着油纸伞,迈过石板拱桥独自一人来到北栅街,她的手上拿着本手抄的《琅琊诗集》。
“打发掉那鬼丫头可不容易啊。”她愉快的想到。这弱水空濛的景致自然是适合一个人静静的观赏的。
下雨天,街上的行人很少,对面小摊上刚出笼的桂花糕在雨中散着热腾腾的雾气,楼澜被雨中的桂花香气吸引,正向街对面走去。
细雨迷蒙中,梁荃快马疾驰,直朝这边而来,“小心!”他对着街头中央的楼澜喊到。
楼澜听到马蹄声,转身见一匹快马突然朝她冲过来,一时反应不及,惊得跌坐在地,手中的诗集掉落雨中,上面的墨层层晕染开去。
“吁。”梁荃勒住了缰绳,马与楼澜擦肩而过,好在并未撞到人。
他翻身下马,向摔倒在地的楼澜伸出了手道:“可有伤到?”
楼澜抬起手正要搭上他的,发现自己的手心被地上的沙子细石擦破了皮,渗出丝丝血迹来。
她又缩回了手,捡起掉落在雨中的《琅琊诗集》,起身行礼道:“见过四皇子,楼澜无碍,马匹并没有撞到我。”
细雨中的女子温婉灵秀,黛色的裙摆沾湿了一大片,手心的伤口隐隐作痛,让她眉间轻蹙。
梁荃见她这般神色,从怀中取出墨色的锦帕,执起楼澜的手,擦拭着她掌心的细沙与血迹。
“楼澜?可是楼相家嫡出的小姐?”
眼前的男子神情专注,烟雨迷蒙让他面部冷峻的线条都柔和了下来。因为行军的缘故,他的手掌大而厚实,还生了茧子,不像京中其他子弟一般白皙细腻,却让她觉得异常安心。
“恩,右相楼渊是我的父亲,楼澜在家中排行第二。”
“听闻楼府的次女,才名誉满京都,这双弹琴画画的手伤了就可惜了,回府后,让府中人再找个郎中看一下吧。”
梁荃擦拭完以后,用锦帕将楼澜的手掌缠绕,打了个结。余光瞥见她手中的诗集已被雨水打湿。
“我让府中人再给你抄一本吧。”说完,便转身离开。
“四皇子此行匆匆,快马当街而过可是有急事?”见他预备离开,楼澜突然开口问道。
梁荃停住了脚步,“只是去城郊军营,倒也不是什么急事。”说完,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听着马蹄声渐渐远去,楼澜在烟雨蒙蒙的街头看了好久自己的手。那条黑色锦帕缠绕在她的手上,上面竟连一丝花纹也没有。
“姑娘,可算找到你了。”正当她陷入沉思时,被她打发掉的贴身丫鬟银笙突然出现。
看着小丫鬟委屈的神色,楼澜嫣然一笑道:“好了,带你去买桂花糕可好。”
“姑娘贯会用这些吃食来搪塞我,桂花糕在那呢?”银笙睁着杏眼四处张望。
“在对面……”
回府的途中,主仆二人心满意足的吃着热乎的糕点,连湿润的空气似乎都带了甜意。
“银笙,你说已故的四皇妃是一个怎样的人呢?”楼澜看着手中缠绕得锦帕,问身边的人。
“四皇妃啊……”银笙歪头认真的回忆,唇角还带有糕点的粉屑,“上回入宫时,听宫中的侍女说是个美得和天仙一样的人物呢。”
“那你觉得四皇子又是怎样一个人呢?”
“自然是盖世英雄啊。”小丫头理所当然的说道。她突然瞥见楼澜手上的锦帕,惊讶的问道:“姑娘你手上的锦帕哪来的,还有你的衣裙怎么湿了这么一大片,回去夫人肯定得骂我……”
小丫头还在喋喋不休的说着。楼澜的心好似这《琅琊诗集》在雨中晕开的字迹一般,已经模糊不清了。
盖世英雄和她天仙一般的王妃吗……
此刻,同样心情复杂的兰茝,正躺在帐中的榻上,反复的看着纸条上的六个字。
此去北魏,勿念……
“阿酒走了,下午的操练要开始了。”新营帐的一个精兵叫住了她。
上午,她去骑兵营报道登记了以后,就被安排到这个新的营帐。骑兵营是五人一个营帐的,除了她,云杉,嵇子仪外,还有赵鸿和赵羽两兄弟,刚刚叫住她的便是赵鸿。
“当兵好苦啊……风里来雨里去啊……”听到操练又要开始,嵇子仪哀怨的尾音拖得无限的长。
上午训练后,他才发现骑兵并不是他想象中衣襟带风,骑马射箭,锄强扶弱的大侠模样。
梁国的骑兵一向有擅长射击,反应灵活迅速作战特点,要求所有骑兵必须精通箭术,训练的时候都是非常严格的,并非嵇子仪这种文弱书生所能胜任。
何况他马术不佳,射击的准头极差,一上午就让给他们训练的副将训斥了十多次。
军中生活,没有容易一说,哪怕现在天还下着雨,军中的常规训练也会照常进行。
不同于京内的南国诗意,这里充满了冷酷与无情。
给他们训练的王副将,是一名很有作战经验的老将,训兵极为严苛,一个上午嵇子仪便被他训得死去活来。
不过,云杉和兰茝二人骑射功夫上佳,颇得他赞誉。
“马匹和弓箭是你们作战时利器,如何才能在战场中先发制人,精准而快速度的给敌人致命一击是你们必须要学会的。楚酒,你来演示一遍。”
“是。”兰茝骑马走出了队伍方阵,手持弓箭,背上背着箭篓。
王副将正要按下作战演示的机关草人。
来人打断了他,“我来。”
他见是梁荃,立即单膝下跪道:“四皇子。”
骑在马上的士兵们听到他的称呼,纷纷下马,整齐划一的单膝跪地,“参见四皇子。”
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了兰茝。
她此时跪在梁荃的面前,低着头,垂着眉眼,细密的雨打在她的身上,湿了她的脸庞。这一刻,她觉得身上的轻装甲胄都变得沉重了起来。
“你就是楚酒?”梁荃的声音在她上方响起,带着她熟悉的磁性和不熟悉的冰冷。
“是。”她刻意的压低了声音。
“抬起头来。”
第二十五章 雨中孤狼
兰茝身子僵硬,背挺得笔直,心在剧烈的跳动着。
她缓缓抬起了头,雨珠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双唇被紧紧的抿着,细雨模糊了她的眼帘,看不真切眼前的人。
这一天,终于来了。
雨让她的目光变得迷离,很好的隐藏了她内心翻涌的情绪。这些复杂而矛盾的情绪像刀戟一般在她身体内交战着,好似要将她撕裂开来一般。
她想逃离,却只能沉默的跪在梁荃的面前。
梁荃看着眼前这个就连跪着背都挺着笔直的瘦弱少年,眼中有波澜闪过。
“都起来吧。”他的面无表情的说道,声音格外冰冷。
众人起身,看向二人。
“请四皇子示下。”王副将抱拳请示。
“不用机关了,真人演示。所有人将箭头取下。”梁荃看向兰茝,幽暗深邃的双眸让人看不清情绪,“你也取下箭头,与全营对练。”
王副将闻言,面上一惊,急急劝到:“楚酒才刚到骑兵营半日,以一人之力和全营对练,恐怕不妥。”
“照做。”梁荃冰冷的声音透着不容置疑。
在场所有骑兵虽然心中震惊,却也服从命令,取下了箭头,经过新兵营三个月的磨砺,他们已经懂得在军营服从命令就是一切这个道理。
“是!”兰茝指甲陷入掌心。
梁荃是知道她会武的,尤其擅长骑射。北燕尚武,就连习武的女子也不在少数。兰茝的箭术得到过数位军中将领的真传,很是了得。
雨渐渐大了起来,让她的身子越发的沉重。她取下箭头将箭重新放回箭囊,脚踩着马蹬,利落上马。
她的双眼扫过整个队伍,寻找其中最薄弱之处。
角声长鸣,王副将手中的军旗挥下,一时间百马嘶鸣,箭雨如天幕。兰茝迷离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好似陷入丛林险境的孤狼。
她在马背上快速旋转翻身抓起一把箭,反手一掷,如闪电掠空而过,正中数名骑兵。
骑兵人数众多,攻势不断,兰茝快速调转马头,跑出射程。
但此处地形空旷,并无躲避之处。营中队伍兵分两处快速向她左右包操而来,又是一波密集的箭雨攻击,她绷起身子,闪身到马肚下,双腿交叉紧夹着马身。
两边交叉的箭,立即射中那些经验不足,来不及闪避的骑兵。兰茝在马肚下张弓齐发三箭,正中三名骑兵心口。
奈何寡不敌众,马匹中箭,而她也僵持不住掉落在地。
此刻,兰茝浑身湿透,发髻凌乱,脸颊被溅上大片的泥泞。
雨,越下越急,她被包裹在漫天大雨之中,被雨水打击着,侵略着,脸颊的泥泞被冲刷干净,视线变得越来越模糊。
突然,她起身冲向骑兵包围圈,如发狠的狼与数百人交战。弓被她一把掰成两段,双手各持一半,不断打落向她射来的箭支。
很快,她就疲倦了,去了头的箭打中她的心口,后背,四肢,持续不断的钝痛之感袭遍全身。
其实,她早就输了,却好似不甘心一般,不断的打落箭枝。
“停!”梁荃冰冷的身音响在她的周围,她已经分辨不清声音是从那个方向传来的了。
其余人停下了射击,不可置信的看着站在雨中的少年。
一刻!她居然与数百人对战,坚持了一刻之久!
兰茝的背依旧挺得笔直,双唇微张,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你输了。”梁荃毫不留情的声音好似带了锋芒的利箭,击碎了她最后的坚持。
她紧握着双拳,指甲陷在掌心的肉中。血从她的指缝流出,又在雨中不断被冲淡。
“我输了。”她清冷的声音带着绝望与不甘,好像孤狼倔强的低鸣。
“过强则折!你的攻击莽撞,不知变通,又太过锋芒毕露,必败无疑。”
梁荃说完,转身离开。这话,字字句句毫不留情。
嵇子仪心中不忍,上前拍了拍她的肩道:“阿酒,你已经很好了,我一上场就被你射中了。”
云杉也上前评价道:“狠劲,冲劲都有,像狼一样。”
“楚酒刚刚的眼神真是绝了,一看我,我就觉得双脚打颤。”赵鸿心有余悸的说道。
其余的人纷纷劝慰。
见兰茝一副饱受打击的模样,就连在训练场上有“铁血鬼面”之称的王副将也忍不住说道:“楚酒,你也不必妄自菲薄,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定然做不到像你这般出色,四皇子他……他今日是过于严苛了。”
看着眼前的人闭口不言,他心中一横,宣布道:“解散!雨太大,训练结束。”他可不能让这么好的苗子就这样被四皇子弄折了。
雨太大就不训练了……军中什么时候有过这样的惯例。
众人虽在心中腹诽,但绝不会说出来。毕竟,他们是万分不愿冒雨训练的。
解散后,众人都去了澡堂。兰茝独自一人回到了帐中,用棉布擦拭着自己的湿发。她还穿着湿透了的军服,就连里衣也没有一块干的地方,水顺着衣袖往下滴,流了一地的水渍。
此时,虽然是夏季,她却浑身战栗,一阵阵的寒意从骨子里透出来。
她拉起袖子,白皙的手臂上,被箭射中的地方留下了青紫的痕迹,用手轻轻按压,痛感霎时蔓延全身。
“梁荃……”
她冷得牙关打颤,一遍遍的念着这个名字,将那些恼恨,懊悔,不甘的情绪随着这个名字嚼烂了,一口咽入腹中。
梁荃出了军营后,没入瓢泼大雨之中,快马疾驰回府。沐浴净身后,去到书房。
“燕云。”
“主子。”一黑衣人从暗处走出,单膝跪地。
他是梁荃的暗卫。
梁荃与楚瞻,云蔚等人不同,他出行一向独来独往,没有随侍,他也不愿让任何人近他的身。
“廖老太医的后事可办妥当了。”
“主子放心,一切都安排妥善,不会留任何蛛丝马迹。”
楚瞻半合双目,脑海中浮现一个雨中少年的身影,“派人密切监视骑兵营的那个楚酒,将他的所作所为全数上报,事无巨细。”
事无巨细,燕云闻言一怔,而后应到,“是。”
“退下吧,让胥先生来书房一趟。”
燕云退下后不久,一美髯公进书房,他的眉间隐有愁云。
“令侄葬身火海,胥先生可是对梁荃心中有怨。”
“不敢。那是他自己的选择。”
这位美髯公名叫胥荀,是梁荃府中幕僚,也是胥婺的叔父,不过他与胥婺政见不同,未有过多来往。此次罪奴之城考核,正是梁荃的计策,他在民间的声势已让梁砚等人坐不住,急于立功表现。
这次,他明面以除乱党之名诱梁砚前往罪奴之城,暗中再以女色除之。只是可怜了廖老太医了。
梁荃看着自己的双手,他已经数不清上面染了多少人的鲜血。
大皇兄一势弱,二皇兄等人就该坐不住了吧……
“胥先生,命人抄一本《琅琊诗集》送往楼相府中。”
第二十六章 风雨欲来
汴京,楼相府。
楼渊看着坐在他面前的二皇子梁墨。
对方面上自得意满神色让他忍不住出口相劝,“殿下切不可大意轻敌,虽梁砚已不成气候,但随着梁砚势弱,梁荃开始声名鹊起,陛下为了权衡朝中势力,定会重用于他,这恐会威胁您的地位。”
“他?”梁墨嘴角挑起嘲讽的笑,与梁砚在罪奴之城见到梁荃新兵时的不屑之意如出一辙。
梁墨的母族是楼家,舅父楼渊乃当朝宰相,生母楼珏彤更是贵为一国之母,楼家势力在朝中盘根错节,影响甚广。
生母早亡,势单力薄的梁荃在他心中自然不足为虑。
“从他十年前被父皇送往北燕为质那一刻起就已被放弃了,我南梁的江山还轮不到一个质子来做。不过,虽然他的声望不足为虑,但这兵权,着实让人分外眼红啊。”
“不如杀之而后快。”楼渊的声音带着杀伐的冷意。
“不可,如今的梁荃已不能随意杀之。但他身边连个随侍都没有,又不喜与人亲近,实在难以找到弱点。”
正当梁墨思考如何将梁荃处之后快时,门外有侍从来报。
“相爷,四皇子府中的人送来一本《琅琊诗集》。”
梁墨与楼渊对视,皆从对方眼中看到惊讶的神色。
梁荃送了一本诗集来相府?这怎么可能?
“楼相莫不是趁我不在,与梁荃暗度成仓吧。”梁墨看着楼渊的目光有暗芒闪过。
“殿下多虑了。”楼渊目光幽深看向侍从道:“来人可有说将诗集交给谁。”
“没有,但是……”
“但是什么,吞吞吐吐,把话说明白了!”
侍从一惊,立即连盘脱出道:“是二小姐的随身丫鬟银笙,这几日常来询问是否有人送了本诗集过来。今天倒是有人来了,但见是四皇子府的,小人觉得事有蹊跷,特来禀报相爷。”
“澜儿?”楼渊的目光闪过异色,打发侍从道:“退下吧。”
“是。”
“慢着,将这诗集一并送去小姐府中。”
侍从退下后,梁墨的嘴角挑起意味不明的笑,“梁荃送了本诗集给澜儿妹妹,这事倒是罕见。”
听到梁墨的话,楼渊的心中闪过一丝不安。
“果然是英雄难过美人关,这燕公主才离世几月,梁荃又另觅新欢,倒真让人刮目相看。但是,这样正好,人要就是有了欲望才有弱点可寻。”
“殿下此言何意?澜儿心性单纯不宜卷入这朝堂纷争……”楼渊闻言,急忙劝道。
梁墨打断他的话,“心性单纯?门阀贵女就不该心性单纯。既生在这勋贵世家,就得有随时为家族荣耀做出牺牲觉悟。舅舅位极人臣,这点道理还要本殿来告诉你吗?”
“臣不敢。”
“梁国百姓心中的战神?听着倒是不错,看着他从云端跌落的感觉一定很有趣。”他的面色狰狞,神情阴狠。
到时候我会让你身败名裂,乖乖在我面前跪地求饶。
“另外,文武恩科开试在即,梁荃必会拉拢朝中新贵,培植其武官势力。我们只需先下手为强……”楼渊附在梁墨耳边说道。
“今年的武状元是谁,倒是分外让人期待了。”
……
事情商讨完毕后,梁砚起身离开相府。
他前脚刚走,楼渊后脚就往楼澜房中走去。
此时楼澜正拿着《琅琊诗集》细细研读,虽然这本诗集她早已倒背如流,但是手上这一本却像是从未读过的一般,让她充满新奇和期待。
“可惜,不是他亲笔所书。”很快,楼澜收到书籍时雀跃的心又变得万分沮丧。
“小姐,你最近的情绪很是反复无常啊。”银笙见她时而欢喜,时而叹息,心中颇为无奈。
“有吗?大约是天气阴晴不定连带着人也反复无常了起来吧。”楼澜搪塞道。
“澜儿!”
银笙正欲回话,楼渊突然推门而入,惊得楼澜突然站起,手中的诗集掉落在地……
“爹!你怎么来了?”
楼渊看着掉落在地的诗集,面上喜怒难辨,“你与四皇子之间有何渊源?”
楼澜闻言连忙开口答道:“澜儿与四皇子仅有一面之缘。当日,四皇子快马疾驰当街而过,撞落了澜儿刚誊写的诗集。这本是他送来赔给澜儿的。”
楼渊沉吟道:“那你可对他心生爱慕?”
“我……”楼澜双手绞着衣袖,面有红云。
楼渊见状,长叹一口气,“澜儿,无论如何你万不可对四皇子动情。”
“为什么?”楼澜抬起头不解的问到。
“因为你是楼家的女儿,楼家背后代表的是二皇子。你与四皇子断无结亲的可能。”
看着楼澜失望的神色,楼渊心中五味杂陈。不知道梁墨会利用澜儿去做什么,但是他万万不能让她对梁荃心生爱慕。
皇权争斗下,哪有什么儿女私情,她陷的越深,受的伤只会越深。
“父亲,女儿从未想过下嫁与他,但是,情之一字总不由人,若他对我无意,我认了。若是君心同此心,澜儿定不负相思意。”
楼渊长叹一声道:“罢了。”
“父亲不用为澜儿挂怀,澜儿自有分寸。”
楼渊点头,走出房门。
“银笙,我真的这般爱慕四皇子吗?”楼渊疑惑的问到。
“大概是的。”
“何以见得?”
“哪里都见得,小姐就是一个藏不住心事的人。”
“……”
既如此,四皇子又是如何看待她的呢?
楼澜看着窗外不断变换的云陷入了沉思。
此时的梁荃正看着暗卫呈上来的纸条,上面详细记录着兰茝这几天的情况。
“楚酒此人心性坚韧,几天下来都是在骑马练箭到深夜。”燕云在一旁说道。
梁荃双眼浮起意味不明的神色,冷声开口道:“依你观察,他是否能被重用?”
“主子说的可是武试恩科?论武艺,榜上有名不在话下,但观其性子,怕是不像甘屈于人下的。”
梁荃闻言,脑海中不由出雨中少年傲气的背影,以及雨中那句倔强而不甘的“我输了”。
“那是没有经历过足够多的失败。”梁荃语气冰冷,深邃的目光中有沧海沉浮。
“对这种人,你不用过多劝说,只需打败他便可。”
第二十七章 命运抉择
大雨过后,天气开始逐渐炎热。
兰茝站在校场中央,滚烫的热气从地面直传到她的脚心,胸口的汗水顺着皮肤的表面向下滑落,两鬓的发已经湿透,粘在脸颊上。
她看着前方的箭靶,缓缓抬起手,右眼微眯,对准角度,按下机关,“嗖”的一声七只袖箭齐发,正中不同的靶心。
她长吁了一口气,用衣袖擦拭着面上的汗水。
“箭术不错,不知你可有意向加入黑鹰军。”身后突然传来一男子的说话声。
她瞳孔一缩。
黑鹰军正是梁荃的亲兵,但是上回她与全营对战败得彻底,梁荃那字字句句的痛批还言犹在耳,本以为加入无望需另谋他路,未曾想今日竟有人主动来询问。
她转过身去,看向来人!心中震惊!
燕云!怎么会是他!
眼前之人正是北燕亲王燕彻之子燕云。燕云此人自小跟着燕彻在军营之中磨练,在军事谋略上天赋卓绝,弱冠之年便被封将,只可惜后来燕彻谋反失败被就地正法,而燕云也被流放为奴,不曾想他会为梁荃做事。
兰茝觉得那场燕梁之战开始越发的疑云重重起来。观燕云神色,应是没认出她的身份来,于是面上不动声色的问道:“你是黑鹰军中人?”
“是。”燕云看着她,面上带有跃跃欲试的神色:“四皇子说了,他再给你一次机会,如想加入黑鹰军便来打败我吧!”话完便朝兰茝扔去一把剑。
兰茝接过,拔剑出鞘,面色凝重,后背的汗已湿了她的里杉。
“那便却之不恭了。”
他和她同时出手,两人快速旋腕,挥起手中的剑,夹着疾风向对方直刺而去,又同时擦肩而过。
燕云见一击不中,在指间翻转剑身,划过地面,卷起一片飞沙走石,在烟尘弥漫中再次向兰茝出手了。而兰茝则松开手,双腿下劈,身向后仰,避开了他的攻击。
只见她身轻如燕,后翻起身,腾空而起,长剑向下挥落,似璀璨星辰从星空急坠而下,带着银芒像燕云直逼而去。燕云抬手挥剑直指高空,两人剑锋相触,发出金属摩擦碰撞之声。
二人你来我往,不相上下。
突然,在兰茝向后退去之时,燕云的剑向她直逼而来,划过她的颈侧,架在她的脖颈处。一时间,她感觉颈内侧血管的血流速度都加快了。
“你输了!”燕云的嘴角挑起笑意。
“未必。”兰茝薄唇轻吐出这二字,嘴角同样挑起笑意。
燕云低头,只见他的腹部中央被她的剑抵着。一时间周遭的气温都上升了几分。
燕云见状,面上的笑意深了几分,“倒是个难得的好对手。”
话音刚落,两人同时向后急退而去,未有片刻喘息,长剑再次直指对方而来。二人的速度越发的快,招招攻势凌厉,不留余地。此时若有第三人路过,定然惊叹二人武艺的出神入化,速度快得完全看不清招式。
时间在不断的流逝,二人的速度并没有因为时间的延长而慢下半分,胜负难分。
但细看,其实不然。
此时燕云依旧保持着精准凌厉的攻势,气息分毫不乱。兰茝虽然能跟上他的速度,见招拆招,但是她已面色通红,呼吸急促,心跳加速。
很快,二人再一次擦身而过,停下了打斗。兰茝单膝跪地,大口大口的喘息着,斗大的汗珠从她的面颊滑落,掉落在地。而燕云还保持着站立之姿,手中握着一缕黑发。
体力!
兰茝紧咬着牙,双拳紧握,掌心一片湿意。
她的体力终究是不如男子。
“你上午已在营中训练了数个时辰,此时体力不支在所难免,我也不占你便宜,此局就当你我二人平局吧。”燕云开口说道。
“输了就是输了。”
燕云闻言,嘴角挑起几不可察的笑意,果然不出四皇子所料,此人心性骄傲,于输赢一事分外看中,越败越是不甘。
“既如此,你我再比一场好了,若你能胜我,依旧可以加入黑鹰军。”燕云再次开口说道。
“你说什么?”兰茝起身,直视燕云,目光亮得惊人。
“我说我们再比一场好了,我燕云要堂堂正正的打败你!”
“什么时候。”
“一个月后,武举大选,我会参加,到时候再与你一决高下。”
武举大选!
兰茝心中一沉,若是胜了,她就要进入梁国的权利中心,若是败了,她便再无成为梁荃亲兵的可能。虽从未听闻,成为亲兵要参加武举,但如今朝中局势紧张,梁荃也耐不住急需暗中培植武将势力了!
这场比武邀约,由不得她不答应。
“好。”她沉声应到。
“你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我等着你的挑战。”燕云说完,转身离开。
兰茝拖着沉重的步伐,向侦查营走去。这一刻,她觉得自己的一生好像被命运的手无情的推着前进。
远嫁南梁是这样,投身军旅是这样。
“梁国的权利中心吗?”她看着外来的士兵与营帐轻声低语到。
光是一个燕云,就足以值得她以身涉险了。北燕与南梁之战,他究竟在其中起了什么样的作用?
“钟秀。”来到侦查营钟秀的营帐,她叫住了他。
钟秀见兰茝神情恍惚,焦急的问道:“阿酒,发生了什么事,脸色这么不好。”
“我们出去说。”见他账中人都向这边看过来,二人出了营帐,来到营地周围的一块草地。
“你可知南梁武试选举是怎样一个情况。”
“武举?你要参加武举吗?”钟秀面上难掩惊诧之色。
兰茝将燕云的话与他们的比试之约简单的向钟秀说明了一下,只是隐瞒了燕云身份的事实。
钟秀闻言沉吟道:“如此看来,你若是想成为梁荃的亲兵,就不得不参加这个武举了。可惜现在太子去了北魏无法为你指点一二。”
提起楚瞻,兰茝突然想起初见之时他问她,公主是愿从戎还是居庙堂。
如今想来,一切都由不得她选择。不知当日他是否算出了今日之局面。
“无论怎样,这是我能否成为梁荃亲兵的最后一次机会了,许胜不许败。”
钟秀见她神色坚定,开口说道:“南梁的武举与别国不同,别国武举只需比武决胜即可。但是梁人重文,参加武举之人要先参与文试。”
“文试?与那些书生一起考经史子集吗?武将会这些有何用?”
“不是经史子集。”钟秀纠正到,“是兵法谋略,不过你倒不必担心,这些于你来说并非难事,你现在要想的就是如何打败燕云。”
“更重要的是,我已得到消息,此次武举,梁荃是考官之一。”钟秀补充道。
兰茝心下一沉,直坠深渊,“我知道了。”
草地阴凉,偶有夏风吹过,很快吹干了她背后的汗,让她感觉脊背阵阵发凉。
第二十八章 宫廷夜宴
半月后,恰逢月圆之日,梁国宫廷灯火通明。
京都内,各大门阀贵族的马车向宫门口方向驶去。
今日,是梁国建国纪念日,每年这一天,宫廷都会大摆宴席庆贺盛典,各门阀贵女们也会盛装打扮,在这一天献艺,以求大放异彩。
楼澜今日一身宫墙红的裙裾,长发高挽,眉眼的妆精致大气,一改平日淡雅脱俗形象。
她坐在马车中,看着自己的掌心,上面的伤早已痊愈,可是梁荃当日的话却留在心中盘桓不去……
这双弹琴画画的手伤了就可惜了。
北栅街的那一撞,让她的心也陷落那场烟雨迷蒙之中了。
马车停在皇宫侧门口。在梁国只有男子入宫方可进正门,女子只能入侧门,女子只有在与男子一同入宫时,才可以进正门。
楼澜走下马车,放眼望去,宫墙两侧花灯如昼,盛装贵女云集,夜空礼花绽放,满目盛世景象。
“楼二小姐今日真是光彩照人,以楼小姐才名,等会献艺定会大放异彩吧。”说话之人正是左相之女顾司音。
楼澜闻言,轻颦浅笑道:“顾姐姐身姿曼妙,舞姿动人,楼澜才艺粗漏怕是难以夺其光辉啊。”
顾司音一听,面上闪过自得之色,神色倨傲的离开。
“小姐,看她嘚瑟的,腰都扭断了。”银笙不满的说道。
楼澜闻言“噗呲”一笑,心中的紧张感驱散了不少,“好了,走吧,宫宴要开始了。”
梁荃,今夜你可会为楼澜侧目。
正殿内,百官已全数入席,楼澜走进宫门,在楼渊后方落座,他们的前方是一众皇子。
楼澜向梁荃的座位看去,只见他一袭黑衣,面色冰冷未与人交谈,一人独自饮酒,与满殿繁华格格不入。二皇子梁墨见她看过来,对她使了个眼色,楼澜惊得立即看向桌面。
“皇上皇后驾到!”
众人立即起身下跪,“吾皇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吧,礼官开宴。”梁王开口道。
众人起身,礼部尚书出列,“宫宴开始,各世家贵女献艺。”
献艺的顺序是按照官职品级来排的,先是左右相之女,再是六部官员之女依次排序。皇室公主和亲王贵女无需献艺。
“左相府嫡长女顾司音,献舞《弄影》。”
顾音之已换好火红的舞衣,走向殿中央。她生得明艳妩媚,身材火辣,紧身的舞衣将她的身材完美得勾勒出来。
正当一众世家子弟看得目不转睛之时,数名舞娘出现,在她四周拉起了帘幕,又放了数颗夜明珠。
琵琶声响起,烛火被熄了几盏,殿内的光线顿时变得昏暗。
所谓弄影,便是美人在帘后起舞,只见其影不见其人,正因如此才更惹人浮想联翩。
内室的琵琶声骤然转急,明珠光华四溢,暗影中顾司音仰身疾舞,广袖翻飞,腰肢袅娜似水蛇,看得众人呼吸急促。
一曲舞毕,四方帘幕落下,顾司音香汗淋漓,双颊绯红,当真是魅惑天成。
“好!”世家子弟们拍手赞誉。
梁荃闻声抬头看了一眼,又低头独自饮酒。
可这一眼还是成功的被楼澜捕捉到,她双眸一黯,手抓着衣裙,心中再次涌起紧张之意。
梁墨见状,心中不屑嗤笑,女儿家就是难成大器。他拿起碗盏中的墨鱼丸向前一弹。
“啊!”正欲下场的顾司音突然脚底打滑,摔倒在各位皇子面前,露出无边春色。
“哈哈哈哈!六皇子梁宣见状连声大笑,揶揄道:“不知顾小姐此番是为谁倾倒。”
连带着其余子弟也出声调笑。
顾司音羞恼,掩面下场。
“右相府嫡次女楼澜,献曲《秋水》。”礼官再次出声。
曲目一出,满座皆惊,梁王眼中有风暴暗涌,梁后端庄的笑意停在嘴边,右相楼渊面色煞白,死死地盯楼澜,梁墨眸光潋滟。
至于梁荃,他终于停下了自斟自饮,看向这个眉眼大气精致,光彩夺目的少女。
楼澜姿态端庄,面上镇定自若的向殿中央的古琴走去,顾司音的这一摔,倒叫她不再紧张了。此刻,所有人的目光已被她吸引,包括梁荃。
楼澜裙摆曳地,步履沉稳,对着梁王梁后微微福身后,款款落座。只见她玉手轻扬,露出纤细白皙的手指,抚上琴弦,一段绮丽大气的琴声倾泻而出。
“你若要引起梁荃的注意,必要在宫宴上弹奏此曲。”宫宴前一天,梁墨来找她,给了她这一纸琴谱。
“秋水?为何是此曲?”楼澜讶异的问道。
梁墨面上闪过狡黠的笑意,“你年岁尚小,可能不知道当年椒瑛夫人便是以一曲秋水,一朝选在君王侧,多年盛宠不衰。至于这椒瑛夫人是何许人也,无需我多做解释吧。”
椒瑛夫人便是四皇子梁荃生母。
琴声还在殿内回响,楼澜十指翻飞,一曲《秋水》将成年往事渐渐揭开,引得众人神思渐远。
二十多年前冷宫之夜,椒瑛夫人月下抚琴,引得梁王瞩目停留。
这一曲秋水与选妃时的大气磅礴不同,此曲曲意缠绵悱恻,诉说着深宫女子对君王之爱的望穿秋水。
梁王看着月下独奏的美人,一袭月白单衣,眸似秋水,里面荡漾着盈盈情意,只是远望着他,便叫他神思不蜀。
那晚,二人在冷宫内殿翻云覆雨,椒瑛再得圣宠,而梁荃也在那一年出世。
初承恩泽时的浓情蜜意,寂寞宫廷的暗自神伤,一曲《秋水》被楼澜演绎的荡气回肠。
梁荃记忆中的《秋水》是一个落雪的清晨,母妃香消玉殒。那一夜她弹奏了一整晚的《秋水》,却再也换不来君王的一次回眸。
那一年还是稚子之龄的梁荃跪地失声痛哭。
那一年气候温暖的南梁第一次落雪,雪花很小,混着雨水落在掌心很快就消失不见,抓也抓不住。
那一年,他被送往北燕为质,北国大雪纷飞,山脉高处的雪终年不化,可他心中想留的人依旧留不住。
“砰!”的一声,手中的杯盏被捏碎,碎片没入掌心,痛意让他回过神来。
“报!顾贵妃自溢盛华宫!”
“铮!”楼澜听闻内侍急报,心神不稳,挑断琴弦,琴声戛然而止。
二皇子梁墨嘴角含笑,将杯中美酒饮尽,“事情倒是越来越有趣了。”
第二十九章 秋水之局
梁王面上不辨喜怒,沉声开口道:“摆驾盛华宫!刑部官员随行!”
“摆驾盛华宫~”
梁王起身大步流星的走出正殿往盛华宫而去,身后浩浩荡荡的跟着成群宫妃,留下殿中群臣面面相觑。
梁墨放下手中的酒杯,唇角笑意不减,“诸位皇弟,不如我等也去盛华宫。”说完,起身离开。
七皇子梁书此时心神恍惚。他与梁砚乃一母同胞出生,但却不如梁砚受宠,以至于早早的绝了登上九五之位的念头。他面上虽对梁砚百般臣服心中却颇为不服气,论文治武功,他远胜梁砚许多,而梁砚不过是占了个长子之名。
而且那个争强好胜,渴望母仪天下的女人会选择自缢宫中,他是万分不信的。
这时候,已没有多少人注意抚琴的楼澜。她端坐殿中,双眸低垂,望着断了的琴弦,思绪翻江倒海。
“一道走吧。”梁荃突然走到她身边,话语中带着惯有的冰冷。
楼澜抬起头,难以置信得看着站在她面前的梁荃,“四皇子,我……”
“你将母妃的这一曲《秋水》演绎的很好。”依旧是毫无情绪起伏的话语,但却少了冷意,听在楼澜耳中尤胜世间任何情话。
“好。”她双眸情意盈盈似秋水。
此时,盛华宫内气氛凝重。
梁王面色铁青的看着还被三尺白绫悬于房梁之上的顾贵妃。尾随而来的宫妃们被吓得个个惊叫连连。
“案发重地大声喧哗,不成体统。”梁后开口训斥诸妃。
各宫妃虽不悦梁后的斥责,可是一看梁王铁青的面色,立即噤声。
“母妃!”大皇子梁砚跪在顾贵妃尸体下方哭嚎,“你们这些贱奴,还不快快将我母妃放下来!”
“禀殿下,案发现场需由刑部官员查证过后,方可变动!”内侍在一旁恭敬的答道。
“查证什么,我母妃不是自缢而亡吗?”梁砚开口询问到。
梁王看了风度尽失,仪态全无的梁砚一眼,面上难掩失望之色。
刑部尚书李极见梁王面色不愉,立即上前启奏,呈上手中之物道,“微臣等人已查验殿内各处,发现除了梳妆台上的这纸琴谱,并无异常之处。另外,盛华宫房梁高数十尺,贵妃悬于梁上却无垫脚之物,实属蹊跷。微臣请奏将贵妃遗体放下查验一番。”
梁王接过琴谱,上面白纸黑字分明,写着秋水二字,眼中有风暴暗涌。
“准奏。”
几位资历深厚的宫妃见顾贵妃寝殿内竟有《秋水》琴谱,俱是吓得花容失色。
几个内侍上前顾贵妃遗体从白绫上取下放于担架中。只见她面色苍白,颈部有勒痕,但其余各处无明显伤痕,确实像是自缢而亡。
有内侍发现她左手拳头还紧握着。
这名内侍掰开了她的指头,见她手中攥着一纸条,立即取出呈到梁王面前。
梁王打开纸条,只见上面写着:献曲《秋水》,以悦君颜。
梁王突然想起二十多年的选妃大典,椒瑛风华万千,于数百贵女中,对他盈盈拜倒,朱唇轻启,“妾今日献琴曲《秋水》,以悦君颜。”
梁王攥紧手中的纸条,沉声开口:“椒瑛。”
梁后闻言,一向雍容端庄的脸上出现了裂痕。
“椒瑛姐姐的冤魂来索命了!”
“哎呀,方才楼相之女还弹奏了秋水,怕是触怒故人了吧。”
“为何是贵妃会自缢宫?”
“当年椒瑛夫人之死说不定是另有隐情。”
梁王听着这一室莺莺燕燕的议论之声,心中烦躁道:“珏彤,带宫妃们下去各回宫中,不得擅自出宫,近几日的晨昏定省也免了。”
“是。”梁后微一福身,领各宫妃后退。
梁砚见到纸条上的内容,早已跌坐再地,面色惨白,惊恐的重复道:“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后妃刚退下不久,各皇子和楼澜就来了。
梁王听见脚步声,如鹰一般犀利的目光扫过众人,最终定在楼澜身上,开口道:“你今夜为何会弹奏《秋水》。”
楼澜被这样锐利的目光一吓,连忙伏地下跪,吱吱唔唔道:“楼澜……楼澜……”
梁荃见状跪在楼澜身旁道:“她的琴谱是儿臣给的,楼小姐琴艺高绝,定能将这一曲《秋水》演绎的出神入化,以全儿臣思母之情。”
梁王的视线在二人之间来回移动,在心中暗忖。
这老四倒也是个有野心的,现如今顾氏一族衰微,不能让楼家独大乱了朝纲,就怕老四没这份心,不争不斗。
“难得你有这份心。只是这《秋水》之曲,日后就不要再弹奏了。”他的神情里是对故人的毫不留恋,再也溢不出半点深情。
殿外的圆月似被精雕细琢过的玉石,高悬在空,却映衬着殿内的人心凉如水。
“是。”梁荃垂首应道,侧脸的线条被暗影分割的越发分明。
“传令下去,此案交由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会审,一个月之后呈上结果。”梁王说完,就离开了盛华宫,对于枕边人的死于非命无半点怜惜之意。
次日黎明,刑部尚书、御史大夫、大理寺卿三人已等了半宿仵作的验尸结果。三人急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终于在天刚破晓之时,仵作出来了,身上还带着一股令人作呕尸气。
但是三位大人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急忙上前问道:“怎么样。”
“除了脖颈处得勒痕,未发现其余伤口,也不是中毒而亡。”
三人闻言心下一沉,刑部尚书心急如焚道:“这可难办了,但若说贵妃是自缢,绝无理由啊。”
“一张琴谱,一张纸条,毫无线索,这案怕是难查。”
“查案还不是最难的,难是案子背后牵扯出的皇家秘闻。”大理寺卿目露精光,幽幽道了这么一句,让其余两人警铃大作。
“这查也难,不查也难,你说到底该怎么办。”
“半月后文武恩科在即,届时让朝中新贵协理办案好了,也全了你我提携新人的美名。”
“文试状元还说的过去,让武举状元办案岂不荒唐!”御史大夫的铁面一瞬间有些破裂。
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闻言大笑,“这南梁朝廷的荒唐事还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