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3 云锦
“玉华教你的?”焕青的心一痛,每次提到这个人名,他的心就好若刀剜过一般,一阵钝痛。
念兮叹了口气,焕青啊焕青,为何每次提起玉华,你就要这么伤心?她真不忍在他面前再提起,可如今,除了拿玉华为自己遮掩,还能拿什么呢?
焕青啊焕青,希望你原谅我,我是有苦衷的。
郑氏眉梢吊起,笑道:“念兮,朱玉华可是医门虎女,你竟这么有福气,能得她的传授。可是,这曼陀罗究竟是怎么回事?四婶婶还是不懂。”
“四婶婶,你不知它为何花,不懂也是正常。不过,四婶婶可千万不能相信,这个屋子在闹鬼。要不然,正中了陈氏的奸计了。”念兮拉着郑氏的衣袖,撒娇道。
“婶婶怎么会听她胡说?念兮,婶婶可是看着你长大的,当然是信你的。”郑氏吊梢眼还是露着一丝担忧,“只是,婶婶是信你,老太太面前可怎么说?”
“婶婶不必担心,只需按照念兮所说的去办,不但这屋子保证是婶婶的,就连这鬼,也不会再来了。”念兮低声在郑氏耳边说道,“婶婶可继续再叫几个丫环去住这里,只不过,将窗外的曼陀罗换作别的花儿。到时候,着几个会武功的,在屋顶上守着,便是了。”
郑氏还是没听明白,焕青说:“四婶婶,你就按照念兮所说的,没错。”
念兮这几日来,治哑巴,见祖母,一切都应付自如,焕青业已相信她的才华了。
当晚,南大堂屋就住进了几个丫环。
这个消息传到了潇湘院的婉婉耳中。
“母亲,郑氏竟还不死心,依旧派了几个丫环去苦守着那堂屋。”婉婉与陈氏相对而坐,中间隔了一个蒲团,上面放着一些经文。
陈氏轻轻用扇子敲了下婉婉的头,凤目一笑,道:“多亏了你,不知从哪弄来几株曼陀罗,吓得郑氏手足无措,只怕到现在,还不知是怎么回事。”
婉婉得意一笑,“母亲过奖了,这曼陀罗也是女儿偶然所得的。”
陈氏点头,目光一凛,“晚上,再叫几个奴才,去那边装神弄鬼,一定要逼得郑氏缴械投降不可。”
婉婉往嘴里送了一些瓜子:“母亲,这个念兮,总感觉怪怪的。”
“一个九岁的小丫头,不足为虑。婉婉,你就好好地将经文多背背,要知道,老太太可是最喜悦佛根好的女孩子。”陈氏提醒道。
当夜,陈氏派出的几个装神弄鬼者,就被郑氏派在屋顶上候着的几个高手给逮住了。
这大半夜的,郑氏也不敢打扰老太太,连夜逼供,那几个人全都招了,说是陈氏的命令。
“很好,只要你们明日,在老太太面前,说明这个情况,我必不深究。”郑氏当下得意起来,陈氏呀陈氏,看你还有什么本事。
念兮这一夜却睡得很安稳。一切按照她的计划行进,就不怕仇报不了!
几天后,郑氏与焕青光临梅红院。
念兮正在练字,重生以来,她的心一直被琐事搅扰,复仇大业还未开展。难得这几日吃得好些了,身体不乏了,她便想练下字。
前世父亲曾告诉她,最能让人安静下来的,便是练字。
念兮最喜欢抄写《草药大全》,可惜梅红院里,除了几本《女诫》《女训》,什么书都没有。没办法,她只好先抄写《女诫》。
这一抄就抄写了三天,便听见墨香奔进来说:“三姑娘,少爷与四夫人来了。”
“快请。”念兮连忙放下笔。
郑氏人还未进门,声音就先响起来了:“念兮,今日你气色可比过去好多了!只是,这身衣裳太素了些,婶婶给你带来一些西蜀云锦,快来看看。”
“婶婶,无功不受禄,这怎么使得?”
“你呀,就别跟婶婶客气了。快来看看,喜欢什么颜色?赶明儿,婶婶让人给你做秋衣去。”郑氏边说边在桌子上摊开那一叠绚丽的布匹。
丝缕分明,细滑如沙,妆花勾勒细致,好像天上的彩云。念兮看了就赏心悦目。
“多谢婶婶。”念兮不忘打量着焕青,“哥哥呢?要不要也给哥哥做一件?”
“若是念兮得空,哥哥就却之不恭了。”焕青自然是高兴妹妹做的衣服。
郑氏笑道:“还有呢,念兮再过来挑挑。”
还有烟纱碧霞罗缎,蜀锦等等,都是上好的面料,念兮都收了起来。现在她可是贫穷阶段,四处都需要用银子,有人送布料来,她就省了做衣服的钱了。
然后让凤儿上茶,笑道:“婶婶,今儿个怎么这么高兴?”
“念兮,这次多亏了你的主意。那几个装神弄鬼者,被我送到老太太那边,举报了陈氏所指使,虽然陈氏就是不承认,还倒打一靶,说是我污蔑她,可老太太才不信她呢,当场就黑了脸。这下可好了,自从移开了那几盆曼陀罗之后,就再也没有什么闹鬼伤人事件了。要不是婉婉替陈氏求情,只怕陈氏连管家的位置,也未必坐得稳呢。”郑氏得意洋洋地说着,不时对着念兮竖起了大拇指。
念兮却关注另外一件事:“婶婶,可以将那几株曼陀罗送给我吗?”
焕青一怔,不解地问道:“念兮,你要曼陀罗做什么?”
“是啊,曼陀罗可不是什么好花,你若是喜欢,婶婶送你几盆牡丹海棠吧。”郑氏非常信邪,曼陀罗能让人产生幻觉,致人死于非命,这么不吉祥的花,怎么可以再养呢?
“婶婶,就当念兮求你嘛。”念兮摇着郑氏撒娇着,郑氏终于同意了。
“唉,真不知,你要那几株毒花干什么?”郑氏经不过念兮的再三,终于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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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4 赚钱
很快,在墨香的分配下,曼陀罗便被奴婢们搬到了梅红院了。
念兮让奴婢几个一起将曼陀罗重新种下,不断叮嘱道:“此花喜欢阳光,喜欢温暖与水份,你们且记得,每日要给它们浇两次水,精心照料,不得有误。”
“是,三姑娘。”奴婢们应道。
墨香用两个粪桶抬了肥料,给曼陀罗施肥,念兮问道:“墨香,你可识得此花?你可知道,我为何要培育此花?”
墨香答:“小姐是想用此花入药。奴婢识得,此花叫曼陀罗。”
念兮很高兴有这么一个聪明的奴婢,便教授她种曼陀罗技术。
“记得了,此花剧毒,连闻花香都不可以。”念兮提醒道。
忙活了一阵子,裁衣的来了,上回郑氏送来的云锦与碧霞罗,业已制成了各式衣裳。
念兮让墨香给郑氏送两件,给焕青送两件,其实的,则散分了给奴婢。梅香院本来奴婢就不多,除了墨香与凤儿,还有三个下等奴婢,分了之后,还有多的,念兮才留给自己。
奴婢们见了,都极感动,墨香对奴婢们说:“你们以后要好好扶侍姑娘,报答姑娘的恩情,忠心不二。”
“是。”奴婢们跪下答。
念兮见奴婢们这么团结,深吁了一口气。攘外必先安内,这个道理她是懂的。
“三姑娘,哎哟,院子里养了这么多好看的花儿啊。”
念兮看去,这不是南宫氏吗?
连忙揖了揖:“见过大伯母。”
“好孩子,免礼。”南宫氏眼角瞟着花儿,眼珠子一转,笑道,“老太太让我来的,说是梅香院里婢女太少,特将绿儿与平儿带来给姑娘。老太太还让三姑娘,明儿个跟老太太一起诵经呢。三姑娘可要早起了。”
走上前来两个低眉顺目的奴婢,“绿儿、平儿见过三姑娘。”
“都起来吧,墨香,带她们去熟悉下环境,还有,今儿个也是巧,正好有几件上好布料做成的衣裳,也分她们两件。”念兮下完了命令,墨香便带着新奴婢过去了。
老太太要她明儿个陪着诵经,看来,这次闹鬼事件后,陈氏、婉婉都在老太太心中减了不少分,而她开始让老太太重视了。
念兮正要回房间里去,南宫氏拉住了念兮笑道:“三姑娘,这几盆花倒是从未曾见过,可是什么花?”
念兮在心里冷笑,这花,南宫氏怎么会没见过?这可是婉婉找到的花。只怕南宫氏,是特意过来帮陈氏打听消息的吧,便冷冷地道:“大伯母,我只是念在这花稀少,丢了实在可惜,便移摘了过来。”
“原来如此。”南宫氏皮笑肉不笑,应了一声,便走了。
花是开始种了,伙食也变好了,身体也变棒了,可是银子还是没赚到。只凭每月分到的例银,是根本不够的。
念兮有些发愁,不行,得先靠曼陀罗,赚点银子,有了资金了,才能干大事。
“墨香,我的闺房里,总共还有多少银钱?”
墨香从锁着的抽屉里数出几个铜钱,“只这几个了,姑娘。”
念兮一怔,前身还真软弱,每月例银存个五年,现在也都不菲了,可抽屉里竟只这么几个。
她取下头上的簪子,递给墨香:“帮我将这个簪子当了吧,用当了的钱,买一些药草回来。”
墨香一怔:“姑娘,您需要这么多药草做什么?”
“我当然有用了。你不必管。只照做便是。”
过了半天,墨香便依照念兮所吩咐的当了簪子,用银子换来了草乌头,白芷,当归,川芎,都是粗末干状。
“取个捣药石给我。还有剪子。”念兮吩咐着,墨香忙上忙下地操办,十分勤快。
“还要有高山上的凉水。”这个可不好办,念兮只好让焕青帮忙。
然后,她操起剪子,亲自将曼陀罗的叶子剪下来,放在捣药石上捣烂了,再与草乌头,白芷,当归,川芎各二分,合在一起,用高山冷水相和,研成细末,再用黄纸包好,分装成二十小包。
整个制作过程完全秘密,连墨香都看不到。
“成了,墨香,你马上拿这些药草,去各大药铺,卖与掌柜们,就说,这是治麻醉的。”念兮将小包包在一个包袱里,交给墨香。
“姑娘,这……能行吗?”墨香接过,目光闪烁,不就是一堆草药吗?怎么会成为麻醉的呢?
“你只管拿去,总会有识药的。”念兮知道,只要有一个不怎么死板的掌柜儿,愿意试下药,麻醉效果好与不好,一试就知道。
“是的,姑娘。”墨香揖了揖,便走了。
有墨香去卖这药,念兮非常放心,墨香聪明,说话进退得宜,这药又效果奇好,不怕卖不出去,就怕卖了之后,供不应求呢。
果然,二更之前,墨香回来了,累得满头大汗,可是带去的草药全卖光了,包袱里多了二十两银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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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5 金兰
“姑娘,这药可真神奇了,放一滴入酒里,患者便昏昏入睡,什么疼痛都没有了。药铺的掌柜刚开始还说不要,后来,竟一下子二十包全收走了,还缠着奴婢问,什么时候再有。奴婢便推说,要是有了,再找他。不过这价格嘛,可再不是一两银子一包了。可是要十两银子一包了。没想到那掌柜的二话不说,就应下了,还要奴婢快些送过来。”墨香竟也成为话唠子了,兴奋地说个不停。
念兮眉眼中飘过一丝笃定,淡淡一笑:“十两银子一包,还是太便宜了。”
墨香会意:“那下回,奴婢就卖它个五十两一包。”
念兮这才点点头。
凤儿瞧着好奇,一双小手把玩着银子,不舍得放下,“小姐可真有本事,只这么几种药草,就能换成银子了。小姐告诉奴婢,都是什么样的药方子?”
念兮还未回答,墨香就先重重拍了下凤儿的脑袋,“姑娘的药方子,是你可以过问的吗?你可记得了,不可将这件事泄露出去,要不然,唯你是非!”
“凤儿知道了。”凤儿扁着嘴,一脸害怕地走开了。
念兮叫墨香单独进房间谈话。
从容安静的目光淡淡扫过墨香的眼角眉梢,“你也看出,凤儿有异心?”
墨香微微低了头,淡绿色的百褶裙上,红梅于灯光里扑闪,“姑娘,之前,王妈妈不时悄悄塞银子于奴婢,奴婢并未收,可是,凤儿倒全收下了。俗话说,吃人的手短,凤儿接受了陈氏的好处,平日里,偏向陈氏也是可能的。”
念兮点点头,端起白玉瓷杯,细细抿着茶水,“凤儿蠢笨,你看紧她便是了,倒是新来的两个丫头,绿儿与平儿,先前都是扶侍大伯母的,就不知底细了。”
墨香看了念兮一眼,一个九岁的女子,能说出这么犀利的话,必不是简单之人。
见墨香的目光有些疏离,念兮走下去,热络地握了她的手,笑道:“墨香,你扶侍我这么久了,我尚不知道你的身世。如今,夜凉如水,你且坐吧,与我煮茶闲聊,不必拘于礼节。”
墨香双颊浮上点点微红,“奴婢不敢。”
“我既愿交心于你,你就不要拒绝了。”念兮拉着她坐在草席上,二人中间放了一壶水。
从锡罐中倒出铁观音,细长如柔荑的手指握了茶匙,置茶入瓮。茶壶中顿时飘出淡淡香味。
“上回你说还有一个兄长,家中可还有什么人没有?”念兮一边煮茶,一边闲逸聊天。
墨香低头答道:“还有一个姐姐,可惜,已不在了。”
“哦?”念兮一顿,看墨香眉目中带着忧伤,便问道:“如何不在的?”
“姐姐乃是信阳侯夫人的贴身奴婢,其名叫落梅……”
“啪!”墨香的话还未说话,念兮的手一颤,茶杯滚落于地,碎了。
“姑娘。”墨香焦急地看了念兮一眼,伏下身要去收拾。
“不要管它。”念兮回过神来,抓住墨香的手,喃喃道,“你是说,你是落梅的妹妹?”
墨香点了点头,一脸不解,“姑娘?”
“没,没什么。”念兮镇定下来,想起那日,落雁湖畔,杨明曦设计杀害她,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陪伴她的,只有一个落梅。
本以为,再也没机会报答落梅的恩情,不想上天待她不薄,竟安排了落梅的妹妹在她身边。
她看向墨香的目光便更加不同,颤颤地答道:“墨香,不如,我们结义金兰吧,以后,没有旁人在的时候,就姐妹相称。”
“姑娘,这怎么行?”
“我说行,就行!”
茶水滚沸,念兮亲自倒了两杯,端起来,“以茶代酒,喝了这杯,从今后,你我便是姐妹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墨香犹豫着,被念兮爽朗的性格所吸引,也爽快地喝下了这杯茶:“是,姑娘!”
“落梅,我定会保护好你的妹妹,就像当初,你保护我一样。”念兮又倒了一杯茶,可是这次,她却洒在了地上,她是对着天上的落梅发誓。
二人正聊得高兴,忽然念兮眼角瞟见窗框边上浮着一团黑影,她连忙悄悄地走出门去,一把就在窗边逮住了一个人!
“是你!”念兮用力揪过凤儿的头发,将她抓进了房间里,合上了门。
墨香给了凤儿两个耳光,“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偷听主子的对话!”
凤儿跪在地上,不断地求饶,“奴婢知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是王妈妈,硬是塞了银子给奴婢,让奴婢打听姑娘的秘密的。”
念兮嘴角微勾,冷笑道:“她让你打听什么秘密?”
“就是,姑娘这几日变化巨大的秘密。”凤儿经不住打,没几下就全招了。
墨香说:“姑娘,凤儿太不像话,不如将她绑了,扔河里去!也来个杀一儆百!”
凤儿吓得浑身一抖,忽然,从身上掉下一块玉佩。
念兮看着眼熟,拿起来一看,翠绿通透的玉佩上刻着一只凤凰,这不是前世朱玉华的传家宝吗?
她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
前世,她将它送给了杨明曦,杨明曦为了讨好朱青妍,转手送给了朱青妍。为着这事,她与杨明曦不知斗过多少气呢。
可是,怎么会在凤儿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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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6 女斗
“这是打哪儿来的?”念兮一双明眸忽然犀利得可怕,好像要将凤儿生吞活剥了一般。
“是二姑娘赏给奴婢的。”凤儿害怕极了,身体抖得像筛糠。
“是婉婉?”念兮一怔,婉婉怎么会有这块玉佩?
这是朱氏家族的传家宝,天下无双,制作工艺极其复杂,任何人都仿不出第二块来。
难道,是朱青妍送给了婉婉?
念兮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她知道婉婉与朱青妍是朋友,可朱青妍竟会将杨明曦送给她的宝物送给婉婉,其中一定有隐情!
念兮想到朱家出事那几天,婉婉忽然经常出现在杨府上,当时,她还只道是过来作客,如今想来,只怕没这么简单?
难道婉婉也参与了陷害朱氏家族的阴谋?
想到这里,念兮对墨香摆摆手:“我相信,凤儿只是一时糊涂,凤儿其实对我是最忠心的。”
“可是,姑娘……”墨香一怔。
“凤儿,这次,我原谅你,可下次,再不许这样了,知道吗?”念兮扳过凤儿的脸蛋,目光犀利得能吃人,说道。
“奴婢再也不敢了。”凤儿抽泣道。
“下去吧。”念兮叹了口气。
凤儿像狗一样滚出去了。
墨香急了:“姑娘,为何就这样放过凤儿?”
“我就是要借她的口,向陈氏透露消息,怎么能杀了她呢?”念兮的目光忽然比月色还要森寒,她在心里说道,陈氏、婉婉,凤儿就是你下台的最好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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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鸡叫之前,念兮就梳洗好了,与墨香一同前往佛堂,候着老太太。
刚到佛堂前厅,屁股尖儿还没着椅,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就响起,婉婉走了进来。
见到念兮,婉婉只是眼皮抬了抬,高高昂着头从她身边走过,坐在最前面的椅子上。
墨香与念兮对视一眼,墨香道:“二姑娘,我们三姑娘在,还请二姑娘过来行礼。”
婉婉伸出五指,细细抚摸着指上的丹寇,对身边的奴婢说:“你瞧瞧,画得好不好看?这颜料呀,母亲都说是极好的。”
“你——”墨香微怒,念兮摆摆手,示意她退下。
算了下时辰,料想老太太应该就要过来了,念兮起身,朝婉婉走去,主动示好道:“二姐姐,你这指甲画得可真好,让我也看看呗。”
婉婉猛然抬头,一把推开她,“你一个哑巴,能懂什么好看不好看?给我走开。”
念兮不放弃,继续拉着婉婉的手,吵着要看指甲,婉婉急了,用力一推,念兮整个人撞在了桌子腿上。
“啪!”桌子也被撞翻了。
而这个时候,老太太与南宫氏、郑氏正好走了进来。
“呜呜呜呜,好疼。”念兮故意装出被撞伤了,捂着脸哭了起来。墨香连忙去扶她,可念兮不起来。
“二姐姐,你为什么这么凶,撞得念兮好疼,好疼。”
“你……”婉婉急了,站起来指着念兮的鼻子,盛气凌人地说道,“明明是你缠着我,你自己撞上去的,干我何事?”
“呜呜呜呜。”念兮继续哭着。
郑氏看不下去了,将念兮扶到椅子上,狠狠瞪了婉婉一眼,道:“婉婉,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我们可是亲眼看见的,你将念兮推倒的。念兮可是你的妹妹,你却是这样做姐姐的。”
婉婉急了,连忙缠着老太太的手,撒娇道:“祖母,你可得为婉婉作主啊,这是她自己摔倒的。”
“真真是笑话,哪有人自己撞自己的。念兮若是伤着了,我们可怎么向林氏交待?”郑氏也在一边装哭,边哭边抚摸念兮的手,“我可怜的孩子哪。”
老太太是亲眼看到婉婉推倒念兮的,婉婉不但不承认,反而还想让她帮她作主。又被郑氏这么一添油加醋,不觉怒火中烧,甩开了婉婉的手,“婉婉,你真是太不像话了,快给念兮赔不是!”
“祖母。”婉婉一滴晶莹含在眼里,为什么连祖母都不再帮衬她了,哭哭啼啼起来。
这让老太太更加心烦,甩开婉婉的手,就兀自进入佛堂了:“佛门清净之地,岂容你们在此哭哭啼啼的?待拭干了眼泪,再进来。”拂袖而去。
墨香掏出帕子,给念兮拭干了泪,说:“姑娘,我们进去吧。”
念兮点点头,整理着装,跟了进去。
婉婉气得不行,南宫氏劝道:“婉婉,你刚才也太性急了,中了那丫头的计了。”
“穆念兮!”婉婉握紧拳头,咬牙切齿,“我早该看出,她有心机了!”
“快去给老太太赔个不是。老太太是个心宽的,必不会计较的。”南宫氏提醒道,“可不要因一时之气,毁了你在老太太心中的地位啊。”
婉婉会意地点点头,眼中射出一抹杀气:穆念兮,你这个哑巴!我不会放过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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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家佛堂是过去穆老太太爷留下来的,穆老太太爷致仕以来,嗜佛如命,成天吃斋念佛,四处筹建佛殿,将多年的积蓄,全用于捐献佛殿上了,以至到死,一无所剩,只给后代子孙留下一个穆家佛堂。以及佛道人士人人称羡的名声。
此时,佛堂厨房里在煮斋菜。老太太每日晨起都要吃斋,已是定律。佛堂大厅内,老太太坐在蒲团上,眯着双目,手中持着一串念珠,脚边摆着一本经书。郑氏与南宫氏分坐两边,也同样诵读经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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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7 斗智
一会儿,念兮与婉婉也脱了鞋走进来,分坐在下头。
“一切结使烦恼不能动,譬如金刚山,不为风所倾动,诸恶众生魔人来,不随意行,不信受其语,嗔骂谤毁,打击闭系,斫刺割截,心不变异……诸虫采啮,无所亏损,是名金刚心。”
老太太小声诵读着,双手合十,非常虔诚,南宫氏与郑氏也在一边跟着念。
念了一会儿,老太太睁开了眼睛,扫了念兮与婉婉一眼,道:“且让我考考你们的佛根,你们且讲讲这段经文的意思。”
婉婉抢先回答:“此段话出处《金刚经》,指出了佛法义谛乃是‘四大皆空’,‘无住生心’。”
这有何难,为了准备老太太的发问,她都抄写了十遍金刚经了,虽然看不甚懂,但她背会了别人的注释。
老太太继续问道:“那何为‘四大皆空’,‘无住生心’呢?”
婉婉从容答道:“‘四大皆空’就是破除扫荡一切执著,‘无住生心’就是什么都不执著,但是什么都还要做,既可以放下,又可以提起的意思。”
老太太满意地点点头,看向了念兮,“念兮,你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念兮没有读过金刚经,她也听得不怎么懂,但她历经沧海桑田,心境早就不比俗人,颇有些大彻大悟之味,见老太太发问,她不由得想起,前世父亲给她讲过的一个佛经故事:
“鸠摩罗什大师每次至西域诸国说法,诸王都长跪在座侧,请师登踏上座说法,前秦苻坚为得到大师数次兴兵,却未成功。后来姚秦国君迎请大师至长安,集八百高僧于逍遥园辅佐其译经论九十八部,三百九十余卷。国君姚兴害怕法嗣无继,赐宫女,师不得已受之后,另行别住,每次讲经前都说‘譬如臭泥之中生莲华,但采莲华,勿取臭泥’。有弟子想效仿大师与女人共处,大师即取针一把吞下说:‘你们能不能吞下这些针,如果不能象我这样,怎么敢学我的行为呢?’同理,念兮也是如此,佛根极浅,根本不能妄谈佛法,更不能凭着背诵了几本经文解释,就自认已通佛根。念兮不才,恐不能妄谈,还请祖母恕罪。”
这一番话,引经据典,洋洋洒洒,暗示婉婉根本对佛学一窍不通,却只凭背诵了几本经文注释,就在那里妄谈佛理。
婉婉听了,脸气得铁青,“穆念兮,你不是我,怎么知道我不懂佛理?”
“你也不是我,那你又怎么知道,我不知道你不懂佛理呢?”
“你……”婉婉被驳得咽在了那里,干瞪眼。
老太太赞赏地看着念兮。想不到小小年纪的念兮,可以说出这么有见地的话来!
“念兮,你的慧根极高,从明日起,由你每日陪我诵经。婉婉,你就不必来了。”
“祖母?”婉婉委屈极了,抬起明眸泪光闪闪,老太太怎么可以只凭念兮信口雌黄,而让她不要来了呢?
老太太见婉婉因为这事,就这般沮丧,对她更加失望,道:“婉婉,万物皆是虚空,无住生心,也是你自己说的。如今,只此一事,你就放下不了,可见你的慧根,根本不及念兮。”
婉婉看向南宫氏,希望南宫氏为她说话,可南宫氏也没法帮啊,她根本也只是混个数的,哪里懂什么金刚经。
“是,祖母,婉婉会回去继续抄写经文,增加见识。”自知已大获全败的婉婉,只好低下了头,向老太太认错。
这时,传斋的上来了,给每个人面前,摆放了一盘素菜。
念兮想,这就是老太太每天早上必吃的斋了吧。
她端起盘子,跟着众人一起吃了起来,心情格外复杂。
想不到,争宠并不像想象中那么难,只要投其所好,只要学会不动感情。
前世的自己,为杨明曦做了那么多事,竟得不到他半点真心,今生,她并没做什么,只是比前世,多了几分心机,就连老太太的宠爱,都得到了。
如果前世的自己可以学着聪明一点,也许,父母亲也不会死,落梅也不会死,朱氏家族也不会败亡……
可是如今,死去的亲人再不会回来,她凄凉得只剩下报仇。
从佛堂出来时,念兮带走了老太太送的一大堆经书,由奴婢捧着。刚走几步,婉婉就跟上来,气呼呼地指着念兮的鼻子说道:“穆念兮,你别不知好歹!你以为雕虫小计就可以夺走属于我的东西吗?我告诉你,就算祖母喜欢上你,也没用,父亲大人最宠爱的女儿,是我!”
念兮只是淡淡地扫了她一眼,从容答道:“我从来不想去抢夺属于别人的东西,我所要的,只不过想要回,属于我自己的东西。”
“穆念兮,我早查出来了,你之所以治好了哑巴,是因为过去,朱玉华教了你医术!可你不要忘了,朱玉华也成了地下亡魂了!连堂堂的信阳侯夫人,都不是我的对手,你算什么东西?”婉婉气得说漏了什么,连忙住了嘴。
可这话,念兮已经听到了。
“你说朱玉华的死,你也参与了?”念兮的声音高了高,柳眉皱成了一团,模样忽然变得好可怕好可怕。
婉婉吓得后退了几步,喃喃道:“是又怎么样?你有证据吗?谁让朱玉华是信阳侯夫人,而信阳侯又是青妍姐姐最爱之人。”
念兮怔住了,忽然激动起来,一把揪住了婉婉的衣领,“你给我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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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8 谋杀案(一)
婉婉从没见过念兮这么凶,吓得一时呆在了那里,过了半晌才明白过来,她怕念兮干什么?从身高体形来看,哪方面念兮都不是她的对手。
“给我放开!”婉婉用力一推,念兮就倒在了地上。
婉婉还在念兮身上踩了两脚,还是墨香拼命拦住的:“二姑娘,你饶了三姑娘吧,别打了,再打下去,会出人命的。”
“墨香,你不要拦她,让她打,如果我有什么损伤,我哥哥不会放过她的!”念兮拉住墨香,虽然被打得青肿可还是如此从容。
“哼,穆念兮,你还管什么朱玉华,你还是管管你的姐姐穆玉蓉吧?她已经被抓进去审问了,她犯了命案了你不知道?”婉婉停了手,冷笑道。
“你说什么?”
“信阳侯与青妍姐姐指证,穆玉蓉害死了朱玉华,哼,亏你,还在这里与我斗!你姐姐快死了都不知道。”婉婉骂了几句,扬长而去。
念兮却全身一抖,穆玉蓉出事了?
前几天听焕青说,穆玉蓉出府游玩去了,可按行程也应该回来了,却一点消息也没有,难道真的出事了?
正狐疑间,有奴婢匆匆忙忙地赶来,对念兮揖道:“三姑娘,大少爷让三姑娘马上过去一趟,大姑娘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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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瑶池内的菡萏绽放芬芳,空气中飘荡着醉人花香。暖风吹入八角格子窗内,书桌边上穿着一身暗绿蟒袍的穆焕青正微微颌首,双手放在膝盖上,一本书掉在了地上,他也不去捡,剑眉紧皱,好像在沉思着什么。
珠帘掀起,念兮与墨香急匆匆地走了进来:“哥哥,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焕青见到念兮,眉毛放松开来,“念兮,刚刚父亲接到皇上口谕,说是玉蓉犯了命案,杀了朱玉华,已被抓进去了。皇上龙颜大怒,因玉蓉身份尊贵,特着谢贵妃彻查此案。这可如何是好?”
“哥哥,朱玉华根本不是姐姐所杀的。”念兮扬起唇角,泛出一丝冷笑。好个杨明曦,朱青妍,害死了前世的自己,却栽赃嫁祸给穆玉蓉,真是太卑鄙无耻了!
“为何你会这么肯定?”焕青一愕,他也相信玉蓉不会干出这种事,可念兮的肯定让他怀疑。
念兮意识到自己过于夸张了,顿了顿,说:“哥哥,我相信姐姐平日里,只是性子傲了些,极端了些,但本性还是好的,断不会犯下杀人的罪过。并且,他们有什么证据指证姐姐杀人?”
“是国医从朱玉华的尸体里查出,朱玉华是死于中毒。虽然她的尸体是从水里打捞出来,可她胃里流有毒液,这才是她的死因。并且,玉华死的那天,有人作证,亲眼看到,玉蓉去过杨府落雁湖畔,并与玉华引起争执。”
念兮全身一颤,好容易才镇定下来,问:“那,姐姐的杀人动机是什么?”
杀人,总有动机的,她倒想听听,杨明曦为玉蓉编造的杀人动机,究竟是什么。
“玉蓉一直倾心于杨明曦,一直希望玉华死了,她好做杨明曦的继室。有宫里的段嬷嬷可以作证,玉蓉曾暗中想毒死玉华,她还说了,只要玉华死了,她就让皇上下旨,赐婚于她与杨明曦。”焕青越说到后来,声音越低。
只怕他也是最痛苦的一个,一个是最爱的女子,一个是自己的妹妹,他竟都不能保护。
念兮苦笑了一下,在前世时,玉蓉的确深爱着杨明曦,也的确因玉华嫁给明曦而与玉华绝交。
为了得到杨明曦,玉蓉的确也作过不少努力,可是玉蓉很多话,也都只是说说罢了,就算她真的对段嬷嬷说过狠话,可念兮相信,玉华的死,与她无关。
那天的记忆还是这样地清晰,杨明曦约她到湖边画舫,她吃了他给她的生莲子,中了剧毒,连人带腹中的骨肉,都沉入落雁湖里。
与玉蓉有什么关系?
那天,出现过杨府上的外人,不只是玉蓉,还有穆婉婉。念兮并不知道她们去杨府做什么,只知道玉蓉不知与婉婉说了什么,玉蓉就上前与玉华吵架。吵过架之后就走了,玉华亲眼看到玉蓉离开了杨府。
倒是婉婉,还留在杨府中。
细想每个细节,念兮越来越明白。
这一切是杨明曦,朱青妍,穆婉婉三个人的合计。由杨明曦出面,引玉华到船上,亲手毒死她,婉婉则负责引玉蓉过来,好栽赃于玉蓉。
至于朱青妍,则是整场计划的幕后主使人,是总的策划者!
想到这里,念兮压不住狂涌的仇恨,眼中射出纷乱的杀气,恨恨道:“一定是朱青妍,想让姐姐死!”
“朱青妍?你是说,杨明曦的妾室朱姨娘?”焕青听得一头雾水。
念兮重重地点点头,紧咬嘴唇:“朱青妍先是设计,害死了最疼爱她的姐姐朱玉华,但她知道,玉蓉姐姐同样也爱着杨明曦,而她只是一介庶女,拿什么与姐姐争,于是,她栽赃嫁祸给姐姐。这可真是一箭双雕,真亏她想得出来。”
焕青看到念兮差点将嘴唇都咬破了,红唇上印出点点血迹,怔住了,“念兮,你如何得知这一切?”
念兮拭了下眼睛,不想让焕青看到眼角的泪,装笑道:“念兮只是根据常理猜的。好了,哥哥,救人要紧,我想去看看姐姐,问明情况。”
焕青点点头:“我也正要入皇宫一趟。”
019 谋杀案(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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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妹俩收拾了一下,很快,二人来到府外,早有一辆红漆顶棚、珠玉流苏的马车,停着了。
这还是念兮重生以来,第一次出府,父亲不在,念兮便去拜别了老太太,这才跟着焕青,一路坐到了皇宫的刑检司。
身份尊贵的犯人,一般在受审判决之前,都按押于此处。
“念兮,你先在车上等一会,我去问候过刑部大人先。”焕青说完,就推着轮椅走了。
念兮坐在车上,等得有些焦燥,便摇起珠帘看向外面。
阳光晒得地面非常烫人,远望,皇宫大门威严合闭,气势挥宏,一座座庄严的殿宇升起灿烂的金顶,高低错落,鳞次栉比,引人膜拜。
印象中,她只有两次去过皇宫,第一次,是小时候跟着父亲入朝,见过了当朝林皇后,也因此让林皇后喜欢不已,定要为她配个好夫婿。第二次,就是在林皇后的意思下,皇上赐婚,她与杨明曦成亲。
不对,不是她,是朱玉华与杨明曦成亲。
她总是分不出,虽然她已经熟悉了新身份,可还总感觉自己依旧是玉华,那个曾经满怀幢憬,却一点点被人害得绝望甚至失去了生命的可怜女子。
“勾手指,手指勾,新娘子,不害羞,吹了蜡烛吃糕糕。”她想起小时候,娘教她的这个童谣。
成亲那日,娘亲送她入花轿,娘亲也在唱着这首童谣。
可不到两年,她再也看不到父亲娘亲。
她仿佛还能看到,父亲带她入早朝时,父亲那一头墨发中微微挑出的白发,父亲布满老茧的手,按在她的头上,疼爱的脸散溢着皱纹:“阿华,皇宫好玩吗?”
她仿佛还能看到,娘亲搂着她,明媚的眸子里是不舍的泪光:“阿华,嫁过去之后,再不可任性,要听夫君的话,要乖,知道吗?”
泪,从眼角涌起,她伸出手来,好像抓住了爹娘的手,可是,空中,却是空无一物。
不在了,爹娘不在了,再也不在了。
她的手掌用力握紧,可却再握不住什么了。
“爹,娘亲,女儿不孝,女儿不孝。”泪如雨下,冲去了敷在脸上的淡汝,她只觉得心阵阵碎裂,再没有力气坐着,跪在了车上,双手支撑在地面。
如果人生有后悔药,她可以不要一切,不要嫁人,不要幸福,只要父母亲活着。
活着,比一切都好。
重生,就算拼尽了力气,报了仇,可是,死去的亲人,再也无法复生。
想到这里,念兮趴在车厢上,痛哭起来。
“念兮,念兮。”温润的声音响起,是焕青回来了。
“哥哥。”她扑到焕青怀里。
看着哭成泪人儿的她,焕青怔住了,“念兮,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就算再痛苦,人生,也要继续走下去。”
念兮一怔,抬头看他:“如果亲人都已离开,也要继续活下去吗?”
焕青将她抱起来,让她坐在自己的大腿上,拭着她的眼泪,温和地笑道:“就算所有的亲人都离你而去,你也要坚强地活下去。因为,你好好活着,他们在天上,也才能放心。并且,你还有你新的人生,你还会有新的能让你珍惜的人。”
念兮的心猛然一颤,嘴唇一动,喃喃道:“我还有新的人生,还有新的让我珍惜的人?”
“对。”焕青点点头,深深地看着她。
自从那日,念兮吹箫吸引他过来找她,他就越来越有一种错觉,眼前的女孩,不是念兮,而是朱玉华!
如今,四目相对,她的泪眼撞击着他的心,依旧还是过去让他想呵护的女子,只是,眼中,多了一丝仇恨。
他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可他时常将她当成了玉华,又或者,是玉华与念兮的复合体。就比如此时。
念兮拭净了眼泪,站了起来,“我明白了,哥哥。”
一下车,抬头,蔚蓝的天空好像浮现出父亲娘亲慈爱的脸蛋。他们在天上,绽放笑容,翕动嘴唇,不知在说什么话。
念兮看了半天,没看明白,脚步已走到刑检司门口了。
焕青给了看押司长一些好处,二人便被带进一处庭院里。
庭院那道黑色的大门内的房间就是所谓的“囚房”了,都上了锁,外面有守卫看着。
念兮坐在一张石椅上,没有人过来招待他们,念兮感觉有些窘迫。
这样的地方,一向娇生惯养的玉蓉,住得惯吗?
“咔嚓。”门开了,两个兵士带着一个女犯人走了过来。
念兮抬头望去,胖胖圆圆的脸上带了点婴儿肥,眼睛大大的,带着哀怨,虽不算美女,可也颇有气质,尤其是宽大的额头,总是往上挑的柳叶眉,无一不在说明,她是高傲的,嚣张的,永远不会输的。
她,就是穆玉蓉。
念兮全身一颤,前世最后一次相见,玉蓉受婉婉挑拨,来杨府上与她争吵,当时,玉蓉说了一句:“明曦哥哥是喜欢我的!他根本不爱你。”当时,她头上珠玉环绕,华美的烟纱碧霞罗绣满大朵牡丹,粉色水仙散花绿叶裙逶迤拖地。
而如今,她一身脏兮兮的白色囚衣,头发也乱糟糟的,一双大眼睛下黑眼圈凝重,疲态尽显。
“玉蓉。”焕青心疼地唤道,上前抓住玉蓉的双肩,细长的手,抚过她的脸,“你怎么被折磨成这样了?”
“哥哥。”玉蓉扑到焕青怀里,哭了起来,“快救我出去,我不要呆在这里!”
焕青拉她坐下,递给她一条帕子,问道:“玉蓉,哥哥一定会救你出去!”
这时,玉蓉看到了念兮,面容一冷:“她来做什么?”
焕青还没回答,念兮主动起身道:“姐姐,念兮过来帮姐姐离开这里。”
“你是过来看我的惨样,趁机嘲笑我是不是?”玉蓉激动地站了起来,指着念兮的鼻子骂道,“你给我滚!我不想见到你!”
020 谋杀案(三)
“玉蓉,别这样,念兮是我们的亲妹妹啊。还有,你没注意吗?念兮已经会说话了。”焕青夹在两个妹妹之间作和事佬,可分明,他不怎么适合这个活。
“她能不能说话关我什么事?哥哥,难道你忘了吗?是她害死了母亲!她不该来到这个人世,要不然,母亲也不会死了!”
“玉蓉!”焕青生气了,声音高了八度,玉蓉这才安静下来。
可她依旧觉得委屈,坐下来就捂脸直哭:“我真是凄惨,从小就死了母亲,爹地不疼爱,祖母也不喜欢我,谁也不喜欢我,后来爱上了明曦哥哥,明曦哥哥不但不喜欢我,反而利用我的感情,加害我,我这样悲惨,还活在这世上干什么?我丢尽了穆家的脸,再没法见人了!”
边说边要朝一棵大树撞去,被焕青拉住。
“你干什么?死能解决问题吗?如果可以的话,我们还过来救你做什么?”焕青失望而痛心。
玉蓉曾经是多么地骄傲与尊贵,没想到被害成这样。
玉蓉越听越伤心,哭道:“明曦哥哥他那天还说爱我的,忽然就翻脸不认人了。”
念兮一怔:“杨明曦哪天说他爱你?是不是朱玉华死的那天?”
“你怎么知道?”玉蓉一愕。
念兮皱了下眉,“姐姐,你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讲给我听,我们才好帮你。”
“还能怎么帮,我不想活了!”玉蓉“呜呜咽咽”地哭个不停。
念兮一阵心烦,忽然声音重了重:“你要死要活的做什么?你以为,你是天下最悲惨的一个人吗?朱玉华的遭遇,比你惨上一千倍,一万倍!”
许是受了这话的震撼,玉蓉这才抬眸,正眼望着念兮。
许久不见,念兮脸色比过去好看多了,再不是那青白不接的病恹之态了,缎玉般的手从宽大的衣袖中伸出来,整个人站在风中,背脊挺得笔直,眼睛睁得大大的,眼中射出来的光,多了坚强与仇恨。
这是念兮么?玉蓉一时迷茫了。
“蓉儿,你相信哥哥与念兮,我们一定会救你出来!”一只大掌在玉蓉娇柔的千金小姐手上一握,温暖厚实,玉蓉顿时有了信心。
“那日,穆婉婉约我同去杨府,说是杨明曦要见我。我便傻乎乎就过去了。到了杨府,杨明曦一反常态,拉着我的手说要一起喝酒,喝着喝着就说他爱我,可是因为玉华是皇上赐婚,不能休之,我听了极其感动。这时,婉婉过来激我说,我连朱玉华一根头发都不如。我生起气来,便要去与玉华理论,正好看见玉华往河边走去,便追上去,与她吵了几句便气冲冲地离开了。后来,就听说玉华死了。我以为玉华是因为我的话,气得投河自尽了,吓得不敢呆在府上,便以出府游玩为名,前去找杨明曦。可谁知,谁知……”
玉蓉说到这里,眼泪就两行垂下来,顿住了。
念兮像个木头一般,杵在那里。当天的事她历历在目,可当玉蓉重新提起,她的心,又像被无数把刀,交错横绞着,痛得窒息。
“杨明曦竟骗我说,朱玉华是因我而死,要我去向皇上认罪。我很害怕,他说,他一定会护我周全,只要我认了罪,但是如果我不去认罪的话,到时候查出来,他就保不住我了。我相信了他,竟主动向皇后娘娘承认,后来才知道,原来,朱玉华的死,根本与我无关。原来,是杨明曦一直在欺骗我,这是他一早就下的局。”
再傻的人,经过这么多事,也会聪明起来,玉蓉的聪明,来得很及时,因为,她还活着,她还有念兮。她还有光辉的明天。可是,玉华不会再有了。
“杨明曦!我与你不共戴天!”焕青再也忍不住,一拳捶下去,木桌顿时裂成了两半。
他的手掌,也覆了血迹斑斑。
“哥哥。”念兮轻柔地唤了一声,拿出手绢,一圈一圈地环在焕青手上。
手指的温度相触,焕青不觉多看了念兮一眼,真是奇怪,明明是自己的妹妹,怎么会有异样的感觉呢?
包扎好后,念兮心里已有了对策,她拍拍玉蓉的肩膀,安慰道:“姐姐,我知道怎么救你了。我们只需静待开堂审理那天。”
玉蓉一怔。
“姐姐,你一定要坚强,不出几日,妹妹保证可以让你出来。”念兮说完,拉起焕青的手,道,“哥哥,我们走罢。”
梅红院里,桐花纷纷扬扬落了一地。
墨香背着一个木箱子,走进房间,对在安静练字的念兮说道:“姑娘,您要的药箱子,已经备好了,里面齐集了医药所需的工具。”
念兮点点头,打开,墨香办事就是周到,果然,药箱子里,一应俱全。
“明日,就要开堂了吧。”念兮抚摸着得之不易的药箱。这可是她制作了十包麻醉药所换来的。
为了不打草惊蛇,墨香都是偷偷摸摸去办的,光是给奴婢杂役就分了不少碎银,好堵住他们的口。
“是,姑娘。”墨香看到念兮眼中,闪过一丝笃定。
“爹爹在府上么?”念兮忽然想见见穆守成,这具身体的爹。
“在的。姑娘。”
“且带我去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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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院。
“婉婉,婉婉。”陈氏摸黑提着灯笼,来见自己的宝贝女儿。
“母亲,你怎么来了?”婉婉打着哈欠走出来,只穿一件白色睡袍。
“你可真是,都说了白色晦气,你还穿。你就不能换成红色的?”陈氏嗔怪着,戳了下婉婉的头。
“母亲,祖母现在不让我穿红色的了,她说,红色的,要嫡女才能穿,我只是庶女,只能穿青色。”婉婉撅嘴,委屈地说,“母亲,你喝什么茶?”
陈氏听了,连忙屏退了众奴婢,正色道:“老太太当真这样说?”
“可不是,现在,连晨起诵经都不让我陪了,成天叫念兮过去,也不知念兮给祖母吃了什么迷魂药。祖母越来越不中意我了。却将念兮,捧为至宝一样。”婉婉摊了摊手,无奈。
陈氏眼中射出一缕杀气,“都怪母亲,低估了这个哑巴!还真别说,上回,郑氏不是查出我们在堂屋那边装鬼叫吗?我查出来,也是念兮在背后献的策。害得老太太不再相信我了,要不是你求情,只怕我连管家的位置也坐不住了。”
“这怎么办,母亲,莫非我们就坐以待毙?”婉婉气得将茶杯重重放在桌上。
陈氏摇摇头,眼中射出一丝阴狠:“娘亲好容易才抢来的东西,怎么能又让别人抢回去呢?放心,明日,便是穆玉蓉受审之日,等玉蓉先被处斩了,再对付穆念兮。我就不信,集我们二人之智,会斗不过一个九岁的呆丫头!哼!”
月亮如一块烙铁,搁在幽蓝色的天空,天地间升腾起淡淡的夜雾。
夜,深了。
*****究竟念兮能否救回姐姐?
021 谋杀案(四)
沙漏敲打着深夜的梦寐,窗边的桐树,高大细长,摇曳着枝条探入屋内。格子窗映上了一老一少两个身影。
墨香双手垂立于屋外,脸上倦意凸显,乌木大门内,小姐还在和老爷攀谈呢,她哪里能先去睡?
“父亲,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姐姐根本就是受杨明曦与朱青妍所陷害而已。”念兮端坐于案边,一只手倚在案上,另一只手垂放于大腿之上,看向穆守成。
穆守成身材偏瘦,端坐着,一脸严肃,结满茧子的手掌捧着一青花瓷杯,他的手抖了下,杯中绿色茶汤便晃了下,湿了他的手心。
念兮掏出帕子,为穆守成拭了下手,这个举动让穆守成很暖心。
“念兮,你变了很多。变得都不像你自己了。”他摸摸念兮的头,审视般地凝视她。
本以为,穆守成应该是大腹便便的好色之徒,谁知,竟是这般清瘦的书生模样。念兮有些发窘。
这样外表成熟温和的老爹,怎么会与“宠妾灭妻”四个字,联系起来呢?
“爹爹,你要相信姐姐,就连哥哥的双腿,也都是被杨明曦他们所害。如果连爹爹都不相信姐姐,就没有人相信了。”念兮将她的小手,放在爹爹的大掌里,久违的父爱让她甜蜜于心。
穆守成并非愚蠢之辈,他当然相信玉蓉的话,杨明曦不是好人,他也一早便知。只是之前,他光顾着与朱家、林家两家争爵位了,哪里会料到,杨明曦才是最后的胜利者,还赔上儿子的双腿。他就这么一个儿子,怎么会不气?
可杨明曦是什么人?心狠手辣外加阴险,穆守成都自叹不是他的对手。
“念兮,杨明曦已是今时不同往日,他如今成了皇上最为宠爱的一员将军,又官居一品侯爵,且他于女子堆中游猎有余,笼络林皇后、谢贵妃,就连成平公主都对他青睐有加,这主审玉蓉一案,又是谢贵妃亲自主持,只怕,连爹爹也是有心无力哪。”
念兮看着垂头丧气的穆守成,琉璃美目用力地眨了眨,坚定地说:“爹爹,只要您一定相信姐姐,其余的事,就交给念兮去办。念兮已有对策救出姐姐了,可还需要爹爹亲自去告御状。”
“御状?”穆守成不明白了。他更不明白的是,这样的事,怎么会从一向不闻窗外事的九岁女孩口中说出。
“虽然杨明曦已占上风,可我们穆家也不是吃素的,毕竟在朝为官这么多年,先祖还是开国功臣,皇上不会不给我们面子。只是杨明曦捏造了人证物证,才让姐姐这么被动。只要念兮让杨明曦所呈上的证据,全站不住脚,爹爹再向皇上告杨明曦一状,杨明曦一定只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念兮一双星眸射出凛凛杀气来,此役,她是下定了主意,要让杨明曦为自己的罪行,付出生命的代价!
天边,晨星升起,墨香忍不住,靠在门上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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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衙里今日是人满为患,念兮与墨香坐车来的时候,很多百姓翘着头,指着华丽的香车道:“那是穆家的人过来了。”
“让开,让开。”几个奴役拨开众人,从马车上放下一张凳子,念兮披着面纱,由墨香扶着,踩着凳子下了车。
穆老太太、穆守成、陈氏、郑氏、南宫氏等一干穆家的人,都早早到场了。穆焕青更是一看到念兮,就拉她到身边。
“念兮,听说你昨晚与父亲谈了一夜,便不忍吵醒你,让你多睡一会儿。”焕青总是如此为她着想,每个细节都想到了。
念兮笑道:“哥哥,不必多虑,念兮全准备好了。”
这时,只听一声高喝:“谢贵妃驾到——”
一行骑兵先就过来,将观看的百姓分拨到街道两边,街道顿时空了出来。
一辆华丽的马车缓缓开来,马车顶棚是用上等楠木作的,全是金漆,挂着金玉,玉流苏从窗帘上坠下来,就连前面奔跑的马儿身上,也挂着金铃铛。
马车在府衙前面的石狮子处停下来,所有人都齐齐下跪,念兮也跟着跪下来,低着头,什么都没看到。
很快,在众人的高呼声里,金黄色石榴裙裙摆摇曳飘过,念兮这才抬起头来,原来这么美的妇人就是谢贵妃!
美得简直无法形容!
念兮知道谢贵妃的来历。她年方二十出头,是皇上最宠爱的妃子,是林皇后为了对付朱贵妃而提拔起来的自己人。如今朱贵妃已被打入冷宫,谢贵妃风头正盛,享尽独宠。
这次,皇上之所以派谢贵妃来主持此案,一来,谢贵妃谢玲与杨明曦算起来,是远亲关系,处理案件来也容易说话些,二来,皇上希望谢贵妃凭借此案,提高在宫中的威信。毕竟谢贵妃尚年轻,宫里还有诸多不服的声音。
“穆氏宗族,都快快请起。”谢玲亲自扶起穆老太太,左右太监上前,齐捧着一南山玉麒麟黄玉,“穆老,这是皇上之赏赐,皇上感念穆氏宗族为大楚国历数的种种功绩,今日穆玉蓉谋杀朱玉华一案,不论结果如何,都应上应天理,下顺民心,还请穆老太太海涵。”
言之凿凿,让人推辞不得,穆老太太便端正收下,跪下谢恩。
谢玲然后便坐在主审上座上,穆家一行人则坐在旁听位置。
“开堂——”一阵历行公事的吆喝后,谢玲正色:“带犯人穆玉蓉。”
可谢玲的命令尚未执行,忽然,一个瘦小的身影从人群里走了出来,对着谢贵妃跪了下来,高声响亮道:“启禀贵妃娘娘,还有一个人,尚未到庭。”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扫过去,说话者,竟是穆念兮!
022 重见杨明曦
明天双更,谢谢亲们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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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何人?”谢玲撩了撩垂下来的月明珠钿坠,顾左右而问道。
穆守成慌忙上前揖道:“禀娘娘,小女念兮无礼愚钝,冒犯了娘娘,还请娘娘恕罪。”
“既是犯人的妹妹,上前为姐姐言辞,也属合乎常情。本宫不追究。”谢玲两撇淡淡的柳叶眉轻皱起来。
真是麻烦!穆家都是些什么人哪,一个九岁的黄毛丫头也出来瞎闹!众人颇有微词。
可是事关姐姐性命,念兮可顾不上丢不丢穆家的脸了。就算穆守成让左右去扶念兮,念兮也不起来,款款道:“请娘娘明查,姐姐冤枉啊,姐姐根本没有杀害信阳侯夫人,信阳侯夫人其实是被信阳侯与他的爱妾朱氏所害死!”
一言惊九座,穆守成急了,“念兮,你胡闹些什么?”
虽然他知道这是事实,可要说也轮不到一个小丫头开口。难道穆家没有人了么?
穆老太太连忙对谢玲赔笑:“娘娘开恩,念兮年幼,委实不懂事。”
“娘娘,如若姐姐当真杀害了信阳侯夫人,为何信阳侯今日不前来,与姐姐对峙?”念兮在众人的质疑声中,毫不畏惧。
这话提问得有力,穆守成不再说什么了,退到一边,穆老太太用人格跪请谢玲,请杨明曦过来,与穆家的人对峙:“娘娘,贱孙虽然不懂事,冒犯了娘娘,可事关穆家名声,还请娘娘宣信阳侯过来。当面对峙!”
谢玲感到莫名地烦躁,本来,案情是如此简单,证据确凿,她只需简单处理,便可向皇上交待,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连带整个穆家都麻烦起来。她总得给穆家人一个面子。
“言之有理,来人,宣杨明曦。”谢玲的话音刚落,就有太监低声在谢玲耳边说道:“娘娘,信阳侯外出游玩去了……”
谢玲明眸一眨,想起来了,杨明曦前几日曾向她告过假。可是,穆家人的目光战战,她就算想护着自己的这位远房亲戚,也不能太过于明目张胆。
“快马加鞭,请信阳侯来一趟!”谢玲下了命令。
衙投下去追杨明曦去了。
念兮底下一想,便明白了杨明曦今日为何没出现的原因。
今日,正是朱青妍十七岁生日。杨明曦必是陪着她游山玩水去了,往年的这天,杨明曦也是如此,再重要的事都要推一推,先哄得朱青妍高兴了再说。
念兮嘴角散溢出一丝冷笑,论起来,杨明曦倒从未给她过过一个完整的生日。虽然他的嘴上,却说得如此动听。
“玉华,我定会爱你一生一世,让你成为世上最幸福的妻子。”他时常立于樱花树下,握着她的手,深情地说。
樱花落下,他用手掌接过,插入她浓密的发丛中。
那时,她总错误地认为,她当真是世上最幸福的女子。哪怕为了他,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杨郎,知道什么是幸福吗?只要有你在我身边,便是最大的幸福。”那时,她总是天真地说道。真心地说道。
花言巧语听得太多,以至不管谁劝她,她都不信,她执意地相信,杨明曦是爱她的。
哪怕纳了朱青妍为妾,他也是爱她的。
可她还记得,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杨明曦是这样对她说的。
“这两年与其说是她在帮我,不如说是我忍受了她两年!”
“我从来没有爱过她,我只要有青妍的孩子,就够了。”
“她连青妍的一根头发都不如!如果她不死,青妍就永远不能做正室!”
又一次,念兮陷在了回忆里,她的脸忽然变得苍白。这时熟悉的脚步声传来,她的心猛然一抖。
杨明曦,微微含笑,走进了府衙大门。
兵士们跪下:“参见信阳侯!”
可是周围的声音,她都听不到了。她只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还有他款款而来的脚步声。
稳健得像一匹战马,那绣着鸳鸯戏水的靴子,还是他们成亲当日,她为他做的。
他依旧还穿在脚上,虽然已经旧成了土灰色,虽然与他一身的红衣极不和谐。
那个站在樱花树下的少年,那个转身化为恶魔的少年,又一次出现在她的视线中。
可是,心,翻江倒海般涌起了咸涩的味道,这个人现在就像一只苍蝇,让她误吞了,她只感到恶心地想吐!
仇恨膨胀,差点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如果有剑,她真想一刀刺向他的胸口!为朱家,为前世的自己报仇!
“信阳侯,我们又见面了。”念兮忘了自己早不是朱玉华,她全身颤抖,血管喷张,忽然上前几步,对着杨明曦冷冷一笑,语气阴狠无比。
她已分不清是在回忆里,还是现实中?是朱玉华,还是穆念兮?
当看到杨明曦一身红色的官袍,玉树临风地出现时,她的这具身体,便失去了控制。
众人皆一怔,不知道念兮这话是什么意思。杨明曦更是微扬下颌,如桐花的脸转向了念兮。
不认得,幸好不认得。
他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
刚才,那说话的语气,那仇恨的神态,像极了朱玉华,吓得他后背腾起阵阵冷汗来。
战场上杀敌万千,朝堂上杀伐决断,见多了血腥,他从未有这一丝惧意,可是不想,在听到这个他素未蒙面的小丫头的话后,竟吓得全身颤抖。
“念兮,你曾见过信阳侯?”焕青轻轻拉了拉念兮的衣袖,奇怪极了。于他的记忆里,念兮应该是与杨明曦没有任何关联的。怎么好像念兮见到他时,反应这样地强烈?
顷刻,念兮镇定下来,回到了现实。
她这是怎么了?现在最重要的是帮姐姐平反!
她收回了仇恨的目光,后退几步,回到焕青身边,等待谢玲的开审。
杨明曦扫了念兮几眼。
“臣杨明曦见过贵妃娘娘。”
杨明曦也已回到镇定,庄重向谢玲跪拜,心里却在想,念兮?是谁呢?看样子,应该是穆焕青的第二个妹妹!
023 对峙
这是今天第一更,等下还有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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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都到齐了,押犯人穆玉蓉。”谢玲宣布道。
玉蓉被押上来时,一身白色囚衣,头发乱糟糟的,大眼睛流转着楚楚眼泪,让穆家的人看了都极心疼。
玉蓉一上来,看到杨明曦的刹那,就哭着尖叫起来:“明曦哥哥,为什么你要陷害玉蓉?玉蓉对你痴心一片,为什么你自己害死了玉华,却嫁祸于玉蓉?”
在场的众人唏嘘一片,谢玲指着玉蓉喝道:“公堂之上,休得喧哗。一切本宫自有主张。”
“贵妃娘娘,妾身冤枉啊。”玉蓉愤愤的眼睛看着杨明曦,眼泪滴下来,湿了衣襟。她终于看透了杨明曦的真面目。再也不想帮他隐瞒一丝。
听完了玉蓉的讲述,穆老太太气愤之极,想起之前焕青的双腿,新仇旧恨,不觉跪下对谢玲道:“请娘娘明查!”
谢玲忙让人扶老太太起来。杨明曦是她远亲,情面上她不能得罪,可穆家人世代忠良,她更不可得罪!
“穆老请放心,容本宫一一审问,必会给诸位一个公正的交待。”
然后谢玲问杨明曦:“信阳侯,你说是穆玉蓉害死了朱玉华,可有凭据?”
杨明曦从容一笑,清亮的声音回旋在公堂之上,如莺语,如雁鸣:“禀娘娘,此是穆玉蓉亲口对皇后娘娘所承认的。有皇后娘娘手谕为证。并且,当日,有府上的仆妇亲眼目睹穆玉蓉与玉华争执,宫中的段嬷嬷也作过笔录,证明穆玉蓉曾暗中说要毒死玉华。玉华为了臣付出一切,如今却死得如此凄惨,臣痛心疾首,求娘娘一定不能让罪犯,逍遥法外哪!”
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情真意切,在场的人,无一不动容感动,只有念兮,越发觉得恶心。
“呈证据。”谢玲将之前审过的皇后手谕,段嬷嬷笔录呈给穆家的人看了,又让那个仆妇进来。仆妇指出,当日的确亲眼看见了,穆玉蓉与朱玉华在河边争执。
“穆家,你们尚有何言辞?”证据据在,谢玲看向了旁听的穆家。
穆守成先上前跪下:“娘娘明查啊,就依眼前的证据来看,并不能直接说明贱女是凶手。其一,玉蓉向皇后承认之后,玉蓉后来翻供说是受明曦所欺骗才承认的,其二,就算玉蓉真的在段嬷嬷跟前,说过要毒死信阳侯夫人,可说过与做过,分明是两回事。其三,作证的仆妇,也只证明玉蓉与信阳侯夫人曾经吵过架,并未亲眼看见玉蓉杀人。且仆妇是信阳侯府上的人,证词之可信度,不高。综上所述,并未有确凿的证据证明玉蓉是凶手。敢问信阳侯为何如此理直气壮?难道是信阳侯亲眼所见玉蓉杀人么?”
不愧是堂堂老爹,说出的话句句有力,念兮嘴角露出微笑来。
可杨明曦不愧是有备而来,他轻轻一揖,“虽不是亲眼所见,可有太医为证。在玉华脖子上,发现了掐痕,证明确是玉蓉手印。这说明,当初二人确有经过激烈的搏斗。”
念兮脸“唰”地一下白了,掐痕?当天,她并没有与任何人打斗过,掐痕是哪儿来的?
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那道掐脖子的痕迹,是死后印上去的!
可是,不对啊,当初玉华毒发之后就溺了水,然后就在晕迷中渐渐死去,离她最近的活人,只有杨明曦,可杨明曦早就游离画舫了,这道掐痕是怎么来的呢?
并且,太医证实,这掐痕确是玉蓉手印。太医代表着大楚国,应该不可能被杨明曦收买。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不是的,娘娘,那掐痕是杨明曦骗妾身,妾身在死后的朱玉华脖子上留下的!”玉蓉哭着喊道。
原来是这样。念兮苦笑着看向依旧沉着如泰山的杨明曦,他真为这次的事件,准备充分啊!
“笑话。玉华是我爱妻,我又如何会对她如此不敬?穆玉蓉,玉华脖子上明明是你的手印,你以为狡辩就有用吗?”杨明曦正义凛然地说道。
谢玲犹豫不定,似乎两方都是对的。案件越发扑朔迷离起来。
“娘娘,念兮请求开棺验尸!念兮有办法看出,那掐痕是死前还是死后所留。”念兮忽然站出来,高声说道,清亮的声音让在场的人无一不大吃一惊。
杨明曦眼睛一亮,惊诧地看向她,她大胆回视着他,眼中充满深深的仇恨。
四目相杀,念兮的目光带着火光,刺得杨明曦败下阵来。
杨明曦收回了目光,这个女孩似乎对他有着深仇大恨。之前,他还以为是因为玉蓉的事,可分明她的恨里夹杂着太多。他不知道原因,只无端地感觉害怕。
他可以面对所有人质问的目光照样将黑的说成白的,假的说成真的,可是,被一个九岁孩子的目光毒视,他却不得不心虚。
念兮的建议让穆守成非常吃惊,他从不曾知道,自己的这个女儿拥有这么高超的医术。半信半疑间,穆老太太第一个跪下去:“求娘娘恩准吧!”
穆老太太不是相信念兮,而是,她再没有别的选择。
念兮虽然只有九岁,可据传她得了朱玉华真传,医好了自己的哑疾,不管怎么样,这是唯一的机会了。穆老太太虽然不喜欢穆玉蓉,可事关穆家声誉,她就算是拼了老命,也要给玉蓉一个公道。
穆家不可欺!从老太太刚毅的眼睛里,可读出这句话!紧接着,穆家其他人也跟着跪下:“求娘娘恩准!”
虽然宅里斗个不停,可危急时刻还是能一致对外,念兮有些感动。
谢玲迟疑地看向了杨明曦。
杨明曦断然拒绝道:“玉华是我爱妻,如今尸骨未寒,怎可以对她如此不敬?”
024 验尸(一)
这是今天第二更,谢谢大家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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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阳侯所言也是。”谢玲是迷信鬼神学说之人,认为擅动死人尸体是对死者不敬,会动了邪气的。
眼看着玉蓉就要被定罪了,念兮灵机一动,忽然拉住杨明曦的衣袖,耍起了小孩子的无赖,高声道:“你根本不爱玉华姐姐,玉华姐姐生前跟我说过的,你爱的是朱青妍!为了朱青妍,你几次三番冷落了玉华姐姐,前些日子,玉华姐姐还托梦告诉我,她说,是你为了将朱青妍抬为正室,下毒害死她的!”说完,还学枉死鬼那样,双手举起,眼睛眯着。
谢玲相信鬼神,念兮就让她相信玉华托梦喊冤。她相信,谢玲会害怕玉华真的是冤死的,化作鬼来讨她的命就麻烦了。最后便会同意验尸。
众人都一怔,议论纷纷。杨明曦更是吓得后退几步,脸色略变,难道朱玉华真的托梦给她了?
若不然,穆念兮又如何会知道得如此清楚?
他记得,这些事,除了他与朱青妍,断无第三个活人知道。就连穆婉婉也只知个大概。
“杨明曦,原来你这么卑鄙!”焕青艰难地从轮椅上站起,“扑通”一声跪下,“娘娘,臣也可以作证,朱玉华生前,杨明曦待她并不好!以至于,还是妾室朱青妍先生下杨明曦的庶长子,玉华与杨明曦成亲两年来,也只在四个月之前怀上孩子。朱玉华根本就是杨明曦所杀!”
面对种种质问,谢玲再也忍不住了,她质疑地看着杨明曦,难道,这个表面温文尔雅的美男子,真的怀着蛇蝎心肠,连自己的妻子都敢杀害?
如果不开棺验尸的话,只怕,堵不住穆家人的口。谢玲想了想,便下了决定:“抬朱玉华尸体!”
左右太监略有为难,朱玉华下葬已三七二十一天了,按照常理推断,早就腐烂到不具人形了,怎么检验啊?
谁知,太医站出来说:“禀娘娘,信阳侯夫人死时,因死因蹊跷,臣特对其做了干尸处理,虽过了三七,可并未有腐烂。大可以检验。”
念兮感激地看着太医。
这位太医姓林,在朱家还没有被满门抄斩之前,林太医一直与父亲明争暗斗,为的是证明谁的医术高。双方都损失不少,并结成仇家。
这次,也是由他作证,朱玉华脖子上有掐痕。
念兮以为,林太医定会趁机落井下石,帮杨明曦,谁知,林太医公私分明,面对朱玉华的尸体,在查不出死因的情况下,没有听从杨明曦的建议损坏尸体,一点也没有公报私仇。
“这就好,抬棺。”谢玲下令。
杨明曦的脸色渐渐有变,他不由得多看了念兮几眼,心怀侥幸,一个九岁的丫头,应该不至于会查得出什么吧?
再加上,就算是干尸又如何?时间这么久了,又能证明什么?
这样想着,便放松下来,端了端坐姿。
棺材抬上来了,念兮看着前世的自己被制作成干尸,静静地躺在冰晶雪棺里,嘴角不由得浮起一丝苦笑。
真想不到啊,她竟要亲手为前世的自己验尸。
尸体骨骼分明,肌肉都保存完好,只是全身起了很多尸斑,原本雪白的肤色退去,带着淡淡的绿色。肌肉带着水肿,可见在水里浸泡很久才被捞起。原本美丽如晨星的双眼,再不复存,只徒留空洞的两个眼洞。
心好像被撕扯着,疼得要命,她抚摸着尸体的脸,一滴泪流下,可怜的朱玉华,为什么你依旧无法安息,到死都睁大眼睛,看吧,将眼眶都撑得裂开了。你有多少冤屈,除了天知,地知,她,也知道。
一定,不会让你白白死去的!
想到这里,念兮对墨香下令道:“抬药箱来。”
“是。”墨香背着一个沉重的药箱子到跟前。念兮打开箱子,里面满满的用具让在场的人都一怔。
这分明是一个医者所需的东西啊,怎么念兮会备得这么齐全呢?还运用得如此熟练?
杨明曦更是错愕不已。这药箱的摆放太让他熟悉,朱玉华生前,也有这么一个一模一样的药箱子!
念兮在众人的视线中,细细用小刀在尸体上滑动着,动作熟练,神情专注,俨然一代名医的样子。最后,她从干尸的脖子上,割下了一小段肌肉,放在托盘上。
“林太医请看,这块肌肉怎么样?”念兮对林太医轻轻一揖,郑重问道。
未等林太医回答,杨明曦的手下就说:“什么怎么样?莫非,穆姑娘是想问,这块肉怎么样,好不好吃?”
众衙役哄堂大笑,杨明曦嘴角也不经意地勾起,隐有笑意。一个九岁丫头亲自验尸,怎么看怎么好笑。
念兮也嘴角浮起一丝冷笑,很好,杨明曦,你笑了。
“信阳侯,你是怎么管教你的手下的?他如此对信阳侯夫人不敬,你也不管?又或者,你根本对你夫人毫无感情,纵容你手下无礼?”念兮大声说道,义正词严。
言之凿凿,谢玲也失望地摇了摇头,怎么一向完美的杨明曦,今日在一个九岁丫头面前,表现得如此不堪?
杨明曦立马意识到了什么,“啪!”一个耳光,摔在了刚才那个手下脸上。
“来人,拉出去,斩!”他道。如果不杀了这个手下,只怕谢贵妃会怀疑他了。
“侯爷,饶命啊。”那个手下断不知,自己的一句玩笑话,竟惹来了杀身之祸!
念兮眼中绝无不忍,连尸体都敢嘲笑,可见此人品行之低劣,留他在世上,只怕会祸害更多的人!简直是死有余辜!
前世的自己就是太善良了,哪怕明知是恶人,也抱着会变好的心,纵容忍让。就比如朱青妍,若不是她太善良,怎么会由得庶妹进入杨家,引狼入室,惨死湖中?
今生的她明白了,对待坏人要比他们更坏!不然,“农夫与蛇”的故事将会上演。
转眼间,那手下已被拉到门外,只听到一声惨叫,便已人头落地。
血,溅湿了一地,现场的气氛开始紧张起来。人人都害怕地看着念兮。她的一句话能见血!谁还敢再小看她!
“请回答我的问题吧,林太医。”念兮继续从容问道。
眼角瞥向杨明曦,他已没有刚才那般镇定。
“这是一处脖子上的肌肉。上面还留有穆玉蓉的手印。”林太医目睹了念兮的厉害,不敢小看她,郑重回答。
念兮点头,“其上可有青淤?”
林太医仔细看了看,“没有。”
念兮当着大家一笑:“真相已现。朱玉华根本不是死于穆玉蓉的掐痕。”
众人不解的目光齐聚。
025 验尸(二)
“你缘何这般肯定?”谢玲轻轻抚了下发上垂下来挡住眼睛的玉络子,问道。
念兮如剑般的目光对着杨明曦一瞪,“禀娘娘,如若是将一个活人活活扼死,她的脖子上的血流一定不通,会凝结成一小块一小块,可如若是在一个死人脖子上故意掐住做做样子,不但没有任何血块,连青淤都不会有。如今,在玉蓉留下手印处的肌肉,并无任何血块与青淤,足可以证明,朱玉华分明就不是被玉蓉所扼死!杨明曦,是在说谎!”
说得句句在理,林太医马上附和道:“禀娘娘,的确是这样。”
谢玲看了看呆立一边的杨明曦。
如今,不好的焦点全集中于他身上,可越是濒临险境,他反倒越是从容不迫,脸上反而挂起了淡淡的笑。
“林太医,既然的确如此,那为何,之前验尸的时候,你不说,现在倒是放起了马后炮?”杨明曦忽然质问起林太医来,穆家众人都一怔。他这是打什么主意。
只有念兮,冷眼旁观,她太了解杨明曦了,甚至于接下来,他要说什么话,她都一清二楚。
她嘴角勾起,带着坏笑,等待着杨明曦继续的出丑。
林太医被杨明曦一句话给问住了,他不敢说,当时他其实是想深入检查,可无奈谢贵妃一举判断为真相已明,且当时连穆玉蓉自己都认了罪,他才草率了事。可他要是说出这个事实,岂不连带得罪谢贵妃了?
于是他闭口不答,一脸无奈。
杨明曦抓住了他的这个把柄,对谢玲一揖:“禀娘娘,念兮不过是一个九岁小丫头,她的话又如何采信?而林太医又反复无常,当时,明明就是他做的验尸,如今又说并非死于穆玉蓉之手,如此反复无常之人,他的话,又如何让人信服?”
谢玲点点头,“信阳侯,你的话也不无道理。可念兮虽只有九岁,天下英雄出少年,我们大楚国自古就多出少年奇才,如若她的话有理,也未必不能采信。”
杨明曦一怔。
穆焕青走出来,跪下说:“娘娘,念兮生前曾经朱玉华授之以医术,林太医医术高超。所提的证据还望娘娘明鉴。”
“本宫已是信了,朱玉华并非被穆玉蓉掐死,证据不足。可在查明凶手之前,穆玉蓉依旧不能脱离嫌疑。”谢玲宣布道。
念兮轻轻一笑,“娘娘,其实,要查出凶手是谁,也不难。请娘娘容念兮再次验尸。”
“什么?你还要验?”杨明曦一怔,额头上明显冷汗直冒。
“怎么了,莫非信阳侯害怕了?”念兮厉色质问。
杨明曦看了看谢玲,装作镇定道:“怕?本侯身正不怕影子歪,怕什么?只不过,已一个时辰过去了,本侯怕娘娘疲累,不若休息一会儿,再验尸吧。”
念兮看着他的眼睛,心想,莫非他故意提出休息,有话要跟我私下说?好,且听听他要说什么。便不出声。
谢玲还是偏袒杨明曦,立马答应了,“一柱香之后,继续审案。现在休息。”
念兮回到穆家人队伍中,焕青拉着念兮的手笑道:“念兮,你真的太厉害了。”
念兮眼前,朱玉华的样子还挥之不去,“这都是朱玉华的医术高。要不是她教我,我也不会懂这么多。”
穆守成也过来,“念兮,你真的能验出,谁是真凶?”
念兮点点头:“当然。”
穆守成的眼中,透出赞赏与愧疚来:“念兮,你真是爹爹的骄傲。爹爹过去待你不闻不问,是爹爹不对,你可要原谅爹爹啊。”
为什么爹爹到现在才知道?念兮心里酸酸的,也许爹爹的孩子太多了,并不是每一个都会成为他的心头肉。只有那个最能干的,最有助于家族事业的,才是最得他的喜爱的吧?
念兮嘴边浮起一丝苦笑,跟着众人一同走向休息室,忽然走过来一个奴婢,念兮认出来了,这是杨明曦的奴婢哈密。
哈密是个见风使舵之辈,一心想爬上杨明曦的床,做姨太太。上一世,哈密就伙同过朱青妍,陷害她。
“念兮姑娘,信阳侯请您过去一趟。”当下,哈密笑眯眯地说道,一面递过来一包牛皮糖。
可笑,真当她是小孩子,拿糖收买她,好吧,那何不将计就计。
念兮收下了,放入口袋里去。哈密见她收下了,心想,再怎么厉害,终究是小孩子天性,一包糖就可以收买。还是我们信阳侯厉害。
“你带我过去吧。”念兮说着就要走。
焕青拉住了她。
“哥哥,这里可是天子脚下,谢贵妃还在这里呢,他不敢对我怎么样的,请哥哥放心。”
焕青还是很担心:“我和你一起去。”
“不用了,哥哥,让我来吧。”念兮说着,将手放在焕青的手上,按了按,便大步走开了。
焕青感觉手背一阵温暖,这小丫头,什么时候,也会加力量给兄长了,嘴角下意识地翘起。
衙役后院的花园里,一池的荷花业已凋零殆尽,池子里,蜻蜓飞个不停,荷叶密密麻麻遮住了碧波下的动静。
杨明曦一身红衣,玉树临风,立于池边,念兮被哈密引到他身后时,他手中,是一捧生莲子。
念兮想起,那日,正是他在生莲子上用的毒,越发憎恨,冷冷一笑。
“公子,念兮姑娘来了。”哈密向杨明曦报告道。
明曦连忙转过身来,长长的衣袖在池边的汉白玉栏干滑过,沾染上一片绿意,他面无表情地挥了挥手,哈密就下去了。
“穆姑娘,承蒙你赏识,愿意过来。明曦也许有些事上得罪了姑娘,还望姑娘海涵。明曦给姑娘一拜。”杨明曦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半腰礼,抬头看时,念兮眼中依旧如凝了冰一样,不为所动。甚至连一句客套的话也不愿意说。
杨明曦强压下心中怒气,他长这么大还没受过这种气,还是被一个黄毛丫头,哪个女子见了他,不都被他绝世的容颜所吸引,可是念兮不但对他爱理不理,甚至还很讨厌他一样,一双眼睛看他的时候,带着仇恨,好像要将他千刀万剐了才开心一样。
“穆姑娘,这是生莲子,玉华生前最爱吃的。你既是玉华的朋友,想必也不介意来几颗吧?”他装出一副怀念亡妻的神情,递给念兮一掌生莲子。
又是生莲子,要不是生莲子,前世的她,也不至于被毒死,她冷冷地推开他的手。
他没有任何防备,手上的莲子被推落于地,全脏了。
这也太过分了,要是不想吃,也不能这样直接拂了他的好意,杨明曦终于压不下火气了,问道:“穆姑娘,这是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念兮泠声回应道。
“在下似乎从未得罪过姑娘,为何姑娘这般无礼?”杨明曦一脸无辜。
念兮冷笑道:“你杀害了如此爱你的妻子,你这样的人,配得到别人的尊重么?法网恢恢,疏而不漏,你一定会得到惩罚的!”
说完,转身就走。
“且慢!”杨明曦阴沉着脸,叫道。
念兮停住了脚步,但没有回头,她倒想看看,他还想说什么。
“穆姑娘,我只想知道,为什么,你会知道得这么多?”
念兮苦笑了一下:“纸,是包不住火的。欠下的债,总是要还的。”
杨明曦怔住了,墨色的眼瞳深沉如夜色,看向眼前的女孩,仿佛她,根本不是九岁,倒像是看透沧桑的成熟女子。
那喷张的绿色瞳孔,向他喷射着仇恨的火焰,刹那间,他产生了错觉,她不是念兮,她根本就是朱玉华!
“不,不。”他后退了几步,后背升起一股冷汗。
“你也知道怕了吗?”念兮咬牙切齿地说,“陷害朱氏满门,宠妾灭妻,陷害正妻,杨明曦,你以为这些事,别人都不知道吗?我今日便会让你身败名裂!”
杨明曦的一张俊脸,忽然狰狞起来,伸出手就对着念兮脖子掐去。
“死丫头,我先让你身败名裂!”
念兮早料到他会如此,站住不动,他的手指越来越紧,念兮感觉就要窒息了。她忍住痛,从衣袖里抽出藏匿着的小刀,趁其不备,一刀刺入了杨明曦的腹中。
血,喷了出来。杨明曦连忙放开了念兮,惊恐地望着她,断然想不到,这么小的丫头竟随身带了小刀。
“你究竟是谁?”
“一个要至你于死地的人!”
念兮一张脸也扭曲起来,嘴角的肌肉夸张地抖动着,“杨明曦,我相信,你不会蠢得向谢贵妃报告,我刺伤了你!”
“为什么?”杨明曦痛得趴在了白玉栏干上,一双眼睛满是不解。
念兮转身就走,只丢下一句话:“你就当我是朱玉华的冤魂附身好了!”
哈密这时跑过来了,见此情景,吓得尖叫起来,杨明曦一脚踢在她身上,骂道:“蠢货,给我闭嘴,快拿药膏来,叫什么?”
哈密支支吾吾地说:“公子,什——什么药膏?”
“真是个蠢货!给我滚!”
杨明曦呆呆地坐在地上,血染红了衣服,一种无力感蔓延全身。
026 验尸(三)
如果玉华在就好了,他忽然想到,每当他受了伤,得了病,玉华总能调制出最好的药方来,有她在身边,他什么就不用愁。
他还记得,那一年,他去战场,朱玉华也随军,他多次中了箭毒,濒临死亡,可玉华总能将他从死亡线上,拉回来。
如果他要远行,玉华总会给他准备好各样的药,放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所以,他从来不必担心受伤,因为,玉华什么都帮他准备好了。
可是,现在,哪怕只是腹部上小小的伤口,他都没法医治,只能眼睁睁看着血流出来。
对了,他忽然想起,玉华出事之前,还制作了一些止血药,他还带在身边,连忙地,他从里衣里取出,洒在伤口上。
很快,血就止住了。
一直在哭的哈密见伤口不流血了,忙说:“公子,快请起吧,幸好没什么伤,若不然,朱姨娘可会担心的。”
提起朱姨娘,杨明曦一颗阴沉的心总算有了点光明。
想到朱青妍的温柔可亲,美丽动人,他便浑身有了力量,刚才的无力感渐渐消失,道:“扶我去大堂吧。”
“公子,您没事了?那颗药这么神奇,只一抹就全好了,是谁的药啊?”
“不必你多问。”杨明曦的脸又回归阴郁,抬头望天,黯然想道,为了朱青妍杀了朱玉华,他真的做得对吗?生平第一次,对下定决心所做的事,产生了悔意。
念兮心神恍惚地坐在大堂的旁听座位上,眼前,浮现出往事种种,虽然业已过去,可在她将利刃刺入杨明曦的肚子时,一股熟悉的血腥味,弥漫她的鼻尖。
那个时候,就连她的三弟,都羡慕地说他们夫妻恩爱,必会天长地久。
可是,前世不顾一切的付出,原来是一场笑话。
今日,当杨明曦狰狞着脸,用力拧她的脖子时,她才看透他的真面目。
原来,他不只有温和善良的一面,更有蛇蝎心肠的一面。
哪怕对付一个九岁丫头,他也能狠得下心,置她于死地!
她记得过去的自己,之所以被他吸引,就是因为,亲眼目睹了他如何护送一个摔在街市上的老太太回家。
当时,她披着面纱,坐在马车上,看到一个年纪与她相仿的俊美少年,挽起裤角,在淋漓大雨之中,背着一个贫穷老太太归家。雨水将他淋成落汤鸡,可老太太身上却一滴雨都没滴到。
那个时候,她便对他一见倾心。
她知他虽贫穷,但更骄傲,便请他以给弟弟妹妹教书的名义,入住朱家别院,处处资助他,也在那一个雨天,她知道了他的名字,也知道,原来,他与自己同年。
然后,接下来的故事似乎顺风顺水,他一路高升,由小兵到将军,由将军到侯爷,最终,他也如愿以偿,由皇上赐婚,娶了她为妻。
她本介意自己年纪不合适,不愿意嫁于他,他却是一路追求,直到跪请皇上赐婚。
这样的勇气,她当时,是断断想不到,缘于什么,他会背叛她如此之彻底。
仿佛完全变成了两个人。
以至于后来,他纳朱青妍为妾,朱青妍生下了庶长子,他待她如空气,她都还以为,他的心终归还是她的。
今日,他的真面目昭然若揭,她终于明白,过去,他追求她,迎娶她,都不过是一个局。
一个他完美设计、请她入瓮的局。
她进去了,他功成名就,美人双收,而她,家破人亡,身首异处。
也许,他从一早的初见,便是在演戏,那个雨天他对穷苦老太太的帮助,不过是为了吸引她的注意。
不过,想通了这些,她倒也释然了。再没什么好纠结的了。原来,他从未爱过她。既然从未爱过,后来的种种伤害,也只是一场欺骗而已。
如今,梦醒了,她要做的,就是让他为这场欺骗,得到应得的惩罚!
杨明曦走进公堂时,伤口早看不出来,精神抖擞,朝念兮看了一眼。
这个女孩,越看越不像九岁,眉眼间有一种独特的气质,配上今日穿在她身上的、显得过于宽松的金织兰花百褶裙,整个人气如空谷幽兰,杨明曦不觉内心一颤!
这时,谢玲宣布:“开庭。”
念兮操起解剖工具,再次验尸。
这一次,她要检验的,却是胃部。
她拿小刀划开干尸的腹部,镊子与夹子并用,夹子夹住肌肉以让肌肉不至于翻下来,遮挡视线,镊子则挑起胃肠,再夹出胃里的东西,放在碗里。这样,算好了。
胃里拿出来的那个东西,呈棕黑色,她交给林太医辨认。
林太医只稍稍一看,大惊:“这是剧毒半夏。”
半夏,又名“七叶半夏”,全株剧毒,位列十大毒药之内,全株剧毒,常人生食一点便会中毒,量多则死。
谢玲看着念兮说道:“朱玉华是中毒而死,可这毒药是谁下的呢?”说罢眼睛又看向穆玉蓉。
“不是我啊,娘娘!我根本不识得什么‘半夏’不‘半夏’的,怎么毒她啊?”玉蓉惊恐地大叫,指着杨明曦说,“是信阳侯!朱玉华既是名医,她的药橱里一定有很多‘半夏’,必是信阳侯从她药橱中偷来的!”*****。
027 撬心
这是今天第一更。等下还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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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明曦听了,跪下来信誓旦旦地说:“请娘娘明查,臣与朱玉华只有恩爱,没有仇恨,又岂会如此加害?再者,臣虽与玉华夫妻两载,却对医学一窍不通,更不知玉华哪个药橱里装着毒药。相反,臣知道,穆玉容与玉华自小便是好友,其兄穆焕青又爱恋玉华多年,穆玉蓉因此得了玉华一些毒药,也未可知。”
这一段话,看似在为自己开罪,其实是矛头直指穆玉蓉。玉蓉正要喊冤,念惜摆摆手,示意她不要说话。
“信阳侯既然不承认,念兮请娘娘恩准,即刻派人在杨府东园的小树林子里,可找到种植的一大片半夏。”念兮对谢玲叩了叩首,轻笑道。
谢玲想了想道:“准了。”
杨明曦一怔,怎么念兮会知道,杨府东园种着半夏?
要知道,这片半夏并非玉华所栽培,全是朱青妍所种的。朱玉华最喜欢种植解药,而朱青妍最爱研究毒药。
只是,念兮怎么会得知?
连忙对手下使了个眼色,让他尽快通知朱青妍。一面对谢玲说:“娘娘,杨府小地方,还是让手下带公公过去看吧。”
谢玲正要同意,念兮答:“娘娘,此事就应该突袭,万不可惊动了杨府上的人,免得他们说话事先约好。”
谢玲便点点头,“就按照念兮所说的办。”
杨明曦急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怎么办?
万一那几个太监过去询问时,府上的人说漏了嘴,承认那片半夏是朱青妍所种,岂不将青妍也牵连进去了?
念兮安然静坐,悠闲地喝着茶,快了,想必杨明曦与朱青妍之前是断想不到,中途会冒出个穆念兮,根本没作什么准备,太监一过去,杨府上的人总有一个会说漏嘴了的。
只要能证明,杨明曦与朱青妍的确是种过半夏,并且厨房里的人被审问出,当天的确是杨明曦吩咐在生莲子上洒上半夏,用以毒死玉华,证据俱在,杨明曦这回,必是身败名裂无疑了。
舌尖触到温凉的茶汤,念兮顿感一股苦涩传至心底,全身不由得一抖。
不好,她忘记了,尚有一个人,足可以在这段时间,封住杨府上下仆人的嘴。
那个人,就是朱青妍。
只顾着对付杨明曦,倒将朱青妍给忘记了,念兮手中的茶汤溅在了地上,焕青看了看她,不解地问:
“念兮,你怎么这么慌张?”
“哥哥,也许,这次,只能先救回姐姐。”
话音刚落,刚才前往杨府审问的太监就回来了,对谢玲说:“娘娘,杨府东园的确是种有成排的半夏,可是府上的人说,是朱玉华在世时种植的,守园子的人还说了,东园一直很封闭,除了信阳侯夫妻俩,断无别的人走进过,穆玉蓉更是没有踏入门槛了。”
念兮心里一阵发酸,因一时的疏忽,她忘记了朱青妍,只是,朱青妍既然封住了守园子人的口,为何不直接说穆玉蓉曾经踏进东园,取出剧毒陷害朱玉华呢?
“既如此,那究竟是谁,用半夏害死了信阳侯夫人呢?”谢玲给弄懵了,既然不是穆玉蓉,也不是杨明曦,那会是谁呢?
难道此案还要重头再审?
谢玲可不愿意将时间消耗在审案上,宫中嫔妃们此时不知有多高兴地搂着皇上亲热呢。
太监似是看穿了谢玲的心思,说道:“那守园子的人还说,信阳侯夫人中毒那日,亲眼看见她走进东园,取出了半夏,厨房里的管事也作了口供,说是那天亲眼看到她自己炖了一碗极苦的汤药。极有可能,是半夏!”
什么?
念兮断想不到,朱青妍最后的绝招,是污蔑朱玉华是自杀!
她正要说话,谢玲似是满意地点头道:“极有可能,朱玉华是自杀。可信阳侯待她这么好,她为何要自杀呢?”
太监捧出了一叠宣纸:“娘娘,这是信阳侯夫人的亲笔信,据说,这是写于身为的前一天。”
“呈上来。”谢玲一看,眼睛一亮,“原来,朱玉华是想到父母双亡,弟弟又不知所踪,一时想不开,便自杀了。”
如平地里一声惊雷,砸在她的头上,念兮只觉得全身一震,几乎要死去。
朱青妍很聪明,擅长仿照别人字迹,这一定是朱青妍伪造的信!
“娘娘,朱玉华肚子里还有无辜的孩子,她怎么会自杀?娘娘,您要明查啊。”念兮大声说道。
谢玲眼中透着一丝不耐烦,“穆念兮,既已查明,此事与穆玉蓉无关,你还要本宫怎么样?”
“可是娘娘还没有缉拿凶手。”念兮眼中强烈的不甘,眼白绷得通红,好像要裂开一般。
“大胆!”太监不耐地道,“娘娘自有分数,岂容你多嘴事非?”
念兮还要说话,忽然,被穆守成拉住,小声于她耳边道:“如今,玉蓉已平安无事,你就不要再多事了吧。再说了,你就算帮朱玉华查出凶手了又如何?朱氏家族已不复存在,朱玉华也已经死了,以朱玉华自杀身亡为定论,对杨明曦,玉蓉,还有谢贵妃都是好事。谢贵妃刚刚被扶上,可最怕得罪人,但她,是不会怕得罪一个死人的。”
心,好像被撬开,一道道血洞轰然裂开。
原来,在这帮显贵人眼中,真相是什么根本不重要。
耳边,传来谢玲的宣判:“本案系朱玉华自服毒自杀,与他人无关,故穆玉蓉无罪释放。”
讽刺,真的是太讽刺了。念兮眼睁睁看着谢贵妃坐上华轿离开,杨明曦阴笑着拂袖而去,人群渐渐散去。一种无力感袭遍全身。
朱玉华明明是被人害死的,可却被说成是自杀;凶手依旧还在逍遥法外,可竟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话。
而大堂上,穆家的人都在庆祝着,他们赢了,而这要归功于念兮。念兮苦笑一声,离开了喧嚣的人群。
她戴上草帽,独自走出衙门。
“念兮,你没事吧?”一直在默默关注着她的焕青,推着轮椅,飞快地追上来。
“哥哥,我想去一个地方。你陪我吗?”那个梦里去过的地方。
“什么地方?”
“朱氏家族的墓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