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七章:再成一次婚
“国师大人……”
“你走吧。”
雪白的长袍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响,他站在那里,微阖双目,犹如九重天上的仙人似要驾着祥云程风而上。
千媚痴痴地望着他,手里长剑悄然落下,她膝盖弯曲重重地跪到地上:“我不走。”
她仰望着他,就像年少时初次见他时那样,一眼入心,再也无法离开,他说自己侍奉于神,是替神看守人间的使徒,可在她眼里,他才是神,照进眼底一心想要追随的神。
但自古忠义难两全,她是天和派来的细作,为了塑造真实,幼时就被安排背井离乡,可即便如此,她始终没有忘记自己体内流淌的是哪里的血,唯一的意外,便是他。
可他不能生,那她就陪着他去死。
丘上云身形一顿,他侧头第一次如此正式地去看一直站在自己身后的这个女人,她很美很妖娆,几乎每个男人见到她都会神魂颠倒,但他觉得她只不过是一个依靠皮相的可怜人。
而如今大难临头,陪他走到最后的不是神,不是调教出来的使徒,竟是她……这个‘可怜人’。
“痴儿。”丘上云收回视线,抬头仰望起被烈焰隔开的天空,他缓缓闭上眼睛,接受神的判决。
“他其实有机会赢的。”
熊熊大火燃烧,花醉漓看着远处的圣台,和逐渐被火光湮灭的人影,不自觉低喃出声。
梅濯雪也看着远处的火势,沉默地不知想些什么,良久他才缓缓道:“他一直被灌输着神明至上,思想早已经被同化了,可他也有良知,知道自己所作所为并非正确,信仰与良知,神祇与自己,如此徘徊,对他来说也是痛苦。”
“所以,你在帮他解脱?”花醉漓侧头看向他,他的眼睛里映出不远处的熊熊火光,更加衬得原本的瞳孔暗如子夜。
梅濯雪没有回答她,只是转过头看向小皇帝:“国师府已然覆灭了,再传播开孩子们的苦,就算有人想要闹事也占不上理,之后你再慢慢地融入自己的权势,这天圣迟早会回归你的手里。”
小皇帝背着手,也眺望着远处火焰忽然嗤笑一声:“从‘神权’改到‘皇权’,一个依靠思想来操控人们,一个靠身份来束缚人们,看似是对一种束缚的解脱,到头来只不过是从一个深渊踏入另一个深渊罢了。”
梅濯雪淡淡瞟他一眼:“这番感慨不错,但不适合你,别忘了,是你提出用覆灭国师府作为谈判条件之一,现在感叹世事无常,你一个受益者不觉得可笑么?”
小皇帝被说得一哽,他默默问道:“你……恢复了?”
“什么?”
“没什么。”
便算梅濯雪恢复了记忆小皇帝觉得自己依然玩不转他,干脆还是别找堵心的事儿了,他转过身,边往回走边道:“小豆丁还在等着我呢,朕就先回去了,你说的那些附加条件朕会在规定的日子里办齐。”
“什么附加条件?”花醉漓瞧小皇帝走远了,抬起头朝梅濯雪问道。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梅濯雪回给她一个温和清浅的笑,拉过她面向自己“这是个惊喜。”
“好。”
梅濯雪被她干脆利落地回答搞得一愣,随后呢喃问道:“你……也是那么想的么?”
“什么?”
“我……你也觉得我恢复了记忆,所以才会对我的决策毫不迟疑地应下么?”
“你这是在自己吃自己的醋吗。”花醉漓挑眉,觉得他闷声闷气的样子像是撒娇的小孩子一样可爱。
梅濯雪被她问得一顿,转过脸来说句‘没有’,抬起步子就要往回走,可还没行两步,腰间一双素手便牢牢地环住了他。
“我信你,只是因为那人是你,无论先前还是往后,你会是什么样子,我都会和你站在一起。”
梅濯雪只感觉耳根子有些发热,但他还是撇过脑袋,哼了一声:“知道就好。”
“那……你准备的是什么呀?”
“到时候再说。”
……
这一到时候,花醉漓便等到了五天后,她看着一排排罗列开来精致华贵的大红喜服,满是诧异地看向他:“这……就是你一直在忙的事?”
“不错。”梅濯雪挑眉拿起一件绣着美艳精致牡丹花的大红袍缎,放到她手里问道“可是喜欢?”
花醉漓看看他:“阿濯,你可能忘了,我们已经成过亲了。”
“我知道,北辰已经跟我说过了。”梅濯雪放下喜服拿起旁边的凤鸾金钗双珠步摇,轻柔而又缓慢地插到她发髻上“可那婚礼是你与他的,并非和我,至此,孤还要再举行一场。”
花醉漓有些哭笑不得:“阿濯,你就是他,他就是你,别老耍小孩子脾气了好不好。”
“怎么,你愿意和以前的我成亲,却不愿和现在的我成亲么?”
“没有……”
“嗯,那你就好好准备便好。”
农历十一月初七。
是天圣辞旧迎新来正式迎接新皇,更是濯亲王迎娶王妃的重要日子。
大街上红色绸缎高悬,锣鼓唢呐齐响震天,每个人手里都拎着一个篮子,里面装满铜钱、糖果、花瓣……一起扔向天空。
梅濯雪穿着大红喜服,骑着雪白骏马,看着从府邸缓缓走出来的新娘,愉悦、欣喜、最后都凝聚成浓浓的甜蜜。
他甚至有一种不真实感,觉得此时此刻只不过是他心里的渴望太过强烈,从而幻想出来一幅场景,等梦醒时分,他还在东宫,而他的醉醉依然在仇视着他。
直等到那心心念念的小人儿被他抱上花轿,她温热的肌肤和他相互触碰,他才知道,这些都是真的……都是真实存在的。
“真也好,假也罢,醉醉,此生你都是我的,无论先前,还是将来,你都只能是我的新嫁娘。”
“你我是孽缘,更是天造地设,醉醉,如果这是梦,那我宁可死在梦里,一辈子都不要醒来。”
花醉漓隔着盖头看不清他的表情,却准确无误地轻轻捏一下他的脸:“真是个呆瓜。”
白马开路,花轿跟随,周遭百姓道喜声不断,红灯红绸连绵不绝,这场婚礼,热闹非凡。
……
第一百九十八章:重返天和
十二月的冬天异常地冷。
花醉漓伸手接下枝头上轻轻摇曳飘洒下来的红梅花瓣,放在眼前端详片刻,再放唇边轻轻一吹,看着花瓣又飞起来。
“大多人了,怎么还跟小孩子似的。”
一件厚重的狐绒大氅搭她肩上,与此同时一双大手也绕过腰肢牢牢揽住她。
“冷不冷,嗯?怎么穿这么少就出来了。”
身后的人把头缓缓轻蹭她的后颈上,灼热的气息喷洒上肌肤,花醉漓有些痒想要躲过去,可随着她左右躲闪地动作,腰间手力没有减小反倒加大了。
“放手。”
“不放。”
梅濯雪牢牢揽住她的腰,低头轻嗅她发间的清香。
“别闹,这还是在外面。”
“这又有什么关系,我跟自己的夫人在一起,有谁能多说出什么。”
他们依偎在一起耳鬓厮磨,此时身后传来脚步声,侧头看去只见一个小太监迈着碎步子走来,弯腰施一礼:“濯王爷,王妃,陛下找你们有事商量。”
……
来到御书房,他们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他系着高马尾穿有玄色银辉的长袍,可脸上身上均带着伤,斑斑点点的血迹给他增添一抹狼狈。
“程风哥?”
花醉漓诧异想要上前,胳膊肘却被人猛地一拽无法移动脚步只能停留原地,她抬头瞧一眼神情平淡但也蕴含些不悦的人,拍拍他的手,问道:
“程风哥,发生什么事了?我还从没见你这么狼狈过。”
傅程风自是看见了他们相互交握的手,眼底闪烁一抹黯淡,但很快便收敛下去,朝着梅濯雪一拱手,沉声道:“太子殿下,您走之后没多久,长公主突然拉下三皇子要自己上位,如今圣上被她软禁,三殿下受之压迫。”
“如今天和大乱,急需一个人来主持大局,微臣千里迢迢来天圣,便是想带您回去,来镇压住局面。”
梅濯雪拉着花醉漓坐到旁边的紫藤木椅子上,看着傅程风疑问道:“你是谁?”
傅程风被问得一哽,花醉漓急忙拉了拉他的袖子,简短又清晰地把傅程风的身份,还有天和现如今的朝堂局势大致说了一遍。
从他们对话里,傅程风也听出了太子殿下记忆混乱的消息,所以也时不时地说上几句作为补充。
一炷香后,御书房里才彻底安静下来。
梅濯雪伸指尖缓缓地敲打桌面,“如果天和的局势真像你说得那么乱,那身为将军之子更应该寸步难行才是,你怎么跑出来的?”
“说来惭愧。”傅程风回道“若不是父亲和丞相的安排,以微臣的本事确实没有这个实力离开天和,所以,太子殿下,现在全天和的人都在等着您去主持大局,”
梅濯雪淡然地摆摆手,“也就是说,只你一人出来,什么人马,武将,信物……这些东西你都没有,是么?”
傅程风又是一哽,虽然很不想承认,但这是事实……
见他不说话了,梅濯雪便知道自己猜对了,拉住花醉漓站起身,对傅程风道:“千里迢迢来天和也不容易,你先去休息一下,等有什么我们回头再说。”
傅程风欲言又止,但对上梅濯雪漠然地视线,抿紧薄唇又咽了回去,抱拳道:“是。”
……
“哎,你等等。”
花醉漓被他拽到御花园的八角飞仙亭里,正值寒冬,院子里的花早已凋谢,不如春天姹紫嫣红,但昨儿个深夜早已下了一场绵绵细雪,如今一层银装素裹,倒也有一种干净清爽的特殊意境。
花醉漓看着坐在圆石椅上,招呼小太监来给他沏茶的人,整理下裙摆也施施然坐到他旁边:“你有什么打算?”
梅濯雪拿过小太监手里的茶壶倒了一杯热茶放到花醉漓面前:“你怎么确定我就一定要回去,天和着实没有什么好的,留在天圣做一个潇洒自在的王爷,不比去天和成天尔虞我诈要强上许多?”
‘pia~’
花醉漓不轻不重地拍他手背一下,轻笑道:“在我面前你还装什么深沉,要是真不想回去,就不会听完程风哥那一席话了。”
梅濯雪反握住她的手,另一只手半撑着脑袋含笑看着她:“那你说说,我现在是怎么想的。”
“没有人马,没有信物,冒然前去说不准会步入什么陷阱,倒不如先暗访,摸清楚具体情况再下手,而且……”花醉漓带有调侃地挑眉“刚收复回你小舅舅的天圣,怎么样也要出一份力不是?”
“不错,很周全。”梅濯雪赞许地看着她,抬起掌下攥握的小手缓缓放到唇边轻啄“不愧是孤的女人。”
“少贫嘴。”花醉漓脸颊微红收回手,端起茶杯缓缓喝下一口借此来遮掩羞涩,然后又道“既如此,你为何不跟程风哥说清楚,好让他有点准备,助你下手。”
“你夫君做事,还不需要别的男人来帮。”梅濯雪伸手指滑动一圈杯沿,缓缓道“而且有些事,他不知道才会显得比较真实,醉醉,你回去准备一番,不久我们便出发去天和。”
“好。”
梅濯雪弯了眉眼,伸手缓缓抚摸她毛茸茸的小脑袋,眼底,同时闪烁一抹冷色。
……
“五十万大军?!你怎么不去抢!”
夜已经很深,原本应该寂静下来的御书房此时却热闹起来。
小皇帝看着端坐面前施施然品茶的人,一巴掌拍桌上猛地站起来:“你可知天圣才刚刚恢复正道,正需要调整元气的时候,你时候要这么多兵……你……你疯了?!”
“急什么,带他们又不是去打仗,不会有什么损失的。”梅濯雪吹一口茶碎,缓缓道。
“用兵不打仗……你骗小孩子呢?!”
“你这不是没上当么?”
“你!”
梅濯雪淡淡摆一下手,说道:“我说了不会有事便不会有事,你只管拿来便好,孤脾气不好,听不得拒绝,若你一意孤行,孤也不介意麻烦些,找个听话的人来要兵。”
内含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他要是再拒绝,屁股下的金椅子就要在没热乎前换人,小皇帝捏紧茶杯,说道:“可以是可以,不过你要把你要做的事都说清楚,否则就算鱼死网破,朕也不会同意!”
梅濯雪眼底闪过笑意:“好。”
第一百九十九章:探听
……
天晴,风寒。
太阳高悬,明晃晃地照下来带有几分暖意,花醉漓伸手解开身上厚重的狐绒大氅,刚一拉开系绳,就徒然感觉一道目光直直射到她身上。
原本端坐看书的某人不知何时早已放下手中竹简,此时正拖着脑袋微微挑眉看她,花醉漓解大氅的动作徒然顿住,她有种预感,不能再继续下去了不然最后后悔的人肯定是她自己。
她重新把大氅裹得紧了紧,轻咳一声:“我们什么时候才到?”
“快了。”梅濯雪收回目光,似显有遗憾地重新拿起竹简看起来“我们此番入天和是以商人身份,行程太快会遭人惹疑,而且,傅程风那边也需要时间,我们进程太快未必会是件好事。”
花醉漓撩开车帘,看着周围黄沙漫漫,以及伪装成商队一行人,轻轻叹息一声。
一路停停走走,时隔半月,‘上京’的红纹牌匾便展现在眼前。
“站住,照例查问!”
刚临近城墙门下,便有官兵前来拦截,他们一个个对着马车前后和随行队伍进行探查,领头官兵把视线落到最前方的朴素马车上:“里面都是什么人,快快快,下来接受检查!”
“官爷。”车夫急忙下来拱手作揖道“车里坐着的都是我家老爷和夫人,夫人她身子不好,不方便下来,您看看要不然行个方便……瞧这大冷天的,这点小钱您留着给兄弟们买点酒喝,咱交个朋友。”
那领头官伸手掂量两下,放怀里低声道:“瞧你也是个上道的,也不妨实话跟你说,现在上面的人啊不安分,今儿个处置这个,明儿个处置那个,死了不少人,你们要是没特别的事儿,别进京了,省得麻烦。”
“多谢官爷提醒,但我家老爷这买卖有关家族存亡,不得不进去,你看这……”
“切,真是要钱不要命了。”
领头官瞧手下派去的人重新回来,摇摇头,他便抬手示意放行。马车缓缓进城,花醉漓挑起帘子一角看向外面街道,红瓦灰墙,人来人往,依然如记忆里熟悉的样子,只不过街道上来来回回的禁军也让百姓们处于紧张混乱当中。
很快,马车便停到一方茶楼前面。
花醉漓看着梅濯雪把北辰先前做好的假人皮一点点贴到自己脸上,然后又亲手替她带好面纱。
“走吧,夫人,我们该下去了。”
梅濯雪拉住她的手缓缓下了马车,来接待的店小二急忙上前迎接恭恭敬敬请他们到二楼雅间。
关上房门,梅濯雪推开临近内侧的雕花窗,从袖口拿出一根短笛,轻轻吹奏几个不成音调的节,突然一道人影闪过,一个腰佩青纹长剑的娃娃脸少年单膝跪到他们面前,他眼眶似一片湿润,看着梅濯雪说道:“殿下,属下总算见到您了。”
“起来吧,北星,这段时间辛苦你了。”梅濯雪看着他也很是感慨,伸手搀扶起,又拍拍他的肩“北司现在如何?还有朝堂上的局势,你要一字不落,方方面面地都要跟孤说清楚。”
“是。”
北星把天和近半年的事儿全部一五一十地说出来,甚至某个官员新纳了几房小妾,谁家小孩过了满月,哪个商户出门偷腥被自家夫人拿扫帚打了半条街……简直详细得不能再详细了。
花醉漓轻声‘啧啧’两下,要不是确信无人敢冒充北司之人,她真得要好生掂量一下眼前这个人了。
“……基本上就是这些。”北星自然察觉到花醉漓对他啧啧称奇地态度,左眼皮不禁一抽,他不是八卦,这些都是任务,任务!!!
“听上去很多手段不像是皇姑母能想出来的,还是说孤忘记了一些特别的东西,醉醉,你需不需要再补充一些?”梅濯雪转过身握住花醉漓的胳膊,又状似无意地隔开她和北星碰撞在一起的视线。
花醉漓哪能不知道他的醋意,含笑着没有点破,顺着他的话往下道:“没有,什么给圣上下慢性毒,软禁五公主,听上去不太像长公主下达的命令,不过又或许我们离开得太久,长公主性情有些变化也说不定。”
“所以说起来我们还是要探探。”梅濯雪抬手很是亲昵地挽起她耳边碎发。
花醉漓抓住他逗弄她耳垂的手,放在手里紧紧握住不让他再放肆:“理是这个理,可我们要怎么再探,除非亲眼所见,否则永远消除不了心中疑虑。”
“不错。”梅濯雪赞同地点点头,视线落到旁边的北星身上。
北星心领神会,低头道:“如今宫门戒备森严,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偷溜进去实在有些难度,不过……每隔一段时间,宫里都会派全公公出来采买,或许可以借此机会进去。”
“全公公基本何时出来采买?”
“算算日子,也就三日后。”
梅濯雪点点头,道:“好,命北司的人继续隐藏起来,没有孤的吩咐,任何人不得轻举妄动。”
“是。”北星应下,身形一闪立马消失不见。
“醉醉……”
“放心,我知道。”花醉漓打断他接下来的话“等北星探查结束,我会想法子溜进宫里去看个究竟。”
梅濯雪笑笑,握住她俏皮伸出的食指攥在手里,道:“知我者,醉醉也。不过探查重要,你的安全更重要,我会让潜伏在宫里的内线保护你,一有任何情况,马上回来,知道吗?”
“放心,我懂。”
……
一晃便过了三日。
大街上人流不息,叫买叫卖声此起彼伏。
一个穿着深蓝袍缎的人脚步匆匆地走着,他每一次与人相互交谈时都会刻意压低声音,脚步细碎而又快,行为做事有条有理像是某个大户人家出来的管事儿。
“干爹,各位贵人的需要都买得差不多了吧,咱要不要回宫……哎哟!”
深蓝袍缎身后跟着的素袍小厮捂着脑袋‘哎哟’一声,委屈巴巴地抬起头,好像不太清楚为什么自己要挨打一样。
全公公翘起兰花指,转念一想又收回去,低声训斥道:“小兔崽子,说什么贵人宫里,现在这么乱,祸从口出你知不知道,嗯?!”
第二百章:遇故人
小胜子急忙哈着腰赔罪,他抬头瞟一眼不远处的酥糖铺子,赶忙道:“干爹,要不我先去铺子里买点雪梨糕去,五殿下吵着闹着要吃这家铺子里的东西,您看……”
“去去去,快点回来。”
“得嘞。”
小胜子迈着碎步子几下便走进店铺里,大木匣子制成的凹凸盒子里装满各种各样形状不一的酥糕和糖,他在店铺里来回张望两下,没发现人,不禁大喊:“人呢?店老板人呢?还不快给杂……我出来!”
一嗓子喊出来还是没有声音,倒是帘子后面似乎传来什么响动,小胜子眯着眼睛瞧了瞧,走过去撩开帘子……
‘砰’!
……
“这小兔崽子上哪儿买雪梨酥去了,又偷懒,看回来后杂家怎么……”
“干爹。”
低哑的声音从身后缓缓响起,全公公吓一激灵,翘起的兰花指都抖了三抖,看着低头哈腰的素袍小厮,抬起手就要呼他一脑瓜壳子:“小崽子你想吓死我呀,嗯?!”
“干爹。”小胜子又朝下弯了弯腰,很是惶恐道“瞧干爹说得哪里话,儿子巴不得您健康长寿,长命百岁,哪敢吓死您。”
全公公看着自己扇空的手,冷哼道:“上了一趟酥糕坊,这嘴儿倒是甜了不少,但你这声……杂家怎么听起来奇奇怪怪的?”
小胜子顿了下,随后道:“可能是刚才喊人用力太大,有些哑了。”
“你小子身上少点物件儿,事儿倒是一样不少。成吧,咱们出来的时间也够久,快回去别让贵人们等急了。”
“是。”
动作依然恭恭敬敬,神态依然嬉皮笑脸,全公公注视自己这‘干儿子’许久,从他的面容到举止没发现什么,才拉长音说道:“走吧。”
坐上马车他们很快进了宫,全公公在宫门前下来,边朝前走边说道:“一会儿杂家要去侍奉圣上,你呢便把那些货物一个个地送去各宫,切记要谨言慎行,听清楚了吗?”
“是,但干爹,长公主那边……”
“你个小兔崽子,刚说完你机灵点怎么又犯蠢。”全公公手里的拂尘毫不客气地甩他脑袋上“现在宫里有多乱,再没有彻底定下来之前你小子少给杂家起那些攀岩附势的念头,你要作死,别拽着杂家!”
说完气哼哼走了。
小胜子有些愣,摸了摸脑袋问了身后跟随的小太监,疾步便朝梅若月的寝宫走去。
刚到宫门殿外,就听见一阵‘噼里啪啦’玉器粉碎地声音。
“滚!滚!你们都是些什么狗奴才,本宫要见皇姑母,皇姑母那么心疼我,她才舍不得把本宫软禁!你们都滚,我要见皇姑母!”
他伸出手还未碰到门扇,大门就从里面猛地向内打开,一个粉装小宫女含着泪瑟缩缩地往外退,伴随飞来的瓷瓶,她猛地踉跄到地上。
“没事吧?”他搀扶起她,问道。
粉装宫女抹一把眼泪,瞧见搀扶她的人急忙往后退两步,哽咽道:“多谢胜公公。”
“五殿下怎么了?发这么大的脾气。”
“胜公公您不知道,自从长公主性情大变把五殿下软禁,五殿下的脾气便越来暴躁了。她不能出去,就拿我们撒气,您看看。”说着话,小宫女便把袖子稍稍往上拽了拽,一道道鲜红的血痕异常狰狞可怖。
小胜子没多说什么,只是从袖摆里拿出个帕子轻轻系在血痕上,他做完这些抬头,正见小宫女既诧异又怔然地看着他,瞧见他望过来,马上羞涩地低下头。
“回去后再找太医院的人看看,切记不要沾水,回去吧。”
“哎,公公。”
见他要进去,小宫女急忙喊了一声,脸颊微红地说道:“公公要有什么要事,不妨跟驸马爷说,驸马爷温顺谦和,一定能帮上公公的忙的。”
“薛盛……薛驸马也在?”
“嗯,是的。是长公主下令让薛驸马来陪五殿下的。”
小胜子眼底闪烁出一道不知名的光,然后笑笑:“多谢提醒。”
他推门走进去,地上一片尖锐的碎瓷,抬起脚绕过去,就听内阁里面传来一道娇蛮地哭喊声和哄劝。
“为什么呀?皇姑母之前那么偏宠我,怎么突然间就会把我关起来,我不信我不信!薛郎,你那么聪明,一定有办法带我去见皇姑母的对不对。”
“若月,现在的状况不是你想的那样,乖乖听话,不要闹了好吗?”
“咳咳。”——
一声咳嗽打断正在撒娇谈话的两人,梅若月和薛盛均是一惊,转头看见站在圆形拱门旁边的小太监,才缓缓舒一口气。
“奴才小胜子拜见五殿下,驸马爷。”小胜子请过安,从袖里拿出一个油纸包,双手奉上“这是长公主殿下命奴才去买的雪梨酥,现在特来献给殿下。”
“薛郎薛郎,你看见没有,皇姑母还是记得我的。”
瞧她满是兴奋的样子,薛盛眼底也晕染出一抹温柔,他站起身亲手接过那份雪梨糕,放到她手上又揉揉她的脑袋,“如今你放心了吧。”
他侧头又看一眼依然站立不动的人,奇怪道:“公公还有何事?”
“确实有事要找驸马爷商议,请您随奴才来。”
他转过身直接朝外面走,薛盛疑惑,但这小太监的行为举止颇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低声安抚了梅若月几句,转身跟上。
“这位公公,你……”
“薛盛,好久不见。”
清丽的女音缓缓响起,薛盛看着眼前的小太监猛地放大瞳孔,“你……小漓!”
花醉漓点点头,却没有摘下脸上的人皮面具,直接道:“你那么聪明想必已然知道我出现在这里的目的了,说说看,你都探听出什么了?”
薛盛张张嘴,但终究还是叹息一声回答她的话:“如今圣上生死不明,长公主把持大权,而三殿下被人守得极紧,想必要成为堵住众口的龙椅傀儡了。”
花醉漓点点头,这些话和北司探查到的都差不多,“还有么?我爹他们,都怎么样?”
第二百零一章:长公主的怪异
“他们都很好。”薛盛回道“长公主这次做事收敛得很,所有事情都是暗箱操作,朝堂上还没有几个知道具体内情的,有些猜测出来的要么装傻,要么……被杀。”
花醉漓心下一抖,看着他:“那你能传些消息给我爹爹么,我现在行动不便,恐怕暂时不能跟他相见。”
薛盛摇摇头:“不可,我被下令要一直跟在五殿下身边寸步不离,除了这间宫殿我哪里都去不了,这次长公主的做法很奇怪,我也猜不透她到底要干什么。”
“我知道了。”
花醉漓低下头弓起背重新恢复成奴才样子,她迈着脚步掠过薛盛身边时,薛盛猛地回头叫住她:“小漓。”
“怎么了?”
“这些事……你能不能不要跟若月讲?”
花醉漓怪异地瞟了他一眼,薛盛抿了下干裂的唇,似有艰难地继续道:
“她……怀了我的孩子,我不想让她忧虑过重,伤了身子。”
花醉漓看着他忽然笑了,“恭喜,不过有一点你可能误会了,梅若月现在自身都难保,我跟她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吗?”
薛盛话音一哽,似有苦涩地扯了扯嘴角:“你……最近怎么样?我听说你和太子殿下出了国境,你们可是要做什么……”
“薛盛。”花醉漓施施然打断他“别忘了我现在的身份,你现在的身份,除了朝堂政务,我不觉得我们之间还有别的话题。”
薛盛张了张嘴,可花醉漓没等他要说什么便转身离开,绕到宫殿正堂,忽听一句尖利刺耳的‘长公主驾到’,令她硬生生地停住脚步。
“参见长公主殿下。”
花醉漓跟随其他宫女太监跪到地上,只见一片漆黑如墨的袍角从眼前缓缓划过,她眼里划过一抹深思,没有按原计划离开,而是接过一个来侍奉的小宫女手里的茶,走进去。
“若月,本宫听说你一直嚷嚷着要见本宫,可有什么事?”长宁长公主双手交叠放在腹部,神情很是冷淡。
“皇姑母……”
梅若月一见到她就跟找到主心骨一般,从床榻上下来飞也似地伸手去抱,可长宁只是淡淡一撩袍袖,漠然而又迅速地躲过去。
‘咚’!梅若月重重摔到地上。
“若月!”薛盛急忙搀她起来,看她面色痛苦地摁压自己的小腹,神情马上变得慌乱“长公主殿下,若月只是一时有些激动,并无其他意思,看在她还怀有孩子的份儿上,请您莫要生她的气。”
“明知怀孕就更要消停些,别老胡闹。”长宁声音依然淡漠,仿佛地上痛苦发抖的人只不过一罪大恶极的刑犯。
可花醉漓却注意到,长宁收拢在袖里的手轻轻有些颤抖,她又不动声色地视线上扬,长公主虽然声音冷然,但眼神里透过一种复杂地挣扎。
这种挣扎她曾在那些被当作试验品的孩子身上见过,痛苦无助,犹如傀儡木偶有了独立意识一般,想要逃离,却又控住不了自己。
“你在看什么?!”
长宁猛地转过身对上她的眼睛,花醉漓暗叫不好,故作慌张地急忙跪到在地:“殿、殿下息怒,小的头一次见殿下所以被殿下的威严所震慑,有些发蒙,还请殿下恕罪。”
“第一次见?你把头抬起来。”
花醉漓闻言缓缓抬起头,长宁一把掐住她的下颚,眼神犀利得犹如捕捉到猎物的雄鹰,“第一次见,可为何本宫瞧你很是熟悉,皇兄身边的全公公可是你干爹?”
花醉漓装作瑟缩地刚要寻个由头遮过去,宫殿里突然‘啊’地一声,紧接着便是薛盛惊恐地高呼:“若月!若月!殿下,若月晕过去了,您快救救她!”
“太医呢?那群老不死的怎么还没过来!”
宫殿里瞬间热闹起来,花醉漓趁这空当不动声色地退身出去,远离宫殿十米开外的距离,她才缓缓舒一口气,回想起离开前薛盛朝她的口型——清元宫。
现在天色偏暗,正好去探一探究竟。
花醉漓摸索着找到了清元宫,而且还发现清元宫和皇帝居住的未央宫仅隔五米左右的距离,她走过去,发现周遭净是重兵看守。
“你,来干什么?”其中一名禁军看见她,立马嚷道。
“放肆!”花醉漓清清嗓子,也拿出那种盛气凌人的姿态说道“杂家可是全公公手底下的人,你们这些没有眼的东西,叫嚣个什么!”
“原、原来是全公公的人,失敬失敬。”那禁军听此急忙作揖,原本肃穆的态度也转变得谦恭起来“您来此有什么事吗?”
花醉漓说道:“全公公命杂家来看看,你们可有玩忽职守?”
“没有没有。”禁军急忙摇头“一切都按全公公的指使做事,别说是人了,就连一只苍蝇都没有放进来。”
“做的很好,那里面……”
“放心,里面的人也很安分,没有闹腾。”
人?
花醉漓敏锐地抓捕到需要的信息,又装作无恙地说了几句话敷衍,那禁军却听得很感动,连连作了许多保证。
受到的信息都差不多了,她按照约定来到宫门口的左边桑树下,拿出短笛轻轻吹几个音节。
“你在干什么?”
那声音来得突兀,花醉漓吓了一跳,瞧着眼前阴郁苍老的面容,她低喃地唤一句:“干爹。”
全公公甩一下拂尘,凑近她问道:“这么晚不办正事,你往宫外跑做什么?”
花醉漓感觉他的话透露点怪异,却又摸不清,往后退了两步拉开距离,恭敬道:“没有要往宫外跑,只是奴才刚侍奉完贵人们,有些……干爹,奴才知错了,您有什么吩咐尽管说,不会再偷懒了。”
“瞧你说的,杂家是那种不讲理的人吗。”全公公一手拿着拂尘,另一手缓缓地朝她腰间伸“还说什么吩咐,这点小事,还需要杂家总提醒你吗?”
花醉漓脑子‘嗡’地一声,感觉整个世界都扭曲了,她伪装的这个小太监虽算不上绝色,但也是那种清秀类型,而且宫里的太监少了点东西,性子都极其扭曲,要是说真有一腿也说得通,但……
第二百零二章:相见,了解情况
在对方的手完全触碰到她腰间的时候,花醉漓脑子里的一根筋儿‘嘣’地一声彻底断了。
“老东西你竟敢碰姑奶奶我?!简直活腻歪了!!”
飞起一脚就往对方脐下三寸踹去,那玩意儿就算没有了,但伤疤还在,踹上去照样疼!
对方似没想到她直接来这出,脸色微微一变,迅速躲开这一脚,揽腰间的手也转个方向,控制她的手腕,腿也十分霸道横叉到她两腿之间,这样一来,他们二人就没有什么缝隙可言了。
“放开我!”
“死丫头你下脚够狠的,嗯?这要是真碰上,你夫君可就废了,不心疼么?”
温和低柔的嗓音完全不像是老太监能发出来的,花醉漓身形一顿,随后挣扎得更猛烈了,“不心疼,踹的就是你!”
“啧,口是心非的坏丫头。”怀里的人不管不顾地挣扎,梅濯雪只感觉心底的火气随着她的动作也急剧上涌,他眸色暗了暗,低头在她脖颈上不轻不重咬了一口。
她脖颈本就敏感,再被这么一咬,花醉漓差点瘫软他身上,提起一口气让自己稳稳站着,同时咬牙切齿道:“混!蛋!”
“呵……真犟。”
梅濯雪眼底闪烁一丝笑意,嘴唇顺着她的脖颈慢慢上滑,临近耳边一口含着她的耳垂。
花醉漓整个人又羞又恼,挣扎地举动越发频繁剧烈,梅濯雪瞧怀里的小人儿恼怒得如同炸了毛的小猫,也知道不能再过火了,柔声细语轻轻安抚她,可环住她的手却没有半分要松开的迹象。
“你怎么来了?”见他不再做什么过分举动,花醉漓也懒得挣扎了。
梅濯雪感觉到怀里的‘小猫’安分下来,低笑两声缓缓道:“北星见你没有按照规定的时间赶过来,担心有异,便用暗号通知了我。”
“发现什么了?”
花醉漓说道:“嗯,确实发现不少,最重要的一点是我觉得长公主怪怪的。”
“她不是一直很怪么。”
“不是的,长公主以前只不过太盛气凌人,眼里容不得沙子,可现在的她,行为举止都很矛盾,就像……就像被人控制明明不想做,却又不得不那么做一般。”
梅濯雪轻轻‘嗯’一声也不知道到底听进去多少,花醉漓继续道:“还有就是清元宫,那里有众多禁军把守,似乎在关押什么人,但戒备太森严,时间又短,我进不去。”
“放心,这件事交给我就好。”梅濯雪低喃着手上的动作又开始不安分起来。
花醉漓狠狠抬脚踩他,趁他吃痛空当急忙转身逃出去:“行了,你该干嘛干嘛去,少顶着张太监脸来我这占便宜。”
见怀里空荡荡的,梅濯雪眉梢微拧,但听了她的话又转瞬一松:“好,都听夫人的,等一切尘埃落定后为夫再来与夫人戏水温存。”
看他略带戏谑的目光,花醉漓脸颊微微一红:“……不要脸。”
天色彻底暗沉下来了,皇宫的戒备更加森严,一排排禁军腰佩铁剑谨慎肃穆地巡视各处。
忽听一阵急促地‘窸窣’声,其中一个禁军寻声看去,只见声音传来的方向此刻正火光冲天,鲜艳犹如血色的红光映衬着天空。
“快!清元宫那边走水了,快去救火!”
“快点救火!快!”
……
火势凶猛,惊动了半个皇宫的人。
全公公甩着拂尘,神色阴沉地看着宫殿上的熊熊火光,问身边小太监:“人呢?可救出来了?”
“救出来了,幸好禁军大人们发现得及时,若不然的话后果不堪设想啊。”
“那就好,找个聪明点的太医前去看看,那可是咱们天和未来的皇,千万别怠慢了。”
“是。”
小太监领命躬身退下去,全公公看着火光陷入沉思。
……
典雅,点有凝神香的偏阁此时安静异常,一个面无胡须的张太医认真把脉,然后将他的手放回被褥里,对小太监道:“公公放心,殿下他只是烟熏过重,等我施一套针,殿下就会醒了。”
“那好,你快点。”小太监说完便退出去。
张太医拿出一小套针具,对着床榻上昏迷不醒的人扎了几下,不过片刻功夫,原本昏迷的人轻轻颤动睁开了眼睛。
“三殿下,您醒了。”
“我……怎么了?”
“无事,您只是吸入大量尘烟,微臣施了针,您再休息一段时间便好了。”
梅竹筠点点头,眼皮发重想再休息会儿,但他瞧见太医依然恭敬地站在床边,不由问道:“张太医还有什么事吗?”
“不是他,是孤。”
张太医退到一边,梅竹筠支撑起身子愣然地看着徐徐走来的人,“你……”
“三皇弟,许久不见,近来可好?”梅濯雪摘下兜帽,坐到不远处的圆木椅上,张太医走近替他倒茶,他接过来扣着茶盖轻轻拂两下。
“你还活着……”梅竹筠气若游丝,语气里说不清是庆幸还是遗憾“听他说你去天圣,回来的几率近乎渺茫,不成想现在还能看见你,果真是祸害遗千年么。”
“他?父皇么?”
“不,是全公公。”
梅濯雪听见这个名字心底‘咯噔’一声,莫名有些不自在,“他说什么了?”
“说你被父皇赶走了,而我成了天和最适合荣登的人,他会帮我,只要我乖乖听话就可以。”
“所以你信了?”梅濯雪上下打量他,眸里流露出某种讥诮。
“我看上去那么蠢么?”梅竹筠说完也不禁讥诮两声“不过你说的也对,我错就错在对皇姑母的防范太少,一直以为她只不过是个被欲望熏昏头脑的愚蠢女人,却不想她的忍耐力那么强,竟直接给我下药。”
“若不是我这皇子身份还有些用处,想必她会直接把我杀掉吧。”
梅濯雪轻嗤一声:“也有可能是她嫌杀你太麻烦。”
“你……”梅竹筠一口气卡喉咙里差点上不来,他重重地咳嗽两声,随后道“果然还跟以前一样,不招待见。”
第二百零三章:皇兄,我怕……
“孤也没想过受你待见,还是说说皇姑母吧。”梅濯雪淡然地掸掸袍袖,端起茶杯轻抿一口。
“她?估计想掌权想疯魔了……”梅竹筠虚弱地扯动下嘴角“我代理朝政期间,父皇身体日渐衰落,甚至有一段时间昏迷不醒,大有油尽灯枯的征兆,不过还好,父皇挺过来了。”
“而那个时候的皇姑母也很安静,就好像准备放手一样,可哪成想,她竟在宫宴上明目张胆地给本皇子下毒,又借着调养生息的名号将我软禁。”
“你从皇姑母身上可有发现什么异样?”梅濯雪继续问道。
“异样?你觉得她是被逼无奈?”梅竹筠似听见什么笑话一般低低笑了两声“她连原先最疼爱的若月都进行了软禁,半丝情面都没留,你觉得她还有什么异样可讲?”
梅濯雪放下茶杯,带好兜帽,施施然站起身:“你好生休息,孤先回去了。”
“梅濯雪……”梅竹筠依靠着床木板,望着雪衣飘然的背影,徐徐道“你知道的,皇姑母此生最讨厌的人就是你,若让她知晓你回来,还活着,定会毫不留情地除掉你,还有你身边的人。”
“你的太子妃——花家的那位大小姐,你很爱她对不对?你也不想看到她落个身首异处的下场对不对?杀了长宁,你才能安生,皇兄,这些事不需要皇弟多说的,对吧?”
梅濯雪于原地停顿许久,微微侧头看向梅竹筠,那眼眸诡谲幽深,梅竹筠恍然间似看见他左瞳孔上缠绕绽放开一朵猩红妖冶的荼蘼花,他身形猛然一颤,再仔细看去,对方已然转回了身。
“孤突然觉得,你还是死了得好。”
夜风偏寒,梅濯雪跨出门栏直接前往与花醉漓约好的地方,他看见那熟悉的身影嘴角刚勾起一个弧度,可接着瞅见她身边的人时,神色马上阴冷至极。
“这事儿我可能帮不了你,最好你还是去太医院找人比较好。”
“我怎会没有找,可他们都说这是心病,无良药可医,我说也说了,劝也劝了,但怎样都无法,你们同为女子,肯定能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小漓,算我求你……”
……
说话间,那宽大的手缓缓地就要去拽少女的衣袖,梅濯雪瞳孔骤然放大,他几步走过去一把掐住男人的脖子:“薛!盛!”
从齿间低喃出的声音异常狠戾,花醉漓一瞧便知道他误会了,急忙伸手拽住他的胳膊,还没说话就被他冷眼瞪回来。
“放……放手……”薛盛脸颊涨得紫青,一口气堵喉咙上马上就要断气了。
“醉醉,你又背着孤来见他,嗯?!明知孤不喜,也知见他后会是什么后果,为何一点记性都不长?”梅濯雪看她依然带着人皮面具,可那薛盛却仍旧认出她来,一想到这儿,他的心里异常烦躁,用另一只空闲的手猛地撕下她脸上的人皮面具。
没有借助任何药物缓解直接撕下人皮是很疼的,花醉漓忍不住‘嘶’了一声,看向梅濯雪的目光里也不禁满是怒火:“你没事发什么疯?”
“孤发疯?呵……”梅濯雪嗤笑一声,怒气更胜,看向她的目光却越发温和“醉醉又不是第一天看孤发疯,怎么今儿个才说出来,怎么,见你的小情人命在旦夕,终于忍不住要跟孤撕破脸了?”
面对这种解释花醉漓完全哭笑不得,她瞟一眼马上要气绝的男人,徒然松开手也不拦着了,环胸说道:“好,那我也不拦着了,如果你想要你妹妹从此以后守活寡,那你就杀了他吧。”
梅濯雪一愣:“你说什么?”
“太、太子殿下……”脖颈上的力道松懈些,薛盛立马说道“微臣已经娶了五殿下为妻,早已跟太子妃没有什么关系了,请您……高抬贵手,放了微臣。”
梅濯雪半信半疑,但也缓缓放开他的脖子。薛盛捂着脖子剧烈咳嗽差点连肺都咳嗽出来。
“你……娶了若月?”梅濯雪嫌弃地上下打量他,随后朝花醉漓道“你是不是在骗孤?依孤的眼光怎么会同意。”
“那你要不要去看看。”花醉漓问道“现在的五殿下,不仅嫁给薛盛为妻,还怀了他的孩子,因一直被软禁所以状态很是不好,刚才薛驸马来正是为了此事。”
“带路!”
……
因是经过了上午的事儿,梅若月的宫殿倒没有往常那么森严了,靠着薛盛这张‘人形令牌’,梅濯雪很快便见到精神颓靡的梅若月。
“若月……”
“皇兄?”
梅濯雪听到这个称呼显然一愣,在他的印象中梅若月从没有像现在一般柔弱无助地唤他一声‘皇兄’。
“皇兄!”梅若月猛地扑他怀里,拽着他的衣袖哭诉“皇兄,皇姑母不要我了,她甚至想害我的孩子,皇兄……我该怎么办,现在整个皇宫都被封了,我要怎么做才能保住孩子,他明明才那么小啊……”
梅濯雪伸出手缓缓拍了拍她的后脊,安抚道:“无事的,有皇兄在,不会让你有事的。”
兄妹二人的宽慰依赖,让花醉漓和薛盛相互对视一眼,随后缓缓退出,走向另一侧的隔间。
“我还以为,太子殿下不会来呢。”薛盛为花醉漓倒上一杯热茶,推到她面前。
花醉漓看着,却没有喝,只是道:“应该庆幸,他脑子现在不太好使,若是没出事前,恐怕就是我说,他也未必会来。”
“太子殿下怎么了?”
“没什么大事,就是脑子缺了根筋儿。”
他们还没聊两句,梅濯雪便绕过屏风走进来,他看见他们面对面坐着,眸里闪烁不悦,却也没有像先前那样态度激烈。
他直接坐在花醉漓身边,揽住她的腰靠近自己,同时对薛盛道:“孤不知先前有没有对你说过,不过现在说也来得及。薛盛,孤可以不计你抢孤太子妃的前嫌,好好待若月,若是让孤发现她有一丝一毫的伤害,你只会死得更惨。”
第二百零四章:别太高看他
“臣不敢。”薛盛急忙站起施礼。
“五殿下的情绪如何?”花醉漓抬手覆上他的手背,问道。
“哭得太累,她已经睡下了。”梅濯雪挑眉看她“而且你既然已经嫁与孤为妻,按照规矩,你应该唤她一声皇妹才对。”
花醉漓身形不自觉僵硬一下,但很快又回过神来,点点头:“好。”
她的不自然被梅濯雪尽收眼底,他心底划过一丝疑惑,但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转头看向薛盛:“现在宫门已经落锁,我们想再出去已经难了,可能要在这儿停留一宿。”
“好,稍等,微臣这就去准备。”
薛盛施完一礼,疾步走出去。
梅濯雪见他身影消失,突然站起身疾步绕过屏风。花醉漓奇怪,也紧跟上去,瞧见床榻上睁着大眼睛,根本没有休息的人,心底立马转瞬开一个念头。
梅若月瞧见花醉漓显然也是一愣,嘟起嘴神色不悦,但也没有针对,朝梅濯雪道:“皇兄,你到底要跟我说什么,连薛郎都瞒着。”
“若月,孤问你,在肚里孩子和薛盛之间,你选谁?”
“这是什么问题啊,薛郎是孩子的父亲,他怎么样也不会害本宫和孩子的。”
梅濯雪离她又近几步,巨大的阴影笼罩而下,让梅若月心底有些慌。
“皇兄,你这是做什么,刚刚说好的你会保护我跟孩子。”
“是,孤是说过,但你非要自己去送死,孤也不想被你拉着陪葬。”
梅若月被话噎得一哽,她轻轻瞟一眼梅濯雪,见他面色阴沉丝毫没有半分余地可言,咬了咬薄唇出声道:“皇兄,你说,想要我做什么?”
……
烛火闪闪烁烁,映衬着窗上的影子摇晃斜长。
薛盛为他们安排到了宫殿里的一处偏房,却极其干净整洁。
花醉漓看着在铜镜前缓缓解衣的人,抬步走过去自然而然地替他换下长袍,“明知若月怀着孩子,你怎么突然跟她说那些。”
“你信薛盛么?”梅濯雪见花醉漓竟来为他解衣,诧异的同时又十分干脆地享受起她的侍奉,等她解开外袍,他便顺手环住她的腰,使两个人毫无距离可言。
“你这个问题和我的话有什么关系么?”
“当然有关系。”
梅濯雪垂下额头抵上她的额头,如交颈缠绵的鸳鸯一般亲昵摩挲,“依你的聪慧,不难猜出我的用意,但前提是,你要心无旁骛,没有夹杂私情。”
“最后一句才是重点吧。”花醉漓抬起手自然而然地怀住他的脖子,踮起脚尖轻轻在他唇上啄一下“我明白,却是有些不太相信,再怎么说若月怀了他的孩子,血脉相连,他做不出什么出格举动吧。”
“那你真是太高看他了。”
梅濯雪被她一吻刺激得有些发蒙,转过身迅速把她摁到铜镜上,花醉漓轻哼一声,喷洒肌肤上的气息越发深沉浓郁,她侧头躲过缓缓下落的冰冷触感,伸出食指在上面画着圈圈,说道: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
“你知道当初我把你锁在东宫,你为何逃脱那么多次都失败了么?”梅濯雪一低头便含住作乱的手指,眼睛直直地盯着她,像一头捕获到猎物的恶狼。
花醉漓愣了下,转瞬想起他指的是前世他囚禁她的时候,拽出手指,挑眉道:“为什么?”
梅濯雪伸手梳拢她的发:“其实我不是没有想过放了你,在你第一次逃出去的时候,孤并没有命人追,而且想着就这么放你去天涯海角也不错,至少我得到过,也至少……你不会恨我。”
“可谁成想十天后,薛盛便来找我,说要告诉我你的行踪,你知道孤当时有多惊奇吗?更离奇的是,孤原本以为他是来挑衅的,但顺着他给的路线孤还真就找到了你,想知道薛盛当时是怎么跟孤说的么?”
花醉漓想起来前世的自己第一次逃脱时,当真是跑到了一个很远很远的一个小山村里,她扮成村女的样子安定了十天,随后联系人找来薛盛,可谁知那消息传出去,来得不是薛盛,而是她当时最为厌烦的梅濯雪。
她那时以为是北司太强走漏了风声,竟没想到……
“他说了什么?”
梅濯雪抬食指轻轻点自己的唇。
花醉漓踮起脚尖贴上去,本想蜻蜓点水一样碰一碰就算,可腰间的那一只手瞬间用力勒紧,她的气息全部被夺了去。
迷迷蒙蒙地,她只听梅濯雪继续道:
“他说,他自知卑微,不敢跟孤争大小姐,而且花大小姐乃丞相之女,与孤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他有自知之明,不会横叉在我们之间,甘愿退出。”
花醉漓气息不稳:“是因为我当时被你……所以他觉得受不住,是么?”
正埋头啃咬软肉的人听后一顿,伸出手捏住她的下颚转向自己:“是恐惧,是妥协,是不喜……才让他做出这样的举动,如果孤和薛盛对换一下,我不会放开你,而且要找一门第,争权上位,有朝一日要让对方跪在我的脚下,清楚地知道,抢我的女人是个什么下场。”
“所以你现在明白了么?”
梅濯雪又狠狠咬一下她的唇,“孤从不相信薛盛,尤其是看见你和若月关系僵硬时孤就更为不信,为了他,你们两个没有争斗吧。”
花醉漓扯了下嘴角:“都过去了。”
“对,都过去了。”梅濯雪看着她“所以孤不再提前尘往事,你也只需记得,你是我的,永远都是我的,嗯?”
“好,我是你的,你也是我的。”
花醉漓笑着环住他,“要不是现在不是时候,真想好好教训你一顿。”
花醉漓挑眉:“现在你要干嘛?”
“急了?”梅濯雪重新把她拥进怀里“醉醉,别急,也别怕,我已然让北司的人按计划行动了,十五日后皇姑母要宣告孤的死亡,立老三为储君,她则自封摄政长公主。”
“等那天结束,无论结果如何,我们都抛下所有,一起离开这尔虞我诈的地方,好不好?”
“好。”
……
第二百零五章:拿下!
十五日,一闪而过。
火红的绸缎缠绕上飞檐,犹如盛开的血红花瓣一般朝各个角落蔓延散开,金瓦红墙的大殿巍峨雄伟,巨大的石狮子雕塑排列左右两端。
身穿官袍的文武大臣同样分为左右两列,手拿朝板,一步一步走上玉石台阶,金銮殿上竖有六根金龙盘绕的红漆圆柱,‘正大光明’的匾额高悬于空。
长宁一身黑底红纹的金凤祥云飞鸾锦袍,逶迤于后,长发高高盘起,用由鲛人珠和金沙坠所制成的凤羽金步耀横挽其中,她眉心点缀朱砂,双手放于腹部,气质端庄高冷。
于她左下方的梅竹筠坐在仅次龙椅一格的枣木红椅上,他脸色苍白无血,缓缓喘着粗气,神态略显疲惫地看着底下神色各异的百官众人。
“各位。”长宁上前一步,语气平缓而又犀利地道“本宫昨天听到一个不幸的消息,吾国储君梅濯雪,在出使天圣的途中被奸人杀害,如今圣上昏迷不醒,本宫无法才叫来诸位进行商议,你们觉得此事要怎么办?”
“回殿下,太子殿下遇害臣等自然悲痛交加,但国不可一日无君,微臣提议让三殿下成为储君,代天朝政,长公主殿下于一旁辅佐,等圣上清醒后,再定夺之后的种种事宜。”
长宁满意地看着提出建议的那位大臣,说的面面俱到,倒也不枉费她的一心栽培,抬眼扫过剩下的文武大臣,继续问道:“其他人呢?还有没有更好的办法?”
文武大臣们面面相觑,终是把目光投向站于百官之首的丞相爷——花清泽身上。
长宁也知道他们的意图以及花清泽在百官心里的分量,她道:“对此,花丞相有什么想法?”
花清泽站出列,拱手,问道:“长公主殿下有何证据来证明,太子殿下已然不在?据臣所知,太子妃殿下是和太子一同前去,若是真的遇险,那为何微臣一点消息都没有收到。”
长宁道:“丞相莫慌,这些消息来得突然,本宫其实也一点准备都没有,但昨儿个见到了那名跟随出使的大臣,从他的口中确实得知太子殿下已然遇害,至于太子妃殿下……”
她轻轻叹一声:“恐怕也已然遭到不测,丞相的心情本宫很能理解,所以现在最关键的,就是要恢复天和的元气,收服天圣,为先太子和太子妃报仇,相爷觉得呢?”
侃侃而谈一番话让花清泽微微皱起眉,长宁有心使梅濯雪和花醉漓‘死’,再多问什么,她也能找出‘证据’来回击,要不是有暗信,他还真没什么底气啊……
“长公主殿下当真认为太子殿下已经死了?”花清泽负手问道。
长宁皱眉:“自然,若丞相实在不相信,本宫这就把那个出使大臣叫上殿来,当场对峙。”
“既是对峙,那又怎么能少了孤。”
一袭长袍雪白飘然,上绣暗沉猩红的诡谲花纹,他长发未束银冠,只用一根玉簪挽起碎发,面如白玉,眉眼含笑,他只单单往那里一站,便是浑然天成的绝美画卷。
“太子殿下?”
“是太子殿下,不是说他死了吗……”
……
梅濯雪施施然站在金銮殿正中央,抬头看向雍容华贵的长宁,笑道:“皇姑母,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濯雪,你没有死?”长宁看见他似很诧异,目光里满是惊讶的神情“你既然没死,那为何本宫会受到你已经离世的消息?”
“皇姑母不知道么?”
“本宫怎会知晓。”
他们二人,一个浅眉含笑,一个满怀惊讶,明明没有什么多余举动,文武百官却偏偏感受到风雨欲来的压迫感。
“报!!!”
一个小太监突然连滚带爬地跑进来,不管不顾地大声喊道:“殿下!大事不好了,外面忽然多了好多军队,高喊着‘太子殿下万岁’,他们已经团团把皇宫包围起来了!”
“你说什么?!”
“怎么会这样!”
“难道太子殿下不是失踪,而是要逼宫?!”
惴惴不安地喧闹声瞬间响起,花清泽皱起眉忽然一甩长袖,沉声道:“够了!一些兵将而已有什么好慌乱的!太子乃一国储君,又是圣上的嫡长子,有何理由,又有何原因逼宫?!”
“启禀长公主殿下。”一直站立在旁的薛盛突然出列,朝着高台上的长宁直直地便跪了下去“微臣有愧,请长公主殿下责罚!”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又让朝堂上热闹起来,他们活了这么久,都没有今儿个的热闹看得多。
长宁道:“何愧?”
薛盛道:“其实太子殿下并没有死,那不过是他的一计,太子殿下离开京城时曾对我说过,如今圣上昏迷不醒,三殿下掌权,他已然大势已去,所以要找个适合的机会重新拿回政权……”
“而臣,身为五殿下的夫婿,是他最为信任的人,所以要臣与他里应外合,唱一出假死的戏,然后等文武大臣到齐,再全部拿下。”
“可刚才看着同僚们心惊胆战的样子,臣才知道,这个计划做得有多么过火,长宁殿下,臣知罪,请您处罚。”
他一头重重磕在地上,惹得众人哗然。
“原来如此。”长宁点点头,目光突然犀利地直盯着梅濯雪“濯雪,本宫本以为你只是高傲了些,却没想到竟有如此狼子野心,连亲情都不顾,既如此,那本宫还有什么好估计的,来人!”
手拿长矛的禁军瞬间从金銮殿的四面八方跑来,团团围住众人,长宁站在高位看着脸色骤变的文武百官,冷笑一声高喊:“拿下!”
与此同时,梅濯雪也淡然地抬了抬手,腰佩青纹长剑的北司众人以一种难以捉摸的速度迅速杀掉几名要对主子不利的几个禁军。
血腥味扩散,死尸横躺在地。
梅濯雪含笑地看着横眉冷目的长宁,缓缓道:“皇姑母,都已经兵戎相见,就别再虚情假意了,很累,不是吗?”
第二百零六章:所以本宫讨厌你!
“呵呵呵呵。”长宁低笑两声,再抬起头望向梅濯雪的目光变得古怪起来“装如何?不装又如何?你以为单凭你身边的这些人,就能平安无事地走出去吗?”
“难道不是吗?”
他平淡漠然的态度似刺激了长宁,长宁一挥袍袖周围围拢过来的禁军再次拿起长矛对准他们:“梅濯雪,本宫知道你北司的厉害,可再厉害,能敌得过金銮殿上的禁军,能敌得过宫外团团围住的军队吗?”
“那这么说,皇姑母是承认,宫外是你安排出来的的人,对么?”
梅濯雪毫不理会她的挑衅,只是笑着从她的话里找漏洞。长宁哽噎一下,随后大笑起来,也不理会朝堂上那些惊恐愤怒的目光,说道:“没错!本宫就是要篡位夺权,凭什么这天下不能掌握在本宫手里,凭什么本宫要恪守门规。”
“同姓‘梅’,同为皇族,本宫有资格来争当这一方之主!而你,你们!”
她伸出手指一一划过朝堂上的文武百官和梅濯雪,“要么臣服,要么死。”
金銮殿上如死海一般低沉,毫无声音。
良久,一道温和地笑声打破了僵局。
梅濯雪仰头望着高台上的长宁,眉梢轻柔,仿佛七月里湖面上闪烁波光粼粼的碎光,明明他为仰望,可不知为何,长宁心底竟涌出强烈的警惕和紧张,她有种预感,若是再不拿下他,会出大乱子。
“来人!把这个想要祸乱朝政的人,给本宫拿下!”
“朕看谁敢!!”
声音沧桑却带有帝王威压,长宁猛地转头,只见桓帝被花醉漓和梅若月搀扶着,一点点走到‘正大光明’牌下的龙椅上。
“你……”桓帝指着她,手指颤抖不断“长宁,你放肆!”
“你怎么会醒?怎么回事……”长宁猛地把视线落在梅若月身上“若月,你敢背叛我。”
“我……”梅若月瑟缩地颤一下,手落到小腹上转瞬又有了底气“皇姑母,我没想要做什么,只是……我想要我的孩子活下去。”
“你……”
“够了!”桓帝一掌拍到龙椅上,他神情犀利,对着长宁失望道“长宁,朕知道你因为泠儿的事而讨厌朕,但没想到,你竟要动摇国之根本,与他人里应外合给朕下药,拿捏皇子,你简直是放肆!”
“泠儿……你不配提她的名字!”仿佛触碰到了什么禁区,长宁立马变得狰狞起来,她抬起手指着桓帝恶狠狠道“你明知道,她是那么单纯无暇,一心一意地去爱你,恨不得把自己的所有都奉献出去,可你呢……”
“你不过听了两句别人的谗言,就把她关进冷宫,不闻不问,若非如此,她又怎么会闷闷不乐!抑郁而终!”
花醉漓听长宁长公主地一声声吵嚷,慢慢蹙起眉,泠儿……若她没记错这是元贞皇后的闺名,她侧头去看站在下面的梅濯雪,见他也在皱着眉,显然也不知道其中内情。
“你就因为这个,便给朕下毒?”
“就因为……这个?!”
长宁似听见什么有趣的笑话,低低地笑出声,她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直到最后竟如疯子一样笑得头发都有些散乱。
旁人看傻子一样看她,她也不在意,微微仰头看向金漆房顶,喃喃道:“泠姐姐,你看见了吗……这就是你那个爱得凄苦的男人,我早就说过他不值得你付出那么多,可你呢……偏是不听,到头来葬送了自己的性命,他又念得你几分的好?!”
“长宁!你闹够了没有?!”
“我没有!”长宁挥舞袍袖,道“今儿个我就要当着你儿女的面,文武大臣的面,所有人的面说说你究竟是怎样卑劣的一个人!”
她转过头看向梅濯雪:“你知道,为什么本宫那么讨厌你么?因为呀……你跟你父皇,实在是太像了,都是为了目的不择手段,为了达成某种目的根本不会顾及别人的感受,她!”
她又伸手指着花醉漓:“她就是你抢来的吧,她根本就不喜欢你,可你偏偏要把她捆绑身边,你可知你父皇当初就是这样对待你母后的!但他的手法更为高明一点,神不知鬼不觉,等发现的时候,你母后只能非他不可了。”
“所以本宫讨厌你!你父皇有多偏宠你,本宫就有多恨你!”
“长公主殿下!”
花醉漓实在忍不住了,猛地脱口打断她的话:“臣女不知道你和元贞皇后的关系有多要好,但臣女肯定知道元贞皇后是爱自己孩子的,她希望自己孩子幸福,而不是被人如此憎恶地对待。”
“还有一点,太子殿下是我的夫婿,我也很爱我的夫婿,请你以后不要将自己无谓的揣测强加到别人身上,无聊,无趣,更是可怜!”
长宁恶狠狠地瞪着她,忽然伸出手夺过禁军手里的长剑一把架上梅若月的脖颈,“你已经被他迷惑了,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爱?呵,爱上梅家的恶魔那是你的悲哀,你迟早会知道!”
“统统都让开!”
长宁挟持着梅若月一步步走到梅濯雪面前,把地上一柄长剑踢给他:“你不忍心自己的亲妹妹去死,对吧?她还怀着你的小外甥,本宫也不多求,你捅自己一刀,我便放了她,如何?”
梅濯雪缓缓弯腰捡起地上的长剑,笑了笑:“皇姑母,你绑错人了。”
“什么?”
眼前一道寒光闪过,长宁只感觉胸口一闷,一把透着血腥气的长剑刺透梅若月的肩胛骨,直直送入她的心脏,她眼前发黑,唇角却扯了扯:“果然是……梅家的男人,连妹妹生死都不顾,但……也好。”
她松开手,一头倒下去,这样……她也算有脸去见泠姐姐了。
“若月!”薛盛跑过去抱起她,大喊她的名字。
“行了,流点血而已,死不了。”
薛盛看着淡淡擦拭剑刃的男人,颤抖地一字一顿道:“长公主再如何,她有一句话说对了,你真是一个魔鬼。”
“所以,你有什么异议吗?废物。”
第二百零七章:梅濯雪失控
梅濯雪淡漠地瞟一眼浑身颤抖的薛盛,嗤了一声,视线落上高台的少女时眸光又充满温和,可很快,他神色僵硬住了。
‘咔哒’、‘咔哒’
细碎的脚步声缓缓从少女身后传出来,深蓝的太监袍划过细微的弧度,他脸上挂着笑,施施然对满朝文武和最中央的梅濯雪深施一礼:“奴才拜见太子殿下,各位大人。”
施完礼,他看着地上横躺着的长宁,微微摇头轻叹:“唉,明明全安排好了,长公主却还是被三言两语乱了阵脚,看来我还是老了,连一个女人都操纵不了了。”
“小全子你在说什么?!”龙椅上的桓帝见蓝袍太监遗憾地低喃,多年帝王养成的直觉告诉他,此事不简单!
“圣上,你还是先睡会儿吧。”全公公一挥袖子,白色的粉末瞬间如烟雾一般瞬间飞散,桓帝闭息不及,脑袋一歪,便晕死在龙椅上。
“圣上!”
“圣上!”
“狗奴才你在做什么?!”
朝堂上人声喧闹起来,全公公却悠闲地擦了两下手,再接着袍袖一挥,更多的白粉末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很快,朝堂上刚还叫嚣的文武大臣瞬间瘫软在地,只余留下花醉漓、梅濯雪,和几名摇摇欲坠的北司影卫。
“太子殿下,许久不见,近来可好?”全公公一点点迈下台阶,靠近梅濯雪的同时还不忘宽慰道“放心好了,你的小太子妃只是暂时动不了,等我们谈完话,办完事,她也就能恢复自由了。”
“怎样,还记得我吗?提醒一下,你儿时曾在我的小竹屋里住过一段时间。”
“全……山……”梅濯雪缓缓道出这两个字,嘴角勾起嘲讽的弧度“你居然没死,还成了个太监。”
“呵呵,确实没死。”全山挺直腰板,又扭动一下肩膀,丝毫没有太监本身存在的卑躬屈膝的献媚态度“自从用你的血研制出了长生药,我想死都死不成了,如此长生的一天天过下去,走了很多国度,去了很多地方,发现还是天和最热闹。”
“至于这太监身份……呵,单纯是想玩一玩。”
梅濯雪嗤笑:“长生?你还真成功了?依靠那些虫子?”
“我也没想到,想当年制作出两颗长生药,一颗献与吾皇,另一颗我保存下来试毒,可不成想……”全山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眼底闪烁过复杂神色“唉,人算不如天算,得到什么终是要付出代价,不过好在,这份代价我找到了破解之法。”
他眸光一狠,身形转动迅速来到梅濯雪面前直接打出一掌,梅濯雪也反应极快,他飞速躲过身,运气内息与其抗衡起来。
高手过招仅在短短一息。
全山看着微微颤抖的手,笑道:“不错,身子骨还算硬朗,想必能支撑得住。”
他从袖口拿出一根短笛,放到嘴边开始吹奏,一道诡谲而又刺耳的尖锐笛音瞬间传开,梅濯雪身形一僵,脸色瞬间变得痛苦,眉目狰狞扭曲,仿佛在极力控制自己,不变成什么可怕的怪物。
“阿濯!”花醉漓看着眼前这一幕只感觉心都要碎了,她挣扎着想要过去,但也不知道那老太监给她点了什么穴道,竟不能动弹。
“小丫头,别急。”全山伸出食指作出一个安静的手势“你不要吵他,他正在感受变化。”
“什么变化,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当然是让他变强,这都是需要过程的。”全山轻轻笑道“冰寒蛛丝乃是蛊王,需要一点点温养才能成为灵物,我本以为你们去天圣丘上云那孩子会帮我拿回蛊王,毕竟他也算是我带出来的,可不成想啊不成想……那个不争气的东西。”
“还需要我亲自动手。”
全山眸光一变,指着花醉漓朝梅濯雪道:“杀了她,用她的血来庆祝你的新生。”
花醉漓看过去,此时的梅濯雪眼神空洞诡谲,透露出一种嗜血的煞气,他拖着脚步一点点朝她走来,每一步就像踩在她的心尖上一样。
“阿濯……”
花醉漓看着缓缓靠近的人,他手上的断剑拖着血,他眼底的神色诡谲而空洞,他仿佛不认识她了,举起断剑对准她的心窝刺进一分。
“阿濯……没关系的,只要是你,一切都没关系的。”
花醉漓看着心口窝上的断剑,不觉得怕,只满含担忧,她死了无所谓,可他呢?他该怎么办,会不会成为那个人手下的武器,还是继续去过割肉取血的药人日子……
“阿濯,你一定要记得,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要保护好自己,千万别傻呵呵地被人利用知道吗?我以后照顾不了你,但我会一直陪着你,化作风,成为雨,所以说,你不孤单的,知道吗?”
可能是要死了吧……花醉漓眼前浮现一层白雾,透过白雾她竟看见靠近胸前的匕首硬生生停了下来,眼前人的眉目越发变得狰狞,甚至有些可怖。
“不……许……走……留……下……陪……我……”
梅濯雪突然大喊一声,拿起匕首猛地刺向自己的胸口。
“阿濯!!!”花醉漓睁大眼睛,她只见梅濯雪身后的长发寸寸成雪,不过一瞬息的功夫便满头银发,她心痛到不能自己,也不知哪来的狠劲儿,身上的束缚一下子消失了。
她猛地吐出一口鲜血,跑过去要抱住他,可谁成想他忽然一把将她推开,纵身后跃,朝着全山猛地扑去。
全山还在感叹‘爱情的力量’,就见梅濯雪不要命一般猛地杀过来,他脸色骤然一变,蕴起内息进行抵挡,可能是蛊王瞬间爆发的力量太过强大,全山一个不慎,心脏处猛地被捅上一剑。
“死……”
那声音轻缓却又阴鸷,梅濯雪拔出剑,看着全山摔倒地上,自己踉跄几步也重心不稳倒下去。
“阿濯!!!”
花醉漓疾走几步,一把将他抱在怀里,看着那满头白发和嘴角不断流淌下来的鲜血,她带着哭腔地不停唤他:“阿濯……阿濯你别吓我……醒醒,我是醉醉啊,你醒醒看看我!”
第二百零八章:便是死,也要护你
“阿濯……”
怀里的人呼吸浅浅,仿佛下一瞬就会如断线的风筝一般彻底消失不见,花醉漓紧紧搂着他,看着他轻微颤抖,缓缓睁开的双眼,她惊喜万分。
“不……哭……”
他伸出手慢慢擦拭掉她悬挂眼角上的泪珠,还想再宽慰两句,却猛地侧头吐出一大口血。
“阿濯!你别说话,我这就带你去找太医,这就去!”花醉漓搀起他的胳膊搭到脖子上,双手环住他的腰想要把他搀扶着站起来。
可梅濯雪反压下她的脖颈,凑近她的耳畔沙哑道:“宫外的……军队……早已调换成我们的……人,傅程风在那……你出去……他会……保护你……”
“你让我走,那你呢?”
梅濯雪嘴角染血轻轻笑一下,他借着花醉漓的力道站起身,眼睛犀利地盯着倚靠圆柱站立的全山,沉声道:“他成了怪物,简单的方法已经杀不了他,现在趁他重伤,你快走。”
“走?你们谁都走不了!”
犹如被火烙一般的声音刺激着他们的耳膜,他们面前的老脸溃烂枯瘦更是犹如老树皮一样丑陋不堪,嘴唇完全腐烂掉露出一颗颗森白的牙,此时正上下磕碰:
“梅濯雪,你以为你还有多大本事,你体内的蛊王已经彻底形成,只要杀了你拿回蛊王,我就能重塑肉身,蕴养这一身的皮囊,真正得道成仙。”
全山再次猛地扑过来,梅濯雪一把推开花醉漓,上前抵挡,打掉他的短剑,突然一个纵身跃出金銮大殿,花醉漓急忙紧跟着跑出去,就见被烛火围绕的重心圆台,两人面对面而站。
“怎么,引我出去,怕伤了你的小太子妃?”全山‘桀桀’笑两声,转动长剑“没必要的,如果我真想杀她,等你死后,她一样活不了。”
“所以要速战速决。”
梅濯雪强忍下体内狂躁不安地暴动,集聚内息和全山再一次拼杀起来,全山瞧准时机,一把将长剑刺进梅濯雪的心窝。
血,
滴答,滴答,下流。
全山嗤笑:“看在你为我的长生大业牺牲不少的份儿上,那个小丫头片子老子便绕了她,只要她乖乖听……你干什么?!”
锋利的剑身被一只手牢牢抓住动弹不得,梅濯雪似无知觉般猛地又向前走一步,长剑更加深入他的身体,他染了血的手抓住他的衣袍,嘴角含笑,另一手突然高抬,巨大的烟花在天空炸裂开来。
与此同时,无数道点了火焰的羽箭如蜂蛹一般铺天盖地的袭来,全山脸色大变,想要飞速退后,但他整个身体却被眼前的白袍人牢牢禁锢着,动弹不得。
“你疯了,这样下去,你也会死的!”
“孤就没打算活。”
火箭雨越来越近,梅濯雪勾起嘴角的同时心里也颇有些感伤,他看见远处的少女急急地想要跑过来,却被他安排的人紧紧拦住,那双秋眸里溢满了痛苦,他心疼,可更为安然。
真好……
他的醉醉,平安了……
“阿濯!!!”
第二百零九章:大结局(猜猜是HE,还是BE)
“你还不回去么?”
细细绵绵的雪撒落到枝丫上,铺了一层厚厚的白,花醉漓微微踮起脚尖,弯下一根树枝用力一掰,鲜红艳丽的梅花枝便摘到手上。
她把梅花枝放到来者眼前晃了晃:“你看,又红又艳,今年的梅花是不是比往常的都要漂亮?”
“姐,每次聊起这个你都转移话题,今天必须给个答复,你知不知道咱娘都愁成什么样子了?”
花成云想要拿开梅花枝扔到一边,花醉漓反先一步收回手,她慢慢抚摸着花瓣,轻柔地动作像是在轻抚谁的脸颊:
“你心里不都是有答案了么?”
“可姐,你真得要这么守他一辈子吗?”
“有何不可?”
“可你分明知道……”
“知道什么?”
花醉漓毫不犹豫地打断他的话,抬起头眸光淡漠地直盯着他,又重复一遍,“知道什么?”
花成云卡在喉咙一半的话又咽回去,是啊,她怎么会不知道呢,就是因为知道,她才会选择留下来不是吗?
“好了,你回去吧,出来这么久,爹娘该着急了。”
一成不变的逐客令连语气都没有变过半分,花成云看着抱着梅花,神情温和似潺潺春水的优雅少女,抿住薄唇沉重地转过身。
“成云……我知道我不是一个好女儿,爹娘,还有花家……以后就拜托你了。”
“姐!”
花成云猛地回过头,却只看见一个纤瘦背影,她白底蓝纹的宽袍棉裙随风摇曳,如那清冷孤傲,却又形单影只的花。
小院子不大,但对于镇江小城来说却也显得奢华。
花醉漓推开大门,不紧不慢地绕过手抄长廊,踩在木板上发出‘踏、踏’地脚步声,声音轻微,却也惊醒了银花树下闭幕眼神的男子,他坐在木质的轮椅上,抬起头,朝她笑了笑。
“阿濯。”
花醉漓急忙跑过去,在他轮椅旁半蹲下身,往上抻了抻盖在他膝盖上的绵柔毯子:“你身子骨弱,怎么还出来了?”
“我只是想出来透透气,哪有你想得那么脆弱。”梅濯雪拍了拍她覆盖在双腿上的手,视线落到那一簇簇的梅花上,笑道“你去摘梅了?”
“嗯,我听南门街头的黄大娘说东山上的红梅开得极好,我去摘了些回来,给你看看。”
“开得确实不错,咳咳咳咳……”
梅濯雪突然手拢唇下咳嗽起来,花醉漓抬手为他顺气,又赶忙拿起圆桌上的茶壶倒一杯热茶递给他。
“阿濯,外面太冷了,我们回去吧。”
“醉醉……”
梅濯雪握住她搭上轮椅把手的手,轻轻拽下来重新让她靠近自己,“成云是不是又来找你回去了?”
花醉漓身形一顿,但很快便缓和过来:“没有啊,怎么了?”
“醉醉……”梅濯雪底下眸子,握住她的手紧了紧随后又完全松开“要不然,你跟着他们回去吧。”
“你说什么?”
“当初我追着你不放,是因为我有自信给你幸福快乐的生活,这世上之人千千万,但我一直觉得那个能够保护你的人一定是我,也只能是我,可现在……我不确定了。”
他倚靠身后的绒毯上,看着桌上被风吹拂摇曳不定的红梅花瓣,眼眸里透过无限的茫然:
“你在我身边待得越久,我越害怕失去这样的幸福,也害怕给你带去痛苦,若是某天清晨我再也睁不开眼睛了,你会不会伤心难过?我怕你伤心,可我更怕你不伤心。”
“醉醉,你知道吗?其实我早就恢复记忆了,我们曾经经历过的那些悲欢离合,让我更加不想离开这来之不易的幸福……醉醉,如果我为了自己的私欲而捆绑住你,是不是太自私了……”
“你现在说这些,不觉得太晚了吗?”花醉漓伸出手环抱住他的脖子,让他轻轻倚靠她的肩膀上,抚摸他的墨发“自私点不是很好吗?证明你爱我,阿濯,我哪里都不去,就在这里陪着你,不……是你陪着我。”
“别再说什么是死是活的无聊话了,你会好好的,而且我还等着你带我去踏遍大江南北呢,不许说话不算数,你答应的。”
少女温柔的声音和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清香,犹如罂粟一般让他痴迷沉醉,梅濯雪伸出手握住她纤细的肘臂,低眸道:“醉醉……”
“梅!濯!雪!你再这样我可就生气了!”花醉漓板正他的脑袋,直视那双黑瞳一字一句地道“你要是再赶我,我就在你死前另!嫁!”
“你!咳咳!咳咳咳咳……”
梅濯雪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捂着嘴剧烈咳嗽起来,花醉漓刚刚升腾起来的气焰一下子就蔫儿了,她赶忙为他顺气,又倒了杯茶过去。
“不用!”他躲过她的手,自行缓解。
“你看,我说我要走,你又不让了。”花醉漓轻抿薄唇,看他咳嗽得脸色涨红,也收了那些皮一下的心思“好了好了,我逗你的,谁让你总说那些有的没的,再说了,你扪心自问,真的想让我走吗?”
梅濯雪顿了下,轻轻道:“你真的是……你……”
“阿濯?”
花醉漓见他突然沉寂下声音,睫羽颤颤仿佛下一瞬就要永远闭合再也不会睁开了。
“阿濯……”她慌了,伸出手搭上他的双臂,不自觉地摇晃起来“阿濯,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哪里不舒服你告诉我好不好?”
“没什么……”梅濯雪抬起眼皮,冲她勉强地勾起个笑“我就是……有些乏了……睡一觉……马上就好……”
“好,你睡觉,我不打扰你……不打扰的。”
此时的风,停了。
阳光透过头顶的银花树柔柔照到沉沉睡去的男子脸上,如玉晶莹,似冰脆弱,花醉漓深深地注视着他,良久,她垂下头,静静地枕到他的双膝上。
没关系的,睡多久都没关系的……
她会等着他,等到他睁开眼睛朝她微笑喊‘醉醉’的时候……
阿濯,
我的夫,
无论何时何地,我都会一直陪着你的,直到永远。
宝儿们,先别着急走,还有一些番外哟
这个结局算是开放性的,喜欢BE的宝儿可以当阿濯再也没醒过来,而喜欢HE的宝儿可以再等等后面的剧情
顺便,求个票票,求个五星好评,宝儿们别默默地看了,留下点足迹吧。
番外一:逼死她(前世2)
……
花醉漓颓废了,自从半个月前梅濯雪离开去边疆巡视,她就被关押得更紧,走路,吃饭,睡觉,甚至是洗澡……都有人睁着一双眼盯着,恨不得把她盯出个窟窿。
就好比说现在:
“大小姐,您已经有三瞬息没说话了,您还在吗?”
“……说什么说,姑奶奶在如厕!!!”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花醉漓收拾整齐,杵着一棵桑树微微喘气,撇过头看着不远处腰佩青纹长剑的飒爽少女,她由衷地问道:“北月,这么跟着我,你就不累吗?”
北月腰板挺得笔直,面无表情道:“殿下吩咐,寸步不离,大小姐要体谅。”
我体谅你个大头鬼!那家伙的话能随便听吗?!
花醉漓握拳重重捶上树干。
“大小姐……”从拱桥上跑下来的小婢女冲她福身,拿眼瞟一下环胸抱剑的北月,嘴唇蠕动两下,还是顶着压力道“五、五殿下来了,说是要见您。”
花醉漓和北月的神色齐齐变了一下,她们相互对望一眼,花醉漓直起身带有挑衅意味地说道:“五殿下啊,那走吧。”
东院的环境幽静,只种有几棵弯弯飘扬的柳树,中间一道澄澈小溪,上面架起一弯拱桥,平常花醉漓心情烦躁时,就喜欢来这里吹吹风,也算是东宫里她余下不多喜欢的地方。
“哟,这还没成为太子妃呢,架子端得倒是不小。”
粉红双叶彩蝶的精致襦裙逶迤于地,梅若月撅起嘴极其不悦地敲打着圆石桌。
“臣女还以为自上次殿下哑了嗓子,以后便不会来了呢。”花醉漓也不经五公主的允许,施施然地便坐到正对她的椅子上。
“你!”梅若月很不愿想起那不堪的黑历史,强忍下怒意反朝旁边的北月道“你先下去,本宫要和她单独谈谈。”
北月踌躇:“这……不太好吧。”
梅若月冷目:“怎么,你还怕本宫害了她不成?”
那倒不至于,我是怕她把你怎么样。这一句心里话北月在心底来回翻腾,抿抿嘴还是没说出来,迟疑地拱拱手退到不远处的地方把风。
“本宫可以帮你逃出去。”
梅若月也不含糊,当下便说出自己来此的目的。
“帮我逃出去?”花醉漓挑眉看她,问道“这是最近什么新型的欺骗手段么?”
“咳咳咳咳!”梅若月一口气堵在喉咙里,呛得脸色涨红“是怎样?不是又怎样?一句话你逃不逃。”
逃,她当然要逃,但绝不是刚出虎穴又入狼口的逃。花醉漓眼下闪烁出精光,故作深沉地长长一叹道:“我是想逃呢,但是一想到离开后就少了锦衣玉食,我突然还有些舍不得。”
梅若月一听此话立马炸了毛:“好啊,本宫就知道你是个趋炎附势的贱人,那些什么逃脱的说辞都是你勾引男人的手段!真不知道梅濯雪看上你什么了,还有三皇兄,竟然也费心思地想要带你离开!他们都瞎了眼了!”
“三皇兄?你是说是三殿下让你来找我的。”花醉漓托着腮帮子无视掉她的暴怒,只抓关键点。
“你!你套我话!”
“说罢,三殿下打算怎么救我,我又该怎么配合?”
见她不紧不慢的惬意样,梅若月胸腔里的怒气升了升,但想起三皇兄说,只要把这个贱人带出东宫就没了保护,到时候圆扁揉搓还不是她一句话的事儿。
她忍下来说道:“我也不知道三皇兄的具体安排,只知道他让我过来,然后会有人接应,那人呢?”
她不禁站起身走到凉亭边张望了一番,忽然觉得自己一歪斜,还没反应过来,就和湖水进行了亲密接触。
‘噗通’!
花醉漓呆愣愣地望一眼一直沉默站在旁边,又忽然推自家主子下水的小婢女,那婢女淡然地递给她一个眼色,随后惊慌大叫起来:
“来人啊!花大小姐推我家公主落水了!”
花醉漓:……很好,她知道三皇子要走什么套路了。
很快来人把梅若月救上来,北月意味不明地瞪了她好长时间,但对于这口必背的黑锅花醉漓只是笑笑不说话。
这个消息走漏得飞快,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宫里的长宁长公主就派人来请她,没有人阻拦,又或者说已经没有人希望她继续在东宫待着了,北司众人,第一次当了睁眼瞎。
等她踏出东宫的门栏,踩上地面时,感觉身上压制的巨石瞬间消散,回头望一眼东宫,将近两年的折磨她终于踏出这个魔窟,不会回来了……
她的噩梦该结束了……
她是这样以为的,可当某一天,一群人拿着火把围拢在丞相府前,高喊着杀死‘荡妇’的时候,花醉漓简直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何要承受这么多?
她只是找了个心爱的男人,想要跟他成亲生子,平安喜乐地度过这一生,明明没有太大的奢望,可为什么……为什么就好像她活着是多么大的错误一样!
“杀了这个祸害,到处勾引男人指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就是就是,我听说呀她大婚之夜就是不洁,花丞相那么好的清官怎么会有这么不知羞耻的女儿,真不知造了什么孽。”
“我看她就是妖女,人家丞相一直以为都好好的,怎么偏偏他女儿一出生就带来这么多问题,而且你听说没有,花丞相最近官运都保不住了,有灭顶之灾。”
“还有南海的水患,东临的旱灾,听说都是因为咱们国有妖女,才会如此不幸。”
“杀了妖女!”
“杀了妖女!”
……
“相爷,您都听见了吧。”手捧圣旨的大太监全公公甩了下拂尘,看着蹙起眉头却依然坚定地站在家人前面的花清泽,笑了笑“您还是别挣扎了,接了圣旨,您也轻松。”
“她是我女儿。”
“相爷重情重义奴才知道,但您也不能只为个女儿,就断送了自己,断送了花家不是,您别忘了,您还有夫人和儿子呢。”
全公公的视线落到神情呆滞的花醉漓身上:“大小姐,您也是个明事理的,总不想让全家给您一人陪葬吧。”
熊熊燃烧的火光像是地狱深处攀爬出来的恶魔眼睛,阴毒且暴戾地看见她,花醉漓茫然地抬起头环顾周围,明明那些人都没有张嘴,她却听见许多尖锐地责问:
‘你去死啊’
‘为什么不去死’
‘你就不应该活在这个世界上,害了自己的家人不说还要来害我们吗’
‘去死啊,去死啊’
‘去死啊’
“啊!!!!”
番外二:你再也不许离开我(今生)
“啊……”
花醉漓猛地从床榻上翻身坐起,冷汗层层,抬起手擦了一把,她转头看向旁边,合着里衣的男子没有被吵醒,他的一只手搭在她的小腹上,呼吸浅浅,睡得很沉。
她盯着他的侧颜过了许久,伸出手缓慢而又郑重地抚上他的肌肤,感觉掌下温凉的温度,才万般确定他在自己身边。
只是没想到……竟会突然梦到前世的事。
窗外已经浅浅透出鱼肚白,花醉漓蹑手蹑脚地下床,拿起木架子上悬挂的宝蓝襦裙穿戴整齐,又梳了个简单温婉的发髻。
他们来到镇江隐居没带几个仆从,自己的装束基本上都是亲力亲为,管事儿的陈婶早已备好了早膳,花醉漓吃了几口又吩咐几句,便到了小镇上。
镇上有一家小酒楼,那是她跟阿濯合力开的,店面不算很大,生意却很火爆,她每天都要来查一遍账册,也算是走个过场。
“老板娘,三号雅阁有个客人想要见你,还送了个东西说你一见就明白了。”
接过店小二手里的玉佩,摸了摸上面勾勒出的麒麟花纹,花醉漓眸光闪烁,握着玉佩对小二道:“带我去看看。”
来到三号雅阁,推开门,她就见一素袍绣有青纹翠竹的俊雅男子站在窗边,双手负后,像是在欣赏窗外的景色。
“民女见过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花醉漓弯腰刚要跪到地板上,一双修长的手搀住她的两臂制止了动作。
“谢圣上。”
她直起身,同时不动声色地抽回自己的胳膊。
梅竹筠神色闪了闪,也没说什么把手重新背到身后,他走到一旁的紫木檀香椅上坐下,花醉漓端起茶壶倒了一杯清茶放到他面前:
“圣上怎么来了?”
梅竹筠端起茶杯轻吹一下漂浮的碎末:“淮南官场腐败严重,朕微服私访探查下详情,路过这里,便来探望下你跟皇兄……”
他顿了下,抬起头看向她:“你们怎么样?皇兄他还好吗?”
“除了偶尔咳嗽两声,他一切都好。”花醉漓也为自己倒了杯茶,坐下来细细品着。
梅竹筠自然看出她拒之千里的态度,也不在意道:“自从那场叛乱后,皇兄身受重伤,所有医者都说他命不久矣,你却毅然决然地站在他身边,甚至带他离京静养,寸步不离地守着。”
“有时候看着漆黑冰冷的殿宇,朕很羡慕他。”
花醉漓道:“圣上没有必要羡慕他,您现在有滔天的权势,所有人都会对您俯首称臣,这是他所没有的。”
“但他有你。”
花醉漓端起茶杯的手顿了顿,神色没有任何变动,轻轻道:“圣上若是来说这些的,那就请回吧。”
“开玩笑的,你别生气。”梅竹筠把玩着茶杯“不过若有一天皇兄熬不住了,随时欢迎你回来找我,毕竟当初所有人都不看好,如今又过了三月之久,皇兄自己心里应该也清楚得很吧。”
“圣上若是还想让北司安之听命,这些话您最好以后不要再说了,”
梅竹筠神色微变,随后又笑起来:“这性子还是跟以前一样,不吃一点亏,也罢,朕在此停留许久,也该回去了。”
他站起身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指桌上摆放的麒麟玉佩:“对了,这玉佩你拿着,以后或许用得上。”
“我不……”
“这是圣令。”
看着人离去,花醉漓心里徒然变得惴惴不安起来,她还没忘先前阿濯想让她离开的举动,如今再被梅竹筠一激,她只感觉整个世界都变得空洞茫然了。
“小二,今天你来看楼,我想起些事先走了。”
“好咧,老板娘慢走!”
花醉漓飞也似地回到小院,推开他们入寝的卧房,却是一个人都没有。
“阿濯?”
她心慌了,跑了前后两个小院都没有看见熟悉的身影,问了府邸管事儿,得到的答案是一早出去了。
出去了……
这一句话在她脑海自动变成‘他走了’。
“走了……”花醉漓茫然,只感觉天地间一片混沌,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要去何方。
她只知道,他走了……
那个爱她、护她、说要永远在一起不分开的人……
走了……
“醉醉?”
一道温润的声音里夹杂着疑惑,花醉漓猛地抬头看去,阳光挥洒,衬得银花树下的银发男子神风俊朗,雪白犹如飞鹤羽翼一般的长袍飘然卓绝,似九重天上高不可攀的神祇。
花醉漓跑过去一把将他抱住。
“醉醉?”
梅濯雪揽住她又轻唤一声,他刚从外面回来,就看见手抄走廊下的少女茫然地站着,好像失了魂,丢了魄,跟没有自我意识的傀儡木偶一样。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那种仿佛被抛弃的悲伤模样让他也不自觉地心情压抑,紧紧搂住飞奔来的少女轻抚她的背,给她极大程度上的安慰。
“我以为你走了,不要我了……”
花醉漓头埋他脖颈上声音哽咽地低喃,梅濯雪心底一颤,漆黑深邃的瞳孔涌现出暖色,他伸出一只手顺抚着她的发丝,像是安抚受委屈的小孩子一样安慰着她,
“怎么会,你在这里,我能去哪儿?”
“那你怎么一声不吭地走了……”
梅濯雪还没回话,从他身后突然钻出个小不点。
“咦?这就是神仙哥哥说的仙女姐姐嘛?仙女姐姐怎么哭了呢?”
花醉漓没想到蹦出个小姑娘,急忙松开梅濯雪擦了下红肿的眼睛,把头扭到一边用神色询问他。
梅濯雪笑笑没说话,只是从旁边的圆桌上拿起一盘酥梨糕放到小姑娘手上,半蹲下身揉揉她的小脑袋,说道:“因为仙女姐姐离不开哥哥,一离开她就哭了。”
小姑娘恍然大悟长长地‘哦’了一声:“就像小丫一样嘛?小丫一离开娘亲也会哭鼻子哦,那大哥哥还是不要离开仙女姐姐啦,要不然仙女姐姐又要哭鼻子呐。”
“好,不离开。”
梅濯雪挑眉看向花醉漓,那赤裸裸的调侃眸光让她不由得红了脸,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两声。
小姑娘很快就被安抚走了。
梅濯雪转过身环住花醉漓的腰,嘴唇轻轻划过她的耳垂,道:“听见了吗……以后我不离开了,免得你哭鼻子。”
“起开。”花醉漓的脸更红了。
梅濯雪低笑两声,没有放手反倒揽得更紧,他的手缓缓滑到她的小腹上:“醉醉,我们要个孩子吧,要个女孩,长得像你,然后天天围着我喊‘爹爹’,我也天天给她买糖吃。”
花醉漓伸出手抚上他的大掌,却也没示弱道:“所以你刚才出去,就是为了过把‘爹瘾’吗?”
梅濯雪笑:“呵呵呵,差不多吧。不过最主要的还是想法子养好身体,这样才有气力和你要孩子不是。”
说到这个,花醉漓便顾不上羞涩了,她转过身看着他,这才反应过来他并没有坐轮椅,而是好端端地站在那里,“你、你身体好了?”
“就这么死去,我是一点都不甘心的,那个老不死的为了长生定是找了许多法子,所以我就让北星他们去天圣找找看,没成想还真找到一种,而且效果还不错。”
“你……那你怎么不告诉我?”
“我还不是怕空欢喜一场,现在多好,送你个惊喜。”
“惊喜?我看是惊吓。”
花醉漓撒娇似地于他胸膛上拍一下,抓着衣襟凑近,低喃道:
“以后不管什么事,你都要跟我说,无论是好是坏,我们都要一起面对,不许有任何隐瞒,听见没有。”
梅濯雪注视着仰头凝视自己的少女,眸光愈发温暖,他缓缓低头在她额上落下清浅一吻,轻声道:
“遵命,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