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求救
“我师父和院使大人,双双为祝容把了脉,确定他是中了慢性毒,皇上看重祝尚书,所以派了刑部尚书亲自查明此事,我师父和院使大人,也被派去祝尚书家帮着搜查可疑之物。查到最后,竟然查到了王泉身上,还在他的宅子里,搜出了半瓶没来得及销毁的药。”
“这怎么可能?”
若说王泉杀人放火她都能信,但若是说他给祝容下毒,打死她也不会信的。
“王泉在来京城之前,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去省城考了个秀才,又怎会在十年之前,就给远在京城的祝公子下毒呢?”
“你说的这事,两位尚书大人自然是心中有数的。”余非也知道这事不可能是王泉干的,“不过在隔壁宅子搜出毒药也是事实,即便王泉能证明之前给祝容下毒的事与他无关,可自打他来了京城以后的,谁也不敢保证了。”
苏玉婉依旧觉得此事太过蹊跷。
“王泉自己也中了毒,他总不可能傻到给自己下毒吧?”
见余非没说话,她突然又问了一句。
“祝容中毒这事,事关重大,作为当家主母的祝夫人,肯定要担个治下不严的责任,你可知道祝尚书那边怎么说?”
“你怀疑祝夫人?”
“没有证据的事,我不敢乱说,只是随口问问而已。”
“这——不止是你自己怀疑。”余非想了想,才说道:“我师父和院使大人诊出祝容中毒时,两位尚书第一个怀疑的就是祝夫人,所以也当着我师父的面审问过,当时祝夫人就大喊冤枉,甚至因为被怀疑,喊完冤就气昏了过去。”
“做尚书夫人十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只是被人怀疑一下,就能气昏过去?”苏玉婉是不太信的。
余非又道:“祝夫人昏过去之后,是她的贴身嬷嬷站出来为她作证,说祝容是早在她嫁进府之前就出事了的,所以此事必定与她无关。两位尚书那时也才反应过来,知道冤枉了祝夫人,再后来,刑部尚书就让人彻查所有下人,最后就查到了王泉的宅子里。”
“王泉现在怎么样了?”
“估计要受些苦头。”
“唉。”苏玉婉知道王泉被人当成了替死鬼,心中很是复杂,“祝容中毒前后变化这么大,祝尚书都没想到过找大夫帮他看诊吗?要是早点发现,兴许还不至于傻到这种程度呢。”
“这症状发展缓慢,都是悄无声息循序渐进地发展的,谁能想得到呢?”余非有些惋惜,“等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祝尚书倒是求到皇上面前,皇上也相当重视,当时就派了院使去帮忙看诊。不过当时,院使大人也没查出什么来,之后就没人再提,只当是祝容撞了邪,找了道士驱邪也没任何效果,再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了。”
苏玉婉从余非的一大长段叙述中,找到了一个疑点。
“院使大人,是太医院官职最高,应该也是医术最高的人,而祝容所中之毒,连咱们两人都能通过诊脉诊出来,院使大人为何就没诊出来呢?师兄,你不觉得这事很奇怪吗?”
“这——”余非小声道:“院使大人已经因为自己的疏忽,向皇上提出辞官,准备退出太医院了。”
“只是因为疏忽?”苏玉婉穷追不舍,直觉上就是感觉事情没这么简单。
“师妹。”余非突然间严肃起来,“马有失蹄,人有疏忽,院使大人在任十余年,这是唯一一次出了岔子,咱们不能因为他无心的一次犯错,就去怀疑他。”
“师兄,你很敬重院使大人?”苏玉婉很少见到表情如此严肃的余非,“你说得对,是我多疑了。”
“嗯。”余非担心自己反应太过,会吓到师妹,赶紧解释道:“都怪我语气不好,师妹你别见怪,实在是院使大人为人清白公正,大家有目共睹,太医院的人也都对他服气至极,我敬重他也是应该。若是你见了他,了解了他的为人,肯定也不会怀疑他的。”
“我知道了,师兄。”苏玉婉心生歉意,觉得自己到了京城后,好像对谁都疑神疑鬼的。
两人讨论到现在,也不知道这个案子会往什么方向发展,讨论不出个所以然,便又说了会儿上次分别后各自在医术的进展。
终于到了余非该离开时候,他有些很不舍地起身告辞,却见祝容慌里慌张地跑了进来。
“救命啊,快救救王管家啊。”祝容匍匐在地上,哀求着苏玉婉。
“祝公子,快起来说话。”苏玉婉可担不起祝容行如此大礼。
“王管家快被打死了,他,呜呜——”
祝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说也说不明白,直拉着苏玉婉往外走。
“大猪头?”玄青正好进屋,哪可能让祝容把恩人带走呢,“你拉我婉姐姐去做什么,快放开!”
“不行!”
祝容推了玄青一把,又继续拉苏玉婉。
两人你来我往的,简直如同拔河般,把苏玉婉拉来拉去,直让她被晃得头晕目眩。
余非赶紧上前帮忙,才让两人停止了对苏玉婉的撕扯。
正好祝容的贴身小厮这时候也跑了过来,才解释清楚。
原来,祝容知道王泉被刑部带走后,吃不下睡不着,无论如何都要闹着去见王泉。
祝尚书对自己忽略儿子这么多年一事,倍感愧疚,所以豁出脸面,向同朝为官的刑部尚书求情,让自己儿子去狱中见王泉一面。
可进了刑部大牢的犯人,不管是不是坐实了罪名,都会先被大刑伺候一顿来个下马威,给接下来顺利让犯人招供提供便利。
祝容当时一进监牢,看到了身上没有一片好肉的王泉,当时就心疼地大哭起来。
他求他爹放王泉,可祝尚书哪会听他的?让他进来见一面犯人,就已经是欠了人情了。
还是王泉忍着疼痛,挣扎着保留着最后一丝清醒,求祝容找苏玉婉帮忙的。
祝容好歹还记得苏玉婉是谁,当即就出了牢房,跑到了苏玉婉这里,跑得速度之快,连他的小厮都没追上。
第197章金銮殿上
小厮代自家主子讲明情况,又替他说了王泉交代的那句话。
“苏大夫,王管家说了,您是他在京城里,除了我家公子之外,和他最亲近的一个人了。请您看在同乡的情面上,救救他吧!”
“我?”苏玉婉一愣。
“求你了,仙女姐姐。”祝容又要下跪。
“仙女姐姐?”苏玉婉一愣一愣的,“你的嘴可真甜。”
祝容一直苦苦哀求着,只要苏玉婉不松口,他就死活不松手,余非去拉都拉不开。
苏玉婉被缠的没法,只能解释道:“我就是想帮,也帮不上啊,刑部尚书也不是我想见就能见的。”
祝容难得的脑子灵了一些,“你跟我来,让我爹带你去见刑部尚书,他认识。”
“不行。”玄青上前阻止道:“宁王把她安排在这里,她就不能随意出去。”
“宁王……”祝容也知道宁王是自己不能惹的人,可他又实在担心王泉,“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玄青为了让祝容赶紧离开,就连哄带骗道:“好说啊,苏大夫不能出去,你可以让刑部尚书过来啊。”
祝容眼珠子咕噜噜地转了好几圈,拍手道:“好办法,我这就去把人叫来。”
说完,便马不停蹄地跑了出去。
“真是个大猪头,也太好骗了。”玄青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苏玉婉不知道祝容能不能把人请来,却也不敢懈怠,又跟玄青和余非商量了好久祝容中毒的事情,随时准备着应对。
进京入宫的裴周这边,却另有一番天地。
金銮殿上,皇帝与百官,都各怀心思,等着裴周应召入殿。一众皇子位列百官之前,心思更为复杂。
裴周是在宁王的引领下,一步一步进了大殿,并且正式被介绍给众人的。
百官自是一片道贺之声,皇帝倒是稳得住,面上并无异常喜怒之色。
百官贺喜完之后,便是十几个皇子也就是裴周的皇叔皇伯父们,纷纷说了些亲近的话。
但是脸色最臭的太子,也就是皇子中排行老二的裴连胜,却是毫不掩饰自己的仇视心思。
“呵,裴周,倒是与我们皇家姓氏一样。看来你娘还挺有心计的,隐居二十年,居然都不给你改个姓,这是吃定了皇家会去找你是吧?”
太子的话,可是一点都不客气,摆明了说元冰有心机,甚至是入宫都不怀好意。
见有人对自己娘亲语气不善,裴周当即就要压不住火气,刚想发作,就被大皇子也就是辽王裴一统给拉住了。
“大侄子别气,太子一向说话不好听,你别跟他一般见识。”裴一统劝过裴周,又回过头来训着太子,“老二,你有什么不痛快的,下了朝咱们私下说,守着父皇和文武百官你就对刚见面的侄子说难听的话,真打起来,漾银笑话。”
“‘漾银(让人)笑话’?大皇兄,你连官话都说不好,早就成了笑话。哼!”太子丝毫不给面子,当即戳了大哥裴一统的短。
“你——你——”裴一统气得脸红脖子粗的,说又说不过,当即跪下求父皇做主,“父皇,老二又嘲笑我,您不管管?”
大通朝分前后两朝,裴一统四十几年前出生时,母亲就因为难产去世,身为辽王的爷爷正带着年轻的父亲与前朝皇室作战,所以他从小就是生长在辽北,也是被祖母一手带大,哪怕后来祖父从辽王变为皇帝,将他们祖孙二人接到了京城,他依然难改辽北的口音,经常说着说着京城官话,就会冒出一句乡音。
这句“漾银笑话”,也成了京中人的笑柄。
这会儿被太子当面指出,文武百官均困难憋笑,裴一统自然更生气了。
他还眼巴巴地等着皇帝父亲给他当家做主呢。
“咳咳。”皇帝的面色终于有些变化。
不过众人都不敢抬头,所以也没人发现他的怒容。
他并不在意自己大儿子的委屈,反而是不动声色地打量了裴周一圈,见他酷似他父亲的长相,心中更是定了几分。
“太子!”皇帝就是因为自己这个儿子,说话做事嚣张,太没分寸,才渐渐对他不喜的,“皇室血脉流落在外,也是因为当初战事的原因,如今终于把人寻回,你就少说些不合时宜的话吧。”
太子虽然嚣张惯了,却也分得清皇帝老子才是老大,当下便低头认错。
“父皇教训的是,儿臣知错了。”
可裴周,却并不想放过太子。
在县城时被暗杀,还有刚才侮辱娘亲的话,都让他咽不下这口气。
何况,他今天本就没想对太子客气。
“皇爷爷,孙儿可终于见到您了。”裴周匍匐跪于大殿之上,像个无助又委屈的孩子一般,嘤嘤低泣。
“大男人不能哭,漾银笑话。”裴一统用脚勾了勾裴周,小声提醒着。
裴周脸上挂着两行泪,朝对自己还算友善的大伯父抱了抱拳,却依然嘤嘤道:“笑话就笑话吧,若是皇爷爷不为孙儿做主,孙儿和侧妃娘娘,怕是命都没有了。”
侧妃也是妾。
裴周叫了二十年的娘亲,如今在外人面前,也只能称呼一句侧妃娘娘。
个中心酸,唯有母子俩最清楚。
不过这时候,他是顾不上这种称呼问题了。
他虽微垂着头,余光却一直注意着四周还有高高在上的皇帝。
皇帝裴绍,眉头略皱。
“裴周,你有何话,不妨直说。”
“是,皇爷爷。”裴周微微扭头,对着太子冷笑一声,随后面向皇帝,低着头诉说着委屈。
“皇爷爷,你若是再晚几天派人接孙儿,孙儿可就被人杀掉了……”
裴周开始讲着自己在县城遭人暗杀的事情,可谓是娓娓道来,如泣如诉,甚至他失忆根本不记得的事情,如今也是添油加醋,讲的格外生动。
讲完后,还挑衅地瞪了一眼太子,然后又换作害怕的语气,战战兢兢道:“此事千真万确,县城里人人都知道我因为差点被人杀了,才导致两次都没有结成亲。皇爷爷若是不信,大可以问您派去接我的杜公公。”
“岂有此理!”皇上果然动了怒,“是何人竟如此大胆,要对我皇家不利?”
裴周像个无知的孩童,很单纯地如实回话,“回皇爷爷,那群杀手,都说是太子派的呢。”
第198章苟富贵,勿相忘
没等皇帝发火,裴周又来了一句,“当然我是不信的。太子怎么说也是我的二伯父,怎么会派人杀我呢?您说对吧皇爷爷?”
“放肆!是谁人污蔑我?”太子当即怒道:“裴周,你不要挑拨离间搬弄是非,本太子何时派人杀过你?”
“对不起啊,太子,我也说了,我不信那些人说的,你别着急。”
裴周战战兢兢地道着歉,旁人一听就听出了他有多害怕太子。
可是只有太子看到了裴周眼里那挑衅的意味。
皇帝斜睨太子一眼,情绪毫无起伏,伸了伸手,“裴周,那些杀手,你可知去了何处?”
“死了!”裴周做惊恐状,胡编乱造道:“孙儿虽然没啥本事,可身边却有一群生死相交的好兄弟,他们见我被杀手追杀,就不顾性命救了我,而且还把那群杀手抓住了。”
“你们把杀手杀了?”皇帝语气无波澜。
“那倒不是。”裴周摇摇头,“那群杀手是被人毒死的。他们死前才告诉我,是受了太子的指使杀人,其实他们也不想的,但是因为被太子用毒药控制,就不得不听命于他了……”
“放肆!”太子勃然大怒。
“放肆!”皇帝训斥太子一句,又对裴周示意道:“你继续说。”
裴周便大言不惭道:“虽然有句老话叫‘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按说那些人都死到临头了,肯定没什么必要说谎骗我,还把屎盆子往太子头上扣。可孙儿就觉得太子不至于对我不利,怎么说咱们都是姓裴的,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所以皇爷爷和太子放心,我是不会信那些人说的,更不会因此就怀疑嫉恨太子伯父的。”
口口声声说着不怀疑不嫉恨,可每句话都把太子往死里捶,要把这件事坐实是太子派人干的。
皇帝不发话,众皇子和大臣也都战战兢兢不敢言语。
一直没出过声的宁王,此时却站了出来。
“裴周,大殿之上,不得无礼。太子雄才大略,气度宽宏,并非鼠蚁宵小之辈,怎会做那豢养杀手残害亲侄等令人不耻之事?裴周,还不向太子认错?”
“是,父王,是孩儿的错。”裴周知错就改,向父亲承认错误后,转头便向太子道歉,“对不起,太子,大殿之上,皇爷爷和文武百官面前,我不该把那些杀手的胡言乱语拿出来说。”
似乎只向太子道歉还不足以表达自己的诚心,裴周又对着满朝文武大臣解释道:“裴周初来乍到,言行有失,还请诸位见谅。对了,你们也别因为我刚才胡言乱语,就怀疑太子,我那都是胡说的。”
他不解释不道歉还好,这一解释,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能在这大殿上有一席之地的官员,哪个不是人精?现在谁都看得出来,这怕是宁王父子早就商量好的,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摆明了就是针对太子来的。
百官尚且心知肚明,又何况是高高在上的皇帝?
皇帝能打败其诸多弟兄坐上这个高位,那也是实打实地腥风血雨里拼闯过来的。
他看着太子,这可是自己从小手把手教导出来的,谁知道,自己对他的娇惯与溺爱,最终竟是害了他,让他变成如今这般嚣张跋扈甚至派凶杀人了。
皇帝裴绍,忍不住轻声叹息。
可在外人面前,还是要给太子面子。
“好了,既然裴周也知此事不是太子所为,那就不要一直提起,免得误会。”
“是,皇爷爷。”
裴周果然闭口不提太子的事,却又说起了另外一件事。
“皇爷爷,孙儿虽然不知道自己究竟得罪了何人,竟无辜惹上杀身之祸,可那我群兄弟为了救我,也是拼了命的,孙儿大难不死,也曾发誓,日后若是发达了,必定会报答他们的救命之恩。所以此来京城,孙儿也把他们带来了……孙儿先斩后奏,还望皇爷爷恕罪。”
裴周也想过苏玉婉说的汉文帝给自己安插人手的故事,但是考虑到最后,还是决定在大殿上正大光明地说出来。
他不光是要把玄风等人安排在自己身边,更要保证他们的性命不受太子威胁。
毕竟玄风和另外几个杀手,原本是太子的手下,他若不在皇帝面前过个明面,就怕自己把人安排在宁王府,也会被怀恨在心的太子下黑手。
他裴周,岂能让自己人处于危险之中?
裴周突然提起此事,事先是跟宁王报备过的,但是宁王当时不同意他刚恢复身份就惹出这么多事端。
谁知道,裴周还是这么做了。
宁王有些不满,但是大殿之上,他不能拆自己儿子的台。想了想,便笑着恭维起皇帝。
“父皇,儿臣常听人说起您当日在战场上的威风。尤其是您与老兵部尚书和镇南王生死相交的故事,更是让儿臣钦佩不已。
儿臣扪心自问,此生也难像父皇一样有可以生死交付的朋友。
倒是裴周这孩子,自幼生长在乡间田野,无意中竟也结交了几个酒肉朋友,虽不能与父皇和老尚书等人志同道合的情谊相比,倒也算付出真心难能可贵。
还请父皇看在儿臣多年来愧对他们母子的份上,准了他把朋友留在身边吧。”
裴周感激地看了一眼宁王,随即附和道:“是啊皇爷爷,读书人不是说了么,‘苟富贵,勿相忘’,皇爷爷把孙儿接来京城享福,孙儿当然也想让兄弟们跟着沾光啦。求求啦,皇爷爷。”
高处不胜寒。
自古以来,帝王就以‘孤家寡人’自称,坐在这样的高位上,根本分不出有几人对自己真心。
可如今这个皇帝不一样,他当初跟着父亲打天下的时候,在战场上的的确确结交了几个可以生死相依的好友,也正是那几个好友,后来为他顺利登基立下了汗马功劳。
虽然他上位之后顾虑就多了,也因为种种原因,不得不惩治了几个当初的功臣。
可对原来的老兵部尚书,以及现在仍然健在的镇南王,却始终信任有加。
第199章“纯朴”的裴周
皇帝也相信,镇南王和已经去世的兵部尚书,定然也是如同以前一样,还是真心对待他的。
他每每觉得孤独之际,就会想到这两人,也常觉得自己跟其他皇帝不一样,他并不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宁王的马屁,可谓是拍到皇帝的心坎里。
“宁王此言甚是。”皇帝欣慰一笑,又看向裴周,“你竟能说出‘苟富贵勿相忘’这般的话来,想必在乡下时,也没少读书吧?”
“那倒没有。”裴周连连摆手,坦白道:“孙儿这是为了说动皇爷爷,昨晚上现学来的。孙儿这是现学现卖,皇爷爷不会怪我吧?”
“哈哈哈哈,你倒是诚实。”
皇帝很少见到有人在他面前这般坦白,当即觉得这个孙子跟其他孙子不一样。
他的其他儿子孙子,都是宫里长大,他最是知道那些人的虚伪德行。
当然,他并不怪他们,谁让皇宫本就是虚伪才能生存的地方呢?
可裴周不一样,他从小就生长在乡间,没有经过宫中的各种熏陶,还保持着民间最纯朴的一面。
皇帝脑补了许多裴周的单纯,原本的生疏感,也很快被好感代替。
“看在你在外面吃了不少苦头的份上,朕准了你便是。你的那些兄弟们,就安排在宁王府,负责保护你的安危好了。”
“多谢皇爷爷。”裴周喜极而泣,像个喜怒都放在脸上的孩子一样。
皇帝莫名地喜欢,却也不忘提醒道:“别忘了给他们在兵部登记造册……算了,朕让内务府和兵部去办就好了,若是你自己擅自把他们带进王府,可就难解释清楚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任何人都没有权力擅自豢养私兵,若有发现,以造反谋逆论处。
裴周瞧了眼脸色铁青的太子,装作恍然大悟道:“还是皇爷爷想的周到。这么说来,刚才孙儿开玩笑说太子私下用毒控制杀手,岂不是冤枉太子养私兵意图谋逆了?哎呀,孙儿差点犯了大错啊。”
“你这小子——”皇帝不禁摇了摇头,笑着挥手道:“裴周你若是没什么其他事情要说,就先去旁边站着……”
“皇爷爷,我还没说完呢。”裴周很自然地打断了皇帝的话,“孙儿刚才对太子多有得罪,心里实在是害怕,太子心大量宽,不会借机报复孙儿吧?”
“怎么会?裴周你太多心了。”皇帝的脸色有一丝不愠。
“这就好,有皇爷爷这话,我可就放心了。”裴周拍着胸口给自己顺气,又多说了一句,“等会儿出宫,我就让那群兄弟给太子道歉,让他们也知道,太子为人是有多和善,肯定不会为了私仇就对我们痛下杀手的。太子伯父,您说是吧?”
“哼。”太子压制着怒火,脸朝向一边,“本太子岂会跟你一般见识?”
“真是太好了,太子果然宽厚仁慈呢。”裴周拍手称快道:“弟兄们本来还以为,他们听到了杀手对太子不利的言辞,会遭到太子的报复呢。现在有太子这句话,他们终于不用提心吊胆了。太子,以后我和我那群兄弟们出事,也绝对不会赖到您头上的。”
“裴周你——”若不是皇帝也在,太子定然不会饶过裴周。
如此一来,谁都明白,若裴周的人出事,那肯定就是太子做的手脚了。
裴周可不管太子发怒不发怒,他又想起来什么一样,接着说道:“对了,我有个兄弟叫玄风,他有个妹妹叫玄青,当时因为诸多原因离开京城,这次又随我回来了。也许太子殿下会认识的吧,毕竟他们也在京城待了十多年呢。到时候,我给你们都介绍一下啊,也烦请太子护着他们些,就当给侄子个面子了,好不好?”
这下好了,太子也别想动玄青,更别想着通过威胁玄青去控制玄风了。
太子手上和脸上的青筋暴起,可在众人面前,只能极力压着自己的火气。
“京城之人何其多,难不成每个在京城待过的人,本太子都认识?哼,太子不认识这两人。”
“那正好啊,侄儿给你们介绍了,你们不就认识了么?”
“裴周你——”
眼看着两人就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吵起来。
辽王裴一统又站了出来说和。
“大侄子啊,你当咱们这是在乡下呢,见到个不认识的人就要给介绍?咱们是皇家人,还是要脸面的,你那些阿狗阿猫的弟兄们,就别摆在台面上了。太子身份高贵,岂是别人想见就见的?”
望眼整个大殿,只有裴一统和裴周是从小生长在乡下的。裴一统也觉得对这个侄子特别的合眼缘。
裴周从善如流,“多亏大伯提醒,裴周从乡下来,有什么不懂的,还望大伯多多指点。”
裴一统一拍胸脯,“放心,包在我身上,大伯绝不会漾银笑话你不懂事。”
群臣又低低笑了起来。
裴周却很亲近地跟这个大伯勾肩搭背,毫无嘲笑之意。
“咳咳。”皇帝咳嗽了两声,看着这对同来自乡下又都憨傻模样的叔侄俩,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不过也没多说什么,只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太子,算是给他无声的警告。
经此大殿上一闹,太子果然不好再对玄风等人出手,想着那些叛徒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蹦哒,而自己却为了避嫌只能看着不能杀,心里那股憋屈与愤怒,更是无以加复,回到太子府,找了借口虐杀了几个看不顺眼的下人后,才稍微好受些。
玄风和另外几个杀手,得知裴周为了护他们安全而在大殿上得罪太子之后,对他就更加地忠心耿耿。
就算没药控制,那几个杀手也会从此臣服于裴周,再不做出背叛之举。
事情传到苏玉婉耳中时,她对裴周的看法也大为改变。
“还算机灵。”她忍不住嘴唇微翘,眼里似有亮光。
余非心下一沉,试探道:“师妹,你们两个,还有可能吗?”
苏玉婉叹了口气,走到窗边,向外瞧去。
“穿了两次喜服,都没坐上花轿,如今地位更是云泥之别,哪还有可能呢?”
第200章醉翁之意不在酒
“师妹,我,我……”余非的心脏砰砰直跳,有句话卡在喉咙里,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这时,院门被人拍得啪啪作响。
“我去开门。”玄青跑了出去。
不一会儿,祝容拉着一个身着官服的中年男人跑了过来。
“快,小仙女姐姐,我把顾尚书给你拉来了,你快按王管家说的做,赶紧救救他啊。”
祝容并不知道苏玉婉做什么可以救王泉,现在只能眼巴巴地等着。
“顾尚书?”苏玉婉并不认识刑部尚书。
不过看他那一身官服,与那久浸官场不怒自威的气势,自然也就信了。
谁敢冒充朝廷二品大员刑部尚书呢?
何况,还有余非在场。
“民女苏玉婉,见过顾大人。”
“草民余非,见过顾大人。”
两人同时出声。
“你就是信阳县城来的神医?”
顾仁打量着苏玉婉,见她眉目清雅,举止大方,并没有乡下女子见官时的拘谨慎微,不由得微微点头。
“回大人的话,正是民女。”苏玉婉应道。
见两人净寒暄一些没用的,总说不到正题上,祝容可就急坏了。
“小仙女姐姐,你倒是说说怎么救王管家呀。”祝容回头,又把顾仁向苏玉婉这边拉近了些,“顾大人,我可是把我院子里最漂亮的四个美人都送给你了,咱们可说好了,你收了美人,就得放我的王管家了。”
“咳咳。”顾仁老脸一红,“祝贤侄,本官办案,从来都是公正严明,怎会徇私舞弊,收你的美人做交换?你莫妄言。”
“你不认账?”祝容感觉自己亏大了,“你不是因为收下美人才肯跟我过来见小仙女姐姐的吗?”
“咳咳。”
“顾尚书……”
顾仁头大。
他的确收了祝容的四个美妾,可他不是已经千叮咛万嘱咐,这事不能往外说的么?
再看看穷追不舍的祝容,顾仁才惊觉自己是被那几个美人给迷晕了,否则他当时怎么会忘了,祝容是个痴傻的呢?
他不让傻子往外说,傻子若是真能听了进去,那还叫傻子么?
自己果然是色令智昏了。
顾仁的脸色越来越红。
苏玉婉和余非面面相觑。
不过,余非早知道顾仁为人,办案还算公正,也没传出什么不好的名声,唯有一点,爱美人,不过在官场,这也算不得什么缺点,左不过是红袖添香还能博一美名罢了。
知道顾仁爱美色的,不知余非,苏玉婉也是知道的,这还是玄青告诉她的,以防祝容真会把顾尚书请来,让她提前做些功课应对的。
没想到,祝容这个痴儿,竟然也学会跟人权色交易了。
不过这种事,总不好摆到明面上来讲,以免污了顾仁的官声。
“那个,呃,”苏玉婉组织语言,试图缓解尴尬,“顾大人无需在意祝公子的话,他受了中毒之苦,思绪记忆都会有错乱,说出去也没人会信的。”
“对对对。”顾仁擦着满头大汗,很快就恢复了威严的神色,“心疼祝贤侄受此苦楚,我既然接了这个案子,就必定查明真相,还他一个公道。现在,咱们先说说王泉的事情吧。”
“是,顾大人。”苏玉婉褔礼应道,见玄青正端了茶水过来,她便亲自为顾仁斟茶,“这几日暑气重,大人先喝口茶解解暑。”
“好,多谢。”
通过交谈,苏玉婉才知道,原来顾仁早就知道王泉肯定不是凶手,带他回刑部受审,是因为那半瓶毒药是在他暂住的宅子里搜查到的。
而且,王泉还没被审就受酷刑,也不是他的主意,而是底下的人私自行动的。
平日里发生这种未审先刑的事情也不少,为的就是震慑犯人,让他们不要嘴硬说谎,所以他平时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只是他没想到,王泉被用刑这么重。
“依王大人的意思,是知道王泉被冤枉了,不知道,他何时能被放出来呢?”苏玉婉探问道。
“审完了,自然会放出来的。”
“他对此一无所知,王大人又该如何审呢?”
“若真一无所知,必定放得更早了。”
刑部有刑部的审法,顾仁不会全盘告诉苏玉婉,不过有他这番话,苏玉婉就知道王泉应该是没有大碍的。
“那民女就替同乡,多谢顾大人了。”
“好说,好说。”
苏玉婉突然又想到一个问题,“是谁把毒药放在这里,要陷害王泉呢?”
顾仁眼睛露着精光,并没有直说答案,只委婉道:“这个宅子的主人,是祝大公子原来的管家的。”
苏玉婉之前在县城时,就已经知道王泉与原来管家之间的矛盾,此时不由得心中一动,“那原来的管家,现在身在何处了?”
“呵,谁知道呢。”顾仁再不多透露这个案子的信息。
苏玉婉只要知道王泉没事,其他的事情她也就不再多打听,以免让顾大人为难。
案子的事情,说到了这个份上,两人的谈话也基本结束了。
苏玉婉并没有帮上什么忙,甚至连祝尚书肯来见她都觉得莫名其妙。
难道真是因为祝容送了四个绝色美人么?
她正暗自纳闷着,就听顾仁又问道:“听说你和宁王世子早有婚约,此事可当真?”
苏玉婉正要回答,却听余非替她回应道:“回顾大人,苏大夫和宁王府世子,之前的确有过婚约,不过后来发生了一些事,婚约便作废了。”
苏玉婉觉得余非说的也算实情,所以并没有反驳,只略点着头,算是承认了。
顾仁似乎心情很好,也没再多问,便起身告辞。
“时辰不早了,本官该回去了。”
祝容急了,“你们到底说了些什么,到底放不放王管家啊?”
“等着吧。”顾仁拍了拍祝容的肩膀,以示安慰,随后走了出去。
“民女送顾大人出门。”
送走顾仁和祝容后,苏玉婉才忍不住问余非,“师兄,顾大人明明可以直接告诉祝容会放王泉,为什么还要来我这里走一遭呢?”
“醉翁之意不在酒。”余非望着窗外,余光却一直停在苏玉婉身上,低声道:“顾大人来此半天,不过是为了最后问那一句而已。”
第201章医考
“哪一句?”
“你和世子的婚约。”
“为什么?”
“因为顾尚书,家有到了年纪且尚未婚配的女儿。你,明白了吗?”
苏玉婉的心一沉,整个人都似无根浮萍般虚空。
“明白了。”
*
皇家的事无小事,何况是寻回皇室血脉这样的大事。
苏玉婉起初还在宅子里等着宁王召见,可等了好几天,又听到了宁王要带裴周回乡祭祖的消息。
一来一回,至少需要三个月。
苏玉婉做好了三个月后才能见到宁王的打算时,突然有一天,就被宁王府的人来传唤了。
婢女将苏玉婉领至客厅,请她入座后,又有人送来了茶点。
“苏大夫请稍候,王妃正在会客,等会儿就会过来。”
“好,谢谢。”
苏玉婉有些紧张,放在桌子上的茶点,她动都未动,一直想着今日能不能见到裴周,或者真要见到了,她又该说些什么?
不知道等了多久,她还想着心事,就听到院里传来密集的脚步声。
众婢女拥着一位彩绣辉煌的妇人,远远地朝这边走了过来。
“这就是咱们的王妃。”婢女向苏玉婉略做介绍后,便弯腰迎了过去,“娘娘,苏大夫到了。”
苏玉婉也随之褔礼相迎,“民女苏玉婉,见过宁王妃。”
宁王妃三四十岁的年纪,面容姣好,肤色白皙,保养得当,看着就比信阳县城的同龄夫人们年轻许多。再加上一身得体的华贵衣饰,更显其雍容之姿。
苏玉婉偷偷打量宁王妃的同时,宁王妃也在不动声色地细细打量着她。
“起来吧。”宁王妃面上带笑,随后入了主座,坐定,又微笑道:“果然是个妙人。”
“谢娘娘夸奖。”
宁王妃又道:“听说你在信阳县时,与我们世子很是交好,他能死里逃生,也都是你的功劳。”
“民女只是尽心治病救人,功劳,万不敢当。”苏玉婉谨慎回话,不知道为什么是宁王妃来见她,而不是宁王。
宁王妃似乎知道苏玉婉在想什么,白皙修长的手轻轻抚了下肚子,又笑道:“本来是宁王叫你来的,只是他刚刚恰好有事暂时出去了,我也想见一见余大夫口中的神医,所以便让人把你请到了这边。你别急,宁王很快会回来的。”
宁王妃并没有问太多问题,反倒像是亲近的长辈见到远行归来的晚辈一样,更多的是问苏玉婉在京城还习惯不习惯。
就这么说了会家常之后,宁王妃似乎也无话了,便又让人上了些稀罕的水果。
苏玉婉浅浅尝了几口,也不敢像平时在家一样狼吞虎咽的。
其实她心里也在打鼓。
她从到京城的那一天起,已经好几天了,都没有听到过半点元侧妃的消息。
这会儿,终于忍不住,还是问了出来。
“娘娘,恕民女冒犯,想问一句,元侧妃还好吗?”
宁王妃眼神闪了一下,很快就恢复如常。
“知道你们是旧相识,本想着让你去见她一面的,只是连日来的舟车劳顿,元侧妃似乎身体有所不适,宁王疼惜她,暂时就不许旁人打扰,所以……”
“民女明白了,谢娘娘告知。”
说白了,就是不让她见了。
苏玉婉想起前世一种说法,说宫里的女人,就像养在笼中的金丝雀,丝毫没有自由。
府里的女人也一样。
何况还是侧妃。
苏玉婉正为元侧妃感到可惜,就听小厮来报,说是宁王和世子已经回府,让她去书房等着。
“宁王要见你,你赶紧去吧。”宁王妃当即便让小厮带苏玉婉离开。
到了书房时,宁王裴朝庆和世子裴周已经在那等着。
“民女苏玉婉,见过王爷,见过世子。”苏玉婉低头见礼。
“抬起头来。”裴朝庆伸手示意。
苏玉婉的头轻轻抬起,眼神并未与宁王相对,而是略微向下看着,以示敬重。
“坐吧。”宁王面无表情道。
苏玉婉入座时,情不自禁地扭头,余光看向裴周,不料裴周也在正大光明地看她。
目光交汇的一刹那,又各自弹开。
“咳咳,又见面了。”裴周的声音比以往低沉了些,问出的第一句话,却让苏玉婉颇感无奈,“这几天,你有好好照料黑娃么?”
“有的。”苏玉婉似带着怨愤,但又不敢生气,“如世子吩咐的那般,吃喝拉撒遛,皆是民女亲自照料,不曾假借他人之手,还请世子明察。”
裴周似乎很满意,语气也轻快了几分,“本世子信你就是。对了,我与父王后日便要回乡祭祖,三四个月便回。这段时间,黑娃便由你接着照料好了。”
眼瞧着苏玉婉的脸色渐有不满,裴周没来由的心情大好,又叮嘱了一句,“还是要你亲自照料,别人的话我不放心。”
你是不放心么?你就是想折腾我!
苏玉婉只敢在心里怼他。
“是,民女谨遵世子吩咐。”
等裴周闹够了,裴朝庆才说起了正事。
“听余大夫说,你的医术之高超,可以与太医院的太医们一较高下,此事可当真?”
“民女惶恐,不敢与太医相提并论。”
裴周在一旁替答道:“别看她人不咋地,医术还是能拿的出手的。父王有事,不妨直说。”
“嗯。”宁王也知道苏玉婉谦虚了,毕竟余非跟她切磋过之后,就治好了自己的‘旧疾’,他也就不绕弯子,直接明说道:“医考选拔在即,你可想一试?”
“民女?”宫中果然要招女医了么,“民女也可参加医考吗?”
裴朝庆点点头,“往日不曾有女子医考惯例,今年是第一次尝试,所以极为谨慎,入考人选也是事先选定,并未大肆明旨昭告天下。不过对女子的要求,并不比男子低,你若要考,也是与其他医考生同考。不知你,可敢一试?”
按本朝律例,在衙署登记在册的医户人家的子弟,凡年满十五岁便要登记上报并考核,通过者,再三年一考,或五年三考,最终选出类拔萃者,送入太医院做事。
不过自古以来,人们都默认是只有男人才有资格去考的。
苏玉婉从小到大不知道考了多少试,自然是不怕的。
“民女愿意尽力一试。”
第202章世风日下
裴周似乎有些不满意,“你一个女人家,不好好嫁人生孩子,跟一群男人混在一起做什么?”
不过这事是宁王牵头,皇帝秘召,也不是他能阻止得了的。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点儿都不想让苏玉婉暴露于人前。
苏玉婉现在也不像之前,可以随便怼裴周了,听了这话也只能赔笑不语。
裴朝庆倒是替苏玉婉说了几句。
“女儿家本就难出头,苏大夫好不容易学得一身医术,又怎能碍于身份被平白埋没?何况此事,也并非她一人之事,若是她能在此次医考中让众人拜服,那对天下女子来说,便是一个好的开始。女太医,女御厨,推而广之,民间的大夫与厨丁,以及其他各行,也就会越来越多出现女子的身影。这对大通朝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功在当下利在千秋的大业。”
“王爷——”
苏玉婉不由得叫出声,她没想到,一个古人,还是一个高高在上的王爷,居然会有这样的想法与胸襟。
宁王点了点头,道:“听周公公说,你的酒楼和各个生意,都有女子从工的身影,甚至在许多事情上,女子做得并不比男子差。本王相信你有口皆碑的医术,必定也不会比寻常男大夫差。所以接世子母子回来时,才让人也把你接了过来。你,不会怨本王擅做决定吧?”
“民女不敢。”苏玉婉当即表态,想了下,又摇头道:“不是不敢抱怨,而是由衷地感激王爷的决定。”
“哈哈哈,说得好。”宁王难得如此开怀大笑,连在院里等着伺候的下人都甚为震惊,“果然如周正所说,是个奇女子。”
周正是如何跟宁王回禀的,苏玉婉并不清楚,但是有一件事她很确定,宁王是有意提升本朝女子地位的。
而女子地位的提升,相对地就会压缩男子原本崇高的地位,所受的阻力,必定前所未有。
而她,成了宁王做尝试的关键一环。
她愿意去放手一试。
宁王也给苏玉婉做了安排。
“本王虽知你的医术高明,医考出题却未必是你往常所学,所以你还是需要有经验的大夫指点的。”
苏玉婉心中感激,“愿听王爷安排。”
“嗯。”宁王点点头,“余非是常太医的爱徒,也是几次医考中均拔得头筹才得以入太医院的医士,你若愿意,本王这就下令,让他负责指导你医考之事。”
“民女谢王爷安排。”
“哈哈哈,想必余非也会十分愿意的。”
宁王再次开怀大笑,而且似乎还话中有话。
裴周听了却有些刺耳,“余非?父王屡次提及此人,不知此人有何过人之处?还有,怎得这个名字,如此熟悉?”
苏玉婉很想把一切都告诉他,以唤醒他的记忆,“余非此人,世子之前也见过,就职于太医院,师从太医常玄参。”
“我见过?”裴周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可莫名地就觉得这人让他不舒服,“那本世子,倒要去见识见识。”
“裴周,我们后天便要与辽王回乡祭祖,你要准备的事情还有很多,想见何人,等回来以后再见吧。”宁王担心裴周多生事端。
“那……好,听父王的。”裴周显然是不甘心的,不过父子尚且陌生疏离,他还不打算正面硬刚。
苏玉婉准备离开宁王府时,裴周以送她出门为借口,也跟了过来。
“前面就是大门,我自己过去就好了,世子您留步吧。”
裴周却拉着苏玉婉,直接闪出了王府。
王府众侍卫不敢拦,只能眼睁睁地看他们离开。
走了一段路后,苏玉婉才挣脱了裴周的手,“你才刚进王府,还不表现好点?”
“你关心我?”裴周摸了摸下巴,又做恍然大悟道:“哦,我差点忘了,你可是对我情根深种,还好几次赖着要嫁给我呢,你现在关心我,也是应当的。”
“能不能别再提这个茬?”苏玉婉一个人承受着失恋失婚的痛苦,还要时不时地被裴周故意损几句,简直有苦无处诉,“你赶紧回去吧,我自己回去就好。”
裴周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嘴上却没事人一样。
“好不容易出来透透气,等会儿再回去。”
“嗯。”苏玉婉也不好一直赶人,“对了,你在王府还好吗?今天我见到了王妃,问起元侧妃,却没见到她人。”
裴周的脸当场就垮了下来,“我娘早就有心理准备,也许一辈子都出不去王府一步了。”
苏玉婉说不上什么滋味,只觉得心里不好受。
“命运如此,希望侧妃娘娘她能看开,也许我哪天有机会见她,会陪她好好说话的。”
“嗯,总有办法的,我不会让她在宁王府做一辈子牢的。”
“什么意思?”
“没什么,我的事情你少打听。”裴周突然凶巴巴地,见马车停了下来,便问车夫,“怎么不走了?”
车夫本就要回话的,“启禀世子,余宅到了。”
“你住这?还不错的嘛。”裴周下了马车,顺手把苏玉婉也给扶了下来,“这就是那个什么余大夫的宅子?”
“是。”苏玉婉刚应下,就见余非正在门口迎着,她便紧走了几步,“师兄。”
裴周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冰冷难看,看到余非过来见礼,他也爱搭不理。
“哼,做人如此随便,真是不守妇道。”
说罢,直接阴沉着脸离去,心中有团火在叫嚣。
“本以为能进太医院的都是老头子,没想到这个余非这么年轻。什么,师兄?叫得可真亲热!”
“他怎么了?你又没得罪他!”苏玉婉没听到裴周嘟囔什么,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疑惑地看着余非。
余非也对裴周如此随性的做派有些震惊,他低头想了一瞬,似乎有些明白。
他的神情也变得紧张起来,“世子怎么亲自送你回来了,他后天不是就要走了么?你们在王府,有没有……哦对,他有没有想起之前的事情来?”
“师兄怎么出了这么多汗,快擦一下。”苏玉婉拿出帕子递给余非,心里却还想着裴周刚才的不欢而散,不免有些低落。
“他说在府里闷,趁着送我出来透口气。他的记忆没有丝毫要恢复的趋势。”
“这就好。”余非握紧了带着少女体香的帕子,见苏玉婉有些走神,他竟鬼使神差地将帕子悄悄往自己怀里塞。
裴周不知何时折返回来,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帕子从余非手里抢了过去。“私相授受,成何体统!真是世风日下!本世子有责任清正风气,这帕子,没收了了。”
裴周没收了手帕,才带着一身怒气离去。
只留余非和苏玉婉,怔愣在原地。
第203章余非提亲
这天下午,余非就收到了宁王的命令,让他指导苏玉婉医考一事。
也是这天下午,苏玉婉收到了裴周的特殊“礼物”。
“属下梁庄,奉世子之命,保护苏大夫安全。”
“奴婢连翘,奉世子之命,照顾苏大夫起居。”
望着这裴周送给自己的两个活生生的人,苏玉婉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你,你们……”
苏玉婉认识梁庄,正是之前暗杀裴周的活下来的弓箭手,也是玄风最要好的朋友。
“梁庄,这是怎么回事?裴……世子怎么会把你们派过来?”
梁庄抱拳回话。
“回苏大夫,世子知道您医考在即,为免节外生枝,便派我二人贴身跟随,一来护您安全,二来照料您衣食起居,让您无后顾之忧地备考。”
“世子这么好心?”苏玉婉有些不信,她可没忘了裴周昨天离开时那怒气冲冲的脸呢。
梁庄挠了挠头,“世子是怎么说的,属下就怎么回您。”
苏玉婉其实不太习惯被人一天到晚地跟着,总觉得被人盯着全身不自在。
“梁庄,连翘,你们回去吧,告诉世子,我最近专心备考,哪都不去,不会遇到什么危险的。再说了,我在这里有玄青和嬷嬷他们,也有人照料衣食起居,实在不用麻烦你们过来的。”
“不不不。”梁庄连忙摆手道:“世子说您需要,您就需要,我们不敢违抗世子的命令。”
婢女连翘也战战兢兢附和道:“梁庄说得对,世子的吩咐,我们做下人的不敢不从。苏大夫您可别赶我们走。世子可说了,要是他不在京城的这段日子,苏大夫您就算少了一根头发丝,他也不轻饶我们。”
“这个裴周……”
苏玉婉无论如何也赶不走两人,只能留下他们。
两人很是尽职尽责,从早到晚跟着苏玉婉,就连晚上睡觉,连翘也寸步不离。
苏玉婉在杏林医馆替人看病时,或者余非给她讲解考试指定医书知识时,连翘尚且还能留她一个喘息的空间。
可一旦她闲下来放松,哪怕是跟余非聊会儿天,连翘都会及时走过来阻止两人,或者直接加入两人的谈话中。
她想请余非一起吃午饭表示谢意时,梁庄和连翘两人,也会不分主仆,跟着围坐在一起用餐。
如此一个月下来,苏玉婉突然发现,她好像除了补课时跟余非说过话,其他时间竟没有闲聊过一句。
不过,再过几天就要考试了,她也没时间去想这些琐事。
又过了几天,就到了考试前夕。
苏玉婉早早地睡去,为第二天的考试准备好充足的精神和体力。
连翘悄悄溜出来,与在门口守卫的梁庄闲聊。
“咱们总破坏苏大夫和余大夫的单独相处,他们不会起疑心吧?”梁庄小声问道。
“起疑心也没办法,主子交代的,咱们只能照做。”连翘回道。
“连翘,你说世子是不是喜欢苏大夫啊,要不他怎么会吃余大夫的醋呢?”
“肯定的啊,世子就是嘴上不承认,心里却在意惨了。”
“真希望世子早点回来啊,我看余大夫都想吃了咱俩了。”
“梁庄你别瞎说,余大夫为人和善,哪有你说得这般凶?”
“你说得也对,余大夫是个好人……”
两人小声聊到大半夜,都盼着苏玉婉赶紧考完试,这样他们才能结束盯人的任务,早早回到王府做事。
苏玉婉因为最近补课着实太累,所以一放松下来,就睡得格外踏实,根本没听到门外两人的谈话。
反观余非这边,却紧张地失眠了,就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到了午夜时分还没回屋去睡。
“余非。”辛茯苓在丫鬟的搀扶下,来到了儿子的院中。
余非赶紧迎上去,“娘,这么晚了,您怎么还没睡呢?”
“还不是因为你的事!”辛茯苓指了指水池边的石凳,“反正睡不着,咱娘俩干脆说会儿话好了。”
“是,娘。”
两人坐下来,先是一大段的沉默。
还是辛茯苓爱子心切,先开了口。
“最近给你说媒的人,都踏破了咱余家的门槛了。娘想问问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我好给媒人回话,给你挑选挑选。”
往日听到娘说同样的话,余非都是摆手拒绝了的,可这次,他反常地没有作声。
“余非,你怎么不回答娘的话呢?你也老大不小了,旁人像你这么大的,孩子早就生出来了。娘也老了,还等着抱孙子呢。”
“娘,我——”
“你心里在想什么,娘清楚。”
“娘?”
“唉——”辛茯苓长叹一声,从怀中掏出一张信纸,交给儿子,“你的事情,你小姨早就告诉娘了。”
“小姨的信?”余非双手接过信,就着皎洁明亮的月光,仔细看了起来。
信是辛半夏生前所写。
是在她生命的最后日子里,强忍着各种不适写下的。
后来就交给了大哥辛叶柏,并托他把信转交给大姐。
信里说的,便是担心余非喜欢上苏玉婉,爱而不得,最终走上跟她一样孤独的路。
辛半夏写这封信时,正是苏玉婉和裴周定了婚约如胶似漆的时候,不过在信尾,她却做了这样一个假设。
“若是苏大夫与裴周无缘成为夫妻,让咱余非有幸娶了苏大夫多好?辛余两家的医术不愁没有发扬光大的一天,咱们余非也有了终生幸福……唉,我也知道,自己痴心妄想了,苏大夫与裴周如此般配,相处如此融洽情深,又怎会无缘成为夫妻呢?……终归是苦了咱余非一人。命啊!”
“小姨!”余非读完信,又想起了从小待自己如亲母的姨母,不免触景生情,潸然泪下。
“你现在,有机会娶玉婉了,需要娘帮你上门提亲么?”辛茯苓把信收回,担心地望着儿子。
“儿子不想瞒着娘。”余非终于开口道:“儿子想娶她。”
辛茯苓点点头,早就料到会是这样。
“既然如此,等这次医考结束,娘就托媒人去向玉婉提亲。”
“可是,娘,儿子看得出来,裴周虽然忘了很多事,可对师妹却还是不一般,而且,而且,师妹她,对裴周也并未忘怀。”
“所以娘才急着让人提亲啊。”辛茯苓叹了口气,“若不是玉婉最近忙着医考之事,娘担心贸然提亲会令她分心,否则早在她见过宁王之后,便替你去求亲了。”
“娘——”余非不知自己在担心什么。
“就这么定了,免得再拖下去,夜长梦多,空留遗憾。”辛茯苓起身,又看了眼儿子,“娘不希望你小姨的悲剧,再发生在你身上。”
第204章医考
此次医考,是习医之人最基础的资格考试,分为笔试,药材识别,与简单病患问诊三项。
笔试就在太医院所辖的惠民药局里考。
一大早,苏玉婉就在余非、梁庄和连翘的护送下,提前半个时辰到了考点。
余非整晚没睡,脸色很是憔悴。
想着这次考完之后就会向师妹提亲,对师妹能否接纳他还心里没底,所以有些慌张。
但他不想把自己的紧张带给师妹,便故作淡定,一再叮嘱道:“师妹所学远胜于我,奈何考试被教条束缚,作答务必要按我纠正的去做,等你一路过关斩将,登顶太医院之峰时,必有机会将你所学正确知识推广开来。此事急不得,切记,切记。”
“师兄放心,我都记下了。”苏玉婉微笑着应道,随后提了考篮报名入场。
苏玉婉明白余非那番话的意思。
在跟余非学习的这段时间,她读了别的学医之人十几年才能读懂的医书,但是毕竟这是古代的医书,因为医学发展的局限性,相比后世更先进科学的医学来说,就显得错漏之处不少。
余非信她,知道她的才是正确的,但是考试时,却让她按他所教的去作答。
只有这样,才能顺利通过考试。
余非的意思是,等她能顺利进入太医院,展示自己高超的医术之后,才能服众,才能将自己所学的正确医学知识,推广开来。
苏玉婉并非脑筋死板之人,既然知道余非说得有道理,她便会按他说的去做。
总不能因为坚持己见,就在第一关考试中被淘汰吧?
若真如此,那她再也没有将后世先进的医术发扬光大的那一天了。
此次京城中报名考试的医户子弟,有一百多名,如今就在惠民药局临时腾出来的大考场里坐等发试卷。
苏玉婉却被拦在了最后一个关卡。
与她同时被拦的,还有十几个人。
大家彼此瞅一眼,居然发现被拦的都是女子。
“谁放你们进来的?这个考场,还从没有女人进来过,真是晦气。”其中一个负责监考的医官徐连,很不满地看着门口的守卫,“这是怎么回事?”
徐连严厉不屑的神情,把一众等待入场的女考生都吓坏了,纷纷低下头去,不知该如何回话。
苏玉婉正要解释自己的来历,却见一个身材高大皮肤粗糙的年轻女子率先站了出来。
“我是宋静初,在辽北都卫指挥所任军医一职,我医治的将士,没有上千,也有数百,怎么到了你这,就成晦气了?你——”宋静初指着徐连,厉声问道:“你是谁,报上名来!”
“大胆,狂妄!”徐连被人指着鼻子指责,脸上挂不住,怒道:“我乃此次京城医考主考官,也是太医院直管的惠民药局大使,你们对本官如此无礼,便是藐视本官,藐视太医院,藐视皇上。来人——”
徐连正要喊人捉拿破坏考场秩序的宋静初等人,就见自己的副手急匆匆赶了过来。
副手与他耳语了几句,徐连的脸色就沉了。
“呵,怪不得好大的架子,原来是辽北都卫指挥使的女儿。”徐连挥了挥手,没再计较,“先进去,考了再说。”
说完,还瞪了眼宋静初。
宋静初并不在意,看了眼自己的座号,大喇喇地朝自己的位置走去。
苏玉婉对宋静初很有好感,她做完卷子后,离收卷时间还早得很,伸了伸懒腰,便朝隔着一个过道坐在自己右侧的宋静初瞧去。
瞧了没一会儿,就见宋静初也做完了考卷,搁下笔,也朝她看了过来。
两人一对视,心照不宣地笑了笑,同时环顾着考场里其他正奋笔疾书的考生。
徐连走了过来,挡在两人中间,背对着苏玉婉,似乎正低头看宋静初的卷子,看了一会儿,就黑着脸走开了。
苏玉婉猜着,应该是宋静初答得不错,气着徐连了。
她又扭头朝宋静初那边看,谁知,坐在自己右边与自己同桌的一个女考生,见她一直朝右扭头,竟不动声色地用袖子遮了自己的卷子,好像害怕苏玉婉偷看她答案一样。
苏玉婉前世考试无数次,怕别人偷看答案的同学也见过不少,她不禁笑了笑扭过头去,再不往宋静初那边看。
场外钟声响起,到了交卷的时间。
考生们皆搁笔起立,按顺序,依次交卷出场。
苏玉婉交卷时,排到了与自己同桌的那个女子身后,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卷上的姓名:吴元君。
众人交卷离场,被监考官叮嘱明天下午过来看榜,上榜的考生,即为此次笔试通过的。
通过笔试的考生,则领取准考排,参加后天的药材识别考试。
苏玉婉一出来,就见余非正在门口巴望,“师兄。”
“终于出来了,考得怎么样?”余非虽然知道这种考试,对苏玉婉可谓是小菜一碟,但还是忍不住地想问。
苏玉婉笑道:“考题都是师兄让我看的医书上的原话,没什么特别难的。”
“这就好,这就好。”
余非知道师妹已经把他给的医书倒背如流,这次基础考试也没有超纲的题目,都是考背诵而已。
稳过无疑。
“正好中午了,到了吃饭时间,咱们先找个馆子吃完饭再回去。”
“好,听师兄的。”
两人朝馆子走去,梁庄和连翘则在后面紧紧跟着,不给两人单独相处的机会。
四人坐定,点了几个菜。
等待上菜时,门口又进来一个熟悉的面孔。
那女子苏玉婉打了个照面,点点头,也没打招呼,就直接坐在了对面桌上。
余非见苏玉婉朝对面女子笑,便好奇道:“熟人么?”
“一起考试的。”苏玉婉想了想,便朝宋静初走去,“你自己么?若不嫌弃的话,可以跟我们一起吃。”
“好!”宋静初直接站了起来,“我这人性子糙,你不嫌弃我就行。”
两人回到桌上,苏玉婉便给大家分别介绍起来。
等众人相互知道了姓名,饭菜也就上了桌。
宋静初吃饭很快,根本不像什么大家闺秀细嚼慢咽的。
等她吃完,其他人才吃了个半饱。
第205章宋静初
“对不住,在军营吃饭吃得快,习惯了。你们慢慢吃,不用管我。”宋静初抱歉地对众人说道。
余非一脸严肃道:“《医说》中有言,‘食不欲急,急则损脾,法当熟嚼令细’,你本身就是行医之人,又怎可不以身作则,疾吞急咽?”
宋静初并不领情,当即怼道:“那你跟我说说,逢着战事,敌人会给你细嚼慢咽吃饭的机会么?”
许是知道自己的态度过激,宋静初说完就有些后悔了。
“实在对不住,我从小生长在军营,被那里头的糙汉影响的,脾气确实急躁了些,受不得旁人说教。你说得对,不止《医说》,在《养病庸言》中也说了,‘不论粥饭点心,皆宜嚼得极细咽下。’我不是不懂,只是刚离开军营,尚且没改过来。”
说完,便抱拳致谢。
“宋某领教了,多谢余大哥告知。”
梁庄在一旁纠正道:“宋姑娘,你不应该自称宋某,这是男子常用的自称。”
宋静初从善如流,“多谢梁贤弟告知,本姑娘知道了。”
苏玉婉和连翘,见宋静初在称呼问题上屡次出岔子,便忍不住均是一笑。
就连余非,也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
饭毕,几人出门,苏玉婉又问宋静初,“你来京城考试,住到哪里呢?明天看榜要不要一起去?”
宋静初指着馆子对面的客栈,道:“我爹让我来京城投奔熟人,不过我觉得寄人篱下实在不自在,便在客栈定了间房。你明天直接过来找我就好了,咱们一起去看榜。”
“你一个人住?”苏玉婉担心道:“你一个姑娘家,住客栈可不安全,我那边地方大,要不你跟我一起过去挤挤?”
宋静初拍拍自己粗壮的胳膊,毫不在意道:“没什么不安全的,谁惹到我,谁才不安全呢。”
“你也会武?”梁庄可来了兴趣。
宋静初眉头一挑,“什么叫‘也会武’?你的意思是,你也会?”
梁庄在杀手组织里算是神箭手,但是离了弓箭,他的功夫就远没有玄风等正儿八经的杀手高了。
不过对付寻常练家子,还是不在话下的。
“我当然会武了,要不怎么会负责保护苏大夫呢?”梁庄可不能被人小瞧了。
宋静初当即来了兴趣。
“那咱俩练练?离开军营这么久,没有人与我对练,老胳膊老腿的都快废了呢。”
“那个……”梁庄一看宋静初摆开的架势,就觉得不对劲,怕在众人面前丢面子,就找借口道:“这地方怎么练?人来人往的。再说,好男不跟女斗,我便是赢了你,也没什么可自豪的。”
这话可惹着了宋静初。
“什么叫‘好男不跟女斗’,你是不是怕了?”
“切,我怎么会怕呢?只是觉得此地狭窄,施展不开,伤着行人也不好,所以……”
“好说。”
宋静初径直去了客栈,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她要做什么,不多时便又见她去而复返。
“我把客栈退了,玉婉妹子不是让我去跟你挤着睡么,那咱们就去你那里。”
又对梁庄说道:“就去玉婉妹子家,咱们切磋切磋。”
“好……好……”梁庄苦着脸应下。
苏玉婉见宋静初这般轻易信人,便调侃道:“你就这么信我?万一我是人贩子,把你骗回去卖给老男人怎么办?”
宋静初哈哈一笑,“我爹正愁我嫁不出去呢,要是能拐个老男人回去做女婿也行。”
余非被其言行惊得一愣一愣的,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你不是从小在军营长大么,军营里别的没有,男人可是不缺,你爹是指挥使,照着好的给你挑一个不就是了?”
宋静初又是哈哈一笑,咧嘴道:“好男人早就成家了,剩下的刚进去的小兵蛋子,连毛都没长齐,我也瞧不上。”
“你这么挑?”梁庄一时忘了等会儿要比武的尴尬,疑惑道:“合着一个卫五千多个将士里,就没有一个适合你的?”
宋静初挠挠头,不好意思道:“那倒也不是,我相中的不少,可人家嫌我长得五大三粗又丑,不想接我这茬呗。不过,也有我看中也相中我的,不过那些人,都是看在我爹是指挥使的份上,想巴结我爹罢了。这样的,我也不想嫁。”
梁庄又问道:“你做军医做得好好的,怎么想到来京城了呢?”
宋静初坦诚道:“我爹说是辽王写信给他,说宫里要招女医,就让我过来试试。”
辽王小时候就在辽北老家长大,跟宋静初的父亲宋直,是关系很铁的发小。
后来辽王的祖父打了胜仗,做了皇帝,辽王就与祖母来了京城。
两人偶有信件往来,辽王也知道小时候的玩伴有了女儿,从小有学医天分,就在军营跟着军医学医术,虽然没有女子考医的途径,可在军营里,将士们早就把她看做是真正的军医。
这次朝廷秘密通知各地有身份的大臣,让他们将各自管辖区域有医学底子的女子送往京城考试。
因为是几千年来第一次正式招女医做事,所以此事并没有大肆宣传。
辽王做为皇子,自然知道此事,当即就写了信给发小,让他送女儿过来考试。
无论男子或者女子,医考都有年龄限制,十五到二十岁之间的才可参加。
过了年龄尚未考试合格的,便是证明没有学医之资。
为了避免庸医害人,过了年龄的也就再也没有考试资格,也就永远没有了行医资格。
因为自古女子学医就不被人认可,所以整个大通朝也没有多少女子学医,况且这个年龄段的就更少了。
整个大通朝,各地送到京城来的,也就这么十几个。
苏玉婉和宋静初,算是两个王爷特招的。
就算如此,为了公平和服众,她俩也是要与其他医考生一样,从最基础的资格开始考试开始。
“到了,前面就是我住的地方了。”苏玉婉往面前的院子指了指。
“这是你家?”宋静初瞪大了眼睛,“看不出来啊,你还是有钱人啊,宅子布置得真不错,嗯嗯,有眼光。”
第206章赌约
“不是我的宅子,我也是借住。”
苏玉婉才想起来,宅子的正主在这里呢,自己就擅自往别人家领人过来。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师兄,“是我擅作主张了,还请师兄包涵。”
余非一语双关道:“如今是你住在这里,便当是宅子的女主人好了。你邀请朋友前来做客,也是你的权利。”
宋静初拍着余非的肩膀,很是欣赏道:“你这人真是敞亮,甚得我意。”
“咳咳。”余非离得远了些,“宋姑娘谬赞。”
宋静初可没忘了比武之事,见院子开阔平坦,当即就抓了梁庄比试。
梁庄躲不过去,便撸起袖子,摆开了架势。
“不错。”宋静初也撸起袖子,还旁若无人地紧了紧腰间系带,半蹲着马步,哼哼哈嘿吼了两嗓子,然后勾了勾手,“来,让宋大姐瞧瞧你的功夫。”
“宋大姐可真不是娇滴滴的小女子。”梁庄差点摔个跟头,随后便与之过招。
两人你来我往,辗转腾挪,迂回试探,不过一会儿,便打得难舍难分。
连翘简直看呆了,一时竟也顾不上自己的吩咐,让余非得了空子,多看了苏玉婉好几眼。
“师妹,小心离得近被伤到。”余非用发抖的手,握住苏玉婉的手腕,把她拉到了院子一角。
苏玉婉观战正兴起,也没注意到余非的异常,还兴奋道:“师兄,你猜他俩谁能赢?”
余非没有松开手,就如同忘了一样,心不在焉地看了切磋武艺的两人,随口说道:“应该是梁庄赢吧。”
“哦,为什么?”苏玉婉很自然地抽出手,也没多想,眼睛还是盯着宋静初他们。
余非的手里空了,心也空了,声音低低地回道:“梁庄好歹是男人,力气总归是大些的。”
苏玉婉却道:“我猜宋姑娘会赢。要不,咱俩打赌?”
“打赌?”余非突然来了兴致,“赌什么?”
苏玉婉也是兴之所至,临时起意打赌的,却并没有想好什么赌约。
不过她看了余非一眼,突然有了主意。
“要是我赢了,师兄就听师姑的话,年前相亲至少十次,如何?”
她并非是恶作剧,随口说出赌约让师兄为难的。
她知道师兄的年纪的确不小了,家里天天上门说亲的人也不少,可任凭师姑说破了嘴皮愁白了头发,师兄都以太医院事忙而推拒了。
可依她在京城这一个多月的观察来看,师兄根本没他自己说的那么忙,纯粹就是懒得相亲而已。
若是相亲都不去,又怎有机会碰到中意的姑娘呢?
苏玉婉还算是仁慈,知道感情的事情不能强求,所以也没打赌说让余非半年内就成亲,而是说让他至少相亲十次。
如此,也就有了余地给他。
没想到,余非竟然真得仔细观察对打的两人了,观察半晌,才郑重点头,应了这个赌约。
“好,我答应师妹,若如你所说,宋姑娘赢了,我年前这几个月,就相亲十次。”
“这可太好了。”苏玉婉拍手欢呼。
余非却又接着说道:“若结果如我所说,梁庄赢了呢?师妹以什么做赌约呢?”
“梁庄赢不了的。”苏玉婉指着明显占上风的宋静初,很是自信道:“师兄必输无疑。”
余非的心脏砰砰直跳,却看似开玩笑道:“师妹就这么有信心会赢?要是你输了,干脆嫁给我好了,我也省的天天被娘催着相亲。你觉得如何?”
“没问题啊。”苏玉婉眼瞧着梁庄都快爬不起来了,知道自己必赢无疑,还担心师兄不肯跟她打赌呢,当即就满口答应下来,“赌就赌,师兄要是输了,可别耍赖。”
“我余非发誓,绝不耍赖,但是师妹你——”
“小女子一言,驷马难追,哈哈哈——”
苏玉婉的笑声还没落地,就断在了半空。
宋静初居然来了个大反转,输了!
“承让了,宋姑娘。”梁庄手里握着宋静初的鞋子,得意地晃了晃。
这是两人说好的,谁先取到对方身上的物件,便算谁赢。
梁庄打不过宋静初,一直处于下风,后来干脆直接摆烂,倒地不起,如此一来,宋静初倒是不好从他身上取东西了。可躺平任打的梁庄,却得了机会,居然眼疾手快地,把宋静初的鞋子扒下来了。
“好你个梁庄!”
宋静初倒也不气恼,穿了鞋子之后,反倒对着梁庄一顿猛夸。
“好小子,够机灵,要是上了战场,也能少死几回。行,这次我认输,等我考完试,咱再接着比试。下次绝对不会给你机会偷袭了。”
“嘿嘿。胜之不武,谢宋姑娘脚下留情。”
梁庄很有自知之明,若不是宋静初脚下留情,他根本就没有偷袭的机会。
两人都出了一身汗,就各自去换洗衣物去了。
看了一场好戏的连翘,这会儿才猛然发现,自己竟把人看丢了。
“苏大夫。”连翘看着脸色通红的余非,顿感情况不太妙,急忙跑上前去,“苏大夫,您后天还要考试呢,快点回屋休息一会儿吧。”
苏玉婉的脑瓜子嗡嗡的。
她也听到了余非的赌约,只是她前一刻还很确定自己不会输,这会儿看着师兄,竟磕磕绊绊地,嘴皮子也不利索了。
“师,师兄,你那赌约……”
她总觉得师兄刚才是跟她开玩笑,随口一说的。
可万一师兄当真了呢?
她该怎么办呢?
余非早就紧张地脸色通红,恨不得现在就把人娶回家,以免夜长梦多。
可看着师妹的惨白的脸,他终究不忍为难她,更不愿意因为此事,让她分心。
他笑了笑,不置可否。
“师妹别多想,早点回屋歇着吧,考试还没完呢。”
余非也没有多留,留了这么句模棱两可的话,屋子都没进去,便回了家。
“什么赌约啊,苏大夫?”连翘比苏玉婉还紧张。
“没事,说着玩的。”
苏玉婉心中忐忑,却见师兄似乎并不太在意什么赌约,便想着等考完试,好好做顿大餐给他。
一来感谢他对自己这么久以来的照顾和教导,二来也是为赌输了补偿师兄。
第207查卷
苏玉婉跟宋静初聊的很是投机,对军营里的情况也了解了不少,更是心疼那些将士们的不容易。
如此一来,倒是把赌约一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第二天,两人一起去了惠民药局门口看榜。
还没到贴榜时间,名单还没贴出来,一起考试的一百多个男性医考生,就已经将门口围得水泄不通,十几个女生,则被排挤到外面。
男考生都是京城本地的,很多人本就熟识,这会儿聊天加吹牛,好不热闹,嘴里说着自己技不如人,但大部分人脸上都现出洋洋得意之色,好像考试很简单,他们必过一样。
反观女孩子这边,除了苏玉婉和宋静初因为有行医经验尚且淡定外,其他人则都是谨小慎微完全不自信的模样。
苏玉婉听着宋静初给那几个女孩子打气,说她们一定不会比男人们差,也同时听着男考生那边的聊天。
“考试前,我师父还跟我说这次的主考官是太医院的院判梁大人呢,怎么昨天临时改成惠民药局的大使徐连了?”
“谁知道呢,反正我前一天接到的消息还是院判梁大人呢。哎,不管了,反正就是个考试而已,谁当主考官都一样。”
“就是,就是,反正咱们都没关系走后门,谁做主考官,对咱们也都没影响。这次不过就下次呗,反正每年都有考试,二十岁之前考过了就是。”
“说得对。”
“……”
苏玉婉暗道,难怪主考官昨日拦着她们十几个女考生不让进,原来主考官竟是临时通知上任的。
若不是其共同监考的副考官告知,怕是徐连都不让她们考了。
又等了一会儿,榜单还是没有贴出来,人群渐渐开始躁动。
这时,有一个身着艳丽衣裙装扮精致的女孩子走了过来,引起男考生们的集体欢呼。
苏玉婉一眼就认了出来,正是昨天和她同桌的那个女考生,吴元君。
也难怪男考生们会欢呼,实在是长相娇俏打扮又精致的吴元君,在苏玉婉等其他十几个灰头土脸的女孩子们中,算是一枝独秀了。
若不是贴榜的人正好出来,怕是男考生们都要吹口哨表达兴奋了。
“真是一群毛头小子。”苏玉婉禁不住想笑。
同时也感叹,无论在多么封建的古代,年轻小伙子们都会毫不掩饰对漂亮姑娘的那份心思。
苏玉婉不知道女考生们作何感想,反正她是年纪大了,心也老了,早就没有那份懵懂悸动,对着一群男考生,也没任何的心思。
“退后,都退后。”贴榜单的衙差们喝退拥挤的人群。
贴完榜后,便由着人们上前观看了。
“哎,又没上榜。”
人群中的士气颓废,再不见刚才的豪言壮语。
很多人都耷拉着脑袋,颓丧地离开,连漂亮的女子也不能让他们多驻留片刻。
谁都知道,若是二十岁之前屡考不中,就连行医的资格都没有了,更不能通过行医看病来养活家人了。
名单不长,总共不到二十人的名字。
有那中了榜的没有离去,便在人群中大喊道:“嗬,居然还有两个女人上了榜,难道要变天了?”
原本瞧不上女考生并不把女考生看在眼里的男人们,突然纷纷停住了脚步,也跟着好奇起来。
“哪两个女人?”
苏玉婉的心揪了起来,却看被女孩子们围在中间的宋静初,给她比了个胜利的姿势。
苏玉婉会心一笑。
她俩昨晚讨论了大半夜的医书,对彼此都很是服气。
从小就像男孩子一样乐观的宋静初,昨晚就放言道:“若是有两个女考生能上榜,肯定就是咱俩了。”
现在听到男考生说只有两个女考生上榜,宋静初更是自信有自己。
她还担心其他女考生难过,便安慰众人道:“你们别灰心,回去继续修炼医术,现在朝廷放开了要招女医,你们回去就正大光明地学医就好了。像我就是,我学医从来不藏着掖着,谁笑话我都不管。怎么样,现在这不就考上了么?你们也不是医术天生就差,就是因为之前家里管的严,没有机会深入学习而已。”
这番话,果然让落考的女生们倍感安慰,纷纷朝宋静初投去感激崇拜的目光。
这时,又听男考生问道:“是哪两个女考生入榜了?”
站在榜单正前面的那个考生便报了两个名字。
“苏玉婉,吴元君。你们刚才看榜,就只寻找自己的名字,都没注意别人的么?”
其他考生还真没闲心寻找别人的名字,都是找了一圈没发现自己的便要离开的。
男考生们又议论纷纷起来。
“谁是苏玉婉,吴元君?”
吴元君款款褔礼道:“小女便是吴元君,果然中榜了么?”
说完,还似乎不敢相信的模样,更似喜极而泣,掩面道:“老天保佑,元君幸不辱家父名声。”
苏玉婉疑惑地看向宋静初,很奇怪她没有上榜。
毕竟昨日两人也对过考题,宋静初也是背医书背的滚瓜烂熟,考题根本就难不倒她。
为何,她没有上榜呢?
宋静初刚才还安慰其他女子,还接受其他女子的崇拜呢,这会儿听到自己没中榜的消息,当即便拨开众人,去看榜单。
宋静初的身量高,骨架大,常年军营生活风吹日晒的,肤色又比寻常女子粗糙。
往男人窝里一站,冷不丁地都看不出她是女人。
对长相普通的女生,男人们可就没有那么客气了。
“挤什么挤?难不成你就是另外那个中榜的女人?”
“让开。”
宋静初可不是娇滴滴的小女孩,一手一个把男人们扒拉开,横冲直撞地就到了榜单下面。
她仔细找了一圈,都没有找到自己的名字,当即脸就垮下来了。
“谁判的卷子,我要查卷。”
读书人科举考试,若是对成绩有怀疑,是有权利提出查卷要求的。
若是把好卷子给判差了,主考官都要担责任。
但是医考,还从未听说过有人要求查卷的。
宋静初不服。
苏玉婉想着宋静初昨日似乎得罪了主考官,不由得也心生疑虑。
她走到榜下,朝宋静初点了点头,对着突然变得寂静的人群,大声附和道:“我也支持宋姑娘查卷。”
第208章拿不出卷子
药局的人听到了动静,就派人进去禀报。
没多久,徐连就出来了。
“谁要查卷?可是对本考官评卷有不满?”
宋静初撸起袖子就要上前评理,却被苏玉婉给拦下了。
“大人。”苏玉婉上前褔礼,“宋姑娘昨个考完试,回去之后就对着医书查了一遍,与我讨论中,也未见有错处,还满心以为自己全答对了。刚才看榜,却未见到她的名字,所以她想查卷,看看自己疏忽在何处,以便下次考试时多加注意。”
苏玉婉这话,算是给徐连留了余地,但同时也给了压力,目的就是顺利拿到卷子查对。
可徐连,又岂会让两人如意。
不过看在苏玉婉说话还算有礼的份上,便找了个借口敷衍过去。
“宋静初是吧?她的卷子是我看的,错漏之处的确不少,没有中榜也是理所应当,回去准备准备,明年再考吧。”
绝口不提查卷一事。
苏玉婉却不肯轻易放弃。
“大人提醒的对,宋姑娘一向粗心惯了,考差也是意料之中,不过,还望大人体谅,能将卷子拿出来,让她也知道自己的错处,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便是落榜,也落个心安理得。”
“你——”徐连脸色很难看,不过因为众考生都在围观,他也不好态度强硬的拒绝,直言道:“她的卷子错处太多,与其查卷,不若回去好好温习,争取明年再中。”
“你的意思就是,不让我查卷了?”宋静初可忍不了。
对宋静初,徐连就没有刚才的耐心了。
“这又不是读书人考科举,自古以来就没有医考还要查卷的。你们此举,便是对本考官阅卷的不敬重,本官有权不予准许。”
这就是直接摆烂不给查卷了。
苏玉婉怕宋静初把人惹急,闹得一发不可收拾,所以又赶紧拉了她一把,同时也在想着如何让徐连在大庭广众下拿出卷子。
就在她正想着法子的时候,就听到余非的声音传来。
“太医院院使邢大人,院判梁大人,太医常大人,到——”
太医院最高的医官,便是院使,也是所有学医之人的最终梦想。
院使一到,包括徐连在内的在场所有人,均躬身行礼。
苏玉婉也朝邢至深望去。
她已经多次从余非嘴里听说这个人,这个人的医术医德,在太医院乃至整个皇宫,甚至在京城民间,都是有口皆碑。
若不是在祝容的案子上栽了个不大不小的跟头,这辈子可以说是没有任何污点了。
即便有了误诊祝容中毒这个污点,凭着他多年来的好名声,也没有人愿意用这一件事,就否定了他一生攒下来的口碑。
想到此,苏玉婉又细细打量起此人。
只见此人约莫六七十岁的年纪,却并没有老态龙钟之感,腰背挺直,步履坚定,目光如炬,面色严肃。
她不由得暗道一句:“果然像个仙风道骨的医家道人”。
就在此时,邢至深开口了。
“得知今日开榜,老夫心血来潮,便忍不住前来一看。说到底,同为习医之人,老夫深知各位不易。未中榜的,莫要灰心,回去多下苦心修习,再接再厉。中了榜的,也切勿沾沾自喜再不思进取。医学之路漫长,且永无止境,诸位与老朽,当共同勉力才是。”
“下官|草民,谨遵院使大人教诲。”众人齐声道。
邢至深甚是欣慰,不过很快,便又愧疚道:“诸位尊我一声大人,老朽实在不敢当,祝公子一事想必诸位早已知晓,此事全是老朽一人之过。虽然皇上没有怪罪,就连祝尚书也各种替老夫开解,可错了便是错了。老夫已经向皇上请辞,以赎罪孽。等年底医考完毕,太医院进了新人,便是老朽离开的时间了。那时,老朽便再也当不起一声‘大人’。”
说到此处,竟似动了真情,又似愧疚难当,邢至深的双眼,竟满含浑浊的泪水,让人见了,不免唏嘘。
这几天的医考结束,再过两月,便是金秋十月。
到那时,大通各州郡,过关筛选出的最顶尖的那些医考生,将会汇聚京城,由太医院再继续统一教学,严格选拔,最终方选廖廖数名最终正式进入太医院,为皇家做事。
邢至深说的年底太医院进了新人,便是如此。
他的话里,也透露出自己引咎请辞,年底离开太医院之意。
众人不免更敬佩甚至更高看他一眼。
徐连道:“大人,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您怎能因为一个小小的过错就请辞呢?太医院需要您,皇上也需要您呢。”
邢至深道:“行医之人的一个小过错,便是病人一生之痛苦,即便没人怪罪老朽,老朽也是没脸面对皇上和祝公子……罢了,今日是来看你们这些年轻有为的后辈的,怎得触景生情,又提起自己的事来了呢?老朽的事,不说也罢,还是说说你们此次的医考吧。”
落考的考生没有离开,中榜的考生也虚心等着听教,所有人都围着邢至深院使,仰慕又敬重。
邢至深说了些多年习医心得,对众人在医学上的问题和困惑又都给予耐心解答,众人可谓是受益匪浅。
不知不觉中,众人竟在惠民药局的门口,待至黄昏十分。
眼看着日头就要落下去,梁院判和常太医,便催了几道,请刑院使回去休息。
刑院使毕竟年纪大了,站了大半天,也还是累了。
“时辰不早了,诸位请回吧,老朽也要回家歇息了。”
人们正要送别邢院使,却见一直沉默不语的宋静初,突然窜至跟前。
“刑大人,民女宋静初,不服惠民药局主考官徐连大使判卷,几次请求查卷被阻,还望邢大人帮民女做主。”
邢院使当即住了脚步,回头问道:“徐连,怎么回事?”
徐连赶紧出列,“邢大人,下官……”
吞吞吐吐的模样,难免惹人怀疑。
邢院使便继续道:“考生要求查卷,你身为主考官,理所应当配合,为何阻拦?”
徐连心虚,知道躲不过去了,又怕拿出卷子在众人面前丢脸,失去威信。
当即咬咬牙,心一横,便道:“回邢大人,下官拿不出卷子。”
第209章入选
“为何?”邢院使冷了脸色。
徐连便为难道:“昨日判卷至深夜,疲倦至极,一不小心,竟打翻了砚台,污了一张卷子,等下官反应过来时,那卷子便已被墨全污,辨不出字迹,所以,所以……”
“所以你就给了个不过,也拿不出卷子让人家查卷?”
“是下官的错,还请邢大人恕罪!”
“本官放过你,谁放过这个女娃娃?”邢院使指着宋静初,一副痛惜的模样,“皇上圣明,欲招女医为天下妇人谋福,你却因自己之过,可能错过一个未来良医,你,你——”
可徐连即便有错,也不是邢院使随便处罚的。
他想了想,便道:“徐连有过,先取消此次主考官一职,由原本担任此事的梁院判继续负责接下来的两场医考。皇上那里,老夫会去说明。”
本来此次主考官就该是梁院判负责,只是临考前夕,皇上突发旧疾,太医院所有太医均在宫中待命不得外出,所以才临时派了徐连暂顶主考官一职。
如今徐连又犯了错,梁院判便责无旁贷地接了医考事宜。
可徐连的惩罚尚且不论,他一口咬定丢了卷子,谁又能证明宋静初一定过关了呢?
众人正在沉默之际,苏玉婉便出列,说了个办法。
“既然此次医考都是照医书出题,不妨几位医官大人,任意出题考校。若宋静初能悉数答对,便可以判定她的卷子能过关。当然,若她不是有真才实学,也必定答不出几位大人临时出的考题。不知几位大人,意下如何?”
余非一直搀扶着邢院使没有说话,这会儿见苏玉婉出的主意实在是妙,心中对她更是惊喜几分。
他第一个表态道:“苏姑娘所言有理,学生觉得此主意甚好。”
常玄参见自己的得意弟子都这般说了,也知道这便是他一直对自己提起的信阳县城的苏神医,不由得多看了苏玉婉几眼,更是欣赏她的聪慧。
便也跟着徒弟的话附和道:“邢大人,下官也觉得可。”
邢至深仔细看着苏玉婉,良久,也点头道:“如此甚好。”
接下来,便是三位太医临时出题。
资深太医就是不一样,根本无需对照医书,各种医书原句便脱口而出。
宋静初对答如流,毫无差错,令在场男考生都极为汗颜。
结果显而易见。
宋静初满分过关。
邢院使忍不住地点头称赞,当即让人在榜上写了宋静初的大名。
“真是不错。”他对着苏玉婉和宋静初两人,欣慰道:“大通朝若有女医如此,何愁妇人无良医?希望你们二位,不负皇上所望,最后都能进入太医院。哈哈哈,果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苏玉婉和宋静初,两人都受宠若惊,同时褔礼道:“大人缪赞。”
自始至终没对宋静初一事发表过意见的吴元君,见事情已经尘埃落定,当前便亲热地上前恭喜道:“真是恭喜宋姑娘过关了,接下来的考试,愿咱们三个都能一路通关,也算不辜负皇上和院使大人招女医入宫的苦心。”
宋静初挑眉,“你是?”
邢院使听了吴元君的话,也忍不住问了一句,“这位姑娘,可是也过关了?”
吴元君冲宋静初笑了笑,随后走到邢院使跟前,恭敬褔礼。
“回禀大人,小女吴元君不负家父期望,堪堪过关了。”
“金陵城?吴元君?你的父亲是……”
“家父吴文翰。”
“原来是吴文翰的女儿。”邢院使恍然大悟,很似欣慰道:“老朽多年前去过金陵城,与你父亲见过,也算相谈甚欢。想不到多年过去,他的女儿竟长这么大了。你父亲医术不凡,想不到他的女儿也如此出色,嗯,不错不错。”
“谢大人称赞。”
考试期间,为了避嫌,邢院使并没有接着与吴元君或者其他考生私聊,很快就离开了惠民药局。
徐连犯了错,接下来的两场考试是不能再任主考官了。
第二天的药材识别和第三天的病患问诊,便有太医院的院判梁廷担任。
连续两场考试下来,包括三个女考生在内,一共有八人通过。
落榜的男考生们起初愤愤不平,后来被人开解着,说是十几个女考生,是从整个大通各地精挑细选送来京城考试的,最后进了三个,根本不足为奇。男考生们的怒气这才消了些。
对着最终入选的八个考生,梁院判亲自发了“医丁”符牌,证明他们已经有了行医资格,也有了下一步被太医院选拔的资格。
发完符牌,梁院判便提醒众人道:“诸位第一关算是过了,接下来便是要到九月底,与大通各地过关了的医丁们,一起进太医院精进医术。短则两月,长则一年,便会最终确定进太医院的人选。希望你们再接再厉,万不可懈怠。”
“是,大人。”诸生恭敬回话。
宋静初一直想问一个问题,这会儿终于问了出来。
“请问大人,这批考生中,太医院最后要留下多少人呢?”
梁院判望着诸生期待的目光,也并未刻意隐瞒。
“太医院选拔,从不规定人数,若是医术能得到众太医认可,都留下也无不可。但倘若在教授期间,发现无一人可用,那就一个人都不选。明白了吗?”
众人没料到会是这样的回答,一时也不知道这样的规定对自己是好是坏。
等梁院判走后,苏玉婉和宋静初准备先回住处。
吴元君却柔声叫住了两人。
“苏姐姐,宋姐姐。”
“吴姑娘?”
“两位姐姐这两天都是同进同出,可是住在一起么?”
“暂住。”宋静初简略答道。
因为一开始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过这一关,所以宋静初刚来时是住到客栈里的。后来暂住在苏玉婉那里,也是为了等个考试结果。
如今她顺利入选,就要在京城至少待几个月,所以不会一直打扰苏玉婉。
她已经做好了租房子的准备。
吴元君仔细瞧着两人,竟似有些委屈。
“元君很是羡慕两位姐姐的感情要好,以后要在太医院共同待一段时间,元君也希望跟两位姐姐走得近些,不知姐姐们,可否愿意带我?”
第210章偏僻的老破小宅院
宋静初道:“这有什么带不带的,你若是愿意,也可以和我们一起钻研医术,共同进步呀。”
“真的吗,真是太好了。”吴元君的小脸红扑扑的,目光又看向苏玉婉,似要征求意见。
苏玉婉对吴元君并没有什么敌意,却不能像对宋静初那样第一次见面就亲近。不过人家都主动开口了,她也没什么意见。
“大家以后要一起去太医院学习,当然要团结为好了,欢迎你加入我们。”
“谢谢苏姐姐,谢谢宋姐姐。”吴元君眉开眼笑,又说道:“我本是金陵城人,因为医考之事入京,如今在亲戚家借住,对了,你们若是找我,就去长安街槐花巷的保安堂药铺就好,我就在那里给亲戚帮忙。”
苏玉婉也想报余宅地址给她,但是突然想到了和余非打赌一事,就算余非是开玩笑的,她也觉得再也不能安心住下去。
若余非不是开玩笑……
她更不敢细想。
总归是要搬出来了。
如此一想,她便笑着说了另外一个地址。
“咱们一样,都是在熟人家里暂住。不过我最近要搬家,还没有确定要在哪里租房子。你若是找我,就去平安大街永宁路口的杏林医馆吧,若不出意外,在正式进太医院以前,我会在杏林医馆帮忙。”
宋静初也附和道:“我住哪还八字没一撇呢,不过你找到她,也就找到我了。”
“好,我安顿好了,就去杏林医馆找两位姐姐。一言为定。”
“后会有期。”
几人作别。
苏玉婉和宋静初准备回余宅,没走多久,就见余非在前面等着。
“恭喜你们过关。”
余非下值时,正碰到进宫上报医考结果的梁院判,也是从他那里得知这两个女子都入选的消息,所以便匆匆赶了过来道喜。
“师兄费心了。”苏玉婉感激地向余非褔礼道谢,“明天我做东,请你们下馆子,最主要的就是感谢师兄这一个多月来的悉心教导,若没有你,我可真不一定能过关。”
宋静初也对余非说道:“明天玉婉妹子请客,那我就后天请客,总不能白住你家是不是?”
余非的心里眼里,只有苏玉婉一个。
他自动忽略了宋静初的话,只小声对苏玉婉说道:“在信阳县城时,有幸吃到你做的饭,别的馆子饭菜的滋味,也就一般了……”
“师兄想吃我做的饭菜?”苏玉婉眨眨眼,“既然师兄想吃,那我就亲自下厨好了。”
余非赶紧说道:“我也只是想想,师妹不必当真,做饭可是个辛苦的差事,咱们下馆子就好。”
苏玉婉拉着宋静初,对余非笑道:“也不光是为师兄一个人做,这也是我和宋静初的庆功宴,算是庆祝我俩顺利入选。”
“对对,庆功宴。”宋静初猛点头表示同意,不过又苦着一张脸说道:“我厨艺不太好,就不自己下厨了,后天还是请你们下馆子,算是感谢你们这几天对我的照顾。”
“好啊。”苏玉婉应道。
“宋姑娘随便就好。”余非有些心不在焉,想着娘亲说过这几天就请媒人上门一事,脸上就又红了起来,“师妹,咱们打赌的事……”
余非终于鼓起勇气表白,只是话未说完,便被匆忙赶来的梁庄和连翘给打断了。
梁庄气喘吁吁道:“苏大夫,您咋从这边大门出来了?我和连翘在可一直在前门等着呢。”
苏玉婉才想起来,因为刚才跟吴元君边走边聊天,就顺势跟着从后门出来了。
“不好意思啊,因为刚才跟朋友说话,就把你俩给忘了。”
“苏大夫,瞧您这记性!”梁庄很是不满自己被忽视,不过他与另外几个改邪归正的杀手一样,身上还中着苏玉婉特制的慢性毒药呢,当然也不敢真生气,“对了,苏大夫,宁王让人送信过来了,说是为了让您安心在京城待着,就为您另外置办了院子。现在时辰还早,我带您去看看?”
“宁王为我置办了院子?”苏玉婉一惊。
梁庄斜瞟了余非一眼,重重地点了点头。
“是啊,宁王说您是他让人带来京城的,应当由他安排您的住处才是。余大夫的宅子本是成亲用的,就不方便打扰了。”
梁庄和连翘两人,强拉硬拽地把苏玉婉带去新住处。
一路上,余非的脸色都很不好,连宋静初叽叽喳喳兴奋了一路他都没注意。
几人走了大半个时辰,走得脚底都快磨出泡了,才走到一处偏僻的破宅子。
“就这?”宋静初指着孤立在小路尽头的老破小,差点惊掉了下巴,“宁王怎么会安排这样的房子?”
苏玉婉虽然不太挑,可面对这个远离闹市区地处偏僻荒野的老破小,同样也是不太愿意的。
主要是,她不敢独自住在这里啊。
“这里怎么能住人呢?何况是一个年轻姑娘独自居住?”余非当即便要去拉苏玉婉的手,“你不能住这里,先跟我回去,等宁王殿下回京,我亲自去说明。”
连翘可不能让余非跟苏玉婉有身体接触。
她眼疾手快地挡在苏玉婉身前,阻止了余非伸过来的手,同时催梁庄看信。
“梁庄,你有没有看错,宁王殿下怎么会安排苏大夫住这呢?”
梁庄拿着信给众人看,“没错啊,信里写的就是这个地址啊。”
看着信上熟悉的字迹,苏玉婉心中一动,又仔细瞧了半天,才没好气地说道:“是世子的笔迹。”
那歪歪扭扭的老鼠爬的字迹,谁也不会相信是宁王写的。
“世子又想做什么呀?”连翘也觉得头大。
就在众人不知如何是好时,就见那个老破小宅子里走出来一个老人。
“你们是?”老人狐疑地看着几个年轻人。
梁庄上前说道:“老人家,我们是来看宅子的。”
老人似有所悟道:“是宁王让你们来的?”
“是啊,宁王说买了这宅子送人的。”
“不是这个宅子啊。”
老人似乎早有准备,去了屋里拿出一封信,交给梁庄。
“今天一早就有个骑马的人过来,说要是有人问这个宅子,就让我把信交给谁。我等了一天,才等到了你们,就给你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