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我全家都带金手指TXT下载我全家都带金手指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我全家都带金手指全文阅读

作者:YTT桃桃     我全家都带金手指txt下载     我全家都带金手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一十一章

    郭顶的马匹没收。

    二柱子骑在马上谦让:“大哥,你上来试试呗,可好学啦。”

    朱老大说,不的了,他脑袋被人打的才好,就不要挑战高难度了。

    二柱子又让杨满山骑马:“二哥?”

    满山一指郭顶,意思是,你骑着玩吧,他要看守这位重犯。

    二柱子立马回头看眼郭顶:“呸!”

    郭顶鼻青脸肿,正被五花大绑走在马后面。

    只五花大绑不算,脖子上还套根绳子,绳子的另一端拴在马鞍子上。

    如若马跑的快,他就要被迫跟着跑,要不然会被勒死。

    而此时骑在马上的那位大块头,在郭顶眼中还最不是东西。

    果然,二柱子没有辜负他的期待。

    揍完人不算。

    “驾。”

    “吁。”

    一会儿又驾,夹紧马肚子让快跑,骑在马上,二柱子扭头看郭顶踉踉跄跄的奔跑哈哈大笑。

    “你也有今天?”

    “你要在弄死俺们的时候,没想到会有今日的下场吧。”

    “你还想跑?这回跑吧,爷爷让你跑个够。”

    “真特娘的好玩。”

    与此同时。

    朱兴德已经亲自拎着梁主簿准备回县衙。

    除梁主簿,梁府里,朱兴德还带出了郎中。

    不顾梁夫人和那些小妾差些哭死在他面前,梁家全封。安排自己人看守重要的前后门。

    安排雇来的那些小子们,一段距离站一个,拎着大菜刀绕圈儿围起来。

    至于为什么要带出郎中。

    朱兴德是想着,让郎中继续跟他回县衙给梁主簿治疗,必须治。

    梁主簿想就这么昏迷着被砍头吗?

    那太享福了,等于睡一觉就不知不觉死了。

    那不可能。

    非得给梁主簿弄清醒,再一鞭鞭毒打,打昏过去,再治疗清醒,再昏过去,直到使其主动说出一条条罪状,亲口承认那些孽就是他干的。

    这才叫伏法。

    再让梁主簿跪在堂下,然后神志清醒的看到上面扔下“斩”,让梁主簿亲耳听到,诛九族。

    以后梁家彻底灰飞烟灭。

    犹如梁主簿最初想要捏死他们这么泥腿子农户一般,让王法捏死梁家。

    想必到时梁主簿听到诛九族仨字,内心一定会非常舒爽。

    这才叫完。

    这才叫天理昭昭。

    可郎中不知道啊,郎中都要吓死了。

    给他关在梁府就够受无妄之灾的了,眼下居然还要将他一起带到县衙。

    他真怕几十板子下来,落个半残。

    和他有啥关系呀,放着梁夫人不抓,要抓他和梁主簿。他俩又不是两口子,他也不是梁府的大管事。

    郎中紧着和朱兴德打商量说:

    “这位爷,我和梁府真没什么关系,就是梁家有个大病小情的,我才会来。梁主簿干了些啥,我可是什么也不清楚。我一个大夫,咋可能参与一些为非作歹的事情。”

    朱兴德挑眉看郎中一眼,心明镜确实和眼前这位没啥太大关系,那熏香也不是这位制的,但他没有告诉郎中心里的真实想法。

    只意味深长的看着郎中,将罗婆子的病情说了一遍。

    郎中愣在原地一瞬,然后立马反应过来:“官爷,这病我能给看好,保证十天半个月就能见效。我这里的药材比你说的那个医馆强多了,我也比那位郎中有名,祖上三代开药堂,爷不信可以打听。”

    “保证给看好?”

    “对。”郎中点头如捣蒜。

    “嗯,不错。你那药堂名字,我确实听过。不过,你那里的药材得挺贵吧?”

    “不不不,不难采,也不贵。全是这个梁贼人提供的,他家就有。是他家坑害的,就应该用他家的。”

    要什么钱啊还要钱。

    他是不想活了嘛。

    郎中心想:他敢要吗?如有必要,人参都得往外掏。他倒搭钱都行。

    不是有那么句话吗?

    县官不如现管。

    眼前这位新上任的捕头,比知县大人还好使。

    就看这位想不想整他了。

    要是想整他,说上一句,梁主簿极其手下们干那些歹事受伤时,全是他给治好的,搞不好就会被打成同伙。

    要是能抬抬手指,说他不过是位被逼无奈、不得不屈服梁家淫威才上门治疗的普通郎中,那他就没事儿。

    可以说,全在这位爷一念之间,这就是“现管”的威力。

    朱兴德一点头:“叫你一同去衙门,给他治一治,必要时猛一点的药使上,必须让他清醒些伏法。还有你必须得去,和咱们知县大人得好好说说那迷香。”

    朱兴德说到这就不说了。

    六子接上,虚虚搂住郎中的肩膀似提醒般说道:“那迷香,将俺哥、不是,是将俺们头儿的媳妇、闺女还有好些亲人迷的不轻啊,你可明白?”

    “明白,明白。”

    不就是让他往邪乎说嘛。

    郎中不仅一瞬间想清楚接下来要干嘛,而且还急忙抱拳向朱兴德请求道:“既然大人的亲人都被迷香迷过,那可不是小事情,回头都应该来广药堂看看。如您信任,小民挨个给把一把平安脉,这样才能放心啊。”

    朱兴德没说话,似乎没听见,在安排事情。

    六子拍拍郎中肩膀,他倒是笑了。结个善缘,评价道:“懂事儿。”

    家里哥的祖父,他最敬爱的外婆、他可爱的侄女小甜水还有俩孕妇、以及哥的丈母娘也撞到腰了,都等着呢。

    不行给叔的伤腿,还有朱大哥的脑袋全给看看。

    这么一数下来,六子心酸,家里好像没有好人了,咋有那么老多病号。

    总之,甭管啥人、到啥年月也要熟识个大夫啊。

    村里的张瞎子指定是不如这位的。

    这回六子给郎中彻底吃了个定心丸:“不怕,别担心,随我们回衙门后,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记住,谁的也别听,听我哥、不是,听我们头儿的就对了。然后每日天黑下来,你就回家,和你没啥关系,只是你看病的地方变成县衙。”

    郎中听完,这才大松了口气。

    “谢谢,我看你们头儿眼下太忙,代我谢谢了。”

    郎中至此跟在朱兴德后面朝县衙走,两条腿也不再那么沉重了。

    而别看六子说的话,办的事儿,全符合朱兴德的心里。

    但在六子看来,他认为自己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像是最初德哥提点郎中的那些话,你说他当时咋就没想到呢。

    那些话,明明应该由他来说。

    在哥还没问郎中前,就应该办的妥妥当当。

    让德哥去暗示郎中给罗母好好看病、不要收钱,那多掉价啊。

    六子下决心,往后他必须犹如德哥肚子里的蛔虫,争取做事想到哥的前面,不让德哥在小事情上操心才是本分。

    而此时,除六子外,还有好些人很守“本分”。

    朱老三得令,正带人交接城门把守。

    “知县大人有令,现在开始,这南门由我带人把守。”

    凭啥呀,你们是谁,连件官差服都没有。

    朱老三出示令牌,就凭这个案子从头至尾都是他堂弟在办,给梁主簿一窝端办的妥妥的,一朝天子一朝臣,新任知县在谁谁都不认识的情况下,一口一句:“朱兴德听令”,那就好使。

    嘎嘎好使。

    痛快的,有点儿眼力见儿。

    不服憋着。

    否则,不配合交接给你们扣一个私放歹徒和通风报信的大帽子。

    “那我们呢。”

    这回朱老三倒是没难为:“照常把手城门,只是,要听我的!”

    他说放行谁,再放行。

    朱老三是把手南城门。

    北城门这里是水生和金子在交接,和朱老三喊出大致的话,抓捕命犯,速速配合。

    守城衙役里要是有不配合者,名字报上来,给你们记在小本本上,回头交给知县大人再议是否罢免。

    而你以为罢免是轻的吗?

    不。

    如有违令暴力阻拦者,可先伤再抓进县衙等待处理。处理你们不配合且阻拦,是不是和梁贼人曾经同流合污过。

    水生和金子带来的手下可不是一般人。别看只带来十五人。

    那是集结县城里和下面各村的猎户。

    全是朱兴德提前雇来的。

    这些猎户又由于新知县的命令再没了后顾之忧,拿钱办事,本就应当应分,那必须要尽全力的。

    十五名猎户,列阵拉弓射箭等待指令。

    如此阵仗,守城衙役们谁敢不配合啊。

    里面就算有梁主簿的人,以前常给梁家当跑腿子,眼下也不敢再轻举妄动。

    那梁家顷刻间被一窝端,谁还能再保他们。

    他们家里也有老小。除非疯了,还敢在这种节骨眼儿冒头。

    现在只求混在衙役队伍里,不被新知县信任的人告小状就不错了。

    而就在北城门这里,发现了徐三的踪迹。

    之前,去徐家抓人早就没影踪了,这位身上还有功夫,不可小觑。

    这也是朱兴德为何会雇猎手,而且在两个城门处派来许多自己人的原因。

    在城里,甭管躲哪里都能瓮中捉鳖。

    要是逃出去了,那可就不好抓了。

    车轱辘声响,由仨人赶车,装作农民的模样拉着棺材。

    水生站在北城楼角门,望着那一行人和金子对视一眼。

    俩人心想:这几人,不会是和他们曾经想到一起去了吧?

    曾经,其实也没过去多久。

    那阵德哥可就说了,城门处检查有漏洞,衙役们信奉鬼神嫌晦气,一般情况下不会掀起棺材盖。

    他们用棺材顺利运出去贼人。

    朱二哥还哭过灵呢。

    巧了,所以说,如若徐三真藏在棺材里那就大错特错了,等于和他们德哥撞了脑洞。

    他们可不怕晦气,照样检查不误。

    不止如此,细心的水生还和金子使个眼色,让金子一会儿来问话。他不擅长于周旋。

    他要去嘱咐那些猎手。

    水生安排猎手们别露面,也别站在城楼里面。

    站哪里呢,去城外站着,在迈出城门那一瞬,随时准备拉弓射箭。

    如若真有问题,他这面挥舞红布,猎手们就啥也不要想。

    给他射、射、射。

    水生考虑到,徐三都快要人人喊打了,如果棺材车里真有异样,徐三还能在短时间内寻到赶车的那仨人。

    那么基本上,这四人等于是亡命徒,且关系是能为对方豁出命的。

    果然,金子发现了异样,特意先放这伙人过城门,将将过去时,才提出要掀开棺材盖子。

    他在提出要掀开棺材盖检查时,在车边的仨人面色一变。

    然后正经守城衙役们,感觉自己还没看明白是咋一回事儿呢,突然间就变了脸。打了起来。

    突然间,金子们就对他们喊道,趴下。

    嗖嗖的箭羽声传来,陪同徐三打算一起亡命天涯的三位陪护者中箭倒下。

    金子迅速爬起,抢过身边快吓尿衙役手中的长刀,一剑插进棺材里。

    水生这面也极快跳上车,用长剑扎进棺材中。

    盖子掀开,徐三腰部刀伤,腹部刀伤,鲜血淋漓。

    徐三躺在那里,眼睛都红了,咬牙叫道:“朱兴德。”

    用极为肯定的语气盯着金子说朱兴德的名字。

    他认为只有朱兴德才有这个脑子让他栽了。

    金子一笑:“想让我哥抓你,你还不够格。”

    他哥哪里需要亲自来?

    运筹帷幄就中。

    “走吧你!”金子一把拽出徐三。

    至此,三大贼人头子全部落马。

    一个身有毒伤毫无还手之力被扔进县衙。

    曾经的梁主簿有多牛逼,眼下就有多落魄。黑暗的牢房里,梁主簿穿着里衣躺在那里。

    一个被马拖着,像遛狗一般被拖进衙门。

    一个满身是血,手脚绑着被按在了县衙院落里等待发落。等着听朱兴德命令被关进哪间牢房里。

    朱兴德很忙。

    他在嘱咐岳父:“爹,找人回村一趟,让里正五叔的那位孙儿快些来我这里。别让别的孙儿来,只要那位来回拉货帮咱家的。另外,还有莽子叔家的小子,让莽子叔自己拿主意。哪个儿子来,哪位儿子不来。”

    朱兴德想了想,又加了一位石九嫂子家的小子,听说九大娘借过岳母十五两银钱。这个小子由岳父自己看着办,选一个性子机灵且没长歪,就直接叫。

    左撇子没问大女婿找这些小子要干啥。

    艾玛,咋忽然就成了捕头,大女婿都没有时间听他惊叹。

    反正让他去,他就去,那指定是有道理的,对咱家好的。

    “越快越好,爹。”

    “好,我这派人回村。”

    “另外,爹,你将咱家雇人花的钱,包括之前为抓那些贼人的银钱,以及你们跟踪住在客栈所有的花销都单独写下来,一笔一笔的,多写点也不要紧,但别太夸张,差一不二的您自己拿捏,像是吃饭钱匀到账里算进去,还有咱这些人要是打零工会挣到的钱,全匀到账里,写完回头给我。”

    左撇子懂。

    做账呗。

    没问题。

    他连出城文书都会做,现在各种章也会糊弄的整,写个账本更是难不到他。

第二百一十二章

    朱兴德来到县衙牢房处。

    他才进来,一抬眼就看见了上一任“捕头”。

    心里嗤笑了一声。

    这人是有多蠢,居然在新知县下命令的时候,犹豫了那么一下。

    为何会犹豫。

    是太出乎意料了,就没有应变能力掩饰住真实心理,漏了陷儿?还是常年累月梁主簿的积威给养成的习惯,犹豫是在心里平衡该听谁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朱兴德只知晓,据说,在他忙碌的这半天里,上一任“捕头”有急忙挽救。

    之后,甭管新知县再命令什么,这人都会抢着干。

    衙门里的其他官员也完全运作了起来,和这人的表现有异曲同工之妙。

    先不分析这些人心里有没有惴惴不安,反正一个个面上却是对新知县很恭敬。

    可这些官员是不是忘记了,只犹豫的那一瞬,就会在新知县的心里扎出根刺。

    当然了,到底有没有扎到新知县的眼,似乎也不再那么重要了。

    这种大案子,涉及到是否在挖铁矿制造武器、是否隐瞒私下祸害无数条徭役的性命,朱兴德心里明镜的,到最后一定会是逐层上报的结果。

    先是府城。

    府城要是有要护梁主簿的官员,且得了很大好处,官位还挺大,可能会选择断尾,想尽一切办法让梁主簿尽快伏法砍头,罪状会全扣在梁主簿身上。

    这也就是他说的,手下的表现,扎不扎到新知县的眼都不再重要的原因。

    因为处理结果一定还包括永甸县从上至下一定会被清洗一番,甚至府城的官场可能都会有变动。

    毕竟除非府城官场全部拿过梁主簿的好处,这才会同心同意来处理这个案子。

    但是,怎么可能呢。你见过官场没有争斗的吗?

    那么既然不能同心协力,府城某些官员就会利用这件案子,所以他才认为府城官场也会有变化的原因。

    至于最好的结果,不是到府城,而是再向上报,到京城。

    案子能否到京城,那就需要天时地利人和了,要看新知县的背景和魄力。

    总之,他朱兴德一个乡下人能想到的,永甸县官衙现在在职的这些官员,那都是老油条了,只会比他想的更多。

    所以眼下县衙,看起来风平浪静不过是表象,只半日时间就变成全面配合新知县更是无奈之举,可能一个个内心只是在夹尾巴做人,且在筹谋怎么保住自己。

    朱兴德在琢磨着这些弯弯绕时,再没看向那位捕头。

    而是对永甸县的牢头说,他要资料。

    牢头很给面子,在朱兴德进屋的时候就主动站起身。

    不得不屈服于朱兴德现在是新任知县面前的红人。

    真出什么事儿,他干了大半辈子官吏也跑不了。

    牢头心里想的很清楚,眼下属于特殊时期特殊对待,就别想拿官阶说事了,还扯不上那个。

    动荡时期。

    不说他,估么县尉大人都不敢在朱兴德这里拿官阶压人,以防被这么位新知县信任的“红人”盯上。

    所以朱兴德现在想去官衙哪里就去吧,想干什么,他们就配合吧。

    牢头姓魏,强扯出几丝笑容:“朱捕头有何吩咐。”

    “吩咐谈不上。”

    朱兴德指了指桌子上的一摞文书,示意牢头,他要重新整理牢房这里的材料。

    牢头还以为要犯人的。

    却不想,朱兴德说,他要看守牢房衙役们的资料。

    这几天谁当职,家庭情况,住在哪里,摆明了就是不信任,还要掺进自己的人手看守牢房。

    朱兴德重新掀开门帘子,对外招招手:“二哥?”

    朱老二有点儿懵逼的走进来。

    之前,朱老二还挺着急呢,想问堂弟为啥不让他跟着去抓人,大哥三弟都去了,堂弟唯独留下他。

    要说,此时朱兴德的真实心理,望着朱老二也是很无奈。

    他恨不得让自己的兄弟们,全能借着这个机会有点儿出息。

    倒没指望有太大出息。

    有多大本事,端多大饭碗。

    只希望借着永甸县眼瞅着会大清洗的节骨眼儿,慢慢的混进去自己人。

    牢房这里要有人。

    城门那里要有。

    城门那里一旦要是能有自己人,往后来回出入会很方便。

    还有新任知县身边干杂事儿的,要有脑子灵活的。

    但无奈于,他的兄弟们全是文盲,一个比一个睁眼瞎。

    让杀人放火、围捕罪犯、刑讯逼供、一点就通,让写字就各个挠头。都能哭给你看。

    岳父倒是识字会写字,可老丈人岁数大了,朱兴德一想到真给岳父弄进来吧,一点儿一点儿朝上爬,指定会看人脸色。

    一把岁数给人猫腰倒水的,那不行。

    凭啥他爹、那可是他亲老丈人要受这份气?

    感觉真弄个文书干干没啥大意思,又是他岳父,是长辈,身份太明显,不好插。

    就三胖兄弟行,年纪轻轻的能给混进来,说是有突出表现,可三胖在府城呢。

    没办法了,朱兴德只能矬子里拔大个,将他二堂哥挑出来。

    朱老二小时候念书那阵就比他强,愣是凭着死记硬背比他多认字。照着文书写的方面,也能画明白。

    唉。

    朱兴德一边嘱咐朱老二,让将之后这些天当职的衙役尽快誊抄清楚交给他,尤其是今日的,马上誊抄出来。

    一边在心里下决心。

    不行了,等不了啦,回头空下来,真应该让岳父给开个小私塾,就专教他们几个。

    这事儿要迫在眉睫了。

    你看多耽误事,连满山也啥都不会,依葫芦画瓢都写不了字。

    就满山那身手,明明满山才是最适合干捕头的。心细、胆大、话少、公正,心里有杆秤,功夫好,能走南闯北带刀捕头不嫌累。

    比他合适多了。

    可是,你看,谁家捕头有不认字的?张贴个什么告示都容易搞不清楚,那不扯淡呢嘛。

    还有守城门那些吏,哪个不认字?

    要么老话说呢,这就叫机会交到手中,咱没本事握住。书到用时方恨少,认字不分老和少。

    “写吧。”

    朱兴德拍拍朱老二的肩膀,暗示二哥放松,没人敢欺负你,踏实的,别一进官衙就哆嗦烂颤。

    还行。

    朱老二比往常稳重多了。

    能不稳重吗?

    他堂弟现在已经不是他堂弟了,是能和青天大老爷说得上话的,心里很有底,谁敢给他脸色看,他就找堂弟告状。

    “我会尽快誊抄出来,争取一盏茶过后就交给你。”

    “嗯。”朱兴德在离开前,对牢头友善的点下头算作打招呼。

    朱兴德忙啊。

    他还要尽快清理外面的。

    喊“威武”的这些官吏,倒是不着急排查。

    主要是外面当职的那些。今天又是雇的,又有他自己的人,还有陌生的官吏们,这些全要捋清楚。

    不过,朱兴德忽然站下脚。

    有两名衙役立马低头,叫了一声朱捕头。

    “叫什么。”

    俩人报上名字。

    朱兴德上前摘了这俩人的牌子。

    就是他俩当初将外婆打吐血,回去没多久就病逝了。

    “离开这里。”

    这俩人面面相觑,还以为让他们先下值,回头换班再让来呢。

    这俩人做梦也想不到,朱兴德会做梦,在梦里认识他们。

    不敢得罪新知县面前的“红人”,明明他们下不下职不归朱捕头管,也没敢提出任何异议。

    一个时辰后,新知县身边真正的红人墨竹露面了。

    墨竹怀里揣着他家少爷写的密信。

    这封信,必须要由他亲自去送。

    可是,他一旦离开,就等于少爷身边真是啥人都没有了,少爷那三脚猫功夫能行嘛。

    真是让人操心,又没有别的可靠人选去送书信。

    所以说,墨竹再次在心里吐槽他家少爷,为啥只带他一人来,还玩什么暗访。

    另外,他家少爷还让他在离开前,务必将事情处理妥帖。

    他家少爷目下,正在和县尉和县衙其他官员议事。

    问永甸县的粮食缴收、问永甸县历年税收,问这些年征徭役情况,以及眼下就在征收,少爷让徭役的事情挪后。

    总之,在忙好些事情。

    “朱捕头。”

    朱兴德被墨竹叫住。

    墨竹开始传达新任知县的命令,让朱兴德之后干些什么。

    比方说,牢房这里,务必要……

    墨竹还没有说完。

    朱兴德递给他几张文书。

    “这是什么呀?”

    墨竹低头一看,纸张上写着牢房这里今日明日当值的官吏名单,家庭情况,写的极为细致。

    一副牢房这里要是有人敢私下对梁主簿这面动点小手脚,朱捕头立马就会抄当职官吏的家。

    还明晃晃的写着哪些是信任的人。

    这就不用问了,一看就知,这说明信任的临时守牢房人员是朱捕头的人。

    “咳,知县大人说,还有……”

    朱兴德又递过去几张纸,说陆续的还在整理。

    墨竹看眼朱兴德,只能接过。

    “还?”

    朱兴德打断墨竹的话,示意墨竹跟他在衙门里转一圈儿,可别浪费时间了,文书上写的,不如亲眼去看。看完赶紧进去和知县大人汇报一下,然后拿着这些名单留档。

    而墨竹跟在朱兴德身侧转完一圈儿服了。

    他算是看出来了,他不放心的几个关键处,朱兴德通通都已经派自己人把守了。

    据说,即便梁主簿、郭顶、徐三早已落网,两个城门出口处还有朱捕头的“自己人”没撤回来。

    问其原因。

    朱兴德答:不想有人趁机出城给府城那面送信。

    墨竹摸了摸怀里的书信。

    眯眼看向朱兴德,心想:一个在乡下长大的,居然能将官场的事想的那么远。

    “朱捕头,墨竹要离开几日,回京一趟。大概三日后,我们少爷的其他亲随才会赶到。墨竹不放心少爷……”

    好嘛,又被打断。

    且朱兴德没摆什么朱不朱捕头的谱,别看这位墨竹是位下人。

    像是对待小兄弟似的坦诚说:

    “墨竹老弟请放心,你走后,这几日,伺候知县大人穿衣梳洗方面的小厮,已经在来的路上。

    不是我私心作祟,只用自己人。

    是眼下特殊情况,大人的安危比什么都重要,我只能用信得过的人,而不是在城里乱找,或是指派这官衙里的哪位衙役充当。

    不知根不知底细,最好不好沾大人的身。

    叫来的那位小厮,是咱们县下面游寒村里正的孙儿,他们家三代为里正,家风清明,也和我岳父家沾点儿亲。过后大人的亲随们到,我再让他回村。”

    为此,朱兴德告诉墨竹,他还会让左里正的孙儿在伺候完大人入睡之后,紧急去牢里学习。

    向伺候梁贼人的小厮学习,咋给梳洗穿衣。

    那个“师傅”,他都给绑来啦,扔牢里正等着。到时候找几件新衣裳,脸盆子什么送进去,让二柱子享受一把给当模特,左里正的孙儿一边学习,一边先伺候二柱子一回。

    毕竟目前条件不允许,也是没办法。

    朱兴德继续道:“至于吃饭做饭,我也不打算用这里的伙夫。”

    大人的伙夫,由他岳母充当。

    梁贼人这种重刑犯的伙夫,由他岳父暂时给客串。

    还是那句话,到啥时候说啥话,现在就这条件,麻烦墨竹老弟能和知县大人解释一番。

    让墨竹挑了下眉的是,面前这位朱兴德心细到什么样呢,最后还暗示了一句,大致意思是,他朱家、左家、罗家几十口子性命从拦知县大人那刻起,就同进退。

    墨竹懂,实际上,朱兴德是想让他传达给少爷,请相信他。

    也是直到这一刻,墨竹才拿朱兴德当自己人,且彻彻底底在心里服气了。

    你看,他还没等安排让干些啥呢,朱捕头就给办妥了。

    他还没等操心的嘱咐些啥呢,朱捕头三言两语就给安排完了。

    这说明啥?

    这人早早就想到了他的前面,所以他才要啥就能给啥。都不用点一点的。

    而就像朱兴德这种人,他不当捕头谁当。

    在墨竹看来,通过接触和刚才那些事儿,甚至捕头都不是朱兴德的终点,这人早晚不是池中之物。

    成为他家少爷的左右手更是板上钉钉。

    毕竟再没有比用朱兴德更顺手的人选。

    这位朱兴德干捕头能干出个样,干少爷身边的管事,墨竹认为也能干的明明白白。

    有种人叫朱兴德,你让他干什么都放心。

    墨竹离开后,朱兴德再次来到牢房。

    狗剩子被打的浑身是凝固的血迹。

    自从进了牢里,就今日没挨打。

    他在耗子乱窜的牢房里,死寂一般闭着眼。

    “剩子。”

    狗剩子嗖的一下睁开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朱兴德一步步向他走来。

第二百一十三章 一更

    朱兴德身后,跟着两名衙役打着火把。

    朱兴德还不知道,他此时在狗剩子眼中犹如带着光亮。

    狗剩子一直坚信,德哥说会来牢房看他,就一定会来。

    每一次毒打,他都死死咬住牙。

    但德哥以这种形式出现,仍旧很出乎他意料。

    狗剩子傻了般,用带血迹的手揉了揉眼睛。

    朱兴德微转头对身旁的衙役吩咐道:“准备个干净的屋子,备些热饭热汤,再去将广药堂的郎中叫来。”

    “哥,你?”

    朱兴德蹲在狗剩子面前,上下扫眼面前小子的伤势:“先什么也别说,随我出去看病要紧。你弟弟,我已经派人安排接到我岳父家了。”

    “可是?”

    狗剩子想问,哑巴抓到了?没抓到不可以将他弟弟带到德哥的岳父家,那样等同于在给德哥添麻烦。

    就在这时,郎中背着药箱急匆匆赶来。

    另一名衙役也拱手弯腰唤道:“朱捕头,干净屋子和衣裳已经备好。”

    朱捕头?

    捕头?

    狗剩子想破脑袋也想不通。

    他被两名衙役抬着,用担架抬走时,还在瞪眼看向朱兴德。

    两只手紧紧抓住担架不想走,看着看着,狗剩子忽然脑洞大开。

    难道德哥一直藏在暗处,就是为了调查王赖子的案子,才没暴露过,早就是捕头的身份?

    狗剩子越想越激动,越想越钦佩。

    说来还挺巧,新任知县还是挺讲江湖义气的,为保朱兴德一系列违法行为,他在向上面递的信中,提及朱兴德为何会查此案,从王赖子这根线一直引到抓捕那些贼人上山,再到如何让梁主簿落网,用的正是狗剩子的脑洞。

    新任知县说他早早就发觉永甸县的不妥。

    早早就派了朱兴德暗中查案。

    从那本舆图册查起。

    所以才有了这一系列的事情,也有了他为何连入职都是装作富贵商人没有张扬的原因。

    要说,新任知县在写下这个谎言时,还曾拧眉稍稍斟酌过。

    虽然是为保护像朱兴德等惩恶扬善、且被逼无奈才会出此下策的良民。

    但还是莫名觉得有些占了这些良民的便宜。

    这个借口一旦上报,一切就会变得合情合理。

    全是他在上任期间让干的,那铁矿此等大案的功绩,就会完完全全落在他这位“运筹帷幄”的知县身上。

    可是,他有点别扭。

    小爷差这点功绩三年后升职回京吗?

    差。

    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连玩头都没有。

    “要厚待啊。”

    不行的话,打算从自己的体己银中拿出一部分作为奖赏。奖给那些在这次行动中积极配合他抓捕命犯的百姓。

    新知县就是在这种弯弯绕绕的心思中,给家里写了信,求表扬。

    与此同时。

    朱兴德正在嘱咐刚刚赶来的左里正孙儿。

    左里正的孙儿算是看出来了,朱兴德很忙。

    全是因为和他家的交情,才会在百忙之中还要操心点一点他。

    可谓苦口婆心了,翻来覆去的强调重要性。

    “有点眼力见儿,啊?

    知县大人身边最得用的使唤人走了,对你来讲就是个极好的机遇。

    三日后,他其他亲随和师爷、保不齐还会有护卫估摸就会到了,到那时,你想再表现,就只能靠边站。你连此等机遇都再难碰了。

    所以说,这三天谁都不在的情况下,你要把握住。

    最终能不能顺利留下,让他感觉用你还不错,不差你这个人,全在于你自己做事情是否妥帖心细。”

    朱兴德怕孩子岁数小,只看眼前,想不到以后的大造化,还强调道:

    “多注意观察。

    别以为和那些人学了点伺候人的皮毛,做完事儿就拉倒。一人有一个习惯。

    伺候梁贼人的习惯,不见得会让知县大人感觉舒坦。

    我听那墨竹透过话,知县大人是京城人,保不齐就是哪家高门府邸里的公子,在京城惹了祸被家里老头子扔到这的。

    那种富贵出身都有自己的小毛病,你要多多留意。

    搞好了,你才是村里最出息的,啊?还能跟着回京城呢,听没听见,为了那种造化,更要多用心。”

    左里正的孙儿一个鞠躬到底,再直起身时,十五六岁的年纪到底藏不住欢喜,亲亲热热地叫道:

    “弟弟知晓了,谢谢大姐夫。大姐夫,您不知道,俺家人都乐疯了,俺爷说,我才是家里最好命有福气的人,好运道都由姐夫您亲自递到我手里了,要是不好好干,回头被退回去,那就是真无能。姐夫,村里人听说也稀奇疯了。”

    朱兴德笑了下,拍拍眼前这半大小子的肩膀:“去吧。”

    “嗯嗯,大姐夫,我是要抓紧去了,外婆还托我给婶子带了不少咸菜。”

    “带咸菜干啥?”

    “说是给知县大人吃。外婆得到信儿,立马扔了手中酿酒的瓢,听说挨家串门,进屋就要尝各家咸菜。我那阵还拾掇包袱没走呢,外婆就送上门让我全带着。说是这些集结了咱村里大娘婶子们最拿手的小菜。还有这个。俺爷帮外婆写的食谱,让交给婶子看着这上面做。”

    可见秀花人精一样。

    不是有那么句话吗?

    要想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先要抓住他的胃。

    三嫁过的秀花,深谙其道。

    即便秀花压根儿就没打算让她闺女白玉兰,借此长长久久端住县衙做饭婆子的铁饭碗儿,但她想的是不能给大孙女婿和左家丢脸。

    泥腿子农户家咋了,咱家没有那么重让人看不上的乡土味儿。

    想从吃的方面就体现出,咱家人做事干净,做吃的别看粗茶淡饭也有自己的小讲究。

    在知县那里留个好印象,对人的初印象很重要,往后做个买卖啥的,有个不情之请什么的,是不是也能好说话点儿?

    这才紧急准备了这些。

    要不是酿酒离不开她,秀花差些爬上车跟着来县衙照料知县两天。

    但秀花忘了一点,高估她闺女认字的水平了。

    她给那食谱,到最后白玉兰干脆给小麦找来了。

    小麦正将肉粥、四蝶小菜装盘,打算等白玉兰和里正的孙儿将洗澡水端进屋,再让她娘将饭菜端进去,她不合适露面。

    而从不踏入灶房的知县大人,还穿着那身富贵商人的衣裳忽然出现在这里。

    “饭食……”

    新任知县没想到在灶房里的不是婆子,而是一位姑娘家:“你是?”

    小麦之前烧火,鼻尖有些薄汗。

    她低垂着眼睛,浓密的眼睫毛像两把小刷子似的颤了两下,也不知道来人是谁,糯糯矮身道:“是朱捕头的妹妹。”

    新任知县看了眼小麦鼻子上的汗珠,又疑惑扫眼小麦为人妇的打扮,第一反应就是,才多大年纪,看起来稚气未脱的模样却为人妇了。

    “嗯。”

    转身掀开帘子:“有劳,饭食端上来。”

    小麦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位就是新任知县。

第二百一十四章 二更

    抓捕梁主簿的第一夜。

    朱兴德只眯了一会儿,没怎么合眼的渡了过去。

    二柱子和心细的水生搭伴儿,看守重刑犯徐三。

    朱老三和金子搭伴,看守梁主簿。

    皮开肉绽被打了一通的郭顶,是由有朱老大和六子看守。

    天蒙蒙亮时,左撇子将粥送进牢房,看眼被“大”字型绑在木架上的郭顶,那郭顶穿着里衣,里衣上全是血,早就耷拉脑袋昏过去了。

    然后才弯腰掀开粥捅,让一宿没合眼的小子们喝粥。

    六子一边喝粥一边笑着问道:“叔,村里人是不是都被我德哥震到啦?”

    左撇子笑了下:“嗯,谁敢想这种好事啊,听说将你里正爷爷都震得大半夜在村里背手来回走道,睡不着觉。连想都不敢朝做官那方面想,看着吧,今儿村里会更热闹。”

    说完,忽又叹口气。

    这眼下都好成什么样了,左叔还有啥事儿犯愁啊?

    左撇子说:“这不就是谁不在跟前儿就惦记谁嘛,也不知道稀饭儿那面咋样,今日理应考完。你二姐夫走啦,刚带人又带着两车酒走的,不知道能不能在路上遇到稀饭儿。稀饭儿考完出来,听说这些事儿,不定怎么慌张。我惦记他,还怕府城那面有和梁贼人要好的坏人。”

    六子略一琢磨。

    可不是?

    这几日忙的,别说稀饭儿那头没想起来,送酒挣钱都顾不上了,府城那一摊子等于全扔下。

    要是真有能为梁贼人两肋插刀的,他们这些人在县里很安全,外面扔的小星星可咋办。

    “要不我?”

    左撇子摆摆手,其实挺心焦的强压下来,含含糊糊说:“你撵也来不及了,你二姐夫有带人手,城里又有三胖子,还是这头重要。”

    这头知县的人手不到位,他们就撤不出来。

    别丢了犯人,或是犯人被杀了。

    瞧这样,新知县还指望他们继续效力,好好看守人犯再让梁主簿咬处更多的官员。

    左撇子这一番话,整的六子都有点儿闹心了,像是在安慰他左叔,更是安慰自己道:“没事儿,咱家星星脑子聪明的不行,真有坏人,可能没等接近就会被他察觉。他还跑得快。”

    府城。

    今日是罗峻熙最后一天考试。

    卷面发下来,他坐在考场里先淡定的扫了一遍,做到心中有数,然后才开始磨墨。

    说实在的,这几日考的,让监考官都有点儿对罗峻熙刮目相看了。

    首先,最初能注意到罗峻熙是因为长相。

    这玩意儿都是上行下效。

    你想啊,皇上都不喜欢长相磕碜的官员,哪怕此人有大才。很喜欢手下官员相貌端正,要是清隽俊朗、玉树临风型,再一路科举上去有才华,相貌等同于对仕途如虎添翼。

    而这考场里,好些一般长相的人,还有许多年纪大的,罗峻熙端坐在桌前,正值最好的年华。

    人都爱看美好之物,自然会一眼就会扫到。

    其次让考官注意到罗峻熙,是罗峻熙从容答卷的模样。

    惹得监考官在踱步时,有特意站在罗峻熙的桌边停留。

    但不会多看几眼,不是为公正不打扰罗峻熙答卷,是实在受不了那味道。

    这一点也正是让监考官们侧目最重要的一点。

    因为罗峻熙很倒霉,他就被分派在屎号子旁边。

    考场出了点差错,准备工作不到位,这屋的屎尿味儿最大。

    闻时间长了,都辣眼睛。

    密密的试卷,今年秀才考试的题目是历年来涉及范围最广、题目最多的试卷。

    要是稍稍分神,先不说会不会,能不能答对,基础知识背书方面掌握的是否牢靠,这些不提,是很容易就答不完的。

    可想而知,在辣眼睛、熏的人头疼的环境里,笔耕不辍,在监考官们的眼里,罗峻熙的定力那是相当到位了。

    被分派到屎号子最近的位置,没有抱怨,一丝会影响答卷的情绪都没有流露。

    连熏下来,场场考下来,面色如常。

    明明对他说过,如若感到恶心头痛可以提出临时换下地方,毕竟是准备科举考场的出了差错,但他规规矩矩坐在那里,吃干饼子还能琢磨答题。

    这样的小伙子,让此次科举最年迈的监考官频频看过去。

    有种人身上就具备这种气质,让岁数大的老人望着,只觉这位年轻人可能会出人头地。

    这样优质稳妥的孩子,也理应该出头。

    而在考场里的罗峻熙,还不知他给考官、甚至巡考都留下了好印象。

    罗峻熙没觉得挨着屎号子算什么事儿。

    猎野猪,那猪血的味道才最恶心人好嘛。

    在科举前,他曾经长达一月之久躺在大山上,旁边是死去的野猪,更是为猎野猪、躲野猪,甭管累成什么样都能随时跑起来。

    还有,照顾朱爷爷。

    那阵去大姐夫家收地,朱爷爷就在他旁边拉尿。

    他淡定如初看书。

    有时,看入迷了,舍不得放下书本,还会一手拿书,一手拿着破布给祖爷爷擦屁股。

    总之,经过这些事,不知是不是最后一场野猪对他释放了最大的善意,罗峻熙现在再去回忆那一个月,倒少了曾经好几次神经绷太紧快要崩溃的记忆,只觉得或许是好事吧?

    应该是吧?

    让他现在再看有些事情,就感觉那都不算什么,比如倒霉坐在屎坑旁边此等小事,才会波澜不惊,一点儿也不会影响情绪。

    他觉得,如若有一天让他见皇上,他都被锻炼出来了,并不会紧张。

    罗峻熙收笔,最后检查一遍卷面。

    检查完,只看他忽然抿起唇角露出酒窝。

    也是在这一刻才能看出来是年轻人,他给自个答满意了,都要憋不住笑了。强行内敛才知露出酒窝没有笑出声。

    交卷。

    罗峻熙在一众考懵登、一众被考的走路直晃悠的童生人群里,是那么的扎眼。

    毕竟,考试在他那里不算什么力气事儿。

    罗峻熙挺直腰板走了出去。

    他以为考场外面,大姐夫、二姐夫、二柱哥、六子哥会在外面等着。

    大姐夫的脸上,一定是期待和焦虑的,还会早早操心的安排好吃喝,二姐夫恨不得背他回去睡觉。

    二柱子哥和六子哥一定会忍不住,至多强憋半截路就会憋不住话问:“考的咋样。”

    罗峻熙已经打算好了。

    这一次,再不低调。

    到时,他要搂住大姐夫二姐夫他们说:“我考的很可以。”

    却不想,当罗峻熙脸上挂着笑走出考场时,外面只有一位搓手等待的三胖子。

第二百一十五章 家里养的“小白脸”回来了

    “嗳?德哥他小妹夫,嗳嗳?!”

    三胖子一跺脚,感觉自己太心急了。

    他见到罗峻熙就秃噜出一大串实情,这些日发生了些啥,这让一个才从考场出来的人,怎么可能会平静接受。

    估计心里急的会冒火。

    三胖子呼哧带喘追出好远,可是哪里还有罗峻熙的身影?

    三胖子还有点儿懵懵的呢。

    按理,他跑的真不慢,别看他叫胖子。

    实际乡下小子哪有什么胖子,那不过是乳名罢了。

    他一直自诩自己腿脚挺快的,也反应不慢、马上就追罗峻熙。

    但是只那么一眨眼的功夫,再抬头在人群里一看,哪里还有罗峻熙的身影。

    后来,当三胖子始终找不到罗峻熙回了店铺后,店铺前还有永甸县的王兄几人在等待呢,问罗峻熙哪里去了。

    三胖子回答说,恐是提前回了家。

    那位王兄还有永甸县其他几位考子很是疑惑,大伙不是说好了嘛,考完要聚聚。

    因为王兄知晓,罗峻熙进场前还惦记呢。

    有和他说,考完要和永甸县的考子聚首,最好和府城科举完的童生们也能找个机会再聚聚。

    罗峻熙想帮家里卖酒,提前摸摸底问大家考的如何,甚至不惜一改常态要一起对对答案,这样的话,喜酒就能提前预定下来了。

    眼下,人却没了。

    再着说,真着急回家,罗峻熙更应该蹭王家的马车走。

    马车总比罗峻熙选择其他交通工具要回去的更快。

    可事实上,罗峻熙比赶马车的队伍要快多了。

    最初,罗峻熙是迅速跑到城门处,一抿唇一个跳跃坐上了骡车。

    给完车夫银钱。

    骡车还不到永甸县,只走一小半就会拐弯儿。

    罗峻熙越坐越没耐心,付完路费却没坐完全程,嫌弃太慢。

    给车夫都看傻了。

    羊肠小道上,只看那名书生背着书箱就跑,脚底下刨起的尘埃,比他家骡子四只蹄子卷起的灰尘还多,腾云驾雾像股风似的急速的刮没影踪。

    惹得车夫连同搭车的妇人们全啧啧感叹,像看稀奇景一般说道:“跑的是真快啊,那确实不需要搭车。”

    之后,罗峻熙跑小半程跑累了,第一个驿站都被他跑到了,解下书箱满身汗湿透,只喝了些水就询问押镖的车,“朝永甸县方向走吗?”

    和骡车一样,押镖的车,不去永甸县,但能往前一点儿。

    “好,谢谢兄弟们了,麻烦了。”

    罗峻熙给了车费,躺在押镖车上的货上,权当休息。

    休息过劲儿了,“停。”

    “啊?”

    罗峻熙没解释太多,背起书箱,又开始跑了起来。

    押镖的镖头望着那一溜烟儿的影子,面露疑惑问手下:“他是赶考的书生吗?”

    手下说:“这要是考上了,特别适合给朝廷做传令官。考不上嘛,还可以来咱们镖局走南闯北押镖。”

    之后,罗峻熙还搭过抓猪的车。

    他将书箱放在旮旯,胳膊搭在书箱上,面色平静的和十多只猪羔子大眼瞪小眼。

    一宿时间,前半夜跑黑乎乎的夜路,后半夜就坐在猪羔子车里小憩。

    别人赶路,从府城到永甸县需要好几日,到了罗峻熙这里,他抄近路还没命跑路,翻山越岭,愣是浓缩出一半。

    由于没休息,从不在驿站停留,罗峻熙错过了他二姐夫。

    最后进永甸县城时,罗峻熙的交通工具升级了,他是扒着一辆马车进城的。

    马车后面,他踩着边边,背着书箱,头发在风中凌乱,吃力地扒住车厢边缘不放。

    直到马车停下,等待守城衙役放行,罗峻熙才跳下车。

    而直到这时,车里坐着的是永甸县县城开酒楼的老板娘,这才发现车外居然有个小伙子一直在蹭她车。

    老板娘惊讶地望着罗峻熙,很是纳闷,这一路从娘家到县里赶车从没降速,面前这位年轻人是怎么跳到他车上的。

    罗峻熙浑身虽狼狈不堪,但举手投足间仍能看出彬彬有礼,他背着书箱对酒楼的老板娘抱拳致谢。解释家中有急事,得到人家一点头的原谅,这才又说句打扰了,转身融入到步行进城的队伍里。

    守城衙役里有自己人。

    自然就认出罗峻熙了。

    不过,和三胖子一样,不叫哥,不叫弟,习惯性开口就喊:“德哥他小妹夫回来啦!”

    十里八村的文曲星终于考完归来了。

    广药堂。

    罗婆子借朱兴德的光,从昨日就搬到了广药堂。

    坐堂的郎中和药童,白日里一点儿不敢怠慢。

    罗婆子在屋里哼哼几声,小药童就会掀帘问问怎么回事儿,还会在吃饭时告知罗母,他们晌午打算吃啥,问罗母有没有胃口、要不要随他们吃点儿。

    也就是说,只要罗母乐意,医馆连她的饭菜都供。

    罗婆子从来没受过这种特殊对待,她猜想家里有很钱有势的来医馆住着,至多也就是她这种待遇了。

    被褥随便用,大隔间只住她一人。

    不再像之前,屋里只有一张窄巴巴的床,那时候小麦伺候她,夜里只能躺在长凳上或是坐在她脚边休息。

    再看看眼下,两张床,一张空着留给伺候她的人,另一张她住,还担心她冷,白天黑夜小药童会送热水囊递给她,想擦擦身都不是难事儿了,只要开口说一声,热水,外面立马就给送。

    简直是借了大光,愣是给罗婆子住医馆住出了高高的优越感。

    她儿子还没等出息,没借上儿子光,倒是借上了朱兴德的光。

    换言之,朱兴德是她儿媳妇的大姐夫,说一千道一万,她借的是亲家一家的光。

    而广药堂的老板,也就是为梁贼人治病的那位大夫,更是每晚从县衙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来她这里,进屋洗手,洗完就给罗母号脉。

    从来都没被人这么伺候过啊,听说还不要钱。真想将前些年的腰伤治好再回,心里的优越感更是让人舒坦。

    才住两日,惹的她就和临间来看病的家属有心情唠嗑了。

    “哎呦,你家带这么多物什啊?怎么水盆子都带着呢。”

    “大娘,你没带吗?”

    罗婆子微微一笑:“呵呵,我不需要,这里一听我来了,早就给备上了。”

    就是在这时,罗峻熙风尘仆仆掀开帘子:“娘?!”

    罗母怔忪:艾玛,这是谁呀?居然是他的宝贝稀饭儿回来了。

    “你考完了嘛,你就回来,你不会是没答完就跑出来了吧?我打折你腿。”

    罗峻熙眼睛紧紧盯着罗婆子头上的伤口:“我考完了,娘,是儿子回来晚了。”

    忍了一路的情绪,罗峻熙终于在这一刻再也无法忍耐。

    十八岁的小伙子,眼圈儿当即红透了。

    在知道娘差些没命了,爹没了后,拉扯他的娘也出意外时,罗峻熙直到那一瞬才清晰地意识到,母亲之于他的意义。

    他知道娘有许多缺点,早早没了男人,还要承担起生活的压力和培养他的责任,男人担起一个家都有力不从心的时候,更不用说一位带着年幼孩子的母亲了。

    常年下来,母亲才性情变得敏感又尖锐,抠门又爱使小心思。

    所以在那一瞬,他更怪的是自己。

    因为他好像才懂得,为人子女,比起抱怨父母,学会如何应对这样性情的母亲才是根本之策。

    让娘不感到寒心,让媳妇不受委屈,不该是那两个女人承担的,应该是由他承担。

    之前的那些抱怨,心底压抑着对母亲的小失望,罗峻熙此时只感觉到浓浓的心疼。

    罗峻熙脸上一副:娘,你受苦了表情。

    罗母头上缠着厚重的白布,听到罗峻熙不是提前跑出考场,大松一口气,这给她吓的。

    松完这口气,才捂着头部,望向眼泪汪汪的儿子,喃喃道:“其实你回来的不晚,你回不回来也解决不了啥事儿。要说晚,还不如当初你大姐夫早点回来呢。”

    罗峻熙听到那两声嘀咕,娘以为他没听到,可他听到了,眼泪都没了,翻涌的激动情绪也瞬间无语:“……”

    “儿啊,多亏你大姐夫,娘这两日老享福了,你别哭,挺大个小伙子咋还不敌你媳妇心性坚韧,都过去了。”

    罗峻熙真是服了。

    他这一路,在心焦折磨中想象的画面通通没有。

    罗峻熙以为他娘在看见他那一瞬,会当即扑到他怀里哭诉,被人打了,家被盗了,儿,你得给娘做主。

    咱家丢钱啦,丢五百多两,他娘会哭到病情发作头疼起来说,我不活啦。那钱攒了大半辈子,要是讨不回来,我就去撞墙。

    他都已经想好该怎么安抚亲娘,该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告诉娘他会怎么解决,让亲娘先顾及脑袋上的伤,不要情绪激动。

    可现实场景却是这样的。

    娘确实见到他就提钱,只是咋听咋不对味儿。

    罗婆子喊道:“艾玛呀,稀饭儿你是不知道,咱家丢五百多两银钱呢,啧,这可真是,你说那些贼人王八蛋是不是该挨千刀!”

    娘喊出这话时,还一副很怕医馆旁边几个隔间,听不到的模样。

    喊那么大声干啥,被偷是什么好事儿吗?

    还别说,罗婆子真就当好事喊。

    怎的,你家想被偷五百多两,你家得有那么多,她家就有。

    至于为何会一反常态,不再偷偷摸摸提家里有多少钱,罗婆子是因为心里有底。

    贼人被抓啦,指定能要回来。

    小麦她大姐夫可不是一般炮,都能给那么大的官逮进去了,还能要不出银钱可完啦。

    二是,不需要再藏着掖着怕别人惦记她们孤儿寡母。

    朱兴德是县城捕头。

    等她病好的,往后谁再敢欺负她家,你瞅着的。

    罗婆子躺在医馆这两日,甚至在心里打算好,今年给稀饭儿她爹烧纸要多在坟前站一会儿,等她妯娌大伯嫂,到时她得将她亲家一家这几月都是咋出息的说一说。

    “娘,你和我说些正事儿吧,别显摆了,都发生些什么事了?快与我细讲讲,我才回来就来了你这里。城头那里虽然有认识的人,但是说话也不方便,还没有细问。”

    “哎呀,那比唱戏的还热闹呢,话本子都不敢那么编。反正你先去洗洗吧”,罗婆子这回小声了:“附近住了那几家亲属都认识我,坐堂郎中和书童也瞅着呢,你造成这样,让人看了笑话。再着,我与你讲了,你指定会心急去寻你大姐夫和小麦,你就这种形象去?别给你大姐夫丢脸,让人一瞧,这是啥妹夫啊,造的像是猪圈儿爬出来似的,快点儿。”

    还是白玉兰来了,罗峻熙才得知种种。

    终于来了一位说话不再那么云山雾罩的。

    更是通过亲娘和丈母娘话里知晓,岳母在他娘受伤期间,给他娘擦过身、喂过饭、熬过鸡汤,不眠不休的伺候过。

    要不然他娘不会和丈母娘说话那么随意。

    “我不是说了嘛,你不用惦记我这面儿。这药堂管饭”,罗婆子还冲白玉兰使劲眨下眼睛:“不吃白不吃,咱自己能省点儿就省点儿。”

    罗峻熙望着岳母鬓角的几丝白发,一把年纪的岳母还要照顾亲家母,感动道:“娘……”

    罗婆子端着汤:“啊?”

    啊,不是叫她,低头接着喝汤,没打扰,这可是和知县大人一个锅里熬出的汤。

    罗峻熙明明肚子墨水很多,却找不到什么词,来对岳母表达感动之情。

    白玉兰忍下想问考的好不好的话,慈爱道:“小麦在县衙呢,今早还嘀嘀咕咕说你考完了,快回家了,给人家知县大人做饭都不用心,快去看看。你爹还有你大姐夫、六子他们也全在县衙。”

    县衙后院。

    小麦手里的面盆翻了。

    “峻熙哥。”

    “嗯?你该叫我啥。”罗峻熙换了一身衣裳出现在小麦面前。

    “夫君。”小麦提起裙子就跑了过去。

    与此同时,新任知县望着远处那对小夫妻拥抱的背影,可能是在说伤口,男的抱一会儿还蹲下非要摸那位小妇人的脚,似乎想看看伤的如何,满脸心疼隔这么远都扑面而来。

    小妇人窘的直跳脚,像喝醉了似的东倒西歪,一边眉飞眼笑一边跳,然后又被男人一把抱在怀里。

    “夫君,你考的好吗?”

    “好媳妇,稀饭儿的秀才娘子,我没在家,你受苦了。”心疼的、想念到将小麦紧紧搂在怀中不算,还直摸小麦的头发。

    没有直白回答,但是一句秀才娘子就说明考的很好。

    不学无术、没走科举路线的新知县:哼,倒挺自信。

    微侧头问左里正的孙儿、他的新小厮:“那位就是朱兴德的小妹夫?”

    左里正的小孙儿满脸笑容:“回大人,正是。”

    艾玛,左里正的小孙儿心想:都没眼看啦。

    望着三姐姐和三姐夫拥抱在一起的画面,他脸色通红,这对CP太甜啦。

第二百一十六章 拍档

    “大人,早食好了。”

    左小麦端着托盘,站在屏风外面。

    托盘里放着豆腐脑,豆浆,还有一盘用玉米粒先蒸再煎撒着白糖的饼子,切着三角块。

    以及四张猪肉馅饼。

    看一眼就知是新烙出来的,再配着四种小咸菜,每种小菜用碟子装盘。

    新任知县将擦手巾递给左里正的孙儿,闪身走了出来,端正的坐在桌前:“唔。”

    小麦懂,这就是要吃、让放下的意思。

    立马抿唇,将一样样早点摆好,随后就打算退下。

    小麦谨记大姐夫的话。

    那时肩膀挎着包袱刚来县衙。

    大姐夫在县衙后院门口就嘱咐过娘和她:

    “我们不是谁家的下人,只是来帮忙的。尽心尽意是感激知县大人会为咱老百姓做主,体贴周到也是一个意思,敬重他是个好官。所以咱家人不用卑躬屈膝,只要有诚意在,不用诚惶诚恐,更无须下跪问安。”

    这几日,小麦就一直掌握着这个度。

    像眼下就是。

    她只需要放下吃喝,后退几步,然后静悄悄离开就行。

    在做膳食时,保持干净用心,根据知县大人吃的多与少观察喜欢什么口味调整菜谱。

    本来最初连送饭食都不需要她露面。

    但知县大人实在是太能换衣裳了,就没见过这样的,好像还有点儿洁癖,她娘就要既做浆洗婆子又要打扫屋里。被套被褥都要两日一洗,有时还要出衙门后院去医馆看看她婆婆,给买点儿什么送过去。

    娘太忙了,她想着,反正娘看外婆写的食谱费劲儿,干脆做饭的活计就全接了过去。

    新任知县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以往他真没闲心观察朱兴德的妹子。

    这不是才看完一出相亲相爱的场景,拿起筷子就抬眼了。

    “……”

    那抿着唇是在干嘛?见到科举的夫君回来了,就那么高兴?

    干正事儿给他送饭还在笑。有什么可笑的。

    还秀才娘子?才科举完,学政大人都不知道要定谁为秀才,那位可倒好,像是已经定下来似的,哼,不谦逊,嘴倒是挺甜,挺能糊弄媳妇啊?

    岁数小的姑娘家,就是好糊弄。

    小麦没发现知县大人看她的那一眼,正一边朝后退一边在心里安排着,打算将灶房收拾干净就赶紧去找夫君。

    估计罗峻熙已经去寻大姐夫了,也不知她去前衙好不好。

    “站住。”

    小麦回眸:“?”这还是知县大人在那次误入灶房后,第一次和她说话。

    “这是什么。”新知县指着一个小碟。

    左里正的孙儿上前一步,帮忙告知道:“大人,这是腐乳。”

    知县大人斜他一眼。

    左里正的孙儿立马弯腰不再说话。

    知县大人这才又看向小麦:“谁做的,你做的,还是你家人做的?”

    “回大人,是我外婆做的。”

    “你不会吗?”

    “我”,小麦顿了下:“不会。”

    小麦不明白堂堂知县问这个干什么。

    “怎么做的?”

    小麦心想:我都说我不会了,怎么还问怎么做的。只能将从外婆那里听来看来的告知。且还要细细说明。

    谨记大姐夫提醒的“敬重”,她不敢太唬弄。

    而新任知县这面,就在小麦软乎乎的嗓音中,吃着早饭。

    才几日,就已经习惯这些饭菜,吃的挺好。

    一盏茶过后。

    左里正的孙儿特意绕远找到小麦:“三姐姐。”

    在这小子心里,他认为知县大人是不高兴三姐姐和三姐夫在公共场合公然抱到一起。

    但由于他们都不属于是知县家的下人,又不能明说禁止,对来帮忙的指指点点,相等于是鸡蛋里挑骨头,所以才有了一早那一出,暗示这是官衙,后院是他家,请别在这里秀儿。

    左小麦脸一红:“你们看见了?”

    “嗯啊。”左里正的孙儿笑嘻嘻道。

    且不忘在心里吐槽,难怪大姐夫说,官大事多,京城来的事更多。除知县大人不爱看,他倒是挺爱看的。

    因为三姐姐和三姐夫从远处看,是那么的般配。

    “三姐姐,实不相瞒,我倒是爱看你们抱在一起。”

    “去。”小麦被左里正的孙儿一句话,惹得脸更红了:“你还是关心关心你能不能被退回去吧。”

    而与此同时,新任知县这面,没想到在看完小夫妻秀恩爱后,接着又无意中看到一幕兄弟情。

    新知县背手而立。

    望着不远处朱兴德在揉罗峻熙的脸,又揉了揉头。

    好似在说,考的好比啥不强?什么回来晚啦,一点儿不晚,倒是姐夫没陪你考到最后。出考场听说这些事儿,是不是都吓懵啦?

    如若不都是年轻人,在新知县的眼中,朱兴德看罗峻熙的眼神,真像是溺爱儿子的老父亲。

    新任知县没上前打扰,扭头从另一条路去前衙。

    “他们这种连襟儿关系倒是少见。”他见过太多联姻利益相绑的关系,或是坐在一个桌上的连襟,由于派系不同,表面笑呵呵,心里恨不得整死你。

    左里正的孙儿立马骄傲地笑着答:“大人,您是不知晓,前些日没科举前,罗童生来回念书都是朱捕头还有满山哥陪同……”

    嘚不嘚,一顿叭叭叭。

    左里正的孙儿将朱兴德他们几家全都住在老丈人家的事说了。

    一起收粮的事说了。

    先这家、再那家。

    一起在朱家打架的事情说了。

    听他爷爷曾感叹过,好似挣的银钱的都是混在一起的,就更不用说好吃的好喝的会惦记对方。

    别看左家只有三个女儿,他爷说,将来一定会比有许多儿子的人家富裕。女儿在哪待着,女婿就爱在哪里,更何况这仨女婿还各个拎出来比别家儿子强,姐妹间情深,连襟们处的如亲兄弟。这一家子抱团儿。

    左里正的小孙儿,愣是在短短时间内,编出个温馨至极的小故事。

    新任知县听得新鲜。

    这几日很是忙碌,他是头一回细致了解左家的事情。

    之前,朱兴德给他的印象只停留在截住他,语言能力很强,办事能力也比许多同龄人周到许多的阶段。

    不得不承认,那是个聪明人。

    越接触越能发现,别看是普通出身却进退有度,情商很高。

    而如此家长里短的事情,让新任知县似乎看到了左家小院儿。看到了朱兴德的另一面。

    想想这几日,朱兴德岳父岳母、小姨子在后院照顾他衣食住行,朱兴德的兄弟们不眠不休的守着牢房,朱兴德本人也是他一个指令就会将事情做的极为妥妥帖帖,一切为他着想。

    新任知县对于左家印象更好了。

    “我身边有墨竹,等他回来,你和他好好学学。那你,就叫乐竹吧。”

    故事讲的好,讲的极为自然,一听就是真的,赏。

    新任知县都走出十几步了,左里正的小孙儿才反应过来。

    他有名字了,知县大人赏的。

    赏名说明要留下他啦。

    “谢谢大人,谢谢大人。”乐竹比往常更跳脱的跑上前,跟在他主子后面大人长大人短的,嘴甜的腻歪人。

    连左里正的儿子都被赐名了,这就说明有些人到了,有些人也该走了。

    一车车奴仆、家丁抵达县衙。

    白玉兰和左小麦肩膀挎着包袱。娘俩对视一眼笑了笑,任务完成。

    白玉兰心想:以前从不敢想,她一个乡下妇人有一天能给知县大人做饭,大人吃的还可好了。一顿三碗饭。

    回头到了村里闲下来,她可有聊的,要好好告诉村里的那些妇人,咱们永甸县的新知县为人好、除了爱换衣裳被褥再没别的毛病,已确定就是京城人,绸缎衣裳就足足有两柜子。知县大人年纪轻且长相俊。

    嗯,以前她只敢在梦里想想,直接做知县大人的岳母,没想到小女婿那里八字还没一撇,她就已经住过知县大人的后院厢房。

    可见,新知县大人从没将她们娘俩当作仆人,帮忙就是帮忙的。

    她们敬重新知县的同时,新知县对待她们也没什么官架子,想必将来一定会是老百姓的好官。

    永甸县的苍天终于亮堂了些。

    白玉兰和小麦要离开县衙后院,左撇子在前衙也感叹了起来。

    没错,他也要走了。

    左撇子万万想不到,他竟然能有一天来回穿梭官衙牢房。

    他现在都能回村显摆,他知晓哪个牢间条件好有窗户,蹲进哪个牢间里条件刻苦,还有哪些刑具都是怎么用的,有能给手指头夹成断指的,还有板子带木刺能给人拍的屁股稀巴烂。

    总之,这地方,老百姓上门敲鼓都要挨打,他却如履平地,而官衙里的那些刑具,他就是用不着。要是能用到,他都能自制。

    真是开了眼界。

    ……

    新任知县和朱兴德对话如下:

    “其实你岳母和你妹子是可以留下的。”

    朱兴德笑着回绝了,听话听音,知道大人心里是念着咱家人这些日事无巨细的照顾,这就可以了。

    “谢谢大人,家里有病人、有老人、有三岁的小孩子,还有大着肚子的,属下的小妹夫还要接着科举,也需要人照料。另外,家里还要酿酒,更是离不得人。”

    明明离不得人,却举家出动来了。

    “你家还酿酒?”

    “是的,大人。”然后朱兴德就不说了,都不带多介绍的。

    “回头送来两坛。”

    至于想留下白玉兰和左小麦继续做饭的事情,新任知县也就没再说什么。

    更没提出给赏钱。

    感觉上很抠门。

    可朱兴德心里却很高兴,继续听知县大人对重刑犯接下来的安排。

    朱兴德高兴于没给赏钱,这说明没拿咱家人当上不得台面的下人。

    有时候给银钱,算的清清楚楚才是不好的结果。

    而咱家,一个泥腿子家庭,并不想和知县大人算的太清楚。

    咱们“不明不白”才好呢。

    朱兴德更高兴于知县大人那句送两坛酒,听听,是送。不是买。

    可通过接触,大人是那种会占老百姓便宜的人吗?不是。

    听左里正的孙儿还有岳母和小麦都说过,知县大人生活很讲究,袜子都是咱家不舍得买的缎布,那一看就是不差钱的人。

    那么,这说明啥?

    大人不是为占便宜贪咱家的酒。

    而只要送来,大人就不会白喝。

    不白喝又不给钱,只能说明会给介绍大客户,甚至想美一点儿,大人心中已经决定会在别的方面补偿他家,连着他岳父岳母小姨子这些日的帮忙都算进去。

    朱兴德心想:你看,这就是讲究人,连着赏咱,都带着深沉。

    深沉好啊。

    他稀罕这份体面的深沉。自己也该学学这一套。

    在这日,左撇子他们回家、新任知县的小厮家丁、护卫们来了后,县衙又发生一件大事儿。

    官大一级压死人。

    府城来了传令官,命新任知县两日后升堂审案。

    到时府城会来三名官员陪同一起审理。不过,主审还是新任知县。

    毕竟不换地方,在永甸县。

    给新任知县气着了。

    这一看就是府城那里有人不干净,害怕了,恨不得马上斩了梁主簿以绝后患。

    又知晓他的背景,知晓消息能传去京城,在这种情况下,只能出此下策,在京城那面还没来得及回话时,宁可冒着先斩后奏最后被京城问责的危险,也不想闹大。

    欺负他是年轻人,猜不透那些老家伙的心思?

    总之,就是命令他尽快升堂,都不提审了,原地审理。瞧瞧这份心急劲儿。

    新任知县对朱兴德说:好啊,那就成全他们的脸面,升堂,就审你家那件事儿,你家谁?

    新知县还没有发完脾气呢,朱兴德就懂了。

    所以朱兴德立马说进了新知县的心坎里,当即表态道:

    那就先审他家的案子,不审征徭役和铁矿事宜。

    而他家作为原告,自然是他小妹夫出马。

    他小妹夫一出手,就知有没有,一定会一个顶八个。

    为啥这么说呢,大人不必忧虑,他敢保证,只要有他小妹夫在,那些律例都能被小妹夫背出花儿来,准保能做到只审他家的偷盗案、在青城山下蓄意杀人就要大人审个三天。

    这话说的明白,俩人心知肚明,上有命令,下有对策,打算要玩拖字诀。

    你府城不是着急吗?那也要一样样审吧。

    这一拖一审,京城那面的消息就来了。到时候就不是你府城想压就能压住的。

第二百一十七章 学霸少年登场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两日后,震动一方的“梁贼人”案件,在永甸县县衙升堂审案。

    “威武。”

    两旁的衙役高举“肃静”和“回避”的牌匾,传递衙门的权威性。

    此次主审官永甸县新任知县大人,第一次正式在百姓们面前露面。

    新任知县的前面,还有两名府城特派官员。

    由于官阶高,这两位走在新任知县的前方。

    三名官员伴着高喊的“威武”和水火棍敲打地面的声音中出现。

    新任知县端坐在公堂之上。

    衙门外的街道上,百姓围堵的里三层外三层。

    他们都想听听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毕竟以前梁主簿给百姓的印象还行。

    尤其是住在县里的百姓,对梁主簿印象不错。

    传闻曾经有百姓撞到梁主簿的轿子上,梁主簿拦住家丁不让追究。

    就是这么一位官员,且是盘踞在永甸县十年以上之久,老永甸县人啦,比起之前的两任知县资格都老,据说在县衙很是有地位,这咋换了新知县到任,说进就进去了?

    而让百姓更看重案情的,不止梁主簿本身在永甸县的特殊地位,还有青城山下被野兽祸害死的十几人,据称今日也会一并审理。

    因着这两点,他们就想看看那日在县衙门口那么大阵仗,梁主簿到底是不是犹如那位举起血书的老汉所说,偷盗、伤人、伤及无辜、雇人蓄意谋杀。

    那日的阵仗,在县城居住的百姓可是历历在目。

    别看这两天县衙门口进进出出好似消停了,那天的境况可是恨吓人的。

    今日到场的还有永甸县下面各镇、各村的管理者。

    这是命令,必须要来,升堂审案,以示警戒。

    连悠闲花钱买名的所谓员外们,都赶着牛车马车在两日内赶到。

    这个队伍站的位置比普通百姓要离公堂更近一些。

    而这个队伍里,有一支里正小分队正在开小差。

    朱兴德带刀,手把着刀柄,穿着一身捕头新衣、戴帽、黑官靴,和牢头并排站在外面,他们俩负责今日的保卫工作。

    但实际上,牢头其实并没怎么管事儿。

    主要是他调动不起来下面的人手和知县大人的护卫。

    明眼人也就能看出来,在升堂前外面的一切秩序都是在听朱兴德的指挥,无论有什么大事小情,各个小管事和分管衙役官差的小头头,总会时不时的先跑到朱兴德这里耳语。

    朱兴德这边偶尔会和来请示的低语吩咐几句,有时也会不回话,他会转身寻到县尉大人请示。

    一朝天子一朝臣。

    县尉今儿不敢生病躲事儿了,公堂之上却也没他什么位置,记录都用不着他。

    府城的官员有带来自己人根据案情记录,新任知县那面,有师爷负责记录。

    所以对于新知县面前的红人朱兴德所提出的任何事情,明明是主管朱兴德的官员,县尉不但没有任何异议,而且还会和朱兴德和蔼颔首。

    以上这一幕幕、一出出,就惹得里正小分队纷纷斜着脑袋瓜,情不自禁看向朱兴德的方向。

    都顾不上公堂上里面坐着大官,顾不上瞧一瞧永甸县老百姓未来的父母官长啥样,顾不上看眼被拖出来带进公堂里的梁贼人等一众犯人。

    这支里正小分队的脑袋挂,像控制不住似的,不停用眼神瞄朱兴德。紧着瞄。

    朱兴德,他们明明认识啊。

    为啥又觉得此刻很陌生。

    其实来之前,早在县里向游寒村那面传信儿,十里八村好些人就已然知晓朱兴德被新任知县大人看重、且被留下做了捕头。

    当时,附近十里八村的村民,将这事传的那叫一个热闹。听说老朱家都不断人。

    为此,当时已左里正为中心,周围村的里正们还特意赶到左里正家聚了一餐。

    吃完后,杏林村里正说,不行,他已然来了游寒村,那必须去趟朱捕头家瞧瞧,朱家在他们村,这等于是婆家来人啦,要登门问问秀花外婆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

    青柳村里正一听,也直嚷嚷要看看,他是罗家村庄的里正,不能落后。这都相等于是近亲村庄。

    可见,知晓消息时,极为高兴和与有荣焉自不必多说。

    只是有些事就是这样,知道是一回事,亲眼见到又是另外一回事。

    什么都不如亲眼所见,来得震撼。

    只有见到了,才会深刻意识到,有些人、有些事,已经彻底变了。

    此时此刻,左里正和杏林村里正他们几人,就是这样的心理。

    左里正望着这样的朱兴德,老怀欣慰。

    杏林村里正的心理是:

    那小子上次打架斗殴,他被别的村告状找到头上,似乎就在不久前。敲锣打鼓,大清早鸡还没叫就要收破烂,要炕席要什么的,这种事也是朱兴德干的。

    也是才没过多久,老朱家分家的一幕幕还历历在目。

    所以说,在分家前,朱兴德在他眼中和村里二流子没差多少,挺不省心的,要说唯一区别,就是不在自个村里惹祸罢了。

    是分家后,才经过一次次事情改变了印象。

    但杏林村里正真是没敢想。

    他以为,朱兴德在村里,慢慢的变成和老一辈说话有分量的地位,这朱兴德就已然很有出息,却不想他还是太小看人了。

    今日今日,那位带刀捕头的风采,要不是还长那样一张脸,头发从狗啃的又变成秃老亮,一看就是朱兴德能干出来的事儿,他都不敢相认。

    朱兴德又不是傻子,被左里正他们唰唰唰的小眼神瞅着,早就发现了。

    想了想,他虽然正在执勤不能离岗,里面马上就要开审了。

    没看他小妹夫已经开始整理长衫了嘛。

    但是为了有面子,朱兴德仍是对一名小衙役招了招手,耳语了两句。

    没一会儿,只看这名小衙役来到观审人堆里,找到左里正他们小声道:“几位老伯,要是累了渴了,或是想去茅房,找我,哈?”

    小衙役说完还挑下眉,一脸的暗示:捕头的熟人,说话好使。这点儿方便是没问题的。

    声音即便很小,这番嘱咐也惹得附近的人侧目。

    站在里正队伍前方的员外们也回头看了一眼。

    左里正他们当即挺直腰板,一个个脸都激动红了,还要强压着情绪,愣是要保持一脸淡定。

    他们来之前,可是有商量好,别看官衙现在有“咱自家人”了,但绝不能高调给孩子招眼。

    泥腿子家里出现一位出息的,不容易。

    而且,他们咋可能会饿会渴呢,憋一天都没问题。

    他们也并不想使用那名小衙役建议的“特权”。

    过于激动,不过是朱兴德特意安排人过来和他们打声招呼,心里极为熨帖罢了。

    几位里正一直压抑着心里的暗爽,暗戳戳望向朱兴德眼神都带着光。

    直到左家另一位女婿登场,这几位才转移目标。

    不是他们喜新厌旧,是左家女婿各有各的风采,他们得看好了,回去好好寻思寻思,对家里人和村里人也有说的。

    ……

    罗峻熙完全脱稿,这在新任知县大人眼中是始料未及的。

    即便之前朱兴德下了夸口,说只要有他小妹夫在,只左家案子就能审个三用来拖延时间完全没问题。

    知县大人心里是信的。

    和朱兴德几日接触下来,知道这人不会无的放矢。

    但知县大人万万没想到,罗峻熙已经到了能将律例脱稿的程度。

    不知道的会以为,这人平日里专干讼师的活,而不是才从科举考场上下来的童生。

    虽然科举也考,但绝不会考的这么全面。科举试卷可是全方位考察,不止律例、听说律例占卷面比重也不多。

    毕竟只研究律例的那是专门为吃这口饭的,任何一名官员只要了解,有所涉及就成。像是他做知县,是可以雇佣专门研究这些方面的人才的,自己无须张口就来。

    此时,罗峻熙在公堂上,正朗声对上座的新任知县和府城旁听的两名官员说道:“……诸谋杀者,徒三年;已伤者,绞;已杀者,斩;诸谋杀制使,若本属府主、刺史、知县及官吏谋杀本部五品以上官长者,流两千里。诸谋杀期亲尊长……”

    给府城旁听的两名官员听得腻歪。

    他们是来听背律例的嘛?他们是来看“斩”令牌扔下去的。

    其中一名官员在罗峻熙的停顿时,不得不打扰出声,看向主审官,提醒永甸县知县:“不属于本案情况,不用说。”

    罗峻熙却不同意,他都没给那两位眼神,只拱手看向堂上的新任知县大人,振振有词道:“启禀大人,其人亲自动手杀害,还是雇人杀害,是否真想谋害性命,主观意念如何,根据律例,罪刑不同……”

    新任知县一听这话,心里憋不住乐了。

    咳了一声,提醒那两位官员,这回听懂没?这不是在背诵律例,也没有说无关紧要的话,只是在细掰扯青城山下的十七人到底属于哪种情况,是梁贼人雇他们杀害,还是只想伤他们,这罪名是不一样的,还是稍安勿躁。

    知县大人不如不出来维持秩序了,他那忍笑的一声咳嗽,还当着这么多百姓面前下人脸面,将两名府城官员气坏了。

    他们是带人来的,指示其中一位,那你不是要细掰扯吗?出来,和他辩。给那小童生辫懵了,看他还墨不磨叽。

    罗峻熙:来吧。

    正是因为这一出,公堂上的场面一下子就变得精彩了。

    朱兴德在堂外,听到小妹夫句句不落,反应极快的和人打嘴仗,对方说一条,他马上能用另一条律例回嘴,他都听笑了。

    外面左里正他们,也翘脚朝里面紧着瞧。

    左里正满面红光。

    青柳村的里正更是与有荣焉,激动的都有点没压住声音说道:

    “瞧瞧,这种时候才知道啥叫念书好的。

    以前只知道俺们村稀饭儿脑瓜好使,念书总被先生夸,说老罗家祖坟烧高香了,出个会念书的人,然后咱大伙也跟着夸呗。

    但说心里话,咱那十里八村的人,哪里知晓念书好,到底是怎么个好法。

    今日才算知道,张口就来,就没有他不知道的,用那书本上的东西,堵的人哑口无言才叫真的念书好。”

    这说明啥?

    平日里,那罗峻熙指定看老鼻子书了,那书本一定背的海了去,过目不忘,掌握牢靠。

    青柳村里正差点不顾公堂威严,在罗峻熙又一轮唇枪舌剑说的对方运气时,他差一点点就挥舞胳膊喊道:“稀饭儿,稀饭儿!”

    他听不懂里面到底都在争论个啥,只知道这玩意儿就跟打嘴架似的呗,我骂你,你骂我,一来二去你没骂过我,气的一关门,躲屋里去了,你就输了。

    所以不懂,也并不影响给他们村老罗家的稀饭儿当拉拉队员。

    和里正粉丝团们一样,此刻堂上的新知县大人也听的直挑眉。

    说实话,之前他对罗峻熙的印象很一般。

    就觉得面嫩的,一看比他还年轻,岁数不大,一点儿不谦虚。才考完就说能考上秀才。

    那时,在他眼中,罗峻熙完全不如朱兴德稳重,难怪是小妹夫。小。

    到了此刻,年轻的知县大人不得不承认,或许罗峻熙没吹牛皮,因为他特意在那俩人争辩时,假装在和身边的师爷说话,看似在吩咐什么,实际上是在使眼色:他们说的都是哪本书?

    师爷秒懂,偷偷写下书名,朝他那面挪了挪。

    新任知县大人一瞧:罪名的掰扯已经涉及到四本书了。

    他笑了,别说拖延三天了,他感觉罗峻熙靠那张嘴皮子搞不好能拖延八天。

    一个案子就能让他审八天。

    反正他不着急,更不急于给梁贼一伙人定死罪。

    早晚都是死,数罪并罚死上加死都不为过,他目前最重要的是在等,等京城的消息,等待手下去铁矿那面的的消息。

    只青城山下的案子,就一直审到下午。

    就这,还没说偷盗的事儿。可想而知,明后日还要继续。

    第二日,梁贼人、郭顶、徐三他们又被拖到公堂。

    在第二日率先崩溃的居然是徐三。

    不知道怎么搞的,罗峻熙分析他罪名,总是能找到他罪不至死的论据。

    可是徐三却想得通透,知道罗峻熙不是好心在为他脱罪。

    心想:你可别折磨我了,杀了我吧。

    府城来了两名官员,在第二日见到罗峻熙很是无奈。

    求你,别抠细节了行嘛。

    罗峻熙:他就抠细节,管得着嘛。

    罗峻熙谨记大姐夫嘱咐,拖字诀。

    说到激动处,一掀长衫:“所以,大人,综上所述……”

    府城来的两名官员一听,急忙坐直身体,毕竟都综上所述了,说明终于不打算再磨叽。

    却不想,罗峻熙综上所述一番又拐了回来。

    两位官员中的一位,听完那大喘气的话,气的顾不上形象直接翻了个白眼。

第二百一十八章 动真格的

    罗峻熙磨磨唧唧的,像个精分患者一样。

    如若上午在公堂上为自己诉屈、为左家、罗家、朱家几十口人诉委屈要求以此案为戒。

    那么到了下午,他就会大喘气马上改口,用律例漏洞来说服府城官员梁贼人、郭顶、徐三清还罪不至死,有哪几点证明罪不至此。

    别说给看官们听傻了,给老百姓们都听不懂了,这到底是咋回事儿啊,堂上那位上蹿下跳、出口成章的年轻人,知晓你学问好,可你到底是哪一头的,也给府城派来的两名官员彻底得罪透了。

    得罪透透的。

    罗峻熙愣是将雇人偷盗、雇人劫持伤害的案件,靠一己之力拖了四天。

    这给他过瘾的。

    他自己都没想到,原来自己有话痨潜质。

    每次知县大人宣布暂停休息,他都需要接过大姐夫递来的水囊猛灌水,润润嗓子。

    大姐夫有时也顾不上别人怎么看了,会给他捏两下肩。县城里书肆的律例书,也被罗峻熙在几日间全部翻烂。

    四天,这是一个极为漫长的过程。

    主要是上面有两位官大的在虎视眈眈。

    在这四天里,府城那面连续两次来了传令官,以重视此案的名义催促尽快斩首。

    而在这一日,就在罗峻熙自己也不能保证今日能否顺利拖下去时,朝廷的镇守军队终于进入永甸县的管辖范围内。

    军队来啦。

    每二十里一传令。

    还有多少里就会抵达永甸县。

    知县大人心里一松,看来是他父亲或是大哥出面了,果然给力。

    看来父亲或是大哥在看到他的书信,也是第一次没有认为他在胡闹。

    这一看就是闹大了。

    说实在的,这一刻,新任知县大人才意识到后怕。

    要是没有家族庇佑,搞不好他会折在这鸟不拉屎的永甸县,还会被府城和梁贼人同流合污的官员先活活弄死。

    或许,某些官员也是没想到,他年纪轻轻愣是敢在这个案子上掰手腕,为公家事,不惜动用家里的关系得罪一大片人。

    稍微想想就能猜到,要是非得将这事弄的清清亮亮,能不得罪人吗?

    毕竟闭一只眼,处理了这些小虾兵蟹将后,反正铁矿也发现了,然后杀掉这几只替罪羊,他照样是大功一件,还不用得罪人。这基本上是大多数人的操作基本法。

    但是他选择睁开了眼睛。

    而睁开眼睛的后果就是,即便府城那面,没有和梁贼人铁矿事宜有瓜葛的官员,到最后也很可能会受牵连。

    而哪个官员的背景都不是白给的,盘综错节。

    他们或许有家族在京城做官,有在其他地域做三品大员。

    然后经他这么一捅,他家等于为个案子莫名得罪许多人。

    或许,也正是因为那些人,完全没想到他会选择最不聪明的做法吧,没想到他非要白是白黑是黑,这才让他有了机会送信儿。

    新任知县大人顾不上再继续审案,心里琢磨着这些弯弯绕绕,命朱兴德现押走重犯。

    他急忙整理一下官帽,带着府城旁听的两名官员,早早到官衙门口迎接。

    新任知县认识领队的将军,是他大哥以前的副官。

    对方下了马,只对府城两名官员微微颔首一下,距离感很强,就利索的掏出一封信交给新任知县。

    武将和文官的气势完全不同。

    更何况是带军队来的。

    那一排排带刀兵士可不是闹着玩的。

    整个过程中,连迎接军队进城的百姓们都不敢交头接耳。

    朱兴德看到那名武将拍拍新任知县的肩膀,还微微挑了下眉,心想:新知县背景果然了得。看来他没猜错。

    谁说观察吃穿用度没有用?

    多亏他将丈母娘还有里正的孙儿早早就派到新知县跟前儿,即便最初新知县刚到那一日,没什么行李让他们观察,被褥衣裳全是后添的,那脚上的袜子也逃不开他的眼。

    而朱兴德不知道的是,新知县此时都不敢打开那封信了。

    不用猜就知道,一定是家里父亲或是大哥在骂他。

    果然,一目十行下去,是他大哥写的信。

    大致意思无非是在问他有没有长脑袋?才到永甸县就惹祸。

    家里明明不需要有功,只求别惹祸。

    讽刺他是个官场小白。

    还说为此,你到底懂不懂得,家里会为你莫名其妙得罪多少人?

    明明有聪明作法,还能轻松领功,非要嘚瑟。

    最后无奈表示,总不能得罪人得罪一半,那不是他们家族的风格。

    要踩就给踩死,功劳领的明明白白的,领的有风骨,要么就别沾边。

    最忌讳踩一脚就跑,没给踩死还会留后患,反正都得罪人了,所以才被逼无奈配合他。

    但只此一次无脑行为,下不为例。

    新任知县看到最后这一段才彻底松口气。

    在他看来,前面那些全是废话,最后为他出头就对了,那还磨叨他作甚。

    至于,下不为例?

    他知道没事儿,要是还有下次,只要他家不倒,就可以接着干。

    别忘了,他再不是家里不学无术的小少爷,而是永甸县的天。

    这一片,他罩着了。

    家里要是烦他惹祸,他还想抱怨呢,谁让家里给他发派到这里来的。

    与此同时,在府城的几位四品官员全慌了。这些人全是脏了的。

    有几位官员收的孝敬银多到什么程度呢。

    这么说吧,如若梁主簿不是非要做永甸县的知县,不想挪地方,那他们早就能将梁主簿调到府城,官阶也会运作的早就升迁。

    连和此案没有关系的知府大人,也紧紧拧眉,心里稍稍惴惴不安。

    在他管辖范围内发生这样的案子,最麻烦的是上面的人知道了,搞不好皇上都知道了,永甸县外调来的新任知县是什么背景,他又是知道的,那就一定会问责。

    这些人心里反复出现一个声音:完了。

    军队一旦来了,就说明完了,彻底闹大了。

    这些老油条官员们猜的没错。

    整个府城官场在知道军队来了那一刻,人心全乱了。

    除判卷的二十几位主管科举官员。

    这些人没有人心浮动,还是因为科举结束后就被关了起来。

    “调大理寺查案。”

    因涉及铁矿、外族,永甸县又在边境,以及长达八年三次征徭役都有坑害百姓性命的违法行为,实属胆大妄为,欺上瞒下,性质极为恶劣,更有可能涉及多名官员是否参与知晓。

    彻查。

    小小的梁贼人案子,会被直接调走。

    这时候又轮到新任知县急了,别的啊,调走前,先审完偷盗。这都审一半啦,要有始有终。

    而且一码是一码,就不麻烦大理寺参与了。

    大理寺只管那些大事儿就成。那铁矿都给你们,咱们分着办案。

    新任知县还解释道:

    毕竟老百姓已经告到他这里来了。

    百姓们也连听好几日了,不给结果,那心里多刺挠啊?哪有那么办事的。

    反正梁贼人他们都是一死,诛九族还是什么的,随便。先将这个事情了解。要不然他的威信何在。

    “升堂!”

    惊堂木那么一拍。

    在第四天傍晚,京城派来的将军不得不旁听,惹得这位都频频看向罗峻熙。

    为啥呢。

    因为罗峻熙嘴皮子实在是太溜了。

    一改之前废话多的表现,直接直奔要害,哒哒哒只几句话就说完了。

    完啦?

    完了。

    然后口头禅还是那句“综上所述……”

    最后,罗峻熙一拱手,还调动外面百姓们的情绪,也对外面的人一拱手,再转回身时,一副“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的模样,大人,天理昭昭,您判吧。

    罗峻熙朗声请求知县大人做主的声音一落,外面的百姓也激动的跟着一起跪下,青天大老爷,您判吧。

    在公堂上坐着的两名府城官员,本来由于京城武将的到来,怕没好果子吃。被这一幕搅合的正心里不知飘到了哪里,很是心惊胆战。

    可是在罗峻熙几句话就完事儿时,仍然抵不住分心了。

    控制不住不分心,眼睛斜向罗峻熙。

    怒不可及心想:你咋不接着磨叽了呢。

    你明明几句话就能说清楚的事儿,你磨叽好几天。

    你之前诡辩的那些律例,要是真的很有道理,你为啥现在又能几句话讲的明明白白。

    就可见,你之前是在胡搅蛮缠,简直是太气人。

    最可恶的是,你还带动气氛。

    而审理长达四天的偷盗和青城山案,也终于在罗峻熙带头、百姓们一起请求的声音中,终于落下了帷幕。

    “斩!”

    但不是现在斩。

    新任知县坐在公堂之上,大声告知百姓:

    梁贼等人罪孽深重,还有其他案件并未审理完,待到大理寺再审、再判,最后人头落地可能会在京城伏法,也可能会再次押回祖籍永甸县,在铁矿犯罪地点伏法,以示警戒。

    所以,斩人头这事儿会压后。

    另外,梁贼等人家产充公。

    为掩饰其他犯罪行为,偷盗手段极为恶劣。

    除理应还给左家、罗家、朱家被偷盗银两外,扣除罗母受伤医治的药费,还要按律例,依照所偷盗数额,赔偿三家翻倍银两。

    也就是说,如若三家被偷总额为一千两,除还给三家千两外,还会再赔偿一千两。

    关于赔偿方面,翻倍是本朝律例中的最高档。

    朱兴德握着捕头佩刀,听完审判,表情一怔,心里热乎乎的。

    说不感动那是假的。

    他万万没想到,新知县直接按照最高那一档处理。

    昨日,他还问过小妹夫。

    咱家被偷那事儿,一般会给多少赔偿。

    对于这方面,他很是关心。

    这就是他,他很现实的。

    说出花儿来,审案子最终要面对的还是银钱。

    而说句实在的,咱穷人家就是这样。在没死人的情况下,银钱咋不重要呢。对于赔偿很是看重。

    总是不能偷完给了本钱,然后只还给本钱就拉倒了吧。

    要不然遭的那些罪、哭的那些场、挨的那些吓,凭啥不赔偿一些。

    那时,小妹夫一边翻书一边还说呢,判主犯斩了,又赔了伤人治病的银钱,偷盗过程中也没造成咱家死人,以上这几点都是客观前提,依照律例,正常情况下,根据咱家被盗数额,差不多也就是再多赔个三四百两白银吧。都到不了一半。

    没办法,想要依律例说事儿,一般翻倍那都是家里死人了。

    虽不敢说这是硬性条件,但是大多数的官员审案都是如此判决的。

    而知县大人想偏着咱们这面,也不会太让人诟病的宣判赔偿翻倍。

    由于早就在罗峻熙那里知晓答案,朱兴德本来没抱什么希望,寻思至多四五百两上下晃悠呗,却不想,新任知县就是那么的特例特办,一点儿不藏着掖着的宣判翻倍。

    就翻倍,爱咋咋地。

    朱兴德情不自禁,望向坐在公堂之上的知县大人。

    感激之情,自不必说。

    当眼神瞄到小妹夫的背影时,想的是,小子,姐夫一定会支持你。咱家人在盼着,真希望有朝一日,你也能如那新知县一样,不惧任何事儿,不学那些老油条一样判案,只朗朗乾坤在心中,做百姓的父母官能赤城。

    虽然,以咱家的背景,想要像知县大人那样,很难。

    虽然,咱家没有背景,眼下只有个背影。

    朱兴德恍惚间好似找到了目标,哪怕这个目标,目前还很缥缈。

    此时,新任知县在宣判完马老大斩,斩他是因为在偷盗过程中是领头的,且身上还带着许多命案,判他为绞刑,还有主犯雇凶的梁贼人斩、郭顶斩、徐三斩,会被大理寺带走之后,又分别对那些小啰啰进城宣判。

    有徒刑的,有蹲五年的、十年的。

    这些没被判死刑的,立马被押走。

    宣判一个,带走一个。

    小啰啰的家人们有忍不住哭出声的,这几位被押走的罪犯有的没看家人一眼,有的是想挣脱被绑的手脚,眼圈儿通红望着家人,嘴里喃喃着,爹,娘。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祸害别家的时候,想啥呢。

    惹得围观的老百姓们紧着摇头。

    而在这个案件之后,新任知县借此机会又宣布两个重大。

    一,永甸县县衙,将配合京城来的将军,解救那些在铁矿干活的徭役,即刻执行。围捕铁矿那里梁贼的其他同伙。

    二,今年,永甸县免除征徭役。

第二百一十九章

    游寒村锣声响起。

    “不征啦。”

    “不征徭役啦!”

    负责在村里搞宣传的大水叔,一脸兴奋、连跑带颠儿的边跑边喊道。

    有好些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为幻听了呢:“啊?”

    啊啥呀,不征啦,真的不征徭役啦!

    你听不懂喊的是啥话吗?

    听懂了,每个字都听的一清二楚,但连在一起就不敢相信你喊的意思。

    有反应快的一把扯住大水叔:“那交上去的银钱呢?”

    “交上去的银钱,马上就给你们还过去,里正叔已经回来了,正被人围在村口说话呐,快去听听。”

    “嗳嗳。”

    这就是新任知县为何在审判前不惜麻烦,一定要让下面各镇各村的管事人到县衙旁听的原因。

    在升堂前,新任知县就已经根据永甸县近两年税收、城墙、大坝等应修补情况,决定今年不再征收徭役。即便县衙账目上出现窟窿。账面上没什么能拨的款项也不征了。

    因为再征徭役,百姓就要受不了啦,本来人口就少,尤其是乡下的。

    所以叫那些人来,让下面的各村里正,好好听听案子。

    一自然是为在断案后,会通知此事。这样不用再折腾衙役去下面各镇各村通知,免一回麻烦事儿。

    二也是借升堂机会,叫那些人来,为县衙官威正名。

    给下面的人、尤其是各村里正恶补一番,往后让百姓不要看见有人穿一身官差衣裳,就认为是县衙的人。

    官差、吏、衙役还分很多种。

    以此案为戒,过来好好瞧瞧这几种官吏的衣裳区别、令牌是什么样。回头回到下面,一定要好好宣传一下,让百姓们做到心里有数。

    关于这一点,新任知县还属于不得不干。

    以前根本就没有这种事儿,就从没听说过哪个城池的一把手,还要给老百姓科普这方面的。大多数百姓都不接触这方面,不懂很正常。别的地方也不用操心,老百姓不懂就不懂呗。

    但永甸县没办法。

    谁让县里出了这种事儿呢,和在任主簿里应外合,明明是贼人却要假扮官差。

    如若不进行宣传,使得百姓不再信任官员,别再看见穿官服的,第一反应是:“你是真的假的?”

    官差去下面办事,说我是真的。

    老百姓:“我不信。”

    那将来还了得?那就没法正常运作了。

    所以说,目的不过就是为安抚,以及不得不收拾县衙的烂摊子,重新树立官威。将永甸县县衙内里的污糟,想办法抹白。

    这不嘛,案子审完了,肩负新知县命令的重担,左里正他们在第一时间就回来了。

    关于宣传往后还要继续相信官差、相信县衙、相信新知县大人的事儿可以挪后。

    先不扯淡。

    毕竟在大多数老百姓心中,这种才是小事儿,那都不重要。

    村民们只关心吃喝,别要他们银钱。

    再想美一点儿,要是朝廷连他们年年种地的粮食都不征收,那就更好了。

    要是那样,别说相不相信县衙这种小事儿了,天天换皇上,他们都没有意见。

    左里正很懂这种心理。

    所以先干正事儿,大喜事,咱村民们最关心的事情。

    左里正进村第一句话,就是一脸喜色通知大伙喜讯:不征啦,都出来集合,发回你们交的徭役银钱。

    此时,村里大水叔的锣声早已响彻一刻钟。

    他跑的也呼哧带喘的,锣声不但没有停歇的意思,而且听起来还越敲越有劲儿。

    好些妇人听到喜信儿,激动的差些做活扎了手。

    还有正摸鸡蛋呢,脚一秃噜摔到鸡窝里的。

    左家八爷爷顾不上提起鞋帮,一把年纪趿拉着二棉鞋朝村口跑。

    而游寒村好些当家汉子,还有些年轻小伙子,早就围在左里正身边详细询问了。

    你一言,他一语,左里正回答完这个,回答那个,说的那叫一个口干舌燥,还要扒拉开村民,去和附近几个村还要继续赶路的里正打招呼告别。

    那几个村的里正,瞧见才进游寒村就是这种架势,心里也是火热。

    已经能想象出,当他们赶回自己村宣布喜讯的热闹。

    “为甚会突然取消征徭役,你们想明白没有?”

    想明白了。

    连反应慢的人,都想明白了。

    正是因为这份心里有数,所以在秀花扯着甜水露面时,甜水忽然被人抢走抱了起来。

    甜水啊一声惊叫了起来。

    村里的汉子们,有的自家娃子都不抱,还很认同抱孙不抱子的死理儿呢,却轮番抢起了甜水。一个小女娃娃。

    小稻拦又拦不住。

    总不好不让,大伙是在稀罕她闺女,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闺女一会儿在这位伯伯怀里,一会儿又被那位伯伯举高高。

    甜水倒是挺给面子,除了最初冷不丁那一下有点儿被吓着,再之后甭管被谁扛在肩上,她都笑嘻嘻的。

    有几位年轻小伙子,已经不打听不关心里正爷爷啥时候退钱,反正是早晚的事儿,放里正爷爷那里又丢不了。

    他们开始关心:“我德哥呢。”

    还有论辈分管朱兴德一口一句叫大姐夫的、叫大姑父的、叫大姨夫的。

    那副亲近劲儿,铺面而来,挡都挡不住。

    左里正很深沉地回答道:“朱捕头很忙,哪里能随我回来。他县衙那里一堆事,我看极为繁忙。只我在那两日,想上前说几句话都费劲,一会儿这个来请示,一会儿知县大人找的。忙的脚不沾地。”

    说着说着,他还叹口气,一副心疼朱兴德的模样,太忙了,也不知能不能顾得上身体,“听说,他要配合朝廷派来的大官出趟远差。”

    村里甭管谁听到这话,第一反应明明都是心里爽的不行不行的。忙还不好嘛,咱村朱兴德那是有大本事的人,听听那话,知县大人都离不开他。甭管谁都要去请示朱兴德。我的天呐。

    面上还要跟着左里正一起感叹,可不咋的。

    哪有这样办事的。

    县衙就没有别的有本事的人啦?

    真烦人。

    处处依赖咱们的大德子。

    有位小伙子在人群后面跳着脚喊话。

    没办法,他辈分小,近不了前,大声感叹:“艾玛,我大姑父(朱兴德)也太忙了。他太有本事了。”

    朱兴德的媳妇左小稻,听了这话:“……”

    自从朱兴德做了捕头的消息传回村里,小稻至今无法适应村里人的恭维话,脸色很是红润站在人群里微笑。

    而左里正不是那种会事无巨细与村里人讲,朱兴德如何如何牛逼,吐沫横飞学一遍在县衙,朱兴德有穿什么吃什么、手下有多少下属。

    他不是那种性格。

    左里正认为最高级的显摆,就应该说,朱兴德很忙。

    感觉效果挺好,大伙该明白的都明白了。

    左里正这才从车上取了一个包袱,当着全村人面前递给秀花。

    “你大外孙女婿给你的,让我转交给你。”

    秀花也没扭捏,被大伙起哄让打开,她就打开了。

    里头有一精致的小坛子装着白糖。还是那种咱老百姓很舍不得买的刷白刷白的糖。一小坛子很是细腻的红糖,一个竹罐装着茶叶。另外包袱里面比较占地方装的是桃酥,枣泥糕点,还有两样糕点,她也说不出来名。”

    秀花还没有全展示完呢,就惹来好些婆子羡慕的啧啧声:

    “瞧瞧用盒子装的?多讲究,艾玛呀,这就是城里大户人家用的食盒吧。”

    听听,大伙都不关心里面的吃食了,只外包装就能让人眼馋。那是啥木头做的啊,赶明留着别再装吃的了,太祸害东西。秀花妹子,你听俺们的,那食盒赶明儿留着都能给甜水当嫁妆,看着就体面。

    秀花继续拆一个小包。

    只觉得这个大油纸包,咋和大孙女婿给的有区别呢。

    区别在于瞧着外包装有些寒酸。

    打开一瞧,里面是满满的蜜饯。

    其实秀花没看错,糖和糕点、茶叶确实是朱兴德给的。

    朱兴德回不来又十分惦记家里,就临时给准备两份礼物,全是知县大人身边的墨竹给的。

    一份被杏林村里正带走了,给朱家爷爷吃。

    只是朱家爷爷那份没有食盒,量也比游寒村少一些。

    朱兴德寻思,祖父那么大岁数了,又是个男人,用好看的食盒装着干啥呀,不够费事占地方的。通通用油纸,包吧包吧交给了杏林村里正让带回村里。

    至于祖父那份量少,朱兴德也是没办法,嗯,就是偏心了,爱咋咋地。

    谁让岳父家这面女人多、孕妇多,他外婆爱吃好的,他闺女还得吃呢。他在外面可想孩子了。

    所以说,秀花翻包裹发现的异常,那份外包装极为寒酸、但斤数却极为多的蜜饯,确实不是朱兴德给的。

    是左里正特意在县城溜达买的。蜜饯很贵,他给买一大包。

    寻思正好朱兴德让他帮忙捎包袱,趁此机会,他往里面塞点儿自己的礼物,唬弄着就说全是朱兴德给的。

    左里正压根儿就没想让秀花知道他给买零嘴。

    他不需要秀花领情。

    一把年纪了,整那套虚头巴脑的事儿干啥。给女人买点吃食花点钱就显摆?咋那么不深沉呢。吃的能花几个钱。

    再说,他又不图别的。

    只是知道秀花嘴馋,常常惦记和甜水鼓捣好吃的。

    他寻思买些蜜饯果子,让秀花妹子尝尝。多买一些,秀花也能舍得自己吃,而不是全喂给甜水。

    他是真的稀罕看到秀花一天小嘴叭叭的,就知道吃好的。吃啥都可香了。

    到时等到朱兴德忙完回来,也差不多吃完了,估计提起吃食也是一句捎回的零嘴带过,就不会发现蜜饯是他买的。

    但没想到秀花那么聪慧,打开包袱说句:“这咋不像是一起捎回来的呢。”

    居然还被嫌弃了。

    “咳。”

    左里正为转移大伙和秀花的注意力,主动提起罗峻熙。

    果然,村里人立马被转移了注意力。

    听说罗峻熙也回来了,在最重要的时刻,靠一己之力才能拖到朝廷的军队赶来,还给老百姓公正,被免征徭役也有他的一份功劳,能被免征徭役,更是每一位在县城正奋斗的孩子们的功劳,大娘婶子们也此起彼伏关心起罗峻熙。

    “他娘眼下咋样啊?好没好点儿。”

    “啧啧,赶明儿咱们几个,得去趟城里看看。这都多少天啦,咱们不去看,都说不过去。”

    白玉兰和左撇子急忙说:“不用,快要完事儿啦,之后就是慢慢调养。”

    大娘婶子们还不高兴道:“不用啥呀,就你两口子,一天天瞎客套,总是跟我们这样外道,咱这都是最实在的亲属关系,你们到底心里有数没?再拦着,俺们可就不乐意了哈。”

    “就是。就算俺们几户不姓左,那也是一个村里住这么多年,几辈子的关系,抬头不见低头见。你女婿家里有点儿啥事儿,俺们咋就不能去瞧瞧。”

    还有人在心里琢磨着,这回过年,他们连老朱家都要去走动走动。

    秀花挎着朱兴德捎回家的包袱,望着甜水被争抢着稀罕,笑看这一切变化,心想:

    这些人的表现可邪乎了。

    现在就没有和咱家关系不好的人家。

    恨不得谁说他家一个不字,都不用她出手,就会有十多家的老太太跑过来给她通风报信,剩下没来的,已经争抢着帮他们家回嘴骂过去了。

    这又多一件免徭役的事儿。

    可想而知,估么咱家人缘会更上一层楼。

    一直热闹了快半个时辰,大伙才散场。

    就这,晚上还要接着热闹呢,因为里正说了,他回家吃口饭歇一歇的,晚上麦场返钱。

    左撇子他们不知道的是,别看他们都回家了,表现很低调,各家回去后依旧在聊他们。

    “没有左家被偷的案子,没有左家那几位女婿回来,豁出命愣是把那事闹大了,能被免征徭役?能被新知县发现徭役的事儿有猫腻?十五两啊,就这么省下了。”

    “是啊,十五两白银。一栋小房子钱。我不管别人,反正我感觉借大光了,挺欠人情的。咱不能不哼不哈,那成了啥事儿。”

    “干啥去?”

    “我去瞧瞧咱家还有多少细粮,不卖到粮铺子。”

    “对。给老左家,眼下暂时掏不出银钱也成,就让赊着,咱连这点儿信任都没有,可就真的伤了情分。”

    左撇子在仓房里,一边翻酿酒的粮食,一边脸通红说:“我这耳朵啊,连着脸蛋都热。这是谁在背后说我呢。”

    答:附近十里八村的人。

    杏林村朱老爷子家,都被围上了。

第二百二十章

    各村里正也在说免徭役的事儿。

    可以说,这一天,连各村的麦场都是亮堂堂的,因为各村齐齐在返回征徭役的银钱。

    大王村。

    此时,调查哑巴杀人案件的官差,早就撤了。

    当初对左撇子和左里正释放善意的真官差,由于被左撇子认了出来,想起他五叔说的,人家也有自个的难处,在那种情况下,敢说真话,已经算是心不黑的了。咱家能确定下来那些人是假的,驻扎在大王村的那名官差功不可没。

    彼时,左撇子正在县衙给他大女婿打下手,做个饭啊,抄写个东西,一眼就认了出来。

    他就和大女婿说了。

    朱兴德又通过几次观察,发现这人确实不错。将人从大王村调回来去守城门,连他三哥都说,三哥接手城门那阵,这位一点儿没含糊就站在了他们这头,可见和梁家一点儿猫腻都不沾边,朱兴德就将此人在一天后又调了回来。

    目下,此人正给朱兴德当左右手。

    至于大王村的哑巴娘和哑巴媳妇也早就回去了,还有那些被戴了绿帽子的都回去了。

    哑巴娘和哑巴媳妇熬煮着县衙给的伤药。

    婆媳俩又一边伴着外面热闹的声音,知道今日返银钱,一边互相给对方擦身。

    忍着身上的伤口。

    婆媳俩脑子中想的很多。

    要是哑巴没杀人,他还在,或许她们现在也会和村里人一样,像过年一样欢喜省下十五两,也可能会激动哭,哑巴就不用被征走了。

    哑巴娘回头瞧眼正摸索着给她擦身的儿媳。

    通过这次入狱,她才知道啥叫后悔。

    最初被抓走,她曾被藤条一次次鞭打,让她交代儿子的行踪,都是眼前的儿媳妇紧紧抱住她的后背,哭求别打了。

    还没用嘱咐,就死死咬住牙关说,不知道。哑巴杀完人后,有回家吗?没回家。你婆母在哑巴杀人前,有知晓他要去干什么吗?儿媳妇说,我婆母啥都不知晓,我也不知晓。

    甭管怎么问,也不交代哑巴曾在事后回家一次,还给婆婆磕过头。

    而且,在儿媳妇的交代中,她才知晓王赖子有多欺人太甚。

    那也是她第一次听完了儿媳被欺辱的整个过程,害怕,恐慌,又怕被威胁脏了后会被休掉。

    当儿媳妇说,她最想的就是和哑巴好好过日子,哑巴是个好人,所以越是想继续好好过日子,才越会被王赖子欺负,她再也忍不住抱着相依为命的儿媳妇说:“娘错了,娘是个糊涂蛋,是娘毁了我儿,又毁了你。你眼睛要是好好的,我平日里要是对你有点慈心,你至于会不敢说实话吗?娘要是不给你眼睛瞎了,我儿能那么绝望吗。”

    总之,现在哑巴家,婆媳俩开始了相依为命的生活。

    哑巴娘听着外面人声鼎沸的声音,忽然道:“咱要记得左家的好。那家男人外号叫左撇子,他婆娘姓白。给拿咱药,放咱回来的就是那家的女婿。”

    哑巴媳妇重重地点点头。

    像这娘俩一般想的,还有被戴了绿帽子那几家。

    这几家,曾受的冤屈有多大,此时对左家就有多感激。

    被放出来,这回随各村里正回家时,好几位汉子都哭了。

    他们感觉自己永远也忘了,牢房门打开,外面的日光照进来。

    朱兴德和他岳父出现说:“你们可以走了”的场景。

    “我的儿啊。”这几位汉子的老母亲,眼睛都差些哭半瞎。

    有几位父亲健在的,在听说是左家女婿给放出来的,听说那位现在是捕头,更是握紧拳头,下定决心家里稳妥后,就去游寒村看看,力所能及的帮着干活。

    另外,大王村还有两家,不得不提。

    一家是狗剩子的弟弟狗粽子,他才几岁大,早已经被送到了左撇子家。

    狗剩子没有回来,他被打的很严重,更被朱兴德很看重,也就被送到了医馆,啥时候大小伙子又生龙活虎了,啥时候回家。

    而狗粽子今日没在游寒村露面,是那小孩儿昨日极为懂事非要暗戳戳帮左家喂猪,一头栽进猪圈儿里受了惊吓就有些发热。

    当时给猪们也吓的不轻,忽然猪槽子里出现个孩子,吃是不吃是个难题。

    这不嘛,所以在左里正回村大伙集合那阵,那孩子就没露面,正在家里养病。

    要是没生病,这两日很是活泼,小小年纪就知道哄甜水玩,带着甜水还有常喜家孩子捡柴、捡石头。

    至于另一家。

    大黑胖此时正在爽朗的哈哈大笑,十五两银钱啊,省下了。

    她老爷们还有点儿不好意思的说:“你瞅瞅,咱和左家都不咋认识就能借这么大光。刚去爷爷那里,大房二房还有表叔他们都在,算一算,凡是顶门立户就要出一人做徭役,这一下子给咱们这些家省了多少银钱。爷还说呢,早知晓,就不该为多挣那仨瓜俩枣将存粮卖到镇上。听说左家酿酒,极为缺粮,都供不上了,城里那铺子酒早就没了。现在那粮价又啥样,他们再从粮铺子那二道贩子手里买粮,可想而知会里外里多花去不少。”

    大黑胖听完却很心安理得。

    她说:“咱村,不,就是这十里八村,全都觉得沾了点儿左家的光,应该还些人情,咱家却不需要。”

    “为啥。”

    “说了你也不懂。因为你婆娘我,早就出手了,那时候左家备不住还要感谢我呢。”

    大黑胖说这话时,面上的表情极为自得。

    她心想:你看看,左家那案子,全照她曾经推测的来了吧,一句没差。感觉好亏,她要是个汉子该多好。要是汉子,朱兴德那捕头就应该给她干。

    她一定会干的不孬。

    还稍稍有点儿闹心呢,不能出门唠嗑和人吹牛逼,她就是铁齿铜牙大黑胖。一切真相都逃不开她的眼睛。

    “他爹,我出去一趟。”

    “干啥去。”

    大黑胖心想:不能出门吹牛逼说那案子逃不过她的火眼金睛,还不能出门吹牛说一说和左家关系近吗?

    左撇子当初吓的气的那熊样,扶着大树两腿都打突突,可只有她一人见到。

    她各家唠唠,一要告知大伙,信不,她现在登门去左家,左家当家人左撇子,一定会让婆娘给她端糖水招待。二是帮忙问问吧。

    问问家里那一大堆亲属,还有没有手脚慢没卖粮的。

    没卖,给张罗张罗卖左家。

    你就冲左家干的这事儿,得势了又是释放那些被戴绿帽子,又是接走狗粽子,连哑巴娘和哑巴媳妇都放回来了,就可见那人品杠杠的。所以好好相处,哪怕今年卖存粮吃点儿亏,放心,明年备不住就能多赚了呢。

    大黑胖哼着小调出了家门,一脸笑嘻嘻,唉,谁让她是心肠热乎乎的人呢。

    与此同时。

    杏林村老朱家,那才叫C位呢。

    才被偷那几日,村里人凡是路过老朱家总是一片唏嘘。

    天呐,被偷了,听说被盗的比脸都干净,老朱家那日子没个过啦。

    吓的啊,大伙一边将自己家院墙修补再修补,一边甭管去谁家唠嗑都议论这事儿。

    各家炕头、大树墩下,村口,连挺老远的村里各家的亲家都听说了,开场白如下:

    “嗳?就你们村老朱家被偷啦?”

    “嗯呐,别提了。”

    口头禅别提了然后还说的可详细了,连猜测都直朝老朱家头上丢。

    这是最初刚出事那两日。

    后头,听人议论朱兴德回来了,带人回来找场子来啦,要干那些贼人,村里人又是一片唏嘘。

    先不说能不能干的过,还有为朱家提心吊胆的那片心,只说大伙路过老朱家很唏嘘道:“原来朱家这么大个房子,那么大个园子、那么多亩地,听说家里只被偷三十多两。反正拢共啊,都没超过五十两。”

    在村里人眼中,家里只有这些家底,分跟谁比呗。

    挡不住有对比的。

    左家又是被偷银票又是被偷散银的。

    罗家更厉害了,五百多两。

    这么一比,被盗的伤害性不大,但老朱家住着那阔气的大房子,这就显得侮辱性极强。

    可以说,自从朱家出事儿后,已经被群嘲过好几次了。

    但你再看看今天。

    杏林村里正到了村里,先召集大伙宣布喜信儿,不征徭役啦,退银钱,宣布完然后在一片欢声笑语中,急匆匆挎着包袱就朝老朱家走。

    这包袱,刚才他媳妇朝他要,他都没给,连看都没让看。

    人家朱兴德给的,别乱翻。

    “老哥哥,这两日身子骨咋样,说话有没有更利索些?”

    “嗳,他叔。”朱老爷子被曾孙扶着,自己也拄着拐杖,听到声音迎了出来。

    “你家大德子给你的,艾玛,别提了,你家那孙儿才孝顺呢。我在县衙看审案那几日,发现他可忙可忙的了,却愣是给我叫走,叫到他那间办案子的小屋”,杏林村里正说到这里一顿,还满面笑容说夸一夸朱兴德的办公间,打岔说句可亮堂了,朱兴德出息大发,自己一屋。

    然后才继续告知朱家老爷子道:“就在那么忙碌的情况下,愣是足足和我聊了好一会儿,专门问你的情况。这不嘛,你孙儿惦记你,还给你带的东西。说啦,忙完这阵,要给你拉到县城摸脉,大夫都物色好啦。”

    杏林村里正说这话,一脸得意。

    在县衙,他被朱兴德叫走那阵,好些人瞅着,只特意叫走了他。

    朱老爷子打开大致瞅了一眼,发现都是吃喝,心里暖乎的不行。

    老爷子先着急打听孙儿在那里咋样,那些人是咋判的,外面免征徭役是真是假。

    朱老爷子说话还不是那么特别利索,语速稍慢。

    但挡不住杏林村里正语速快啊,被问到头上赶紧将知晓的说了。

    也是在这时,村里和朱家走的近的村民全来了。

    上门就是客。

    这给朱老大媳妇还有朱家伯娘忙的,一边满脸带笑一边招待:“坐坐坐,一起听听。”

    随着杏林村里正的话,听着朱家伯娘激动到差些犯心脏病,脸色通红通红的,朱老大媳妇更是恨不得马上拾掇拾掇回娘家显摆去。

    村里人也随着里正的话,再次唏嘘。

    他们里正对朱家爷爷说一句,他们就唏嘘一会儿。

    因为里正说:“好像你那几个孙儿,也被大德子安排进县衙当差了。”

    “你家二孙儿,我瞧着他在写写记记。他不咋忙,我就抽空问了,你家二孙儿小声和我讲,大德子说让他好好干,虽然写字跟画葫芦似的,他不咋愿意干,但是过后留下,被留在牢房那面记录文书的可能性很大,那位牢头和你家大德子关系不错,透漏给你家二孙儿的。”

    孙氏她们今日都在家呢。

    朱老二媳妇孙氏听完差些没激动疯了。

    她嫁人明明嫁的是村里汉子,却不想她夫君摇身一变,要在县衙当差了。

    里正还没说完呢。

    “老爷子,你家三孙儿也厉害了。哎呀,可有面子啦,俺们这几位里正才到城门,你家三孙儿就赶紧和我们挥手。所以啊,正好大伙在也都听听,这叫啥?这就叫一个村里住着的,平日里不显,在外面可认亲了。我从你家大德子身上算是瞧明白了,平日里为人处世,那心眼子都大一些……”

    给李氏急的啊,倒是说正经的呀,她男人有没有确定留下,小叔子到底咋说的。

    “那自然要留下。你家老三忙,城头那里一点不能松懈。我问的是德子。你们猜大德子说啥?原话,那是我三哥,自然会留下。”

    杏林村里正哈哈大笑道:“就这一句完事儿,那还问啥啊。在外面不方便多说这种事儿,但大德子整的明明白白的。”

    “俺男人呢?”朱老大媳妇问道。

    “啊,对啦”,杏林村里正没回答晚辈媳妇,他是看向朱老爷子告知道:“就你家老大,我真不知晓。我压根儿就没见着他。”

    而朱老爷子他们不知道的是,朱老大朱兴昌这里真出点儿岔头。

    甭管是朱老二还是朱老三,总之,朱兴德凡是想留到县衙让继续做事的,都有过问知县大人。

    他不能越俎代庖。县衙又不是他家后花园。

    朱兴德只是会在说完自己的意见时,告知知县大人身边的墨竹,比方说,牢房交上去的当值名单就是朱老二写的,这人,不知知县大人还要不要用。

    心里明镜的,虽然全出于他的指点,朱老二才在知县大人那里有点儿印象。

    墨竹一听,就印象很好,传话时说的都是好话,朱老二就留下了。

    朱老三也是同理。

    朱老三在城门那里表现不错。本来县衙人员就要大换血,而且又不是重要职位,守城门的衙役里换下几位表现不好的、换上几位表现好的不算什么大事儿,他自然就被留下端铁饭碗了。

    可到了朱老大这。

    可以说,朱兴德想帮他大哥都帮不了,因为墨竹是问到头上的,想留下吗?

    朱老大说,不想。家里这几个弟弟往后要是这么忙,爷爷该没人照顾了,他是长孙,要回家。

    这叫被问到头上,无法逆转,你又不是什么人才,非你不可。本来能被问问就是给朱兴德面子。

    过后,给朱老二和朱老三气坏了。

    家里有皇位要继承啊?

    大哥,你脑袋被开瓢那阵,当初流出的不是血,失的是智吧?

第二百二十一章 我知道你的名字

    甜水搂着秀花的脖子问道:“太姥姥。”

    “嗳。”

    “我爹什么时候回来呀?”

    “咋?想你爹啦”,秀花用帕子给小娃擦擦脸,擦完又顺手捏一个蜜饯塞到孩子嘴里,逗曾外孙女道:

    “以前总说家里没人陪你玩,现在家里有粽子哥哥,还有小弟弟,村里女娃娃也一早就来家门口喊,甜水呢。一天下来,你比我还忙。怎的还惦记你爹呢,你不是说,不想他吗,对你不好,还打过你屁股。”

    甜水扑闪着大眼睛,闻言有些扭捏,嘴里含着蜜饯,更加紧紧搂住秀花的脖子,不让太姥姥看她的脸。像是不好意思了似的。

    秀花以为娃最多顶嘴说句“那我也想俺爹”,却没想到,过一会儿抽泣声响了起来,给她吓一跳。

    这孩子感情咋这么丰富呢。

    才多大个娃。

    前段日子家里的鸡,被贼人掐死了哭。到底啊,到底听了孩子的话,将那只鸡给埋在了大树根儿底下,甜水还要给烧纸钱呢,啥事儿都懂。

    后来是秀花连哄带骗的才消停。

    再后来,秀花趁着甜水不注意,将那只埋在大树根底下的鸡挖了出来,也不敢带回家,就在村口小山坡上烤了吃。那天被左里正逮个正着。

    你瞅瞅,眼下又能想爹想到哭。

    白玉兰听到哭声进屋一瞧,也吓了一跳,以为孩子哪里疼呢:“怎的了这是。”

    甜水正盘腿坐在炕上,一边哭着说,从来没有这么久见不到爹,还打着哭嗝,一边将不小心哭掉在炕上的蜜饯,重新捡起来,塞进嘴里。哈喇子都流了出来。

    边嚼,边接着哭。

    小稻赶了过来,一看她闺女哭还不忘吃,笑着无语道:“你爹快回来了。”

    “当真?”

    “真的。”

    ……

    而此时正被闺女惦记的朱兴德,心中正充满大爱。

    他骑在马上,望着这片私挖的铁矿,一眼都望不到头,还有那些张麻木的脸。

    朱兴德怀揣那本地域册子,配合军队到达的时候,入眼的一幕就是看到又有徭役被累死了,被其他人抬着,正要扔进乱葬岗子里。

    “驾。”

    朱兴德使劲一夹马肚子,挥舞着佩刀先于军队冲了上去。

    他策马奔腾,率先开始围捕梁贼人的余孽。

    朱兴德心中不停翻腾着那个梦。

    如若没有那个梦境的提醒,或是稍稍哪里出点儿岔头,他可能又被征徭役的征走了,总觉得眼前这些人在麻木干活的场景,就是他和他老丈人、二妹夫和二柱子他们的下场。

    那个梦在心里翻腾的越是膈应,他手上的长佩刀挥舞的就越热血。

    带队的副将,看了眼冲在最前头的朱兴德。

    不注意都不行。

    这一路过来,朱兴德是秃老亮,总感觉看着发冷。而眼下是过于勇猛。

    在朱兴德毫不含糊的冲上去时,他身后又有两匹马,打着响鼻毫不犹豫跟了上来。

    二柱子一刀一个,他都差些忘记德哥说的要留些活口。

    第一刀就斩下人头,大脖颈喷出的血,溅了他一脸。

    六子更是当仁不让,口中大声提醒着徭役们蹲下,以免砍刀无辜,随后就不停地挥舞着长剑。

    最近,永甸县县城的气氛,肃穆中又带着几丝感恩。

    一排排梁贼人案件的要犯被带回。

    押犯人的队伍有朝廷的兵卒,有身穿永甸县县衙官服的官差。

    百姓们站在路边,向那些犯人扔石头和烂泥巴。

    百姓们也时常听到整齐划一的跑动声。

    不用问就知晓,一定是官差在办案。

    每每看到有一列列官差衙役跑过来时,都很自觉的给让路。

    县城里大大小小加在一起拢共四个药堂,所有医馆住满了人。

    郎中们和药童们起早贪黑的忙碌医治。

    据说城里大夫不够,已经从各镇各村往上调集了。

    县城两处进城口,更是从天不亮一直到天黑仍在忙碌检查。延后关闭城门的时间。

    因为最近有好些乡下人进城。

    有那种穷的,连搭车都搭不上,就靠拄着拐棍走几天几夜才赶到县城。

    有哭瞎眼的大娘。

    有那白了头的汉子,才一进城问两句话就落了泪。

    这些人的到来,目的是为看看被接回徭役里,还有没有当年被征走的家人,抱着一线希望来接娃回家,想知道自家那个当年被征走的小子还活着没有。

    所以威严的县衙门口,为这些人的到来,更是搭起了油布棚子。

    朱老二就在其中,他是记录员。

    此时正询问哭瞎眼的大娘:“哪个镇哪个村的,你家小子叫啥名字。”

    大娘说完名字,还是小名,可见孩子当年被征走时才弱冠,连个正经名字还没来得及取呢,朱老二就开始查找被带回徭役的名字。

    一查,没有。

    朱老二当了这么些年的乡下汉子,很是感同深受。

    有时候不是家里人狠心或是偏心,都谈不上那个,最大的可能是真没钱。

    人要是真的很穷,想借钱都没有旁处借。

    被征徭役的时候就不得不推上去一个。

    手心手背都是肉,眼睁睁看着自家孩子被抓走却要咬牙忍着,毕竟没银钱抵人头税,又不能全家被抓,唉。

    再加上哪家要是不配合,本来就穷,里正被上面的梁贼人施压完不成任务,里正都给你脸色瞧,到时家里在村里就更会处处受欺负。

    朱老二张张嘴,不得不说实话道:“没有。”

    “大人,我老婆子给你跪下,求您再给看看,再给好好查查。”说着话就下跪。

    朱老二这几日常见这一幕,眼急手快赶紧一把拦住。

    面对这样的老母亲,他虽然早就练出了经验,但还是会心里难受。

    每次在活人名单里查不到,他就跟着对方家人一起心里沉重。

    每次在名单里查到了,他就心一松,跟着对方家人一起露出会重聚的喜悦。然后赶紧热心肠的帮忙张罗,再告诉这个人正住在哪个医馆里。

    接待的人越多,这些天下来,朱老二就越想家。

    忽然的就很想家。

    以前他也没咋觉得要感恩祖父,亲祖孙有啥可感谢的。总认为爷对他好,爷支撑起一个家之类的全是应当应分的。

    此刻才知道,都三十多岁的人了,才恍然明白,他能成为朱家人是幸运。

    朱家即便不是大富之家,但是在征徭役真要交银钱时,家里也是能拿出来的。

    只凭这点,他们朱家小子就比好些人幸运。

    旁边挨着朱老二桌子的老爷子,突然激动的昏厥,只因对面的记录员告知:“你孙儿还活着。”

    那位老爷子有多激动,这面的朱老二,望着面前哭成泪人的老太太就有多不得劲儿。

    一喜一悲,对比过于强烈。

    他机械的说道:

    “留下你镇你村你家顶梁柱的名字,你儿又是哪一年被征走的,过后会有官差到村里找到你家,给予补偿。下一个。”

    不是他心狠,是已经没有希望就别磨蹭了,后来排队的那么多。

    今日又是要忙到深夜的一天。坐在外面记录,手都要冻麻。

    不过,他再咋地也比三弟强,听说三弟守城门脚都冻了,甚至比堂弟朱兴德都强。

    他堂弟忙的,连口热水都顾不上喝。

    朱兴德掀开医馆的门帘子,打算巡视一圈儿。

    有被治疗已经缓过劲儿的小子,指着朱兴德对家人说:“爹,就是这位捕头去营救的我。”

    “大人,你让我磕个头,就磕个头。”老汉拦在朱兴德面前老泪纵横,非要给跪磕一个。

    朱兴德急忙拉住老汉的两只胳膊。

    这一嗓子下来,医馆里好些家属也跟着激动要跪下。

    这些家属来了城里后,早就听说了,这位捕头为藏下那铁矿图,曾被贼人报复偷了家,家里被偷的溜光,孩子孕妇都被熏的不行,家里有人受重伤被打了头,且在青城山下也差些被害了命,家里有科举的都差点儿没来得及进考场。

    而如若没有那铁矿图,这些被梁贼人征走的徭役,可能一辈子都不会被找到,直到糊里糊涂的干活累死被扔进乱葬岗。

    这份恩情,他们不知道该怎么还。

    人家啥也不图,那就跪下磕个头。

    朱兴德一边搀扶这些人起来,一边说道:“大爷大娘快起来,我就是乡下小子,今年我也差些被征走,你们不用谢我,为破案、保舆图、救你们的家人,更是我职责所在。”

    脑中是那个梦境,外婆击鼓鸣冤,被打的血肉模糊,直到抬回去断气。

    这些家属和梦里的外婆一样。

    他就更不忍让这些人说句感谢,全是被迫害的,大家都一样。

    接着,朱兴德又掷地有声地告诉大家,如若要谢,就该和他一样,谢皇上为咱们做主,谢朝廷派来了兵快速剿匪,谢知县大人,永甸县的新青天大老爷。

    躺在这里的伤员,所花的每一文药钱,都是新任知县大人在掏,是永甸县县衙在承担。

    包括已经遇害被活活累死的徭役,之后也会有补偿。

    所以说,没有皇上、没有朝廷派来的兵,没有新任知县大人顶住重重压力,就没有今天被救出几百条人命重新团圆的局面,以及也能让上千位死不瞑目的徭役闭眼。

    差一点儿,今年又要征徭役了,如若没有新任知县敢于彻查此案,可能今年又要有好些农家小子白白被迫害。

    这些数据,当朱兴德说出来时,连一旁的郎中和药童都沉默了。

    而以上的一幕,不止发生在这一间医馆里。

    朱兴德所到之处,总是被人忽然扑上前要下跪。

    他也会犹如上面一样,说出一番心里话。

    连续几次后,这效果就出来了,还像是突然爆发一般。

    新任知县正在对账,没办法,处处要钱,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他边查梁贼人家产,边阴恻恻的笑,正在研究怎么花这份银钱呢,还要琢磨梁家狗胆包天存的那些粮食。

    墨竹脸上神情不同以往,能看出来脚下有些着急道:“少爷,前衙门口来了好些百姓。”

    “啊?”

    “少爷,他们是自发来的,最初三五一伙,后来越聚越多,非要见您,您快出去瞧瞧吧。”

    新任知县李景怀听完,本来还有点儿莫名其妙呢,能从墨竹的脸上看出来,百姓们聚到县衙门口不像是在闹事儿。

    那又是啥呢。

    他用账本抽打了下墨竹的脑袋,还敢给他卖关子,然后才带着疑惑地表情赶到前衙。

    “青天大老爷,草民们给您磕头。”

    一排又一排家属,不用任何人喝令,根本不用提醒知县大人到跪迎,他们就心甘情愿,满脸感恩的跪下。

    一个头又一个头的磕下。

    能看出来,他们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好了。

    李景怀哪里见过这个。

    他在家里可是一直不学无术来着。

    别人跪他,无非是他家的下人,或是碍于他家权威不得不跪的,再就是他强烈要求必须下跪的。

    就连他第一天到达永甸县,有许多人跪他,也是有求于他、想让他做主,还有百姓们和他打照面,不敢不跪。

    这是第一次,没有他的命令、没有官差组织提醒,百姓们就自发见到他弯下膝盖。

    更让新任知县李景怀动容的是,除这些家属,还有那些被救的徭役也在其中。那都没治好呢,身上还带着伤布。

    他抬眼望向远处。

    远处的商铺子,还有驻足看这一幕的百姓,好像看向他的眼神不一样了,和他第一天露面时不一样。

    有胆大的百姓,甚至隐约在对他笑。

    笑容里有敬畏、更有崇拜和相信。

    墨竹满脸骄傲地望着他家少爷,能看出少爷面露动容。这种表情以前在京城根本没见过。

    墨竹此刻很想激动地说:“少爷,百姓们不是在跪,是浓浓的感谢,更是在给您鼓劲,为您舞动双手,相信您给他们做青天大老爷,一定会让永甸县变的越来越好。”

    其实不用墨竹说,心里也有数。

    李景怀笑了,他抬头望天。

    今日本来有块乌云,在他抬头时却悄然飘走。天彻底的晴了。

    梁贼人他们上路了,被押向京城。

    朱兴德却出现在新知县面前。

    “你说什么?”

    朱兴德有些赧然道:“大人,我想卸任。”

第二百二十二章 回家的诱惑

    或许是初次做官,就会很认真的对待下属。

    或许是用朱兴德太顺手,就会极为不舍朱兴德这样离开。

    李景怀很不解。

    年轻的知县大人微皱眉头,想了想,属下要离职无非就是两点。

    要么是对现状的不满,不满包括对俸禄或是对前景的不看好。

    要么就是受委屈了。

    他认为朱兴德应是对前景的不看好。

    当然了,如若朱兴德是对俸禄或是在县衙受委屈了,那些都好谈。

    那就谈谈最不好的前景吧。

    李景怀仰头看向站在面前的朱兴德问道:“你不会是觉得只做捕头,感觉委屈了吧?”

    不等朱兴德解释,李景怀就摆摆手说道:

    “我才来,你也是才来县衙,有些事,并不是着急的事儿。官场一直如此。就像我这次,上面知晓我到了永甸县就干出功绩,仍要耐心等待时机。年头不到,着急没用。我想和你说的是,同样的,你也要等待。”

    没说出口的是,等待我再次升任你时,少些异议。

    但眼下却不行。

    朱兴德捕头才干月余不到,总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又升迁了吧。到哪里都说不过去。也没见过升迁那么快的。

    更何况,朱兴德做吏行,想做真正的官员等于是跨越阶层。

    毕竟有些事情,连自己都要承认。

    就像自己不是科举分配下来的,在很多人眼中,就是不如科举做官来得正儿八经。往严重点儿形容,没有参加过科举的文官,犹如身上带个污点似的。

    而这是没法躲避的事实。

    要不然他父亲也不会在气急时骂他道,文不成武不就。

    所以说,连他都要面对这种现实,就不用说朱兴德了。

    从吏到官,没有科举过,童生身都不是,甚至写许多字还有难度就想升为县尉,那就只能等待天时地利的时机。

    而时机,他会给。

    只要他能给的那一天,自然不会亏待一手拉拔起来的自己人。

    为挽留朱兴德,李景怀转了转手上的翡翠扳指,又继续点了几句。

    朱兴德听懂了。

    知县大人就差明说,你等等的,我在永甸县的政绩摆在那里,三年后,如果顺利,自然会朝上走,人往高处走,你好好干,会随我走。我这官位一升,你就算只在我身边做个不起眼的官职,身份也会跟着水涨船高。这么一过渡,几年后哪怕寻机会再给你派到下面哪个县,就不会只是捕头了。如此,这样的做法,才是对你跨阶层最聪明迅速的办法。

    朱兴德是真的心暖。

    他来时,本还以为自己不知道斤两,贸然提出不干了,会稍稍惹新知县的不满。

    你说咱是个啥,咱不就是万千中的一个乡下小子嘛。

    却不想,和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他和新知县才接触这么短的日子,新知县竟然能对他推心置腹说出这么一番话。

    传言,一般能得到上峰如此看重的人,都应该是任劳任怨跟在上峰后面干了好些年的人。

    他何德何能。

    说心里话,在进屋汇报前,朱兴德还没有对县衙不舍的情绪,此时却忽然有那么一丝不舍。

    不舍离开新知县。

    不能再为新知县鞍前马后。

    可以说,咱家能有今日又重新归于平静,也是眼前年轻的知县大人成全了咱家。

    朱兴德的眼前,似浮现出他第一次拦住李景怀马匹的场景。

    那时,他跪着。

    李景怀骑在马上看他。

    他将所有希望,寄托于只在梦里出现过的李景怀身上。

    如若梦里是上辈子,他也要感谢眼前这位。

    是眼前这位大人制止外婆挨打,一路回村命人给救治,徭役人头税从十五两降到十二两,等等。

    朱兴德开口时,再没了任何心眼和算计。

    少些套路,多了许多真长。

    像唠家常一般向李景怀解释道:

    “大人,真的和那些无关。

    不知大人是否知晓属下家里的情况。

    属下老丈人家里没有儿子,只有仨闺女。

    属下是家里的大女婿,就等于是大儿子。属下也是那么做的。

    将来,往后会一直以左家老大、大儿子的身份,来支起岳父家。

    岳父岳母身体不好,二妹夫还没有住处,过了这一冬要盖房。”

    说到这,朱兴德的声音里带了笑意,继续道:

    “有了大人判给属下岳丈家的赔偿银钱,想必过了冬日更不缺盖房的银钱了,全家要搬家。老百姓有句话,叫破家值万贯,属下寻思得张罗张罗,还有好几十头猪出栏,家里养了不少猪羔子,等来年开春,备不住还要扩大养殖。

    另外,还有俺小妹夫,大人也见过他。

    别看他在公堂上说起话来,好像一套一套的,但实际上,才十八岁。”

    李景怀拧眉望着朱兴德,又来了,又来了,明明是姐夫,你明明也才二十啷当随,这一脸老父亲的模样是为何。

    耳边听着朱兴德巴心巴肺剖析道:

    “他要是没考上呢,属下要是接着干捕头,指定会很忙,哪里能顾得上开导他,哪里有空闲叮嘱他继续复读,要越挫越勇啊。

    属下会很不放心。

    他要是考上呢,那更是让人操心。

    大人,您有所不知。

    像这次科举,即便没有青城山劫匪的事儿,俺那小妹夫也转向。他还长得俊,我听话本子里讲,总有那榜下捉婿的事儿,那哪行,只能考一步跟一步。

    然后家里吧,不瞒大人,属下觉得自己还真属于是矬子里拔大个的,家里其他人要么没有我脑子活,要么是岁数大也没出去过的,就只能他再进一步,属下必须跟着,要不然,属下都怕他找不到考场在哪里。”

    朱兴德只在叙述罗峻熙的事情上,说的稍显含糊。听起来好像在找借口。

    但他真没骗新知县。

    小妹夫的事,真的很重要。

    别忘了,罗峻熙考不上还行。

    考上啦,还要打猎呢。

    谁知晓下一个牲畜来的是啥。

    哪有空干捕头。

    倒是要趁着还没出结果前,回去赶紧拾掇拾掇,做好准备。

    到时,野兽一来,搞不好又要带着小妹夫他们,清晨就要离家去流浪,还要多打些武器吹着唢呐,骑着马儿翻山坡。

    这回有钱了,买几匹胖骡的哥哥胖马,有马代步,至少打不过还能跑为上策。

    “另外,大人,属下媳妇的外婆酿得一手好酒。不瞒大人说,家里没出事前,属下正一心二用,在府城一边陪考,一边开酒铺子。

    铺子前期都张罗开了,刚要让家里想招运去酒好好卖卖,多挣钱,让家里人吃好穿好,争取今年过个肥年。结果咣当一下,属下的一位小兄弟在路上被偷,一路要饭找到城里对我说家里出事了,属下就啥也顾不上了。

    所以说,俺那年迈外婆的手艺不能丢,家里的酒铺子更要继续开,一堆事干了一半都在等着俺这个老大回家去张罗。

    以上,才是属下想要卸任的原因。”

    李景怀听懂了,就是家里离开你,要转不开了是吧?

    可是又不得不承认,朱兴德还真没吹牛皮。

    念叨的那些事儿,朱兴德只要回家就能通通给干的明明白白。

    这叫啥?

    这就是人才。

    做捕头,为老百姓忙乎能做好。

    回家当顶梁柱,能带领家人将日子越过越好。

    这不就是他不舍得撒手的原因嘛。

    但志不在此,该劝的该说的又已经讲完,他虽为知县也不能强人所难。

    “好吧。”

    朱兴德笑了,再次对李景怀一拱手,且在临卸任前郑重道:

    “大人,就算属下不再是捕头,也永不会忘记曾做过您的手下。

    属下朱兴德,随时等待大人的拆迁,任何时候,都愿为大人效犬马之劳,义不容辞。”

    说完,别忙,还有礼物呢。

    朱兴德出去搬来四坛子酒。终于许诺多日兑现了。

    这是纯的,纯神仙水勾兑的。

    二妹夫满山在押车出发前,特意回趟村。那还用问吗?指定是和二妹子乱忙亲出的神仙水,估计为弄这点儿神仙水,都没有好好休息。

    而外婆在村里那面听说他要送礼,还是送给新任知县酒,酿酒过程极为用心。之前酿的早被二妹夫拉到府城,这几坛子全是新酿出来的。

    “叫什么,竟然有名儿?”

    “花清酿。”

    朱兴德指着坛子上红纸写的字,还学了一遍花清酿名字的由来。

    在讲故事中,自然会带出要夸自家外婆长的好看、心灵手巧,以及家里媳妇和两个小妹好看的话,还琢磨,大人可别觉得咱在吹牛逼,可能会在心里想,一个乡下婆娘能有多么好看。

    李景怀却只是端起酒盅,闻言嗅了嗅酒、挑了挑眉。

    还是那句话,他没认为朱兴德在吹牛,因为他见过朱兴德的岳父岳母和小姨子。

    就朱兴德的岳父,别看挺大岁数了,都长得周正。

    这回,朱兴德真的要离开了。

    却换作李景怀忽然出声喊住他。

    “朱兴德。”

    朱兴德急忙转回身看向李景怀。

    只看这位年轻的新知县先是无奈地叹口气,随后才起身进了书房。

    没一会儿,从屏风后出来,手中有东西:“拿着,给你的。”

    朱兴德双手接过一看,一看是县城的铺子上面写着他的名字,嗖的一下抬头看向李景怀:“大人,这不妥吧。”

    “我说妥就妥,墨竹?”

    咱都不知道墨竹一直藏在哪里,所以说,左里正的孙儿还有的学。这全是学问和眼力见儿。

    一声墨竹,墨竹就亮相笑眯眯地出来送客了。

    而朱兴德也知道,像新知县那种出身,不差钱儿,他要是在这里磨磨唧唧的,不停提那些金银财宝和铺子等俗物,很容易玷污大人这种谦谦君子。

    也就咱吧,张嘴钱闭嘴钱,张嘴就是大实话。

    朱兴德及时调整表情,装作一脸为难的表情,被迫被墨竹给“请”了出去。

    又在帘子掀起前,最后看新知县一眼。

    眼中有不再隐藏的不舍和感谢。

    外面。

    和墨竹这种就能提钱儿啦。

    墨竹也没拿朱兴德当外人,他心知他家少爷能快速接受这位“草民”,有一起办案共赴难关的情意,有他家少爷做官,朱兴德是他家少爷用的第一干将。

    凡事都是如此。

    第一次,初次总是那么让人难忘。

    所以墨竹劝朱兴德:“少爷让你拿的,就说明早就想好了,你就拿着。你要是推托,倒是会让少爷不高兴。还有朱捕头,虽然你出了这县衙就不再是捕头了,但是墨竹觉得,你要是有什么难处,还可以来。你那不是城里的铺子吗?随时到后门寻我就成。”

    其实墨竹觉得,或许他家少爷就会在近期再寻朱兴德。

    可有些话不能说满。

    朱兴德大大方方高兴的应了,感觉怀里县城铺子的地契正在发热。

    那铺子,他知道,是梁贼人家的一处大铺子,带前后院的,后院能住人,前面做门面,还是在县城最繁华的街上。

    墨竹送朱兴德出衙门,一路走还问道:“你那几位小兄弟为何也不干啦?”

    说起这事儿,朱兴德都面露无奈了。

    那是真没招啊。

    他那几位不干的小兄弟名单有:六子、二柱子、金子、水生,他大哥。

    你说这事儿整的,左里正的孙儿、莽子叔家的三小子,还有石九大娘家的小子,包括二堂哥和三堂哥,他都给办明白留下了。

    就那几个,怎么劝都不听。

    尤其那二柱子,死犟的。

    自从知晓他不会继续干捕头,二柱子他们就咬死也不干,非要和他一起回去卖酒。

    这是一种什么感情,连墨竹都侧目。

    朱兴德用赔偿钱两,提前买了几匹马,大堂哥朱兴昌、六子、二柱子、水生、金子、以及伤愈的狗剩子正牵马等待县衙门口。

    朱兴德一上马,后面二柱子他们就翻身也上了马。

    狗剩子和六子骑同一匹马。

    朱老大是和二柱子一匹马,紧紧搂住二柱子的腰。

    朱兴德坐在马上,早已脱掉那身捕头官服:“墨竹,代我谢大人。”说完,一扬马肚率先离开。

    后面跟着他的兄弟们。

    历经月余,还曾过门而不入过,这次终于能回家了。

    前方等待他们的是,看岁月剑拔弩张,家才是朱兴德的远方。

第二百二十三章 心里有家就会团圆

    知县大人李景怀在朱兴德离开后,默默干掉杯中的酒。

    慢慢地往下咽。

    咽着咽着:

    唔。

    还别说。

    味儿还不错,酒香味儿很浓啊,入嗓辣却柔绵。

    本来李景怀只是想给朱兴德个面子,尝尝酒。

    然后能抬抬手帮忙的,再帮个小忙而已。

    比方说,只要酒不是那么特别难喝,帮忙给推销推销左家酒。

    他这资源摆在那,随便提一嘴都能让左家卖酒吃饱饭。

    而之所以这么做是想着,给个铺子,再帮点儿小忙卖酒,这样的话,他得的政绩也就不算白占便宜。

    要知道,他那政绩指定是妥妥的了。

    他还这么年轻。

    不提铁矿,只说八年间敢假征徭役,数年下来祸害当地上千条人命,都能想象出来这种大案到了京城,也会成为挂得上号的大案。

    越大,他的政绩就会越明显。

    所以,和他即将会得到的“李青天”名声,和已经在永甸县得到的民心相比,给朱兴德以及左家一些好处,他认为应当如此。

    给予的,对比他得到的,那都算小意思。

    可是这一尝酒,李景怀疑惑地打开已开封的酒坛,又细细地嗅嗅。

    嗅完,又连喝了几杯,越喝越能品出浓香味儿,他笑了一下。

    直到这一刻,李竟然才完全了然,原来朱兴德说的外婆酿得一手好酒也没有打诳语。

    似乎,朱兴德对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没有打过诳语。

    唉,如此诚实会给人惊喜的手下,就这么走啦。

    好吧,这种品质的酒,他帮点忙推销一番也不会丢了面子。

    “墨竹。”

    “是,少爷。”

    “将那没开封的两坛酒,寻人送到我大哥那里。唔,再寻一些永甸县的特产,一起送吧。安排完,你来磨墨,我还要给大哥写封信。”

    李景怀心想:又送酒又送当地特产,不仅能借机卖酒,而且还能算是感谢大哥帮他收拾了烂摊子。

    这还是第一次送大哥礼物。

    不得不送啊。

    要打溜须。

    而墨竹是一愣,瞬间就明白了他家少爷的意思。

    就刚刚送朱兴德出县衙那阵,墨竹还琢磨呢,估计用不了多久,他家少爷因念着旧情或许就会问到朱兴德。所以他才提醒朱兴德,要是有什么事儿,还可以来县衙后院寻他。

    却不想,人家才走,少爷这么快就帮着铺路了?

    墨竹心里明镜的,少爷送酒给大爷,哪里是白送的?

    而大爷是谁?

    他家大爷是带兵的将军啊。

    每年帐下都会采买酒,你知道要采买多少吗?

    老多啦。

    回头两坛子酒,又是经他家少爷手里一送,大爷一定会亲自品尝。

    大爷没相中、喝不惯,但冲少爷面子或许都会好心情的随口一句话让账下采买。顺便借机还能派人来看他家少爷。

    又买酒又能看他家少爷,不会引起上面注意。

    也就是说,他家大爷只随便一句话,就能够朱兴德家的酒一年的销量。

    要是大爷喝好了呢?

    左家的酒,那就会注定了不得。

    至少会挣不少银钱。

    “是,少爷。”墨竹一边领命出去,一边有些咂舌,本来他一直不羡慕别人,少爷待他真不薄。可这一瞬,却突然有点儿羡慕起朱兴德。

    而好命的朱兴德,还不知道有这种好事儿呢。

    ……

    两个时辰后。

    朱兴德还没有抵达游寒村,县衙这面就出了点儿小乱子。

    还是不能为人知的。

    李景怀捂着肚子,正指挥墨竹和左里正家的孙儿乐竹:“快去将送礼车追回来。快去,”

    艾玛,这是啥酒呀,咋喝了还闹肚子呢。

    难道是没吃花生米的事儿?但得有几粒花生米都不会喝成这样?

    要不是知晓朱兴德不会害他,换个人,李景怀都会怀疑酒里下药了。

    墨竹急的一脑袋汗:“可是少爷,只送两坛子酒和几根永甸县出产的人参还有点儿好干蘑,朱兴德给的酒坛子又不大。小的一看加在一起不多,连背带捆就能用马带走,小的早就命人快马加鞭的出城了。”

    李景怀听懂了。

    墨竹做事极为有效率,已经撵不上了。

    这给他气的,大哥要是喝完也闹肚子,非得写家书骂他。

    万一真就是酒的事儿呢,有一丝丝可能都会骂他。

    他这不是没事儿给自己找事儿嘛。初次送礼可能就会让大哥一泄如注。

    “你啊你。哎呦。”李景怀一捂肚子,都顾不上骂墨竹了,转身又去找恭桶。

    还是左里正家的小子乐竹思前想后不放心,趁着大人不注意的时候,寻到罗峻熙才算破案。

    乐竹寻罗峻熙前,想的明白,酒这玩意是入口的,如若真给大人喝出毛病,那就完啦。

    到时大人哪里管是酒的事儿,还是没吃花生米的事儿,就会怨咱。

    而他是大姐夫的人,是左家的人。

    甭管如何都要提前送信儿,让有个心理准备。

    罗峻熙没有随大姐夫他们走,一是因为罗母还没痊愈。二是别看大姐夫卸任了,可是他却被大姐夫抛弃了,要近几日留下做可信的人,帮新任知县查粮仓。还要审核梁家粮仓入库。

    罗峻熙听完左里正家孙儿的话,倒是不慌不忙。

    特意来到县衙后院,一脸正经的用文言、用药理胡说八道表示,大致意思,大人,你且等等,拉过这一拨,你身体都通畅了,要是不好,都可以给他脑袋拧下来。他用项上人头担保。

    至于喝玩酒为啥会拉肚。

    罗峻熙告知新任知县,那才说明外婆真用独家秘方了,不拉,这酒都没有营养。

    他家最好的酒,真就是这么霸道。

    不是故意让拉的,而是他家的酒酿出最纯品质后,在打通喝酒人任督二脉稍有点儿拉肚子的后遗症。

    不过,放心,比起对身体的好,这点儿后遗症不算事儿。

    总之,大人,就一宿半宿的时间,你稍微忍忍,咬牙过去了,你身体一定会越喝越轻松。他这不是被抵押在这里呢嘛,随时可找。

    在讲述过程中,罗峻熙还运用一番药理书的知识,什么酒液流过你心肝脾肺肾,少少喝一点儿纯酿好酒,身体会如何。

    而说白了,李景怀无力地挥挥手让罗峻熙去忙,对自己拉肚子没有特别当回事,还是相信左家人占了大部分。

    罗峻熙出去后,看眼左里正的孙儿,明知道这小孩儿是好心,却也要说说的。

    乐竹感觉到罗峻熙眼神不善,低头小声喃喃道:“小姨夫。”

    十八岁的小姨夫罗峻熙,低声细细教育道:

    “大人还没有叫我,你就去找我?你以为别人不知晓你背后的这点儿小动作?再往后不要这样。如若有需要,我们会找你。记住,在官员身边做事最忌讳没事儿通风报信。拿人心比自心,我要是知县,今日你是我的手下,我会让你收拾收拾立即回家。”

    “知道了。”乐竹望着只比他大两岁的小姨夫背影,挠挠头脸红心想:咋感觉小姨夫现在就是个官了呢。板起脸来,他刚才愣是不敢出声。

    直到傍晚,李景怀果然不再拉肚子了。

    按理,闹了小一天肚子,会浑身没力气。

    可是经过郎中把脉,还有他的自我感知,确实犹如罗峻熙所说的那样,身体什么毛病没有,且还有点儿轻松。

    本以为是拉肚子掉了体重的原因,才会走路轻快?

    但是在晚上打了一通拳后,李景怀看了看自己的胳膊,伸了伸腿,疑惑地瞅着自己的四肢心想:不知是不是罗峻熙那番话造成的心理作用,他真的感觉像打通点儿任通二脉似的。今天闹了小半天,出拳稍稍有些虎虎生风。

    李景怀压下心里的疑惑,打算明晚再打拳试试。

    至于为啥要晚上打拳,而不是像大多数人选择早上。

    他喜欢睡懒觉。

    李景怀望着剩下的酒,点了点头,不过倒是放心将酒送给大哥了,大不了在大哥写信骂他时,他就将罗峻熙对他说的那番话回怼回去。

    大哥要是拉肚子,那就是大哥你没忍忍,忍过就好。不信你让郎中验酒。

    大哥要是觉得喝了没有强身健体,那就是大哥你还是喝得少。

    再拉拉,再多喝喝就好啦。

    ……

    再说那回家的一行人。

    当朱兴德他们骑马到达寒山旁边的坟圈子时,兄弟间还在激情犟嘴。

    朱老大搂着二柱子的腰对朱兴德说:“我知道自己半斤八两,杀人不敢,写字不会,记东西不对,靠你面子硬留在那里也没啥大意思。我又是做老大的,还不如回来照顾老人,这样四弟你往后出门卖酒,也不用太惦记祖父和家里。”

    朱老大心想:他往后能不给家里添乱就行。

    人呐,不能太优秀,优秀太累,看他四弟就知道。

    再说,二弟和三弟还有四弟他们几个人前两日已经商量好,别看他回家务农了,几个弟弟照样要将俸禄交家一些,交给他这位往后会养祖父、养母亲的大哥。

    二柱子紧随其后道:“德哥,你可别嘟囔我啦,耳朵都要长茧子啦,我为啥不干,你不知道吗?”

    朱兴德斜眼瞅他,“哼,不知道。”

    二柱子嘿嘿一笑,和他德哥并排骑马:“我不能和你分手,你是我大哥,是我最大的守候。我要守候你。星星还太能惹祸了,俺们还要守护星星。”

    六子跟着表白道:“哥,他是守候,我是舍不得和你分散,你是俺们最大的眷恋。想一想,没有你在的县衙,当个小衙役那能有啥意思。不起劲儿,还会很忙,想聚聚都没空闲。那哪能行,咱哥几个要天天见。早就习惯要天天见了。”

    金子问朱兴德:“哥,你还记得吗?以前咱虽然没钱,但是有口好吃的一起吃,那日子才有滋有味。早我就想,再跟在你后面混。”

    不太爱说话的水生,听完这些话是望着朱兴德笑,想了会儿才说道:“我拒绝是因为,谁说卖酒不如干衙役。我还想跟哥有机会去府城、去京城呢。这次让三胖子哥抢了先。”

    水生觉得,只要敢想,只要跟在德哥后面,未必就不会实现。

    去京城。

    这样他将来再过十年二十年奔波不动了,再想起年轻时去过好多城池,这辈子才叫活着很有意思。

    总之,吾爱的挚爱的可爱的亲爱的德哥,我们要跟在你后面蹉跎一辈子,你要带着我们潇洒一辈子。

    朱兴德一手攥着缰绳,一手攥拳放在唇边看向远处的坟圈子。

    还别说,他还真有点受不了甜言蜜语,都忍不住要笑出声了。

    就是偶像包袱太重,不好意思直接笑出声。

    “你们就瞎贫吧。”

    朱兴德嘴上嫌弃,心里却早已为这些会红尘陪伴的兄弟们想好了出路。

    他觉得这是他的责任,为这一刻。

    连他大堂哥和朱家之后几个月要干些啥,他都在这一刻下定决心想好了。

    游寒村村口。

    几匹马齐刷刷停下。

    石九嫂手里正拎着土篮子,抬眼望过去,“艾玛,快看看这是回来啦?”一激动,手里的土篮子都掉在了地上。干蘑也不管了。

    朱兴德特意下马,不打算在村里骑马,没必要在村里装那个逼,哑然失笑,先喊人道:“九大娘。”

    “哎呀德子!德子,你咋回来了呢,都不敢想你回来呀。”大娘都不管那事儿了,反正她是长辈,直扑上来。

    石九嫂子才喊完几嗓子,住在村口处几家人也听到了动静。

    没过一会儿,大水叔拎着锣又出动了,一边敲锣朝左撇子家跑,一边又扯脖子通知里正,朱兴德回来啦。

    朱兴德望着远处老丈人怀里的甜水,情不自禁松开马绳上前:“闺女?”

    从孩子出生,他就没离开过这么久。

    甜水是被朱兴德一把抢到怀里的。

    “咋的,咋不和爹说话呢,不认识爹啦?”

    甜水背后想爹想的直哭,可是当面却很坚强,最初眼神还有点儿懵懵懂懂。

    直到趴在朱兴德肩膀上,甜水趁朱兴德不注意,用兰花指捏起她爹头上的帽子,一看爹的头直反光,这才哭道:“爹,你头发呢。”

    而就在这时,小稻挺着稍稍显怀的肚子出现。

    朱兴德顾不上哄孩子,也好似听不见周围的热闹声,早在小稻出现那一瞬,他的眼神就瞄了过去。

    先一寸寸仔细看小稻的脸,然后才顺着脸到胸脯、再到那小肚子。

第二百二十四章 大方撇子

    白玉兰躺在炕上哄着甜水道:“快睡。”

    “我爹呢。”

    “你爹才回来,累。”

    甜水问:“那我娘呢,我要和我娘一起睡。”

    白玉兰张了张嘴,那可不成。

    人家小别胜新婚,你个三岁孩子凑什么热闹。

    可三岁也大了,已经不能用手强捂住孩子眼睛让睡觉了。

    以前,甜水小时候不睡觉,那时候,她就一只手硬捂住孩子眼睛不给透亮,一只手抱住孩子放怀里不停晃悠。

    白玉兰摸摸甜水软软的头发,摸完才一下下拍孙女后背哄着:

    “明儿再找。一早就能见着。你没听见你爹和里正爷爷说嘛,要在家待好多日子呢,不去那城里啦,往后备不住你还要烦他在家呢。那啥,甜水啊,你再和姥姥叨咕叨咕,你最近又添了什么吃的想法,姥姥听听看,能不能成全你。”

    “姥姥,我想吃大鹅炖酸菜。”

    “姥姥,我想吃馅饼,肉的那种。”

    “姥姥,我想吃酸糖葫芦。”

    “姥姥,我现在就想吃小姨夫给买的大米糕蘸糖。”

    这回罗峻熙没回来,却在朱兴德他们出发前,临时跑到城里的铺子给甜水买了一包吃食让带回去。

    家里又没有别的孩子,只甜水一个。

    所以甭管是之前回村取酒的杨满山还是罗峻熙,包括这回领了临时工俸禄的二柱子他们,在回家前都会惦记给甜水买点儿能解馋的小零嘴。

    “那可不成,好孙女,大晚上吃糖,牙该坏了,坏了该疼的你直叫唤啦。你听姥姥话,现在就闭眼睡觉,一觉睡到天亮。然后姥姥向你保证,明早只要你睁开眼睛,都不用离开被窝的,姥姥准保立马递给你一块蘸糖的大米糕。到时你围着棉被吃糕,再让你姥爷将炕烧热乎的,你暖和的想怎么吃就怎么吃。姥姥还给你冲糖水,甜水喝甜水……”

    就这么连哄再骗,白玉兰又听了外孙女说出快二十种想吃的吃食,连连保证回头就一样样给做,才算给甜水哄的闭上了眼睛。

    其实不怨孩子最近爱找娘。以前不是这么黏糊的。

    但自从上回出事后,大闺女就像受了什么刺激了似的,夜夜将孩子死死搂在怀里,甜水稍微有点儿动静,小稻就醒。

    可今晚不行,再舍不得孩子也要撒手,不方便。

    你瞅下晚吃饭那阵,大姑爷眼睛都要黏在大闺女身上了。

    大闺女递给筷子饭碗时,大姑爷也盯着大闺女的脸蛋瞅。

    然后大姑爷和他们说话,有时明明是看向他们,但手上夹菜却一拐就放进小稻碗里。

    以为没人注意,其实全看见啦。

    白玉兰心想:

    要不然她老娘本来今晚还要贪黑酿酒呢,这也不敢酿了。挣钱的事儿都要靠后。

    真是难为老娘了,放下饭碗就主动嚷嚷:“不行,我累了,今晚都早点儿睡觉。”

    然后又单独拽住她说,“眼下我哄不住甜水,那孩子跟夜猫子似的,一个不注意就能溜走,下炕跑走可厉害了,别再大半夜砰一声将门推开吓到那两口子,你今晚费心扣住甜水,别让她去打扰那小两口。对了,将那小屋拾掇出来。”

    白玉兰听老娘才起个开头就秒懂。

    小屋离别的屋子远,给安排远远的,以免小两口不好意思出声放不开。

    要说稍稍有点儿担心,就是大闺女那个肚子。

    毕竟肚子里有娃呢。

    不过,都是当过爹娘的人了,应会有点儿分寸。反正她是实在不好意思去提醒动作别太大什么的。

    别说嘱咐已经成家的闺女了,就是仨闺女临出嫁前一晚,她这个做娘的,也不好意思多说炕上那点儿事儿。

    只记得,嘱咐最多的话是:“你不用太明白,男人都明白。”

    男人为啥没经过就明白啦?

    那是男人们的奇能。

    “实在受不了,不行就撒点娇。”

    谁知道了?当时闺女们撒没撒娇,过后她都没有问。过后三天回门,仨闺女像三颗嫩白菜似的,哪个也没蔫吧就行。

    白玉兰小心翼翼看眼已经哄睡的孙女。

    然后才对炕下的左撇子用气息喊道:“我说,你咋还不睡觉。”

    “拢账呢。”

    “嘘,你别出声啊。”

    左撇子经提醒也瞅眼炕上的外孙女。

    白玉兰又喊他:“别拢了,这都几时啦,你还不睡觉。不是早就知道判了多少银钱,头些日你兴奋的连续三日不睡觉也就算了,怎么过了这些天,又开始拢账。”

    白玉兰有句话没稀得说,心想:你咋拢也要听大女婿的。

    在那瞎合计啥。

    孩子说往后用那些银钱要干啥,你就干啥得了。

    而今儿朱兴德他们回来的太晚,又在村里闹闹哄哄的和人说了好一阵的话,等到进屋饿的不行,再张罗做饭吃饭,就已经很晚了,还没有吐过话银钱咋分、咋用。

    甚至本来之前想过很多次,等尘埃落定家里彻底消停那天,只要朱兴德他们回来就要请村里人吃饭的,今儿也没请。

    里正五叔今儿也没请过来坐坐,只能等明日再说。

    左撇子放下手里的笔。

    他每每看到小本子上记录的银钱,他就心底一片火热。

    他这不是正在算一算,知县大人给的城里铺子要添置些啥嘛。

    被白玉兰连着说了几句,倒也没强求继续贪黑让心里火热,左撇子起身,刚要推门出去取个帕子擦擦手上的墨汁,结果才走出两步就倒退回来,又回头呼的一吹蜡烛。

    就这么手上沾墨,爬上了炕。

    只听,外面灶房传出响动。

    不是别人。

    正是朱兴德蹑手蹑脚出现。

    给媳妇累坏了。

    他出小屋来到灶房,给舀点儿锅里的热水,打算端回去给媳妇擦擦。擦擦脸,擦擦身子,再擦擦那。

    这一套活计,他熟悉的很。

    每次完事儿,他都要像三孙子似的给伺候一遍,谁让咱有求于人家呢。唉。

    朱兴德怕打扰家人们睡觉,眼下都要半夜了,放轻动作舀完热水后,又四处找皂胰子。

    媳妇非说他有味儿,咱也不知道啥味儿,腥味儿啊?反正非要用皂胰子水洗。

    朱兴德甘之如饴的一边吐槽净事儿,臭毛病,一边翻找。

    一个不小心差些将炉铲子碰倒。

    他赶紧手忙脚乱的给扶起来。

    没一会儿,朱兴德端着水盆、下巴夹着皂胰子蹑手蹑脚离开了灶房。

    端水盆的表情还咧嘴带着笑。

    第二日一早,鸡才叫,白玉兰就起来了。

    却没想到老娘比她起的还早。

    秀花瞅眼闺女:“这么多人,做点儿好的吧。你别寻思晚上要请吃饭,早上就对付衣服呢。昨晚就喝的剩下的大碴粥,那太不好看了,不冲你女婿,还有二柱子他们也不能对付。”

    这些小子在外面待了多少天了,先是府城陪考,没个女人在身边又是赁房子住要自己做饭,指定吃饭是对付。

    至于最近这段日子在县衙,也别以为在县衙就能吃的好。

    别忘了,前一阵连续好些天是她那不争气的左撇子姑爷在县衙做饭。

    就她那姑爷做的饭,呵tui,没个下口。

    而白玉兰和小麦在县衙给知县做饭,按理倒是能偷摸给大外孙女婿他们改善伙食。但挡不住那娘俩是个实在的,不敢,更不想。

    有时做的稍稍多了,或是知县没吃完的,那对儿傻娘俩才敢暗戳戳留下好饭食。

    留下的那么点儿,还要想办法送到医馆给罗母。

    可想而知,大德子他们好似看起来风光,这段日子其实没有吃过什么好东西。

    白玉兰自然知道这些,她翻个白眼:“就这么不放心我?我有那么抠门嘛。”

    家里现在又不是没银钱,至少和以前的日子对比,简直是一天一地。

    怎么体现条件好了不少?那就在吃的方面下点儿力气呗。

    秀花听到闺女保证,那就撒手不管了,她还没有洗脸。

    不过,在掀开灶房帘子前小声嘀咕了几句。

    白玉兰听清了,娘嘀咕的是,“虽说要吃好,但是那也要花你们的。别以为银钱回来了,就惦记我那二百五十两。我是要收起来的。”

    都给她气笑了。

    是谁在被偷时,哭哭咧咧手心拍着手背强调,那钱要给她买簪子,给她买房子,给她买地。

    合着全是在哄她玩呢。

    银钱还没到手,那小太太就反悔了。

    “变脸比翻书还快。”

    当天大亮后,左家这个挤的满满登登的小院子,立即变得热闹了起来。

    甜水披散着头发,果然是裹着棉被,正捏着大米糕蘸白糖在吃。

    吃着嘴上还不闲,一会儿躲着小稻要给她穿衣裳的手,说道:“人家我姥姥都应了我,让我不用起来吃,不信你问姥姥。”

    一会儿又歪着小脑袋,举着糕糕舔白糖问小稻:

    “娘,我要和你睡,我要摸你肚里的弟弟,一宿不摸都想念得不行。再说,我不摸他,他出来还能帮我揍人了嘛?对不对,你今晚会陪我睡的吧。”

    小稻脸一红,没敢答应,只含含糊糊问女儿,和姥姥睡的不好吗?

    说话时,瞟眼坐在屋地中间圆桌前的朱兴德。

    人家正在吃饭呢。

    心想:你咋和你爹一样一样的。一早,你爹也非让我保证,今晚还要陪睡。还憨着脸皮说,连整两天没事儿。要是怕有事,还有别的办法。

    小稻都不敢回忆朱兴德从昨夜到今早对她说的那些混话了,以免想起来脸都热。

    此时,朱兴德倒是一本正经,吃饭前就将银钱全部拿了出来递给老丈人。还有知县赏的铺子地契。

    之前,在判决下来时,县衙那面给的是银票。连同被偷再加上赔偿的,全放在了一张银票里。

    他老丈人回家前就没拿,让他给兑换一些银子。

    这次,他回来自然兑换出许多银两。

    左撇子抱着一兜子银钱,手都抖,先小声吐槽句,合着昨日捆在马匹旁边的袋子竟然是钱兜子,你们几个小子心咋那么大呢,接着才问他:

    “分一分吧,按理赔的翻倍的银钱,就不能只给被偷的本钱,像是你家,你都应该拿一些回去给你爷。”

    在左撇子看来,比方说朱家被偷五十两,那么给完那五十两,应从这些赔偿钱里再拿出五十两。

    罗家同理,要不然罗母那脑袋白挨砸了,遭的罪等于白受了,到现在还没好利索呢。

    县衙又是开堂审理,最后审理的结果,大伙全都知晓。村里那些里正都知道,早就传出去了,就这么只给罗家和朱家返回被偷的本金,不再另给一份,不太说得过去。

    还比方说,要结结“工资”了。

    二柱子、水生,包括朱兴德的大堂哥,咱不能白用人家在山上逞凶斗恶。

    那么危险的活,按天算,咱都要多给一些银钱的。

    那都是打手的活。

    左撇子自认为自己是仁义的黑道老大叔,钱一到手,讲义气就应该马上来点儿干货,别总靠大女婿和那些小子的兄弟感情整那些虚头巴脑的。

    朱兴德瞅眼在堂屋吃的头不抬眼不睁的兄弟们,今早那些小子没和他家人们同桌吃饭,不是别的,主要是坐不下,像常喜还有孩子媳妇在呢,狗剩子也搂着狗粽子,说是一会儿要回家一趟。

    他说:“这些都不急。一样一样慢慢安排。”

    啥事儿急呢。

    “外婆。”

    秀花等这一刻,都快等到海枯石烂啦,钱没入兜,心里贼不踏实。

    她心砰砰跳,已经猜到朱兴德一句外婆后要说啥啦,这也是她今儿鸡没叫就醒的原因。

    答应的那叫一个脆声:“嗳。”

    给她银钱,她绝不手软。

    “您看这是啥。”

    艾玛,真能整景,银票呗。

    连着左撇子在看到大女婿递给他老岳母银票时,都憋不住乐。

    白玉兰也笑着翻个白眼。

    其实这几个人早在县衙就透过话,早就商量好啦。

    不是朱兴德一个人的主意。

    秀花激动的接了过来,钱又回来啦,她又能成为自个有棺材本的富老太太了,结果搭眼一看,哎呀?

    朱兴德等着外婆接过去银票,这才像逗外婆玩似的笑道:“发现数不对吧?不对就对啦,是六六六。”

    秀花吃惊坏了,她想象过至多至多被偷二百五十两,还给她五百两。那还是这些人别对她抠门。却没想到是六六六。

    朱兴德没邀功:“不是翻倍赔给咱家吗?从那梁贼人的黑钱里扣除。按理赔的应是有零头的,但李知县大手一挥,凑个整。我们就给您凑了凑,我爹才知道结果那阵就说,多出来的,全给您。”

    他没说出口的是,老丈人说这话时,都哽咽了。

    说后怕。

    上面就剩这么位长辈了,老岳母才来家里半年不到啊,却被迷烟熏的差点儿死在他家。

    秀花不可置信地看向左撇子。

    左撇子咳了一声,明明一把岁数了,朱兴德却从老丈人脸上看出来,老丈人似在等待外婆表扬。

第二百二十五章 你给的爱,无助的等待

    左撇子没有等来夸奖。

    太难了。

    因为他老岳母只瞅瞅他,就着急忙慌的起身,一点儿没犹豫拿着银票就走,多一句客气话都没有。

    他媳妇跟在后面。

    他在大屋里,清晰地听见老岳母冲他媳妇喊道:“跟着我干啥呀。”

    再然后砰的一声,关好门,好像还反插了门。

    不用问就知道,老岳母又藏银钱去了。

    而且这回有了被偷的经验,那银钱一定会非常的不好找。

    左撇子端起酒盅喝了一口笑了,朱兴德也跟着乐了下。

    左撇子抿完这口酒才说道:“等酿完这批酒忙完的,拉那老太太进城看看身体,你和那郎中说好了没?”

    “说好啦。”

    左撇子借着这话题,这才问起罗母,问还要住多久。

    现在罗家的房门钥匙都在左家呢,随着天气越来越冷,隔三差五的还要去青柳村罗家烧烧屋子。罗家的小鸡和鸭子大鹅是在老朱家养着,下的蛋都没敢吃。

    虽然罗母比以前强出许多,但从这事儿上就能看出来,罗母在老朱家人眼里也是个难缠的。只老岳母不拿罗母当盘菜,且还没空搭理。

    关于罗母,朱兴德有些不好说。

    主要是他看出来了,罗母不想出医馆。

    这不是公费报销嘛,判罗母住多久花多少银钱调理身体都给报销,罗母就在那里,除了治疗头部迷糊,还治腰疼病。

    县城里以前给梁家看病的那位郎中,确实有点儿本事。

    听说,那位郎中正用针灸的方式给罗母治腰,缓解不少。

    当然了,朱兴德还是认为有神仙水的加成。

    之前,家里的神仙水都断顿了,别说罗母了,他爷那里听说都断顿好久了,是满山押运酒离开前又紧急添的,这才续上。

    前一阵,他们不在家的日子,留家里的神仙水通通用来酿酒。

    “那你小妹夫呢,他还要在县衙帮忙多久。你都不在那里干啦,知县大人有没有说,让他帮到什么程度就回来。你是知道的,日子一晃就过,你小妹夫要是考上了……”左撇子点到为止。

    家里现在太多人了,虽然那些人在旁边屋子吃饭呢,但是能含糊的说的别太清楚。

    左撇子是心疼小女婿了。

    时间掐头去尾算算,要是罗峻熙没考上还成,考上了就没剩几天消停日子歇着了。

    毕竟那科举成绩一旦下来,下一波牲口就来了,到时候万一是啥吓人的大家伙,又赶上入了冬,天寒地冻的,到时罗峻熙还要日日朝外跑躲出去。

    所以说,罗峻熙要是一直在县衙帮忙到成绩出来,小女婿等于没休息就要开启新的一轮离家出走,复习学不好,想懒几日都懒不成。

    紧接着考上了,还要再考呢。

    即便下一次再考要到明年三月了。那下一次的难度还大呢,要读的书太多。

    关于罗峻熙的回归日期,朱兴德在听完后,又一次感觉不太好回答岳父。给不了肯定答案。

    这里面有点儿事。

    还是除了他,没法告诉任何人的事儿,包括罗峻熙的媳妇小麦,还有他媳妇小稻,甚至连满山都能不说就不告诉的那种。

    咋回事儿呢。

    他小妹夫包皮。

    初次听完,说心里话,给他整一愣。

    他不包,不太懂啥叫包皮,他就赶紧悄悄去问郎中,问完心里一松。

    说有的那小男孩,确实有出生就这样的,不要紧,不是毛病,其实小时候整最好,但是大了也是可以的,只是需要在县城医馆偷摸割掉块皮,还要之后多休息。

    咳,他也是前两日才知道的。

    朱兴德现在回想起来,还感觉很不可思议。

    小妹夫和小妹明明成亲几个月了,这种事儿咋才说呢。

    就算这种事儿,他做大姐夫的不好仔细问,小妹夫当时也红着脸支支吾吾的主动说了。

    说不那么影响,但是疼,头回还流血了。

    然后这次回来,发现大姐夫结交了县城的郎中,瞧那样,那郎中还很害怕大姐夫,比起随便瞎找别的郎中会帮着保密,就想趁此机会不再对付下去了,毕竟以后好几十年,最好根治。有些担心怕下回还流血。

    朱兴德当时听完也跟着臊的不行,和小妹夫面面相觑好一会儿,他俩又互相面对面挠挠头。

    整的他还难能可贵不好意思一回,憋半响,才训斥小妹夫道:“人家女孩子出血还算情有可原,你一个小伙子出血了,没吓到媳妇吧你可真行。咋不早说,前段日子上山猎猪,那就和我说呗。”

    小妹夫默了默,才回答:“以前,不知道该和谁说。”

    当时小妹夫只这一句话,就给他当即干蔫吧了,心灵像有人伸出食指戳了戳似的。还不是那种心酸和疼痛感,就是闷闷的,像被按瘪了,有点儿堵得慌不好受。

    是啊,小妹夫早早就没了爹。

    别看他朱兴德也是不到十岁就没了亲爹娘,但他有疼他且偏心眼的爷爷。小男孩子调皮捣蛋或是有些需要的东西,他可以毫无负担的对祖父讲。

    而小妹夫是寡母带大的,成长过程懵懵懂懂,有了男女区别的意识后,就知道老实巴交不能给家里寡母添乱,有些事情自然不会与罗母提及,觉得不方便。

    所以,之于这份听完不好受的心思,以及小妹夫私下找到他,几次运气又鼓起勇气看着他,只对他讲了实话的新任,他当场就给张罗了起来。

    一是警告郎中,把那个嘴巴闭严喽。过后给割完皮也要一辈子假装没这回事儿。

    郎中一脸莫名其妙,一顿翻来覆去的拍手解释,这不是短处,真真的不算事儿。

    真不真,也不准朝外对任何人讲,他就是这么霸道。

    郎中说:“好的。”

    二嘛,他订好郎中给私下看病的日子,就告诉小妹夫,拍板让峻熙留在县衙帮忙,等他安顿完家里那头,会返回来陪着。

    只他一人陪着,谁也不告诉,不用有任何心理负担。

    到时候家里岳父岳母包括在医馆的罗母问起,他就说小妹夫被县衙派走了,又去帮别的忙啦。

    然后他再领着小妹夫弄间小屋子,拎着郎中给割皮,割完了不是让好好休息几日吗?一点儿都不能咧到裆,走路步子大了都不行,听说还要日日换药,那他就给伺候月子吧。

    要不然咋整。

    总是不能让老岳父得知来伺候峻熙的。

    想必这也是小妹夫为啥不和老丈人讲,会私下和他讲的原因。

    人啊,无论年纪多大,一旦成家了吧,就总觉得自己是大人了,就小妹夫那么规矩老实的孩子,估计会觉得应该由他们来照顾丈人和岳母,而不是由丈人反过来照顾女婿,抹不开脸面。

    他做大姐夫的,除了成全小峻熙的面子还能咋整,接手吧。

    所以说,事儿就是这么回事儿,罗峻熙的具体归家日期不定,要看割皮后休养的程度才知。

    最难为的是,这次回来,面对小姨子小麦问到罗峻熙,他也要帮瞒着。

    朱兴德看眼岳父,说道:“整个县里就那一个童生榜首,在府城,我瞧着能考秀才的那些童生也都挺服他,可想而知,峻熙有多好用,指定是比我还有大能耐的。这回升堂又被李知县发现,峻熙考完了还正好不忙,那就定死会被抓壮丁干活,正好县衙乱着没得用的人。”

    左撇子听懂了,虽然心疼小女婿,恐是在下一个牲口来临前又休息不上了,但是也表示理解:

    “也是,你一走,县衙那面本就少了位能张罗事的,你小妹夫还能写写算算,他又和县衙那些本来的官儿没什么利益冲突,李知县自然更会放心用他。”

    朱兴德意外了一小下,没想到才过几日啊,老丈人在县衙更是没帮几日忙,竟然能分析出没有利益冲突之类的。

    “对的,爹,包括李知县后来用我,里面也有这个原因。”

    不止是他弄倒了梁贼人,屁股决定脑袋,立场是一定会和这伙人对着干的,还有后期用他,他是县衙新人,和那些原本的官员没有任何勾结,才会被放心大胆的用。

    “说来,你那捕头的身份那么好,多有面子啊,都有点儿可惜了……”

    朱兴德急忙拦住老丈人的老生常谈,说那些没意义,且已经做好心理准备,晚上家里请客,搞不好要听一百个人磨叽一百遍可惜了捕头身份,岳父这一遍就省了吧。

    朱兴德忽然道:“爹,咱旁边邻居老吴家得收拾了。”

    “怎的呢?”

    朱兴德简略学完后。

    只看,左撇子连犹豫都没犹豫:“娘,娘啊,你出来一下。”

    此时,秀花在小屋还没有将银票缝好呢。

    听到动静不是好气道:“干啥,又咋的啦。”

    这一天天的,她都多大岁数了,女婿一脸老褶子还娘、娘的,屁事儿都要麻烦她。

    “吴婆子,你给我滚出来,X你个八辈祖宗的,臭不要脸的骚蹄子,见钱眼开丧良心的。我老左家人,抱过你家孩子跳过井啊,你那么损,损成茄子皮色了你都要!”

    左家院子里,听到这番大骂,该套车的在套车。

    打算要出去借饭碗、借饭桌的,也没停顿照常出门。

    今日左家打算吃两顿饭,下午那顿要请客。这是昨日朱兴德进村,左家人就和村里人商量好的。许出去的诺言要算数。

    所以,像朱兴德套车,这不是家里添置了马匹嘛,顺便显摆一下,要回趟杏林村,去接他多日不见的祖父,来岳父家吃饭。

    另外,还另套了几台车。

    一会儿二柱子他们,也要拿着左撇子的名单,去外村请人来家吃饭。

    一头羊是赶,一群羊也是放,打算请一回、费一回事儿整把大的。

    这不嘛,就显得左家人格外淡定,今日事情比较多。

    只有秀花一把推开了老吴家大门,右手还支着一把铁锹。

    一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模样。

    骂出的话,更是不重样。

    左家二闺女小豆在心里数着数,果然她还没有数到二十个数字,西院的李老太太已经率先冲了出来。

    “老姐姐,那吴家又作了什么妖,来,俺和你一起骂驾。”

    “吴婆子,你个臭不要脸的,像俺姐姐这么好脾性的人,都能被你气着,就可想而知,你做了多大的损吧。”

    李老太太啥啥都不知道,就这么利索的张嘴加入进骂仗里。

    紧接着,左小豆又数了几十个数,她还好信儿,一边手上的活计不停,一边溜溜达达到了大门口张望一眼。

    果然,只看游寒村四面八方的大娘婶子们,全都到位啦。

    而就在白玉兰出家门,打算要逮回听热闹的小外孙女时,远方的里正五叔匆匆朝她家跑来。

    一大清早,左里正脚上的鞋还没有提利索,身上连棉袄也没披着就跑来。

    跑的老脸通红。

    白玉兰眼睁睁地望向五叔那矫健的步伐,嘴巴张张合合好一会儿,竟然忘记出门是要干啥来了,此时心中只有一个想法:五叔家离她家那么远,就这,都能听到她娘的骂声,在第一时间赶来?

    可见,是真的了。

    是真的将她娘当回事儿。

    可这?

    好吧,她就说嘛,之前好像忘了什么事儿。

    现在事过境迁后,才想起来家里被偷那阵,她老娘和里正五叔的那些互动。

    这很难办。

    她打心眼里讲,任性一次的做一回闺女,并不希望老娘再走一家。

    然后在老吴家男人们全都忍不了啦,打算和村里名人老左家豁出去对着干一回时,白玉兰看到她老娘,那真是一副恃美行凶的模样啊,仰头伸出手指,指向里正五叔先巴巴告状道:“这些小村贼,小家贼,一家子该沉塘的,你管不管。”

    “咋的啦,你先别急。”

    “他们吃里扒外。”

    秀花三眼无语就当着好些妇人面前说出吴婆子收徐三银钱,她家出事,吴婆子是那些该千刀万剐的同伙。

    村里人震惊。

    老吴家男人们震惊。

    秀花又嘎嘣脆撂下一句,她今日非要撕烂那娘们,看谁敢拦着的,揍完村里要是管的不满意,她就要去县里告诉李青天,游寒村还漏了一家贼人。

    说完,就带着菊花奶奶还有西院老李太太等老姐妹们冲了上去。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6940/ 第一时间欣赏我全家都带金手指最新章节! 作者:YTT桃桃所写的《我全家都带金手指》为转载作品,我全家都带金手指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我全家都带金手指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我全家都带金手指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我全家都带金手指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我全家都带金手指介绍:
左家无子,只生仨闺女。
惹得十里八村笑话:“看着吧,将来连扛事儿的都没有,让早些年不过继,该!”
村里人却不知,左家三位女婿那是有金手指的。
大女婿重生归来,别说扛事儿啦,能背着老丈人爬山溜达玩。
二女婿出意外,醒来得一带小池子的空间,喝了那水,好像能变白。就是不知猎户变白能干啥。
小女婿考完童生考秀才,每每考中,就会吸引一大型猛兽。吓的他能跑出残影来。
要说金手指都在女婿们身上,将来变心可咋整。
左家女儿们:不怕,他们不会用,离了我们就是一个死字。
多年后,左老汉感叹:啥叫金手指?其实就是牢牢抱成团。能抱团,好好过日子,你也有。
感谢封面制作者:车厘子929和清和亦然我全家都带金手指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全家都带金手指,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全家都带金手指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