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一章
郭顶的马匹没收。
二柱子骑在马上谦让:“大哥,你上来试试呗,可好学啦。”
朱老大说,不的了,他脑袋被人打的才好,就不要挑战高难度了。
二柱子又让杨满山骑马:“二哥?”
满山一指郭顶,意思是,你骑着玩吧,他要看守这位重犯。
二柱子立马回头看眼郭顶:“呸!”
郭顶鼻青脸肿,正被五花大绑走在马后面。
只五花大绑不算,脖子上还套根绳子,绳子的另一端拴在马鞍子上。
如若马跑的快,他就要被迫跟着跑,要不然会被勒死。
而此时骑在马上的那位大块头,在郭顶眼中还最不是东西。
果然,二柱子没有辜负他的期待。
揍完人不算。
“驾。”
“吁。”
一会儿又驾,夹紧马肚子让快跑,骑在马上,二柱子扭头看郭顶踉踉跄跄的奔跑哈哈大笑。
“你也有今天?”
“你要在弄死俺们的时候,没想到会有今日的下场吧。”
“你还想跑?这回跑吧,爷爷让你跑个够。”
“真特娘的好玩。”
与此同时。
朱兴德已经亲自拎着梁主簿准备回县衙。
除梁主簿,梁府里,朱兴德还带出了郎中。
不顾梁夫人和那些小妾差些哭死在他面前,梁家全封。安排自己人看守重要的前后门。
安排雇来的那些小子们,一段距离站一个,拎着大菜刀绕圈儿围起来。
至于为什么要带出郎中。
朱兴德是想着,让郎中继续跟他回县衙给梁主簿治疗,必须治。
梁主簿想就这么昏迷着被砍头吗?
那太享福了,等于睡一觉就不知不觉死了。
那不可能。
非得给梁主簿弄清醒,再一鞭鞭毒打,打昏过去,再治疗清醒,再昏过去,直到使其主动说出一条条罪状,亲口承认那些孽就是他干的。
这才叫伏法。
再让梁主簿跪在堂下,然后神志清醒的看到上面扔下“斩”,让梁主簿亲耳听到,诛九族。
以后梁家彻底灰飞烟灭。
犹如梁主簿最初想要捏死他们这么泥腿子农户一般,让王法捏死梁家。
想必到时梁主簿听到诛九族仨字,内心一定会非常舒爽。
这才叫完。
这才叫天理昭昭。
可郎中不知道啊,郎中都要吓死了。
给他关在梁府就够受无妄之灾的了,眼下居然还要将他一起带到县衙。
他真怕几十板子下来,落个半残。
和他有啥关系呀,放着梁夫人不抓,要抓他和梁主簿。他俩又不是两口子,他也不是梁府的大管事。
郎中紧着和朱兴德打商量说:
“这位爷,我和梁府真没什么关系,就是梁家有个大病小情的,我才会来。梁主簿干了些啥,我可是什么也不清楚。我一个大夫,咋可能参与一些为非作歹的事情。”
朱兴德挑眉看郎中一眼,心明镜确实和眼前这位没啥太大关系,那熏香也不是这位制的,但他没有告诉郎中心里的真实想法。
只意味深长的看着郎中,将罗婆子的病情说了一遍。
郎中愣在原地一瞬,然后立马反应过来:“官爷,这病我能给看好,保证十天半个月就能见效。我这里的药材比你说的那个医馆强多了,我也比那位郎中有名,祖上三代开药堂,爷不信可以打听。”
“保证给看好?”
“对。”郎中点头如捣蒜。
“嗯,不错。你那药堂名字,我确实听过。不过,你那里的药材得挺贵吧?”
“不不不,不难采,也不贵。全是这个梁贼人提供的,他家就有。是他家坑害的,就应该用他家的。”
要什么钱啊还要钱。
他是不想活了嘛。
郎中心想:他敢要吗?如有必要,人参都得往外掏。他倒搭钱都行。
不是有那么句话吗?
县官不如现管。
眼前这位新上任的捕头,比知县大人还好使。
就看这位想不想整他了。
要是想整他,说上一句,梁主簿极其手下们干那些歹事受伤时,全是他给治好的,搞不好就会被打成同伙。
要是能抬抬手指,说他不过是位被逼无奈、不得不屈服梁家淫威才上门治疗的普通郎中,那他就没事儿。
可以说,全在这位爷一念之间,这就是“现管”的威力。
朱兴德一点头:“叫你一同去衙门,给他治一治,必要时猛一点的药使上,必须让他清醒些伏法。还有你必须得去,和咱们知县大人得好好说说那迷香。”
朱兴德说到这就不说了。
六子接上,虚虚搂住郎中的肩膀似提醒般说道:“那迷香,将俺哥、不是,是将俺们头儿的媳妇、闺女还有好些亲人迷的不轻啊,你可明白?”
“明白,明白。”
不就是让他往邪乎说嘛。
郎中不仅一瞬间想清楚接下来要干嘛,而且还急忙抱拳向朱兴德请求道:“既然大人的亲人都被迷香迷过,那可不是小事情,回头都应该来广药堂看看。如您信任,小民挨个给把一把平安脉,这样才能放心啊。”
朱兴德没说话,似乎没听见,在安排事情。
六子拍拍郎中肩膀,他倒是笑了。结个善缘,评价道:“懂事儿。”
家里哥的祖父,他最敬爱的外婆、他可爱的侄女小甜水还有俩孕妇、以及哥的丈母娘也撞到腰了,都等着呢。
不行给叔的伤腿,还有朱大哥的脑袋全给看看。
这么一数下来,六子心酸,家里好像没有好人了,咋有那么老多病号。
总之,甭管啥人、到啥年月也要熟识个大夫啊。
村里的张瞎子指定是不如这位的。
这回六子给郎中彻底吃了个定心丸:“不怕,别担心,随我们回衙门后,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记住,谁的也别听,听我哥、不是,听我们头儿的就对了。然后每日天黑下来,你就回家,和你没啥关系,只是你看病的地方变成县衙。”
郎中听完,这才大松了口气。
“谢谢,我看你们头儿眼下太忙,代我谢谢了。”
郎中至此跟在朱兴德后面朝县衙走,两条腿也不再那么沉重了。
而别看六子说的话,办的事儿,全符合朱兴德的心里。
但在六子看来,他认为自己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像是最初德哥提点郎中的那些话,你说他当时咋就没想到呢。
那些话,明明应该由他来说。
在哥还没问郎中前,就应该办的妥妥当当。
让德哥去暗示郎中给罗母好好看病、不要收钱,那多掉价啊。
六子下决心,往后他必须犹如德哥肚子里的蛔虫,争取做事想到哥的前面,不让德哥在小事情上操心才是本分。
而此时,除六子外,还有好些人很守“本分”。
朱老三得令,正带人交接城门把守。
“知县大人有令,现在开始,这南门由我带人把守。”
凭啥呀,你们是谁,连件官差服都没有。
朱老三出示令牌,就凭这个案子从头至尾都是他堂弟在办,给梁主簿一窝端办的妥妥的,一朝天子一朝臣,新任知县在谁谁都不认识的情况下,一口一句:“朱兴德听令”,那就好使。
嘎嘎好使。
痛快的,有点儿眼力见儿。
不服憋着。
否则,不配合交接给你们扣一个私放歹徒和通风报信的大帽子。
“那我们呢。”
这回朱老三倒是没难为:“照常把手城门,只是,要听我的!”
他说放行谁,再放行。
朱老三是把手南城门。
北城门这里是水生和金子在交接,和朱老三喊出大致的话,抓捕命犯,速速配合。
守城衙役里要是有不配合者,名字报上来,给你们记在小本本上,回头交给知县大人再议是否罢免。
而你以为罢免是轻的吗?
不。
如有违令暴力阻拦者,可先伤再抓进县衙等待处理。处理你们不配合且阻拦,是不是和梁贼人曾经同流合污过。
水生和金子带来的手下可不是一般人。别看只带来十五人。
那是集结县城里和下面各村的猎户。
全是朱兴德提前雇来的。
这些猎户又由于新知县的命令再没了后顾之忧,拿钱办事,本就应当应分,那必须要尽全力的。
十五名猎户,列阵拉弓射箭等待指令。
如此阵仗,守城衙役们谁敢不配合啊。
里面就算有梁主簿的人,以前常给梁家当跑腿子,眼下也不敢再轻举妄动。
那梁家顷刻间被一窝端,谁还能再保他们。
他们家里也有老小。除非疯了,还敢在这种节骨眼儿冒头。
现在只求混在衙役队伍里,不被新知县信任的人告小状就不错了。
而就在北城门这里,发现了徐三的踪迹。
之前,去徐家抓人早就没影踪了,这位身上还有功夫,不可小觑。
这也是朱兴德为何会雇猎手,而且在两个城门处派来许多自己人的原因。
在城里,甭管躲哪里都能瓮中捉鳖。
要是逃出去了,那可就不好抓了。
车轱辘声响,由仨人赶车,装作农民的模样拉着棺材。
水生站在北城楼角门,望着那一行人和金子对视一眼。
俩人心想:这几人,不会是和他们曾经想到一起去了吧?
曾经,其实也没过去多久。
那阵德哥可就说了,城门处检查有漏洞,衙役们信奉鬼神嫌晦气,一般情况下不会掀起棺材盖。
他们用棺材顺利运出去贼人。
朱二哥还哭过灵呢。
巧了,所以说,如若徐三真藏在棺材里那就大错特错了,等于和他们德哥撞了脑洞。
他们可不怕晦气,照样检查不误。
不止如此,细心的水生还和金子使个眼色,让金子一会儿来问话。他不擅长于周旋。
他要去嘱咐那些猎手。
水生安排猎手们别露面,也别站在城楼里面。
站哪里呢,去城外站着,在迈出城门那一瞬,随时准备拉弓射箭。
如若真有问题,他这面挥舞红布,猎手们就啥也不要想。
给他射、射、射。
水生考虑到,徐三都快要人人喊打了,如果棺材车里真有异样,徐三还能在短时间内寻到赶车的那仨人。
那么基本上,这四人等于是亡命徒,且关系是能为对方豁出命的。
果然,金子发现了异样,特意先放这伙人过城门,将将过去时,才提出要掀开棺材盖子。
他在提出要掀开棺材盖检查时,在车边的仨人面色一变。
然后正经守城衙役们,感觉自己还没看明白是咋一回事儿呢,突然间就变了脸。打了起来。
突然间,金子们就对他们喊道,趴下。
嗖嗖的箭羽声传来,陪同徐三打算一起亡命天涯的三位陪护者中箭倒下。
金子迅速爬起,抢过身边快吓尿衙役手中的长刀,一剑插进棺材里。
水生这面也极快跳上车,用长剑扎进棺材中。
盖子掀开,徐三腰部刀伤,腹部刀伤,鲜血淋漓。
徐三躺在那里,眼睛都红了,咬牙叫道:“朱兴德。”
用极为肯定的语气盯着金子说朱兴德的名字。
他认为只有朱兴德才有这个脑子让他栽了。
金子一笑:“想让我哥抓你,你还不够格。”
他哥哪里需要亲自来?
运筹帷幄就中。
“走吧你!”金子一把拽出徐三。
至此,三大贼人头子全部落马。
一个身有毒伤毫无还手之力被扔进县衙。
曾经的梁主簿有多牛逼,眼下就有多落魄。黑暗的牢房里,梁主簿穿着里衣躺在那里。
一个被马拖着,像遛狗一般被拖进衙门。
一个满身是血,手脚绑着被按在了县衙院落里等待发落。等着听朱兴德命令被关进哪间牢房里。
朱兴德很忙。
他在嘱咐岳父:“爹,找人回村一趟,让里正五叔的那位孙儿快些来我这里。别让别的孙儿来,只要那位来回拉货帮咱家的。另外,还有莽子叔家的小子,让莽子叔自己拿主意。哪个儿子来,哪位儿子不来。”
朱兴德想了想,又加了一位石九嫂子家的小子,听说九大娘借过岳母十五两银钱。这个小子由岳父自己看着办,选一个性子机灵且没长歪,就直接叫。
左撇子没问大女婿找这些小子要干啥。
艾玛,咋忽然就成了捕头,大女婿都没有时间听他惊叹。
反正让他去,他就去,那指定是有道理的,对咱家好的。
“越快越好,爹。”
“好,我这派人回村。”
“另外,爹,你将咱家雇人花的钱,包括之前为抓那些贼人的银钱,以及你们跟踪住在客栈所有的花销都单独写下来,一笔一笔的,多写点也不要紧,但别太夸张,差一不二的您自己拿捏,像是吃饭钱匀到账里算进去,还有咱这些人要是打零工会挣到的钱,全匀到账里,写完回头给我。”
左撇子懂。
做账呗。
没问题。
他连出城文书都会做,现在各种章也会糊弄的整,写个账本更是难不到他。
第二百一十二章
朱兴德来到县衙牢房处。
他才进来,一抬眼就看见了上一任“捕头”。
心里嗤笑了一声。
这人是有多蠢,居然在新知县下命令的时候,犹豫了那么一下。
为何会犹豫。
是太出乎意料了,就没有应变能力掩饰住真实心理,漏了陷儿?还是常年累月梁主簿的积威给养成的习惯,犹豫是在心里平衡该听谁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朱兴德只知晓,据说,在他忙碌的这半天里,上一任“捕头”有急忙挽救。
之后,甭管新知县再命令什么,这人都会抢着干。
衙门里的其他官员也完全运作了起来,和这人的表现有异曲同工之妙。
先不分析这些人心里有没有惴惴不安,反正一个个面上却是对新知县很恭敬。
可这些官员是不是忘记了,只犹豫的那一瞬,就会在新知县的心里扎出根刺。
当然了,到底有没有扎到新知县的眼,似乎也不再那么重要了。
这种大案子,涉及到是否在挖铁矿制造武器、是否隐瞒私下祸害无数条徭役的性命,朱兴德心里明镜的,到最后一定会是逐层上报的结果。
先是府城。
府城要是有要护梁主簿的官员,且得了很大好处,官位还挺大,可能会选择断尾,想尽一切办法让梁主簿尽快伏法砍头,罪状会全扣在梁主簿身上。
这也就是他说的,手下的表现,扎不扎到新知县的眼都不再重要的原因。
因为处理结果一定还包括永甸县从上至下一定会被清洗一番,甚至府城的官场可能都会有变动。
毕竟除非府城官场全部拿过梁主簿的好处,这才会同心同意来处理这个案子。
但是,怎么可能呢。你见过官场没有争斗的吗?
那么既然不能同心协力,府城某些官员就会利用这件案子,所以他才认为府城官场也会有变化的原因。
至于最好的结果,不是到府城,而是再向上报,到京城。
案子能否到京城,那就需要天时地利人和了,要看新知县的背景和魄力。
总之,他朱兴德一个乡下人能想到的,永甸县官衙现在在职的这些官员,那都是老油条了,只会比他想的更多。
所以眼下县衙,看起来风平浪静不过是表象,只半日时间就变成全面配合新知县更是无奈之举,可能一个个内心只是在夹尾巴做人,且在筹谋怎么保住自己。
朱兴德在琢磨着这些弯弯绕时,再没看向那位捕头。
而是对永甸县的牢头说,他要资料。
牢头很给面子,在朱兴德进屋的时候就主动站起身。
不得不屈服于朱兴德现在是新任知县面前的红人。
真出什么事儿,他干了大半辈子官吏也跑不了。
牢头心里想的很清楚,眼下属于特殊时期特殊对待,就别想拿官阶说事了,还扯不上那个。
动荡时期。
不说他,估么县尉大人都不敢在朱兴德这里拿官阶压人,以防被这么位新知县信任的“红人”盯上。
所以朱兴德现在想去官衙哪里就去吧,想干什么,他们就配合吧。
牢头姓魏,强扯出几丝笑容:“朱捕头有何吩咐。”
“吩咐谈不上。”
朱兴德指了指桌子上的一摞文书,示意牢头,他要重新整理牢房这里的材料。
牢头还以为要犯人的。
却不想,朱兴德说,他要看守牢房衙役们的资料。
这几天谁当职,家庭情况,住在哪里,摆明了就是不信任,还要掺进自己的人手看守牢房。
朱兴德重新掀开门帘子,对外招招手:“二哥?”
朱老二有点儿懵逼的走进来。
之前,朱老二还挺着急呢,想问堂弟为啥不让他跟着去抓人,大哥三弟都去了,堂弟唯独留下他。
要说,此时朱兴德的真实心理,望着朱老二也是很无奈。
他恨不得让自己的兄弟们,全能借着这个机会有点儿出息。
倒没指望有太大出息。
有多大本事,端多大饭碗。
只希望借着永甸县眼瞅着会大清洗的节骨眼儿,慢慢的混进去自己人。
牢房这里要有人。
城门那里要有。
城门那里一旦要是能有自己人,往后来回出入会很方便。
还有新任知县身边干杂事儿的,要有脑子灵活的。
但无奈于,他的兄弟们全是文盲,一个比一个睁眼瞎。
让杀人放火、围捕罪犯、刑讯逼供、一点就通,让写字就各个挠头。都能哭给你看。
岳父倒是识字会写字,可老丈人岁数大了,朱兴德一想到真给岳父弄进来吧,一点儿一点儿朝上爬,指定会看人脸色。
一把岁数给人猫腰倒水的,那不行。
凭啥他爹、那可是他亲老丈人要受这份气?
感觉真弄个文书干干没啥大意思,又是他岳父,是长辈,身份太明显,不好插。
就三胖兄弟行,年纪轻轻的能给混进来,说是有突出表现,可三胖在府城呢。
没办法了,朱兴德只能矬子里拔大个,将他二堂哥挑出来。
朱老二小时候念书那阵就比他强,愣是凭着死记硬背比他多认字。照着文书写的方面,也能画明白。
唉。
朱兴德一边嘱咐朱老二,让将之后这些天当职的衙役尽快誊抄清楚交给他,尤其是今日的,马上誊抄出来。
一边在心里下决心。
不行了,等不了啦,回头空下来,真应该让岳父给开个小私塾,就专教他们几个。
这事儿要迫在眉睫了。
你看多耽误事,连满山也啥都不会,依葫芦画瓢都写不了字。
就满山那身手,明明满山才是最适合干捕头的。心细、胆大、话少、公正,心里有杆秤,功夫好,能走南闯北带刀捕头不嫌累。
比他合适多了。
可是,你看,谁家捕头有不认字的?张贴个什么告示都容易搞不清楚,那不扯淡呢嘛。
还有守城门那些吏,哪个不认字?
要么老话说呢,这就叫机会交到手中,咱没本事握住。书到用时方恨少,认字不分老和少。
“写吧。”
朱兴德拍拍朱老二的肩膀,暗示二哥放松,没人敢欺负你,踏实的,别一进官衙就哆嗦烂颤。
还行。
朱老二比往常稳重多了。
能不稳重吗?
他堂弟现在已经不是他堂弟了,是能和青天大老爷说得上话的,心里很有底,谁敢给他脸色看,他就找堂弟告状。
“我会尽快誊抄出来,争取一盏茶过后就交给你。”
“嗯。”朱兴德在离开前,对牢头友善的点下头算作打招呼。
朱兴德忙啊。
他还要尽快清理外面的。
喊“威武”的这些官吏,倒是不着急排查。
主要是外面当职的那些。今天又是雇的,又有他自己的人,还有陌生的官吏们,这些全要捋清楚。
不过,朱兴德忽然站下脚。
有两名衙役立马低头,叫了一声朱捕头。
“叫什么。”
俩人报上名字。
朱兴德上前摘了这俩人的牌子。
就是他俩当初将外婆打吐血,回去没多久就病逝了。
“离开这里。”
这俩人面面相觑,还以为让他们先下值,回头换班再让来呢。
这俩人做梦也想不到,朱兴德会做梦,在梦里认识他们。
不敢得罪新知县面前的“红人”,明明他们下不下职不归朱捕头管,也没敢提出任何异议。
一个时辰后,新知县身边真正的红人墨竹露面了。
墨竹怀里揣着他家少爷写的密信。
这封信,必须要由他亲自去送。
可是,他一旦离开,就等于少爷身边真是啥人都没有了,少爷那三脚猫功夫能行嘛。
真是让人操心,又没有别的可靠人选去送书信。
所以说,墨竹再次在心里吐槽他家少爷,为啥只带他一人来,还玩什么暗访。
另外,他家少爷还让他在离开前,务必将事情处理妥帖。
他家少爷目下,正在和县尉和县衙其他官员议事。
问永甸县的粮食缴收、问永甸县历年税收,问这些年征徭役情况,以及眼下就在征收,少爷让徭役的事情挪后。
总之,在忙好些事情。
“朱捕头。”
朱兴德被墨竹叫住。
墨竹开始传达新任知县的命令,让朱兴德之后干些什么。
比方说,牢房这里,务必要……
墨竹还没有说完。
朱兴德递给他几张文书。
“这是什么呀?”
墨竹低头一看,纸张上写着牢房这里今日明日当值的官吏名单,家庭情况,写的极为细致。
一副牢房这里要是有人敢私下对梁主簿这面动点小手脚,朱捕头立马就会抄当职官吏的家。
还明晃晃的写着哪些是信任的人。
这就不用问了,一看就知,这说明信任的临时守牢房人员是朱捕头的人。
“咳,知县大人说,还有……”
朱兴德又递过去几张纸,说陆续的还在整理。
墨竹看眼朱兴德,只能接过。
“还?”
朱兴德打断墨竹的话,示意墨竹跟他在衙门里转一圈儿,可别浪费时间了,文书上写的,不如亲眼去看。看完赶紧进去和知县大人汇报一下,然后拿着这些名单留档。
而墨竹跟在朱兴德身侧转完一圈儿服了。
他算是看出来了,他不放心的几个关键处,朱兴德通通都已经派自己人把守了。
据说,即便梁主簿、郭顶、徐三早已落网,两个城门出口处还有朱捕头的“自己人”没撤回来。
问其原因。
朱兴德答:不想有人趁机出城给府城那面送信。
墨竹摸了摸怀里的书信。
眯眼看向朱兴德,心想:一个在乡下长大的,居然能将官场的事想的那么远。
“朱捕头,墨竹要离开几日,回京一趟。大概三日后,我们少爷的其他亲随才会赶到。墨竹不放心少爷……”
好嘛,又被打断。
且朱兴德没摆什么朱不朱捕头的谱,别看这位墨竹是位下人。
像是对待小兄弟似的坦诚说:
“墨竹老弟请放心,你走后,这几日,伺候知县大人穿衣梳洗方面的小厮,已经在来的路上。
不是我私心作祟,只用自己人。
是眼下特殊情况,大人的安危比什么都重要,我只能用信得过的人,而不是在城里乱找,或是指派这官衙里的哪位衙役充当。
不知根不知底细,最好不好沾大人的身。
叫来的那位小厮,是咱们县下面游寒村里正的孙儿,他们家三代为里正,家风清明,也和我岳父家沾点儿亲。过后大人的亲随们到,我再让他回村。”
为此,朱兴德告诉墨竹,他还会让左里正的孙儿在伺候完大人入睡之后,紧急去牢里学习。
向伺候梁贼人的小厮学习,咋给梳洗穿衣。
那个“师傅”,他都给绑来啦,扔牢里正等着。到时候找几件新衣裳,脸盆子什么送进去,让二柱子享受一把给当模特,左里正的孙儿一边学习,一边先伺候二柱子一回。
毕竟目前条件不允许,也是没办法。
朱兴德继续道:“至于吃饭做饭,我也不打算用这里的伙夫。”
大人的伙夫,由他岳母充当。
梁贼人这种重刑犯的伙夫,由他岳父暂时给客串。
还是那句话,到啥时候说啥话,现在就这条件,麻烦墨竹老弟能和知县大人解释一番。
让墨竹挑了下眉的是,面前这位朱兴德心细到什么样呢,最后还暗示了一句,大致意思是,他朱家、左家、罗家几十口子性命从拦知县大人那刻起,就同进退。
墨竹懂,实际上,朱兴德是想让他传达给少爷,请相信他。
也是直到这一刻,墨竹才拿朱兴德当自己人,且彻彻底底在心里服气了。
你看,他还没等安排让干些啥呢,朱捕头就给办妥了。
他还没等操心的嘱咐些啥呢,朱捕头三言两语就给安排完了。
这说明啥?
这人早早就想到了他的前面,所以他才要啥就能给啥。都不用点一点的。
而就像朱兴德这种人,他不当捕头谁当。
在墨竹看来,通过接触和刚才那些事儿,甚至捕头都不是朱兴德的终点,这人早晚不是池中之物。
成为他家少爷的左右手更是板上钉钉。
毕竟再没有比用朱兴德更顺手的人选。
这位朱兴德干捕头能干出个样,干少爷身边的管事,墨竹认为也能干的明明白白。
有种人叫朱兴德,你让他干什么都放心。
墨竹离开后,朱兴德再次来到牢房。
狗剩子被打的浑身是凝固的血迹。
自从进了牢里,就今日没挨打。
他在耗子乱窜的牢房里,死寂一般闭着眼。
“剩子。”
狗剩子嗖的一下睁开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朱兴德一步步向他走来。
第二百一十三章 一更
朱兴德身后,跟着两名衙役打着火把。
朱兴德还不知道,他此时在狗剩子眼中犹如带着光亮。
狗剩子一直坚信,德哥说会来牢房看他,就一定会来。
每一次毒打,他都死死咬住牙。
但德哥以这种形式出现,仍旧很出乎他意料。
狗剩子傻了般,用带血迹的手揉了揉眼睛。
朱兴德微转头对身旁的衙役吩咐道:“准备个干净的屋子,备些热饭热汤,再去将广药堂的郎中叫来。”
“哥,你?”
朱兴德蹲在狗剩子面前,上下扫眼面前小子的伤势:“先什么也别说,随我出去看病要紧。你弟弟,我已经派人安排接到我岳父家了。”
“可是?”
狗剩子想问,哑巴抓到了?没抓到不可以将他弟弟带到德哥的岳父家,那样等同于在给德哥添麻烦。
就在这时,郎中背着药箱急匆匆赶来。
另一名衙役也拱手弯腰唤道:“朱捕头,干净屋子和衣裳已经备好。”
朱捕头?
捕头?
狗剩子想破脑袋也想不通。
他被两名衙役抬着,用担架抬走时,还在瞪眼看向朱兴德。
两只手紧紧抓住担架不想走,看着看着,狗剩子忽然脑洞大开。
难道德哥一直藏在暗处,就是为了调查王赖子的案子,才没暴露过,早就是捕头的身份?
狗剩子越想越激动,越想越钦佩。
说来还挺巧,新任知县还是挺讲江湖义气的,为保朱兴德一系列违法行为,他在向上面递的信中,提及朱兴德为何会查此案,从王赖子这根线一直引到抓捕那些贼人上山,再到如何让梁主簿落网,用的正是狗剩子的脑洞。
新任知县说他早早就发觉永甸县的不妥。
早早就派了朱兴德暗中查案。
从那本舆图册查起。
所以才有了这一系列的事情,也有了他为何连入职都是装作富贵商人没有张扬的原因。
要说,新任知县在写下这个谎言时,还曾拧眉稍稍斟酌过。
虽然是为保护像朱兴德等惩恶扬善、且被逼无奈才会出此下策的良民。
但还是莫名觉得有些占了这些良民的便宜。
这个借口一旦上报,一切就会变得合情合理。
全是他在上任期间让干的,那铁矿此等大案的功绩,就会完完全全落在他这位“运筹帷幄”的知县身上。
可是,他有点别扭。
小爷差这点功绩三年后升职回京吗?
差。
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连玩头都没有。
“要厚待啊。”
不行的话,打算从自己的体己银中拿出一部分作为奖赏。奖给那些在这次行动中积极配合他抓捕命犯的百姓。
新知县就是在这种弯弯绕绕的心思中,给家里写了信,求表扬。
与此同时。
朱兴德正在嘱咐刚刚赶来的左里正孙儿。
左里正的孙儿算是看出来了,朱兴德很忙。
全是因为和他家的交情,才会在百忙之中还要操心点一点他。
可谓苦口婆心了,翻来覆去的强调重要性。
“有点眼力见儿,啊?
知县大人身边最得用的使唤人走了,对你来讲就是个极好的机遇。
三日后,他其他亲随和师爷、保不齐还会有护卫估摸就会到了,到那时,你想再表现,就只能靠边站。你连此等机遇都再难碰了。
所以说,这三天谁都不在的情况下,你要把握住。
最终能不能顺利留下,让他感觉用你还不错,不差你这个人,全在于你自己做事情是否妥帖心细。”
朱兴德怕孩子岁数小,只看眼前,想不到以后的大造化,还强调道:
“多注意观察。
别以为和那些人学了点伺候人的皮毛,做完事儿就拉倒。一人有一个习惯。
伺候梁贼人的习惯,不见得会让知县大人感觉舒坦。
我听那墨竹透过话,知县大人是京城人,保不齐就是哪家高门府邸里的公子,在京城惹了祸被家里老头子扔到这的。
那种富贵出身都有自己的小毛病,你要多多留意。
搞好了,你才是村里最出息的,啊?还能跟着回京城呢,听没听见,为了那种造化,更要多用心。”
左里正的孙儿一个鞠躬到底,再直起身时,十五六岁的年纪到底藏不住欢喜,亲亲热热地叫道:
“弟弟知晓了,谢谢大姐夫。大姐夫,您不知道,俺家人都乐疯了,俺爷说,我才是家里最好命有福气的人,好运道都由姐夫您亲自递到我手里了,要是不好好干,回头被退回去,那就是真无能。姐夫,村里人听说也稀奇疯了。”
朱兴德笑了下,拍拍眼前这半大小子的肩膀:“去吧。”
“嗯嗯,大姐夫,我是要抓紧去了,外婆还托我给婶子带了不少咸菜。”
“带咸菜干啥?”
“说是给知县大人吃。外婆得到信儿,立马扔了手中酿酒的瓢,听说挨家串门,进屋就要尝各家咸菜。我那阵还拾掇包袱没走呢,外婆就送上门让我全带着。说是这些集结了咱村里大娘婶子们最拿手的小菜。还有这个。俺爷帮外婆写的食谱,让交给婶子看着这上面做。”
可见秀花人精一样。
不是有那么句话吗?
要想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先要抓住他的胃。
三嫁过的秀花,深谙其道。
即便秀花压根儿就没打算让她闺女白玉兰,借此长长久久端住县衙做饭婆子的铁饭碗儿,但她想的是不能给大孙女婿和左家丢脸。
泥腿子农户家咋了,咱家没有那么重让人看不上的乡土味儿。
想从吃的方面就体现出,咱家人做事干净,做吃的别看粗茶淡饭也有自己的小讲究。
在知县那里留个好印象,对人的初印象很重要,往后做个买卖啥的,有个不情之请什么的,是不是也能好说话点儿?
这才紧急准备了这些。
要不是酿酒离不开她,秀花差些爬上车跟着来县衙照料知县两天。
但秀花忘了一点,高估她闺女认字的水平了。
她给那食谱,到最后白玉兰干脆给小麦找来了。
小麦正将肉粥、四蝶小菜装盘,打算等白玉兰和里正的孙儿将洗澡水端进屋,再让她娘将饭菜端进去,她不合适露面。
而从不踏入灶房的知县大人,还穿着那身富贵商人的衣裳忽然出现在这里。
“饭食……”
新任知县没想到在灶房里的不是婆子,而是一位姑娘家:“你是?”
小麦之前烧火,鼻尖有些薄汗。
她低垂着眼睛,浓密的眼睫毛像两把小刷子似的颤了两下,也不知道来人是谁,糯糯矮身道:“是朱捕头的妹妹。”
新任知县看了眼小麦鼻子上的汗珠,又疑惑扫眼小麦为人妇的打扮,第一反应就是,才多大年纪,看起来稚气未脱的模样却为人妇了。
“嗯。”
转身掀开帘子:“有劳,饭食端上来。”
小麦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位就是新任知县。
第二百一十四章 二更
抓捕梁主簿的第一夜。
朱兴德只眯了一会儿,没怎么合眼的渡了过去。
二柱子和心细的水生搭伴儿,看守重刑犯徐三。
朱老三和金子搭伴,看守梁主簿。
皮开肉绽被打了一通的郭顶,是由有朱老大和六子看守。
天蒙蒙亮时,左撇子将粥送进牢房,看眼被“大”字型绑在木架上的郭顶,那郭顶穿着里衣,里衣上全是血,早就耷拉脑袋昏过去了。
然后才弯腰掀开粥捅,让一宿没合眼的小子们喝粥。
六子一边喝粥一边笑着问道:“叔,村里人是不是都被我德哥震到啦?”
左撇子笑了下:“嗯,谁敢想这种好事啊,听说将你里正爷爷都震得大半夜在村里背手来回走道,睡不着觉。连想都不敢朝做官那方面想,看着吧,今儿村里会更热闹。”
说完,忽又叹口气。
这眼下都好成什么样了,左叔还有啥事儿犯愁啊?
左撇子说:“这不就是谁不在跟前儿就惦记谁嘛,也不知道稀饭儿那面咋样,今日理应考完。你二姐夫走啦,刚带人又带着两车酒走的,不知道能不能在路上遇到稀饭儿。稀饭儿考完出来,听说这些事儿,不定怎么慌张。我惦记他,还怕府城那面有和梁贼人要好的坏人。”
六子略一琢磨。
可不是?
这几日忙的,别说稀饭儿那头没想起来,送酒挣钱都顾不上了,府城那一摊子等于全扔下。
要是真有能为梁贼人两肋插刀的,他们这些人在县里很安全,外面扔的小星星可咋办。
“要不我?”
左撇子摆摆手,其实挺心焦的强压下来,含含糊糊说:“你撵也来不及了,你二姐夫有带人手,城里又有三胖子,还是这头重要。”
这头知县的人手不到位,他们就撤不出来。
别丢了犯人,或是犯人被杀了。
瞧这样,新知县还指望他们继续效力,好好看守人犯再让梁主簿咬处更多的官员。
左撇子这一番话,整的六子都有点儿闹心了,像是在安慰他左叔,更是安慰自己道:“没事儿,咱家星星脑子聪明的不行,真有坏人,可能没等接近就会被他察觉。他还跑得快。”
府城。
今日是罗峻熙最后一天考试。
卷面发下来,他坐在考场里先淡定的扫了一遍,做到心中有数,然后才开始磨墨。
说实在的,这几日考的,让监考官都有点儿对罗峻熙刮目相看了。
首先,最初能注意到罗峻熙是因为长相。
这玩意儿都是上行下效。
你想啊,皇上都不喜欢长相磕碜的官员,哪怕此人有大才。很喜欢手下官员相貌端正,要是清隽俊朗、玉树临风型,再一路科举上去有才华,相貌等同于对仕途如虎添翼。
而这考场里,好些一般长相的人,还有许多年纪大的,罗峻熙端坐在桌前,正值最好的年华。
人都爱看美好之物,自然会一眼就会扫到。
其次让考官注意到罗峻熙,是罗峻熙从容答卷的模样。
惹得监考官在踱步时,有特意站在罗峻熙的桌边停留。
但不会多看几眼,不是为公正不打扰罗峻熙答卷,是实在受不了那味道。
这一点也正是让监考官们侧目最重要的一点。
因为罗峻熙很倒霉,他就被分派在屎号子旁边。
考场出了点差错,准备工作不到位,这屋的屎尿味儿最大。
闻时间长了,都辣眼睛。
密密的试卷,今年秀才考试的题目是历年来涉及范围最广、题目最多的试卷。
要是稍稍分神,先不说会不会,能不能答对,基础知识背书方面掌握的是否牢靠,这些不提,是很容易就答不完的。
可想而知,在辣眼睛、熏的人头疼的环境里,笔耕不辍,在监考官们的眼里,罗峻熙的定力那是相当到位了。
被分派到屎号子最近的位置,没有抱怨,一丝会影响答卷的情绪都没有流露。
连熏下来,场场考下来,面色如常。
明明对他说过,如若感到恶心头痛可以提出临时换下地方,毕竟是准备科举考场的出了差错,但他规规矩矩坐在那里,吃干饼子还能琢磨答题。
这样的小伙子,让此次科举最年迈的监考官频频看过去。
有种人身上就具备这种气质,让岁数大的老人望着,只觉这位年轻人可能会出人头地。
这样优质稳妥的孩子,也理应该出头。
而在考场里的罗峻熙,还不知他给考官、甚至巡考都留下了好印象。
罗峻熙没觉得挨着屎号子算什么事儿。
猎野猪,那猪血的味道才最恶心人好嘛。
在科举前,他曾经长达一月之久躺在大山上,旁边是死去的野猪,更是为猎野猪、躲野猪,甭管累成什么样都能随时跑起来。
还有,照顾朱爷爷。
那阵去大姐夫家收地,朱爷爷就在他旁边拉尿。
他淡定如初看书。
有时,看入迷了,舍不得放下书本,还会一手拿书,一手拿着破布给祖爷爷擦屁股。
总之,经过这些事,不知是不是最后一场野猪对他释放了最大的善意,罗峻熙现在再去回忆那一个月,倒少了曾经好几次神经绷太紧快要崩溃的记忆,只觉得或许是好事吧?
应该是吧?
让他现在再看有些事情,就感觉那都不算什么,比如倒霉坐在屎坑旁边此等小事,才会波澜不惊,一点儿也不会影响情绪。
他觉得,如若有一天让他见皇上,他都被锻炼出来了,并不会紧张。
罗峻熙收笔,最后检查一遍卷面。
检查完,只看他忽然抿起唇角露出酒窝。
也是在这一刻才能看出来是年轻人,他给自个答满意了,都要憋不住笑了。强行内敛才知露出酒窝没有笑出声。
交卷。
罗峻熙在一众考懵登、一众被考的走路直晃悠的童生人群里,是那么的扎眼。
毕竟,考试在他那里不算什么力气事儿。
罗峻熙挺直腰板走了出去。
他以为考场外面,大姐夫、二姐夫、二柱哥、六子哥会在外面等着。
大姐夫的脸上,一定是期待和焦虑的,还会早早操心的安排好吃喝,二姐夫恨不得背他回去睡觉。
二柱子哥和六子哥一定会忍不住,至多强憋半截路就会憋不住话问:“考的咋样。”
罗峻熙已经打算好了。
这一次,再不低调。
到时,他要搂住大姐夫二姐夫他们说:“我考的很可以。”
却不想,当罗峻熙脸上挂着笑走出考场时,外面只有一位搓手等待的三胖子。
第二百一十五章 家里养的“小白脸”回来了
“嗳?德哥他小妹夫,嗳嗳?!”
三胖子一跺脚,感觉自己太心急了。
他见到罗峻熙就秃噜出一大串实情,这些日发生了些啥,这让一个才从考场出来的人,怎么可能会平静接受。
估计心里急的会冒火。
三胖子呼哧带喘追出好远,可是哪里还有罗峻熙的身影?
三胖子还有点儿懵懵的呢。
按理,他跑的真不慢,别看他叫胖子。
实际乡下小子哪有什么胖子,那不过是乳名罢了。
他一直自诩自己腿脚挺快的,也反应不慢、马上就追罗峻熙。
但是只那么一眨眼的功夫,再抬头在人群里一看,哪里还有罗峻熙的身影。
后来,当三胖子始终找不到罗峻熙回了店铺后,店铺前还有永甸县的王兄几人在等待呢,问罗峻熙哪里去了。
三胖子回答说,恐是提前回了家。
那位王兄还有永甸县其他几位考子很是疑惑,大伙不是说好了嘛,考完要聚聚。
因为王兄知晓,罗峻熙进场前还惦记呢。
有和他说,考完要和永甸县的考子聚首,最好和府城科举完的童生们也能找个机会再聚聚。
罗峻熙想帮家里卖酒,提前摸摸底问大家考的如何,甚至不惜一改常态要一起对对答案,这样的话,喜酒就能提前预定下来了。
眼下,人却没了。
再着说,真着急回家,罗峻熙更应该蹭王家的马车走。
马车总比罗峻熙选择其他交通工具要回去的更快。
可事实上,罗峻熙比赶马车的队伍要快多了。
最初,罗峻熙是迅速跑到城门处,一抿唇一个跳跃坐上了骡车。
给完车夫银钱。
骡车还不到永甸县,只走一小半就会拐弯儿。
罗峻熙越坐越没耐心,付完路费却没坐完全程,嫌弃太慢。
给车夫都看傻了。
羊肠小道上,只看那名书生背着书箱就跑,脚底下刨起的尘埃,比他家骡子四只蹄子卷起的灰尘还多,腾云驾雾像股风似的急速的刮没影踪。
惹得车夫连同搭车的妇人们全啧啧感叹,像看稀奇景一般说道:“跑的是真快啊,那确实不需要搭车。”
之后,罗峻熙跑小半程跑累了,第一个驿站都被他跑到了,解下书箱满身汗湿透,只喝了些水就询问押镖的车,“朝永甸县方向走吗?”
和骡车一样,押镖的车,不去永甸县,但能往前一点儿。
“好,谢谢兄弟们了,麻烦了。”
罗峻熙给了车费,躺在押镖车上的货上,权当休息。
休息过劲儿了,“停。”
“啊?”
罗峻熙没解释太多,背起书箱,又开始跑了起来。
押镖的镖头望着那一溜烟儿的影子,面露疑惑问手下:“他是赶考的书生吗?”
手下说:“这要是考上了,特别适合给朝廷做传令官。考不上嘛,还可以来咱们镖局走南闯北押镖。”
之后,罗峻熙还搭过抓猪的车。
他将书箱放在旮旯,胳膊搭在书箱上,面色平静的和十多只猪羔子大眼瞪小眼。
一宿时间,前半夜跑黑乎乎的夜路,后半夜就坐在猪羔子车里小憩。
别人赶路,从府城到永甸县需要好几日,到了罗峻熙这里,他抄近路还没命跑路,翻山越岭,愣是浓缩出一半。
由于没休息,从不在驿站停留,罗峻熙错过了他二姐夫。
最后进永甸县城时,罗峻熙的交通工具升级了,他是扒着一辆马车进城的。
马车后面,他踩着边边,背着书箱,头发在风中凌乱,吃力地扒住车厢边缘不放。
直到马车停下,等待守城衙役放行,罗峻熙才跳下车。
而直到这时,车里坐着的是永甸县县城开酒楼的老板娘,这才发现车外居然有个小伙子一直在蹭她车。
老板娘惊讶地望着罗峻熙,很是纳闷,这一路从娘家到县里赶车从没降速,面前这位年轻人是怎么跳到他车上的。
罗峻熙浑身虽狼狈不堪,但举手投足间仍能看出彬彬有礼,他背着书箱对酒楼的老板娘抱拳致谢。解释家中有急事,得到人家一点头的原谅,这才又说句打扰了,转身融入到步行进城的队伍里。
守城衙役里有自己人。
自然就认出罗峻熙了。
不过,和三胖子一样,不叫哥,不叫弟,习惯性开口就喊:“德哥他小妹夫回来啦!”
十里八村的文曲星终于考完归来了。
广药堂。
罗婆子借朱兴德的光,从昨日就搬到了广药堂。
坐堂的郎中和药童,白日里一点儿不敢怠慢。
罗婆子在屋里哼哼几声,小药童就会掀帘问问怎么回事儿,还会在吃饭时告知罗母,他们晌午打算吃啥,问罗母有没有胃口、要不要随他们吃点儿。
也就是说,只要罗母乐意,医馆连她的饭菜都供。
罗婆子从来没受过这种特殊对待,她猜想家里有很钱有势的来医馆住着,至多也就是她这种待遇了。
被褥随便用,大隔间只住她一人。
不再像之前,屋里只有一张窄巴巴的床,那时候小麦伺候她,夜里只能躺在长凳上或是坐在她脚边休息。
再看看眼下,两张床,一张空着留给伺候她的人,另一张她住,还担心她冷,白天黑夜小药童会送热水囊递给她,想擦擦身都不是难事儿了,只要开口说一声,热水,外面立马就给送。
简直是借了大光,愣是给罗婆子住医馆住出了高高的优越感。
她儿子还没等出息,没借上儿子光,倒是借上了朱兴德的光。
换言之,朱兴德是她儿媳妇的大姐夫,说一千道一万,她借的是亲家一家的光。
而广药堂的老板,也就是为梁贼人治病的那位大夫,更是每晚从县衙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来她这里,进屋洗手,洗完就给罗母号脉。
从来都没被人这么伺候过啊,听说还不要钱。真想将前些年的腰伤治好再回,心里的优越感更是让人舒坦。
才住两日,惹的她就和临间来看病的家属有心情唠嗑了。
“哎呦,你家带这么多物什啊?怎么水盆子都带着呢。”
“大娘,你没带吗?”
罗婆子微微一笑:“呵呵,我不需要,这里一听我来了,早就给备上了。”
就是在这时,罗峻熙风尘仆仆掀开帘子:“娘?!”
罗母怔忪:艾玛,这是谁呀?居然是他的宝贝稀饭儿回来了。
“你考完了嘛,你就回来,你不会是没答完就跑出来了吧?我打折你腿。”
罗峻熙眼睛紧紧盯着罗婆子头上的伤口:“我考完了,娘,是儿子回来晚了。”
忍了一路的情绪,罗峻熙终于在这一刻再也无法忍耐。
十八岁的小伙子,眼圈儿当即红透了。
在知道娘差些没命了,爹没了后,拉扯他的娘也出意外时,罗峻熙直到那一瞬才清晰地意识到,母亲之于他的意义。
他知道娘有许多缺点,早早没了男人,还要承担起生活的压力和培养他的责任,男人担起一个家都有力不从心的时候,更不用说一位带着年幼孩子的母亲了。
常年下来,母亲才性情变得敏感又尖锐,抠门又爱使小心思。
所以在那一瞬,他更怪的是自己。
因为他好像才懂得,为人子女,比起抱怨父母,学会如何应对这样性情的母亲才是根本之策。
让娘不感到寒心,让媳妇不受委屈,不该是那两个女人承担的,应该是由他承担。
之前的那些抱怨,心底压抑着对母亲的小失望,罗峻熙此时只感觉到浓浓的心疼。
罗峻熙脸上一副:娘,你受苦了表情。
罗母头上缠着厚重的白布,听到罗峻熙不是提前跑出考场,大松一口气,这给她吓的。
松完这口气,才捂着头部,望向眼泪汪汪的儿子,喃喃道:“其实你回来的不晚,你回不回来也解决不了啥事儿。要说晚,还不如当初你大姐夫早点回来呢。”
罗峻熙听到那两声嘀咕,娘以为他没听到,可他听到了,眼泪都没了,翻涌的激动情绪也瞬间无语:“……”
“儿啊,多亏你大姐夫,娘这两日老享福了,你别哭,挺大个小伙子咋还不敌你媳妇心性坚韧,都过去了。”
罗峻熙真是服了。
他这一路,在心焦折磨中想象的画面通通没有。
罗峻熙以为他娘在看见他那一瞬,会当即扑到他怀里哭诉,被人打了,家被盗了,儿,你得给娘做主。
咱家丢钱啦,丢五百多两,他娘会哭到病情发作头疼起来说,我不活啦。那钱攒了大半辈子,要是讨不回来,我就去撞墙。
他都已经想好该怎么安抚亲娘,该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告诉娘他会怎么解决,让亲娘先顾及脑袋上的伤,不要情绪激动。
可现实场景却是这样的。
娘确实见到他就提钱,只是咋听咋不对味儿。
罗婆子喊道:“艾玛呀,稀饭儿你是不知道,咱家丢五百多两银钱呢,啧,这可真是,你说那些贼人王八蛋是不是该挨千刀!”
娘喊出这话时,还一副很怕医馆旁边几个隔间,听不到的模样。
喊那么大声干啥,被偷是什么好事儿吗?
还别说,罗婆子真就当好事喊。
怎的,你家想被偷五百多两,你家得有那么多,她家就有。
至于为何会一反常态,不再偷偷摸摸提家里有多少钱,罗婆子是因为心里有底。
贼人被抓啦,指定能要回来。
小麦她大姐夫可不是一般炮,都能给那么大的官逮进去了,还能要不出银钱可完啦。
二是,不需要再藏着掖着怕别人惦记她们孤儿寡母。
朱兴德是县城捕头。
等她病好的,往后谁再敢欺负她家,你瞅着的。
罗婆子躺在医馆这两日,甚至在心里打算好,今年给稀饭儿她爹烧纸要多在坟前站一会儿,等她妯娌大伯嫂,到时她得将她亲家一家这几月都是咋出息的说一说。
“娘,你和我说些正事儿吧,别显摆了,都发生些什么事了?快与我细讲讲,我才回来就来了你这里。城头那里虽然有认识的人,但是说话也不方便,还没有细问。”
“哎呀,那比唱戏的还热闹呢,话本子都不敢那么编。反正你先去洗洗吧”,罗婆子这回小声了:“附近住了那几家亲属都认识我,坐堂郎中和书童也瞅着呢,你造成这样,让人看了笑话。再着,我与你讲了,你指定会心急去寻你大姐夫和小麦,你就这种形象去?别给你大姐夫丢脸,让人一瞧,这是啥妹夫啊,造的像是猪圈儿爬出来似的,快点儿。”
还是白玉兰来了,罗峻熙才得知种种。
终于来了一位说话不再那么云山雾罩的。
更是通过亲娘和丈母娘话里知晓,岳母在他娘受伤期间,给他娘擦过身、喂过饭、熬过鸡汤,不眠不休的伺候过。
要不然他娘不会和丈母娘说话那么随意。
“我不是说了嘛,你不用惦记我这面儿。这药堂管饭”,罗婆子还冲白玉兰使劲眨下眼睛:“不吃白不吃,咱自己能省点儿就省点儿。”
罗峻熙望着岳母鬓角的几丝白发,一把年纪的岳母还要照顾亲家母,感动道:“娘……”
罗婆子端着汤:“啊?”
啊,不是叫她,低头接着喝汤,没打扰,这可是和知县大人一个锅里熬出的汤。
罗峻熙明明肚子墨水很多,却找不到什么词,来对岳母表达感动之情。
白玉兰忍下想问考的好不好的话,慈爱道:“小麦在县衙呢,今早还嘀嘀咕咕说你考完了,快回家了,给人家知县大人做饭都不用心,快去看看。你爹还有你大姐夫、六子他们也全在县衙。”
县衙后院。
小麦手里的面盆翻了。
“峻熙哥。”
“嗯?你该叫我啥。”罗峻熙换了一身衣裳出现在小麦面前。
“夫君。”小麦提起裙子就跑了过去。
与此同时,新任知县望着远处那对小夫妻拥抱的背影,可能是在说伤口,男的抱一会儿还蹲下非要摸那位小妇人的脚,似乎想看看伤的如何,满脸心疼隔这么远都扑面而来。
小妇人窘的直跳脚,像喝醉了似的东倒西歪,一边眉飞眼笑一边跳,然后又被男人一把抱在怀里。
“夫君,你考的好吗?”
“好媳妇,稀饭儿的秀才娘子,我没在家,你受苦了。”心疼的、想念到将小麦紧紧搂在怀中不算,还直摸小麦的头发。
没有直白回答,但是一句秀才娘子就说明考的很好。
不学无术、没走科举路线的新知县:哼,倒挺自信。
微侧头问左里正的孙儿、他的新小厮:“那位就是朱兴德的小妹夫?”
左里正的小孙儿满脸笑容:“回大人,正是。”
艾玛,左里正的小孙儿心想:都没眼看啦。
望着三姐姐和三姐夫拥抱在一起的画面,他脸色通红,这对CP太甜啦。
第二百一十六章 拍档
“大人,早食好了。”
左小麦端着托盘,站在屏风外面。
托盘里放着豆腐脑,豆浆,还有一盘用玉米粒先蒸再煎撒着白糖的饼子,切着三角块。
以及四张猪肉馅饼。
看一眼就知是新烙出来的,再配着四种小咸菜,每种小菜用碟子装盘。
新任知县将擦手巾递给左里正的孙儿,闪身走了出来,端正的坐在桌前:“唔。”
小麦懂,这就是要吃、让放下的意思。
立马抿唇,将一样样早点摆好,随后就打算退下。
小麦谨记大姐夫的话。
那时肩膀挎着包袱刚来县衙。
大姐夫在县衙后院门口就嘱咐过娘和她:
“我们不是谁家的下人,只是来帮忙的。尽心尽意是感激知县大人会为咱老百姓做主,体贴周到也是一个意思,敬重他是个好官。所以咱家人不用卑躬屈膝,只要有诚意在,不用诚惶诚恐,更无须下跪问安。”
这几日,小麦就一直掌握着这个度。
像眼下就是。
她只需要放下吃喝,后退几步,然后静悄悄离开就行。
在做膳食时,保持干净用心,根据知县大人吃的多与少观察喜欢什么口味调整菜谱。
本来最初连送饭食都不需要她露面。
但知县大人实在是太能换衣裳了,就没见过这样的,好像还有点儿洁癖,她娘就要既做浆洗婆子又要打扫屋里。被套被褥都要两日一洗,有时还要出衙门后院去医馆看看她婆婆,给买点儿什么送过去。
娘太忙了,她想着,反正娘看外婆写的食谱费劲儿,干脆做饭的活计就全接了过去。
新任知县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以往他真没闲心观察朱兴德的妹子。
这不是才看完一出相亲相爱的场景,拿起筷子就抬眼了。
“……”
那抿着唇是在干嘛?见到科举的夫君回来了,就那么高兴?
干正事儿给他送饭还在笑。有什么可笑的。
还秀才娘子?才科举完,学政大人都不知道要定谁为秀才,那位可倒好,像是已经定下来似的,哼,不谦逊,嘴倒是挺甜,挺能糊弄媳妇啊?
岁数小的姑娘家,就是好糊弄。
小麦没发现知县大人看她的那一眼,正一边朝后退一边在心里安排着,打算将灶房收拾干净就赶紧去找夫君。
估计罗峻熙已经去寻大姐夫了,也不知她去前衙好不好。
“站住。”
小麦回眸:“?”这还是知县大人在那次误入灶房后,第一次和她说话。
“这是什么。”新知县指着一个小碟。
左里正的孙儿上前一步,帮忙告知道:“大人,这是腐乳。”
知县大人斜他一眼。
左里正的孙儿立马弯腰不再说话。
知县大人这才又看向小麦:“谁做的,你做的,还是你家人做的?”
“回大人,是我外婆做的。”
“你不会吗?”
“我”,小麦顿了下:“不会。”
小麦不明白堂堂知县问这个干什么。
“怎么做的?”
小麦心想:我都说我不会了,怎么还问怎么做的。只能将从外婆那里听来看来的告知。且还要细细说明。
谨记大姐夫提醒的“敬重”,她不敢太唬弄。
而新任知县这面,就在小麦软乎乎的嗓音中,吃着早饭。
才几日,就已经习惯这些饭菜,吃的挺好。
一盏茶过后。
左里正的孙儿特意绕远找到小麦:“三姐姐。”
在这小子心里,他认为知县大人是不高兴三姐姐和三姐夫在公共场合公然抱到一起。
但由于他们都不属于是知县家的下人,又不能明说禁止,对来帮忙的指指点点,相等于是鸡蛋里挑骨头,所以才有了一早那一出,暗示这是官衙,后院是他家,请别在这里秀儿。
左小麦脸一红:“你们看见了?”
“嗯啊。”左里正的孙儿笑嘻嘻道。
且不忘在心里吐槽,难怪大姐夫说,官大事多,京城来的事更多。除知县大人不爱看,他倒是挺爱看的。
因为三姐姐和三姐夫从远处看,是那么的般配。
“三姐姐,实不相瞒,我倒是爱看你们抱在一起。”
“去。”小麦被左里正的孙儿一句话,惹得脸更红了:“你还是关心关心你能不能被退回去吧。”
而与此同时,新任知县这面,没想到在看完小夫妻秀恩爱后,接着又无意中看到一幕兄弟情。
新知县背手而立。
望着不远处朱兴德在揉罗峻熙的脸,又揉了揉头。
好似在说,考的好比啥不强?什么回来晚啦,一点儿不晚,倒是姐夫没陪你考到最后。出考场听说这些事儿,是不是都吓懵啦?
如若不都是年轻人,在新知县的眼中,朱兴德看罗峻熙的眼神,真像是溺爱儿子的老父亲。
新任知县没上前打扰,扭头从另一条路去前衙。
“他们这种连襟儿关系倒是少见。”他见过太多联姻利益相绑的关系,或是坐在一个桌上的连襟,由于派系不同,表面笑呵呵,心里恨不得整死你。
左里正的孙儿立马骄傲地笑着答:“大人,您是不知晓,前些日没科举前,罗童生来回念书都是朱捕头还有满山哥陪同……”
嘚不嘚,一顿叭叭叭。
左里正的孙儿将朱兴德他们几家全都住在老丈人家的事说了。
一起收粮的事说了。
先这家、再那家。
一起在朱家打架的事情说了。
听他爷爷曾感叹过,好似挣的银钱的都是混在一起的,就更不用说好吃的好喝的会惦记对方。
别看左家只有三个女儿,他爷说,将来一定会比有许多儿子的人家富裕。女儿在哪待着,女婿就爱在哪里,更何况这仨女婿还各个拎出来比别家儿子强,姐妹间情深,连襟们处的如亲兄弟。这一家子抱团儿。
左里正的小孙儿,愣是在短短时间内,编出个温馨至极的小故事。
新任知县听得新鲜。
这几日很是忙碌,他是头一回细致了解左家的事情。
之前,朱兴德给他的印象只停留在截住他,语言能力很强,办事能力也比许多同龄人周到许多的阶段。
不得不承认,那是个聪明人。
越接触越能发现,别看是普通出身却进退有度,情商很高。
而如此家长里短的事情,让新任知县似乎看到了左家小院儿。看到了朱兴德的另一面。
想想这几日,朱兴德岳父岳母、小姨子在后院照顾他衣食住行,朱兴德的兄弟们不眠不休的守着牢房,朱兴德本人也是他一个指令就会将事情做的极为妥妥帖帖,一切为他着想。
新任知县对于左家印象更好了。
“我身边有墨竹,等他回来,你和他好好学学。那你,就叫乐竹吧。”
故事讲的好,讲的极为自然,一听就是真的,赏。
新任知县都走出十几步了,左里正的小孙儿才反应过来。
他有名字了,知县大人赏的。
赏名说明要留下他啦。
“谢谢大人,谢谢大人。”乐竹比往常更跳脱的跑上前,跟在他主子后面大人长大人短的,嘴甜的腻歪人。
连左里正的儿子都被赐名了,这就说明有些人到了,有些人也该走了。
一车车奴仆、家丁抵达县衙。
白玉兰和左小麦肩膀挎着包袱。娘俩对视一眼笑了笑,任务完成。
白玉兰心想:以前从不敢想,她一个乡下妇人有一天能给知县大人做饭,大人吃的还可好了。一顿三碗饭。
回头到了村里闲下来,她可有聊的,要好好告诉村里的那些妇人,咱们永甸县的新知县为人好、除了爱换衣裳被褥再没别的毛病,已确定就是京城人,绸缎衣裳就足足有两柜子。知县大人年纪轻且长相俊。
嗯,以前她只敢在梦里想想,直接做知县大人的岳母,没想到小女婿那里八字还没一撇,她就已经住过知县大人的后院厢房。
可见,新知县大人从没将她们娘俩当作仆人,帮忙就是帮忙的。
她们敬重新知县的同时,新知县对待她们也没什么官架子,想必将来一定会是老百姓的好官。
永甸县的苍天终于亮堂了些。
白玉兰和小麦要离开县衙后院,左撇子在前衙也感叹了起来。
没错,他也要走了。
左撇子万万想不到,他竟然能有一天来回穿梭官衙牢房。
他现在都能回村显摆,他知晓哪个牢间条件好有窗户,蹲进哪个牢间里条件刻苦,还有哪些刑具都是怎么用的,有能给手指头夹成断指的,还有板子带木刺能给人拍的屁股稀巴烂。
总之,这地方,老百姓上门敲鼓都要挨打,他却如履平地,而官衙里的那些刑具,他就是用不着。要是能用到,他都能自制。
真是开了眼界。
……
新任知县和朱兴德对话如下:
“其实你岳母和你妹子是可以留下的。”
朱兴德笑着回绝了,听话听音,知道大人心里是念着咱家人这些日事无巨细的照顾,这就可以了。
“谢谢大人,家里有病人、有老人、有三岁的小孩子,还有大着肚子的,属下的小妹夫还要接着科举,也需要人照料。另外,家里还要酿酒,更是离不得人。”
明明离不得人,却举家出动来了。
“你家还酿酒?”
“是的,大人。”然后朱兴德就不说了,都不带多介绍的。
“回头送来两坛。”
至于想留下白玉兰和左小麦继续做饭的事情,新任知县也就没再说什么。
更没提出给赏钱。
感觉上很抠门。
可朱兴德心里却很高兴,继续听知县大人对重刑犯接下来的安排。
朱兴德高兴于没给赏钱,这说明没拿咱家人当上不得台面的下人。
有时候给银钱,算的清清楚楚才是不好的结果。
而咱家,一个泥腿子家庭,并不想和知县大人算的太清楚。
咱们“不明不白”才好呢。
朱兴德更高兴于知县大人那句送两坛酒,听听,是送。不是买。
可通过接触,大人是那种会占老百姓便宜的人吗?不是。
听左里正的孙儿还有岳母和小麦都说过,知县大人生活很讲究,袜子都是咱家不舍得买的缎布,那一看就是不差钱的人。
那么,这说明啥?
大人不是为占便宜贪咱家的酒。
而只要送来,大人就不会白喝。
不白喝又不给钱,只能说明会给介绍大客户,甚至想美一点儿,大人心中已经决定会在别的方面补偿他家,连着他岳父岳母小姨子这些日的帮忙都算进去。
朱兴德心想:你看,这就是讲究人,连着赏咱,都带着深沉。
深沉好啊。
他稀罕这份体面的深沉。自己也该学学这一套。
在这日,左撇子他们回家、新任知县的小厮家丁、护卫们来了后,县衙又发生一件大事儿。
官大一级压死人。
府城来了传令官,命新任知县两日后升堂审案。
到时府城会来三名官员陪同一起审理。不过,主审还是新任知县。
毕竟不换地方,在永甸县。
给新任知县气着了。
这一看就是府城那里有人不干净,害怕了,恨不得马上斩了梁主簿以绝后患。
又知晓他的背景,知晓消息能传去京城,在这种情况下,只能出此下策,在京城那面还没来得及回话时,宁可冒着先斩后奏最后被京城问责的危险,也不想闹大。
欺负他是年轻人,猜不透那些老家伙的心思?
总之,就是命令他尽快升堂,都不提审了,原地审理。瞧瞧这份心急劲儿。
新任知县对朱兴德说:好啊,那就成全他们的脸面,升堂,就审你家那件事儿,你家谁?
新知县还没有发完脾气呢,朱兴德就懂了。
所以朱兴德立马说进了新知县的心坎里,当即表态道:
那就先审他家的案子,不审征徭役和铁矿事宜。
而他家作为原告,自然是他小妹夫出马。
他小妹夫一出手,就知有没有,一定会一个顶八个。
为啥这么说呢,大人不必忧虑,他敢保证,只要有他小妹夫在,那些律例都能被小妹夫背出花儿来,准保能做到只审他家的偷盗案、在青城山下蓄意杀人就要大人审个三天。
这话说的明白,俩人心知肚明,上有命令,下有对策,打算要玩拖字诀。
你府城不是着急吗?那也要一样样审吧。
这一拖一审,京城那面的消息就来了。到时候就不是你府城想压就能压住的。
第二百一十七章 学霸少年登场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两日后,震动一方的“梁贼人”案件,在永甸县县衙升堂审案。
“威武。”
两旁的衙役高举“肃静”和“回避”的牌匾,传递衙门的权威性。
此次主审官永甸县新任知县大人,第一次正式在百姓们面前露面。
新任知县的前面,还有两名府城特派官员。
由于官阶高,这两位走在新任知县的前方。
三名官员伴着高喊的“威武”和水火棍敲打地面的声音中出现。
新任知县端坐在公堂之上。
衙门外的街道上,百姓围堵的里三层外三层。
他们都想听听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毕竟以前梁主簿给百姓的印象还行。
尤其是住在县里的百姓,对梁主簿印象不错。
传闻曾经有百姓撞到梁主簿的轿子上,梁主簿拦住家丁不让追究。
就是这么一位官员,且是盘踞在永甸县十年以上之久,老永甸县人啦,比起之前的两任知县资格都老,据说在县衙很是有地位,这咋换了新知县到任,说进就进去了?
而让百姓更看重案情的,不止梁主簿本身在永甸县的特殊地位,还有青城山下被野兽祸害死的十几人,据称今日也会一并审理。
因着这两点,他们就想看看那日在县衙门口那么大阵仗,梁主簿到底是不是犹如那位举起血书的老汉所说,偷盗、伤人、伤及无辜、雇人蓄意谋杀。
那日的阵仗,在县城居住的百姓可是历历在目。
别看这两天县衙门口进进出出好似消停了,那天的境况可是恨吓人的。
今日到场的还有永甸县下面各镇、各村的管理者。
这是命令,必须要来,升堂审案,以示警戒。
连悠闲花钱买名的所谓员外们,都赶着牛车马车在两日内赶到。
这个队伍站的位置比普通百姓要离公堂更近一些。
而这个队伍里,有一支里正小分队正在开小差。
朱兴德带刀,手把着刀柄,穿着一身捕头新衣、戴帽、黑官靴,和牢头并排站在外面,他们俩负责今日的保卫工作。
但实际上,牢头其实并没怎么管事儿。
主要是他调动不起来下面的人手和知县大人的护卫。
明眼人也就能看出来,在升堂前外面的一切秩序都是在听朱兴德的指挥,无论有什么大事小情,各个小管事和分管衙役官差的小头头,总会时不时的先跑到朱兴德这里耳语。
朱兴德这边偶尔会和来请示的低语吩咐几句,有时也会不回话,他会转身寻到县尉大人请示。
一朝天子一朝臣。
县尉今儿不敢生病躲事儿了,公堂之上却也没他什么位置,记录都用不着他。
府城的官员有带来自己人根据案情记录,新任知县那面,有师爷负责记录。
所以对于新知县面前的红人朱兴德所提出的任何事情,明明是主管朱兴德的官员,县尉不但没有任何异议,而且还会和朱兴德和蔼颔首。
以上这一幕幕、一出出,就惹得里正小分队纷纷斜着脑袋瓜,情不自禁看向朱兴德的方向。
都顾不上公堂上里面坐着大官,顾不上瞧一瞧永甸县老百姓未来的父母官长啥样,顾不上看眼被拖出来带进公堂里的梁贼人等一众犯人。
这支里正小分队的脑袋挂,像控制不住似的,不停用眼神瞄朱兴德。紧着瞄。
朱兴德,他们明明认识啊。
为啥又觉得此刻很陌生。
其实来之前,早在县里向游寒村那面传信儿,十里八村好些人就已然知晓朱兴德被新任知县大人看重、且被留下做了捕头。
当时,附近十里八村的村民,将这事传的那叫一个热闹。听说老朱家都不断人。
为此,当时已左里正为中心,周围村的里正们还特意赶到左里正家聚了一餐。
吃完后,杏林村里正说,不行,他已然来了游寒村,那必须去趟朱捕头家瞧瞧,朱家在他们村,这等于是婆家来人啦,要登门问问秀花外婆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
青柳村里正一听,也直嚷嚷要看看,他是罗家村庄的里正,不能落后。这都相等于是近亲村庄。
可见,知晓消息时,极为高兴和与有荣焉自不必多说。
只是有些事就是这样,知道是一回事,亲眼见到又是另外一回事。
什么都不如亲眼所见,来得震撼。
只有见到了,才会深刻意识到,有些人、有些事,已经彻底变了。
此时此刻,左里正和杏林村里正他们几人,就是这样的心理。
左里正望着这样的朱兴德,老怀欣慰。
杏林村里正的心理是:
那小子上次打架斗殴,他被别的村告状找到头上,似乎就在不久前。敲锣打鼓,大清早鸡还没叫就要收破烂,要炕席要什么的,这种事也是朱兴德干的。
也是才没过多久,老朱家分家的一幕幕还历历在目。
所以说,在分家前,朱兴德在他眼中和村里二流子没差多少,挺不省心的,要说唯一区别,就是不在自个村里惹祸罢了。
是分家后,才经过一次次事情改变了印象。
但杏林村里正真是没敢想。
他以为,朱兴德在村里,慢慢的变成和老一辈说话有分量的地位,这朱兴德就已然很有出息,却不想他还是太小看人了。
今日今日,那位带刀捕头的风采,要不是还长那样一张脸,头发从狗啃的又变成秃老亮,一看就是朱兴德能干出来的事儿,他都不敢相认。
朱兴德又不是傻子,被左里正他们唰唰唰的小眼神瞅着,早就发现了。
想了想,他虽然正在执勤不能离岗,里面马上就要开审了。
没看他小妹夫已经开始整理长衫了嘛。
但是为了有面子,朱兴德仍是对一名小衙役招了招手,耳语了两句。
没一会儿,只看这名小衙役来到观审人堆里,找到左里正他们小声道:“几位老伯,要是累了渴了,或是想去茅房,找我,哈?”
小衙役说完还挑下眉,一脸的暗示:捕头的熟人,说话好使。这点儿方便是没问题的。
声音即便很小,这番嘱咐也惹得附近的人侧目。
站在里正队伍前方的员外们也回头看了一眼。
左里正他们当即挺直腰板,一个个脸都激动红了,还要强压着情绪,愣是要保持一脸淡定。
他们来之前,可是有商量好,别看官衙现在有“咱自家人”了,但绝不能高调给孩子招眼。
泥腿子家里出现一位出息的,不容易。
而且,他们咋可能会饿会渴呢,憋一天都没问题。
他们也并不想使用那名小衙役建议的“特权”。
过于激动,不过是朱兴德特意安排人过来和他们打声招呼,心里极为熨帖罢了。
几位里正一直压抑着心里的暗爽,暗戳戳望向朱兴德眼神都带着光。
直到左家另一位女婿登场,这几位才转移目标。
不是他们喜新厌旧,是左家女婿各有各的风采,他们得看好了,回去好好寻思寻思,对家里人和村里人也有说的。
……
罗峻熙完全脱稿,这在新任知县大人眼中是始料未及的。
即便之前朱兴德下了夸口,说只要有他小妹夫在,只左家案子就能审个三用来拖延时间完全没问题。
知县大人心里是信的。
和朱兴德几日接触下来,知道这人不会无的放矢。
但知县大人万万没想到,罗峻熙已经到了能将律例脱稿的程度。
不知道的会以为,这人平日里专干讼师的活,而不是才从科举考场上下来的童生。
虽然科举也考,但绝不会考的这么全面。科举试卷可是全方位考察,不止律例、听说律例占卷面比重也不多。
毕竟只研究律例的那是专门为吃这口饭的,任何一名官员只要了解,有所涉及就成。像是他做知县,是可以雇佣专门研究这些方面的人才的,自己无须张口就来。
此时,罗峻熙在公堂上,正朗声对上座的新任知县和府城旁听的两名官员说道:“……诸谋杀者,徒三年;已伤者,绞;已杀者,斩;诸谋杀制使,若本属府主、刺史、知县及官吏谋杀本部五品以上官长者,流两千里。诸谋杀期亲尊长……”
给府城旁听的两名官员听得腻歪。
他们是来听背律例的嘛?他们是来看“斩”令牌扔下去的。
其中一名官员在罗峻熙的停顿时,不得不打扰出声,看向主审官,提醒永甸县知县:“不属于本案情况,不用说。”
罗峻熙却不同意,他都没给那两位眼神,只拱手看向堂上的新任知县大人,振振有词道:“启禀大人,其人亲自动手杀害,还是雇人杀害,是否真想谋害性命,主观意念如何,根据律例,罪刑不同……”
新任知县一听这话,心里憋不住乐了。
咳了一声,提醒那两位官员,这回听懂没?这不是在背诵律例,也没有说无关紧要的话,只是在细掰扯青城山下的十七人到底属于哪种情况,是梁贼人雇他们杀害,还是只想伤他们,这罪名是不一样的,还是稍安勿躁。
知县大人不如不出来维持秩序了,他那忍笑的一声咳嗽,还当着这么多百姓面前下人脸面,将两名府城官员气坏了。
他们是带人来的,指示其中一位,那你不是要细掰扯吗?出来,和他辩。给那小童生辫懵了,看他还墨不磨叽。
罗峻熙:来吧。
正是因为这一出,公堂上的场面一下子就变得精彩了。
朱兴德在堂外,听到小妹夫句句不落,反应极快的和人打嘴仗,对方说一条,他马上能用另一条律例回嘴,他都听笑了。
外面左里正他们,也翘脚朝里面紧着瞧。
左里正满面红光。
青柳村的里正更是与有荣焉,激动的都有点没压住声音说道:
“瞧瞧,这种时候才知道啥叫念书好的。
以前只知道俺们村稀饭儿脑瓜好使,念书总被先生夸,说老罗家祖坟烧高香了,出个会念书的人,然后咱大伙也跟着夸呗。
但说心里话,咱那十里八村的人,哪里知晓念书好,到底是怎么个好法。
今日才算知道,张口就来,就没有他不知道的,用那书本上的东西,堵的人哑口无言才叫真的念书好。”
这说明啥?
平日里,那罗峻熙指定看老鼻子书了,那书本一定背的海了去,过目不忘,掌握牢靠。
青柳村里正差点不顾公堂威严,在罗峻熙又一轮唇枪舌剑说的对方运气时,他差一点点就挥舞胳膊喊道:“稀饭儿,稀饭儿!”
他听不懂里面到底都在争论个啥,只知道这玩意儿就跟打嘴架似的呗,我骂你,你骂我,一来二去你没骂过我,气的一关门,躲屋里去了,你就输了。
所以不懂,也并不影响给他们村老罗家的稀饭儿当拉拉队员。
和里正粉丝团们一样,此刻堂上的新知县大人也听的直挑眉。
说实话,之前他对罗峻熙的印象很一般。
就觉得面嫩的,一看比他还年轻,岁数不大,一点儿不谦虚。才考完就说能考上秀才。
那时,在他眼中,罗峻熙完全不如朱兴德稳重,难怪是小妹夫。小。
到了此刻,年轻的知县大人不得不承认,或许罗峻熙没吹牛皮,因为他特意在那俩人争辩时,假装在和身边的师爷说话,看似在吩咐什么,实际上是在使眼色:他们说的都是哪本书?
师爷秒懂,偷偷写下书名,朝他那面挪了挪。
新任知县大人一瞧:罪名的掰扯已经涉及到四本书了。
他笑了,别说拖延三天了,他感觉罗峻熙靠那张嘴皮子搞不好能拖延八天。
一个案子就能让他审八天。
反正他不着急,更不急于给梁贼一伙人定死罪。
早晚都是死,数罪并罚死上加死都不为过,他目前最重要的是在等,等京城的消息,等待手下去铁矿那面的的消息。
只青城山下的案子,就一直审到下午。
就这,还没说偷盗的事儿。可想而知,明后日还要继续。
第二日,梁贼人、郭顶、徐三他们又被拖到公堂。
在第二日率先崩溃的居然是徐三。
不知道怎么搞的,罗峻熙分析他罪名,总是能找到他罪不至死的论据。
可是徐三却想得通透,知道罗峻熙不是好心在为他脱罪。
心想:你可别折磨我了,杀了我吧。
府城来了两名官员,在第二日见到罗峻熙很是无奈。
求你,别抠细节了行嘛。
罗峻熙:他就抠细节,管得着嘛。
罗峻熙谨记大姐夫嘱咐,拖字诀。
说到激动处,一掀长衫:“所以,大人,综上所述……”
府城来的两名官员一听,急忙坐直身体,毕竟都综上所述了,说明终于不打算再磨叽。
却不想,罗峻熙综上所述一番又拐了回来。
两位官员中的一位,听完那大喘气的话,气的顾不上形象直接翻了个白眼。
第二百一十八章 动真格的
罗峻熙磨磨唧唧的,像个精分患者一样。
如若上午在公堂上为自己诉屈、为左家、罗家、朱家几十口人诉委屈要求以此案为戒。
那么到了下午,他就会大喘气马上改口,用律例漏洞来说服府城官员梁贼人、郭顶、徐三清还罪不至死,有哪几点证明罪不至此。
别说给看官们听傻了,给老百姓们都听不懂了,这到底是咋回事儿啊,堂上那位上蹿下跳、出口成章的年轻人,知晓你学问好,可你到底是哪一头的,也给府城派来的两名官员彻底得罪透了。
得罪透透的。
罗峻熙愣是将雇人偷盗、雇人劫持伤害的案件,靠一己之力拖了四天。
这给他过瘾的。
他自己都没想到,原来自己有话痨潜质。
每次知县大人宣布暂停休息,他都需要接过大姐夫递来的水囊猛灌水,润润嗓子。
大姐夫有时也顾不上别人怎么看了,会给他捏两下肩。县城里书肆的律例书,也被罗峻熙在几日间全部翻烂。
四天,这是一个极为漫长的过程。
主要是上面有两位官大的在虎视眈眈。
在这四天里,府城那面连续两次来了传令官,以重视此案的名义催促尽快斩首。
而在这一日,就在罗峻熙自己也不能保证今日能否顺利拖下去时,朝廷的镇守军队终于进入永甸县的管辖范围内。
军队来啦。
每二十里一传令。
还有多少里就会抵达永甸县。
知县大人心里一松,看来是他父亲或是大哥出面了,果然给力。
看来父亲或是大哥在看到他的书信,也是第一次没有认为他在胡闹。
这一看就是闹大了。
说实在的,这一刻,新任知县大人才意识到后怕。
要是没有家族庇佑,搞不好他会折在这鸟不拉屎的永甸县,还会被府城和梁贼人同流合污的官员先活活弄死。
或许,某些官员也是没想到,他年纪轻轻愣是敢在这个案子上掰手腕,为公家事,不惜动用家里的关系得罪一大片人。
稍微想想就能猜到,要是非得将这事弄的清清亮亮,能不得罪人吗?
毕竟闭一只眼,处理了这些小虾兵蟹将后,反正铁矿也发现了,然后杀掉这几只替罪羊,他照样是大功一件,还不用得罪人。这基本上是大多数人的操作基本法。
但是他选择睁开了眼睛。
而睁开眼睛的后果就是,即便府城那面,没有和梁贼人铁矿事宜有瓜葛的官员,到最后也很可能会受牵连。
而哪个官员的背景都不是白给的,盘综错节。
他们或许有家族在京城做官,有在其他地域做三品大员。
然后经他这么一捅,他家等于为个案子莫名得罪许多人。
或许,也正是因为那些人,完全没想到他会选择最不聪明的做法吧,没想到他非要白是白黑是黑,这才让他有了机会送信儿。
新任知县大人顾不上再继续审案,心里琢磨着这些弯弯绕绕,命朱兴德现押走重犯。
他急忙整理一下官帽,带着府城旁听的两名官员,早早到官衙门口迎接。
新任知县认识领队的将军,是他大哥以前的副官。
对方下了马,只对府城两名官员微微颔首一下,距离感很强,就利索的掏出一封信交给新任知县。
武将和文官的气势完全不同。
更何况是带军队来的。
那一排排带刀兵士可不是闹着玩的。
整个过程中,连迎接军队进城的百姓们都不敢交头接耳。
朱兴德看到那名武将拍拍新任知县的肩膀,还微微挑了下眉,心想:新知县背景果然了得。看来他没猜错。
谁说观察吃穿用度没有用?
多亏他将丈母娘还有里正的孙儿早早就派到新知县跟前儿,即便最初新知县刚到那一日,没什么行李让他们观察,被褥衣裳全是后添的,那脚上的袜子也逃不开他的眼。
而朱兴德不知道的是,新知县此时都不敢打开那封信了。
不用猜就知道,一定是家里父亲或是大哥在骂他。
果然,一目十行下去,是他大哥写的信。
大致意思无非是在问他有没有长脑袋?才到永甸县就惹祸。
家里明明不需要有功,只求别惹祸。
讽刺他是个官场小白。
还说为此,你到底懂不懂得,家里会为你莫名其妙得罪多少人?
明明有聪明作法,还能轻松领功,非要嘚瑟。
最后无奈表示,总不能得罪人得罪一半,那不是他们家族的风格。
要踩就给踩死,功劳领的明明白白的,领的有风骨,要么就别沾边。
最忌讳踩一脚就跑,没给踩死还会留后患,反正都得罪人了,所以才被逼无奈配合他。
但只此一次无脑行为,下不为例。
新任知县看到最后这一段才彻底松口气。
在他看来,前面那些全是废话,最后为他出头就对了,那还磨叨他作甚。
至于,下不为例?
他知道没事儿,要是还有下次,只要他家不倒,就可以接着干。
别忘了,他再不是家里不学无术的小少爷,而是永甸县的天。
这一片,他罩着了。
家里要是烦他惹祸,他还想抱怨呢,谁让家里给他发派到这里来的。
与此同时,在府城的几位四品官员全慌了。这些人全是脏了的。
有几位官员收的孝敬银多到什么程度呢。
这么说吧,如若梁主簿不是非要做永甸县的知县,不想挪地方,那他们早就能将梁主簿调到府城,官阶也会运作的早就升迁。
连和此案没有关系的知府大人,也紧紧拧眉,心里稍稍惴惴不安。
在他管辖范围内发生这样的案子,最麻烦的是上面的人知道了,搞不好皇上都知道了,永甸县外调来的新任知县是什么背景,他又是知道的,那就一定会问责。
这些人心里反复出现一个声音:完了。
军队一旦来了,就说明完了,彻底闹大了。
这些老油条官员们猜的没错。
整个府城官场在知道军队来了那一刻,人心全乱了。
除判卷的二十几位主管科举官员。
这些人没有人心浮动,还是因为科举结束后就被关了起来。
“调大理寺查案。”
因涉及铁矿、外族,永甸县又在边境,以及长达八年三次征徭役都有坑害百姓性命的违法行为,实属胆大妄为,欺上瞒下,性质极为恶劣,更有可能涉及多名官员是否参与知晓。
彻查。
小小的梁贼人案子,会被直接调走。
这时候又轮到新任知县急了,别的啊,调走前,先审完偷盗。这都审一半啦,要有始有终。
而且一码是一码,就不麻烦大理寺参与了。
大理寺只管那些大事儿就成。那铁矿都给你们,咱们分着办案。
新任知县还解释道:
毕竟老百姓已经告到他这里来了。
百姓们也连听好几日了,不给结果,那心里多刺挠啊?哪有那么办事的。
反正梁贼人他们都是一死,诛九族还是什么的,随便。先将这个事情了解。要不然他的威信何在。
“升堂!”
惊堂木那么一拍。
在第四天傍晚,京城派来的将军不得不旁听,惹得这位都频频看向罗峻熙。
为啥呢。
因为罗峻熙嘴皮子实在是太溜了。
一改之前废话多的表现,直接直奔要害,哒哒哒只几句话就说完了。
完啦?
完了。
然后口头禅还是那句“综上所述……”
最后,罗峻熙一拱手,还调动外面百姓们的情绪,也对外面的人一拱手,再转回身时,一副“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的模样,大人,天理昭昭,您判吧。
罗峻熙朗声请求知县大人做主的声音一落,外面的百姓也激动的跟着一起跪下,青天大老爷,您判吧。
在公堂上坐着的两名府城官员,本来由于京城武将的到来,怕没好果子吃。被这一幕搅合的正心里不知飘到了哪里,很是心惊胆战。
可是在罗峻熙几句话就完事儿时,仍然抵不住分心了。
控制不住不分心,眼睛斜向罗峻熙。
怒不可及心想:你咋不接着磨叽了呢。
你明明几句话就能说清楚的事儿,你磨叽好几天。
你之前诡辩的那些律例,要是真的很有道理,你为啥现在又能几句话讲的明明白白。
就可见,你之前是在胡搅蛮缠,简直是太气人。
最可恶的是,你还带动气氛。
而审理长达四天的偷盗和青城山案,也终于在罗峻熙带头、百姓们一起请求的声音中,终于落下了帷幕。
“斩!”
但不是现在斩。
新任知县坐在公堂之上,大声告知百姓:
梁贼等人罪孽深重,还有其他案件并未审理完,待到大理寺再审、再判,最后人头落地可能会在京城伏法,也可能会再次押回祖籍永甸县,在铁矿犯罪地点伏法,以示警戒。
所以,斩人头这事儿会压后。
另外,梁贼等人家产充公。
为掩饰其他犯罪行为,偷盗手段极为恶劣。
除理应还给左家、罗家、朱家被偷盗银两外,扣除罗母受伤医治的药费,还要按律例,依照所偷盗数额,赔偿三家翻倍银两。
也就是说,如若三家被偷总额为一千两,除还给三家千两外,还会再赔偿一千两。
关于赔偿方面,翻倍是本朝律例中的最高档。
朱兴德握着捕头佩刀,听完审判,表情一怔,心里热乎乎的。
说不感动那是假的。
他万万没想到,新知县直接按照最高那一档处理。
昨日,他还问过小妹夫。
咱家被偷那事儿,一般会给多少赔偿。
对于这方面,他很是关心。
这就是他,他很现实的。
说出花儿来,审案子最终要面对的还是银钱。
而说句实在的,咱穷人家就是这样。在没死人的情况下,银钱咋不重要呢。对于赔偿很是看重。
总是不能偷完给了本钱,然后只还给本钱就拉倒了吧。
要不然遭的那些罪、哭的那些场、挨的那些吓,凭啥不赔偿一些。
那时,小妹夫一边翻书一边还说呢,判主犯斩了,又赔了伤人治病的银钱,偷盗过程中也没造成咱家死人,以上这几点都是客观前提,依照律例,正常情况下,根据咱家被盗数额,差不多也就是再多赔个三四百两白银吧。都到不了一半。
没办法,想要依律例说事儿,一般翻倍那都是家里死人了。
虽不敢说这是硬性条件,但是大多数的官员审案都是如此判决的。
而知县大人想偏着咱们这面,也不会太让人诟病的宣判赔偿翻倍。
由于早就在罗峻熙那里知晓答案,朱兴德本来没抱什么希望,寻思至多四五百两上下晃悠呗,却不想,新任知县就是那么的特例特办,一点儿不藏着掖着的宣判翻倍。
就翻倍,爱咋咋地。
朱兴德情不自禁,望向坐在公堂之上的知县大人。
感激之情,自不必说。
当眼神瞄到小妹夫的背影时,想的是,小子,姐夫一定会支持你。咱家人在盼着,真希望有朝一日,你也能如那新知县一样,不惧任何事儿,不学那些老油条一样判案,只朗朗乾坤在心中,做百姓的父母官能赤城。
虽然,以咱家的背景,想要像知县大人那样,很难。
虽然,咱家没有背景,眼下只有个背影。
朱兴德恍惚间好似找到了目标,哪怕这个目标,目前还很缥缈。
此时,新任知县在宣判完马老大斩,斩他是因为在偷盗过程中是领头的,且身上还带着许多命案,判他为绞刑,还有主犯雇凶的梁贼人斩、郭顶斩、徐三斩,会被大理寺带走之后,又分别对那些小啰啰进城宣判。
有徒刑的,有蹲五年的、十年的。
这些没被判死刑的,立马被押走。
宣判一个,带走一个。
小啰啰的家人们有忍不住哭出声的,这几位被押走的罪犯有的没看家人一眼,有的是想挣脱被绑的手脚,眼圈儿通红望着家人,嘴里喃喃着,爹,娘。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祸害别家的时候,想啥呢。
惹得围观的老百姓们紧着摇头。
而在这个案件之后,新任知县借此机会又宣布两个重大。
一,永甸县县衙,将配合京城来的将军,解救那些在铁矿干活的徭役,即刻执行。围捕铁矿那里梁贼的其他同伙。
二,今年,永甸县免除征徭役。
第二百一十九章
游寒村锣声响起。
“不征啦。”
“不征徭役啦!”
负责在村里搞宣传的大水叔,一脸兴奋、连跑带颠儿的边跑边喊道。
有好些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为幻听了呢:“啊?”
啊啥呀,不征啦,真的不征徭役啦!
你听不懂喊的是啥话吗?
听懂了,每个字都听的一清二楚,但连在一起就不敢相信你喊的意思。
有反应快的一把扯住大水叔:“那交上去的银钱呢?”
“交上去的银钱,马上就给你们还过去,里正叔已经回来了,正被人围在村口说话呐,快去听听。”
“嗳嗳。”
这就是新任知县为何在审判前不惜麻烦,一定要让下面各镇各村的管事人到县衙旁听的原因。
在升堂前,新任知县就已经根据永甸县近两年税收、城墙、大坝等应修补情况,决定今年不再征收徭役。即便县衙账目上出现窟窿。账面上没什么能拨的款项也不征了。
因为再征徭役,百姓就要受不了啦,本来人口就少,尤其是乡下的。
所以叫那些人来,让下面的各村里正,好好听听案子。
一自然是为在断案后,会通知此事。这样不用再折腾衙役去下面各镇各村通知,免一回麻烦事儿。
二也是借升堂机会,叫那些人来,为县衙官威正名。
给下面的人、尤其是各村里正恶补一番,往后让百姓不要看见有人穿一身官差衣裳,就认为是县衙的人。
官差、吏、衙役还分很多种。
以此案为戒,过来好好瞧瞧这几种官吏的衣裳区别、令牌是什么样。回头回到下面,一定要好好宣传一下,让百姓们做到心里有数。
关于这一点,新任知县还属于不得不干。
以前根本就没有这种事儿,就从没听说过哪个城池的一把手,还要给老百姓科普这方面的。大多数百姓都不接触这方面,不懂很正常。别的地方也不用操心,老百姓不懂就不懂呗。
但永甸县没办法。
谁让县里出了这种事儿呢,和在任主簿里应外合,明明是贼人却要假扮官差。
如若不进行宣传,使得百姓不再信任官员,别再看见穿官服的,第一反应是:“你是真的假的?”
官差去下面办事,说我是真的。
老百姓:“我不信。”
那将来还了得?那就没法正常运作了。
所以说,目的不过就是为安抚,以及不得不收拾县衙的烂摊子,重新树立官威。将永甸县县衙内里的污糟,想办法抹白。
这不嘛,案子审完了,肩负新知县命令的重担,左里正他们在第一时间就回来了。
关于宣传往后还要继续相信官差、相信县衙、相信新知县大人的事儿可以挪后。
先不扯淡。
毕竟在大多数老百姓心中,这种才是小事儿,那都不重要。
村民们只关心吃喝,别要他们银钱。
再想美一点儿,要是朝廷连他们年年种地的粮食都不征收,那就更好了。
要是那样,别说相不相信县衙这种小事儿了,天天换皇上,他们都没有意见。
左里正很懂这种心理。
所以先干正事儿,大喜事,咱村民们最关心的事情。
左里正进村第一句话,就是一脸喜色通知大伙喜讯:不征啦,都出来集合,发回你们交的徭役银钱。
此时,村里大水叔的锣声早已响彻一刻钟。
他跑的也呼哧带喘的,锣声不但没有停歇的意思,而且听起来还越敲越有劲儿。
好些妇人听到喜信儿,激动的差些做活扎了手。
还有正摸鸡蛋呢,脚一秃噜摔到鸡窝里的。
左家八爷爷顾不上提起鞋帮,一把年纪趿拉着二棉鞋朝村口跑。
而游寒村好些当家汉子,还有些年轻小伙子,早就围在左里正身边详细询问了。
你一言,他一语,左里正回答完这个,回答那个,说的那叫一个口干舌燥,还要扒拉开村民,去和附近几个村还要继续赶路的里正打招呼告别。
那几个村的里正,瞧见才进游寒村就是这种架势,心里也是火热。
已经能想象出,当他们赶回自己村宣布喜讯的热闹。
“为甚会突然取消征徭役,你们想明白没有?”
想明白了。
连反应慢的人,都想明白了。
正是因为这份心里有数,所以在秀花扯着甜水露面时,甜水忽然被人抢走抱了起来。
甜水啊一声惊叫了起来。
村里的汉子们,有的自家娃子都不抱,还很认同抱孙不抱子的死理儿呢,却轮番抢起了甜水。一个小女娃娃。
小稻拦又拦不住。
总不好不让,大伙是在稀罕她闺女,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闺女一会儿在这位伯伯怀里,一会儿又被那位伯伯举高高。
甜水倒是挺给面子,除了最初冷不丁那一下有点儿被吓着,再之后甭管被谁扛在肩上,她都笑嘻嘻的。
有几位年轻小伙子,已经不打听不关心里正爷爷啥时候退钱,反正是早晚的事儿,放里正爷爷那里又丢不了。
他们开始关心:“我德哥呢。”
还有论辈分管朱兴德一口一句叫大姐夫的、叫大姑父的、叫大姨夫的。
那副亲近劲儿,铺面而来,挡都挡不住。
左里正很深沉地回答道:“朱捕头很忙,哪里能随我回来。他县衙那里一堆事,我看极为繁忙。只我在那两日,想上前说几句话都费劲,一会儿这个来请示,一会儿知县大人找的。忙的脚不沾地。”
说着说着,他还叹口气,一副心疼朱兴德的模样,太忙了,也不知能不能顾得上身体,“听说,他要配合朝廷派来的大官出趟远差。”
村里甭管谁听到这话,第一反应明明都是心里爽的不行不行的。忙还不好嘛,咱村朱兴德那是有大本事的人,听听那话,知县大人都离不开他。甭管谁都要去请示朱兴德。我的天呐。
面上还要跟着左里正一起感叹,可不咋的。
哪有这样办事的。
县衙就没有别的有本事的人啦?
真烦人。
处处依赖咱们的大德子。
有位小伙子在人群后面跳着脚喊话。
没办法,他辈分小,近不了前,大声感叹:“艾玛,我大姑父(朱兴德)也太忙了。他太有本事了。”
朱兴德的媳妇左小稻,听了这话:“……”
自从朱兴德做了捕头的消息传回村里,小稻至今无法适应村里人的恭维话,脸色很是红润站在人群里微笑。
而左里正不是那种会事无巨细与村里人讲,朱兴德如何如何牛逼,吐沫横飞学一遍在县衙,朱兴德有穿什么吃什么、手下有多少下属。
他不是那种性格。
左里正认为最高级的显摆,就应该说,朱兴德很忙。
感觉效果挺好,大伙该明白的都明白了。
左里正这才从车上取了一个包袱,当着全村人面前递给秀花。
“你大外孙女婿给你的,让我转交给你。”
秀花也没扭捏,被大伙起哄让打开,她就打开了。
里头有一精致的小坛子装着白糖。还是那种咱老百姓很舍不得买的刷白刷白的糖。一小坛子很是细腻的红糖,一个竹罐装着茶叶。另外包袱里面比较占地方装的是桃酥,枣泥糕点,还有两样糕点,她也说不出来名。”
秀花还没有全展示完呢,就惹来好些婆子羡慕的啧啧声:
“瞧瞧用盒子装的?多讲究,艾玛呀,这就是城里大户人家用的食盒吧。”
听听,大伙都不关心里面的吃食了,只外包装就能让人眼馋。那是啥木头做的啊,赶明留着别再装吃的了,太祸害东西。秀花妹子,你听俺们的,那食盒赶明儿留着都能给甜水当嫁妆,看着就体面。
秀花继续拆一个小包。
只觉得这个大油纸包,咋和大孙女婿给的有区别呢。
区别在于瞧着外包装有些寒酸。
打开一瞧,里面是满满的蜜饯。
其实秀花没看错,糖和糕点、茶叶确实是朱兴德给的。
朱兴德回不来又十分惦记家里,就临时给准备两份礼物,全是知县大人身边的墨竹给的。
一份被杏林村里正带走了,给朱家爷爷吃。
只是朱家爷爷那份没有食盒,量也比游寒村少一些。
朱兴德寻思,祖父那么大岁数了,又是个男人,用好看的食盒装着干啥呀,不够费事占地方的。通通用油纸,包吧包吧交给了杏林村里正让带回村里。
至于祖父那份量少,朱兴德也是没办法,嗯,就是偏心了,爱咋咋地。
谁让岳父家这面女人多、孕妇多,他外婆爱吃好的,他闺女还得吃呢。他在外面可想孩子了。
所以说,秀花翻包裹发现的异常,那份外包装极为寒酸、但斤数却极为多的蜜饯,确实不是朱兴德给的。
是左里正特意在县城溜达买的。蜜饯很贵,他给买一大包。
寻思正好朱兴德让他帮忙捎包袱,趁此机会,他往里面塞点儿自己的礼物,唬弄着就说全是朱兴德给的。
左里正压根儿就没想让秀花知道他给买零嘴。
他不需要秀花领情。
一把年纪了,整那套虚头巴脑的事儿干啥。给女人买点吃食花点钱就显摆?咋那么不深沉呢。吃的能花几个钱。
再说,他又不图别的。
只是知道秀花嘴馋,常常惦记和甜水鼓捣好吃的。
他寻思买些蜜饯果子,让秀花妹子尝尝。多买一些,秀花也能舍得自己吃,而不是全喂给甜水。
他是真的稀罕看到秀花一天小嘴叭叭的,就知道吃好的。吃啥都可香了。
到时等到朱兴德忙完回来,也差不多吃完了,估计提起吃食也是一句捎回的零嘴带过,就不会发现蜜饯是他买的。
但没想到秀花那么聪慧,打开包袱说句:“这咋不像是一起捎回来的呢。”
居然还被嫌弃了。
“咳。”
左里正为转移大伙和秀花的注意力,主动提起罗峻熙。
果然,村里人立马被转移了注意力。
听说罗峻熙也回来了,在最重要的时刻,靠一己之力才能拖到朝廷的军队赶来,还给老百姓公正,被免征徭役也有他的一份功劳,能被免征徭役,更是每一位在县城正奋斗的孩子们的功劳,大娘婶子们也此起彼伏关心起罗峻熙。
“他娘眼下咋样啊?好没好点儿。”
“啧啧,赶明儿咱们几个,得去趟城里看看。这都多少天啦,咱们不去看,都说不过去。”
白玉兰和左撇子急忙说:“不用,快要完事儿啦,之后就是慢慢调养。”
大娘婶子们还不高兴道:“不用啥呀,就你两口子,一天天瞎客套,总是跟我们这样外道,咱这都是最实在的亲属关系,你们到底心里有数没?再拦着,俺们可就不乐意了哈。”
“就是。就算俺们几户不姓左,那也是一个村里住这么多年,几辈子的关系,抬头不见低头见。你女婿家里有点儿啥事儿,俺们咋就不能去瞧瞧。”
还有人在心里琢磨着,这回过年,他们连老朱家都要去走动走动。
秀花挎着朱兴德捎回家的包袱,望着甜水被争抢着稀罕,笑看这一切变化,心想:
这些人的表现可邪乎了。
现在就没有和咱家关系不好的人家。
恨不得谁说他家一个不字,都不用她出手,就会有十多家的老太太跑过来给她通风报信,剩下没来的,已经争抢着帮他们家回嘴骂过去了。
这又多一件免徭役的事儿。
可想而知,估么咱家人缘会更上一层楼。
一直热闹了快半个时辰,大伙才散场。
就这,晚上还要接着热闹呢,因为里正说了,他回家吃口饭歇一歇的,晚上麦场返钱。
左撇子他们不知道的是,别看他们都回家了,表现很低调,各家回去后依旧在聊他们。
“没有左家被偷的案子,没有左家那几位女婿回来,豁出命愣是把那事闹大了,能被免征徭役?能被新知县发现徭役的事儿有猫腻?十五两啊,就这么省下了。”
“是啊,十五两白银。一栋小房子钱。我不管别人,反正我感觉借大光了,挺欠人情的。咱不能不哼不哈,那成了啥事儿。”
“干啥去?”
“我去瞧瞧咱家还有多少细粮,不卖到粮铺子。”
“对。给老左家,眼下暂时掏不出银钱也成,就让赊着,咱连这点儿信任都没有,可就真的伤了情分。”
左撇子在仓房里,一边翻酿酒的粮食,一边脸通红说:“我这耳朵啊,连着脸蛋都热。这是谁在背后说我呢。”
答:附近十里八村的人。
杏林村朱老爷子家,都被围上了。
第二百二十章
各村里正也在说免徭役的事儿。
可以说,这一天,连各村的麦场都是亮堂堂的,因为各村齐齐在返回征徭役的银钱。
大王村。
此时,调查哑巴杀人案件的官差,早就撤了。
当初对左撇子和左里正释放善意的真官差,由于被左撇子认了出来,想起他五叔说的,人家也有自个的难处,在那种情况下,敢说真话,已经算是心不黑的了。咱家能确定下来那些人是假的,驻扎在大王村的那名官差功不可没。
彼时,左撇子正在县衙给他大女婿打下手,做个饭啊,抄写个东西,一眼就认了出来。
他就和大女婿说了。
朱兴德又通过几次观察,发现这人确实不错。将人从大王村调回来去守城门,连他三哥都说,三哥接手城门那阵,这位一点儿没含糊就站在了他们这头,可见和梁家一点儿猫腻都不沾边,朱兴德就将此人在一天后又调了回来。
目下,此人正给朱兴德当左右手。
至于大王村的哑巴娘和哑巴媳妇也早就回去了,还有那些被戴了绿帽子的都回去了。
哑巴娘和哑巴媳妇熬煮着县衙给的伤药。
婆媳俩又一边伴着外面热闹的声音,知道今日返银钱,一边互相给对方擦身。
忍着身上的伤口。
婆媳俩脑子中想的很多。
要是哑巴没杀人,他还在,或许她们现在也会和村里人一样,像过年一样欢喜省下十五两,也可能会激动哭,哑巴就不用被征走了。
哑巴娘回头瞧眼正摸索着给她擦身的儿媳。
通过这次入狱,她才知道啥叫后悔。
最初被抓走,她曾被藤条一次次鞭打,让她交代儿子的行踪,都是眼前的儿媳妇紧紧抱住她的后背,哭求别打了。
还没用嘱咐,就死死咬住牙关说,不知道。哑巴杀完人后,有回家吗?没回家。你婆母在哑巴杀人前,有知晓他要去干什么吗?儿媳妇说,我婆母啥都不知晓,我也不知晓。
甭管怎么问,也不交代哑巴曾在事后回家一次,还给婆婆磕过头。
而且,在儿媳妇的交代中,她才知晓王赖子有多欺人太甚。
那也是她第一次听完了儿媳被欺辱的整个过程,害怕,恐慌,又怕被威胁脏了后会被休掉。
当儿媳妇说,她最想的就是和哑巴好好过日子,哑巴是个好人,所以越是想继续好好过日子,才越会被王赖子欺负,她再也忍不住抱着相依为命的儿媳妇说:“娘错了,娘是个糊涂蛋,是娘毁了我儿,又毁了你。你眼睛要是好好的,我平日里要是对你有点慈心,你至于会不敢说实话吗?娘要是不给你眼睛瞎了,我儿能那么绝望吗。”
总之,现在哑巴家,婆媳俩开始了相依为命的生活。
哑巴娘听着外面人声鼎沸的声音,忽然道:“咱要记得左家的好。那家男人外号叫左撇子,他婆娘姓白。给拿咱药,放咱回来的就是那家的女婿。”
哑巴媳妇重重地点点头。
像这娘俩一般想的,还有被戴了绿帽子那几家。
这几家,曾受的冤屈有多大,此时对左家就有多感激。
被放出来,这回随各村里正回家时,好几位汉子都哭了。
他们感觉自己永远也忘了,牢房门打开,外面的日光照进来。
朱兴德和他岳父出现说:“你们可以走了”的场景。
“我的儿啊。”这几位汉子的老母亲,眼睛都差些哭半瞎。
有几位父亲健在的,在听说是左家女婿给放出来的,听说那位现在是捕头,更是握紧拳头,下定决心家里稳妥后,就去游寒村看看,力所能及的帮着干活。
另外,大王村还有两家,不得不提。
一家是狗剩子的弟弟狗粽子,他才几岁大,早已经被送到了左撇子家。
狗剩子没有回来,他被打的很严重,更被朱兴德很看重,也就被送到了医馆,啥时候大小伙子又生龙活虎了,啥时候回家。
而狗粽子今日没在游寒村露面,是那小孩儿昨日极为懂事非要暗戳戳帮左家喂猪,一头栽进猪圈儿里受了惊吓就有些发热。
当时给猪们也吓的不轻,忽然猪槽子里出现个孩子,吃是不吃是个难题。
这不嘛,所以在左里正回村大伙集合那阵,那孩子就没露面,正在家里养病。
要是没生病,这两日很是活泼,小小年纪就知道哄甜水玩,带着甜水还有常喜家孩子捡柴、捡石头。
至于另一家。
大黑胖此时正在爽朗的哈哈大笑,十五两银钱啊,省下了。
她老爷们还有点儿不好意思的说:“你瞅瞅,咱和左家都不咋认识就能借这么大光。刚去爷爷那里,大房二房还有表叔他们都在,算一算,凡是顶门立户就要出一人做徭役,这一下子给咱们这些家省了多少银钱。爷还说呢,早知晓,就不该为多挣那仨瓜俩枣将存粮卖到镇上。听说左家酿酒,极为缺粮,都供不上了,城里那铺子酒早就没了。现在那粮价又啥样,他们再从粮铺子那二道贩子手里买粮,可想而知会里外里多花去不少。”
大黑胖听完却很心安理得。
她说:“咱村,不,就是这十里八村,全都觉得沾了点儿左家的光,应该还些人情,咱家却不需要。”
“为啥。”
“说了你也不懂。因为你婆娘我,早就出手了,那时候左家备不住还要感谢我呢。”
大黑胖说这话时,面上的表情极为自得。
她心想:你看看,左家那案子,全照她曾经推测的来了吧,一句没差。感觉好亏,她要是个汉子该多好。要是汉子,朱兴德那捕头就应该给她干。
她一定会干的不孬。
还稍稍有点儿闹心呢,不能出门唠嗑和人吹牛逼,她就是铁齿铜牙大黑胖。一切真相都逃不开她的眼睛。
“他爹,我出去一趟。”
“干啥去。”
大黑胖心想:不能出门吹牛逼说那案子逃不过她的火眼金睛,还不能出门吹牛说一说和左家关系近吗?
左撇子当初吓的气的那熊样,扶着大树两腿都打突突,可只有她一人见到。
她各家唠唠,一要告知大伙,信不,她现在登门去左家,左家当家人左撇子,一定会让婆娘给她端糖水招待。二是帮忙问问吧。
问问家里那一大堆亲属,还有没有手脚慢没卖粮的。
没卖,给张罗张罗卖左家。
你就冲左家干的这事儿,得势了又是释放那些被戴绿帽子,又是接走狗粽子,连哑巴娘和哑巴媳妇都放回来了,就可见那人品杠杠的。所以好好相处,哪怕今年卖存粮吃点儿亏,放心,明年备不住就能多赚了呢。
大黑胖哼着小调出了家门,一脸笑嘻嘻,唉,谁让她是心肠热乎乎的人呢。
与此同时。
杏林村老朱家,那才叫C位呢。
才被偷那几日,村里人凡是路过老朱家总是一片唏嘘。
天呐,被偷了,听说被盗的比脸都干净,老朱家那日子没个过啦。
吓的啊,大伙一边将自己家院墙修补再修补,一边甭管去谁家唠嗑都议论这事儿。
各家炕头、大树墩下,村口,连挺老远的村里各家的亲家都听说了,开场白如下:
“嗳?就你们村老朱家被偷啦?”
“嗯呐,别提了。”
口头禅别提了然后还说的可详细了,连猜测都直朝老朱家头上丢。
这是最初刚出事那两日。
后头,听人议论朱兴德回来了,带人回来找场子来啦,要干那些贼人,村里人又是一片唏嘘。
先不说能不能干的过,还有为朱家提心吊胆的那片心,只说大伙路过老朱家很唏嘘道:“原来朱家这么大个房子,那么大个园子、那么多亩地,听说家里只被偷三十多两。反正拢共啊,都没超过五十两。”
在村里人眼中,家里只有这些家底,分跟谁比呗。
挡不住有对比的。
左家又是被偷银票又是被偷散银的。
罗家更厉害了,五百多两。
这么一比,被盗的伤害性不大,但老朱家住着那阔气的大房子,这就显得侮辱性极强。
可以说,自从朱家出事儿后,已经被群嘲过好几次了。
但你再看看今天。
杏林村里正到了村里,先召集大伙宣布喜信儿,不征徭役啦,退银钱,宣布完然后在一片欢声笑语中,急匆匆挎着包袱就朝老朱家走。
这包袱,刚才他媳妇朝他要,他都没给,连看都没让看。
人家朱兴德给的,别乱翻。
“老哥哥,这两日身子骨咋样,说话有没有更利索些?”
“嗳,他叔。”朱老爷子被曾孙扶着,自己也拄着拐杖,听到声音迎了出来。
“你家大德子给你的,艾玛,别提了,你家那孙儿才孝顺呢。我在县衙看审案那几日,发现他可忙可忙的了,却愣是给我叫走,叫到他那间办案子的小屋”,杏林村里正说到这里一顿,还满面笑容说夸一夸朱兴德的办公间,打岔说句可亮堂了,朱兴德出息大发,自己一屋。
然后才继续告知朱家老爷子道:“就在那么忙碌的情况下,愣是足足和我聊了好一会儿,专门问你的情况。这不嘛,你孙儿惦记你,还给你带的东西。说啦,忙完这阵,要给你拉到县城摸脉,大夫都物色好啦。”
杏林村里正说这话,一脸得意。
在县衙,他被朱兴德叫走那阵,好些人瞅着,只特意叫走了他。
朱老爷子打开大致瞅了一眼,发现都是吃喝,心里暖乎的不行。
老爷子先着急打听孙儿在那里咋样,那些人是咋判的,外面免征徭役是真是假。
朱老爷子说话还不是那么特别利索,语速稍慢。
但挡不住杏林村里正语速快啊,被问到头上赶紧将知晓的说了。
也是在这时,村里和朱家走的近的村民全来了。
上门就是客。
这给朱老大媳妇还有朱家伯娘忙的,一边满脸带笑一边招待:“坐坐坐,一起听听。”
随着杏林村里正的话,听着朱家伯娘激动到差些犯心脏病,脸色通红通红的,朱老大媳妇更是恨不得马上拾掇拾掇回娘家显摆去。
村里人也随着里正的话,再次唏嘘。
他们里正对朱家爷爷说一句,他们就唏嘘一会儿。
因为里正说:“好像你那几个孙儿,也被大德子安排进县衙当差了。”
“你家二孙儿,我瞧着他在写写记记。他不咋忙,我就抽空问了,你家二孙儿小声和我讲,大德子说让他好好干,虽然写字跟画葫芦似的,他不咋愿意干,但是过后留下,被留在牢房那面记录文书的可能性很大,那位牢头和你家大德子关系不错,透漏给你家二孙儿的。”
孙氏她们今日都在家呢。
朱老二媳妇孙氏听完差些没激动疯了。
她嫁人明明嫁的是村里汉子,却不想她夫君摇身一变,要在县衙当差了。
里正还没说完呢。
“老爷子,你家三孙儿也厉害了。哎呀,可有面子啦,俺们这几位里正才到城门,你家三孙儿就赶紧和我们挥手。所以啊,正好大伙在也都听听,这叫啥?这就叫一个村里住着的,平日里不显,在外面可认亲了。我从你家大德子身上算是瞧明白了,平日里为人处世,那心眼子都大一些……”
给李氏急的啊,倒是说正经的呀,她男人有没有确定留下,小叔子到底咋说的。
“那自然要留下。你家老三忙,城头那里一点不能松懈。我问的是德子。你们猜大德子说啥?原话,那是我三哥,自然会留下。”
杏林村里正哈哈大笑道:“就这一句完事儿,那还问啥啊。在外面不方便多说这种事儿,但大德子整的明明白白的。”
“俺男人呢?”朱老大媳妇问道。
“啊,对啦”,杏林村里正没回答晚辈媳妇,他是看向朱老爷子告知道:“就你家老大,我真不知晓。我压根儿就没见着他。”
而朱老爷子他们不知道的是,朱老大朱兴昌这里真出点儿岔头。
甭管是朱老二还是朱老三,总之,朱兴德凡是想留到县衙让继续做事的,都有过问知县大人。
他不能越俎代庖。县衙又不是他家后花园。
朱兴德只是会在说完自己的意见时,告知知县大人身边的墨竹,比方说,牢房交上去的当值名单就是朱老二写的,这人,不知知县大人还要不要用。
心里明镜的,虽然全出于他的指点,朱老二才在知县大人那里有点儿印象。
墨竹一听,就印象很好,传话时说的都是好话,朱老二就留下了。
朱老三也是同理。
朱老三在城门那里表现不错。本来县衙人员就要大换血,而且又不是重要职位,守城门的衙役里换下几位表现不好的、换上几位表现好的不算什么大事儿,他自然就被留下端铁饭碗了。
可到了朱老大这。
可以说,朱兴德想帮他大哥都帮不了,因为墨竹是问到头上的,想留下吗?
朱老大说,不想。家里这几个弟弟往后要是这么忙,爷爷该没人照顾了,他是长孙,要回家。
这叫被问到头上,无法逆转,你又不是什么人才,非你不可。本来能被问问就是给朱兴德面子。
过后,给朱老二和朱老三气坏了。
家里有皇位要继承啊?
大哥,你脑袋被开瓢那阵,当初流出的不是血,失的是智吧?
第二百二十一章 我知道你的名字
甜水搂着秀花的脖子问道:“太姥姥。”
“嗳。”
“我爹什么时候回来呀?”
“咋?想你爹啦”,秀花用帕子给小娃擦擦脸,擦完又顺手捏一个蜜饯塞到孩子嘴里,逗曾外孙女道:
“以前总说家里没人陪你玩,现在家里有粽子哥哥,还有小弟弟,村里女娃娃也一早就来家门口喊,甜水呢。一天下来,你比我还忙。怎的还惦记你爹呢,你不是说,不想他吗,对你不好,还打过你屁股。”
甜水扑闪着大眼睛,闻言有些扭捏,嘴里含着蜜饯,更加紧紧搂住秀花的脖子,不让太姥姥看她的脸。像是不好意思了似的。
秀花以为娃最多顶嘴说句“那我也想俺爹”,却没想到,过一会儿抽泣声响了起来,给她吓一跳。
这孩子感情咋这么丰富呢。
才多大个娃。
前段日子家里的鸡,被贼人掐死了哭。到底啊,到底听了孩子的话,将那只鸡给埋在了大树根儿底下,甜水还要给烧纸钱呢,啥事儿都懂。
后来是秀花连哄带骗的才消停。
再后来,秀花趁着甜水不注意,将那只埋在大树根底下的鸡挖了出来,也不敢带回家,就在村口小山坡上烤了吃。那天被左里正逮个正着。
你瞅瞅,眼下又能想爹想到哭。
白玉兰听到哭声进屋一瞧,也吓了一跳,以为孩子哪里疼呢:“怎的了这是。”
甜水正盘腿坐在炕上,一边哭着说,从来没有这么久见不到爹,还打着哭嗝,一边将不小心哭掉在炕上的蜜饯,重新捡起来,塞进嘴里。哈喇子都流了出来。
边嚼,边接着哭。
小稻赶了过来,一看她闺女哭还不忘吃,笑着无语道:“你爹快回来了。”
“当真?”
“真的。”
……
而此时正被闺女惦记的朱兴德,心中正充满大爱。
他骑在马上,望着这片私挖的铁矿,一眼都望不到头,还有那些张麻木的脸。
朱兴德怀揣那本地域册子,配合军队到达的时候,入眼的一幕就是看到又有徭役被累死了,被其他人抬着,正要扔进乱葬岗子里。
“驾。”
朱兴德使劲一夹马肚子,挥舞着佩刀先于军队冲了上去。
他策马奔腾,率先开始围捕梁贼人的余孽。
朱兴德心中不停翻腾着那个梦。
如若没有那个梦境的提醒,或是稍稍哪里出点儿岔头,他可能又被征徭役的征走了,总觉得眼前这些人在麻木干活的场景,就是他和他老丈人、二妹夫和二柱子他们的下场。
那个梦在心里翻腾的越是膈应,他手上的长佩刀挥舞的就越热血。
带队的副将,看了眼冲在最前头的朱兴德。
不注意都不行。
这一路过来,朱兴德是秃老亮,总感觉看着发冷。而眼下是过于勇猛。
在朱兴德毫不含糊的冲上去时,他身后又有两匹马,打着响鼻毫不犹豫跟了上来。
二柱子一刀一个,他都差些忘记德哥说的要留些活口。
第一刀就斩下人头,大脖颈喷出的血,溅了他一脸。
六子更是当仁不让,口中大声提醒着徭役们蹲下,以免砍刀无辜,随后就不停地挥舞着长剑。
最近,永甸县县城的气氛,肃穆中又带着几丝感恩。
一排排梁贼人案件的要犯被带回。
押犯人的队伍有朝廷的兵卒,有身穿永甸县县衙官服的官差。
百姓们站在路边,向那些犯人扔石头和烂泥巴。
百姓们也时常听到整齐划一的跑动声。
不用问就知晓,一定是官差在办案。
每每看到有一列列官差衙役跑过来时,都很自觉的给让路。
县城里大大小小加在一起拢共四个药堂,所有医馆住满了人。
郎中们和药童们起早贪黑的忙碌医治。
据说城里大夫不够,已经从各镇各村往上调集了。
县城两处进城口,更是从天不亮一直到天黑仍在忙碌检查。延后关闭城门的时间。
因为最近有好些乡下人进城。
有那种穷的,连搭车都搭不上,就靠拄着拐棍走几天几夜才赶到县城。
有哭瞎眼的大娘。
有那白了头的汉子,才一进城问两句话就落了泪。
这些人的到来,目的是为看看被接回徭役里,还有没有当年被征走的家人,抱着一线希望来接娃回家,想知道自家那个当年被征走的小子还活着没有。
所以威严的县衙门口,为这些人的到来,更是搭起了油布棚子。
朱老二就在其中,他是记录员。
此时正询问哭瞎眼的大娘:“哪个镇哪个村的,你家小子叫啥名字。”
大娘说完名字,还是小名,可见孩子当年被征走时才弱冠,连个正经名字还没来得及取呢,朱老二就开始查找被带回徭役的名字。
一查,没有。
朱老二当了这么些年的乡下汉子,很是感同深受。
有时候不是家里人狠心或是偏心,都谈不上那个,最大的可能是真没钱。
人要是真的很穷,想借钱都没有旁处借。
被征徭役的时候就不得不推上去一个。
手心手背都是肉,眼睁睁看着自家孩子被抓走却要咬牙忍着,毕竟没银钱抵人头税,又不能全家被抓,唉。
再加上哪家要是不配合,本来就穷,里正被上面的梁贼人施压完不成任务,里正都给你脸色瞧,到时家里在村里就更会处处受欺负。
朱老二张张嘴,不得不说实话道:“没有。”
“大人,我老婆子给你跪下,求您再给看看,再给好好查查。”说着话就下跪。
朱老二这几日常见这一幕,眼急手快赶紧一把拦住。
面对这样的老母亲,他虽然早就练出了经验,但还是会心里难受。
每次在活人名单里查不到,他就跟着对方家人一起心里沉重。
每次在名单里查到了,他就心一松,跟着对方家人一起露出会重聚的喜悦。然后赶紧热心肠的帮忙张罗,再告诉这个人正住在哪个医馆里。
接待的人越多,这些天下来,朱老二就越想家。
忽然的就很想家。
以前他也没咋觉得要感恩祖父,亲祖孙有啥可感谢的。总认为爷对他好,爷支撑起一个家之类的全是应当应分的。
此刻才知道,都三十多岁的人了,才恍然明白,他能成为朱家人是幸运。
朱家即便不是大富之家,但是在征徭役真要交银钱时,家里也是能拿出来的。
只凭这点,他们朱家小子就比好些人幸运。
旁边挨着朱老二桌子的老爷子,突然激动的昏厥,只因对面的记录员告知:“你孙儿还活着。”
那位老爷子有多激动,这面的朱老二,望着面前哭成泪人的老太太就有多不得劲儿。
一喜一悲,对比过于强烈。
他机械的说道:
“留下你镇你村你家顶梁柱的名字,你儿又是哪一年被征走的,过后会有官差到村里找到你家,给予补偿。下一个。”
不是他心狠,是已经没有希望就别磨蹭了,后来排队的那么多。
今日又是要忙到深夜的一天。坐在外面记录,手都要冻麻。
不过,他再咋地也比三弟强,听说三弟守城门脚都冻了,甚至比堂弟朱兴德都强。
他堂弟忙的,连口热水都顾不上喝。
朱兴德掀开医馆的门帘子,打算巡视一圈儿。
有被治疗已经缓过劲儿的小子,指着朱兴德对家人说:“爹,就是这位捕头去营救的我。”
“大人,你让我磕个头,就磕个头。”老汉拦在朱兴德面前老泪纵横,非要给跪磕一个。
朱兴德急忙拉住老汉的两只胳膊。
这一嗓子下来,医馆里好些家属也跟着激动要跪下。
这些家属来了城里后,早就听说了,这位捕头为藏下那铁矿图,曾被贼人报复偷了家,家里被偷的溜光,孩子孕妇都被熏的不行,家里有人受重伤被打了头,且在青城山下也差些被害了命,家里有科举的都差点儿没来得及进考场。
而如若没有那铁矿图,这些被梁贼人征走的徭役,可能一辈子都不会被找到,直到糊里糊涂的干活累死被扔进乱葬岗。
这份恩情,他们不知道该怎么还。
人家啥也不图,那就跪下磕个头。
朱兴德一边搀扶这些人起来,一边说道:“大爷大娘快起来,我就是乡下小子,今年我也差些被征走,你们不用谢我,为破案、保舆图、救你们的家人,更是我职责所在。”
脑中是那个梦境,外婆击鼓鸣冤,被打的血肉模糊,直到抬回去断气。
这些家属和梦里的外婆一样。
他就更不忍让这些人说句感谢,全是被迫害的,大家都一样。
接着,朱兴德又掷地有声地告诉大家,如若要谢,就该和他一样,谢皇上为咱们做主,谢朝廷派来了兵快速剿匪,谢知县大人,永甸县的新青天大老爷。
躺在这里的伤员,所花的每一文药钱,都是新任知县大人在掏,是永甸县县衙在承担。
包括已经遇害被活活累死的徭役,之后也会有补偿。
所以说,没有皇上、没有朝廷派来的兵,没有新任知县大人顶住重重压力,就没有今天被救出几百条人命重新团圆的局面,以及也能让上千位死不瞑目的徭役闭眼。
差一点儿,今年又要征徭役了,如若没有新任知县敢于彻查此案,可能今年又要有好些农家小子白白被迫害。
这些数据,当朱兴德说出来时,连一旁的郎中和药童都沉默了。
而以上的一幕,不止发生在这一间医馆里。
朱兴德所到之处,总是被人忽然扑上前要下跪。
他也会犹如上面一样,说出一番心里话。
连续几次后,这效果就出来了,还像是突然爆发一般。
新任知县正在对账,没办法,处处要钱,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他边查梁贼人家产,边阴恻恻的笑,正在研究怎么花这份银钱呢,还要琢磨梁家狗胆包天存的那些粮食。
墨竹脸上神情不同以往,能看出来脚下有些着急道:“少爷,前衙门口来了好些百姓。”
“啊?”
“少爷,他们是自发来的,最初三五一伙,后来越聚越多,非要见您,您快出去瞧瞧吧。”
新任知县李景怀听完,本来还有点儿莫名其妙呢,能从墨竹的脸上看出来,百姓们聚到县衙门口不像是在闹事儿。
那又是啥呢。
他用账本抽打了下墨竹的脑袋,还敢给他卖关子,然后才带着疑惑地表情赶到前衙。
“青天大老爷,草民们给您磕头。”
一排又一排家属,不用任何人喝令,根本不用提醒知县大人到跪迎,他们就心甘情愿,满脸感恩的跪下。
一个头又一个头的磕下。
能看出来,他们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好了。
李景怀哪里见过这个。
他在家里可是一直不学无术来着。
别人跪他,无非是他家的下人,或是碍于他家权威不得不跪的,再就是他强烈要求必须下跪的。
就连他第一天到达永甸县,有许多人跪他,也是有求于他、想让他做主,还有百姓们和他打照面,不敢不跪。
这是第一次,没有他的命令、没有官差组织提醒,百姓们就自发见到他弯下膝盖。
更让新任知县李景怀动容的是,除这些家属,还有那些被救的徭役也在其中。那都没治好呢,身上还带着伤布。
他抬眼望向远处。
远处的商铺子,还有驻足看这一幕的百姓,好像看向他的眼神不一样了,和他第一天露面时不一样。
有胆大的百姓,甚至隐约在对他笑。
笑容里有敬畏、更有崇拜和相信。
墨竹满脸骄傲地望着他家少爷,能看出少爷面露动容。这种表情以前在京城根本没见过。
墨竹此刻很想激动地说:“少爷,百姓们不是在跪,是浓浓的感谢,更是在给您鼓劲,为您舞动双手,相信您给他们做青天大老爷,一定会让永甸县变的越来越好。”
其实不用墨竹说,心里也有数。
李景怀笑了,他抬头望天。
今日本来有块乌云,在他抬头时却悄然飘走。天彻底的晴了。
梁贼人他们上路了,被押向京城。
朱兴德却出现在新知县面前。
“你说什么?”
朱兴德有些赧然道:“大人,我想卸任。”
第二百二十二章 回家的诱惑
或许是初次做官,就会很认真的对待下属。
或许是用朱兴德太顺手,就会极为不舍朱兴德这样离开。
李景怀很不解。
年轻的知县大人微皱眉头,想了想,属下要离职无非就是两点。
要么是对现状的不满,不满包括对俸禄或是对前景的不看好。
要么就是受委屈了。
他认为朱兴德应是对前景的不看好。
当然了,如若朱兴德是对俸禄或是在县衙受委屈了,那些都好谈。
那就谈谈最不好的前景吧。
李景怀仰头看向站在面前的朱兴德问道:“你不会是觉得只做捕头,感觉委屈了吧?”
不等朱兴德解释,李景怀就摆摆手说道:
“我才来,你也是才来县衙,有些事,并不是着急的事儿。官场一直如此。就像我这次,上面知晓我到了永甸县就干出功绩,仍要耐心等待时机。年头不到,着急没用。我想和你说的是,同样的,你也要等待。”
没说出口的是,等待我再次升任你时,少些异议。
但眼下却不行。
朱兴德捕头才干月余不到,总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又升迁了吧。到哪里都说不过去。也没见过升迁那么快的。
更何况,朱兴德做吏行,想做真正的官员等于是跨越阶层。
毕竟有些事情,连自己都要承认。
就像自己不是科举分配下来的,在很多人眼中,就是不如科举做官来得正儿八经。往严重点儿形容,没有参加过科举的文官,犹如身上带个污点似的。
而这是没法躲避的事实。
要不然他父亲也不会在气急时骂他道,文不成武不就。
所以说,连他都要面对这种现实,就不用说朱兴德了。
从吏到官,没有科举过,童生身都不是,甚至写许多字还有难度就想升为县尉,那就只能等待天时地利的时机。
而时机,他会给。
只要他能给的那一天,自然不会亏待一手拉拔起来的自己人。
为挽留朱兴德,李景怀转了转手上的翡翠扳指,又继续点了几句。
朱兴德听懂了。
知县大人就差明说,你等等的,我在永甸县的政绩摆在那里,三年后,如果顺利,自然会朝上走,人往高处走,你好好干,会随我走。我这官位一升,你就算只在我身边做个不起眼的官职,身份也会跟着水涨船高。这么一过渡,几年后哪怕寻机会再给你派到下面哪个县,就不会只是捕头了。如此,这样的做法,才是对你跨阶层最聪明迅速的办法。
朱兴德是真的心暖。
他来时,本还以为自己不知道斤两,贸然提出不干了,会稍稍惹新知县的不满。
你说咱是个啥,咱不就是万千中的一个乡下小子嘛。
却不想,和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他和新知县才接触这么短的日子,新知县竟然能对他推心置腹说出这么一番话。
传言,一般能得到上峰如此看重的人,都应该是任劳任怨跟在上峰后面干了好些年的人。
他何德何能。
说心里话,在进屋汇报前,朱兴德还没有对县衙不舍的情绪,此时却忽然有那么一丝不舍。
不舍离开新知县。
不能再为新知县鞍前马后。
可以说,咱家能有今日又重新归于平静,也是眼前年轻的知县大人成全了咱家。
朱兴德的眼前,似浮现出他第一次拦住李景怀马匹的场景。
那时,他跪着。
李景怀骑在马上看他。
他将所有希望,寄托于只在梦里出现过的李景怀身上。
如若梦里是上辈子,他也要感谢眼前这位。
是眼前这位大人制止外婆挨打,一路回村命人给救治,徭役人头税从十五两降到十二两,等等。
朱兴德开口时,再没了任何心眼和算计。
少些套路,多了许多真长。
像唠家常一般向李景怀解释道:
“大人,真的和那些无关。
不知大人是否知晓属下家里的情况。
属下老丈人家里没有儿子,只有仨闺女。
属下是家里的大女婿,就等于是大儿子。属下也是那么做的。
将来,往后会一直以左家老大、大儿子的身份,来支起岳父家。
岳父岳母身体不好,二妹夫还没有住处,过了这一冬要盖房。”
说到这,朱兴德的声音里带了笑意,继续道:
“有了大人判给属下岳丈家的赔偿银钱,想必过了冬日更不缺盖房的银钱了,全家要搬家。老百姓有句话,叫破家值万贯,属下寻思得张罗张罗,还有好几十头猪出栏,家里养了不少猪羔子,等来年开春,备不住还要扩大养殖。
另外,还有俺小妹夫,大人也见过他。
别看他在公堂上说起话来,好像一套一套的,但实际上,才十八岁。”
李景怀拧眉望着朱兴德,又来了,又来了,明明是姐夫,你明明也才二十啷当随,这一脸老父亲的模样是为何。
耳边听着朱兴德巴心巴肺剖析道:
“他要是没考上呢,属下要是接着干捕头,指定会很忙,哪里能顾得上开导他,哪里有空闲叮嘱他继续复读,要越挫越勇啊。
属下会很不放心。
他要是考上呢,那更是让人操心。
大人,您有所不知。
像这次科举,即便没有青城山劫匪的事儿,俺那小妹夫也转向。他还长得俊,我听话本子里讲,总有那榜下捉婿的事儿,那哪行,只能考一步跟一步。
然后家里吧,不瞒大人,属下觉得自己还真属于是矬子里拔大个的,家里其他人要么没有我脑子活,要么是岁数大也没出去过的,就只能他再进一步,属下必须跟着,要不然,属下都怕他找不到考场在哪里。”
朱兴德只在叙述罗峻熙的事情上,说的稍显含糊。听起来好像在找借口。
但他真没骗新知县。
小妹夫的事,真的很重要。
别忘了,罗峻熙考不上还行。
考上啦,还要打猎呢。
谁知晓下一个牲畜来的是啥。
哪有空干捕头。
倒是要趁着还没出结果前,回去赶紧拾掇拾掇,做好准备。
到时,野兽一来,搞不好又要带着小妹夫他们,清晨就要离家去流浪,还要多打些武器吹着唢呐,骑着马儿翻山坡。
这回有钱了,买几匹胖骡的哥哥胖马,有马代步,至少打不过还能跑为上策。
“另外,大人,属下媳妇的外婆酿得一手好酒。不瞒大人说,家里没出事前,属下正一心二用,在府城一边陪考,一边开酒铺子。
铺子前期都张罗开了,刚要让家里想招运去酒好好卖卖,多挣钱,让家里人吃好穿好,争取今年过个肥年。结果咣当一下,属下的一位小兄弟在路上被偷,一路要饭找到城里对我说家里出事了,属下就啥也顾不上了。
所以说,俺那年迈外婆的手艺不能丢,家里的酒铺子更要继续开,一堆事干了一半都在等着俺这个老大回家去张罗。
以上,才是属下想要卸任的原因。”
李景怀听懂了,就是家里离开你,要转不开了是吧?
可是又不得不承认,朱兴德还真没吹牛皮。
念叨的那些事儿,朱兴德只要回家就能通通给干的明明白白。
这叫啥?
这就是人才。
做捕头,为老百姓忙乎能做好。
回家当顶梁柱,能带领家人将日子越过越好。
这不就是他不舍得撒手的原因嘛。
但志不在此,该劝的该说的又已经讲完,他虽为知县也不能强人所难。
“好吧。”
朱兴德笑了,再次对李景怀一拱手,且在临卸任前郑重道:
“大人,就算属下不再是捕头,也永不会忘记曾做过您的手下。
属下朱兴德,随时等待大人的拆迁,任何时候,都愿为大人效犬马之劳,义不容辞。”
说完,别忙,还有礼物呢。
朱兴德出去搬来四坛子酒。终于许诺多日兑现了。
这是纯的,纯神仙水勾兑的。
二妹夫满山在押车出发前,特意回趟村。那还用问吗?指定是和二妹子乱忙亲出的神仙水,估计为弄这点儿神仙水,都没有好好休息。
而外婆在村里那面听说他要送礼,还是送给新任知县酒,酿酒过程极为用心。之前酿的早被二妹夫拉到府城,这几坛子全是新酿出来的。
“叫什么,竟然有名儿?”
“花清酿。”
朱兴德指着坛子上红纸写的字,还学了一遍花清酿名字的由来。
在讲故事中,自然会带出要夸自家外婆长的好看、心灵手巧,以及家里媳妇和两个小妹好看的话,还琢磨,大人可别觉得咱在吹牛逼,可能会在心里想,一个乡下婆娘能有多么好看。
李景怀却只是端起酒盅,闻言嗅了嗅酒、挑了挑眉。
还是那句话,他没认为朱兴德在吹牛,因为他见过朱兴德的岳父岳母和小姨子。
就朱兴德的岳父,别看挺大岁数了,都长得周正。
这回,朱兴德真的要离开了。
却换作李景怀忽然出声喊住他。
“朱兴德。”
朱兴德急忙转回身看向李景怀。
只看这位年轻的新知县先是无奈地叹口气,随后才起身进了书房。
没一会儿,从屏风后出来,手中有东西:“拿着,给你的。”
朱兴德双手接过一看,一看是县城的铺子上面写着他的名字,嗖的一下抬头看向李景怀:“大人,这不妥吧。”
“我说妥就妥,墨竹?”
咱都不知道墨竹一直藏在哪里,所以说,左里正的孙儿还有的学。这全是学问和眼力见儿。
一声墨竹,墨竹就亮相笑眯眯地出来送客了。
而朱兴德也知道,像新知县那种出身,不差钱儿,他要是在这里磨磨唧唧的,不停提那些金银财宝和铺子等俗物,很容易玷污大人这种谦谦君子。
也就咱吧,张嘴钱闭嘴钱,张嘴就是大实话。
朱兴德及时调整表情,装作一脸为难的表情,被迫被墨竹给“请”了出去。
又在帘子掀起前,最后看新知县一眼。
眼中有不再隐藏的不舍和感谢。
外面。
和墨竹这种就能提钱儿啦。
墨竹也没拿朱兴德当外人,他心知他家少爷能快速接受这位“草民”,有一起办案共赴难关的情意,有他家少爷做官,朱兴德是他家少爷用的第一干将。
凡事都是如此。
第一次,初次总是那么让人难忘。
所以墨竹劝朱兴德:“少爷让你拿的,就说明早就想好了,你就拿着。你要是推托,倒是会让少爷不高兴。还有朱捕头,虽然你出了这县衙就不再是捕头了,但是墨竹觉得,你要是有什么难处,还可以来。你那不是城里的铺子吗?随时到后门寻我就成。”
其实墨竹觉得,或许他家少爷就会在近期再寻朱兴德。
可有些话不能说满。
朱兴德大大方方高兴的应了,感觉怀里县城铺子的地契正在发热。
那铺子,他知道,是梁贼人家的一处大铺子,带前后院的,后院能住人,前面做门面,还是在县城最繁华的街上。
墨竹送朱兴德出衙门,一路走还问道:“你那几位小兄弟为何也不干啦?”
说起这事儿,朱兴德都面露无奈了。
那是真没招啊。
他那几位不干的小兄弟名单有:六子、二柱子、金子、水生,他大哥。
你说这事儿整的,左里正的孙儿、莽子叔家的三小子,还有石九大娘家的小子,包括二堂哥和三堂哥,他都给办明白留下了。
就那几个,怎么劝都不听。
尤其那二柱子,死犟的。
自从知晓他不会继续干捕头,二柱子他们就咬死也不干,非要和他一起回去卖酒。
这是一种什么感情,连墨竹都侧目。
朱兴德用赔偿钱两,提前买了几匹马,大堂哥朱兴昌、六子、二柱子、水生、金子、以及伤愈的狗剩子正牵马等待县衙门口。
朱兴德一上马,后面二柱子他们就翻身也上了马。
狗剩子和六子骑同一匹马。
朱老大是和二柱子一匹马,紧紧搂住二柱子的腰。
朱兴德坐在马上,早已脱掉那身捕头官服:“墨竹,代我谢大人。”说完,一扬马肚率先离开。
后面跟着他的兄弟们。
历经月余,还曾过门而不入过,这次终于能回家了。
前方等待他们的是,看岁月剑拔弩张,家才是朱兴德的远方。
第二百二十三章 心里有家就会团圆
知县大人李景怀在朱兴德离开后,默默干掉杯中的酒。
慢慢地往下咽。
咽着咽着:
唔。
还别说。
味儿还不错,酒香味儿很浓啊,入嗓辣却柔绵。
本来李景怀只是想给朱兴德个面子,尝尝酒。
然后能抬抬手帮忙的,再帮个小忙而已。
比方说,只要酒不是那么特别难喝,帮忙给推销推销左家酒。
他这资源摆在那,随便提一嘴都能让左家卖酒吃饱饭。
而之所以这么做是想着,给个铺子,再帮点儿小忙卖酒,这样的话,他得的政绩也就不算白占便宜。
要知道,他那政绩指定是妥妥的了。
他还这么年轻。
不提铁矿,只说八年间敢假征徭役,数年下来祸害当地上千条人命,都能想象出来这种大案到了京城,也会成为挂得上号的大案。
越大,他的政绩就会越明显。
所以,和他即将会得到的“李青天”名声,和已经在永甸县得到的民心相比,给朱兴德以及左家一些好处,他认为应当如此。
给予的,对比他得到的,那都算小意思。
可是这一尝酒,李景怀疑惑地打开已开封的酒坛,又细细地嗅嗅。
嗅完,又连喝了几杯,越喝越能品出浓香味儿,他笑了一下。
直到这一刻,李竟然才完全了然,原来朱兴德说的外婆酿得一手好酒也没有打诳语。
似乎,朱兴德对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没有打过诳语。
唉,如此诚实会给人惊喜的手下,就这么走啦。
好吧,这种品质的酒,他帮点忙推销一番也不会丢了面子。
“墨竹。”
“是,少爷。”
“将那没开封的两坛酒,寻人送到我大哥那里。唔,再寻一些永甸县的特产,一起送吧。安排完,你来磨墨,我还要给大哥写封信。”
李景怀心想:又送酒又送当地特产,不仅能借机卖酒,而且还能算是感谢大哥帮他收拾了烂摊子。
这还是第一次送大哥礼物。
不得不送啊。
要打溜须。
而墨竹是一愣,瞬间就明白了他家少爷的意思。
就刚刚送朱兴德出县衙那阵,墨竹还琢磨呢,估计用不了多久,他家少爷因念着旧情或许就会问到朱兴德。所以他才提醒朱兴德,要是有什么事儿,还可以来县衙后院寻他。
却不想,人家才走,少爷这么快就帮着铺路了?
墨竹心里明镜的,少爷送酒给大爷,哪里是白送的?
而大爷是谁?
他家大爷是带兵的将军啊。
每年帐下都会采买酒,你知道要采买多少吗?
老多啦。
回头两坛子酒,又是经他家少爷手里一送,大爷一定会亲自品尝。
大爷没相中、喝不惯,但冲少爷面子或许都会好心情的随口一句话让账下采买。顺便借机还能派人来看他家少爷。
又买酒又能看他家少爷,不会引起上面注意。
也就是说,他家大爷只随便一句话,就能够朱兴德家的酒一年的销量。
要是大爷喝好了呢?
左家的酒,那就会注定了不得。
至少会挣不少银钱。
“是,少爷。”墨竹一边领命出去,一边有些咂舌,本来他一直不羡慕别人,少爷待他真不薄。可这一瞬,却突然有点儿羡慕起朱兴德。
而好命的朱兴德,还不知道有这种好事儿呢。
……
两个时辰后。
朱兴德还没有抵达游寒村,县衙这面就出了点儿小乱子。
还是不能为人知的。
李景怀捂着肚子,正指挥墨竹和左里正家的孙儿乐竹:“快去将送礼车追回来。快去,”
艾玛,这是啥酒呀,咋喝了还闹肚子呢。
难道是没吃花生米的事儿?但得有几粒花生米都不会喝成这样?
要不是知晓朱兴德不会害他,换个人,李景怀都会怀疑酒里下药了。
墨竹急的一脑袋汗:“可是少爷,只送两坛子酒和几根永甸县出产的人参还有点儿好干蘑,朱兴德给的酒坛子又不大。小的一看加在一起不多,连背带捆就能用马带走,小的早就命人快马加鞭的出城了。”
李景怀听懂了。
墨竹做事极为有效率,已经撵不上了。
这给他气的,大哥要是喝完也闹肚子,非得写家书骂他。
万一真就是酒的事儿呢,有一丝丝可能都会骂他。
他这不是没事儿给自己找事儿嘛。初次送礼可能就会让大哥一泄如注。
“你啊你。哎呦。”李景怀一捂肚子,都顾不上骂墨竹了,转身又去找恭桶。
还是左里正家的小子乐竹思前想后不放心,趁着大人不注意的时候,寻到罗峻熙才算破案。
乐竹寻罗峻熙前,想的明白,酒这玩意是入口的,如若真给大人喝出毛病,那就完啦。
到时大人哪里管是酒的事儿,还是没吃花生米的事儿,就会怨咱。
而他是大姐夫的人,是左家的人。
甭管如何都要提前送信儿,让有个心理准备。
罗峻熙没有随大姐夫他们走,一是因为罗母还没痊愈。二是别看大姐夫卸任了,可是他却被大姐夫抛弃了,要近几日留下做可信的人,帮新任知县查粮仓。还要审核梁家粮仓入库。
罗峻熙听完左里正家孙儿的话,倒是不慌不忙。
特意来到县衙后院,一脸正经的用文言、用药理胡说八道表示,大致意思,大人,你且等等,拉过这一拨,你身体都通畅了,要是不好,都可以给他脑袋拧下来。他用项上人头担保。
至于喝玩酒为啥会拉肚。
罗峻熙告知新任知县,那才说明外婆真用独家秘方了,不拉,这酒都没有营养。
他家最好的酒,真就是这么霸道。
不是故意让拉的,而是他家的酒酿出最纯品质后,在打通喝酒人任督二脉稍有点儿拉肚子的后遗症。
不过,放心,比起对身体的好,这点儿后遗症不算事儿。
总之,大人,就一宿半宿的时间,你稍微忍忍,咬牙过去了,你身体一定会越喝越轻松。他这不是被抵押在这里呢嘛,随时可找。
在讲述过程中,罗峻熙还运用一番药理书的知识,什么酒液流过你心肝脾肺肾,少少喝一点儿纯酿好酒,身体会如何。
而说白了,李景怀无力地挥挥手让罗峻熙去忙,对自己拉肚子没有特别当回事,还是相信左家人占了大部分。
罗峻熙出去后,看眼左里正的孙儿,明知道这小孩儿是好心,却也要说说的。
乐竹感觉到罗峻熙眼神不善,低头小声喃喃道:“小姨夫。”
十八岁的小姨夫罗峻熙,低声细细教育道:
“大人还没有叫我,你就去找我?你以为别人不知晓你背后的这点儿小动作?再往后不要这样。如若有需要,我们会找你。记住,在官员身边做事最忌讳没事儿通风报信。拿人心比自心,我要是知县,今日你是我的手下,我会让你收拾收拾立即回家。”
“知道了。”乐竹望着只比他大两岁的小姨夫背影,挠挠头脸红心想:咋感觉小姨夫现在就是个官了呢。板起脸来,他刚才愣是不敢出声。
直到傍晚,李景怀果然不再拉肚子了。
按理,闹了小一天肚子,会浑身没力气。
可是经过郎中把脉,还有他的自我感知,确实犹如罗峻熙所说的那样,身体什么毛病没有,且还有点儿轻松。
本以为是拉肚子掉了体重的原因,才会走路轻快?
但是在晚上打了一通拳后,李景怀看了看自己的胳膊,伸了伸腿,疑惑地瞅着自己的四肢心想:不知是不是罗峻熙那番话造成的心理作用,他真的感觉像打通点儿任通二脉似的。今天闹了小半天,出拳稍稍有些虎虎生风。
李景怀压下心里的疑惑,打算明晚再打拳试试。
至于为啥要晚上打拳,而不是像大多数人选择早上。
他喜欢睡懒觉。
李景怀望着剩下的酒,点了点头,不过倒是放心将酒送给大哥了,大不了在大哥写信骂他时,他就将罗峻熙对他说的那番话回怼回去。
大哥要是拉肚子,那就是大哥你没忍忍,忍过就好。不信你让郎中验酒。
大哥要是觉得喝了没有强身健体,那就是大哥你还是喝得少。
再拉拉,再多喝喝就好啦。
……
再说那回家的一行人。
当朱兴德他们骑马到达寒山旁边的坟圈子时,兄弟间还在激情犟嘴。
朱老大搂着二柱子的腰对朱兴德说:“我知道自己半斤八两,杀人不敢,写字不会,记东西不对,靠你面子硬留在那里也没啥大意思。我又是做老大的,还不如回来照顾老人,这样四弟你往后出门卖酒,也不用太惦记祖父和家里。”
朱老大心想:他往后能不给家里添乱就行。
人呐,不能太优秀,优秀太累,看他四弟就知道。
再说,二弟和三弟还有四弟他们几个人前两日已经商量好,别看他回家务农了,几个弟弟照样要将俸禄交家一些,交给他这位往后会养祖父、养母亲的大哥。
二柱子紧随其后道:“德哥,你可别嘟囔我啦,耳朵都要长茧子啦,我为啥不干,你不知道吗?”
朱兴德斜眼瞅他,“哼,不知道。”
二柱子嘿嘿一笑,和他德哥并排骑马:“我不能和你分手,你是我大哥,是我最大的守候。我要守候你。星星还太能惹祸了,俺们还要守护星星。”
六子跟着表白道:“哥,他是守候,我是舍不得和你分散,你是俺们最大的眷恋。想一想,没有你在的县衙,当个小衙役那能有啥意思。不起劲儿,还会很忙,想聚聚都没空闲。那哪能行,咱哥几个要天天见。早就习惯要天天见了。”
金子问朱兴德:“哥,你还记得吗?以前咱虽然没钱,但是有口好吃的一起吃,那日子才有滋有味。早我就想,再跟在你后面混。”
不太爱说话的水生,听完这些话是望着朱兴德笑,想了会儿才说道:“我拒绝是因为,谁说卖酒不如干衙役。我还想跟哥有机会去府城、去京城呢。这次让三胖子哥抢了先。”
水生觉得,只要敢想,只要跟在德哥后面,未必就不会实现。
去京城。
这样他将来再过十年二十年奔波不动了,再想起年轻时去过好多城池,这辈子才叫活着很有意思。
总之,吾爱的挚爱的可爱的亲爱的德哥,我们要跟在你后面蹉跎一辈子,你要带着我们潇洒一辈子。
朱兴德一手攥着缰绳,一手攥拳放在唇边看向远处的坟圈子。
还别说,他还真有点受不了甜言蜜语,都忍不住要笑出声了。
就是偶像包袱太重,不好意思直接笑出声。
“你们就瞎贫吧。”
朱兴德嘴上嫌弃,心里却早已为这些会红尘陪伴的兄弟们想好了出路。
他觉得这是他的责任,为这一刻。
连他大堂哥和朱家之后几个月要干些啥,他都在这一刻下定决心想好了。
游寒村村口。
几匹马齐刷刷停下。
石九嫂手里正拎着土篮子,抬眼望过去,“艾玛,快看看这是回来啦?”一激动,手里的土篮子都掉在了地上。干蘑也不管了。
朱兴德特意下马,不打算在村里骑马,没必要在村里装那个逼,哑然失笑,先喊人道:“九大娘。”
“哎呀德子!德子,你咋回来了呢,都不敢想你回来呀。”大娘都不管那事儿了,反正她是长辈,直扑上来。
石九嫂子才喊完几嗓子,住在村口处几家人也听到了动静。
没过一会儿,大水叔拎着锣又出动了,一边敲锣朝左撇子家跑,一边又扯脖子通知里正,朱兴德回来啦。
朱兴德望着远处老丈人怀里的甜水,情不自禁松开马绳上前:“闺女?”
从孩子出生,他就没离开过这么久。
甜水是被朱兴德一把抢到怀里的。
“咋的,咋不和爹说话呢,不认识爹啦?”
甜水背后想爹想的直哭,可是当面却很坚强,最初眼神还有点儿懵懵懂懂。
直到趴在朱兴德肩膀上,甜水趁朱兴德不注意,用兰花指捏起她爹头上的帽子,一看爹的头直反光,这才哭道:“爹,你头发呢。”
而就在这时,小稻挺着稍稍显怀的肚子出现。
朱兴德顾不上哄孩子,也好似听不见周围的热闹声,早在小稻出现那一瞬,他的眼神就瞄了过去。
先一寸寸仔细看小稻的脸,然后才顺着脸到胸脯、再到那小肚子。
第二百二十四章 大方撇子
白玉兰躺在炕上哄着甜水道:“快睡。”
“我爹呢。”
“你爹才回来,累。”
甜水问:“那我娘呢,我要和我娘一起睡。”
白玉兰张了张嘴,那可不成。
人家小别胜新婚,你个三岁孩子凑什么热闹。
可三岁也大了,已经不能用手强捂住孩子眼睛让睡觉了。
以前,甜水小时候不睡觉,那时候,她就一只手硬捂住孩子眼睛不给透亮,一只手抱住孩子放怀里不停晃悠。
白玉兰摸摸甜水软软的头发,摸完才一下下拍孙女后背哄着:
“明儿再找。一早就能见着。你没听见你爹和里正爷爷说嘛,要在家待好多日子呢,不去那城里啦,往后备不住你还要烦他在家呢。那啥,甜水啊,你再和姥姥叨咕叨咕,你最近又添了什么吃的想法,姥姥听听看,能不能成全你。”
“姥姥,我想吃大鹅炖酸菜。”
“姥姥,我想吃馅饼,肉的那种。”
“姥姥,我想吃酸糖葫芦。”
“姥姥,我现在就想吃小姨夫给买的大米糕蘸糖。”
这回罗峻熙没回来,却在朱兴德他们出发前,临时跑到城里的铺子给甜水买了一包吃食让带回去。
家里又没有别的孩子,只甜水一个。
所以甭管是之前回村取酒的杨满山还是罗峻熙,包括这回领了临时工俸禄的二柱子他们,在回家前都会惦记给甜水买点儿能解馋的小零嘴。
“那可不成,好孙女,大晚上吃糖,牙该坏了,坏了该疼的你直叫唤啦。你听姥姥话,现在就闭眼睡觉,一觉睡到天亮。然后姥姥向你保证,明早只要你睁开眼睛,都不用离开被窝的,姥姥准保立马递给你一块蘸糖的大米糕。到时你围着棉被吃糕,再让你姥爷将炕烧热乎的,你暖和的想怎么吃就怎么吃。姥姥还给你冲糖水,甜水喝甜水……”
就这么连哄再骗,白玉兰又听了外孙女说出快二十种想吃的吃食,连连保证回头就一样样给做,才算给甜水哄的闭上了眼睛。
其实不怨孩子最近爱找娘。以前不是这么黏糊的。
但自从上回出事后,大闺女就像受了什么刺激了似的,夜夜将孩子死死搂在怀里,甜水稍微有点儿动静,小稻就醒。
可今晚不行,再舍不得孩子也要撒手,不方便。
你瞅下晚吃饭那阵,大姑爷眼睛都要黏在大闺女身上了。
大闺女递给筷子饭碗时,大姑爷也盯着大闺女的脸蛋瞅。
然后大姑爷和他们说话,有时明明是看向他们,但手上夹菜却一拐就放进小稻碗里。
以为没人注意,其实全看见啦。
白玉兰心想:
要不然她老娘本来今晚还要贪黑酿酒呢,这也不敢酿了。挣钱的事儿都要靠后。
真是难为老娘了,放下饭碗就主动嚷嚷:“不行,我累了,今晚都早点儿睡觉。”
然后又单独拽住她说,“眼下我哄不住甜水,那孩子跟夜猫子似的,一个不注意就能溜走,下炕跑走可厉害了,别再大半夜砰一声将门推开吓到那两口子,你今晚费心扣住甜水,别让她去打扰那小两口。对了,将那小屋拾掇出来。”
白玉兰听老娘才起个开头就秒懂。
小屋离别的屋子远,给安排远远的,以免小两口不好意思出声放不开。
要说稍稍有点儿担心,就是大闺女那个肚子。
毕竟肚子里有娃呢。
不过,都是当过爹娘的人了,应会有点儿分寸。反正她是实在不好意思去提醒动作别太大什么的。
别说嘱咐已经成家的闺女了,就是仨闺女临出嫁前一晚,她这个做娘的,也不好意思多说炕上那点儿事儿。
只记得,嘱咐最多的话是:“你不用太明白,男人都明白。”
男人为啥没经过就明白啦?
那是男人们的奇能。
“实在受不了,不行就撒点娇。”
谁知道了?当时闺女们撒没撒娇,过后她都没有问。过后三天回门,仨闺女像三颗嫩白菜似的,哪个也没蔫吧就行。
白玉兰小心翼翼看眼已经哄睡的孙女。
然后才对炕下的左撇子用气息喊道:“我说,你咋还不睡觉。”
“拢账呢。”
“嘘,你别出声啊。”
左撇子经提醒也瞅眼炕上的外孙女。
白玉兰又喊他:“别拢了,这都几时啦,你还不睡觉。不是早就知道判了多少银钱,头些日你兴奋的连续三日不睡觉也就算了,怎么过了这些天,又开始拢账。”
白玉兰有句话没稀得说,心想:你咋拢也要听大女婿的。
在那瞎合计啥。
孩子说往后用那些银钱要干啥,你就干啥得了。
而今儿朱兴德他们回来的太晚,又在村里闹闹哄哄的和人说了好一阵的话,等到进屋饿的不行,再张罗做饭吃饭,就已经很晚了,还没有吐过话银钱咋分、咋用。
甚至本来之前想过很多次,等尘埃落定家里彻底消停那天,只要朱兴德他们回来就要请村里人吃饭的,今儿也没请。
里正五叔今儿也没请过来坐坐,只能等明日再说。
左撇子放下手里的笔。
他每每看到小本子上记录的银钱,他就心底一片火热。
他这不是正在算一算,知县大人给的城里铺子要添置些啥嘛。
被白玉兰连着说了几句,倒也没强求继续贪黑让心里火热,左撇子起身,刚要推门出去取个帕子擦擦手上的墨汁,结果才走出两步就倒退回来,又回头呼的一吹蜡烛。
就这么手上沾墨,爬上了炕。
只听,外面灶房传出响动。
不是别人。
正是朱兴德蹑手蹑脚出现。
给媳妇累坏了。
他出小屋来到灶房,给舀点儿锅里的热水,打算端回去给媳妇擦擦。擦擦脸,擦擦身子,再擦擦那。
这一套活计,他熟悉的很。
每次完事儿,他都要像三孙子似的给伺候一遍,谁让咱有求于人家呢。唉。
朱兴德怕打扰家人们睡觉,眼下都要半夜了,放轻动作舀完热水后,又四处找皂胰子。
媳妇非说他有味儿,咱也不知道啥味儿,腥味儿啊?反正非要用皂胰子水洗。
朱兴德甘之如饴的一边吐槽净事儿,臭毛病,一边翻找。
一个不小心差些将炉铲子碰倒。
他赶紧手忙脚乱的给扶起来。
没一会儿,朱兴德端着水盆、下巴夹着皂胰子蹑手蹑脚离开了灶房。
端水盆的表情还咧嘴带着笑。
第二日一早,鸡才叫,白玉兰就起来了。
却没想到老娘比她起的还早。
秀花瞅眼闺女:“这么多人,做点儿好的吧。你别寻思晚上要请吃饭,早上就对付衣服呢。昨晚就喝的剩下的大碴粥,那太不好看了,不冲你女婿,还有二柱子他们也不能对付。”
这些小子在外面待了多少天了,先是府城陪考,没个女人在身边又是赁房子住要自己做饭,指定吃饭是对付。
至于最近这段日子在县衙,也别以为在县衙就能吃的好。
别忘了,前一阵连续好些天是她那不争气的左撇子姑爷在县衙做饭。
就她那姑爷做的饭,呵tui,没个下口。
而白玉兰和小麦在县衙给知县做饭,按理倒是能偷摸给大外孙女婿他们改善伙食。但挡不住那娘俩是个实在的,不敢,更不想。
有时做的稍稍多了,或是知县没吃完的,那对儿傻娘俩才敢暗戳戳留下好饭食。
留下的那么点儿,还要想办法送到医馆给罗母。
可想而知,大德子他们好似看起来风光,这段日子其实没有吃过什么好东西。
白玉兰自然知道这些,她翻个白眼:“就这么不放心我?我有那么抠门嘛。”
家里现在又不是没银钱,至少和以前的日子对比,简直是一天一地。
怎么体现条件好了不少?那就在吃的方面下点儿力气呗。
秀花听到闺女保证,那就撒手不管了,她还没有洗脸。
不过,在掀开灶房帘子前小声嘀咕了几句。
白玉兰听清了,娘嘀咕的是,“虽说要吃好,但是那也要花你们的。别以为银钱回来了,就惦记我那二百五十两。我是要收起来的。”
都给她气笑了。
是谁在被偷时,哭哭咧咧手心拍着手背强调,那钱要给她买簪子,给她买房子,给她买地。
合着全是在哄她玩呢。
银钱还没到手,那小太太就反悔了。
“变脸比翻书还快。”
当天大亮后,左家这个挤的满满登登的小院子,立即变得热闹了起来。
甜水披散着头发,果然是裹着棉被,正捏着大米糕蘸白糖在吃。
吃着嘴上还不闲,一会儿躲着小稻要给她穿衣裳的手,说道:“人家我姥姥都应了我,让我不用起来吃,不信你问姥姥。”
一会儿又歪着小脑袋,举着糕糕舔白糖问小稻:
“娘,我要和你睡,我要摸你肚里的弟弟,一宿不摸都想念得不行。再说,我不摸他,他出来还能帮我揍人了嘛?对不对,你今晚会陪我睡的吧。”
小稻脸一红,没敢答应,只含含糊糊问女儿,和姥姥睡的不好吗?
说话时,瞟眼坐在屋地中间圆桌前的朱兴德。
人家正在吃饭呢。
心想:你咋和你爹一样一样的。一早,你爹也非让我保证,今晚还要陪睡。还憨着脸皮说,连整两天没事儿。要是怕有事,还有别的办法。
小稻都不敢回忆朱兴德从昨夜到今早对她说的那些混话了,以免想起来脸都热。
此时,朱兴德倒是一本正经,吃饭前就将银钱全部拿了出来递给老丈人。还有知县赏的铺子地契。
之前,在判决下来时,县衙那面给的是银票。连同被偷再加上赔偿的,全放在了一张银票里。
他老丈人回家前就没拿,让他给兑换一些银子。
这次,他回来自然兑换出许多银两。
左撇子抱着一兜子银钱,手都抖,先小声吐槽句,合着昨日捆在马匹旁边的袋子竟然是钱兜子,你们几个小子心咋那么大呢,接着才问他:
“分一分吧,按理赔的翻倍的银钱,就不能只给被偷的本钱,像是你家,你都应该拿一些回去给你爷。”
在左撇子看来,比方说朱家被偷五十两,那么给完那五十两,应从这些赔偿钱里再拿出五十两。
罗家同理,要不然罗母那脑袋白挨砸了,遭的罪等于白受了,到现在还没好利索呢。
县衙又是开堂审理,最后审理的结果,大伙全都知晓。村里那些里正都知道,早就传出去了,就这么只给罗家和朱家返回被偷的本金,不再另给一份,不太说得过去。
还比方说,要结结“工资”了。
二柱子、水生,包括朱兴德的大堂哥,咱不能白用人家在山上逞凶斗恶。
那么危险的活,按天算,咱都要多给一些银钱的。
那都是打手的活。
左撇子自认为自己是仁义的黑道老大叔,钱一到手,讲义气就应该马上来点儿干货,别总靠大女婿和那些小子的兄弟感情整那些虚头巴脑的。
朱兴德瞅眼在堂屋吃的头不抬眼不睁的兄弟们,今早那些小子没和他家人们同桌吃饭,不是别的,主要是坐不下,像常喜还有孩子媳妇在呢,狗剩子也搂着狗粽子,说是一会儿要回家一趟。
他说:“这些都不急。一样一样慢慢安排。”
啥事儿急呢。
“外婆。”
秀花等这一刻,都快等到海枯石烂啦,钱没入兜,心里贼不踏实。
她心砰砰跳,已经猜到朱兴德一句外婆后要说啥啦,这也是她今儿鸡没叫就醒的原因。
答应的那叫一个脆声:“嗳。”
给她银钱,她绝不手软。
“您看这是啥。”
艾玛,真能整景,银票呗。
连着左撇子在看到大女婿递给他老岳母银票时,都憋不住乐。
白玉兰也笑着翻个白眼。
其实这几个人早在县衙就透过话,早就商量好啦。
不是朱兴德一个人的主意。
秀花激动的接了过来,钱又回来啦,她又能成为自个有棺材本的富老太太了,结果搭眼一看,哎呀?
朱兴德等着外婆接过去银票,这才像逗外婆玩似的笑道:“发现数不对吧?不对就对啦,是六六六。”
秀花吃惊坏了,她想象过至多至多被偷二百五十两,还给她五百两。那还是这些人别对她抠门。却没想到是六六六。
朱兴德没邀功:“不是翻倍赔给咱家吗?从那梁贼人的黑钱里扣除。按理赔的应是有零头的,但李知县大手一挥,凑个整。我们就给您凑了凑,我爹才知道结果那阵就说,多出来的,全给您。”
他没说出口的是,老丈人说这话时,都哽咽了。
说后怕。
上面就剩这么位长辈了,老岳母才来家里半年不到啊,却被迷烟熏的差点儿死在他家。
秀花不可置信地看向左撇子。
左撇子咳了一声,明明一把岁数了,朱兴德却从老丈人脸上看出来,老丈人似在等待外婆表扬。
第二百二十五章 你给的爱,无助的等待
左撇子没有等来夸奖。
太难了。
因为他老岳母只瞅瞅他,就着急忙慌的起身,一点儿没犹豫拿着银票就走,多一句客气话都没有。
他媳妇跟在后面。
他在大屋里,清晰地听见老岳母冲他媳妇喊道:“跟着我干啥呀。”
再然后砰的一声,关好门,好像还反插了门。
不用问就知道,老岳母又藏银钱去了。
而且这回有了被偷的经验,那银钱一定会非常的不好找。
左撇子端起酒盅喝了一口笑了,朱兴德也跟着乐了下。
左撇子抿完这口酒才说道:“等酿完这批酒忙完的,拉那老太太进城看看身体,你和那郎中说好了没?”
“说好啦。”
左撇子借着这话题,这才问起罗母,问还要住多久。
现在罗家的房门钥匙都在左家呢,随着天气越来越冷,隔三差五的还要去青柳村罗家烧烧屋子。罗家的小鸡和鸭子大鹅是在老朱家养着,下的蛋都没敢吃。
虽然罗母比以前强出许多,但从这事儿上就能看出来,罗母在老朱家人眼里也是个难缠的。只老岳母不拿罗母当盘菜,且还没空搭理。
关于罗母,朱兴德有些不好说。
主要是他看出来了,罗母不想出医馆。
这不是公费报销嘛,判罗母住多久花多少银钱调理身体都给报销,罗母就在那里,除了治疗头部迷糊,还治腰疼病。
县城里以前给梁家看病的那位郎中,确实有点儿本事。
听说,那位郎中正用针灸的方式给罗母治腰,缓解不少。
当然了,朱兴德还是认为有神仙水的加成。
之前,家里的神仙水都断顿了,别说罗母了,他爷那里听说都断顿好久了,是满山押运酒离开前又紧急添的,这才续上。
前一阵,他们不在家的日子,留家里的神仙水通通用来酿酒。
“那你小妹夫呢,他还要在县衙帮忙多久。你都不在那里干啦,知县大人有没有说,让他帮到什么程度就回来。你是知道的,日子一晃就过,你小妹夫要是考上了……”左撇子点到为止。
家里现在太多人了,虽然那些人在旁边屋子吃饭呢,但是能含糊的说的别太清楚。
左撇子是心疼小女婿了。
时间掐头去尾算算,要是罗峻熙没考上还成,考上了就没剩几天消停日子歇着了。
毕竟那科举成绩一旦下来,下一波牲口就来了,到时候万一是啥吓人的大家伙,又赶上入了冬,天寒地冻的,到时罗峻熙还要日日朝外跑躲出去。
所以说,罗峻熙要是一直在县衙帮忙到成绩出来,小女婿等于没休息就要开启新的一轮离家出走,复习学不好,想懒几日都懒不成。
紧接着考上了,还要再考呢。
即便下一次再考要到明年三月了。那下一次的难度还大呢,要读的书太多。
关于罗峻熙的回归日期,朱兴德在听完后,又一次感觉不太好回答岳父。给不了肯定答案。
这里面有点儿事。
还是除了他,没法告诉任何人的事儿,包括罗峻熙的媳妇小麦,还有他媳妇小稻,甚至连满山都能不说就不告诉的那种。
咋回事儿呢。
他小妹夫包皮。
初次听完,说心里话,给他整一愣。
他不包,不太懂啥叫包皮,他就赶紧悄悄去问郎中,问完心里一松。
说有的那小男孩,确实有出生就这样的,不要紧,不是毛病,其实小时候整最好,但是大了也是可以的,只是需要在县城医馆偷摸割掉块皮,还要之后多休息。
咳,他也是前两日才知道的。
朱兴德现在回想起来,还感觉很不可思议。
小妹夫和小妹明明成亲几个月了,这种事儿咋才说呢。
就算这种事儿,他做大姐夫的不好仔细问,小妹夫当时也红着脸支支吾吾的主动说了。
说不那么影响,但是疼,头回还流血了。
然后这次回来,发现大姐夫结交了县城的郎中,瞧那样,那郎中还很害怕大姐夫,比起随便瞎找别的郎中会帮着保密,就想趁此机会不再对付下去了,毕竟以后好几十年,最好根治。有些担心怕下回还流血。
朱兴德当时听完也跟着臊的不行,和小妹夫面面相觑好一会儿,他俩又互相面对面挠挠头。
整的他还难能可贵不好意思一回,憋半响,才训斥小妹夫道:“人家女孩子出血还算情有可原,你一个小伙子出血了,没吓到媳妇吧你可真行。咋不早说,前段日子上山猎猪,那就和我说呗。”
小妹夫默了默,才回答:“以前,不知道该和谁说。”
当时小妹夫只这一句话,就给他当即干蔫吧了,心灵像有人伸出食指戳了戳似的。还不是那种心酸和疼痛感,就是闷闷的,像被按瘪了,有点儿堵得慌不好受。
是啊,小妹夫早早就没了爹。
别看他朱兴德也是不到十岁就没了亲爹娘,但他有疼他且偏心眼的爷爷。小男孩子调皮捣蛋或是有些需要的东西,他可以毫无负担的对祖父讲。
而小妹夫是寡母带大的,成长过程懵懵懂懂,有了男女区别的意识后,就知道老实巴交不能给家里寡母添乱,有些事情自然不会与罗母提及,觉得不方便。
所以,之于这份听完不好受的心思,以及小妹夫私下找到他,几次运气又鼓起勇气看着他,只对他讲了实话的新任,他当场就给张罗了起来。
一是警告郎中,把那个嘴巴闭严喽。过后给割完皮也要一辈子假装没这回事儿。
郎中一脸莫名其妙,一顿翻来覆去的拍手解释,这不是短处,真真的不算事儿。
真不真,也不准朝外对任何人讲,他就是这么霸道。
郎中说:“好的。”
二嘛,他订好郎中给私下看病的日子,就告诉小妹夫,拍板让峻熙留在县衙帮忙,等他安顿完家里那头,会返回来陪着。
只他一人陪着,谁也不告诉,不用有任何心理负担。
到时候家里岳父岳母包括在医馆的罗母问起,他就说小妹夫被县衙派走了,又去帮别的忙啦。
然后他再领着小妹夫弄间小屋子,拎着郎中给割皮,割完了不是让好好休息几日吗?一点儿都不能咧到裆,走路步子大了都不行,听说还要日日换药,那他就给伺候月子吧。
要不然咋整。
总是不能让老岳父得知来伺候峻熙的。
想必这也是小妹夫为啥不和老丈人讲,会私下和他讲的原因。
人啊,无论年纪多大,一旦成家了吧,就总觉得自己是大人了,就小妹夫那么规矩老实的孩子,估计会觉得应该由他们来照顾丈人和岳母,而不是由丈人反过来照顾女婿,抹不开脸面。
他做大姐夫的,除了成全小峻熙的面子还能咋整,接手吧。
所以说,事儿就是这么回事儿,罗峻熙的具体归家日期不定,要看割皮后休养的程度才知。
最难为的是,这次回来,面对小姨子小麦问到罗峻熙,他也要帮瞒着。
朱兴德看眼岳父,说道:“整个县里就那一个童生榜首,在府城,我瞧着能考秀才的那些童生也都挺服他,可想而知,峻熙有多好用,指定是比我还有大能耐的。这回升堂又被李知县发现,峻熙考完了还正好不忙,那就定死会被抓壮丁干活,正好县衙乱着没得用的人。”
左撇子听懂了,虽然心疼小女婿,恐是在下一个牲口来临前又休息不上了,但是也表示理解:
“也是,你一走,县衙那面本就少了位能张罗事的,你小妹夫还能写写算算,他又和县衙那些本来的官儿没什么利益冲突,李知县自然更会放心用他。”
朱兴德意外了一小下,没想到才过几日啊,老丈人在县衙更是没帮几日忙,竟然能分析出没有利益冲突之类的。
“对的,爹,包括李知县后来用我,里面也有这个原因。”
不止是他弄倒了梁贼人,屁股决定脑袋,立场是一定会和这伙人对着干的,还有后期用他,他是县衙新人,和那些原本的官员没有任何勾结,才会被放心大胆的用。
“说来,你那捕头的身份那么好,多有面子啊,都有点儿可惜了……”
朱兴德急忙拦住老丈人的老生常谈,说那些没意义,且已经做好心理准备,晚上家里请客,搞不好要听一百个人磨叽一百遍可惜了捕头身份,岳父这一遍就省了吧。
朱兴德忽然道:“爹,咱旁边邻居老吴家得收拾了。”
“怎的呢?”
朱兴德简略学完后。
只看,左撇子连犹豫都没犹豫:“娘,娘啊,你出来一下。”
此时,秀花在小屋还没有将银票缝好呢。
听到动静不是好气道:“干啥,又咋的啦。”
这一天天的,她都多大岁数了,女婿一脸老褶子还娘、娘的,屁事儿都要麻烦她。
“吴婆子,你给我滚出来,X你个八辈祖宗的,臭不要脸的骚蹄子,见钱眼开丧良心的。我老左家人,抱过你家孩子跳过井啊,你那么损,损成茄子皮色了你都要!”
左家院子里,听到这番大骂,该套车的在套车。
打算要出去借饭碗、借饭桌的,也没停顿照常出门。
今日左家打算吃两顿饭,下午那顿要请客。这是昨日朱兴德进村,左家人就和村里人商量好的。许出去的诺言要算数。
所以,像朱兴德套车,这不是家里添置了马匹嘛,顺便显摆一下,要回趟杏林村,去接他多日不见的祖父,来岳父家吃饭。
另外,还另套了几台车。
一会儿二柱子他们,也要拿着左撇子的名单,去外村请人来家吃饭。
一头羊是赶,一群羊也是放,打算请一回、费一回事儿整把大的。
这不嘛,就显得左家人格外淡定,今日事情比较多。
只有秀花一把推开了老吴家大门,右手还支着一把铁锹。
一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模样。
骂出的话,更是不重样。
左家二闺女小豆在心里数着数,果然她还没有数到二十个数字,西院的李老太太已经率先冲了出来。
“老姐姐,那吴家又作了什么妖,来,俺和你一起骂驾。”
“吴婆子,你个臭不要脸的,像俺姐姐这么好脾性的人,都能被你气着,就可想而知,你做了多大的损吧。”
李老太太啥啥都不知道,就这么利索的张嘴加入进骂仗里。
紧接着,左小豆又数了几十个数,她还好信儿,一边手上的活计不停,一边溜溜达达到了大门口张望一眼。
果然,只看游寒村四面八方的大娘婶子们,全都到位啦。
而就在白玉兰出家门,打算要逮回听热闹的小外孙女时,远方的里正五叔匆匆朝她家跑来。
一大清早,左里正脚上的鞋还没有提利索,身上连棉袄也没披着就跑来。
跑的老脸通红。
白玉兰眼睁睁地望向五叔那矫健的步伐,嘴巴张张合合好一会儿,竟然忘记出门是要干啥来了,此时心中只有一个想法:五叔家离她家那么远,就这,都能听到她娘的骂声,在第一时间赶来?
可见,是真的了。
是真的将她娘当回事儿。
可这?
好吧,她就说嘛,之前好像忘了什么事儿。
现在事过境迁后,才想起来家里被偷那阵,她老娘和里正五叔的那些互动。
这很难办。
她打心眼里讲,任性一次的做一回闺女,并不希望老娘再走一家。
然后在老吴家男人们全都忍不了啦,打算和村里名人老左家豁出去对着干一回时,白玉兰看到她老娘,那真是一副恃美行凶的模样啊,仰头伸出手指,指向里正五叔先巴巴告状道:“这些小村贼,小家贼,一家子该沉塘的,你管不管。”
“咋的啦,你先别急。”
“他们吃里扒外。”
秀花三眼无语就当着好些妇人面前说出吴婆子收徐三银钱,她家出事,吴婆子是那些该千刀万剐的同伙。
村里人震惊。
老吴家男人们震惊。
秀花又嘎嘣脆撂下一句,她今日非要撕烂那娘们,看谁敢拦着的,揍完村里要是管的不满意,她就要去县里告诉李青天,游寒村还漏了一家贼人。
说完,就带着菊花奶奶还有西院老李太太等老姐妹们冲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