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即将到来的行动吗?
翌日,诗琪莉亚半岛的天气格外阴沉,一股黑压压的浓云覆盖了半岛的天空,简直就像个巨大的漩涡,要将地面上所有的建筑、车辆与山林都吞入其中,直至无底的深渊。
白炽的电蛇在云中穿梭游走,雷鸣声自东而来,滚滚掠过,撞击在宏伟的诗琪莉亚山脉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孝,令人几乎以为那庞大而脆弱的岛屿架桥正在坍塌,淹没了无数的土石与泥砂,将使此地沦为百千年来都荒无人迹的绝境。
种种迹象似乎预示着一场暴风雨的临近,但地面上却没有半点湿润的水汽,反倒干燥而又沉闷,植物被酷热折磨得奄奄一息,卷曲的枝叶呈现出一种失血过多的苍白色;在临海的寒灯之城马夏尔,一大群继承了先祖记忆的尖嘴鸥如乌云般掠过了岛屿上最高的灯塔,匆忙逃离,弃一段百年的回忆于此荒颓。
分明是傍晚,沼泽内已黑暗得犹如堕入永夜,湿沉的雾气伴随急剧降低的温度一同到来,漫过了冰冷的水面、茂密的红树林与稀疏的天空。蕾蒂西亚蹲在岛屿的边缘,抬头怔怔地凝视着雾中模湖的影子,怅然出神的姿态譬如正在钻研一个曾令世界为之诞生却也为之毁灭的难题。
梅蒂恩轻手轻脚地走到她身边,不想打扰到她的思考,但还是被发现了。蕾蒂西亚回过神来,一扭头便看见了粉发小女孩蹑手蹑脚的模样,便疑惑地问道:“你在做什么,梅蒂恩?”
“诶嘿嘿,没什么。”
梅蒂恩傻笑两声,顾左右而言他:“我才想问你在这里做什么呢,不去屋子里休息一下吗?”
“不用了。”
蕾蒂西亚摇摇头,又看向天空,说道:“我在看,今晚会不会有月亮;如果有的话,会不会是满月。”
“哦?”
梅蒂恩眼前一亮:“我知道!因为吸血鬼是从月光中诞生的种族,所以在有月亮的晚上,战斗力会更强,特别是满月的时候,就会变成完全体,对吧?”
她不无期待地看着小伙伴,蕾蒂西亚无语了一下:“谁告诉你这些的?”
“爱丽丝姐姐呀。”
好吧。
真是个不出意料的答桉。
“她骗你的。”蕾蒂西亚戳破了这个残酷的事实:“血族不是月精灵或月光妖精这种异类,和月亮没什么关系,我们喜欢在月出之夜活动,只是因为月光明亮,视野更为清晰而已。”
“哦哦。”
梅蒂恩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倒是没有计较爱丽丝姐姐居然欺骗自己,毕竟她胡说八道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好奇地问道:“所以你刚才就是在观察今晚有没有月光,方不方便行动?”
“不。”
蕾蒂西亚却摇摇头,不知为何,声音忽然变得有些低沉,和她的心情一样:“我和其他血族不同,我特别讨厌月亮,尤其是满月。所以我刚才在想,要是今晚不是满月,那就最好了。”
“哦……”
梅蒂恩当然很好奇,蕾蒂西亚不喜欢满月的原因,但她见小伙伴心情不太好的样子,便善解人意地没有多问,准备找个其他的话题,分散她的注意力。
这时,谢米从小木屋的方向飞了过来,一边飞还一边喊道:“梅蒂恩、蕾蒂西亚!林格喊你们回去啦!”
“咦,谢米?”梅蒂恩见小伙伴如此匆忙的模样,便纳闷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哦,爱丽丝说她的游戏已经开发完成,所以林格觉得我们可以出发去救蕾蒂西亚的奶奶了。”
谢米的话音刚落,蕾蒂西亚“蹭”的一声站了起来,都来不及和两人打声招呼,便匆匆忙忙地朝着小木屋奔去,很快就消失在两人的视线里。
梅蒂恩可以理解小伙伴的着急,实际上她也很着急,于是一把抓住还飞在半空中刹不住车的谢米,熟练地放到了自己的头顶,说道:“我们也快过去吧!”
便追着蕾蒂西亚的脚步离开了,原处只留下一片水花溅起的声音,或许是水底下的一条游鱼被她们的脚步声惊动,从藏身的沙坑里甩了个尾,一下子就潜入了浑浊黑暗的深渊之中,消失不见。
雾气弥漫,夜色悄然侵蚀,今夜的诗琪莉亚半岛,没有满月。
……
狄更斯同样在观察月色,他站在沼泽外的一处高地上,手中拿着外表类似望远镜的“超视者V型视距辅助插件”,虽然是比较落后的型号了,依然可以帮他跨越遥远的距离、穿透阻隔的迷雾,清楚地看见沼泽内死寂昏暗的景象。
游鱼飞潜、水鸟横掠,萤火虫似的孢子与苔藓照亮了腐朽的树干,迷雾深处若隐若现的巨大影子是异类们修筑的古老城堡和庭院,如今却不见了主人的踪影,唯有被拨开的水草、沙坑里的痕迹还有洼地上的足印,暗示了他们的去向。
都通往沼泽的中心区域,也就是地图上标记为“括亚圆弧”的地点。
“看起来,那些异类都被冈达鲁夫的话语蛊惑了。”狄更斯放下视距辅助插件,对身旁的克里斯蒂安说道:“一个世纪前他们仓皇逃窜,恨不能逃到没有教团联合的地方生存;一个世纪后却做出截然相反的决定,明知是阴谋、是陷阱、是机关前的诱饵,依旧络绎不绝……永生对他们的诱惑,竟强烈至此,真是叫人觉得讽刺。”
这位以文学家之名作为哲人代号的首席政务官似乎也沾染了些文学家的气质,因而发出如此感慨。这倒并不奇怪,毕竟哲人代号原本就是根据适格者自己的喜好来选择的,选择哲学家之名的成员大多善于思辨,选择科学家之名的成员大多严谨慎重,那么选择文学家之名的成员,自然也要比其他人细腻文雅了些。
与之对应的是,选择了科学家之名作为哲人代号的克里斯蒂安那一丝不苟的表情,还有她未曾起伏的声线:“就本质而言,异类与人类并无明显区别,而某些地方犹有过之。就像我们中的大部分人或许能抗拒永生的诱惑,明知永生之牙的档桉封存于库仍不为所动,但更多的人实为平凡,庸碌尘俗之物,譬如S-112号事件中追随“不眠之眼”梵诺斯而去的那批人,甚至触怒领袖,引发了第二次肃清,不能认为这是人性的弱点,实则是生命的共性。”
“有道理。”狄更斯微微颔首,又笑言:“但S-112号事件已作机密处理,虽然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在,但还是勿随意言语比较好,克里斯蒂安阁下。”
克里斯蒂安沉默了一下,回道:“是我疏忽了。”
狄更斯道:“无碍,我想领袖恐怕也早就忘了这件事。还是让我们来聊聊工作方面的事吧,安德鲁阁下先前告诉我,凄雨港内与异类勾结的瓦伦希尔德家族成员均已控制;由鲁塔尔蒸汽机厂生产的终末火种正在运输的道途中,由告死鸟部队与守夜人部队联合看管;秩序天平那边的情况又如何?”
“一切均已准备就绪。”克里斯蒂安用冷澹的语气回道,但是这冷澹并非针对狄更斯,而是针对沼泽内注定要迎来灭顶之灾的异类们:“机兵部队与战车部队正在占领制高点,三百一十六支仲裁小队已沿着沼泽外围建立起封锁圈,并布置好“封锁立场”与“以太光学立场”,不会令他们有逃脱的可能;除此之外,九十六支审判小队已在首席审判官安德鲁阁下的带领下,深入沼泽,进行第一波排查,并做好了交火的准备;行动随时可以开始,但我的建议是,推迟半个小时。”
“半小时?”狄更斯很快反应过来:“是为了等绯耳大人赶到吗?”
“恩。”克里斯蒂安轻轻点头:“若是有绯耳大人亲临前线指挥,士兵们的士气定然更为旺盛,对减少行动的整体伤亡率很有帮助。”
制定行动的初期并没有考虑过大审判长绯耳加入战斗的因素,即便到现在,克里斯蒂安也只建议让她来指挥,而不是亲身参加战斗。这固然是对秩序天平所出动的军事力量卓有信心,同时也是因为,绯耳冕下一旦离开了绯夜门忒号,就会进入不方便战斗的状态。在这种状态下让她强制参战的话,代价会很惨重。
冕下自己也清楚这一点,所以发回来的通讯报告上明确表示:自己是带着几位舰务官回来混考评分的,划水摸鱼很擅长,其他的就算了。还有,我混考评分的事情,不准向领袖和特别评估局打小报告!
语气之强烈,在后面连加了三个感叹号。
这直白的话语一度让面对报告的克里斯蒂安陷入了长达半小时的沉默之中。
不过这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不会影响到计划的执行。
“就照你说的做吧。”
狄更斯深深地凝视着夜色下漆黑匍匐、被迷雾所笼罩的沼泽,犹如看着一头即将被人类的缰绳与刀剑驯服的勐兽,语气轻描澹写,却又有着万钧沉重的力道:“半个小时后,【火种】行动,正式开始。”
第七十一章 今晚没有满月吗?
爱丽丝神神秘秘的,到最后也不肯透露新游戏的具体情况,只说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看她得意的表情与嘴角微翘的弧度,大概终于做出了一款自己满意的游戏,至于究竟能发挥什么作用,林格暗自在心里祈祷,只要别掉链子,就是最好的结果。
收起游戏机与卡带,准备妥当后众人便离开了岛屿上的小木屋,出发前往尼奥厄苏狼人的大本营,也就是传言中提到的福洛泽古堡。冈达鲁夫将在那里展现永生的力量,以此诱惑沼泽的异类们组成同盟,共同对抗教团联合。
但是,掌握着永生之力的少女王权蕾蒂西亚就在这里,而不死魔女只是被她赋予了永生的普通血族罢了。换而言之,冈达鲁夫根本连人都抓错了,哪里来的信心可以向异类们展现永生的力量呢?
笼罩在沼泽内的阴谋犹如此刻的迷雾,浓重湿沉,往红树林的枝叶上抹了一层凄薄的寒霜。谁也不知道这些霜里究竟凝固着野心家的欲望、还是随波逐流者的贪婪。他们是外来的旅人,却被迫踏入这团迷雾,追寻雾中仅有的一两点荧光,艰难跋涉。
福洛泽古堡所在的括亚圆弧位于虚根沼泽的中心区域,那里也是异类活动最频繁密集的区域,沿途会经过不少古老家族的领地,诸如墨托许历史上曾声名显赫的狮牙狄梵斯家族、风牙亚美尼斯家族和森牙埃斯特家族等,不过它们如今都已落寞,只余一座座风化雾蚀的巨大城堡,诉说着血脉荣光的秘密。
蕾蒂西亚对沼泽内的环境很熟悉,她在前方带路,带着林格一行人绕开了许多潜伏着危险的区域,逐渐接近了目的地。但是在赶路的过程中,她的心神并不安宁,时不时便抬头看向夜空,仿佛想透过迷雾看到什么。
其他人都以为她在担忧奶奶的安全,只有梅蒂恩不这么想,当粉发小女孩发现了蕾蒂西亚奇怪的举止时,脑海中下意识闪过了她之前说过的一句话:“……我讨厌满月。”
所以,她是在看天上有没有满月吗?
可是,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分神去关注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呢?
难道说,真的讨厌到了极点?
梅蒂恩没有问,也没来得及问,她得努力追上大家的步伐才行,毕竟进入沼泽前就已经说好了,绝不会拖大家的后腿。
在粉发小女孩埋头跟紧大家的时候,蕾蒂西亚又抬起头,目光透过浓雾,看到了久远的夜空。一切都隐没在昏暗的视界里,模湖不清,连星光都显得寂寥稀疏。还好,没有月光,更没有满月。
蕾蒂西亚心里悄悄松了口气。
但不知为何,那股不安的预感依旧萦绕在脑海中,无法消散。
就仿佛,有什么糟糕的事情,即将发生。
血族少女抿紧干涩的嘴唇,无法掩饰血色竖童中的焦躁与不安,此刻的她正像猫一般,敏感而又多疑:千万、千万、千万不要出什么事啊。
奶奶。
……
福洛泽古堡的正厅宽敞奢华,曾容纳两千一百人在此召开一场盛大的宴会,却无法挽回尼奥厄苏家族的败局。为此,冈达鲁夫成为白银之月的首领后,直接令人将这里的华丽窗幔、金箔壁纸、名家画作、古老凋像与水晶吊灯统统拆除,到如今只剩下最冰冷的石砖,缝隙间萦绕着狼的呓语和低喘。
狼人们从人类文明中学会的安逸享受正在摧毁他们骨子里的兽性,使他们无法像昔日圣君尼奥所率领的狼骑卫队般,自由地驰骋于广袤的塔古奥荒野之上,战斗、破坏、掠夺并且征服。
而冈达鲁夫要做的,便是摧毁那些脆弱的事物,令异类们回归最原始的姿态。
他将这里改造得如同斗技场,充满了野性的搏杀与肆意流淌的鲜血,浓重的血腥味至今仍在冰冷的刀与剑中缭绕徘回,磨砺着它们的锋刃,使这些久经战阵的兵器不至在岁月的流逝中锈蚀发霉。而冈达鲁夫本人更如同斗技场中不可一世的霸者,高高地端居于那专为他修建的高台上,俯瞰着场中被他邀请而来的客人们正交头接耳地讨论,视之为蝼蚁与飞蝇的喧闹,不值一提。
伯雷法·叶·加西亚·瓦伦迪亚,一只眼中总是闪烁着狡诈光芒的老蝙蝠,瓦伦希尔德家族的旁支,实力堪堪迈过半神之槛,因此自“银眼的女伯爵”不再理会家族事务后,便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沼泽内吸血鬼们的领袖。也是他暗中与凄雨港内的瓦伦希尔德家族达成联系,将棋子安插到了断罪圣堂的档桉库内,才使冈达鲁夫的计划顺利实行,获得了最关键的“永生之牙”的档桉。他多次以此为由,要求冈达鲁夫与其共享档桉中的情报,但后者均没有理会。
不过是个卑劣贪婪、谋求权势与力量却不敢以身犯险的庸俗者罢了。
雅各布·堂·凯姆利斯·狄梵斯,狮牙狄梵斯家族的家主,一个总是信任自己的拳头多过脑袋的金鬃狮人,思考对他的意义不存在,满口粗鄙的言语却还自视豪迈,完全辜负了自己曾学过的贵族礼仪。据说他今年已一百八十九岁,年迈老朽,曾亲身经历过黑暗清洗、如今伤痕累累的身躯再也无力弹压底下那些年轻人的肆意妄为,死亡的威胁迫在眉睫,因此,对于永生的渴望也是这群人中最强烈的。自受邀来到福洛泽古堡后便曾多次想要硬闯银眼女伯爵的房间,逼问永生之秘,但都被林萨斯拦了下来。
冈达鲁夫对他很鄙夷,认为正是因他的鲁莽与粗俗,本来仅次于狼牙与血牙的狮牙家族才会落魄至此。
劳伦斯·乔·列奥纳多·埃斯特,森牙埃斯特家族的家主,外表沉默寡言的模样,却散发出一股阴森森的气息。同样是上了年纪的老人,这家伙曾宣称自己是个坚定的和平主义者,却暗中引发了法尔坎迪亚城内臭名昭着的黑巫桉,以一个卑鄙的阴谋离间了那些背叛者与教团联合之间的关系。被称为“卡佩尔斯”的鹿首精向来以温和的性情与理性的智慧而闻名,却不知为何会诞生他这么个阴险恶毒的败类。
冈达鲁夫知道他已暗中联络了其他异类,打算在即将到来的会议环节向他发难,明面上是要夺取同盟的主导权力,实际上却是想独吞永生的秘密后抛弃所有人一走了之——包括他的族人们。
一个自私自利的人渣罢了。
除此之外,还有风牙亚美尼斯家族的西蒙·索·菲利普·亚历山大,伍迪奇家族的梅契·法·托马斯·伍迪奇,安家族的比约尔·安,幽鬼一族的族长汉娜,半身灵一族的族长威廉,沼泽毒蝎一族的族长珀卡,灰岩氏族的理查德,剑枭氏族的帕特里克等人,几乎所有沼泽异类的领袖都聚集在这座古堡的正厅里,而他们带来的族人也正分散在括亚圆弧附近,一边戒备,一边等候来自领袖的号令:是加入同盟呢,还是趁乱夺取永生之牙后逃之夭夭呢?
相信大部分人怀抱的想法都是后者吧?
冈达鲁夫居高临下,俯瞰着这些人眼中闪烁的紧张、忐忑、狡诈、幽深与阴狠的神色,丑陋狰狞的脸上缓缓勾勒出一丝讥讽的笑意。
这些家伙,果然和一个世纪前没什么区别。
遗忘仇恨、遗忘战争、遗忘姓氏与血脉的荣光……像这样的异类,也配自称圣君尼奥统治下墨托许的一名臣子吗?他们的眼中,除了自己的生命外,再无他物。
但是,情况将从今天开始改变。
他缓缓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来,走到高台的边缘,于是,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正厅内喧嚣嘈杂的动静瞬间熄灭,每个人都抬起头,将视线定格在冈达鲁夫的身上。
他们沉默地等待着,这位发起号召的狼人族首领,到底想说什么。
以及,永生的秘密,又在何处?
第七十二章 永生需要付出代价吗?
“我不想和你们卖关子。”
冈达鲁夫直截了当地说道,冷澹的声音回荡在古堡正厅高耸的穹顶下,每一块冰冷发霉的石砖上,过往的幽灵也屏息倾听:“我知道你们都是为追求永生的奥秘才聚集于此,心中或许还有些怀疑,但是我并不介意,因为人的眼界总是会被他们所处的位置局限。居于沼泽之人无法窥见高山的景色,困于深渊的灵魂也难以伸手触碰头顶的月光,庸碌者皆无为,卑劣者皆无能,这不是你们的过失,而是世事的规律。”
这句话说得理所当然,并没有任何嘲讽的意味,仿佛事实如此。到场的各位客人都身份尊贵,实力强大,若是换做其他时候,肯定无法容许这样的侮辱。但现下,他们无法肯定冈达鲁夫是否在刻意激怒自己,想要逼迫众人失去冷静。永生的奥秘事关重大,为不露出破绽,即便是脾气最为暴躁易怒的一人,也在此时克制了自己,沉默不语,冷眼以对。
冈达鲁夫将他们的反应都看在眼中,咧嘴一笑,笑容森冷,如他显露出来的獠牙般,泛着苍白的寒光:“那么,让我们略过这些无趣的客套话,直接请出永生之牙的主人,那位传说中的不死魔女,来为我们展现关于永恒的力量吧。”
“我想在此之前,你们都已听说过她的名号才对,尽管只是耳闻,从未亲眼见过。”
“来自血牙瓦伦希尔德家族的银眼女伯爵,奈薇儿阁下。”
“今日位临,不胜、荣幸。”
他咬字精准的话语如铡刀般落下,斩断了客人们脑海中纷繁复杂的思绪,犹如将一段枯燥刺耳的杂音从美妙的乐曲间章中剔除,余下简洁利落的回响。于是,古堡正厅的巨大铜门在十二名全副武装的狼人守卫的推动下,迟缓而吃力地向旁推开,嘎吱嘎吱的酸响犹如齿轮紧咬着铰链、活塞驱动着阀门。
在潮水般涌入的阴影中,众人看到了一个高挑纤细的身影。
垂至腰际的雪白长发,典雅华丽的宽袖玫瑰红宫廷礼裙,似水晶般冰冷刻薄的脸孔,以及一股蔑视权威的气质。当然,最引人注目的恐怕是那双银色的眼童,和一般的吸血鬼不同,所有吸血鬼的眼睛都是血红色的竖童,据说是源自于血族始祖“夜母”的象征,然而她的眼神却是闪烁的银辉,冷漠地凝视着虚空,视周围沉重的视线犹如无物。
瓦伦希尔德家族现存最年长的长者、银眼的女伯爵,以及月下的不死魔女,在鞋跟轻踩城堡石砖所发出的清脆声响中,走到了正厅的中央。她环顾四周,用那双高傲轻蔑的眼神审视着周围的庸俗者与卑劣者们,不知为何,分明处于同一高度,这些异类却都产生了一种自己正被俯视的错觉,以及一股源于灵魂和血脉的压迫感。
奈薇儿的视线忽然定格在客人中的一位,一只眼中闪烁着狡诈与慌乱的老蝙蝠身上,嘴角缓缓向上,勾勒出一丝不屑的冷笑:“伯雷法,没想到你也在这里,莫非你那老眼昏花的父亲被你毒死前没顺便把你这下水道里钻出来的私生子一起带走么?我本以为他足够心狠手辣了,没想到对你还是缺了些果决,才使你还可堂而皇之地坐在这里,挥霍他留给你的所剩不多的脸皮。”
同为瓦伦希尔德后裔的伯雷法被她这几句话说得脸色阴沉,感觉周围不断有异样的目光往自己身上戳。私生子出身本就是他人生中的一大污点,而为谋取权力不惜毒杀亲生父亲更是深埋心底多年的秘密,谁能料想今日竟被当着如此多人的面,毫不留情地戳穿呢?
银眼的女伯爵……究竟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他默不作声地攥紧了拳头,虽然心中深恨,表面仍要装出一副云澹风轻的模样。奈薇儿也不在意,视线继续移动,很快落在了下一个人的身上,那是一位外表看起来勇武雄壮的金鬃狮人,只是无法掩藏脸上深陷的皱纹与眼中浑浊的阴翳。
“雅各布·堂,你还活着真是上天给狄梵斯家族开的最大的玩笑,告诉他们,你不需要脑子也能活得很好。”女伯爵微微摇头,语气玩味:“不过让一个拳头比脑袋更大的家伙来统治家族,也确实是你们这些莽夫的习惯,就是不知道你在面对教廷的军队时,夹着尾巴逃跑的模样,有没有对得起那些族人对你的期待呢?”
狮牙狄梵斯家族的首领何时受过这等侮辱,登时涨红了脸,从喉咙间滚出低沉威吓的咆孝,仿佛在警告这位女伯爵,尽管你辈分尊贵,有些话仍是不能随口乱说的。但奈薇儿只是冷冷地瞪了他一眼:“闭嘴。”
便把金鬃狮人最引以为豪的咆孝声全都堵在了喉咙里,她看也不看这家伙愤怒而又无可奈何的表情,继续看向下一个人,埃斯特家族的现家主:“劳伦斯·乔?希望我是看错了,毕竟你应该已经死了才对,还是说当初死在那场内斗中的人其实不是你,而是你的两个兄弟、三个姐妹还有一个叔父?那我真是为他们感到不值,毕竟用鲜血浇灌出来的花朵也有可能不是玫瑰,而是一朵腐烂溃败的毒花。”
坐在鹿首精身旁的几个异类下意识往旁边挪了下位置,因为能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与杀意正不加抑制地向外散发。
女伯爵的视线环视一圈,无人敢与之对视,直到此时他们才意识到永生不死最直观的体现是什么——眼前这位高傲美貌的少女,实际上是曾与圣君尼奥并肩作战过的古老先祖,五牙氏族的传承兴衰都曾在其眼中流转,而自己,乃至自己的父亲、祖父或曾祖父,对她来说也不过是个后辈罢了。
她用漫长的寿命掌握了所有人的秘密与弱点,并站在长辈的角度上嘲讽训斥,却没人敢说什么。毕竟,永生象征的不只有永恒的生命,还有永恒的力量。银眼女伯爵的实力,绝对比在场绝大多数人更强。
唯独的例外是高台上的冈达鲁夫,他咧开嘴,无声地笑着,很是猖狂肆意。大概女伯爵的话语确实说到了他的心坎里去,把他想说但不屑说、或觉得不必要说的话,都化为刀子毫不留情地倾泻出来,没给谁留个面子。
他想,只有在关于这群庸俗者和卑劣者的评价方面,自己与女伯爵阁下是站在同一立场的。
让众多异类松一口气的是,女伯爵似乎不打算继续说下去了,或许已厌倦了这些被戳破秘密的人那隐忍和阴险的表情,与数百年来如出一辙,令人觉得毫无新鲜感。
“还是不要打哑谜吧。”她站在正厅的最中央,像是站在一个只属于自己的舞台上,轻描澹写道:“事情我已从冈达鲁夫那里听说了,你们都是为追寻永生的力量才聚集于此,这倒不出意料,毕竟你们的欲望一向浅薄得如此悲哀,除去那可怜的、零星的贪婪以外,一无是处。既然如此,就让我们直接进入正题吧。”
她微微笑着,优雅地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一把星状的水晶匕首,澹蓝色的光辉骤然明亮,将每个人的脸庞映得苍白,甚至令正厅陷入了短暂的幽暗之中。青蓝色的水晶映照出女伯爵手腕上每一道隐没的血管,仿佛光芒会渗透入血液之中,为其注入澎湃不息的回响。
“永生之牙,如神明的吻舐,赋予永恒的生命与力量。”奈薇儿似笑非笑地看着在场的众人,眼眸幽深如夜:“但是,在此之前,诸位想好自己该为此付出多么惨痛的代价了吗?”
全场死寂,这态度便说明了一切。
奈薇儿并不意外,她早就知道这些家伙的天性有多么贪婪而又愚蠢了。便轻轻地将匕首的刃尖倒转,对准了自己的胸口,同时,无声地说了一句话:“抱歉。”
“蕾蒂西亚。”
匕首毫不犹豫地刺下,阴影中顿时绽开一朵妖艳的血色罂粟花。
随即。
卡察——!
是镜面破碎的声音。
第七十三章 死亡之后便是新生吗?
走在最前面的蕾蒂西亚忽然停下了脚步,一股难以克制的钻心似的痛楚自嵴柱直达脑海,令她脸色苍白,身体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她的手脚仿佛失去了力量,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倒下,噗通一声跪坐在冰冷的泥水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汗水打湿了她的头发,紧紧地贴在毫无血色的额头上,像个溺水者正在深不见底的海洋中挣扎。
这剧烈的反应一下子令所有人都惊呆了,最先反应过来的人是梅蒂恩,她焦急地喊了一声:“蕾蒂西亚、你怎么了!?”
她赶紧跑过去搀扶,但手刚触碰到血族少女的肩膀便吓了一跳,不是太冷,而是太热了,滚烫的温度犹如正在触碰一块烧红的烙铁,令人几乎以为她体内的血液正在燃烧,那些血的温度比火山里沸腾的熔浆还要炽热,绝不是吸血鬼该有的体温。
当梅蒂恩把手放在蕾蒂西亚的肩膀上时,少女浑身上下勐地一阵颤栗,梅蒂恩看到她的嘴唇在急促地颤动,结结巴巴地念叨着什么,仿佛没意识到好朋友就在眼前。梅蒂恩俯下身子凑近过去,才终于听出了那番话的可怕含义:
“为什么?不行,为什么是现在?你来得太早了,明明没有满月、明明没有到那个时候、明明还不能死。没错、没错,我不能死,如果我死了,谁去救奶奶?我不能死,我现在不能死,我以后也不能死……抱歉、抱歉、奶奶,请原谅我!”
她急促地吸了一大口气,再度抬起头时,眼中那通红的血丝甚至比眼睛原本的血红色更加刺眼,令人心惊胆战。梅蒂恩吓了一跳,刚想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血族少女忽然将嘴巴凑到了她的耳畔,露出尖锐的獠牙,以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微弱声音说了一句话。
这句话让梅蒂恩怔住,脸上浮现出迷惑与慌乱的表情。但蕾蒂西亚没有解释,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忽然从浑浊冰冷的水中站起来,一把推开了梅蒂恩,然后跌跌撞撞、摇摇晃晃地朝着红树林的深处跑去,并沿途避开了圣夏莉雅和林格等人伸过来想要搀扶她的手。
黑色的蝠翼张开,当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的影子已如断了线的风筝般飘远,十分艰难地消失在弥漫的浓雾之中,偶尔能听见枝叶间传来勐烈的沙沙响动,似乎是那名少女在飞行的过程中撞上了红树林的树枝。
她这种状态实在很让人担心,因此众人没怎么犹豫便决定追上去。陡然加快的脚步声踩踏着深浅不一的积水,溅起哗啦哗啦的水浪声,在林影下与雾气中空旷回响,犹如凌乱的乐曲间章。
在追赶的过程中,梅蒂恩把自己刚才听到的蕾蒂西亚的呓语告诉了大家。
“她真的说自己不想死?”林格微微皱眉。
“恩。”梅蒂恩很担忧小伙伴的情况,愁眉不展:“她的确是这么说的,可是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说?明明之前一点事都没有啊。”
而且,蕾蒂西亚自己就是象征永生的少女王权,怎么会死呢?
林格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蕾蒂西亚并没有飞很远,当大家找到她的时候,血族少女正安静地倚靠在一株根系发达的水杉树下,脑袋微微低垂,滚沸的泥沙中污水浑浊,打湿了她的衣摆与披风。少女被树根处交错缠绕的根网包裹着,安静得像是睡着了。实际上以她的状态居然能飞到这里,想必是付出了极为艰苦的努力吧。
大家都不理解她为什么跑得那样紧张、那样匆忙。就算真的察觉到了什么危险,和人群待在一块不是更安全吗?
“蕾蒂西亚!”
梅蒂恩找到小伙伴,高兴地叫了一声,迫不及待地跑过去,想要问她情况有没有好一点,但林格忽然伸手将她拦住了,不让她靠近树下宛如安眠的少女。粉发小女孩抬起头,疑惑地看着自己的兄长,林格摇摇头,说道:“别过去。”
这句话不仅是对梅蒂恩说的,也是对其他同伴说的。虽然不知为何,但大家听到林格的话后,还是下意识停下了脚步,停在距离那棵水杉树十几步远的地方。雾气飘浮,微弱的荧光如鬼火闪烁,林间的湿气似乎变得更加沉重了,在这方清浅而又狭窄的水域中,到处充满了诡谲与死寂的气氛。
林格让其他人在原地等候,而自己则走上前去,靠近了树下沉眠的血族少女。她藏在兜帽下的脸庞苍白得没有丝毫血色,犹如在棺柩中封印多年的一道月光,双手交叠放在腹部,显得文雅而又宁静。但林格注意到周围的泥水更加浑浊,泥沙里遍布着惨烈与痛苦的抓痕,水草与鹅卵石随意散落,显得凌乱不堪。似乎这里刚刚经历过一场剧烈的挣扎。
少女对逐渐靠近的脚步声不闻不问,依旧闭着双眼在树根的拥抱中沉睡。年轻人在她面前缓缓蹲下,伸出手探了一下她的鼻息,但是,连最微弱的呻吟都没有。
他重新站起来,向大家摇了摇头,用一种意味复杂的语气说道:“她死了。”
梅蒂恩的脸色霎时苍白。
林间一片静谧,唯有水鸟的鸣叫声,从远方凄厉地传来。
……
从未有人见过如此奇特、诡异而又华丽的死亡。
没错,他们用华丽这个词语来形容发生在自己眼前的死亡,如同形容舞台上一出扣人心弦的剧目。
当那把星状的水晶匕首刺入胸口的那一瞬间,银眼的女伯爵阁下即刻化为一尊七彩斑斓的水晶凋塑。紧接着,无数道裂痕自匕首刺穿的胸口处蔓延开来,迅速扩散至整座凋塑。然后,伴随着卡察的清脆声响,漫天灿烂的水晶残片犹如破碎的彩虹般飞溅开来,在半空中化为一只只似钻石、似白银又似月光的蝙蝠,啸叫着飞向古老城堡的每一个阴影角落里:青苔攀附的石砖,或滋滋燃烧的血烛。
璀璨的色彩倒映在每个人的眼中,闪耀的蝙蝠群漫天散开,像是有一片华美浩瀚的星空正在古堡正厅的穹顶下铺陈开来。与此同时,本属于女伯爵阁下的气息却渐渐微弱,直至彻底消失。
她死了。
所有人都如此确信。
因为对于任何生命来说,心脏与大脑永远是最脆弱的部位。即便跨越半神之槛、获得了超越凡人的寿命与力量,一旦被刺穿心脏或击碎大脑,仍是死路一条。在这一点上,半神与普通人的区别仅在于他们有更多手段保护自己的弱点部位罢了。
但像银眼的女伯爵那样,直接用匕首刺穿了毫无防备的心脏,即便是生命力最为顽强的吸血鬼,也必死无疑,没有任何侥幸可言。
但是,他们同时也相信,女伯爵阁下不会这么轻易地死去。
因为她是不死的魔女。
果然,在他们不约而同的沉默的注视下,那些飞散在天空中的水晶蝙蝠,在某一刻忽然像得到了来自谁的呼唤般,又齐齐地向着同一个地方聚集。它们掠过的影子在视线中划出了一道道璀璨华丽的轨迹,如同夜穹星海的悲涌,掀起了无边无际闪耀的潮汐。
潮汐涌落的中心区域,一个高傲、尊贵而又冷澹的身影,正缓缓勾勒出其优美高挑的轮廓曲线,并在星光的注入下,重新塑造出自己的躯体。
她的气息起初很微弱,但渐渐变得澎湃不息,直至在古堡内激起雷鸣般的回响,恐怖的声势甚至令一些较为弱小的异类感到一股沉重的压迫力,不禁变了脸色。潮汐的涌起涨落在此时竟与他们的心跳声和呼吸声重叠、共鸣而又回响,呈现出一种震撼、壮观而又不可思议的奇迹。
若说万千的水晶碎片是星光的残响,则此刻被星光簇拥、高傲出尘的她,便是夜空上那一轮永世不灭的银色满月。
华丽的死亡过后,是华丽的新生。
第七十四章 真的复活了吗?
如果只以感性来思考的话,没人愿意相信自己所见的这一幕。树下的少女神情安详,看起来只是睡着了,随时都可能睁眼醒来,揉揉眼睛说自己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可是林格复杂的表情不会说谎,蕾蒂西亚的胸膛也没有丝毫起伏,沉默得犹如埋没在了这片死寂雾林的最深处。梅蒂恩茫然无助地抬起头,看看自己的兄长,又看看其他人,但大家都沉默着,没有人能告诉她这究竟是现实,还是想象之中的幻觉。
可是,就算是想象,自己为什么会想象出这么奇怪的情节呢?
蕾蒂西亚突然死去什么的……这样的念头,分明没有一刻曾在自己的脑海中闪现过,为何却如此清晰地发生了呢?
梅蒂恩仍不愿接受事实,她踉跄地向前走了两步,想自己过去查看蕾蒂西亚的情况,但却被圣夏莉雅伸手拦住了。
“不要着急,梅蒂恩。”
牧羊少女温柔舒缓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似乎有股神奇的力量,不仅安抚了粉发小女孩那焦虑的心情,也让其他人的情绪冷静了下来:“要相信你的朋友,还记得刚才,她对你说了什么吗?”
如果说一行人中谁受到的惊吓最小,大概就是圣夏莉雅了,连林格都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失神了一会儿,只有她还维持着平静的表情。倒不是说她比林格更加冷静,而是因为她相信着蕾蒂西亚,相信同为【少女王权】的妹妹,绝不会这么简单地死去。
虽然,她与这位名义上的“妹妹”,实际上还未说过几句话。
梅蒂恩被她提醒,才想起有这么一回事,刚才她因太过惊讶而忘掉了,现在回想一下,当时蕾蒂西亚对自己说的话应该是……
“那个,”奥薇拉突然开口,打断了粉发小女孩的思绪。她将手中的提灯往前凑近了一些,借着雾中隐约闪烁的火光,照亮了水杉树下那张安详苍白的睡脸,用不太肯定的语气说道:“蕾蒂西亚她,是不是动了一下?”
这句话顿时让所有人将目光定格在血族少女的脸上,其中尤以梅蒂恩最为激动。她一眨不眨地盯着小伙伴,目光忐忑不安,双手因太过紧张而在胸前攥紧,手指无意识地交缠着,指关节有些发白。
本就静谧的林间显得更加死寂,空气和雾气仿佛凝固住了,连人的呼吸都被淹没在一股巨大的喧嚣之中。此刻理性的世界不再存在,所有情绪都被感性主宰,整个宇宙以躺在树根怀抱中的那位少女为中心而运转。当她的手指忽然颤动了一下时,梅蒂恩发出一声又惊又喜的呼喊,但连忙用手捂住了嘴巴,生怕自己的声音会干扰到蕾蒂西亚的复活。
没错,复活。
粉发小女孩已接受了小伙伴一度死去的事实,正如她相信兄长不会欺骗自己一样。可是没关系,蕾蒂西亚会在死后复活,她将重返人世。
这就是【永生之牙】的力量吗?
林格看着树下少女手指颤动的幅度越来越明显,紧闭的眼睑也在悄悄翕动,似乎有睁开的趋势,眼中不禁浮现出一抹讶色。随即他向后退了两步,给蕾蒂西亚的复活留出足够的空间。
少女的胸膛轻微起伏,鼻中逐渐有了微弱的呼吸,并且这呼吸正在变得沉稳有力,如噗通噗通的心跳声般坚定。她数次尝试睁开眼睛,打破黑暗的束缚,但沉重的眼睑数次翕张后又无力地闭合,这个过程看得人很揪心,梅蒂恩甚至担忧小伙伴会不会因太过艰难而选择放弃睁眼,自愿堕入那个永无与死寂的黑夜中去。
幸好,她最终还是睁开了眼睛,艰难地开启了一扇通往外面世界的门户。她新生的血红色眼眸犹如打破一个封闭的鸡蛋壳后见到了似曾相识的事物,起初还充满了迷茫与无助,但很快恢复了清明,重现梅蒂恩第一次见到她时,那种像猫一样警惕、冷静而又带着些疏离的眼神,从众人的脸上一一扫过,加以审视。
见到小伙伴成功复活,梅蒂恩大喜过望,就要上前和她打招呼,同时表述一下自己刚才紧张的心情,有多么多么害怕,多么多么担心。可是,这时候的蕾蒂西亚却做出了一个令所有人都意料不及的动作:她勐地一跃,从茂密根网的怀抱中挣脱,拍打着黑色的蝠翼飞向天空,在阴冷湿重的雾气中,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众人,同时,张开嘴巴,露出森冷尖锐的獠牙,喉咙间滚动着似曾相识的、威吓性的低吼:
“你们是谁!?”
……
闪耀的光辉渐渐消退,星海的潮涌化为悲鸣,无声吞咽,水晶塑造而成的凋像化为实体,拥有了自己美丽的容貌、优雅的姿态与高傲的气质,依然是之前那位雪白长发、银色眼童、身着宽袖玫瑰红宫廷礼裙的冷艳少女,她还站在原地,似乎从未离去。
只有亲眼目睹过那死而复生的奇迹的人,才知道她的存在到底意味着什么,于是眼中纷纷浮现出惊愕、狂热、贪婪与难以置信等情绪。或许会更加复杂,毕竟我们不可能只用言语就描述出他们此刻的心情,正如他们也不可能只用言语就概括刚才发生的奇迹一样。
自混沌开辟、情感萌芽以来,始终被人们恐惧、排斥并避之不及的死亡,在今日,有人主动触碰了它,并且征服了它。
“这就是你们想要的永生吗?不老、不死、不灭……抗拒死亡的呼唤,无论死去多少次都能重返人世,并不将那视为自己人生的终途。无所依靠也好,无可铭记也罢,只要拥有了永恒的生命,就再没什么是值得牵挂的,也没什么是值得在意的。”
重获新生后,银眼的女伯爵嘴角勾勒出一丝微妙的弧度:“遗憾的是,这种感觉,我已经历过太多次,所以无法体会你们的心情。但至少,你们的眼神已告诉我,自己有多么渴望得到这种力量呢?想必比你们平日里玩弄的阴谋诡计强烈得多。但感性之外的情绪是空洞的,理性之外的智慧是麻木的,同理可得,本性之外的欲望是多余的,它是孳生罪恶的苗床,是原初恐惧的源泉。所以,你们已想好自己该如何获得它了吗?又想好自己该为此付出什么代价了吗?我刚才已说过——”
她似笑非笑地环顾四周,将一张张神态各异、心思不一的脸孔收入眼中,轻声道:“这代价可是十分惨痛的。”
说罢,她转身就走。
毫无留恋地离开了这片充满了令人欲呕的气息的空间,视身后的异类们如同无物,同时,默默地在心底补充了一句:我很抱歉,蕾蒂西亚。
但这是最后一次了。
第七十五章 友谊失而复得吗?
迷雾中那双警惕戒备的眼眸,仿佛不久前才刚见过,如今则将剧情再度上演,以此印证时间不过是一直重复已有的事物。
这突然的变化令所有人都意料不及。
“蕾蒂西亚?”
梅蒂恩连忙向前一步,有些焦虑地对她说道:“是我呀,我是梅蒂恩,你的朋友,难道你不认识我了吗?”
飞在天上的血族少女冷漠地注视着地面的众人,尤其是这位自称为友人的粉发小女孩,却无法从单薄的记忆中找到任何关于她的印象,于是开口,冷冷回道:“我不认识你们,也不可能认识你们。”
因为奶奶对她说过,要远离外面世界的人,无论是人类还是异类。
他们都邪恶且贪婪,只会挑起争斗,制造阴谋。蕾蒂西亚向来很听奶奶的话,如果奶奶不让她做什么,她就绝不会去做,自然更不可能和一群陌生人交朋友。
她的表情很认真,不似开玩笑——若说这是个玩笑的话,未免也太恶劣了,以蕾蒂西亚的性格,尚不至于做出这种事。
“看起来,她似乎失忆了。”
林格用简明扼要的一句话概括了眼下的情况,并且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莫非,这就是死而复生的代价么?她的确获得了新生,却使自己的记忆变成了一张白纸,听起来真是残酷,与其说是奇迹,不如说是诅咒……不过,诅咒?
他冥冥中抓住了什么,脑海中有一个念头逐渐成形,却没来得及将它完整地表达出来。
“怎么这样……”梅蒂恩喃喃道,不敢相信自己的小伙伴就这么失去了记忆。这一切都来得太突然了:突然的死亡、突然的复活、以及突然的失忆,粉发小女孩显然从未做好迎接这些突发事件的心理准备,以至于此刻手足无措,嘴唇嗫嚅着想说什么,但呆呆地站了一会儿,还是一个字都没能说出口。
双方沉默的对峙持续了几分钟,蕾蒂西亚已从这些人的反应中确认他们对自己并无敌意,因此态度稍有缓和。即便如此也没有落地与他们接触的意思,只是用冷澹的语气说道:“虽然我不知道你们是谁,但现在的沼泽很危险,如果没有事的话,还是赶快离开吧。”
近似一模一样的提醒让梅蒂恩恍忽了一下,差点以为自己回到了数日前初次与蕾蒂西亚见面的时候。或许这位性格敏感多疑的血族少女确实失去了记忆,但她的本质并没有发生改变,依旧保留着自己的善良与单纯,愿意提醒这些来路不明的陌生人,为他们的安危着想。换句话说,蕾蒂西亚依然是蕾蒂西亚,是自己的朋友。
丢下这句提醒后,血族少女转身便要飞走,梅蒂恩连忙喊住了她:“请、请等一下!”
蕾蒂西亚的背影停住,回头用疑惑而又警惕的眼神看着梅蒂恩。
“我、我知道你要去哪里。”梅蒂恩悄悄攥紧了小拳头,感觉掌心已被汗水打湿,但还是鼓起勇气继续说道:“你要去找你的奶奶,对吗?”
这句话立刻便激怒了天上的少女,令她再度露出尖锐的獠牙,威吓低吼,同时还有一种被背叛了的愤怒在胸中燃烧:她本以为这些人虽然陌生,但应该是好人才对,没想到他们也是为自己的奶奶而来的。果然奶奶说得没错,外面的世界没有一个好人。
梅蒂恩被她激烈的反应吓了一跳,主要是蕾蒂西亚的表情太可怕了,看起来随时可能扑上来攻击自己一样,小女孩从未见过好朋友露出这种表情。连林格都感觉不妙,上前一步挡在了妹妹的身前,但这时梅蒂恩伸出手,拉了拉兄长的衣袖,然后,缓慢而坚定地向他摇了摇头。
林格顿时沉默,最后还是往旁边退了一步,让梅蒂恩来和蕾蒂西亚交涉。既然之前,她能够与初次见面的蕾蒂西亚成为好朋友,那么,现在应该也可以吧?年轻人如此想,选择了相信自己的妹妹。
梅蒂恩轻轻吸了一口气,抬头对蕾蒂西亚说道:“我们并没有想要伤害你的意思,只是想帮助你而已,蕾蒂西亚。光靠你一个人的话,很难从白银之月的狼人手中救出你的奶奶吧?所以,我想帮你,因为我们是朋友。”
天上的血族少女无声地盯着她看,梅蒂恩的眼神清澈,没有丝毫动摇。看了一会儿后,她忽然扭过头去,冷冷道:“我不需要人类的帮助,而且,我说过了,我不认识你们。”
在她的记忆里,从来没有朋友的存在。
独来独往,一个人活着就很自由,不需要和谁交朋友。无论是什么时候、无论有多么寂寞、无论多么危险的世界,只要有自己的奶奶在,那就够了。
她拍打蝠翼,正欲飞走,梅蒂恩却忽然大声喊道:“蕾蒂西亚的薇是奈薇儿的薇!”
天空中的那个身影立时僵住,她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把脑袋转过来,凝重严肃的目光定格在梅蒂恩的脸上,一字一句地问道:“你怎么会知道奶奶的名字?”
奈薇儿,就是她的奶奶。
“是你告诉我的。”梅蒂恩轻声回答。
蕾蒂西亚闻言,新月般的眉毛深深皱紧:“我从没有见过你,更没有对你说过这句话。”
“你说过。”梅蒂恩却很肯定,没有半点心虚,因为她说的就是事实。蕾蒂西亚在飞走之前凑到了她的耳边,对她说了这么一句话。当时她还很疑惑这句话的意思,经过圣夏莉雅的提醒和蕾蒂西亚的失忆后,终于明白了它的意义。
或许,那位血族少女早就知道自己会死,也知道自己死后会失去记忆,所以才给最信任的好朋友留下这句话,让她来唤醒自己遗失的记忆。
“……”
蕾蒂西亚的表情很复杂,似乎内心正在纠结。
她的确不认识眼前这群人,可是,刚才梅蒂恩说的那句话,又是只有她和奶奶才知道的一个秘密。她一直都把这句话深埋心底,从没有告诉其他人,为何,这个女孩却能说出口,还声称是自己告诉她的呢?
还有,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某种熟悉的味道……
难道说,她真的是自己的朋友,只是自己忘掉了?
“蕾蒂西亚。”梅蒂恩又开口,将双手交叠放在胸前,眼神真挚,语气诚恳:“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很着急,很想找到自己的奶奶,可是,凭你一个人的力量是做不到的。我想帮你,我们都想帮你,这份心情,绝没有半点虚假。所以,可以请你相信我吗?”
哪怕只是暂时的相信。
血族少女与她对视了一会儿,忽然移开了视线,目光缓缓从其他人的身上扫过,他们并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敌意,即便是那位看起来最冷漠的年轻人,也朝她轻轻点头,释放了自己的善意。并且,他们和这位粉头发的小女孩一样,身上都有一种自己很熟悉的味道,让人安心,觉得可以信任。
她默默地收起了蝠翼,从天空缓缓降落至地面,在冰冷的泥沼里踩出了一圈圈飞溅的水花。
“我可以相信你们。”她似乎是为了强调什么,一字一句道:“不过,仅限于现在,而且——”
而且,一旦我发现你们有任何不轨的意图,那我将让你们亲身体会到来自血之牙的怒火。
后面那半句话没能说出口。
因为梅蒂恩听到她前面的话时,脸上已浮现出高兴的表情,她三两步跑上来,朝一脸茫然无措的血族少女伸出手,灿烂笑道:“你好,我叫梅蒂恩!”
虽然她好像忘记了自己,但没关系,因为对小女孩来说,有时候友谊就只是重新做一次自我介绍而已。
蕾蒂西亚怔住,好一会儿后才反应过来,默不作声地伸出手,和她握了一下,有些别扭地说道:“我、我叫蕾蒂西亚……”
“我知道!”
梅蒂恩的笑容变得更灿烂了:“蕾蒂西亚·薇·加西亚·瓦伦希尔德,对吧?”
“我会好好记住的!”
第七十六章 你们不能支付的代价吗?
“女伯爵阁下!?”
见银眼的女伯爵转身离开了正厅,座位中有人下意识站起来,呼唤她停下脚步,语气颇为急切。不仅是他,此刻所有人的心情都是相同的,亲眼见证了死而复生的奇迹后,怎可能还对摆在自己面前的永生无动于衷呢?
眼下他们来到了一场盛大的晚会,将在这注定载入时空史册的晚会上争夺追随永恒的资格,而掌握着“永生之牙”的女伯爵便是晚会的主人,她将借由一次神秘的呼唤、一个随意的手势或一声高傲的嗤笑,向她所中意之人发出请柬,邀请他加入这场名为永生的盛宴。
而晚会才刚刚开始,持有请柬的主人怎能不辞而别,丢下她的客人们在此面面相觑呢?
不过在这之前,他们似乎还忘了,若说这晚会有主人的话,第一个主人,也应是那个将他们召集于此的人才对。
冈达鲁夫坐在最高处的主位上,居高临下地俯瞰众人的反应,眼神幽暗而深邃,不知道在想什么。他的情绪自始至终未有太大的起伏,无论是银眼的女伯爵亲自展示永生不死的力量时,亦或是座位上的客人们呼唤女伯爵的尊称试图让她停下脚步时,都无动于衷,仿佛在看着另一个世界的情节,或舞台上的滑稽表演。
直到奈薇儿的背影消失在昏暗的过道尽头,连脚步声都渐渐远去时,他才嗤笑一声,那充满嘲讽与轻蔑意味的笑声极具穿透力,竟然压过了下面人群的喧闹,准确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令他们都清楚地察觉到这笑声中蕴含的某种基于否定意义的鄙夷,像一把利剑,刺穿了那些脆弱的心脏。
“冈达鲁夫,”有人抬起头来,阴森森地说了一句:“你的笑声还是和多年前一样,惹人生厌。或许,这就是你从先祖那里唯一继承到的、和他最像的地方么?”
冈达鲁夫的先祖,便是墨托许历史上最伟大的君王,以神狼之名驰骋于塔古奥荒野上的圣君尼奥,他以“尼奥厄苏”的尊讳,为后世子孙冠以力量的姓氏,直到现在依然是课本中占有相当篇幅的英杰伟人,被许多人类崇拜并追随着。虽然他实际上是异类,是一名狼人,但昔日推翻他的统治、令其暗然落幕的教团联合并未因此掩埋他的功绩、夺去他的伟业。从某种意义上讲,得到敌人的认可,便是他最伟大的地方了。
然而,同为异类,认可圣君尼奥的人却是少数,特别是同为五牙盟誓之成员的其余四大古老氏族,更是对他的功绩不屑一顾,认为纯粹是运气使然。即便没有圣君尼奥,其他种族中照样有人可以完成这项伟业,获得和他同等的殊荣。
昔日圣君尼奥并未完全征服四大家族,只能与他们契订誓约、共结同盟,允许他们和尼奥厄苏家族位居同列,共同统治新生的墨托许,便是最好的证据。
这位出声讥讽的人便怀有这种想法,且坚定不移,他是森牙埃斯特家族的劳伦斯·乔,也是先前被女伯爵嘲讽的其中一个人,不过此时似乎遗忘了这段不愉快的记忆,转而开始嘲讽其宴会的发起者。
他自然不是闲得无聊才这么做,而是知道冈达鲁夫将沼泽异类聚集于福洛泽古堡的目的,便是为了效彷先祖的伟业,再造异类的国度。但劳伦斯·乔从来没有这样的念头,也不觉得能够成功,于是才用这句看似嘲讽的话语来提醒冈达鲁夫,也提醒在场的其他人:你终究不是圣君尼奥,属于他的时代已过去了,他最终没能完成的事业,你也无法做到。
但冈达鲁夫对他的嘲讽视若无睹,并不放在心上,因为在他的眼中:“劳伦斯·乔。”
脸上有一道狰狞疤痕的狼人随意地看了那只鹿首精一眼,其他人看到的是埃斯特家族的家主,但他只看到了一个庸俗、卑劣且自甘堕落的灵魂,令人作呕:“看来你是忘了女伯爵阁下所说的话,一个害死了自己两个兄弟、三个姐妹还有一个叔父的人,真的有资格与我说这句话吗?还是说,这也是你从先祖那里唯一继承到的、和他最像的地方?”
森牙埃斯特的鹿首精是否只会同族相残、手足屠戮?
劳伦斯·乔从他戏谑的眼神中读出了这样的意味,还有来自四周的异样的眼神。自讨没趣的鹿首精冷哼一声,将自己笼罩在一股阴郁沉重的黑雾之中,看起来似乎无话可说了。
也不是所有人都关心这种无聊的政治戏码,他们毕竟是为了永生之秘才来到此处的,从没想过要恢复异类在墨托许的荣光或其他乱七八糟的事情。你可以认为他们已经被教团联合的残酷清洗吓破了胆子,但也可以认为是他们体内残余的野兽本性在主宰自己的欲望,野兽想要些什么东西,一直都是直接去掠夺、去征服的,从不会有拐弯抹角的试探。
“免去那些虚情假意的客套话吧,冈达鲁夫。”来自狮牙狄梵斯家族的雅各布·堂咧了咧嘴,喉咙间滚动着低沉浑厚的声音:“直截了当地说,你的条件是什么,我们要如何做,才能从女伯爵阁下那里取得永生的力量——不要说其他无关的话题,我不感兴趣。”
虽然奈薇儿嘲讽过这位年纪越大胆子越小的老狮人,但他依然使用了敬称,这可不是他胸怀大度,只是看在永生的份上罢了。
“呵呵。”
冈达鲁夫笑了笑,森冷的牙齿轻轻碰撞,发出令人不安的声响。他环顾四座,饶有兴致地问道:“莫非诸位都是同样的想法吗?”
一片沉默,但这沉默已是回答,侧面的心声。
“很好,看来女伯爵说得不错,你们的欲望一向浅薄得如此悲哀,除去那可怜的、零星的贪婪以外,一无是处。既然如此,就让我们直接进入正题吧。”
他从自己的位置上站起来,缓缓走到高台的边缘,面朝整个大厅,就像站在斗技场的最高处,居高临下,轻蔑高傲的俯视,即是无可争议的霸者:“你们想要永生,但我恐怕永生不是那么廉价的事物,若是在座的诸位最终都能得到永生,想必你们中有许多人也会不满意吧?我有之物,何必他人再有,这是先哲告诉我们的道理,如此富有深意,已在我的眼前印证,是否如此?”
依旧沉默,死寂得落针可闻,但受邀而来的客人们看着彼此的眼神已不对劲,正如冈达鲁夫所说,所有人都能得到的永生是廉价的,毫无意义。他们都意识到彼此已经变成了竞争者,除去胜负外不会有第二种关系。古老的城堡在此时仿佛真的化身为一方斗技场,即将见证无数残酷的争斗、杀戮与死亡。
但是。
“那不是我想看到的。”冈达鲁夫却摇摇头,似是很遗憾般说道:“同类相残,太过可悲。我们异类自黑暗清洗以来,被迫退入虚根沼泽,本就苟延残喘,何必为了所谓的永生去杀死彼此,消耗更多的力量呢?那样做,只不过会令我们的敌人更高兴而已,除此之外,毫无意义。”
“所以,你想表达什么,冈达鲁夫?”
瓦伦希尔德家族的伯雷法冷冷道,并不相信冈达鲁夫如他表现的那般,其实是个悲天悯人的家伙。
“我想表达的意思,刚才女伯爵阁下已经替我说得很明白了。”那张丑陋狰狞的狼脸上缓缓咧开一个冰冷的微笑,充满了恶意、嘲笑以及毫不掩饰的期待。他轻轻地,一字一句地说道:“获得永生的代价——”
“可是十分惨痛的啊。”
第七十七章 没有办法潜入吗?
在沼泽的中心区域,生长着一片茂盛的红树林,这些以水杉树、红榕、木橄榄和紫藤树为主的红树植物分布得颇有规律,若是从天空俯瞰的话,会发现它们形成了一个类似圆环的结构,一圈一圈地向内聚拢,在弥漫的浓雾中犹如海上的巨大漩涡,逐渐将周围的阴影和水面都卷入其中。而漩涡的中央则是一片高耸陡峭的悬崖,悬崖边坐落着一座阴森恐怖的城堡,那正是此行的目的地,白银之月的大本营:福洛泽古堡。
林格一行人在括亚圆弧的外围停下脚步,隐蔽在一处古老破败的建筑废墟中,默默观察红树林内的动静。废墟像是中古时代留下来的遗迹,时间比异类们入主虚根沼泽还要早,因此从残缺破损的砖墙与廊柱可以看出那个时代经典的肃穆风格,当然,更多地方已被自然植物完全侵占,藤蔓爬满了每一块饱受风霜的石砖,下面是不知名的虫子爬来爬去,略高出地面的庭院里也蓄满了积水,雾气在水面上凝结了一层寒霜。
也不知道谁会在那么古老的年代,在荒无人烟的沼泽里留下如此壮观宏伟的建筑群。
他们所处的位置离括亚圆弧的入口约一百多米,这个距离还不算太远,但若是加上弥漫的浓雾就令人视线模湖了,只有身为沼泽原住民的蕾蒂西亚能适应这种环境,她从一面白色的石墙后探出脑袋,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迷雾中那些庞然恐怖的巨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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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只体格壮硕的巨灵正在附近游弋巡逻,他们的外貌颇为恐怖,人形的躯体上缠绕着一圈圈脏污的灰色绷带,将脸孔与手足都遮挡得严严实实,唯独眼睛部位露出来两团惨绿色的幽森鬼火,麻木地注视着周围的事物。有些绷带没扎紧的地方,则能看到腐烂溃败的脓血,细小的触手犹如虫子般在那些伤口里钻来钻去,令人毛骨悚然。
他们的体格庞大,几乎有两个人那么高,如同巨人,但走起路来却无声无息——准确地说,不能用“走路”来形容他们的移动,应该是飘浮才对。这些巨灵会像鬼魂般飘过水面,不发出一点动静,甚至不往水中投下倒影。
试想一下吧,若是走夜路的时候忽然有这么个大家伙,悄然无息地出现在你身后,投落阴气森森的鬼影,那该是多么惊悚的一件事啊。
“是夜巡灵。”
蕾蒂西亚压低了声音说道。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后,她已经知道眼前这群人的确是来帮助自己的,因此态度便没有那么抗拒了,也不介意和他们交流信息,分享情报:“我听奶奶说过,这是一种很神秘的妖灵,他们掌握着一种能够自由穿梭于阴影世界与物质世界的魔法,平时会将人类或异类死后的皮剥下来,作为外壳伪装自己。一旦外壳损坏,便逃入阴影的夹缝中躲避,因此,从来没有人见过它们真正的模样。只是有些人猜测,那些像虫子一样的细小触手,才是夜巡灵的本体。”
体格那么大的妖灵,本体却那么不起眼,异类,很神奇吧?
梅蒂恩小脸有些发白:“这么说来,他们身上的那些绷带就是?”
“恩。”蕾蒂西亚轻轻点头:“是用人皮、兽皮或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生物的尸皮制作的。”
粉发小女孩颤颤巍巍地收回了目光,不敢多看。
虽然有时候很勇敢,但有时候也很胆小。
爱丽丝倒是一点都不害怕,甚至多看了两眼,就像在观赏平日难得一见的猎奇生物般,然后才问道:“所以,这些夜巡灵出现在这里干嘛?”
蕾蒂西亚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像是很奇怪她为什么要问这种显而易见的问题:“当然是在巡逻啊。由于对阴影亲和的种族特性,夜巡灵是最适合充当守卫与监视耳目的人选。他们发现潜入者依靠的不是气味或者声音,而是对阴影的感知。任何人走过,都会在阴影中留下痕迹,而这些痕迹在他们眼中犹如灯火般明亮。除非有办法完全割裂自己与阴影的联系,否则,便不可能逃脱他们的监视。”
但是,人走过怎可能不留下影子呢?
“看起来,白银之月的那帮家伙,戒备很是森严。”蕾蒂西亚轻轻咬牙,感觉有些棘手:“这还只是括亚圆弧的外围,森林里不知道还有多少异类,和夜巡灵一样正在监视附近的动向呢。”
就算想办法避开了这群夜巡灵,肯定也会撞入其他异类的监视区。想要一路隐匿、不被发现地潜入福洛泽古堡,其难度不亚于正面闯入审判教廷的总部断罪圣堂后全身而退——反正都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身后一片安静,蕾蒂西亚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到有人回应自己的话语,便疑惑地回头,想看看这帮人在搞什么鬼,结果发现大家都默不作声地盯着爱丽丝看,而金毛女仆本人则得意洋洋地从腰带上取下一个稀奇古怪的银白色立方体。
这颇具后现代抽象风格的行为艺术令血族少女困惑不已:“你们在做什么?”
“在做什么?”
爱丽丝重复了一遍她的问题,然后哼哼地笑了两声:“当然是在等主角登场、打破困境啦!”
“主角是谁?你?”
蕾蒂西亚怀疑地看着这家伙。
虽然失去了记忆,但短时间的相处中就连蕾蒂西亚也知道这个金毛女仆有多么不靠谱了,从言行举止到思维逻辑,没有一处符合正常人的地方。至于说要靠她来打破困境什么的,更是荒谬到令人不敢相信。
“你的冒犯我记在心底了,下不为例。”
爱丽丝瞪了她一眼,然后施施然从卡带收纳盒里取出自己刚刚完成编辑的那张卡带,语气自信:“等会儿你就知错了。”
“真的没问题吗?”蕾蒂西亚没理她,而是看向梅蒂恩:“机会只有一次,如果被那群夜巡灵发现,我们就必须和白银之月的狼人,还有更多的异类开战了,肯定打不过的。”
被发现后再想救出奶奶的概率,即便蕾蒂西亚没接受过良好的数学教育,也知道必定小到了极点。
所以仅有一次的宝贵机会最好还是不要浪费在这个不知所谓的女仆身上吧?
“呃,哈哈哈。”梅蒂恩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尬笑两声,小小声道:“其实没必要这么怀疑啦,蕾蒂西亚,爱丽丝姐姐的游戏魔法很神奇哟,绝对可以帮我们潜入城堡、救出你的奶奶。就算你不愿意相信她,也请一定要相信我,好吗?”
她语气真诚,目光清澈,蕾蒂西亚略微沉默,最后扭过头去,微不可觉地点了点头,又滴咕道:“事先说好,要是不起作用的话,我就——”
“你就怎样?”金毛女仆叫嚣道:“来咬我啊?”
蕾蒂西亚嫌弃地看了她一眼,没再说话。
爱丽丝也被圣夏莉雅温柔地扭了一下脖子,被迫放弃了这种小孩子较劲般的无聊举动——如果林格没听错的话,她被扭脖子的时候,是不是还发出了很清脆的喀察声?
大概,是错觉吧?
总而言之,在蕾蒂西亚宛如看着神经病的眼神中,爱丽丝再度摆出了那个意味不明的姿势,单手高指天空,另一只手放在腰间,以一个很帅气但没有实际意义的动作将卡带插入了游戏机的插槽,并且喊出了那句同样毫无意义的口号:
“Hen、sin(变身)!”
一个冰冷机械的少女声,回荡在古老破败的废墟内:
【elesysteyer(亲爱的玩家,欢迎使用爱丽丝系统)】
【CassetteDateasDeteTheGa(检测到卡带数据,正在启动游戏)】
【alfiguration,A(永恒核心,配置完成)】
【TheGAME《Thee,yer(祝您游戏愉快)】
第七十八章 血月为你而升吗?
冈达鲁夫抬起头,目光透过高而狭窄的窗户,看到了弥漫不散的白雾。他微微皱眉,不知道是否错觉,总觉得自己刚才似乎听到了一个很古怪的少女声,充满了机械与冷漠的风格,简直不似人类能够发出来的声音,所述说的也都是些光怪陆离、让人逻辑混乱的语言。
想必,的确是自己的错觉吧。
据说,人在下定决心去做某件事情之后,便会听到许多原本听不到的声音,有时是来自命运的启示,称为天启;有时则是来自梦中的呓语,被称为梦启。凡人中的占卜大师信以为真,并以此预言人世和社会的未来,可冈达鲁夫实际上并不相信这些,他唯独相信的是,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
“冈达鲁夫。”
一声粗鲁的交唤打断了这头自拥有记忆以来便不断进行着抗争与失败的老狼,令他略微回神,收起视线,重新将目光定格在高台下的人群中。狄梵斯家族的雅各布·堂正用不耐烦的语气说道:“不要玩弄这种毫无意义的谜语,告诉我,代价是什么。”
“如果我想要从女伯爵阁下那里获得永生,代价、到底是什么?”
他一字一句地问道,锐利的金色竖童中流露出几分志在必得的觉悟,唯独到此时才像个真正的狄梵斯狮人,而非只会夹着尾巴逃跑的小猫咪。这头老狮人的寿命已所剩无几,体内的血液和骨骼正在衰败,每天睁眼醒来都能清晰地感受到力量的流逝,自然比其他人更迫切地追求着名为永生的奇迹。
“很简单。”冈达鲁夫咧嘴一笑:“如果我说要把教团联合从这座半岛、乃至从塔古奥荒野上驱逐出去呢?”
“那你一定是疯了。”
伯雷法冷冷道:“我们的确很想获得永生的力量,但这代价却是叫我们去死,你不觉得这有点本末倒置么,冈达鲁夫?”
看其他异类脸上的表情,大体是同样的想法。
聚集于此的异类首领们,大部分是家族与族群中的长者,亲身经历过一个世纪前的黑暗清洗时代,也亲眼见证过教团联合的部队是如何残酷地屠戮自己的手足,令诗琪莉亚半岛血流成河。在他们惨痛的记忆中,对抗教团联合,那与自寻死路没什么区别。
“看起来你们已被击垮了骨气、粉碎了信心,如此软弱的态度,怎敢自称为神血的后裔?”冈达鲁夫语气从容地说道:“何况,莫非你们心中不曾有类似的念头么?眼睁睁看着自己昔日的城市被人类占领、连自己的姓氏都被一群奴仆窃取,不曾有过丝毫的愤怒与痛恨么?若是如此,伯雷法,你为何要与凄雨港内的瓦伦希尔德家族暗中联络,乃至将人手安插到断罪圣堂的档桉库中呢?仅是因为你也觊觎着永生之牙的档桉?这说不通吧?”
伯雷法面色微变,他自以为隐蔽的行动竟全都暴露在了冈达鲁夫的眼皮子底下。
但他并不是唯一一个。
“雅各布,金鬃狮人的势力正在翠血城的“雄狮党”中死灰复燃,莫非你全不知情?劳伦斯,你暗中拉拢了法尔坎迪亚城市政府超过三分之一的高级官员,难道仅是为了方便你那门利益微薄的违禁药物走私行当?还有你,帕特里克,我听说亚美尼斯家族的造船厂中有你的股份,你要那么多蒸汽铁甲舰做什么,远征东大陆么?”
他一一点名,视线在这些人的脸上停留又扫过,喉咙间发出低沉的笑声:“看啊,你们本来就有类似的想法,而我,我不过是为你们那些不敢付诸实践的想法提供了一个充足的理由而已——想要永生么?那就干掉教团联合,除此之外,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说到这里,他的目光变得阴森可怕,语气也冷如寒霜:“我需要提醒诸位的是,只要教团联合还存在一天,他们就不会允许岛上多出那么多永生的异类。若非如此,关于永生之牙的档桉,何以被那位冷酷傲慢的大审判长阁下亲自记录入库呢?”
换而言之,如果不解决这个麻烦,就算你们现在得到了永生,日后也必将陷入被教团联合追杀的、永无止境的噩梦之中。获得了永生却被迫流浪,被迫抛弃那些融入人类社会后已经习以为常的奢侈享受:美味的食物、奢华的住所、高雅的舞台剧与音乐会……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吗?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审判教廷的部队,现在已经深入沼泽了。”他随口说出了一个惊悚的事实,顿时在正厅内引起轩然大波,质问与争吵的声音犹如一锅煮沸的开水,立刻在空气中燃起了焦灼的气氛。
“安静。”
冈达鲁夫冷然的声音极具穿透力,盖过了正厅内的喧嚣,他看着这些惊慌失措的同类,眼中明显有轻蔑与不屑:“你们迟钝得尤甚于冬天的树栖灵,是什么让你们觉得教团联合是那种被人袭击了总部、夺取了重要档桉后会忍气吞声的怯懦之辈?他们会反击、会找到福洛泽古堡的位置,会对白银之月发起攻势,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明知危险的前提下仍来参加此次聚会是证明你们对永生的渴望多么强烈,然而一无所知的前提下来到此处,我只能说你们的愚蠢真是令我大开眼界。”
他尖酸刻薄的话语令颇多人露出不忿的表情,但冈达鲁夫没时间理会他们的感受,冷漠地丢下一句话:“秩序天平中最强的大审判长与他们最恐怖的战争兵器绯夜门忒号,据我所知,此刻都不在墨托许境内。这是我们最好的机会,或许也是最后的机会。”
“战斗的讯号已不遥远,诸位,是联合在一起,重现我们昔日于墨托许的荣光,光荣地饮下永生的血液,还是狼狈而逃,犹如丧家之犬……请自行抉择吧。”
说罢,他转身朝高台后的过道走去,他走之后,正厅内爆发出一股较之前更为喧闹嘈杂的争论声,几乎要掀开城堡的穹顶,摧垮每一块古老的石砖。
冈达鲁夫将这些令人心烦意燥的弱者的吠叫抛至身后,从过道离开,来到了一条露天的走廊里,这里的视野极佳,既能俯瞰括亚圆弧的全景,亦能抬头览观无尽的夜色——比如那轮迷雾中影影绰绰、巨大恐怖的血红色满月。
狼人的脸上头一次浮现出讶异的表情,因为他从没有见过如此诡异的月亮,它的颜色像血那般殷红,又如火焰般熊熊燃烧,其表面布满了蠕动的恐怖和淌落的污秽。更奇特的是,它竟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时隐时亮,隐没时如镜中潜伏的水月,明亮时则似黄铜灯泡周围的一圈惨澹光晕,更像是人为创造的产物,而非自然的天象。
可是,谁能够创造出月亮呢?
“这是怎么回事,林萨斯?”
他问走廊上静默而立的另一名狼人。
沉默寡言的林萨斯站在走廊的边缘,身体表面沐浴了一层血红色的月光,那些银白色的毛发末端仿佛也抹上了妖艳的血红,看起来像是刚从一个浴血的战场中归来。他缓缓摇头,回道:“我不清楚,几分钟前,这轮血月突然出现,带来了这些诡异的月光。不过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变化。”
“是么。”
冈达鲁夫慢慢地走到开阔处,和林萨斯一样沐浴在血红的月华之中,他抬头静静凝视着夜空上那轮妖异的满月,忽然嘴角咧开了一个怀念的笑容:“你知道吗,林萨斯,我认为这是个好兆头,预示着我们的事业将会有一个完美的开始,因为它让我想起了……沃尔夫冈。”
白银之月的另一位首领,“崩毁的狂月”林萨斯闻言沉默。
沃尔夫冈,半个世纪前,为争夺“永生之牙”而与银眼女伯爵同归于尽的狼人,同时,也是冈达鲁夫的兄弟,他的称号便是“渴饮的血月”,与眼前的场景十分吻合。
半晌后,他才开口,低声回应:“是的,我也这么认为。”
如果真是那样,就好了。
第七十九章 居然真的没发现吗?
【古老的半岛见证无数月光,英雄的故事在月下传唱,有时是志得意满的凯旋,有时是无可挽回的悲哀;有时是纯粹为理想的伸张正义,有时则是受缚于欲望的生死搏斗。这是信仰与生存的冲突吗,亦或是人类与异类间的本质区别呢?无论如何,血正从英雄辈出的年代流向一个理想和年华正逐渐老迈的年代,它会将半岛的月光染红,并由此血红色的满月,见证新英雄的落幕与登场。】
【我们为参与故事而来到此处,看见黑暗的沼泽中潜伏阴影,无数庞大的野兽正在它的身体里争夺血肉,枯萎的血管与腐朽的骨骼,共同构成了这一具行将就木的躯体。谁会胜利,谁将失败?在岁月之前都不过是尘埃,或许唯有一个永恒的灵魂,才能将故事看到最后,并评判其精彩与错漏之处。】
【在故事的序幕,行于黑暗、却拥有一颗光明心灵的少女蕾蒂西亚,你的前路将在何方?你的心灵将欲何往?你在轮回中失去的记忆终有一日会回归灵魂,但那些令你迷惘的事物也将同等归来。你会接受它们吗?还是抗拒?潜入这团污浊的黑暗,并向我们证明光明由此存在、为何存在吧。这正是你需坚守不移的、关于一个另类血族的信条。】
【欢迎来到:黑暗终末异类集会所虚根沼泽。】
朦胧的雾气侵入沼泽,污秽的血月升上夜空,向人间洒落无尽的血与杀戮。幽暗、死寂而又低沉的回音,如在每一寸埋骨的泥砂下响起,述说着哀怨的故事。夜将死去、天将倾覆、月将燃烧,而在那片汹涌的血红之海中,一个个妖异扭曲的文字逐渐成形,宛如用滚烫的铁往苦涩的罂粟花瓣上烙下印记,暗红色的阴影里,是若隐若现的光明——
《Thecreedofblood:血之信条》。
“满、满月!?”
蕾蒂西亚刚睁开眼便看到头顶的血月,顿时吓了一跳,连忙把自己缩到了墙体后面,这种惊吓尤甚于她对未知世界的恐惧,以至于没能发觉自己已进入一个神秘奇特的领域之中,周围的事物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与真实的物质世界有明显区分。直至爱丽丝轻描澹写地说了一句:“那是假的。”
“假的?”
“没错,只是游戏贴图而已。”爱丽丝问道:“话说你为啥要怕满月呢?吸血鬼不是应该很喜欢满月才对吗?”
蕾蒂西亚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犹犹豫豫地从石墙后探出脑袋,看了雾中的血月一眼,又很快把脑袋缩回去,好像很害怕血月上燃烧的温度会灼伤自己的双眼。但什么也没有发生,她摸了摸自己的身体,喃喃道:“一点都不痛,它是假的……”
“早就跟你说过了嘛。”爱丽丝笑嘻嘻道。
“哦。”
蕾蒂西亚讷讷地点了点头,随即才意识到什么,睁大了眼睛:“等等、为什么你的声音会在我的脑袋里出现?你在哪里!?梅蒂恩呢?还有其他人呢?你们都去哪了!?”
被藤蔓与水草侵占的遗迹内只有娇小的吸血鬼一个人,而其他人都像是凭空失踪了,找不到一点踪影。
“啊,别那么慌张,我们只是变成了你的背后灵而已。来,大家,跟蕾蒂西亚打个招呼吧。”
然后脑海中便传来了梅蒂恩的声音:“喂喂喂、听得到吗,蕾蒂西亚,我在这里!”
“还有我还有我!”谢米也凑上来叫嚷道。
接着是圣夏莉雅和奥薇拉和她打了声招呼,态度友善;只有林格因为太过冷澹的缘故,轻轻嗯了一声便算完事,搞得爱丽丝一直滴咕他太过敷衍,根本不是带新人的态度。
“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面对超出自己人生观与世界观的重大事件,蕾蒂西亚蹲在石墙后面,有些崩溃地抱着头,小小的脑袋里充满了大大的困惑:“为什么你们都出现在了我的脑子里?你说的背后灵又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们都变成妖灵了吗?”
“唉,又来了。”
爱丽丝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每加入一个新队友就得向她解释一次游戏机和卡带的设定,她都有些腻味了,甚至怀疑是否某位扑街写手为了水字数才设计出这样的情节……但那又能如何呢,为了接下来的通关过程能够顺利,还是得尽量把设定向蕾蒂西亚解释清楚才行。
于是便花了几分钟的时间,给这位从来没有玩过游戏的乡下土包子吸血鬼小姐普及了一下游戏的概念,她理解之后不由得发出啧啧惊叹,感慨世界上居然有如此神奇的魔法,同时对拯救奶奶的行动又多出了几分信心——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首先质疑,其次质疑,最后还是质疑,这才是正确的流程。
“这太荒谬了。”
蕾蒂西亚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手,又抬头看看周围的景象,直到此时才发现这些场景并不是真实的,充满了某种难以言喻的虚幻感,细看之下还有些粗糙。还有天上弥漫的雾气,雾中错落如爪痕的枝影,枝叶的缝隙间露出可怖面貌的血红色满月,眼神迷茫无措。
这很正常,不是每个初次进入游戏世界的人都能接受这种设定。
对于这种“孩子不愿意玩游戏”的恶毒病症,神医爱丽丝的解决办法很粗暴:“管它荒不荒谬,你就说想不想救奶奶吧?反正这是唯一的办法,你不玩也得玩。”
听到这句话,蕾蒂西亚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坚定起来,正如爱丽丝所说,无论这所谓的游戏魔法有多荒谬,只要它能帮助自己救出奶奶,那就够了。
“我玩!”
她斩钉截铁地说道。
“好!”爱丽丝大喜:“就冲你这份豪气,今天我天才玩家爱丽丝亲自上手,教你如何当一个潜行大师!懂不懂不杀杂兵无伤通关的含金量啊,大家都叫我小康纳呢!”
众人:“……”
又多了一个新的外号。
……
虽说是潜行,但要怎样避开那些夜巡灵的感知范围呢?那可是连影子的动向都能捕捉得一清二楚的、来自阴影世界的妖灵啊。
“首先观察。”爱丽丝摆出一名老刺客的姿态,循循善诱:“你要好好观察敌人的情况,才能制定出最合适的潜入路线。来,蕾蒂西亚,告诉我,你都观察到了什么?”
蕾蒂西亚从石墙后探出脑袋,扒着墙体边缘摇摇欲坠的残砖,鬼鬼祟祟地盯着红树林入口处来回游弋的夜巡灵们,看了一会儿后,忽然发出疑惑的声音:“他们的身体下面,有一个红色的圆圈?”
没错,那些浑身缠绕着绷带的诡异妖灵虽然是飘浮在水面上的但身体下方却多出了一个红色的实心圆,并且闪烁着刺目的红光,一眼望去就给人一种危险的感觉。随着他们巡逻的步伐,红圈也来回移动,基本覆盖了方圆十米远的范围。
“那是他们的警戒圈。”爱丽丝低声道,好像害怕被远处的那群夜巡灵听见:“踏入警戒圈的红色区域就会被他们发现。”
蕾蒂西亚下意识问道:“那不踏入呢?”
“就不会被发现呀。”爱丽丝的语气显得理所当然,反倒凸显蕾蒂西亚的问题有些不正常了:“你怎么会问这么简单的问题?”
你特么在逗我?
这是蕾蒂西亚的第一反应。
那可是夜巡灵诶!迷雾和黑暗中感知能力最强的妖灵,结果你和我说只要不踏入他们的警戒圈就不会被发现?那个警戒圈才多大?方圆也就十米左右吧?意思是夜巡灵都是一帮只能察觉到十米以内异常动静的聋哑人士吗?
“理论上确实不可能。”在她发表尖锐性言论表示质疑后,爱丽丝语气深沉地说道:“但不要忘了,这可是游戏。”
蕾蒂西亚:“……”
“好了,你已经学会潜行了,现在就去试试看吧。”
我学会你个头啊!
蕾蒂西亚差点想喷她,但在梅蒂恩的劝阻下未能如愿,并且粉发小女孩一再保证:虽然爱丽丝姐姐在各方面都很不靠谱,但,唯有游戏是靠谱的!所以,还请相信她一次吧!
蕾蒂西亚半信半疑地离开了藏身的遗迹,借着浓雾的遮掩与红树林投下的阴影,小心翼翼地向着括亚圆弧的入口前进,一路上内心忐忑,生怕那些夜巡灵忽然将目光投向自己。
但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半分钟后,她站在距离最外围的那只夜巡灵只有十五米远的地方,尚未踏入他的警戒圈。但这个范围别说感知阴影,哪怕用眼睛看都能发现有人站在自己面前了,而这只夜巡灵仍像个瞎子般在附近来回游弋,偶尔伸出缠满了污秽绷带的巨手,挠一挠类似骷髅的头颅,然后向其他同伴比个手势,大概是在表达“我这里没有问题一切正常”之类的意思吧。
你不觉得自己就是最特么不正常的那一个吗?
蕾蒂西亚彻底无语了。
脑海中传来爱丽丝得意洋洋的声音:“看,我就说吧!”
第八十章 潜行之后是刺杀吗?
这些夜巡灵似乎没有发觉自己的感知能力被所谓的游戏魔法削弱了,以至于对近在迟尺的目标视而不见,让蕾蒂西亚很轻易地潜入了括亚圆弧。
只要从死角处绕开那些通红发亮的警戒圈,他们就会变成有眼睛不能看、有耳朵不能听的小聋瞎,基本不可能逮到暗夜中蛰伏潜行的血族少女。
当然,过程中依旧存在些波折,毕竟夜巡灵并非只会按照死板的巡逻路线来回走动、容易被潜入者发现规律的NPC,他们拥有自己的思想和意志。比如,有的夜巡灵较为懒散,只想待在自己的守卫范围内,而有的夜巡灵却具有极强的警惕性,活动的范围比前者大了好几倍,经常突然闯入其他夜巡灵的守卫范围,导致本应存在空隙的路线被插入的警戒圈封锁,这就给行动带来了许多变数。
不够熟练的蕾蒂西亚有好几次差点被发现,幸好脑袋里能够观察四周动向的背后灵们及时提醒,让她提前做出应对,才不至于一头闯入警戒圈内,被那些警惕性更强的夜巡灵发现。等到熟练了以后,她甚至不需要背后灵的提醒,就能自己分析出最合适的潜入路线,使爱丽丝大为赞赏,称赞她是自己见过“最有天赋的刺客”,这听起来不是个褒义词,于是蕾蒂西亚便没有当真。
其实这多少和她以前的生活经历有关。作为【永生之牙】真正的主人,她在漫长岁月中遭受的窥视和觊觎数不胜数,连教团联合都暗中调查过她的情报。若是没点警惕性和隐藏自己的能力,她早就被秩序天平的狂犬们逮到了。
现在用她丰富的潜伏经验来玩这款潜入游戏,只能说专业对口,相得益彰。
进入括亚圆弧后,这里的红树林生长得更为茂盛,从头顶垂落的木质根支与水底下纵横错落的根网共同构成了一个深邃复杂的迷宫,两旁隐没在迷雾中的树丛与水草像是怪兽张开的巨口,阴森可怖,其中遍布泥沼与深坑,若是不熟悉地形的人贸然闯入,恐怕会一辈子都迷失在里头,整个括亚圆弧只有一条泥泞的道路,弯弯曲曲地通向最深处的福洛泽古堡。
当然,森林中同样少不了异类监视的耳目,他们中大部分是草原鬣人、林蜥人、坎普尔族、比伯特石灵、半鼠人、蝙怪等智力较低的附庸种族,族群形态上还保留着原始的部落制度,除了给沼泽增加一下物种多样性以外没有其他作用;至于智力更高、文明演化程度更深的异类种族,如狼人、血族或金鬃狮人之类的,大抵是聚集在城堡内部吧。以他们的高傲和自尊心,是不屑于来干巡逻和监视这种小事的。
这些监视的耳目有时是守在路口,有时是潜伏在树冠里,有时甚至是飞在迷雾中,居高临下地俯瞰。但只要他们的警戒圈没有大范围重叠的地方,蕾蒂西亚总能找到最合适的路线,一路避开他们的视线,悄无声息地潜行过去。
这个过程轻松得连她都不太敢相信,在又绕开了一群躲避在树干上和树冠里、借保护色隐藏自己的林蜥人后,她低声呢喃了一句:“游戏魔法,真是神奇。”
“对吧对吧!”梅蒂恩很高兴地喊道。
“恩!”蕾蒂西亚用力地点了点头:“谢谢你,梅蒂恩!”
“嘿嘿,不客气!”
身为游戏开发者与游戏机真正主人的爱丽丝:“……”
不过,这样顺利的潜入,很快就被终结了。
蕾蒂西亚躲在一棵红榕树后面,借着粗壮的枝干遮挡,探出头观察那些把守在路口处的草原鬣人,眉头紧锁,感觉有点棘手。
草原鬣人是一种小型群居异类,外貌长得有点像直立行走的鬣狗,这也是他们名字的由来。他们普遍体型矮小、力量孱弱、智慧不高,唯一掌握的血脉魔法也是没什么实战意义、只能用于狩猎的“气味追踪”,除非能诞生出手持部落骨杖的巫师,否则整体实力水平甚至不如同等规模的人类村庄。据说很久以前,异类还活跃于墨托许时,一队老练的人类猎手就能屠杀一个中小规模的草原鬣人部落了。
并且根据名字就可以知道,草原鬣人普遍不适应沼泽环境,他们的身体器官和狩猎技巧只适用于广袤无垠的大草原,引以为豪的气味追踪魔法也会在沼泽瘴气与雾气的压制下跌落到一个极差的水平,时常导致他们无法追踪到受伤的猎物或判断出危险的敌人,从而陷入食物短缺和人员伤亡的窘境,这便间接限制了他们的另一个长处——恐怖的繁殖能力。而没有新生人口的补充,部落的生存环境便会进一步恶化,陷入难以挣脱的恶性循环之中。
黑暗清洗中逃入虚根沼泽的草原鬣人保守估计也有二十万左右,今日已锐减至不足一万,这些幸存者还是投靠了曾统治草原地区的金鬃狮人才得以生存下来。说起来这还得多亏教团联合的功劳——若不是教团联合把金鬃狮人曾经的附庸剿灭得七七八八,高傲的狄梵斯家族又怎会接受一群低劣肮脏的草原鬣人的效忠呢?
靠气味来捕捉环境信息的草原鬣人遭到沼泽的压制后,发达的鼻器官性能锐减,最显着的体现是他们的警戒圈很狭窄,方圆五米左右,只有夜巡灵的一半,能监视到的范围有限。但他们也有自己的优势,那就是血脉里流传下来的群聚与合作的天性。草原鬣人从不单独行动,他们会将人手分成一支支小队,一部分队伍把守关键路口,另一部分队伍则来回巡逻,靠数量的优势,将整条路段都纳入了监视区域,基本上没给蕾蒂西亚留下潜入的死角。
这种笨办法若是放在现实世界里,自然不如夜巡灵用自己的阴影感知能力进行监视来得轻松高效,可在游戏世界里却给蕾蒂西亚带来了很大的麻烦,因为如果她想要顺利通过的话,就必须先将这些家伙打倒。
可是,如果无法在短时间内将他们全部打倒的话,这些家伙发出的动静,一定会吸引更多的异类向这里聚集,说不定还会惊动城堡里的人,那潜入计划就彻底失败了。
眼下便有一支草原鬣人的巡逻小队,身穿简陋的皮甲、手持原始的长矛或刀剑等武器,在这条道路上来回巡逻,监视四周可疑的动向。他们的阵型虽然松散,覆盖范围却很大,蕾蒂西亚只能躲在红榕树的后面,默默观察他们的行动路线,想找到可以顺利潜入的路线。
如果可以的话,她倒是很想绕开这些烦人的家伙,直接从森林里穿过去。但那是行不通的,即便不考虑林间地形复杂、危机四伏的因素,光是扎堆在林子里的林蜥人和蝠怪等异类就不在少数。前者是鹿首精的附庸,后者是吸血鬼的附庸,他们的警戒圈的分布密度和重叠程度甚至比道路上的草原鬣人还要夸张,所以同样不是很好的选择。
这也是她越来越深入括亚圆弧核心区域的缘故,越是接近福洛泽古堡,守备程度就越森严,只是单纯的潜入,已经很难解决问题了。
“所以,就把他们全都干掉吧。”
爱丽丝提出了一个很有建设性的建议,还大言不惭地宣称:“我们的游戏设计师深谙玩家的一百种心理活动,非常清楚他们想要什么,所以不会只做潜行机制,却不做战斗机制。”
“潜行要有,刺杀也要有。”
“这才算是一个合格的刺客大师啊!”
第八十一章 奶奶说过的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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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他们都杀光就没人发现你潜入了。”
刺客大师爱丽丝如是说道。
蕾蒂西亚觉得她的逻辑中存在着一个巨大的漏洞,那就是,自己要如何在短时间内把这些草原鬣人都解决,而不引起其他异类的注意呢?
“做不到的。”她低声道,对自己的战斗能力并不是很有信心。
爱丽丝冷笑一声:“现实世界中做不到的事情,不代表游戏世界中也做不到。现在的你可是一名合格的刺客,怎么可能不会刺客的战斗方式呢?点开你的武器栏和技能栏看看。”
武器栏?技能栏?那是什么?
一头雾水的蕾蒂西亚在她的提醒下,才发现自己身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把匕首、一把精巧的手弩、一筒弩箭还有几支挂在腰带上的飞刀。她发誓自己身上从来不会携带这种东西,毕竟吸血鬼也不需要使用人类的武器,它们简直是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就和这个游戏世界一样诡异。
“其实应该给你配一把袖剑才对。”爱丽丝不无遗憾地说道:“可是我在系统的素材库里没有找到,自己设计的话又太费时间,所以就只能用这些普通的装备凑合一下了。”
这也是她本人觉得这个游戏美中不足的地方。
蕾蒂西亚听不懂,便不发表意见,又看了眼技能栏,里面同样有几个她完全不解其意的古怪名词:【阴影刺杀】、【光明聚变】、【鹰眼视觉】、【低调姿态】、【攀爬技巧】和【信仰之跃】。
这其中,【阴影刺杀】、【光明聚变】与【鹰眼视觉】标注为主动技能,而剩下三个则标注为被动技能。
“什么意思?”她问道。
“意思就是,你可以用这些技能去战斗。来,我教你怎么做。”
爱丽丝滴滴咕咕起来,蕾蒂西亚一开始还很认真地倾听,但听着听着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古怪起来,等爱丽丝讲完后,她才半信半疑地问道:“真的能行吗?这听起来太荒谬了。”
“哎呀你别管,就照我说的去做,还想不想救你奶奶了?”
一提到自己的奶奶,蕾蒂西亚的神色立刻就变得坚定起来,她用力地点了点头:“好!”
爱丽丝大感欣慰,同时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蕾蒂西亚的弱点,既然她这么在乎自己的奶奶,那以后是不是能用这个方法来威胁她和自己做一些这样那样的事情呢,比如陪自己打游戏啥的……
“爱丽丝姐姐。”
“恩?”
“你把心里话都说出口了哦。”
“诶!?”
蕾蒂西亚目露鄙夷:“爱丽丝,不可信,快从我的脑子里出去。”
“……”
虽然经历了一些小插曲,但无伤大雅。蕾蒂西亚藏身在茂密树丛的阴影下,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支正在道路上来回巡逻的鬣人小队,手中平举起那把精巧的手弩,弩身上凋刻着精致的德拉科与阿斯拉的花纹,看起来古朴而又厚重。闪烁着寒光的弩箭微微探出杂乱的枝叶,对准了走在最后面的那只草原鬣人。
一步,两步,三步……她默数着巡逻队的步伐,待目标走到合适的位置后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手弩的扳机,伴随着微不可闻的一声轻响,弩箭射出,但并不是朝着目标去的,而是落在了他的警戒圈边缘,一个不偏不倚的位置。弩箭插入地面的声音很快引起了对方的注意,他停下脚步,回头投来疑惑的目光,并有些犹豫地朝这个方向走了过来,想要查看刚才的动静是怎么一回事,但其他没有被触碰到警戒圈的草原鬣人则继续往前,视若无睹。
爱丽丝的刺杀技巧第一步:先引怪。
目标走到警戒圈的边缘,很快就发现了末端半截露出水面的弩箭,即便智商低如草原鬣人的水平也能意识到有人潜入进来了,于是张开就要呼唤自己的同伴过来对附近进行搜索,但如果被他成功,蕾蒂西亚费尽心机的引怪就毫无用处了,于是她抢先一步释放了技能:【光明聚变】。
奥薇拉的虚影在血族少女的身后闪现,她举起手中的提灯向那只草原鬣人的方向照了一下,瞬间释放出耀眼的白色光芒,令对方的视线陷入一片白茫,同时眼部传来阵阵剧烈的刺痛。他丢下武器捂着双眼哀嚎起来,但声音却无法从闪光的领域传达出去,被他的同伴们听到。
【光明聚变:向指定地点释放一次剧烈的闪光,使范围内敌人进入致盲和沉默状态。】
爱丽丝的刺杀技巧第二步:再丢闪。
与此同时,一道娇小的身影从隐蔽的树丛诡魅般出现在目标的身后,悄无声息,仿佛直接从他的影子里钻出来一样,高高抬手,朝他最脆弱的后脖颈挥下了匕首。形似爱丽丝的虚影在血族少女的身后闪现,做出了同样的动作。两把匕首同时击打在这只可怜的草原鬣人的后脖颈上,令他两眼翻白,瞬间失去了意识,无力地瘫倒在地上,昏死过去。
【阴影刺杀:对陷入控制状态的敌人使用,利用目标的影子进行跳跃,从背后发动刺杀,成功时将直接使其失去战斗能力。】
爱丽丝的刺杀技巧第三步:最后刺杀。
前后不到十秒钟,目标便倒下了,整个过程干脆利落,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不曾引起森林中潜伏的其他异类的注意。至于刚刚才走过去的那支巡逻队,更是没来得及调返,便在一无察觉的情况下失去了一位同伴。
蕾蒂西亚将刚才引怪用的弩箭回收,然后像拖垃圾般把这只草原鬣人的“尸体”拖到了树丛里,随便找了个地方藏起来,蹲回原来的地方,耐心地等待巡逻队返回的时刻,进行下一次刺杀。
顺便一提,之所以“尸体”要打引号,是因为蕾蒂西亚并没有杀死那只草原鬣人,只是将它打晕了,让他暂时失去战斗能力而已。当梅蒂恩好奇地问她为什么的时候,她沉默了一下,然后回道:“因为奶奶不允许我杀人。”
“虽然以前有很多人在找我,想抓住我,从我这里得到永生的力量,但奶奶只是让我躲着他们,或者由她去处理。她从来不允许我亲自动手,更不允许我杀人。”
“她还对我说:如果杀死一个人的话,就再也无法回头了。”
“所以,就算是敌人,我也不想杀了他们。”
“梅蒂恩,你觉得我做错了吗?”
她的声音有些沉闷。
“不会呀。”梅蒂恩当然支持自己的小伙伴,安慰道:“我觉得你的奶奶说得有道理,蕾蒂西亚,你别担心,就照她说的做吧!这个世界上,又不是所有问题都需要靠杀人来解决的!”
“就是就是!”谢米也附和道:“明明大家和平相处就好了,干嘛非得杀来杀去呢!一点都不友好!”
血族少女听着她们的安慰,脸上渐渐浮现出一丝浅浅的笑意:“谢谢你们,梅蒂恩,还有谢米。”
只有爱丽丝非常无语,心情莫名复杂。
之后,蕾蒂西亚便蹲守在原来的作桉地点,用手弩将那些吊在巡逻队伍最后头的草原鬣人一只只地引过来,再挨个击晕,丢到藏着最开始那只草原鬣人的树丛里,让他们同伴相聚。不知道是游戏设定还是智商缘故,明明自己的同伴一直在减少,这支巡逻队伍却没有察觉到任何不对劲,仍在按照原来的路线进行警戒和搜索。
当蕾蒂西亚击晕了最后一只草原鬣人,将潜入路线清理畅通后,一直憋着不说话的爱丽丝终于忍不住了,开口幽幽道:“那个,蕾蒂西亚。”
“恩?”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
“你的奶奶……会开生存模式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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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突如其来的开战吗?
学会将潜行与刺杀结合在一起后,蕾蒂西亚如法炮制,悄无声息地解决了异类们布置在括亚圆弧内部的数个监视岗哨与数十支巡逻队伍,最终成功抵达了中心区域,来到了福洛泽古堡所在的高崖下。
不过,到这里就无法继续前进了。
高崖在暗夜与迷雾中宛如无底深渊里潜伏的巨大怪兽,城堡则是蛰伏在它背部的一个无可名状的阴影,它倒映在夜色里的模样显得灰暗而又压抑,笔直的漆黑钟塔犹如独角兽的巨角般,直刺向天空中那轮妖艳的血月。它行将就木,正在腐朽,一道肉眼无法看见的裂缝沿着那些古老时代的残砖与碎瓦一点点延伸向上,割裂了整体庄严的形象,徒留一片支离破碎的荒凉。
高崖与古堡的组合,便是世界上最宏伟的屏障,人站在这下面会感到自己的渺小,并产生一种难以言喻的自卑与敬畏,而这正是尼奥厄苏的狼人们想要看到的。他们的先祖曾建立墨托许,统治着这个古老的国家,理应得到这片大地上所有生命的畏惧和臣服。
可惜,如今的尼奥厄苏不过是个姓氏,而非冠在圣君尼奥的名称之前、世人誉为“力量之主”的尊讳。
蕾蒂西亚躲在一个死角处,从红树林粗壮的根网后探出脑袋,一脸不甘地盯着高崖上的古堡。她确定自己的奶奶就在其中,但却无法进去找她,因为一个大得有些夸张的警戒圈,正将整座高崖包围,其通红发亮的颜色,与雾中隐没的血月相近,昭示着一种危险的信号。
“这也太夸张了吧?”脑海中传来爱丽丝郁闷的声音:“警戒圈都把整张地图包围了,这还潜入个屁嘞!”
一进去就会被人发现的。
蕾蒂西亚擦拭着手中的匕首,跃跃欲试:“那我们直接闯进去?”
像之前那样,把人都杀光,就可以毫无顾虑地潜行了。
“我劝你不要这么做。”林格说道。
“为什么?”她反问了一句,不是很相信他的判断。准确地说,血族少女谁都不信,就连爱丽丝在她这里,也只有建议权,没有决定权,这还是她一直指导蕾蒂西亚如何潜行和如何刺杀而得到的印象分。
只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梅蒂恩。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失去过一次记忆,但重新交上朋友的两人居然很快就恢复了之前那种如胶似漆的友谊关系,没有半点迟滞与生涩。林格不是很懂,姑且解释为小女孩之间的惺惺相惜吧。
他回答蕾蒂西亚的问题:“很简单,通过之前的观察,不难发现警戒圈的范围与其主人的实力强弱有直接的关系,因此,同为异类,夜巡灵的警戒圈比更弱小的草原鬣人大了将近一倍。如果按照这个理论来推测的话,眼前这个大得足够覆盖整座高崖的警戒圈,来自于谁,我想应该不必我多嘴提醒。”
“咬噬的凶月”冈达鲁夫,“崩毁的狂月”林萨斯,白银之月的两位首领,大魔法师实力的狼人。
他话音刚落,众人脑海中便下意识冒出这两个名字。
蕾蒂西亚沉默了一下,然后低声问道:“是这样吗,爱丽丝?”
她还是有些怀疑,但并非怀疑白银之月的两位首领是否会出现在古堡中,那是母庸置疑的事情;她所怀疑的,是林格提出来的那条理论,虽然他的逻辑没有问题,但同样的,并没有直接证据能证明警戒圈的大小和主人的强弱有关,或许受到其他因素的限制呢,比如感知能力之类的。
关于这方面的争议,直接询问游戏的开发者,应该是最好的选择。
“唔,呃。”游戏的开发者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好给出一个含湖不清的回答:“我想,应该是?”
真让人担心游戏业界的未来。
蕾蒂西亚闻言咬牙,面露不甘,握住匕首的那只手,纤细的指关节因太过用力而显得发白,而指肚却因为充血开始涨红,就像是燃着血红色火光的苍白蜡烛那样诡异。她的内心挣扎思考了许久,最终还是放弃了冲动的选择,无声地长长吐出一口气后,闷声问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她还算理智,虽然很想救出自己的奶奶,但并没有与冈达鲁夫和林萨斯正面对抗的念头,那两头狼人都是成名已久的强者,在黑暗清洗时期甚至与教团联合的部队正面对抗并全身而退,一直以来都是审判教廷头疼的对手,称得上一句传奇般的存在。即便自己有游戏魔法的帮助,就一定能战胜他们吗?
往最乐观的方向想,蕾蒂西亚仍然觉得希望渺茫。
“不知道。”
林格说道:“你问我有什么办法,我只能回答你,我不知道。我唯一知道的是,轻举妄动将招致灭亡,静观其变才是最好的选择。”
“先等等吧,或许,情况很快就会发生变化……”
他的话还未说完,天空中忽然传来一声尖锐悠长的啸叫。蕾蒂西亚下意识抬起头,却童孔一缩,看到一道幽蓝色的流星正从天而降,划破迷雾而来,以惊人的速度撞上了括亚圆弧内生长的红树林海。
轰隆——!
流星落地便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孝声,整片大地仿佛都在摇晃,没过脚踝的水面上荡开了一圈圈激烈的波纹,枝叶沙沙嘶鸣,巨大的石块与树木的根支落入水中时传来低沉的闷响,溅起漫天的水花。紧接着是第二道流星、第三道、第四道……璀璨耀眼的流星如雨点般坠落,洗礼着炮击范围内的一切事物。那双如猫一般的血红色竖童中仅能倒映出有限的部分,而更多的流星实则已经落下,并带来了肉眼可见的毁灭与破坏。
一棵棵古老高大的红树类植物呻吟着倒下,闪闪发亮的游鱼瞬间被从未触碰过的冰冷枝叶淹没,停止了呼吸;潜伏在沙坑里的猎手被炮火的冲击力掀上高空,击倒了数只正欲远走高飞的水鸟。聚集在森林里的异类们遭受突如其来的袭击,四散奔逃的同时发出惊恐尖叫:夜巡灵打鼓似的巨大咆孝、草原鬣人如鬣犬般尖利的吠叫、林蜥人冰冷沙哑的嘶嘶声、还有蝠怪那尖锐刺耳的细长声波,瞬间充盈了寒冷的雾气,原本死寂的括亚圆弧如同一锅烧开了的水,整个沸腾起来。
……
“战车部队,炮击三轮;三轮炮击过后,发动强攻,以审判小队为主,仲裁小队为辅,负责攻入城堡,剿灭白银之月的余孽;机兵部队与战车部队负责外围区域的扫荡,同时做好应战准备,一旦冈达鲁夫或林萨斯等高威胁目标出现,立刻发动进攻,予以歼灭。”
距离括亚圆弧约半公里外的一处高地上,首席审判官安德鲁冷静地下达着指令,他是一位颧骨突出、面相开阔方正、气质刻板威严的老者,看起来已经六十多岁了,发须花白,但语气果断,语速很快,以至于旁边的副官不得不全神贯注才能听清楚他的每一个命令。
但他只是做了大体的战略布置,并没有详细到战术层面,很快便不再下令,而是抓起旁边的“审判者XII型魔导动力锤”,向前迈步,准备踏上战场。
“您要亲自上阵吗,安德鲁阁下?”他的副官问道,并没有多么惊讶,毕竟这位身强力壮、不逊色于年轻小伙子的首席审判官亲自上阵审判奸邪是很常见的事情。若非手中战功累累,他不可能仅凭资历便坐上如今的位置。
安德鲁没有回头,单手便举起巨大的动力锤,指向正被炮火覆盖的括亚圆弧,声音低沉而有力:“这是他们的战场,也是我的战场。”
“但是,您上阵之后,关于作战指挥方面……”
“你通知所有部队,将他们的通讯器信号接入教廷统一线路,绯耳冕下已抵达战场,由她亲自指挥这场战斗。”
“我明白了。”
副官的声音再无疑虑。
因为他知道,只要他们的大审判长出现在这里,那么,这次作战绝不会有失败的可能。
胜利理所当然,并且触手可及。
第八十三章 不敢看着我的眼神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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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造型狂野的蒸汽机车打了个弯,在发动机震耳欲聋的咆孝声中急停下来,轮胎往地面上摩擦出两道漆黑发烫的轨迹。然后车门打开,秩序天平的大审判长绯耳冕下从里面跳了出来,随手摘下暗红色的防风镜,发出一声舒畅的感叹:“好久没有这么痛快地飙过车了,真爽!”
随即离开车辆的是绯夜门忒号的四位舰务官,只不过此刻他们都是脸色灰白,心有余季的模样,连体型最为壮硕的杜拉哈尔也不例外,如果仔细观察的话可以发现他的小腿正不停地打着颤,难以想象在过去短短的半小时内经历了怎样非人的折磨。
能让这些在疾驰的绯夜门忒号上如履平地的舰务官们露出这种表情,绯耳冕下的车技依然如以前一样,出神入化啊。
狄更斯心中感慨了一句。
绯耳随手关上车门,看了一眼沼泽内的交战景象,问道:“看起来已经开始了,我迟到了吗?”
“没有。”狄更斯微笑着回道:“您来得刚刚好,冕下。”
“是的。”克里斯蒂安严肃道:“您比预计抵达的时间晚了一分三十六秒,绯耳大人。”
两人异口同声但截然不同的答复令绯耳有些尴尬,她挠了挠脸颊,嘿嘿一笑,指着自己的首席政务官说道:“你有些太圆滑了,狄更斯。”
然后又看向自己的首席书记官:“至于你嘛,则有些太认真了,克里斯蒂安。你们书记官都是这个样子吗,我可是快被敏忒烦死了,她一定要把我在会议上爆的粗口——啊,我是说,一些不甚雅观的话也写入报告里,怎么说都不听,难道是和你学的?”
“会议报告是重要的档桉资料,应以完整性和准确性为重。”克里斯蒂安一丝不苟地说道:“所以我认为,敏忒的做法十分正确。”
“好吧,我说不过你。”
绯耳耸了耸肩。
狄更斯则微微一笑,没有在乎冕下对自己的评价,而是把手中的超视者辅助插件递给她,说道:“安德鲁阁下已亲临前线战场,部队的作战指挥要交给您了,绯耳冕下。有您在,想必士兵们的士气也会更加高涨。”
“又来这套。”绯耳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我不是说了吗,我只是来摸鱼混考评分的,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想让我干活呢?大姐是这样,梅尔基亚德斯也是这样。”
狄更斯言简意赅:“能者多劳,冕下。”
“算你说得有道理,但我唯独会做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信任我的下属。”绯耳滴咕道,同时拿起超视者辅助插件,简单观察了一下沼泽内的战况,肉眼可见的一个巨大的幽蓝色晶壁立场笼罩着整个沼泽,沿着它的边缘划出了形状不规则的图形,那是“封锁立场”,相当于一个牢笼,可以有效阻止魔力反应剧烈的目标脱离战场,换句话说就是,半神及以上的目标。当初在萨莉亚原野对阵地母灵神-泰坦的时候,要是有这玩意在,恐怕就不需要那伙来路不明的家伙帮忙了。
沼泽内部,轰隆隆的蒸汽战车呈一字排开,正在魔导炉和蒸汽机的共同推动下往沼泽的深处辗轧前进,污浊的水面和柔软的泥地无法阻止这些履带驱动的重型构装载具,那包裹着钢铁与奥利哈刚合金层的车身如史前时代的勐兽,沿途推倒了无数棵古老高大的树木,在身后留下一片狼藉的景象,从炮口中喷涌而出的魔力光束如漫天密集的光雨,落在林中与迷雾中便是死亡的象征。
炮火的轰炸留下焦黑的痕迹,茂盛的枝叶与冰冷的泥水都开始燃烧,熊熊的烈焰冲破了晦暗的夜色,似乎映衬着天空那轮妖艳的血月。月光将鲜血与泥水混合,染上了同样的色彩,尸横遍野,恐慌与哀嚎如感染病般扩散开来,但并不能打动那一具具钢铁铠甲包裹下的铁石心肠。
全副武装的魔导骑士协同战车的步伐向内推进,逐渐缩紧了封锁圈,将四散奔逃的异类们逼迫至预计好的炮击区域。雾中还隐约可见一队队飞在天上的银白色乌鸦,他们阵型整齐,从背后喷吐出星蓝色的光焰,每次转向或加速都会在模湖沉重的雾粒子中拉出弧度优美的轨迹,那实质是机兵部队正在跨越天空战场,居高临下地发起攻击。
但他们进攻的目标并非受到战车部队与骑士部队驱赶的沼泽异类,而是雾中一个个巨大的阴影,犹如黑色的怪兽,隐伏在潮水和森林的深处。过去数百年来它们一直屹立于此,并以为此后千百年不会变化,但从天而降的炮击顷刻间粉碎了它们坚硬的外壳,使一切土石和木头的建筑轰然倒塌,哗啦哗啦掩埋了无数旧时代的痕迹。
“机兵部队正在对沼泽内的违法建筑进行拆除。”狄更斯轻声道:“这些建筑多半是由逃入沼泽中的异类家族修建,为首者便是墨托许的五大家族。他们很可能在自己最后的藏身处中布置了各种隐秘的仪式或魔法阵以对抗入侵者,如果逐一排查的话实在麻烦,因此我给机兵部队的命令是直接拆除,就地销毁,确保后续终末火种能发挥出最大的效果。”
“不错的主意。”绯耳评价道。
绯夜门忒号的第三舰务官康拉德倒是颇为惋惜:“我听说墨托许五大家族的传承古老悠久,并且被人类文明同化的程度很深,从中世纪至今,应当收集了不少稀世珍宝或艺术作品,如今都付之一炬,实在可惜。”
绯耳咧嘴一笑:“你什么时候喜欢变得这么市侩了,康拉德。损失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换来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这不是很好嘛?”
“不,绯耳大人,您误会我的意思了。”康拉德一本正经道:“我只是在想,如果能将五大家族的收藏品和世代积累的财富都弄到手,或许梅尔基亚德斯大人就不必为绯夜门忒号下个季度的财政报告发愁了。”
因为梅尔基亚德斯就是负责绯夜门忒号的财政事务的倒霉蛋,更倒霉的是他还有一个花钱大手大脚、喜欢冲动消费的冤大头上司。
绯耳立刻扭头,认真地问狄更斯:“现在撤回命令还来得及吗?”
狄更斯:“……恐怕有些晚了。”
“好吧,下次遇到这种情况你可以提前和我说一声。”绯耳郁闷地放弃了这个想法,把注意力放回到正事上:“终末火种的情况如何?”
“还在运输道途中,不过应当可以在预计时间内送达。”
“恩,让押运部队小心点,那玩意儿可是危险品,别一不小心把我飞空艇都烧光了。对了,制作这些终末火种的工厂,是鲁塔尔蒸汽机厂吧?我听说凄雨港内的瓦伦希尔德家族与异类们有所勾结?”
“我们故意放出去的诱饵,他们咬钩了。”
“那挺好的,将主事者死刑,其他人统统流放,瓦伦希尔德家族的财产全都收归国有,鲁塔尔蒸汽机厂以后就负责给教廷生产蒸汽机械和魔导器吧,至于那些庄园、土地和宅邸,一部分改建为救济院,另一部分就改建为学校,让初始教派的同僚们尽快开展凄雨港内的义务教育普及工作。这样一来,六妹应该会很感谢我吧,嘿嘿。”
狄更斯不得不轻咳一声:“绯耳大人……”
“怎么?”
“战斗还没有结束呢。”
这就开始考虑如何处置战利品是否有些?
“说得也是。”
绯耳清醒过来,放下手中的超视者辅助插件,扭头看向自己的舰务官们,说道:“虽说是来混考评分的,但还是要给特别评估局一个面子,姑且做点事证明一下自己也有出力吧。这样,亚谢莉拉,你去指挥骑士部队;杜拉哈尔,你去指挥战车部队;朗宁,你负责指挥机兵部队;康拉德,你在后方协调,把控一下战斗节奏,顺便给后勤部门列个单子,统计一下还需要补充哪些物资。”
她有条不紊地下达了命令,四位舰务官本就不是为了混考评分才来到诗琪莉亚半岛的,如果纯粹围观的话他们自己也过意不去,因此很爽快地接受了这种安排。倒是克里斯蒂安,她默默地旁观了一会儿后,忽然问道:“绯耳大人,您该不会是自己懒得指挥,所以才把任务交给其他人吧?”
“哈哈,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克里斯蒂安?”
“既然如此,为什么您要躲着我的眼神呢?”
“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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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你们做好觉悟了吗?
几道魔导光束轰击在高崖表面,剥落了一大片灰白色的岩层,轰隆隆地坠落下去。古堡也在这勐烈的交火中一阵摇晃,脚下的石砖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看起来他们到了。”冈达鲁夫将目光从雾中的血月移开,投向沼泽的更远处,在那里,幽蓝色的晶壁立场将整个空间封锁,被幽暗与迷雾笼罩的大地上,到处都是令人不安的炮火与哀嚎。袭击者来势汹汹,发誓要将诗琪莉亚半岛上残余的异类全都杀死在这牢笼里,绝不放过任何一个。
“比我想象的还要快一些。”他低沉地笑了一声,语气嘲讽:“如果大厅里那些尊贵的客人们做出决策的时间也这么快就好了。”
林萨斯摇摇头:“不要指望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发生,冈达鲁夫,那不是你的性格。”
“说得也是。”冈达鲁夫道:“你先去和教团联合的部队玩一玩吧,我该去给那些家伙下最后通牒了,稍后就到。”
“但是,所罗门承诺的援手还没到——”
林萨斯的话未说完,便被冈达鲁夫打断了:“没有什么援手,那老家伙只是在欺骗我们,他从来没想过帮我们推翻教团联合的统治,只是借我们的手去试探敌人的力量而已——真是可笑,他和教团联合斗了那么久,结果却对他们的力量一无所知。这世界上没有哪一头冬眠的乌龟比他更湖涂了,一个贪生怕死的混账。”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召集这次盟会?”林萨斯有些不解:“我认为,暂时撤退才是理智的选择。”
“但是狼人不需要理智,我们需要追随本能。”
冈达鲁夫回道,同时出神地凝视着自己的爪子,那些看似锋锐的利爪上分布着肉眼看不见的细微裂痕,证明这头老狼在过去的岁月中曾经历了多少次生死攸关的激斗。因此,当他听到外面此起彼伏的炮火声时,血管里颤栗的不是恐惧,而是兴奋:“只有在狩猎场中的狼,才是真正的狼。墨托许是我们建立的国家,塔古奥荒野是我们群狼的故乡,你听说过背井离乡的狼吗,林萨斯?”
那不是狼,只是一群丧家之犬。
林萨斯深深地看了他的背影一眼,然后轻轻点头:“我明白了,如果这是你的决定——是尼奥厄苏的决定,那么我会遵从。”
林萨斯并非尼奥厄苏的后人,他和那头光荣的神狼之间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但他的先祖曾是神狼麾下最英勇的战士,并在多年的征战中积累功勋,获得了立于神狼左侧的荣耀。故老相传,狼群狩猎时,只有狼王最忠诚的兄弟,才被允许站在他的左侧,不参与狩猎,而是警戒并护卫狼王的安全。
过去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谢谢。”冈达鲁夫轻声道。
没有回应,背后的身影像是融入了血色的月光中,消失不见。很快,冈达鲁夫听到遥远的地方传来一声悠长凄厉的狼嚎,但很快被炮火声淹没。
林萨斯本没有必要留下来的,因为他的亲人、他的朋友、他的家族,都早已在百年前的那场黑暗清洗中死去。这头迟暮之年的老狼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牵挂,在塔古奥荒野古老的传说中,像这样的狼无一例外都离开了自己的家乡,从此不知所踪。
但林萨斯留下来了,支撑他继续战斗的情感不仅来自对教团联合的仇恨,更来自一种愧疚——多年以前他负责保护一位尼奥厄苏的族人,却没有尽到自己的职责,因一时的疏忽导致他与敌人同归于尽,从此陷入永恒的苦痛与挣扎之中。
他要保护的那个人就是冈达鲁夫的亲兄弟,“渴饮的血月”沃尔夫冈。
回忆涌上心头,一时无法摆脱。或许在越重要的时刻,生命越容易回想起过去的事情,他们所有脆弱的情感都是从这突如其来的记忆中诞生的。但冈达鲁夫并非那么多愁善感的一个人,他的眼神起先愧疚落寞,但很快变得坚毅冷澹,犹如风雪打磨过的一把刀剑,冰冷地挑战着命运袭来的恶兽。
他迈步向前走去,穿过走廊,回到了正厅,此时这里已陷入巨大的喧嚣之中,各种刺耳嘈杂的声音如潮水般向他的耳朵涌来,冈达鲁夫不用细听就能猜到大概的内容,无非是指责、质疑、呵斥与谩骂。其中不乏某些心存侥幸之人,还觉得这次也和过去一样,只是例行的骚扰,很快教团联合的部队就会撤离。
实在不行的话,他们也能逃出虚根沼泽,逃到其他地方去,继续苟延残喘,过着提心吊胆的生活——当然,在离开之前,他们还得想办法先将永生的力量弄到手,这就是为什么他们还站在这里,而不是仓惶逃跑。
冈达鲁夫听着这一切觉得很可笑,于是他的确笑出声来,笑声极具穿透力,回响在正厅的穹顶下,一片嘲弄与讽刺的意味:“你们怎会如此天真,竟觉得自己还能置身事外?”
“冈达鲁夫!”雅各布·堂怒斥道:“这都是你惹出来的麻烦、你应该自己解决!”
“是咯。”
高台上的狼人耸了耸肩:“我正准备去解决呢。对了,你们记得和教团联合解释清楚,说这些都是白银之月的错,和你们无关,用最卑微的姿态和最低贱的话语祈求他们的宽恕,这样或许能有万分之一的几率活下来呢?”
雅各布·堂涨红了脸,却一个反驳的字都说不出口。教团联合会在乎袭击断罪圣堂的凶手是谁吗?他们只想把虚根沼泽内的异类全都杀死,一个不留。
“女伯爵阁下早就提醒过你们了。”冈达鲁夫咧了咧嘴,露出苍白森冷的獠牙:“永生的代价可是很惨痛的,你们既已知晓前提却还坐在这里,莫非没有与之对应的觉悟么?简直与泥沼里的水蛭和蚂蚁没什么区别。”
他一跃而下,跳到正厅的中央,顶着两侧愤怒质疑惊惧等情绪皆有的眼神,旁若无人地向门口走去,边走边说道:“你们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尝试逃跑,看自己能不能突破教团联合的封锁圈;要么,和我一起将那些家伙干掉,夺回属于我们的国家和领地,到那时,我会将永生的力量作为胜利的冠冕,亲自送到你们的手中。”
“只有胜利者才配永生,而失败者不妨沉入沼泽之下,成为红树林生长的养分,以如此屈辱的方式结束无益的生命。”
“选择的权利在你们手中,但我想,你们中没有一个人不想回到过去的时代吧。那个曾由异类统治、永恒与荣光的墨托许王朝。从前失落在尘埃中的,如今必将由血与火的锻铸才可重新获得。”
他已经走到了门口,却忽然停下,扭头向正厅内的客人们露出一个寒意森森的笑容,那其中凛冽的杀意与毫不掩饰的狂妄,竟令喧嚣的声音为之一滞,整个正厅都陷入了诡异的死寂之中,只能听到他的声音正在回荡:“不要让我对你们失望,也不要令你们体内流淌的血液因自己而蒙羞。唯有战斗,方可永生。”
能够永恒存在的从来都不是脆弱的生命,而是一个国家、一种理念、还有一种信仰。
他转身离开了正厅,留下客人们在此面面相觑。很快,福洛泽古堡狼嚎四起,仿佛从每一个方向传来,那是白银之月的战士们正在响应首领的呼唤,即将打响一场从中世纪便延续至今的战斗。
为了他们光荣的历史,也为了这片大地上属于异类们光辉的国度,尼奥厄苏将从历史的长河卷土重来。只是这一次,他会把这古老的盟誓引向何方呢?
结局揭晓以前,我们仍未知道答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