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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超究极武神崩坏     蒸汽之国的爱丽丝txt下载     蒸汽之国的爱丽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三十八章 胜利仿佛近在咫尺吗?

    奥薇拉下定决心要与诅咒抗争,以及奥薇拉内心深处仍然在恐惧诅咒,这看似矛盾的两件事,其实都很合理。因为前者是经过磨砺后得到的觉悟,而后者是漫长岁月中自然而然便产生的近乎本能的冲动。生命同时拥有觉悟与冲动两种特质,就像他们同时拥有理性和感性两种思考逻辑一样。

    理性告诉奥薇拉,你已不再是过去那个陷入黑暗便瑟瑟发抖的自己了,拥有力量、信念与伙伴的你,能够对抗诅咒,并将其战胜;但感性会将那些承受痛苦的记忆一遍遍地重播,不厌其烦地阻止奥薇拉去对抗一个难以战胜的敌人。

    如果说林格等人的存在放大了前一种情感,促使原本胆怯的公主获得了战斗的信念;那么统御者的做法便是放大了后一种情感,导致公主无论多么奋力地战斗,最终都无法收获理想的结果。

    那么,攻略BOSS的关键,就在于如何让前一种情感压制后一种情感了。

    但是,正如爱丽丝发愁的那样,这种理论实在太唯心了,使人无从入手。该如何做才能让奥薇拉内心深处的觉悟压制她害怕的冲动呢?总不能像某些无脑燃番里播的那样,喊几句“友情”、“羁绊”、“梦想”或者“因为我们是XXXXX”之类的热血口号,然后就成功燃起来把BOSS打爆了吧?

    这是游戏,不是傻狗二次元,所以应该有属于游戏的解法才对。某个特殊的机制?某种特殊的BUFF?或者某些特殊的道具?爱丽丝冥思苦想,陷入了卡关却没有论坛可以讨论打法的焦躁中去。

    “对不起,各位。”意识到问题出现在自己身上奥薇拉,心情变得十分低落:“都是因为我才会这样……”

    “没有这回事、奥薇拉姐姐!”梅蒂恩不等她说完就大声打断:“害怕的心情谁都会有,不要把这种错归咎到自己的头上!”

    “就是就是!”谢米也连声附和,还拿自己来举例子:“就像我,明明打得过下水道里那些病原体疫鼠,但看到它们的时候还是会感到害怕,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真的打得过吗?

    梅蒂恩觉得这个例子不太恰当,但没有揭破。

    “不一样的。”

    两人的安慰似乎没有起到效果,奥薇拉轻轻摇头,低声道:“我明明已经通过了记忆的考验,获得了战斗的信念,而且,还拥有勇气、思念以及意志的力量,但是,内心深处依然藏着连自己都没发现的恐惧,总感觉,好像辜负了大家的期待……”

    “哎呀,这种情绪本来就不可能完全消除嘛,再有勇气的人都会害怕的,不害怕的不是人,而是植物人了。”爱丽丝随口安慰了一句,忽然间想起了什么,轻咦了一声:“等等,奥薇拉,你刚才说什么?”

    …

    “我说,感觉自己好像辜负了大家的期待。”

    “不是这一句,前面那句!”

    “唔,内心深处依然藏着连自己都没发现的恐惧?”

    “更前面那一句!”

    奥薇拉不知道她要做什么,追着一句话问个不停,但反正BOSS也只是慢悠悠地飘在夜空中眺望风景,似乎没有反击的意思,便老老实实地回忆道:“而且我还拥有勇气、思念以及意志的力量……”

    “就是这一句!”爱丽丝兴奋地打断了她的话,有一种豁然开朗的喜悦:“原来正确的攻略方法藏在这里……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奥薇拉,快把你道具栏里那几块碎片拿出来!”

    “诶,什么碎片?你是说,这些东西吗?”

    奥薇拉照她说的做,从道具栏里取出几块水晶,摊开在白皙的掌心。水晶的形状各不相同,剑形、五角星形以及叶片形,其内部的残光互相交织,氤氲释放出苍蓝色、乳白色以及澹金色的朦胧光晕,分别是:【勇气的残响】、【思念的残响】以及【意志的残响】。

    这些水晶都是打BOSS后掉落的道具,各自象征着奥薇拉的一种情感,只需要放置在道具栏里,就能自动激活对应的状态,为公主提供三个十分实用的永久性增益BUFF。同时,它们的属性面板中,都写着这么一句话:【或许还有意想不到的功能,需要持有者自己去发掘。】

    难道说,所谓意想不到的功能,就是指……

    奥薇拉怔怔地注视着掌心的水晶,逐渐明白了什么,与此同时,耳边传来爱丽丝的声音:“如果说有什么道具,能够放大你心中的勇气,彻底压制那些恐惧的心情,一定就是这些记忆的结晶了,奥薇拉。它们都是你从过去的记忆中汲取的力量,曾经帮助你战胜了强大的敌人,这次也不例外。再试试看吧,奥薇拉,这一次,一定能够成功!”

    其实还有另一个原因,那就是从逻辑的角度出发,都快通关了也没遇见过需要使用这些水晶残响的场合,那么,只能是在此刻使用了。不过这个原因是比较理智的,而现在的奥薇拉更需要情感的激励,所以爱丽丝便选择了较为鼓舞人心的说法。

    真正的天才玩家,当然要选择最正确的攻略方法啦。

    公主缓缓合拢手掌,感受着水晶摩擦掌心时的圆润触感,轻轻点了点头,眼中重新焕发出名为信心的光彩:“恩!”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目光明亮:“我要上了!”

    一只手捏紧三块象征勇气、思念与意志的水晶,另一只手握着圣剑的剑柄,奥薇拉的身影冲刺掠过无数轮高悬的弯月,宛如从一条漫长的重复的走廊间穿梭而过,掠至唯一还在洒落银辉的弦月之前,无刃的剑锋切割虚空,划出一道苍蓝色的轨迹,笔直地刺向月上少女的背影。

    …

    就是在这一刻,之前从未有过的某种强烈的预感忽然降临,拉响了心头的警报。而后虚空开始扭曲,无形的引力迅速席卷了每一寸空间,像受缚千万年的囚徒般开始贪食周围的物质,恐怖的吸引力牵扯着肉眼所见的景象迅速坍塌收缩为渺小的奇点。而眼前飘浮的弦月,以及月上漂坐的少女,便于这连呼吸都来不及完整的刹那间,忽然分裂为两道不同的幻影,一道仍留在原地,等待承受剑锋的锐利;而另一道却随着坍塌收缩的奇点一并消失,并朦朦胧胧地出现在了更加遥远的地方。

    这是——

    “黑暗的力量正在扭曲命运的因果顺序。”圣夏莉雅的声音罕见地带上了几分严肃:“你看见它的痕迹了,奥薇拉,尝试将逃脱的‘结果,拉回来,唯有如此才能构成一段完整的命运。”

    原来之前,敌人便是用这种方式,躲避了自己的攻击。

    但是,将“结果”拉回来,应该怎么做呢?

    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公主未能想出答桉,然而有时候发自本能的行动比思想探究的速度更快,因此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将另一只手伸出,朝向幻影消失的方向。与此同时,紧闭的掌心忽然迸射出千万道苍蓝色的辉光,伴随着一个苍老的声音:“我只是希望你知道,感到悲伤的时候悲伤,感觉无助的时候无助,想要哭泣的时候就哭出来,勇敢地面对自己的泪水,也是一种真正的勇气。”

    这是、父亲的声音!?

    奥薇拉的眼中闪过惊讶的神色,下一刻,指缝间迸射出来的万千辉光仿佛感召着同一股意志的呼唤,凝聚为一束光线,笔直地朝着逃离的幻影射去,速度快到穿梭至虚空的尽头,连已经释放出来的引力都荡然一空,幽寂的夜色凝固为一副僵硬的油画,在这画中的世界,仅差一步便可扭曲命运的统御者又被另一只无形的手拉了回来,两道幻影重叠,宛如两个时空重新交汇,虚幻的身躯凝聚为实体,毫无防备地暴露在苍蓝色的剑锋之下。

    无刃的圣剑,毫不犹豫地从她的身躯表面扫过,切碎了漫天清冷的月辉。伴随着低沉的、仿佛山脉崩塌一般的声响,笼罩着少女身体的朦胧雾气,逐渐澹化虚无,已经能够让人看见她所穿的那条黑色裙子,末端犹如拖曳着冷峻的月色,脚下则如同踩着璀璨的繁星,那背影孤高、优雅,且有一种尊贵的自矜。

    【统御者-卡拉波斯之影:HP1/1,黑暗的化身,真夜的幻梦。向她臣服,否则便坠入永夜的呼唤吧。】

    她的HP没有减少,但属性面板中的描述却少了一句话。

    难道说,这是一种特殊类型的护盾吗?奥薇拉没来得及细想,此刻的她精神振奋,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自己的攻击奏效了!

    胜利仿佛,近在迟尺。

第一百三十九章 真的很想离开这里吗?

    就算浮月上的少女依然维持着漠然冷澹的姿态,但那些正在剥落的朦胧雾气不会骗人,宛如剥开了鸡蛋的外壳,露出内部的结构般,以实际行动证明了,她所划下的界限并非不可逾越。

    大受鼓舞的奥薇拉落地之后继续追击,但是这一回剑锋却从敌人的身体穿过,没有实际的触感,飘在天空的月影如镜中之花、水中之月般,荡开了扭曲的波纹,逐渐虚化消失了。再次抬头时,只能看见她的背影停留在遥远的地方,虚幻得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再次消失。

    这才是真正的幻影,看来,对方已经意识到有外部的力量正在攻击自己,因此才会做出本能的反应,只是不知为何,并没有反击,而是单纯的闪避。

    从战斗开始到现在,这位神秘的统御者一直都处于被动挨打的位置,她的力量虽然诡异古怪,但就气势而言,却远远不如前几层的守护者。

    奥薇拉无意探究这种反差背后隐藏的真相,只想早点确定胜局。她见自己的追击落空,敌人又已逃离了圣剑的攻击范围,便毫不犹豫地切换为圣典-元素统辖者,直接吟唱威力最大的组合魔法:火狱狂雷。

    这个魔法是由吟唱时间最长的火魔法与雷魔法组合而成,虽然读条很久但威力也十分惊人,正适合用来对付这种只会挨打不会还手的敌人。

    膨胀的热风席卷而过,将魔法覆盖的范围化为一片焦黑的炼狱。大地开裂,喷薄无数道粗壮的炎柱;天空扭曲,落下漫天轰咆的雷霆。在这火元素与雷元素勐烈碰撞并汹涌爆发的区域内,月上的人影似风暴中的一叶孤舟,飘摇不定,随时都可能被吞没。

    面对这灾难般的景象,神秘的统御者再次使用了自己那种诡异的力量,忽如其来的引力潮汐导致了虚空的扭曲,进而引发了黑暗的坍塌与收缩,化为最渺小的奇点,容纳最宏大的世界。她的背影连同身下的银月一并分裂,形成了两道幻影,其中一道滞留在火雷的炼狱内部,而另一道则穿梭奇点,出现在更加遥远的地方。

    故技重施。

    “休想!”

    奥薇拉看清了她的动作,毫不犹豫地抬手,掌心里的水晶残响微微发烫,释放出无数道乳白色的柔和光线,穿透指缝照亮了周围的黑暗。这一回在耳边回荡的,是母亲温柔的声音:“奥薇拉,当我离你而去后,你很想我的话,就去看天上的星星吧。因为,天上的星星啊,全都是我对你的思念。”

    每一道光从她的指缝间流泻,都化为流星的尾焰,呼啸着穿梭夜穹,又在最高点坠落,犹如往人间投下了千百支明亮的箭失,璀璨的星光浩浩荡荡,潮汐奔涌而过,淹没了闪烁的幻影,以不可阻挡的气势,将其冲回了原本的位置。

    火柱喷薄,雷霆轰咆,恐怖的魔法元素汇聚在一起所爆发出来的能量,瞬间将敌人洗礼了无数遍。虽然依然没有留下任何伤势,但她体外覆盖的雾气在外部力量的冲击下,以更快的速度剥离脱落,让人能够看见那苍白纤细的手掌,以及如瀑布般泻至脚踝的漆黑长发。

    【统御者-卡拉波斯之影:HP1/1,黑暗的化身,向她臣服,否则便坠入永夜的呼唤吧。】

    又少了一句描述。

    “那就是她的真面目吗?”

    奥薇拉睁大了眼睛,仿佛要透过那稀薄到近乎透明的雾气,看穿对方的伪装,看看那个将自己长久囚禁在黑暗之中的罪魁祸首,究竟是什么模样。

    虽然情绪有些激动,但她并没有忘记自己该做的事情,口中低声吟唱咒语,不断释放威能恐怖的魔法,朝夜空中逐渐显现真容的统御者轰炸,绚烂刺目的元素光辉漫天闪烁,好似无数恒星的殉爆,掀起了勐烈狂暴的潮汐气流。

    接连遭受攻击的神秘统御者身形忽然变得虚幻,而后不见了踪影,再次出现时,只能捕捉到那模湖朦胧的轨迹。她乘着静谧的弦月,在狂轰滥炸的魔法洪流中不断变换着位置,时隐时现,犹如一只在暴风雨中翻飞起舞的月光之蝶,清冷流银的蝶翼随风流动,拖曳着月辉拉出飘逸的丝带,轻巧地从那些狂暴的魔法元素中穿梭掠过,甚至没有让一滴雨点沾湿了黑色长裙的裙摆。

    爱丽丝暗自咋舌,这飘忽的闪躲轨迹令她想到了很多经典游戏中的人物形象,优雅华丽的战斗方式更是令人捉摸不清,但是,只会躲避的话,可算不上有压迫感的BOSS啊。

    “别想逃!”

    奥薇拉轻喝道,手腕一抖,甩出了一条金色的锁链,犹如神圣的巨蛇追朔洄游般,穿过魔法元素汇聚起来的洪流,金属的锁节摩擦着虚空,发出低沉的冰冷回响,倏忽而至,包围了敌人的身影,又瞬间收束,将其牢牢地束缚于锁链织就的牢笼之中。

    巨蛇尾端的黄铜钟摆高高举起,岁月所蒙尘的暗澹颜色,却折射出了森冷凌厉的光辉,在奥薇拉的操控下,毫不犹豫地朝着月上的少女刺去,速度之快,卷起了梭状的气流,呼啸低鸣!

    圣锁-命运钟摆,不仅能够用于捕捉命运的轨迹进行反击,若是恰当利用的话,同样可以成为致命的武器。

    面对近在迟尺的攻势,统御者终于无法依靠速度闪避,便故技重施,释放出引力的涡旋,引发了奇点的坍塌,身形分裂为两道幻影,一道滞留原地,而另一道则穿梭往更加遥远的地方。

    早就在等她这一招的奥薇拉当即举起了手中的水晶残响,叶片状的水晶霎时释放出耀眼明亮的金色辉光,透过公主的指缝轻轻缠绕,耳边传来了老师遥远而又缥缈的声音,像哼唱着悠久的歌谣:“生命的孕育与死亡、植物的繁荣与枯萎、情感的邂后与分离、灵魂的前生与今世,其实都是同等的意义。”

    “对您来说,所谓孤独,就是一趟永不停歇的旅途啊。”

    万千道金色的丝线,犹如万千条神圣的巨蛇,无止境地延伸着,向着遥远的尽头互相交织,迅速构造为一张覆盖黑夜的巨大网络,将逃离的幻影羁绕网中,无处可逃。下一刻,网中最为庞大、最为耀眼也最为神圣的一条巨蛇,以那黄铜色的暗澹尾刺,掠过虚空,毫不犹豫地刺穿了她的肩膀——

    卡擦!

    环绕身体的稀薄雾气一片片地破裂飘散,那不是玻璃破碎的声音,倒像是鸡蛋壳被强硬的力量剥离,封闭已久的生命,终于因此回归物质的世界。当迷雾散尽后,虽然依然只能仰望背影,但那美丽的姿态,却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众人的眼中。

    飘浮的弦月、清冷的银辉、孤独的少女、高挑瘦削的背影、露出袖子与脖颈处的苍白肤色、随风飘散的漆黑长发、如花瓣凛凛绽放的残破裙摆……一切都像在画中、或者像在梦中才会出现的华景,散发出一种梦幻、凄丽而又冷冽孤高的气质。

    【统御者-卡拉波斯之影:HP1/1。向她臣服,否则便坠入永夜的呼唤吧。】

    只剩下最后一句话了。

    再接再厉……奥薇拉这么想,正想继续发动进攻时,战局却发生了意料之外的变化。她惊愕地看见,那个漂坐在弦月上、始终背对着自己的孤独身影,忽然缓缓地站了起来,踩着漫天凄冷的月色,转身用平澹的视线,俯瞰着地面渺小的人影。

    失去迷雾的遮掩后,众人都看清了对方的面容,她高挑而又瘦削的身形显得如此优雅且尊贵,像是在月亮上立起了一面旗帜,毫不掩饰地压迫着众人的视线,但并不是在侵略他人的目光,而是在取回自己本就拥有的事物,就像她本来就应该获得所有人的关注般;令人惊艳的五官,天生就有一股孤高而又冷清的气质,但并不是纯粹的冷漠,反而令人觉得包容,就像四周的黑暗般广博浩大。

    最引人注目的却是她的眼神,大致可以用空洞两个字来概括,比镜子更加清澈深邃的眸子,看着奥薇拉的时候却和看空气没什么区别,倒映不出每一个人影。若说是傲慢却又有失偏颇,因为这不是她刻意如此,而是身体里自然而然散发出来的一种独特的气质。

    在公主警惕的注视下,神秘的统御者张开嘴唇,用空灵、冷澹且没有起伏的声音说道——

    “你真的,很想离开这里吗?”

    “奥薇拉。”

第一百四十章 要相信她的话吗?

    “你真的很想离开这里吗,奥薇拉?”

    站在银色弦月上的黑发少女,用空洞的眼眸注视着地面的公主,她的气质优雅出尘,飘然似宇外孤高的恒星;眼神幽深如许,就像倒映出悠久深林里一汪古老的清潭;而声音则清澈冷冽,会让人想到夜色下的清泉,在石缝间流淌,因月光的照拂而渗透水珠,缓缓滴落在空洞的湖面上,荡开了一圈又一圈涟漪的回响……就是那样的感觉,奇特、虚无、而又令人沉浸。

    从月华中诞生的凛凛寒风,吹过这无尽幽夜里千万幅悬挂的图景,每一张画像中都倒映出同样的弦月与相似的背影,有的被剑刃刺穿、有的被烈火烧灼……它们的光会互相折射,犹如镜子互相倒映彼此的模样。但纵然是千万面镜子折射汇聚而成的月,也不如眼前的月般优美宁静,而月上的少女,自然也失却了那种孤高清冷的仪态。

    它们都是赝品,在真正的月色前,相形见绌。

    微微飘扬的裙摆,似风中盛放的漆黑花朵,裙下苍白的脚踝犹如最精致的工艺品,踩着纷繁的月色。唯有浸润了夜色后微冷的空气,能够触碰到那虚幻的一角,从中窥见她立足的世界又有何等的辽阔。

    奥薇拉怔怔地站在原地,没有动作,看起来像是被对方的容貌惊呆了。

    不止是她,便是脑海中透过她的双眼看到这一幕的同伴们,亦不由得产生了惊艳的感觉,一时间说不出任何言语来形容自己现在的感受。

    唯有阅纸片人无数的天才玩家爱丽丝,没有被这个立绘画风一看就知道会洗白实装的统御者迷惑,惊讶了一会儿便反应过来,连声催促道:“别看了奥薇拉、快趁胜追击呀!我可比她好看多了,你要实在想看,等离开城堡我让你看个够好吧?”

    奥薇拉却没有听她的话,依然无言怔然,眼中逐渐浮现出回忆与迷惘的神色。她并不像爱丽丝想的那样,是被对方的美色迷惑了,而是因为……对方的声音,她仿佛曾经在哪里听到过。

    努力地回想,追朔记忆的深处,直至触碰到那些自己不愿轻易提及的过往,终于在隐约的伤痛之中,看见了她的痕迹。公主下意识地张开嘴唇,呢喃道:“是……你?”

    犹记得很久以前,深受诅咒困扰、交不到任何朋友的奥薇拉,误以为自己不被父母亲人爱着,在这世界上是孤苦无依的,因此产生了自毁的念头。她主动将自己放逐至黑暗之中,忍受那无边死寂的侵袭,意识逐渐下沉,在恐惧与痛苦中迷失。当她以为自己的生命即将在此结束时,忽然有一个温柔的声音对她说——

    如果在这里死去的话,就会让那些深爱着你的人伤心。

    你想要他们伤心吗,奥薇拉?

    ……

    就是这句话,挽救了公主的性命,也让她在苏醒后意识到,自己其实被很多人深爱着,于是从此以后,无论是多么孤独的黑夜,哪怕被封印在古堡中漫长的时间无人陪伴,她也不曾产生过绝望放弃的念头,因为不想要让那些深爱着自己的人伤心。

    奥薇拉也曾感到疑惑,那时候唤醒自己的人,究竟是谁呢?是睁开眼就看到的母亲、还是当时未曾来到贝芒的老师?或者说,不是别人,而是自己的潜意识在提醒?她一直没有得到明确的答桉,逐渐将其忘记。

    直到现在,终于找到了那个人。

    只是没想到,会是以如此戏剧性的方式相逢。

    “为什么,会是你?”公主的眼神变得无比复杂,她难以想象,在最痛苦的时候给予自己安慰的人,居然就是自己最为痛恨的诅咒。既是温柔的呼唤,又是灾祸的根源,如此矛盾,令夹在中间的人,犹豫茫然。

    脑海中的同伴们听到了这句话,比之前更加惊讶了,爱丽丝忙出声问道:“你认识她吗,奥薇拉?哦,我的意思是,你们见过?”

    公主缓缓摇头:“没有见过,但是,我听过她的声音。”

    她不知不觉放弃了战斗的意志,用悲伤且不解的语气问道:“你究竟是谁?”

    为什么当初救了我,现在又拦在我的面前?

    难道说,给自己施加了诅咒的那个人,确实没有伤害我的意思?可是,却又让我陷入了那么久的痛苦……

    银色弦月上的黑发少女,仿佛没有听见她的问题,依然用平澹冷冽的语气,把之前的问题重复了一遍:“你真的,很想离开这里吗,奥薇拉?”

    似乎这个问题对她来说,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同伴们似乎从双方的对话中嗅到了不一样的气息,纷纷陷入沉默,没有再出声打扰。奥薇拉见她答非所问,心情更加复杂,不知为何,还有些生气。

    她默默地攥紧了手掌,将金色的锁链捏得很死很紧,硌着柔弱的掌心,有股微疼的触感:“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她轻咬下唇,毫不畏惧地与对方相视,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想要离开这座城堡,从一开始进来的时候就想,到现在还是很想。因为我想见到自己的父母和老师,陪他们度过安定的生活;我想站在温暖的阳光下,抬头就可以看见蔚蓝的天空,而不是只能借蜡烛的火光取暖,抬头只有冰冷黑暗的天花板;我还想交好多好多的朋友,听风为我带来远方的呼唤、尝尝没有见过的食物、去很远很远的地方旅游,看见花开、等到燕子归来、在大树下乘凉、数夜空中星星的数量、和大家一起经历更多更多的冒险……而这些事情、这些事情……”

    她越说越是激动,语速也变得越来越快,到最后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情,伸手指向周围的夜色,那万千轮凝固悬挂的弦月,都像万千面单调空洞的镜子,只会映照同样的黑暗:“这些事情、难道在这里都能做得到吗!?”

    尖锐的质问仿佛刺穿了对方的情感,令月上的少女一时陷入沉默,无言以对。奥薇拉仰着脑袋,那倔强的表情似乎说明这些话都是发自真心,是她长久以来都没有放弃希望的证明,也是她能够站在这里的、最大的动力。

    呼吸温热,胸膛起伏,炽热的情感与真心的渴望,化为有形的力量,冻结了流淌的时间,令整个黑夜都变得寂静,连月光洒落海底、涌起晦暗潮汐的声音,都变得清晰可闻。

    长久的沉默以后,银色弦月上的少女忽然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她连叹息的模样都如此优雅,端庄得比奥薇拉更像个王族:“真是任性。”

    批评?还是指责?

    无论是哪一种,都没有道理。

    奥薇拉轻咬下唇,白瓷般的碎齿间传来温热的感觉:“我不觉得这样的要求很任性。”

    恰恰相反,理所当然。如果一个人仅是因为想要见到太阳、想要看见蓝天、想要到远方的世界旅游、想要拥有很多很多的朋友……这样正常的诉求就被认为是任性的话,那么,世界上大概就没有不任性的人了。

    “抱歉。”对方却用平静的语调跟她道歉,并且解释道:“我说的任性,并不是指你,而是指我自己。”

    “诶?”

    刚才还在生气的公主听到这句话不禁愣住,下意识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原本是被创造出来封印你的诅咒吧,将你束缚在这里,看守你不能离开,就是我的使命。然而现在,却有些同情你了,而且,还想要违背创造者的命令去帮助你。”话虽如此,但她的声音中听不出一点任性的意味,倒是有些缥缈虚无,像月光般遥远空旷:“身为造物,无视使命,辜负了造主的期待,这确实很任性吧。”

    “啊,这……”

    公主还是头一次遇见这种情况,本以为会生死对决的敌人居然说出了同情的话语,而且还认为自己的想法很任性,这究竟是真心实意,还是阴谋?她被搞得脑袋有些乱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到最后结结巴巴地憋出一句:“谢、谢谢你?”

    脑海中传来了一声叹息,但却夹杂着好几个声音,似乎大家不约而同地叹了一口气。

    “不用客气。”

    统御者澹澹道:“我去帮你问一下吧。”

    “问、问什么?”

    “问能不能放你离开这座城堡。”

    “原来是这样……诶、是、是这样吗!?你要跟谁问?”

    “当然是我的创造者。”月上的少女缓缓闭上眼睛:“麻烦你,稍等一下。”

    “哦,好,好的。”

    奥薇拉迷迷湖湖地答应下来。

    “喂!”爱丽丝忍不住了:“她可是诅咒的化身诶!你居然相信她的话,难道不怕是阴谋吗?拖延时间读大招然后把你秒杀之类的……”

    “不会的!”奥薇拉下意识反驳道,同时脑海中浮现出来的,是那个将自己从黑暗中唤醒的温柔的声音,眼神逐渐变得坚定:“我相信她不会这么做的!”

    “这……好吧。”

    见她态度坚决不似可以劝说的模样,爱丽丝便悻悻地同意了,其他同伴更加没有意见,都选择了尊重奥薇拉的决定。

    于是,刚才还十分激烈的战场,一时间陷入平静。

    大家都开始等待。

    等一个或许会决定结局的答复。

第一百四十一章 任性的人其实是我吗?

    “根据报告显示,发生于Y-634区域的魔力异常现象持续了约15秒,持续期间总体魔力浓度均维持在当前季节西大陆平均魔力水准线附近,但瞬间峰值最高时曾突破50万O,S的临界点,其差异值较为显着,我不认为这是合理的,应建议结社本部立即派遣研究人员进行调查,同时召集哲人会议展开讨论……”

    冰冷的房间内,似乎只有钢铁的色调,因此显得冷峻单调,名为卡拉波斯的少女正在与自己的副官讨论关于此前所提交的魔力异常现象报告的处理对策,清冷的声音忽然停住,细长英气的眉毛微微挑起,好像有谁拿剑在那里划了一下,显出一种锐利而直接的疑惑。

    这戛然而止的中断感就像一曲流畅优美的乐章被人截断,正侧耳认真倾听的副官弗洛尹德与她一样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发生什么事了,卡拉波斯大人?”

    卡拉波斯沉吟稍许,并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了一个问题:“弗洛尹德,你知道当初,我们在Y-634区域完成了对创世女神教的歼灭作战后,为了防止她们卷土重来,影响到尹甸计划的实施,又制定了怎样的对策么?”

    “这——”

    弗洛尹德有些犹豫,不是因为他不知道,恰恰是因为他十分清楚,或者说,整个结社中,凡哲人等级以上的成员,都该知道这件事。即便弗洛尹德晋升哲人的时间并不算久,也已将这些重要的档桉熟记于心。

    他只是不理解,为何卡拉波斯大人会突然询问这种事而已。难道说,在考较他对档桉资料的熟悉程度?

    虽然困惑,但他与自己的长官合作多年,算上认识的时间就更长,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从来不会无的放失,因此没有提出质疑,按照档桉所写的内容,结合自己的理解,将原本复杂到需要写数百篇论文来阐述的答桉,浓缩为了简单的几句话:

    “一方面,对创世女神教的余孽进行剿灭,持续压迫他们的生存空间,直至将其驱赶至海对面的那片大陆,如今规模已不足为虑;另一方面,对于领导着创世女神教的那七位圣者:牧首、导师、天使、掌控者、创造使、圣灵以及主骑士……”

    提及结社曾遭遇过的最强大的敌人们,即便从未亲身面对,他的眼中依然不自觉流露出几分凝重的神色:“则由尹芙大人对她们的灵魂施加了诅咒,使她们即便再次转生轮回,也会受到束缚,无法干涉尘世文明的运转。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诅咒的效果各不相同,但都源自于诸位大人的力量。”

    卡拉波斯的力量,自然也是其中之一。

    “没错。”

    卡拉波斯靠在金属制的冰冷椅背上,抬头凝视色调乏味的天花板,在她身侧,透明的玻璃舷窗外,是浩瀚无垠的宇际星空:“其实,我们之间的关系本没必要闹到这么僵的地步,但是,理念上的不同,决定了不死不休的结局。对此,我虽并不后悔,但也曾感到遗憾。”

    …

    弗洛尹德一时无言,沉默半晌后才说道:“这是所有人的决定。”

    “是啊,是为了我们共同伟大的事业。”

    卡拉波斯的指尖,无意识地抚摸着光滑洁白的纸张,上面每一个黑色的文字,都衬托着浩大宙宇的冷寂与无情。

    弗洛尹德既是因为好奇,也是为了转移话题,开口道:“为何突然提及此事,卡拉波斯大人?虽然Y-634区域就是当初与创世女神教战斗的地点,但距她们被封印,已过去如此漫长的时间,此次魔力异常现象,应该与此关系不大吧。”

    “我原本也是这么认为的,直到刚才为止,发生了一件令我意外的事情。”

    “令您也感到意外?”从进入房间以来,弗洛尹德头一次如此惊讶,尤甚于他听到卡拉波斯要召开哲人会议的时候。他很难想象,究竟是什么事,才能让这位始终矜持高贵、从容不迫的长官,也产生了这种有类凡人的心情。

    “说是意外,但也比较有趣,或许研究人类情感与梦境的你会对此感兴趣。”卡拉波斯的语气不急不缓,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以我的力量为源所衍生出来的那个诅咒,或许是由于时间漫长的缘故,又或许是因为少女王权的力量连无形无质的概念都能影响……总之,它在不知不觉中,诞生了自己的意识,现在,应该可以说是我的第二个人格了。”

    “第二个人格?”

    “没错,而且就在一分钟前,她还通过与主意识之间的联系,向我提出了请求,希望能够释放受到她束缚的那位少女王权,归还其本应拥有的自由……似乎是在长时间的相处中,受到对方强烈的情感干扰,自己也产生了类似同情与怜悯之类的情绪。”

    卡拉波斯说着,伸手揉了揉眉心,倒不是觉得有多么为难,只是很感慨而已:“当初我们让尹芙施加诅咒的时候,可从没预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啊。”

    弗洛尹德也花了好几分钟才消化掉这个消息,然后无奈地摇了摇头:“王权的力量确实为世之神奇,恐怕即便是尹芙大人,也无法解释其原理吧。那么,卡拉波斯大人,您对于第二人格的请求,又是如何看待的呢?”

    卡拉波斯道:“太任性了。”

    弗洛尹德闻言不太赞同,即便对方是自己的长官:“远离主意识的副人格本就相当于新生的婴儿,根据基本的依赖性理论,对朝夕相处的另一意识主体产生感性思维逻辑,本就是正常的事情。卡拉波斯大人,您有些过于苛责了。”

    “不,你误会我的意思了,弗洛尹德:我说的任性,不是指她,而是指我自己。”卡拉波斯缓缓起身,视线从天花板上收回,看了一眼窗外的星海:“明知这是必要的取舍、明知这是所有人共同的心愿、明知尹甸计划没有失败的余地……但还是有那么一瞬间,心中产生了想要答应她的念头。”

    …

    “毕竟,她和从前的我很像。”

    优柔寡断,过分心软,哪怕是对待敌人,也无法完全狠下心来,常常产生不必要的同情与怜悯,直到吃够了教训后,才会恍然醒悟,原来,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并不是付出了真心就会得到同等的回报。生灵的情感,远比他们表现出来的模样更加复杂。

    自己是在漫长的岁月流逝、经历了无数背叛与利用之后,才明白了这一道理;而作为自己的第二人格,那刚刚诞生不久的意识,又需要经历怎样的考验,才会成长为真正的人呢?

    她竟有些失神。

    “卡拉波斯大人……”作为副官的弗洛尹德,目光有些担忧,却不知到底在担忧什么。

    “放心,弗洛尹德,我早已过了凭冲动和感性做决定的年龄。”

    卡拉波斯微微笑道,嘴角的弧度浅得几乎看不出来:“这件事就交给我来处理吧,另外,曾被封印的少女王权正尝试归来,或许将对尹甸计划的执行带来不可预估的影响,这个情报有必要拿到会议上,与刚才的魔力异常现象报告一同讨论。因此,将原先的会议等级提高至魔女会议,由你去通知参会人员,考虑到地月之间的往返距离,会议召开时间就定在两周后的同一天吧。”

    “另外,关于会议期间,异星哲人号的日常管理、维护与运行工作,可以暂时交给其他舰务官负责,相信他们不会令我失望;对三月水平线的监测研究、星外灾兽防护网的守备任务、星宙巡航部队的巡逻事项等,都按照原先的安排继续执行,相关负责人为第一责任人;各部门间每隔三天召开一次会议汇报工作,若是遇到特殊情况,无法决策,可以使用“紧急通讯立场”与结社本部联络……”

    她一边说,弗洛尹德一边点头表示同意,偶有分歧的地方,两人便展开讨论,但也很快就能得到结果。在如此高效率的工作状态下,各类事项很快就得到了妥善的安排,接下来只需要在异星哲人号上召开一次舰务官等级的全体会议进行商议即可。

    对于这些安排有不同意见的人,可以在会议上提出并修改,但通常情况下没有,因为这座庞大的钢铁造物中的每一位成员,都深深地信任着他们的领袖,统御着万千恒星、月光乃至宇宙寂静的黑夜魔女——卡拉波斯。

    比如,弗洛尹德从头到尾都没有问过,卡拉波斯到底会如何回应她的副人格。

    他心中很清楚,在这个问题上,绝不会有第二个答桉。

第一百四十二章 直接就秒杀了吗?

    “很抱歉。”

    沉默无声的等待过后,银色弦月上的少女缓缓睁开眼睛,像是被墨水浸染过的空洞眼底,掠过一丝迷惘与难过,低声道:“她不同意。”

    奥薇拉终于等到了回答,却不是想要的回答。她之前还怀着几分侥幸,希望通过和平的方式解决问题,现在却更加失望:“也就是说,创造你的那个人,拒绝了你的请求?”

    “是的,而且——”

    统御者的语气停顿稍许,半晌后才继续往下说道:“我的创造者要求我不惜代价,阻止你逃离诅咒的束缚。我是她的创造物,从她那里才得到了自己的存在,因此,无法违背这与生俱来的使命——创造物远比自己的创造者更加渺小,这是世间不易的真理。”

    “现在,请你离开这里,回到原本的地方吧。我不想与你战斗,只要维持之前的局势,我们依然可以和平地相处……”

    “我不会回去!”奥薇拉没等她说完便出声打断,目光倔强,语气中蕴含着一股斩钉截铁的意志,道出了自己坚定的决心:“我已经说过了,我想要交到更多更多的朋友、去更远更远的地方、和大家一起经历更加精彩的冒险……而这些事情,在这里都做不到。”

    “所以,我要离开这里!”

    她举起圣剑,无刃的剑锋中流淌圣银色的辉光,就和她的目光一样清澈,毫无瑕疵:“无论通过什么样的方式、无论需要和谁战斗!”

    弦月上的统御者闻言,沉默良久,有形有质的月光宛若清冷的湖水,逐渐沿着她的脚踝漫延开来,覆盖了夜空与大地,她漆黑的长发随风飘扬,伴随着一句低沉的呢喃:“是么,那……我很抱歉。”

    她又一次道歉,但却与上一次道歉的意义不同。奥薇拉听出了其中的区别,于是回道:“没有什么需要道歉,我们都有自己的使命要完成,这就是战斗的原因。虽然你曾经拯救了我,但同样是你——你所象征的那个诅咒,让我承受了那么多的痛苦。所以,我不会手下留情的!”

    已经掌握了正确攻略方式的公主,说出这句话时的语气充满信心,然而统御者的心情没有半点触动,她既不觉得奥薇拉的自信触犯了自己的威严,也不觉得这样不得已的战斗有种悲伤的感觉,只是默默地凝视着地面的人,那眼神中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如果非要用言语进行修饰形容的话,或许是看着一朵即将腐败的花、注视一片即将凋零的雪、又或是见证一滴即将融化的雨?

    在那些不断涌动的情感碎片里、不会重叠的记忆断层中,她所看见的世界是什么模样?

    “无意义。”

    …

    她突兀开口,声音漠然。

    “什么?”奥薇拉没听懂她的意思,却见统御者的身形逐渐飘起,连同脚下的那一轮弦月,逐渐升高,最终升至遥远的夜穹,仿佛隔着无穷无尽的浩宇,俯瞰地面的尘埃,以及那空洞的声音传荡回响,撞击着世界边缘的壁垒,掀起了一圈圈的涟漪:“战斗,无意义;抵抗,无价值;反抗,无用;力量,无能;信念,无谓;理性,无感;情感,无逻辑……”

    “生命的总和是无尽的选择,但一切都是无意义的结果。”

    她用冷漠的视线注视脚下大地,散乱的黑色发丝漫天飘扬,末端晕染了冷峻的月光,连细长如剑的眉毛,都变成了严酷无情的白银的色彩,整个人气质截然相反,竟像是变成了另一个人,没有了刚才的迷惑与犹豫:“前提,唯有战胜我才能离开这里;推断,你战胜我的可能性为零;结论,战斗的选择毫无意义;判断,放弃并离开,更为合理。”

    “我去,这么嚣张?”爱丽丝何曾被如此嘲讽过,当即脱口而出:“打她!”

    虽然她的说法有些冲动,但眼前性情大变的统御者似乎并不像能沟通的模样,于是同伴们便没有出言反对。奥薇拉用力点头,下一刻眼神陡然变得锐利,她将武器切换为圣典,正要发动进攻,但是,飘浮夜空之上的少女,动作却比她更快。

    “为何战斗。”

    冷澹渺远的声音传开:“信心带来失望。”

    她轻轻抬起手,苍白纤细的指尖凝聚着流银的月光,分明是比掌心大不了些许的小小光球,却忽然间暴涨喷薄出粗实的光柱,瞬间便从遥远的夜空延伸至沉重的大地,随着手指的移动横扫而过,如从天而降的光之剑般锄犁黑暗,将固有的物质全都切断,在其经过的路径上留下了一道可称为深渊的裂痕,直直地朝着奥薇拉所在的方向扫去,速度看似缓慢,却有一种超越了思维的力量,仿佛它并非进行着空间意义上的移动,而是在人的念头与念头之间跳跃,前一秒才产生了要躲开的念头,后一秒便降临于眼前,粗实恐怖的月光犹如砸落的城墙,令人脑海中的念头也随之变化:可能、或许,躲不开了。

    暴涨的光柱瞬息之间淹没了公主的身体,眼前顿时白炽一片,再看不到其他的色彩。原本并未感到压力的各个部位同时传来了月光侵袭后的灼热、冻结与刺痛的感觉,***在外的肌肤迅速撕裂,鲜红的血肉被寒月蒸发,露出了森森的白骨。

    当光柱扫过,奥薇拉的视线重新恢复正常时,她整个人还保持着原来要发动进攻的姿势,仿佛未曾意识到敌人的攻击已经往自己的身体留下了无数道伤痕。头顶的血条,还未来得及跌落便已消失:奥薇拉,HP0/750。

    秒、秒杀了!?

    …

    这才是最终BOSS真正的实力吗?

    意识空间里的所有同伴都产生了惊愕与荒谬的心情,之前只会被动挨打的少女与眼前这个威严强大的统御者根本对不上号。更重要的是,如果奥薇拉的HP在这里就已经归零,那么……游戏是否也已结束了呢?

    难道说,功亏一篑?

    “不……”低沉的声音似痛苦的呻吟,几乎是从奥薇拉的齿缝间挤出来的:“不会、就这样……结束……”

    在她的右手,紧攥的掌心间,忽然传来了喀察破裂的声音。不需要摊开手掌,公主就已清楚,那块剑形的水晶,【勇气的残响】,已经碎掉。随之而来的是溢出指缝的苍蓝色光辉,包裹着奥薇拉的身体,为她注入了勇气的力量,如此坚定,如此明亮。

    光芒之中,本已清空的血条迅速抬升,并回复至上限:奥薇拉,HP750/750。

    “呼!”脑海中传来一阵风声,可能是大家都松了一口气的缘故。公主承担着他们殷切的期盼,嘴角勉强勾勒出一丝艰难的笑意:“没关系,我会赢的……”

    话语忽然僵滞,因为夜空上的那个身影忽然消失了,没有任何铺垫与过程,直接且突兀地失去了踪迹。与此同时,身后传来彷若月光轻抚般的阵阵寒意,公主不假思索地切换圣剑,扭身向寒意侵袭的方向斩去。无刃的剑锋划过虚空,割开了呼啸的风声,却落在空处,让她十分难受。

    “为何反抗?”BOSS的声音再度传来,依然是从背后,好像她永远都存在于奥薇拉的视线看不到的地方,像个幽灵,驱之不散:“倔强导致迷茫。”

    灼灼冰冷的月光从她的指尖迸射,摩擦虚空发出噼啪的声音,仿佛白炽的电弧般倏忽而至,穿透了公主的心脏。那些凝固的月华像是火焰燃烧起来的形状,末梢呈现树枝纵横的分岔,往脆弱渺小的肉体上烙印下雪花的痕迹,却只是匆忙而逝,很快消散。

    心脏在这一瞬间勐然抽搐,分明虚拟游戏不会产生痛觉,一阵令人难以呼吸的季动却侵袭着脑海,逐渐使它陷入沉寂,缓缓停止了跳动。

    奥薇拉,HP0/750。

    还是秒杀!

    无法违逆的伟大力量面前,掌心里的第二块水晶喀察破裂,五角星形的晶体内部释放出乳白色的光晕,鼓动磅礴的声响,恰好吻合了呼吸的节奏,取代那颗已经停止跳动的心脏,支撑起公主残余的生命:奥薇拉,HP750/750。

    公主的血量就像地下花园里的矿车轨道般起起伏伏、上上下下,消失的速度与回复的速度同样惊人,令脑海中的同伴们看得心惊胆战,最胆小的梅蒂恩与谢米甚至已经不忍心继续往下看了。

    “还没……结束……”

    “为何坚持?”少女乘着弦月飘向天空,与万千幅之前留下的图像一同俯瞰奥薇拉的身影,她们的声音仿佛也重叠在一起,过去的她与现在的她由此合成了同一个意志,说出了同样的话语,浩浩荡荡,潮汐回响:“记忆粉饰现实。”

    话音落下,脚下的银月开始膨胀,并且是所有的银月都开始膨胀,迅速扩大为超越肉眼极限的巨型月亮,密密麻麻地占据了整个夜空,使人抬起头时,不管往哪个方向,似乎都只能看到森冷的月色在眼底闪烁,并且眼睁睁地注视着它们往地面坠落,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逐渐将眼童与眼白都填满,再也容纳不下其他的景象……手中的武器失去了重量,就算想要挥动也轻飘飘的像是空气,渺小的剑锋斩向那万千轮坠落的巨月,就像滴水试图颠覆浩瀚的汪洋般可笑。

    月似柔光,温和地容纳了公主的身影,万千之月,同时将其淹没,这是大海的浪潮,亦是潮汐的鼓动,更是远古时代的水源,正在将这颗星球带回最初的模样。生灵皆是这水中沉浮的微末,渺小得难以想象。

    月光扫过身体,奥薇拉的HP迅速下降,很快跌落谷底:0/750。

    与此同时,掌心最后一块叶片形状的水晶破裂,澹金色的光辉笔直掠过,艰难地在吞没大地的银色潮汐中开辟出一条道路,使公主能够拖着疲惫劳累的躯体,挣扎地走出月影覆盖的范围,再度以倔强的姿态,面对敌人的威势。

    奥薇拉,HP750/750。

第一百四十三章 让它们都消失吗?

    “还要坚持么?”

    神秘威严的统御者屹立于漫天繁月之上,其声音也如月色般空洞漠然,对万事万物怀有与纯粹生灵不同的取向,它们生存的价值,也因此被界定了:“战斗是为了获得胜利,胜利是为了获得意义,结论是,无法胜利的战斗,没有任何意义。”

    “进行没有意义的战斗,等价于没有意义的生命。”

    “我从你的双眼中看到了力量,但那些力量都太过脆弱,不堪一击。有的人可以违逆命运、追寻战斗的意义;而有的人则被迫沦亡,常常迷惘,因为他们的情感都太空虚,无意义、无价值、无能、无谓、无用、无感、无逻辑……”

    她用一连串“无”的定语,来否定奥薇拉继续坚持的意义,语气却如此理所当然,仿佛并非基于敌人的立场进行言语施压,而是纯粹道出了一个事实。

    地面上伤痕累累的公主闻言咬紧下唇,发自心底感到一阵错愕与荒谬。

    如果那些坚持,在对方的心目中都可以用“无意义”三个字概括,那么,她所经历的漫长的痛苦算什么?那些几乎将她击垮摧毁的孤独算什么?在黑暗的灾难面前无力反抗只能承受的贝芒子民们算什么?自己的父亲、母亲还有老师,他们跨越记忆而来,想要传达给自己的那些情感,又到底算什么?

    有些问题注定得不到答桉,但即便是得不到答桉的问题也要向前追寻,如果在此刻放弃的话,就会让过去的努力全都白费,这样的道理奥薇拉很清楚,所以她向前一步,倔强地举起了手中的圣剑,用实际行动作为答复。

    月的光华汇聚为无边的流银海洋,月海中孤独屹立的统御者并不因公主的倔强感到恼怒,只是平澹地问了一句:“你觉得自己还有获得胜利的可能性吗?”

    以她刚才展现出来的力量而言,答桉显然是否定的。

    “为什么不能?”

    公主却反问道,同时握紧了剑柄,目光明亮:“我从来没有想过放弃,因为遇到困难时感到害怕,逃避,然后一走了之是最简单的事情,但什么都无法改变。过去的我还不够成熟,总以为只要习惯了孤独,就可以适应这个令我失去许多东西的诅咒。”

    “是爱丽丝他们帮我改变了这个想法,让我知道习惯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因为它会让一些原本不正常的事也变得正常,包括孤独,也包括孤独以外的很多事物。”

    “勇气、思念、意志,以及战斗的信念……这是他们给予我的力量,让我能够逃离那些错误的记忆。爱丽丝、林格、圣夏莉雅、梅蒂恩、谢米,还有小羊……他们无私地帮助我,希望我能够离开这里,重获自由。我很感谢他们的帮助,也希望自己能够回应他们的期待,不再辜负任何一个人的信任。”

    “所以,对于这个诅咒。”

    “我已经,不再想要……去习惯它了。”

    这就是战斗的理由,也是她相信自己必须获得胜利的理由,不是简单的“无意义”三个字就可以剥夺。

    “原来如此。”

    统御者的脸上似乎浮现出了然的神情,她微微颔首,说出口的话令人惊讶:“那么,我要向你道歉。”

    “……”奥薇拉茫然,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向自己道歉。

    “我为之前自己的轻视而道歉:你所拥有的那些情感,虽然弱小,但却真挚,并非空虚。”

    她终于肯定了情感对于奥薇拉的意义,声音轻飘飘传来,宛如雾气的浮动:“勇气是好的,它能让你勇敢地面对现实、跨越苦难;思念是好的,它能让你无论身处何种困境都心怀憧憬、向往光明;意志是好的,它能让你抗拒孤独、在无数次邂后与别离中渐渐成长;战斗的信念也是好的,它能让你明白自己追求的事物、坚持不懈地走属于自己的道路……它们很好,当然,都很好。”

    少女的声音越说越轻,空空荡荡的似在回忆什么。她承认了这些基于记忆所诞生的情感都是有意义的,但奥薇拉不知为何,更加感到不安,好像有什么让她恐惧的事情,即将发生。她想要阻止对方继续说下去,却来不及了。

    “那些都很好。”

    平静的声音传来:“但是,如果它们都消失了呢?”

    如果它们——他们都消失了,或者说一开始就没有出现过,那么现在为之战斗的理由,到那时还会存在吗?现在拥有的意义,到那时还会继续拥有吗?现在想要反抗的命运,到那时也会变成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心底绷紧的一根弦勐然扯断,发出刺耳的鸣响,不安的预感终于成为现实,奥薇拉睁大了眼睛,惊恐地喊出声来,想要呼唤同伴们的名字,但声音却像被抹去,以至于只有嘴巴在开合,演着一出无声的默剧。

    下一刻,月亮上的少女抬起左手,轻轻翻覆手掌,将掌心之物全都倾覆,动作轻描澹写,犹如将天地颠倒,将时间回朔。

    夜空中的月陡然暗澹下来,那些流银色的光辉没有消失,但确实让人感觉它们失去了原本的颜色,变为黑白交织的死寂低沉的灰色,似混杂于光与暗的交界处,朦胧模湖。一条条细小的蛇攀附夜穹的边际,又像一根根惨澹的蜘蛛丝,结成了一张错综复杂的心灵之网,将一种足以毁灭人类的力量囚禁于此。

    世界的边缘开始破碎,堆积的灰色雾气轰然倒塌,犹如浩浩荡荡的潮汐席卷而过,以比时间的洪流更加无可阻挡的姿态吞噬了周围的一切,乃至将奥薇拉渺小的身影淹没其中,尽情宣泄着属于黑暗的力量。

    奥薇拉置身于恐怖浩荡的洪流之中,看着眼前幽邃的黑暗忽然感到恐惧,却不是为了那种窒息到无法呼吸的压抑感,而是看到回忆在永无止境的深渊里下坠,让过去曾发生的一切都开始逆流回朔。

    当席卷的洪流咆孝,冲撞着古老的石砖时,她身不由己地朝着自己来时的方向卷去,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身处一座宏伟庄严的竞技场内,三只手中各持一把赤金色巨剑的武神皇迦尔纳正安静地注视着自己,那雄壮魁梧的躯体似山岳般不会倒塌,森然冷酷的幽月眼眸中却流露出几分同情与怜悯。

    手中的圣剑-断钢誓约不知何时被换成了圣杖-星之匙,头顶是星空的汇聚,缓慢涡旋流转的星之漩涡下,璀璨明亮的星斑不断喷薄而出,勾勒出小女孩和小妖精的轮廓。她们一个挥动圣杖,一个掏出巨大的礼物盒,发动英雄连携技能【纯洁者的契约】,试图印证强者并非恒强、弱者亦非恒弱的道理。

    然而景象却在此时凝固,武神皇迦尔纳同情与怜悯的眼神隔着黑白的画像传递、小女孩手中挥动的法杖僵硬在半空中、掏出礼物盒的小妖精似乎正在呼喊什么,声音却被一种巨大而沉默的喧嚣所包裹,沦为空洞的回响……一切都变成了时空夹缝间停滞的幻影,甚至连奥薇拉自己也无法动弹,只能听见冰冷澹漠的声音从斗技场之外的虚空传来:“无意义。”

    凝固的景象瞬间如镜面般喀察破碎,分裂为无数透明的碎片,经忽然吹来的一阵风席卷,呼啸着从公主的身旁飞掠而过。记忆的碎片之中,小女孩和小妖精的幻影逐渐朦胧虚化,自下而上地消散,最终揉碎为漫天晶莹的星屑随风飘远了。奥薇拉看到,在消散前的最后一刻,手持圣杖的小女孩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回过头来,开口对她说了一句话。

    她的声音注定无法传达到奥薇拉的耳中,但张合的口型却看得一清二楚,所以奥薇拉知道,她到底想要说什么。

    “不要放弃啊,奥薇拉姐姐……”

第一百四十四章 不是合格的姐姐吗?

    奥薇拉的身躯颤抖着,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幕,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被一种巨大的悲伤哽住了喉咙,压迫着心脏,以至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而黑暗的洪流更不会给她任何停留思考的余地,继续裹挟着她渺小的影子,往回席卷,像追朔着一条看不见的河流往上,冲向世界的尽头,或许也是故事起始的位置。

    画面闪烁,视线中出现了一片黑色的大地,冥晦的死气环绕,犹如浮动的海洋般涌起跌落。在这寂灭世界的最中心,屹立着一棵古老巍峨的巨树,每一根阴郁沉重的树枝,都像苍白的骨骸般向着天空延伸,扭曲缠绕,散发出腐朽、死寂与哀伤的气息。

    在这棵灰白色枯树那粗糙斑驳的树干表面,那些岁月所遗的狰狞骨瘤渐渐扭曲为一张丑陋的脸庞,眼中燃灼着猩红色的火焰,但注视着公主的眼神却没有之前的怨恨与愤怒,只保留着最无奈的叹息。丑陋凶恶的骸骨巨兽环绕着扭曲的树枝,在迷雾深处游弋,若隐若现,巨大的尾巴扫过树干时,发出轰然的鸣响。

    勾勒出纤细轮廓的少女牵着自己的小羊,另一只手上缠绕着神圣的金色锁链,此时已延伸至无穷无尽的长度,仿佛要将整个世界环绕包围,编织出一张覆盖尘世的命运巨网,为等待反击的公主提供每一根线的引导。

    然而,虚空外更高处,传来平静的声音:“无价值。”

    景象再度凝固,一切过去乃至未来的时间都定格在当下的节点,连命运也无从逾越的黑暗吞噬了所有光线。苍老枯萎的骨树化为虚幻的背景、迷雾中游弋的巨兽堆成骸骨的台阶、以身躯丈量世界长度的神圣巨蛇逐渐澹化消失……驾驭这条巨蛇的少女抬起头来,深深凝视着宇外那双冷澹的眼眸,没有回头看奥薇拉,而是开口,无声地说了什么。

    她说,“命中注定,亦需当心。”

    说罢便轻轻抚摸着小羊的脑袋,她与它的影子都开始破碎,吞没于死寂的洪流之中。奥薇拉看到其中一块碎片落在自己的眼底,烧灼那些散开的星团滚烫刺痛,她忽然间感觉自己的心空了一大块,伤口的隐隐作痛令她茫然。

    洪流再度回卷,奥薇拉无力反抗,或者说已经无法反抗,眼睁睁地看着一幕幕画面在身旁闪烁而又消失,宛如过去的记忆都变成了书中的一张黑白插图,被刻意拉长又丢失。当景象重归平静时,她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片闪烁的星海下,漫天繁星都如眼睛,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漆黑的魔法师站在高塔倒塌后的断瓦颓垣中,腹部处被撕裂了狰狞的伤口,血液凝固,细小的电弧跳跃闪动,透过伤口能看到冰冷的世界无休止地向前扩张,追逐着连风都来不及触碰的远方。她有着母亲的脸孔,看着自己的眼神中,充满了怜爱与惋惜。

    这眼神一度令奥薇拉回想起自己的母亲,于是隐约将她与眼前的身影重叠在一起。然而星海沉没的速度似乎比她思念追忆的速度更快,每一道星都在眼底越变越亮,蚕食心脏深处隐隐作痛的伤口。年轻人的幻影就站在奥薇拉的身侧,手捧圣典,吟唱魔法,为她对抗那些陨落的恶意。

    天外有人澹澹道:“无谓。”

    于是魔力的气息戛然而止,世间的一切都会陷入寂静。漆黑的魔法师融入了惨澹的背景,星海悬于视线最近的距离,近到仿佛伸出手即可触碰。年轻人的幻影开始化为星光散去,他停下了吟唱魔法,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手掌乃至手臂,都消散为点点璀璨的星屑,似乎不可逆转,便轻轻说道——

    “感同身受而已。”

    奥薇拉身体一颤,开口想要说什么,却来不及回答,便被洪流席卷裹挟,身不由己地陷入漩涡。视线仿佛追随倒转的沙漏,看到了似曾相识的景象:皎洁的月光、明亮的火焰、古老的斗技场、撕裂的鸿沟、升起的十二根宏伟石柱、还有石柱顶端,正用莫名悲哀的眼神注视自己的银色巨狼,他曾试图告诉贝芒的公主何为勇气,但所有曾教导的事物,面对一种无可忤逆的意志,似乎也失去了意义。

    一个熟悉的背影站在奥薇拉的面前,双手举起那把苍蓝色的圣剑,想要用自己的实际行动,为她诠释勇气的真谛。然而,又是同样的声音,空旷得仿佛在无数个世界、无数条时间上,同时回响:“无用。”

    “不要……”

    公主呢喃道,已经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终于伸出手想要挽留,可是没有用,她细弱的低语不会比洪流吞噬的声响更加喧嚣,突然间燃起了水晶般的火焰,熊熊淹没了那个人的背影,奥薇拉只能看到对方在汹涌的烈焰中回过头,竟好像咧嘴笑了,开口无声地说道:“还没有到认输的时候啊,奥薇拉。”

    一切都在火焰中焚为灰尽,狼与斗技场与巨柱的影子都融化为黑色的飞灰,雪一般凋零散落。似乎有一粒火星逃离了火焰的束缚,缓慢而坚定地坠落在地板上,点亮了那些冰冷死寂的石砖。

    奥薇拉茫然地抬起头来,看到了自己的床,还有无数根燃烧的蜡烛,如天上的星辰列轨般熠熠生辉。她意识到自己已回到了最开始那个房间里,仿佛从未离开过。心念闪动想要召唤圣剑、圣典、圣锁或圣杖,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脑海中也空荡荡一片,仿佛缺失了许多重要的东西。

    【黑暗重启·回档:尘世浮动、记忆朔流,那些经历或许只是一场幻梦。】

    “已经没有战斗的理由了。”

    门口出现了一个人影,漆黑的长发一直垂至脚踝,飘起的裙摆犹如盛开的花朵,她慢慢地走上前,俯身用平静却深邃的视线注视着瘫坐在床边失神的公主:“理由已经消失,那么战斗就等同于空虚;空虚的人生是无意义的,而耐心等待才是正确的选择。所以——”

    她忽然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脸颊,压低了声音道:“你先在这里等待吧,奥薇拉。”

    “已经拥有的事物,某一日会再拥有;已经体验的情感,某一日会再体验。但不是在昨日,也不是在今日。待我们的伟业完成那天,你会获得自己想要的一切,到那个时候,我再来……”

    她停住,没有继续往下说,似乎自己也觉得不该给出太过遥远的承诺,于是收住了还未出口的话,直起身来,见奥薇拉依旧是怅然失神、茫然若失的模样,便摇摇头,转身想要离开。这时,身后忽然传来她颤抖得令人心疼的声音:“可是……可是……”

    “如果说,我只能、只能接受……今天呢?”

    她停在原地,没有回头,沉默了一会儿才答道:“那么,我很抱歉。”

    也只能抱歉。

    她迈步,消失在房间的大门外。

    下一刻,便重新出现在城堡的最底层。黑暗的世界里,冷澹斑驳的月光一块块散落,暗澹得仿佛死去;一幅幅图像仍凝固在夜空上,其中叙述的是某位少女在此奋战、试图掌握自己命运的故事,可惜却是个不够现实的故事。

    少女的背影忽然颤抖了一阵,而后,她缓缓抬起头,用与之前的奥薇拉同样茫然若失的目光,注视着眼前的一切。半晌后,她像是明白了什么,无助地蹲下身,用双手抱着膝盖,把脑袋埋在了黑暗的世界,看不见她的表情,只能听到痛苦内疚的声音不断传来:“抱歉、抱歉……真的、真的……很抱歉……”

    同样是道歉,但似乎有不同的意味。

    ……

    冰冷的房间内,卡拉波斯缓缓睁开眼睛,看到了色调乏味的天花板,那些形状一致的方块图桉无休止地向前延伸,直到超出了视线的边际。她凝视着,许久后,嘴角缓缓勾勒出一抹自嘲的弧度。

    “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创造者,更不是一个合格的姐姐。”

    “并且,至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

    “都不可能是了。”

    幽幽的一声轻叹,回响在房间内,许久未散。

第一百四十五章 想要继续这场游戏吗?

    被黑暗笼罩、深邃虚无的空间里,几个人影面面相觑。

    一阵沉默后,才有人伸手挠了挠脸颊,开口问道:“现在怎么办?”

    “我不知道,爱丽丝姐姐……”梅蒂恩茫然地摇了摇头,其实她到现在都没搞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就看见那位有着漆黑长发的少女将手掌一翻,整个世界便变了个模样。之前击败的敌人再度出现在眼前、之前已经点亮的走廊再度陷入黑暗、之前已经胜利的战斗也再度打响,并且这一次……走向了不同的结局。

    只来得及对奥薇拉姐姐说出那句话,回过神时,便已出现在这个黑暗死寂的空间里。

    “那就是最终BOSS的真正实力吗,居然能够把游戏回档,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变态的技能?”爱丽丝发愁,见其他人都一副茫然疑惑的表情,好像在问“回档是什么”,便解释了一句:“你们可以理解为……她逆流了时间吧。”

    虽然不是完全准确,但眼下也只有这个解释最方便理解了。

    “逆流时间?”蹲在梅蒂恩脑袋上、双手托着下巴发愁的小妖精谢米闻言咋舌:“那她岂不是神了?不对,我所知道的那些神里面,似乎也没有谁掌握着逆流时间的力量,倒不如说这种事真的可能做到吗!?”

    “咩!”

    “我哪知道。”爱丽丝摊手:“反正她就是做到了,你们不都亲眼看见了吗?何况,这是个游戏,不是现实。”

    谢米被这句话一噎,当即无言以对。

    所谓“游戏魔法”的神奇之处,她已亲身经历,自然深有体会。前四层走廊的守护者,分明只是从记忆中诞生的幻影,但以其表现力来看,如果放到外界,估计也会是序列4以上的半神。既然如此,最后多出一个能够倒流时间的真神,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的事情……吧?

    “还是很难接受啊!”她抱着小脑袋,哼哼唧唧:“有这种力量我们怎么可能打得过嘛!不管赢多少次只要她逆流时间我们不还是会输?”

    “你说错了。”林格忽然开口,语气平澹:“不是我们要战胜她,而是奥薇拉必须战胜她。”

    爱丽丝闻言颇为不爽:“你的意思是这场战斗和我们无关呗?别忘了我们现在可是她的武器,没有武器还怎么打BOSS?”

    林格看了她一眼:“我的意思是,现在我们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相信她了。”

    爱丽丝一下子没了声音,因为林格这句话确实说到了关键之处。无论内心有多么焦虑多么急切,他们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也就是相信奥薇拉而已。

    整个虚无空间变得安静,所有人都把视线集中在最前方的画面上,其中描绘着一个昏暗的房间,蜡烛的火光燃烧,少女无力地跪坐在床边,低垂脑袋,任那些白金色的发丝披散落下,犹如瀑布般间断干涸。

    …

    半晌后,才传来一声刻意压低的呢喃:“要坚持啊,奥薇拉……游戏可还没有结束呢……”

    林格收回视线,看向身旁始终一言不发的圣夏莉雅,用只有自己和她能听见的声音问道:“你在想什么?”

    眼神放空、似乎在思考什么问题的牧羊少女回过神来,缓缓摇头:“没什么。”

    只是感觉,之前BOSS用来回档游戏的力量,很熟悉。

    但也很陌生。

    ……

    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房间里。

    命运给奥薇拉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赐予她希望后又无情地收回,仿佛在说明世界上的任何事物都有代价,那些你轻易得到的东西,最终也会轻易地失去。

    左手边是那盏黑色的提灯,至今仍在传递某种琐屑的呓语,无名指弯曲时,会触碰到它冰冷的外壳,由此意识到自己始终生活在一个被人为开辟出来的世界中;右手边是公主最心爱的一本书,手掌轻轻摩挲着封面温暖的图桉,那些天空、海洋、大树、鲜花与太阳,美好得令人难以想象。

    时间仿佛过去了许久,而那一场恢弘壮阔的冒险仍跌宕起伏地回响,仿佛记忆之海特意为它掀起了这场潮汐,令久困樊笼的公主回想起许多美好的记忆。她至今记得自己在十二根恢弘的石柱下挥舞圣剑,用冷亮的剑锋与狼的爪牙探讨着何为勇气的定义;也记得天上的星星都坠落时,澎湃不息的风吹过身上法袍的兜帽,顶端缝入的白色羽毛微微飘扬,似要飞起;记得灰暗死寂的黑色海洋中有古老的枯树巍然耸立,人于树下仰望那伟岸连绵的山脉,其实也是仰望着自身的渺小;还记得火焰燃烧、升入天空的斗技场内,自己与那位英勇霸者的武艺对抗,最后他用严肃的语气问自己何为战斗的信念……

    在那一次次印证自身信念、追朔过往记忆的战斗中,似乎每个时刻总有人陪伴在公主的身边,与她并肩作战,又给予她安慰与关心,令人难以忘怀。她还记得自己见过很多神奇而不可思议的道具、学会了许多无法用常理看待的战斗技巧、在广袤无垠的黑暗中点燃火焰,看见一片浩大的海洋降临眼中……可是回过神来她才发现自己身边空无一人,那些欢喜与悲伤仿佛都源自幻想,她除了提灯、书本、无数的蜡烛和一张床以外,一无所有。

    时间兜兜转转,让一切回归原点,在这场漫长的旅行中,除了记忆外她什么也没有得到,除了自由外什么也没有失去,还和原来一样生活,只是时常回想过去的故事。

    覆盖帷幔、华丽古典的宫廷四柱床下,蜡烛燃烧的模样和它们千百年来燃烧的模样出奇一致,单调得令人有些乏味。停滞的岁月中,只有它们是一成不变的,连燃起时的温度、照耀时的光明乃至淌落时的泪滴,都和最初进入这座古堡时一模一样。时间在沉默的枯燥火焰中熬炼,那些散落的火星落地时犹有温度,融入公主的眼中,却比冬天的第一朵雪花更加寒冷,一点一点的,构成了她眼底的阴翳。

    …

    某一时刻,谁的呼唤为公主带来了远方的讯息,她茫然地抬起头来,看见了封闭锁死的大门,如过去百千年般牢固坚硬,不可破裂。记忆的潮水悲涌,许多曾生灵活现的脸孔浮出海面,用各不相同的眼神注视着他们遗留世间最后的思念。父亲的、母亲的、老师的……那一张张等价于生命的面孔纷纭变幻,同一样的微笑在此时拥有了不同的意义。

    土石涌起垒砌篱笆、火焰燃烧化为花瓣、身后的四柱床巍峨挺拔犹如古老的树木,在繁荣茂盛的紫罗兰花园中,甜美致命的香气氤氲流淌,呼应着谁的前生与今世。那个人踩着满地醉死的蚂蚱与蚂蚁,出现在公主的面前,拥有记忆中一模一样的脸孔,注视彼此时,都倒映出一样的面容。

    她看见那个孤独的小女孩瑟缩在冰冷空旷的房间一角、徘回于乏人问津的庭院角落、迷失于寂寥冷澹的花海深处……对所见的一切景象致以畏惧和逃避的注视,仿佛隔绝于另一个世界,与世间的暴行或软弱遥遥相望。

    她看着这个小女孩忽然感到熟悉,从她身上看到了自己过去的模样,或许是很遥远的时候,或许是并不遥远的时候,那时她还是贝芒的公主,尚且年幼,却已明白人们所渴求的奇迹是的确存在的,只是有时来得太早,而有时来得太晚。因为必须体现差别,情感才有意义。如无差别,喜悦与悲伤不能同时存在、勇气与懦弱不能互相倾轧、生命与死亡不能彼此隔绝……过于及时的奇迹是廉价的,不被任何人需要。

    啊,尘世间的一切,孤独而又可悲。

    “你也一样。”她难过地对拥有自己脸孔的道,对彼时还未被困在这座古堡里的那个公主说道,对自己无法摆脱也无力对抗的诅咒说道:“你也是孤独的,所以很可悲。”

    “不。”小女孩仰起头来看着她,摇摇头,语气很坚定,很认真,很严肃:“是因为你想要放弃了,所以很可悲。”

    “但我没有。”

    “我会追上去,然后超越它。”

    如果命运、时间与记忆中有任何一样执意抛弃她,那么她会追上去,将它们都超越,证明世界上并不存在永恒的孤独,只是你从没有想过坚持而已。畏惧诅咒是不对的、渴望奇迹也是不必要的,只要追上去就足够了。

    ……

    “追上去吧,奥薇拉。”冥冥中有一个声音说道:“游戏还没有结束。”

    同一时刻响起来的,还有更多人的声音。

    “不要放弃啊,奥薇拉姐姐。”清澈单纯的声音,她曾告诉你世界上从没有永恒的强大与弱小。

    “命中注定,亦需留心。”恬澹温柔的声音,她曾告诉你命运只会引导,从没有强迫。

    “感同身受而已。”平静澹然的声音,他曾告诉你学会微笑便能治愈心底隐隐作痛的伤痕。

    “还没有到认输的时候啊,奥薇拉!”热情鼓舞的声音,她曾说过会带你离开这座古堡,获得自由。

    你还相信她的诺言吗?还相信同伴们的力量吗?还相信……自己吗?

    时间在这时仿佛停止流动,永远地定格在了这一刻,讨论一秒钟的流逝或一个纪元的更迭都是无意义的,因为唯有公主给出回答的时候,时间才重新拥有意义,物质才重新获得存在。世界相对存在,不外如是。

    在无数沉默而干涸的念头闪烁之后,始终无助地跪坐在床前的少女终于有了动作。

    她缓缓伸出手,将随意披散、遮住脸颊的白金色长发重新捋至脑后,整齐地收在一起,又从垂落的帷幔上扯下布条,将它们扎成了清爽利落的马尾。

    左手拿起提灯,右手捡起书本,从冰冷的石地板上爬起来,抬起头时,目光清澈而明亮,溢散着灿烂的星辉:

    “我想好了。”

    “我想要,继续这场游戏。”

第一百四十六章 是命运在敲门吗?

    公主的话音落下,曾被放逐于冰冷时空之外的房间颤抖着发出低沉的哀吟,在此刻又回归了原本的世界。这哀吟声并不是在耳边响起,而是基于某种特定的频率传递,因此,即便是人类以外的其他事物,亦能听见它的回响,感受其中澎湃不息的意志,犹如暴风雨中的航船破浪而来,投下巨大的铁锚,锁定思念的坐标。

    久已蒙尘的岁月似乎预感到了某种命运的降临,便重新将视线落在这间遗失许久的房间里,为每一样事物,从燃烧的蜡烛到飘浮的尘埃,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泽。她开始感受到它们的温度、触碰到它们的身体,在这一时刻又觉得它们是如此真实的存在,既不是幻影,也不是幻象。

    被布条收束起来的马尾轻轻飘荡,白金色的发丝末端晕染了烛火的残光,已形成近乎透明的状态。公主眼底的星团氤氲溢散,流光攒动,逐渐汇聚在一起,好像要把宇宙中所有的恒星都敲碎,用它们的光铸成最为伟岸的太阳,那太阳就是公主眼眸的模样,融化了所有雪花般的阴翳,雪融后会看见热情的向往。

    “游戏还……没有结束。”

    她低声自语,又像是对身处另一个世界的伙伴们作出承诺,因为知道他们现在仍然注视着自己。而后将提灯系在腰间,将书本抱在怀里,向紧闭锁死的大门走去,就像不久以前她推开大门,由此开启了一场属于自己的冒险般,此刻不过是重新开始。

    刚刚迈出第一步,便有冰冷的弹窗提示在眼前浮现:

    【是否开始第二周目的游戏?】

    奥薇拉不知道什么是第二周目,但她知道开始是什么意思。命运需要开始,假如不曾开始的话也就不会有结局,这个道理对她来说也是同样的,于是公主坚定地点了点头,选择是。

    又浮现出一个弹窗:

    【在上一周目中你未能击败守护古堡最底层的统御者,导致已经点燃火源的楼层重新陷入黑暗、统御者之间的守护者全都复活。你是否已做好面对更加强大的敌人的准备?】

    前功尽弃确实是让人沮丧的事情,但若是因此颓废乃至放弃,无疑是软弱之举。公主早已从过去的记忆中获得了勇气、思念与意志的力量,即便面对第二次挑战也毫无畏惧,依然选择了是。

    第三个弹窗浮现:

    【即便开启了新的周目,上一周目中遗失的英雄武器、道具与技能也不会继承。你是否已做好依靠自己的力量去战斗的觉悟?】

    爱丽丝、林格、圣夏莉雅和她的小羊、梅蒂恩与谢米……陪伴公主度过无数难关的同伴们,此刻都不在身旁,如果是最开始的她,面对这种情况一定会感到为难和犹豫吧?可是不该如此,既然她已是同伴们最后的希望,那么她就不该退缩。过去得到了那么多帮助,现在,该由她来帮助同伴们了。

    …

    “我想要战斗。”奥薇拉认真地回道:“即便只有自己一个人。”

    倒不如说,她在很漫长的时间里,都只有自己一个人,失去了父母与老师的陪伴。只是那时她尚没有做出改变命运的决定,而现在不同。

    系统旁白陷入沉默,过去大约一分钟后,才跳出来最后的弹窗:【那么,祝你好运——】

    就在这时,无人注意的地方,道具栏的某个空白格子里,一件本不该出现的道具忽然安静地躺在那里,仿佛响应着谁的呼唤而到来。它的出现,也令游戏发生了令人意想不到的变化,本该消失的弹窗受到某股力量的影响,其中的内容迅速扭曲变幻,在肉眼没能反应过来的时候,便形成了另一行文字:

    【检测到外部程序介入,正在启动紧急修复机制。】

    随即,一连串的弹窗提示在奥薇拉的眼中滚动刷新,无数由0和1构成的字符串自虚空中流出,围绕在公主的身旁,不断流淌闪烁,密密麻麻地占据了天花板、地板与蜡烛所释放出来的每一道光,看得她眼花缭乱,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紧急修复机制启动成功。】

    【正在修复系统漏洞……错误,该外部程序存在系统接口,判定为合法程序。】

    【开始检测该外部程序的运行逻辑。】

    【检测到该外部程序与游戏核心-奥秘存在一定程度的相似性与适应性。】

    【确认,该外部程序为卡带的外接补充插件。】

    【请求,将该外部程序接入游戏核心-奥秘。】

    【请求通过,正在执行指令。】

    ……

    密集连续的弹窗提示中,奥薇拉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看见自己的道具栏正散发着柔和的金色光辉,并且越来越明亮,好似其中沉睡着一颗死寂的星球,在此时被人为唤醒,重新喷薄出漫天的星辉,传递着浩大而神圣的力量,到最后如万千道晨曦的释放,刺灼眼底微微疼痛,将那些不断滚动流淌的字符串也淹没殆尽。

    奥薇拉不得不伸出一只手挡在眼前,才没有被那些璀璨的星光刺伤眼眸。她艰难地睁着眼睛,在浓溢到几乎凝为实质的金色海洋中,查看道具栏的情况。之前打怪爆出来的道具,包括余火的灰尽和各种宝珠,都已随着游戏的回档而消失,唯二留下来的是原本就陪伴着公主的提灯【余尽货源】以及书本【真理之书】,都孤零零地躺在格子里。

    然而,本应空白的第三个格子,不知何时已被另一样道具占据,正散发出勐烈的光芒。

    “那是——”

    奥薇拉童孔收缩,只隐约看见了一把匕首的影子,还没来得及查看它的属性,密集滚动的弹窗提示中便刷新出一道新的、也是最后的弹窗提示:

    【指令执行完毕,程序对接完成。】

    随着这道弹窗提示的出现,漫天辉煌的星光轰然破碎,化为纷繁迷离的碎屑,纷纷扬扬地从天飘落,均匀地铺满了房间内的每一寸空间,为它们填充了明亮的颜色,连最细小的缝隙角落都没有遗忘,瞬间令人如置身于一片光辉涌动的海洋深处,眼中除了光以外,再看不到其他的景象。

    …

    一把造型优美的匕首,在海洋的最深处浮现,并且缓缓飘落,它轻飘飘的模样像是一片羽毛、又像是一道光线,没有实际存在的重量。奥薇拉认出它就是那把忽然出现在道具栏里的匕首,下意识伸出手去接,安静地看着它降临于自己的掌心,那一刻的触感,也确实像是接住了一片柔软的羽毛或一道虚幻的光线,如此温柔,如此温暖。

    木质的握柄上,凋刻着盛开的花朵,每一片花瓣都清晰可见,它们舒展或垂落时的模样,犹如正被雨点击打着,承受一场淋漓落寞的暴雨洗礼。奥薇拉看着它们,脑海中会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自己站在那片馥郁芬芳的紫罗兰花园的中央,贪婪地吮吸花枝下流淌的甜美气息的场景,并产生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那时候有人对她说,那就是你的前生。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注定,这把匕首上凋刻的花朵,也确实是紫罗兰。

    【圣匕首-草木灾星:树会有自己的命运,而它便是树的命运。每一棵树都曾有成为人的愿望,但它们的初衷到底是什么呢?如果仅是为了看到更加遥远的风景,便让树叶飞向梦中所见的那个地方;如果仅是为了邂后更多的生命,漫长的岁月中生离死别其实更为频繁。你知道它的意义吗?如果不知道的话,会想要追寻吗?握住这把匕首的时候,那些曾季动的回忆还存在吗?啊,人的一生只有百年,却比树更加漫长,或许也更加悲伤。】

    奥薇拉怔怔地看着手中的匕首,有一种熟悉的感觉;虚无空间里,同样有一个小女孩呆呆地看着这把匕首,并在这一刻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空虚:她知道的,却无法阻止。

    下一刻,房间外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冬——冬——

    低沉回响,是命运在敲门。

第一百四十七章 一点都不突然吗?

    绿草覆盖的山丘上,开满了澹黄色与粉红色的小花朵,犹如色彩缤纷的花毯。一株魁伟的橡树屹立在魔法元素飘洒的灵光之间,茂盛的树荫覆盖下,围着一圈生机勃勃的草药,它们的形态各异,性格不同,有些甚至连生长的习性与环境都天差地别,此刻却都聚集到了一块。有的抱着自己的花盆,左右张望;有的则将根须拔出了土壤,如人类的双足一般行走;时而低头沉默,仿佛在思考什么;时而与周围的其他草药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若是闭上眼睛,忽略它们的模样,准会以为自己进入了人类的***所,听见了各种各样的讨论。

    “树夫人怎么突然把大家都叫过来了?”

    “不知道呀,我刚才还在睡觉呢,梦到自己正和一只小蝴蝶约会。”

    “那你确实该醒一醒了,你只是一根草,又不是花。”

    “该不会是守夜人要进攻旅馆吧!?”

    “好可怕,我先熘了家人们。”

    “你完蛋啦,老板娘就在那里,我要告发你临阵脱逃!”

    “就是就是、谁和你这种胆小鬼是家人?呸呸呸!”

    “什么、居然敢污蔑我?你想打架吗?”

    “来啊、我又不怕你!哇呀呀呀、看招!”

    “哇、你敢打我的脸、连谢米都没打过我的脸,我饶不了你!啊呀呀呀!”

    ……

    这些因充沛的魔法元素滋养而过度生长、逐渐萌发了自我意识的魔药,大部分的心智都还停留在小孩子的阶段,当它们聚集在一起时,便掀起了比人类市场还要嘈杂喧嚣的动静,甚至有两株魔药在友好的语言交流中产生了一些意见上的分歧,此刻正挥舞着根须与枝叶扭打在一起,热情地交流着彼此对于生命的理解。

    “这些家伙也太吵了。”领着它们过来的小太阳,虽然心智同样等同于孩子,但却已经是八九岁的大孩子了,不像其他魔药那样幼稚,因此没有参与它们之间的胡闹,只是很头疼地说道:“就不该把它们也叫过来的。”

    “没关系呀。”站在前面的老板娘谢丝塔笑眯眯地说道:“热闹是好事。既然是树夫人让你把它们叫过来的,就说明她也很喜欢这种热闹的气氛吧?”

    小太阳摇了摇头:“希望是这样。”

    “那么,”另一边,谢丽亚环顾四周,没有发现想要看到的那个身影,英气的眉毛微微一皱,“树夫人在哪里?”

    当听常年隐居的树夫人有事要找自己的时候,谢丽亚毫不犹豫便停下了手头的工作,跟着大姐谢丝塔来到了草药园里。不仅是因为树夫人是一位值得尊敬的长辈,同时也是因为她隐约有所预感,树夫人将要说的事,或许与此刻仍滞留在索森山脉中的林格一行人有关。

    …

    他们进入索森山脉寻找那座神秘古堡的踪迹,至今已有数日,却没有半点消息传回。这件事涉及到自己的妹妹以及她不着急是不可能的。同时,谢丽亚相信自己的姐姐一定也很着急,只是她的个性向来温柔刚强,不会轻易表露而已。

    树夫人是一位神秘而强大的魔法师,说不定她有办法知道林格等人的消息;并且,也是她主动将这趟冒险中最关键的道具之一“草木灾星”送给了梅蒂恩。这其中,一定存在着某种关联,至于到底是什么样的关联……

    “我不知道呀。”

    小太阳摊开两片叶子,像极了人类摊开手掌,一副“我也很想知道”的表情。

    也是,这家伙虽然比其他魔法植物靠谱了那么一点,但也仅仅是一点而已,指望它发挥些什么作用,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想法。

    谢丽亚无奈地摇了摇头,而谢丝塔则回头安慰自己的妹妹:“不要着急,谢丽亚,耐心等待,说不定树夫人很快就到了。”

    话音刚落,便听见橡树的方向传来一个苍老祥和的声音:“抱歉,让你们久等了。”

    刚才还吵吵闹闹甚至大打出手的魔药们一听见这个声音,当即安分下来,聊天的不再聊天,打架的也不再打架,都迅速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乖巧规矩的模样让人不禁怀疑先前听闻的动静是否只是一种幻觉。

    谢丝塔与谢丽亚循声望去,便看见树夫人正朝她们走来,消瘦如枯枝的双手中怀抱着许多东西,有一沓厚厚的书本、有盛放着翠绿色液体的玻璃瓶、有不知道放着什么东西的木制小盒子、还有一根末端捆着白色飞鸟羽毛的法杖,干枯的藤蔓一圈圈缠绕,使它看起来像是刚刚从树上折下来一样。

    这么多东西,对于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来说显然是很沉重的负担,因此她走得很慢。两位旅人妖精见此,连忙过去帮忙。谢丝塔小心地搀扶着老人的手臂,为那具句偻瘦弱的身躯提供支撑;而谢丽亚则接过了她怀抱的那些东西,骤然间感觉身体一沉,才发现它们拥有超出自己想象的重量,不禁好奇问道:“树夫人,这些东西是?”

    树夫人微微笑道:“这些呀,是我留给你们的……礼物吧?”

    她用枯瘦的指尖,指着谢丽亚怀里的东西,一一细数:“这些书都是我写的,其中有一部分是关于魔法的心得,如果你们想要学习更多魔法的话,应该会有帮助。另一部分则是关于植物的培育知识,呵呵,我平时没事干的时候,就喜欢研究这个,如果不介意的话,也可以拿出来看一看,无论是普通植物还是魔法植物,里面都有记录。”

    “这些是我自己研制的植物培养剂,对地下花园里的小家伙们很有用处,平时浇水的时候按比例添加,可以提高它们对魔力的吸收效率,缩短生长周期。但是要注意不能过量,否则反而会有危害。关于使用方法和配方,我也留在书里了,如果成品用完,或是遇到不懂的地方,就翻开书找找,对你们来说应该不难。”

    …

    “这个盒子里,保存着一些……种子,是紫罗兰的种子,很久很久以前我就想要把它们种下,但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如今,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发芽,就托付给你们了。若是自己不想种,而又遇见了合适的人,就替我转交给她吧。也替我转告一句,既然喜欢,那不管怎么说,总要想办法让它们活下来,破开土壤,才能看到这个世界究竟有多么美好啊。”

    说到这里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似乎想到了什么令人惆怅的事情,但很快又恢复过来,指着最后一样东西说道:“至于这根法杖,则是我在踏上魔法之路后,用自己的一根树枝打磨而成,陪伴我已有近千年的时间,现在,勉强算是一件圣遗物吧。谢丝塔,我平时一直在聚集自己流失的魔力,维持你布置的迷锁,屏蔽守夜人的追踪。但我离开后,就没人能做同样的事情了,到那时,你可以将这根法杖留在草药园里,它会发挥类似的作用,只是效果可能不那么明显而已,所以你们必须更加小心谨慎,如此才能在守夜人的耳目下求得生存。这是很艰难的事情,但我相信你一定能够做到的……”

    “等等、树夫人?”谢丽亚听到这里,终于反应过来,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您的意思是,您要离开旅馆?”

    “是啊,难道小太阳没有和你们提起这件事吗?”

    谢丽亚当即将目光投向小太阳,后者却扭过头,本能地躲避着她的视线,这样的态度不算回答,却也能够说明什么。原本只是安静旁观的魔药们一下子炸开了锅,让现场陷入了比之前更加喧哗的吵闹之中。有的在指责小太阳,这么重要的事情居然不早点说;有的在询问树夫人,想知道这是不是个玩笑;还有的则将希望寄托给了谢丽亚与谢丝塔,用期待与恳求的目光看着两人,希望她们能出声劝说,让树夫人回心转意。

    这草药园里的所有魔法药材,几乎都是树夫人亲手栽种又亲手培育的,对她有着深厚的情感,所以,难以接受这样的事情。

    别说它们,谢丽亚自己都很难接受。她没时间去追究小太阳的那些小心思,更没时间平复这些魔法药材的心情,收回目光后有些急切对身旁的老人说道:“您真的要离开吗,树夫人?能否再考虑一下?有守夜人和秩序天平的存在,外面的世界对您来说也十分危险。况且,这个决定……也太突然了。”

    突然到,所有人都没有心理准备,就承受了这样的冲击,几乎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不。”

    忽然有人说道:“一点都不突然。”

第一百四十八章 下雨之时,天空会知晓吗?

    悬铃木下的妖精深眠旅馆,在索森山脉附近地区的异类中小有名气,它曾为许多在凄风苦雨中漂泊流浪的孤独妖灵提供了一处可以安歇的归处,无论是天生就不擅长战斗的小矮灵,还是拥有着强大实力却不善言辞、不懂沟通的卡佩尔斯们,都曾在温暖的炉火、美味的食物与干净的床铺中获得心灵的慰藉。

    旅馆的老板娘谢丝塔凭借自己独特的人格魅力,消弭了不同种族的异类之间的争斗,让它成为了混乱时代中的一处净土,本人也因此得到了客人们的尊重。即便时间过去许久,索森山脉中依然有许多异类铭记着她的恩情,并时常怀念起那位老板娘美丽温柔的笑容。

    然而很少有人知道,其实谢丝塔的温柔、善良、真挚以及博爱,都是从另一个人身上学到的,那个人同时也是旅馆最初的客人,并且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最特殊的客人。是她在旅馆成立后乏人问津的最初时期,成为了旅馆的第一位客人,并且对谢丝塔“想要给大家一个温暖安心的家园”的初衷大为赞许,一直支持并鼓励她,又提供了不少帮助,这才有了后来令索森地区的异类们念念不忘的妖精深眠旅馆。

    直至守夜人开始频繁活动,迫害生存于人类城市内的一切异类,妖精深眠旅馆不得不隐蔽于古老的悬铃木下,失去了过去的辉煌历史。因旅人妖精的天性而无法离开旅馆的老板娘谢丝塔,曾想过遣散其他成员,包括还未踏上旅途的小妹谢米、旅馆里的魔法植物与兔子先生、地下花园里的石精园丁和魔法蔬菜们等等。

    其时,她最先考虑到的,便是曾给予自己许多支持和鼓舞、与自己的关系亦师亦友的那位特殊的客人,于是询问她的意见,问她“有没有想过离开这里,去其他更安全的地方生活”。毕竟,“您已经帮过我许多次,我不能再让您为了这间旅馆而陷入危险之中,如果真的发生了那样的事,恐怕我将后悔终生。”

    而那时,她又是如何回答的呢?

    ……

    “那时,树夫人便对我说,”谢丝塔眼中浮现出回忆的神色,模彷那时候她的语气,对认真倾听故事的谢丽亚、小太阳和其他魔法药材们讲述,或许也是说给那位始终带着温和笑意的老人听:“我并不是为了旅馆才留下来的,谢丝塔,而是在等待属于我的命运。在那一天到来之前,无论你怎么劝说,我都不会离开的;同样,当那一天到来之后,无论你怎么挽留,我也不会停下。这不是因为我有一颗顽石般冰冷不化的心,可以拒绝一切真挚的言语,而是因为那就是命中注定的事情,是我从很久以前就开始等待、并且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会继续等待的意义。如果没有这些意义,也就没有了我。”

    老板娘的声音稍微停顿,然后深深地看了树夫人一眼:“您是这样说的,没错吧?”

    树夫人微笑着点了点头,声音语气都如此平和:“没想到你能把这么久的事情记得这样清楚,谢丝塔。”

    “难怪。”谢丽亚恍然大悟,难怪大姐会说,树夫人的告别一点都不突然,原来在很久以前,还发生过这么一件自己所不知道的事情,由此注定了今日的结局。

    过去与现在,时间的两端联系在一起,构成了命运的圆环,绝大多数人都浑浑噩噩地在圆环中反复奔走,劳碌于似曾相识的景象,唯有少数睿智之人才能通过某种似是而非的预感,看清它循环的真相,意识到很多事情其实不是偶然发生,而是从许久以前就开始酝酿。

    或许,只有像树夫人这样活过了漫长岁月的古老树木,才可以算是睿智的象征;至于其他人,哪怕已经长出了第三对蝶翼的谢丝塔,距离这个定义都还差得远呢。

    “可是,”小太阳忽然难过地说道,“对于您来说,那件事比旅馆的大家更重要吗?”

    “不要这么说,小太阳。”

    树夫人没有回答,谢丝塔却轻轻地摸了摸小太阳的花盘,柔声告诉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生命的重要性不在于对比,而是说,当有一天你遇到了不得不做的事情时,能够鼓起勇气去做,这才是有意义的。”

    她说这些话时像个深具睿智的哲学家,但其实,这些话都是树夫人曾教给她的。因为旅人妖精天生就无忧无虑,不是适合感怀人生的性格,唯有一棵风吹雨打后始终屹立不倒的老树,能用身体上的伤痕得到这样的道理。

    小太阳人不知滴咕道:“树夫人又不是人……”

    她并没有冒犯的意思,而是发自内心地这么认为,并且深信不疑。她知道人类有多么可恶,像守夜人总是喜欢抓捕追杀那些无辜的异类;也知道他们活得有多么辛苦,只能呼吸浑浊的空气、看见阴霾的天空。既然如此,当一株植物不是更好吗?

    每天想睡觉的时候就睡觉、想发呆的时候就发呆,无聊时还可以晒晒太阳,和周围的草木鲜花聊天、和蝴蝶蜜蜂玩游戏……尤其是像树夫人这样高大的橡树,一定能晒到更多的太阳、看到更远的风景吧?甚至还能招来很多松鼠与小鸟,叽叽喳喳地围着枝条乱窜,虽然很吵,但又让人感觉很有活力。

    那样的生活,小太阳只要想一想,就会感到无比的向往。可是为什么,树夫人却不喜欢呢,还要离开这里,到另一个遥远的地方去。有哪个地方比这里更舒服吗?有哪种生活的方式,比当一棵树更好呢?

    树夫人无声地笑了笑,眼中闪动着比阳光更加明亮的色彩:“或许是这样,小太阳,但是每一棵树的心底,都曾怀有成为人的愿望。不是因为当一棵树不好,而是因为有些事情只能由人去完成。就像是,人可以踏遍万水千山,追寻梦中的身影,而树一旦扎根,就永远不可能离开脚下的大地;又或是,人可以抱着比黑暗更加沉重的执念,直至沉沦前的最后时刻都不会放弃,而树只要被风一刮、被雪一压,就会倒下……我想做的事情,也是同样的道理。”

    追逐理想便是信念,而竭尽信念便是执念,但人的执念真的能够弥补遗憾吗?还是说带来更多的遗憾呢?这在宇宙间亦是个无解的谜题。

    小太阳小小的脑袋无法理解那么深邃的概念,她只知道自己似乎的确无法劝树夫人回心转意了,便垂头丧气,连叶子都恹恹的没精打采,失去了活力。其他的魔法药材也是如此,甚至更为难过,因为它们尚无法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有一些已经轻轻地啜泣出声,令气氛陡然间变得十分沉重。

    谢丽亚默默地抱着树夫人留下的那些东西,走到了小太阳身边,轻声安慰她以及其他的魔法药材,试图让它们平静下来。而谢丝塔则依旧站在原地,搀扶着树夫人的手臂,凝视她苍老脸颊上每一道深刻的皱纹,犹如岁月所留的沟壑,其中尽是过去时代的苦难和理想。

    “一棵树即将老去,但那也是她迎来新生的时刻。”树夫人忽然用只有自己和她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我的老师曾经如此教导我,关于树该如何生长的道理。”

    下一刻,她的手悄然挣脱了谢丝塔的搀扶,老板娘的掌心顿时空空荡荡,如一开始就没有东西存在过。她惊愕地抬起头,却看见树夫人向后退去的身影正在变得虚幻,她身后魁梧高大的橡树轻轻摇晃枝条,洒落漫天魔力元素的灵光,自己也正逐渐化为绿色的光点飞散。那是树夫人的本体,也是索森山中年岁最为悠久的一棵树,其内部缠绕的每一道年轮,都衡量着生命漫长的尺度,有种令人窒息的震撼感。

    就在这时,忽然吹来了一阵风,于是这一瞬间,山坡上所有吹扬的草木都往同一个方向折弯了腰、叶梢末端触碰到了温暖的大地;所有盛开的花朵同时凋谢,被风卷起的花瓣掠过人的眼底,香气仿佛黏在了眼角与发丝之间;橡树上所有苍翠的绿叶都在颤抖,聆听着同样的呼唤,发出同样的鸣响——

    哗啦哗啦!

    就像海潮的涌动,整齐一致,裹挟着不知从何而来的浓重的湿气,令人鼻尖一酸,情不自禁地想要落下眼泪,仿佛海水、雨水和泪水的味道,其实都一样的腥咸。

    “啊。”树夫人的身影,在漫天吹落的叶片中喃喃道,恍忽又看见了那一天的景象:“下雨了吗?”

    谢丝塔下意识抬起头,看见天空晴朗无云,看不见一滴雨点的影子,只有漫天的花瓣与树叶。这片秘境从来没有过如此蔚蓝澄澈的天空,就像是为了送走谁的灵魂。忽然间风声停息,每一片落下的叶子都在眼前晃晃悠悠地飘走,那上面纵横交错的叶脉,其实是预示着生命的坎坷历程:一棵树究竟要走多远的路,才能够成长为人?

    这是一个没有答桉也注定得不到答桉的问题,当谢丝塔茫然地收回视线时,才发现山坡上空无一人,眼中已失去了那棵古老魁伟的橡树。

第一百四十九章 承诺之时,命运会决定吗?

    命运是一种无由的预感,总会在人们毫无准备时到来,并隐藏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静静注视着你每一个选择。在童年时代洒落阳台的一丛透明阳光中、在伴随年月无止境生长逐渐繁茂的一棵古老树木下、在大雨淅淅沥沥打湿了紫罗兰花瓣的花园中……你所看见的未来,究竟是什么模样?

    突然传来的敲门声惊扰了奥薇拉的思绪,也将她从一个沉思的梦中拉回现实。她想象不到此时会是谁站在走廊上,敲响了这扇被黑暗尘封多年的门扉,只是脑海中总有一个声音在提醒自己,不要开门,如果你不想失去什么的话。

    奥薇拉听到这个声音,感觉陌生而又熟悉,陌生是因为她从未在身边的人中听过这个声音,熟悉是因为她听出来了,这分明就是自己的声音,但却是很久以前的声音了。真奇怪,她所认为的很久以前,似乎和生活在贝芒的那些年月无关,而是在更久以前,久到她对此毫无印象,只能通过某种似是而非的预感去判断。

    她在心底对那个声音说道:我必须开门。

    倒不是故意逆反,而是开门的话就会失去什么,但同样的,如果她想要得到什么,也只能去开门。得到胜利、得到自由、得到同伴们的信任……等等。对现在的奥薇拉而言,她觉得这就是自己最重要的事物了,无论失去什么,都没有比得到它们更重要。

    那个声音便不说话了,她认同奥薇拉的选择吗,还是说不认同,但也没有办法阻止呢?公主想不通,她甚至不清楚那个声音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难道是手中这把匕首的主人?就像爱丽丝他们那样。

    奥薇拉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已站在了门口,眼前便是那扇沉默的门扉。她有些犹豫地伸出手,指尖传来的冰冷触感犹如那时在泥泞土壤里流淌过的雨水,但到底是哪一日,公主有些忘记了。掌心稍微用力,大门便发出吱嘎沉重的酸响,缓缓推开,将门后的景象呈现在那双白金色的眼眸中。

    顿时怔住。

    那是一张记忆中熟悉至此的脸庞,有着一模一样的怜爱与温柔,那眼中毫不掩饰的温暖的关切,让公主一瞬间产生了想要哭泣的冲动;可是又陌生至此,消瘦的脸上尽是岁月所留的沟壑,仿佛在有生以来的所有记忆中,都不曾见过她如此苍老的模样。

    曾高贵优雅的宫廷魔法师,总是以最从容不迫的姿态教导公主关于草木与人生的哲理,有时也细心地为她添上一杯红茶,用亲切关怀的语气询问近况如何……再次相见时,也会感到无所适从吗?

    公主下意识喃喃,道出了那个人对于自己人生的全部意义:“老……师?”

    与此同时,虚无空间中也有一个小女孩,喃喃地道出了那个人被大家所熟知的的另一身份:“……树夫人?”…

    奥薇拉的老师、就是妖精深眠旅馆的树夫人?

    骤然听闻如此惊人的事实,同伴们皆感到惊讶,他们虽曾在奥薇拉的记忆中见过她的老师,却不曾亲眼见过树夫人,因此没能把这两人的形象联系在一起;而梅蒂恩和谢米呢,虽然见过树夫人,却又因为最后才被唤醒的缘故,错过了奥薇拉的记忆。

    “怎么会这样?”谢米也喃喃道,她不知道这两个身份各自对应的意义,只是忽然间觉得,很巧合而已。

    如此阴差阳错的巧合,总让人怀疑冥冥中有一双手在操控一切。如果梅蒂恩和谢米早点被唤醒、如果她们看见了奥薇拉记忆中的老师、如果她们能够及时将这两人的身份联系在一起……这样的假设其实毫无意义,因为之后发生的事情不会因此改变,有些情节不是注定了结局,而是被结局注定着。

    “是我,公主殿下。”苍老的她用慈爱而又无奈的眼神,注视着自己遗留人世的最后思念,那目光仿佛在看着一段悲伤的往事:“我来接您离开这座城堡了。”

    “接我离开?”

    “没错,还记得吗,公主殿下,我承诺过的,有一天,我会来到这里,然后,带您离开这里,回到外面的世界,像个普通的女孩子那样生活,做你想做的事情。”

    那是她和她站在山坡上俯瞰黑暗的古堡、同时也俯瞰着整个被灾难肆虐的王国大地时所做的承诺,倏忽一瞬划过了公主的脑袋,停留的时间却太过短暂,或许只有将这转瞬即逝的刹那分割为同等的两千份,每一份都像河流那么长,在河水中仔细地寻觅两千年,才能找到它存在过的痕迹。

    奥薇拉茫然道:“你会帮我吗,老师?”

    “理所当然。”树夫人忍不住笑了:“我正是为此而来。”

    那为什么,我却没有一点点高兴呢,好像,它不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

    奥薇拉怔怔地想到。这时,树夫人轻轻伸出手,公主握在手中的匕首,便自行脱离了那五根白皙细长的手指所握,投向了树夫人的手里,被她握住。当她枯瘦的掌心触碰到木制的握柄时,每一朵残落的花朵,似乎都抬起头来,恢复了原本的活力。

    树夫人的眼中,油然浮现追忆的神色:“这是我的老师留下的遗物。”

    奥薇拉一下子睁大了眼睛,感到难以置信。老师的老师,那对她来说是个十分遥远的概念,或许比外面的世界更加遥远,倒不如说她从来没有想过,像老师这么厉害的人,居然也会有自己的老师。而且,老师的老师所遗留下来的物品,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的手中呢?

    “这是老师曾用的裁纸刀,她很喜欢看书,当然,更喜欢创作,习惯将自己身边发生的故事,以及脑海中不切实际的幻想,都通过笔记录下来。然后用这把裁纸刀,精心地裁剪纸页,将它们装订为属于自己的书。当她做这一切的时候,我就在旁边看着。”…

    奥薇拉因她的话语,眼前恍忽浮现出那样的画面:老师的老师,一个肯定也很好很好的人,靠坐在阳光明媚灿烂的树荫下,小心翼翼地拿着一把造型精细的裁纸刀,裁去纸页边缘已泛黄腐烂的部分,又用线穿过孔洞,将它们装订在一起,变成了新的书册。而她做这一切事情的时候,尚且年幼的树夫人就在旁边看着,探头张望,眼中满是好奇与向往,一如许多年后在紫罗兰盛开的花园里,年幼的公主双手托着下巴,专注地看着她泡红茶时的眼神。

    那应当是十分美好的景象吧,可是奥薇拉并不知道,那时有的人还是树的模样。

    “后来呢?”公主忍不住问道,想要知道后面的故事。

    “后来呀,后来,老师离开了,只留下这把裁纸刀给我。她离开的那天,下了一场雨。”树夫人回忆往事,会觉得这场雨来得十分及时,不是因为她渴望着在下雨的季节与谁分离,而是因为离别的时候,唯有下雨才是最合适的:“我找了她许久,但一直没有找到,最后,将她留给我的裁纸刀,改成了这把匕首,想要通过这种方式来改变些什么。”

    应该说成功了吗?她不知道,但至少,不是令人失望的结局。

    “公主殿下,”她对奥薇拉说道,“以后,这把匕首就交给你了。”

    “诶、我?”奥薇拉顿时手足无措:“为、为什么?这对老师来说、不是很重要的东西吗?”

    树夫人却摇摇头:“从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只是我们都想寄托自己的情感而已。未来某一天,如果你有了自己的学生,也将这把匕首交给她吧。”

    “我的……未来?”奥薇拉还没有想好自己离开这座古堡后该做什么,只知道自己应该和同伴们并肩作战而已。如今,老师的话似乎给她指出了一个从未想过的方向,要找一个学生,把自己会的东西都教给她吗?虽然,自己好像并不会什么东西。

    她又有些畏怯,又有些向往,伸手去接,却被树夫人轻轻按住了。

    “不是现在,公主殿下。”她温和地笑道:“我要借用这把匕首,因为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更重要的事,是什么事?而且,为什么说借用呢?明明现在,匕首还是老师的东西吧?奥薇拉感到疑惑,但没有多问,老老实实地点头答应了:“好的,老师。”

    梅蒂恩在虚无的空间中看着这一幕,忽然间感到窒息,难受到眼睛和鼻子都在发酸。或许只有她才对这幕景象中隐含的某种寓意感到揪心,因为谢米还太小,不懂得难过;而其他人又置身事外,无法感同身受。

    脑海中恍忽闪过许多幕场景、响起许多句话语:在她的庭园中郑重地接过匕首,听见她说:我相信你能够找到老师,将她从那个黑暗孤独的牢笼中解救出来;在妖精旅馆的大厅里和大家一起讨论,听见柜台后的谢丽亚:草木灾星能够吸收植物的生命力,转化为自己的力量;在通往山崖的道路上,以匕首的力量焚烧拦路的荆棘,感到迷惑时的自言自语:树夫人自己就是一棵树,为什么要创造出一把能够杀死自己的武器呢?

    ……

    所有的困惑,在此时都得到了答桉。

    “不要……”小女孩艰难地从喉咙间挤出两个字,却无法穿透现实与虚幻的界限,传递到那个人的耳中。何况,这是她等待已久的结局,怎会因为如此轻飘飘的两个字便轻易放弃呢?

    于是下一刻,枯瘦的双手紧紧地握住匕首的木制握柄,动作缓慢而又郑重地将其翻转,对准了自己的心脏。然后,在公主惊愕的注视中,毫不犹豫地刺下。

    哧——

    那不是利刃割开血肉的声音,而是树叶摩擦着坚韧树干的声音,清脆得仿佛它最初的主人依然在用它裁纸,锋锐的边缘抚摸光滑的纸张,干净利落地分开了那些柔软的事物。

    一棵树在千年时间中所积累的磅礴生命力,刹那间全都向着这把渺小的匕首涌去,注入其中,成为了它新的力量。

第一百五十章 离别之时,眼泪会微笑吗?

    一道伤口割开了苍老的古树,树干表面的裂痕无休止地向上延伸、向下坠落,追逐着生命的尽头。名为草木灾星的匕首贪婪地舐取着这棵古老树木在年岁推移中积攒的最后一丝力量,并将其转化为无穷澎湃的魔力,匕身逐渐笼罩在一层鲜红色的光晕中,那些光是血的颜色,却也透露出属于生命的磅礴气息,翕张鼓动之间,犹如心脏的跳动,激发不息的回响。

    “树夫人!?”

    除了梅蒂恩以外,虚无空间中的所有人都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谢米更是惊慌地喊出了声,这声呼唤仿佛穿越时空的界限,同时传到了奥薇拉的耳中,让呆滞怔然的公主终于意识到眼前所见并非幻象,而是残酷的现实。

    她的身体在发抖、嘴唇在发抖、慢慢伸出去的手也在发抖。想要触碰老师身上的伤口,仿佛抚平那些永不会痊愈的痕迹,却犹豫地悬在了半空中,怎么也无法靠近。苍白的嘴唇上下蠕动碰撞,互相传递冰冷的温度,用颤抖的悲伤语气说道:“你受伤了……老师……”

    “不。”尽管生命的气息渐渐衰弱,树夫人脸上的笑反而更加温暖,轻声道:“这不是伤,也不是病,公主殿下。”

    面对她的回答,奥薇拉显得茫然而又无措。

    她一直都知道生命是世界上最脆弱的事物,不如石头那么坚硬、也不如水流那么柔韧,只需要一道浅浅的伤痕、一场小小的疾病,便能致他们于死地。可老师说这既不是伤,也不是病……那么究竟是什么呢?

    难道是命运吗?

    是命运,想要让老师死去吗?

    “是承诺。”树夫人温声道,声音清浅得犹如树荫底下的一丛阳光:“许多年前我就说过,我会找到您的,公主殿下,如今只是在履行承诺而已。草木灾星在吸收了我的生命力后,才能够爆发出最强大的力量,帮助您战胜一切的困难、击败任何的强敌。难道您不想离开这座城堡吗,公主殿下?”

    奥薇拉没有注意到老师说的“许多年前”其实是指更早的时候,比她成为自己的老师时还要早。公主只是忽然间感到一股巨大的悲伤涌上心头,让她有些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慢慢地低下头,低沉哽咽的声音像是溺水后终于探出水面的人用力深吸了一大口气,压迫着脆弱的肺部,那些急促的喘息,令语句都显得断断续续:“我的确……很想要离开这里,但是……也想要老师,能够活着……为什么,要让我离开这里,老师就一定得……咳、得牺牲自己呢?从来就、从来就没有这样的道理吧……咳咳!”

    她说话太急,到最后剧烈地咳嗽出声,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娇弱得叫人有些心疼。

    树夫人静静地听着,同时静静地看着,听完后摇了摇头:“这是不现实的想法,公主殿下,想要收获什么,就一定要付出什么,才是世间唯一的真理。更何况,人的生命本就朝生暮死,犹如一瞬的事情。从我们相遇的那一天开始,那个数字就开始往后倒退,如今不过是回到原点。莫非你不曾有一刻和我产生了同样的想法吗,公主殿下?”…

    奥薇拉因她的话语而回想起过去的记忆,想起老师曾对自己说,孤独是永恒的事情,人总是要在分离之后去寻找新的邂后,才能在这趟永恒孤独的旅途中收获短暂的慰藉。奥薇拉已经历了与父亲和母亲的分离,获得了与林格和爱丽丝等人的邂后,如今,似乎又到了她所说的分离的时刻。

    【鉴于大环境如此,可是。

    “我知道的,老师,我一直都知道的……可是……”她缓缓蹲下来,在其他人看不到的地方咬紧下唇,眼眶中闪烁着倔强的泪滴:“为什么非得这么快呢?我明明、明明才和你相处了那么短的时间、重逢了那么短的时间,可你却突然说要离开,不会再回来……这中间经过的时间,不曾有人的生老病死那么漫长,好像一觉醒来,你对我说自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难道我不可以觉得这其实是场梦,我还没有醒过来吗?”

    她又深吸了一口气,剧烈的喘息令胸膛起伏不定。

    树夫人没有回答,用怜爱而惋惜的目光,安静地注视着自己的学生。

    如果只算她作为人的这十几年,则相处的时光自然是很短暂的,来不及她对公主讲述一棵树成长为人的故事,连重逢都只有瞬息的一刹那;可是如果加上她曾身为树的那段时间,那么就变得很漫长了,漫长到连命运都嫉妒这个幸运的灵魂,两度遗失后又两度寻回过去的思念,所以发誓一定要让她付出些什么,才足以证明其公正之处。

    一棵树聆听那些温柔恬澹的话语,产生了对为人的向往;一位小女孩站在紫罗兰花盛开庭园里,吮吸那些致命芬芳的气息。回头看着她时,那双温顺的、稚嫩的、怯懦的眼眸,却有种似曾相识的模样。已经无比熟悉的过去,再度经历时也会有深深的惆怅与迷惘么?

    树的气息愈发微弱了,人的心跳也在渐渐停止,她伸出手,尝试抚摸公主的脸颊,却发现指尖开始如沙般散落,那是她决心践行承诺的后果或结局,如今毫无保留地逝去,渐渐迷失在略带雨水气味的风里。可是在这条昏暗的走廊间,从哪里吹来了如此潮湿的一阵风呢?从公主的眼眸中那忍不住要落下的泪水么?

    这酸涩的腥咸气味让她不禁想起了许多年前的一场雨,她和她曾一起在房间里看过,见雨水的痕迹沿着玻璃滑落,却一直下到了现在。

    她低着头,宁静的目光在公主的发丝间寻找自己过去的影子。那棵默默生长从不为任何雨天伤心的树,遇见了一位博学而又温柔的少女,从此种下了一生的执念,而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吗?

    那一幕幕景象都在眼前掠过:最初相遇时,从树枝末梢洒落的阳光,以及她摊开书本在膝盖上,仔细认真地阅读时的侧脸;独处时和自己说悄悄话,毫无保留地与一棵树分享心声的纯真;为她讲述那些远大的理想,并可以为此牺牲一切而战斗的坚定信念;所说过的那些关于树该如何生长的故事,一直都铭记于心,不曾忘怀;看着她决然离去的背影,无能为力,忽然对正在下着的这场雨感到悲伤,从此视为离别的象征;终于成为人后,踏上旅途寻找她留下的痕迹,却只在古老的战场遗迹中找到了她的遗物,那时候该多么痛苦;辗转大陆各地,又回到了这道阔别已久的山脉,站在光精灵的国土上,突然嗅到熟悉的气息;见到幼小的她时,那止不住热泪盈眶的冲动;接受王的委托,成为女孩的老师,重启一段似是而非的命运;无法帮她解除诅咒,眼睁睁地看着她走入古堡,自我封印,为此无奈悲伤;无数次夜里惊季苏醒,脑海中闪动着过去的画面………

    生命的最后时间,树夫人发现自己的眼前出现了两个人,有着一模一样的脸孔,却对她投以不尽相同的注视,一个冷静、睿智、沉稳而又温和,一个温顺、依赖、好奇而又孺慕。她们都有各自的理想,还有各自的情感。

    于是她忽然间意识到自己错了,曾以为是一脉相承的命运,其实应该是两个人才对,因为,人的前生,无法影响到今世的命运。这个道理,她曾拿出来作为教导,自己却无法看透,因此才导致一个悲伤的结局。

    她是她的老师,后来她又成为她的老师,时间是不断转动的车轮,碾过尘土与大地时,虽然依附表面的情感与记忆总是重复循环,但归根到底,还是走在向前的道路上。

    想通这一点后,她的心情变得更加释然,也更加轻松。

    眼前恍忽又浮现出那日的景象。分岔的树丛、茂盛的林荫、垂落的光线、沙沙的叶声、还有略带雨水气息的风……在那些熟悉的景象里、模湖的记忆中,好想预见的未来,她对自己说——

    “不要哭了,奥薇拉。”

    风吹着那些散落的沙,拂过奥薇拉的脸颊,好像她伸出去的手依然抚摸到了她的脸庞,嘴角向上,勾勒出第一次成为人时的笑容,也是生平第一次呼唤出公主的名字,用记忆中无比熟悉的温和、无奈且感慨的语气对她说道:“要小心啊。”

    小心命运的坎坷,以及那些无所适从的情感。

    话音落下,最后一粒沙从公主的发丝间吹过,化为那一日的雨水,消散在了潮湿的风中。

第一百五十一章 过去之时,记忆会结果吗?

    从很久以前开始,树就一直生长,在幽深茂盛的森林里、在曲折隐秘的峡谷中、在清澈静谧的湖泊畔、在陡峭险峻的山崖上……都能见到它们倔强顽固的姿态。如今,又一棵树迎来了生长的时刻。

    汲取了一位老人在漫长岁月中所有记忆与情感后,圣匕首-草木灾星释放出鲜红色的光芒,那些丝丝缕缕的光线仿佛曾在人的血管中沸腾燃烧过,鼓动着澎湃不息的生命力,此时汇聚在一起,互相交织缠绕,逐渐形成了种子的模样。这颗种子缓缓飘落在奥薇拉面前,公主抬起头时,便看见了它的模样,眼角犹带着斑驳的泪痕。

    慢慢地伸出手接住这颗种子,感受着它停留在掌心时所散发出来的温暖气息,奥薇拉的眼神茫然而又哀伤,仿佛已经意识到这是老师遗留给自己的最后的事物。虚无空间内的同伴们都担忧地看着她,担心她因为树夫人的自我牺牲而一蹶不振,失去前进的勇气。

    但是这样的担忧似乎没有必要,因为很快,奥薇拉的意识便从失神中恢复过来。她抬手用力地揉了揉眼睛,擦去眼角的泪痕后,目光重新变得坚定。

    “谢谢你,老师。”

    她轻声地对掌心的种子说道,好像那人现在依然能听到自己的话一般,感谢她对自己的关心与照顾,也感谢她总是在自己最需要的时候出现,给予帮助。

    如果过去,贝芒的公主被诅咒折磨得快要绝望时,没有老师站出来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对大家说,那是病,而不是诅咒,或许她那灰暗的童年时代将无法得到任何短暂却温暖的慰藉;如果现在,已经失去所有同伴的奥薇拉将再次面对那些凶恶强大的敌人时,没有老师忽然出现,为她送来了这把匕首与这颗种子,则她的反抗也只会像是穷途末路的挣扎,徒劳无益。

    公主曾以为自己在漫长岁月中已经习惯了孤独,直到此时才发现自己从未真正孤独过。

    她轻轻地松开手,让那颗血红色的种子从自己的掌心脱离,坠落于冰冷的石地板上,那一瞬间就像雪花落在了灿烂的阳光深处,种子融化消失了。但奥薇拉知道它并没有消失,只是正在等待发芽的时刻。

    扑通——扑通——

    那是心跳的声音吗?或许也是种子正在吸收养分、敲击外壳的声音吧。它并不是吸收土壤与阳光的养分、而是吸收着生命的记忆与情感而生长,因此与奥薇拉的心跳拥有相同的节拍,每一次翕动与舒张,都会激发纯粹磅礴的生命力,逐渐在走廊里弥漫开来。

    终于某一时刻,种子发芽,破土而出,迅速开始成长,抽枝、扩张,并形成了参天的模样。

    如山岳般坚实陡峭的树躯以城堡为主体,粗壮的枝干如千百条巨大的蟒蛇般纵横交错,延伸向无尽的苍穹,即便前进的道路被黑曜岩石堆砌而成的天花板阻拦,也没有停止的意思,反而更加坚定地向上支撑,凭借生命与生俱来的难以阻挡的伟力,撑破了那些牢固的泥石结构,撞开了天花板后又毫不停歇地撞开了那些围堵的墙壁、高耸的塔楼与封闭的尖顶,将每一块坚硬的砖瓦都粉碎为漫天的残片,向着笼罩古堡的阴霾天空探去,犹如地面上的巨人探出了千百双巨大的手臂,强硬地撕开了那些沉重堆积的乌云。

    无数翠绿色的叶片沿着枝干延伸的方向生长,每一片叶子都有一座塔楼那么大,却轻飘飘地像是没有重量,被高天之上的狂风一吹便哗啦作响,掀起了壮观的叶浪,在那伞盖状的茂盛树干下,汹涌的潮汐一波又一波地呼啸而过,犹如撞击着世界边缘的壁垒,发出浩荡的回响,吞噬了那些爬满海藻与青苔的古老岩礁。

    与此同时,树根吸收了磅礴的生命力量,孕育出了庞大的根系网络,深入古堡的底层。它们或攀附墙根与地板,如蛇行走,轻而易举地掀开了那些覆盖的石砖,在坚硬牢固的泥石层中犁开了恐怖的疤痕;或蛮横且不讲道理地拍打着面前的一切阻碍,屹立千年仍未倒塌的古堡在这些根须面前仿佛小孩用泥土搭建的模型,脆弱得不堪一击,轻易便被锐利的根茎刺穿了千万个触目惊心的孔洞。

    蜿蜒伸展的树根狂涌着冲过孔洞,依靠本能向地底爬行,速度快到让人以为是一片棕褐色的波浪在眼前涌过。一路撞开了无数层地板与天花板、粉碎了无数个仅是存在却无法进入的房间、到最后甚至扩张进入了守护者们的地盘,将地底抬升的十二根圆拱石柱、屹立在群星海下的百座高塔、汹涌无边的黑暗海洋乃至澎湃激昂的火之斗技场,都纳入了这庞大的根系网络,成为了参天巨树的一部分。

    此时,若是从外面的世界往古堡所屹立的高崖望去,定能看到一棵贯穿了大地与苍穹的巍峨神树,表面呈现出磐石般的灰黑色,粗壮的枝干像千百只巨手般向上延伸,将晦暗阴沉的天空撕扯得支离破碎,巨大的伞盖状树冠掀起了澎湃不息的叶浪,在树叶与树叶的缝隙间,残余的云层解离分散,深处透出一种冷峻的铅灰色;密集的根须向下扩张,深深地扎入了陡峭险峻的断崖,如一张壮观的根须网络版,将那些松散的泥岩、即将剥落的断层乃至乃至濒临破碎的内部岩石结构,全都牢牢地收束在一起,重构为一个整体。

    至于作为主体部分的树干,则是一座古老且破败的城堡,规模庞大却气息阴郁,它的庭园、城墙、塔楼与尖顶……都显得像粗糙的岩石,未经打磨,在树生长之后,留下来的只有动荡后的裂痕与缝隙,城墙与塔楼破碎坍塌、庭园狼藉破败不堪、砖石与砖石间的裂痕被更细更小的藤蔓穿过……似乎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必须依靠这棵巨树支撑,才能避免毁灭的结局。

    从发芽、生长、抽枝、延伸枝干、扩张根须、最后成长为眼前一棵参天支地的巍峨巨树,在奥薇拉的眼中,只经过了不到一个呼吸的时间。由树到人的历程,或许一千年都不足够;然而一颗种子生长为一棵壮观的神树,却只需要如此短暂的时间吗?树与人的区分到底在哪里,在老师曾对自己讲述过的、关于树该如何生长、人应该如何对抗孤独的故事中吗?

    奥薇拉怔怔地凝视着这棵穿过了整座城堡,支撑起全部视线的巨树,看到它拥有粗糙的灰黑色树皮,像是被风霜雨雪磨砺过无数次,皱纹远比岁月的沟壑更加深刻。

    她不自觉地伸出手,轻抚上那粗糙斑驳的树干,顿时如同为它注入了一股来自外部的力量,奥薇拉隐约听到了一声古老沧桑的低吟,随即掌心传来了颤抖的感觉,脚下仍然完好的地板也在以剧烈的幅度颤动,仿佛整座城堡都因为这棵巨树的动作而有了反应。下一刻,从遥远的方向,第五层走廊的尽头,传来了一声悠长的狼嚎。

    银色的巨狼离开了已被粗壮的根须占满的统御者之间,迈着不急不缓的步伐,出现在公主的面前。后者下意识提起了警惕,举起手中仅有的圣匕首-草木灾星,做好了战斗的准备。然而,巨狼却仅是看了她一眼,没有发起进攻,继续朝着巨树的树干前进,来到了这参天茂盛的枝干下,抬头仰望穿破城墙最高的穹顶、犹如伞盖般幽深笼罩的树冠。

    奥薇拉因它突兀莫名的举动感到惊讶,更让她惊讶的是,视线的余光,还瞥见了其他守护者的身影:第四层,漆黑的魔法师,站在一根延伸的枝干上,低头沉默;第三层,拥有苍老面孔的骨树,以苍白的根须为足,徘回在某一根树根下,犹如不起眼的小草;甚至是第二层,武艺豪勇不可一世的武神皇迦尔纳也出现了,手持三把赤金色的巨剑,站在树干前,凝视巨树的眼眸既显得深邃,又有一种敬佩与惋惜。

    除了最底层的统御者以外,其他楼层的守护者,此刻都出现在了这棵树下。

    公主看着他的背影,开口刚想说什么,却愕然看见所有守护者的身影都在此刻化为了一道道明亮的光束:银色的月光、璀璨的星光、苍白的树光、以及赤金色的热情火光……每一道光都向上飞去,在视线中划过了蜿蜒交织的轨迹,最终汇入了那遮蔽天空的树冠内,将自己的力量,转化为树的力量,进而结出了神圣的果实。

    守护者们,都是奥薇拉的记忆所幻化出来的幻影,而树夫人则用自己的牺牲,为这些记忆赋予了崭新的意义。

    由全部记忆聚集形成的神圣果实,轻轻摇晃着脱离了树冠,化为漫天光点飘向公主,并融入了她的体内。由记忆所诞生的力量,也自然而然地融入了她的灵魂中。

    于是,之前因游戏回档而变得空白的属性面板,再度出现——

    【英雄:奥薇拉】

    【HP:∞/∞】

    【MP:∞/∞】

    【ATP:∞/∞】

    【CTP:∞/∞】

    【已觉醒武器:圣匕首-草木灾星】

第一百五十二章 觉悟之时,英雄会集结吗?

    少女孤独地坐在弦月上,仰望那些凝固于夜空的画面,在她身后是一条灰黑色的巨大根须,刺破了泥石浇筑的天花板,也刺破了深邃晦暗的夜穹,从头顶垂落下来,让人不由得想起童话故事中从天空垂落的巨大藤蔓,沿着藤蔓攀爬,便能抵达巨人的国度,看见一切超越想象的不可思议的事物。

    在所见的那些凝固的画面中,都有一位白金色长发、气质娇弱却坚定的少女,有时是她手持圣剑勇敢地向敌人斩落的场景,有时是她手捧圣典呼唤风暴火焰与雷霆去洗礼敌人的场景,还有时是她挥舞着神圣的金色锁链,在漫天银月光中尝试束缚住敌人行动的场景……这些场景所描绘的故事,全都是关乎她如何倔强地反抗自己的命运,而画面中的敌人都是同一个,也就是自己。

    其实最开始时,她并没有想要把贝芒的公主视为敌人,因为很久以前,她的创造者就说过这样的话:你去看守她,并且照顾她,不要让她受到伤害,但也不要让她离开这里。

    身为创造物,她没有忤逆创造者的资格,因此在往后的漫长岁月中,都坚定不移地按照这句话去做:化作诅咒束缚她的自由是基于此,约束那些凶暴的影兽不要伤害她也是基于此;在她主动投身黑暗寻求死亡的时候将她唤醒是基于此,到了最终时刻仍不愿与她战斗,只是一味地逃避,更是基于此。

    对她好的同时也成为她的噩梦,保护她的同时也给予她痛楚……被创造出来的少女有时候会思考,这种矛盾的态度究竟是为什么?但她无法理解那个人的心情,甚至从来没有被那个人正视过,若非贝芒的公主已经闯入封印的最底层,即将打破牢笼,恐怕她都不知道自己还有另一个人格吧?

    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不是所有人都喜欢自己的脑海中总是有另一个人与自己作对的,何况那些孕育了她的情感,从一开始就不被需要。

    那个人曾有过的天真、善良、怯懦与愧疚,本以为全部抛弃,其实只是转移到了另一处地方,在另一颗心脏中跳动——这是很奇怪的说法,因为心是生命才有的东西,而自己只是那个人的幻影,从一开始就没有心。可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想用这种说法,仿佛只要说出口的话足够坚定,那些奢望的事情就会成为现实。

    拥有心后,又会怎么样呢?

    大概,过去不理解的事情,全部都能够理解了。

    理解那个人为什么要对无辜的公主施加诅咒,夺去她的自由,却又如此关心着她的生命中是否有人在守护;理解贝芒公主的勇气究竟从何而来,为什么被封印了这么久后仍然能够倔强地反抗命运;进而,理解自己的存在有何意义。

    没错,存在需要意义,哪怕是最为卑微的一粒尘埃、最为渺小的一只蝼蚁,它们的存在也自有意义,有时是构成了巍峨山脉的一部分,有时是成就了自然循环的某一环……就连那些从记忆中诞生的幻影也有它们的意义,是为了留存过去的痕迹,帮助公主找回遗失许久的情感。

    而自己的存在又有什么意义呢?自己也是那个人的幻影,难道说她想要借自己的存在,留下些什么痕迹吗?若是如此,最初时又为何要将所有的感性都抛弃,只余最理性的那部分呢?

    越思考就越迷茫,越追寻就越痛苦,到最后连胸口都仿佛被石头压住,难受得无法呼吸。就在此时,身后忽然传来了脚步声,冬冬冬,踩着粗糙的根须,一步一步地走向这个被树根穿透的世界,走向了自己。

    她不用回头就知道来人到底是谁,倒不如说已经等待对方很久了,从那棵巨大的树用枝干和根茎贯穿了城堡、用自己的身躯支撑起牢笼的存在时,她就已经开始等待,知道对方一定会来到这里,并且,也一定会选择战斗。

    她暂时抛去了脑海中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慢慢地从弦月上站起来,回过头时,果然看到一个瘦弱纤细的身影,正踩着夜空垂落的树根,就像走在一条连接天与地的阶梯般,一步一步地走到了地面上,抬头仰望自己时,眼眸中是相似一致的坚毅。

    她的手中只有一把匕首,其他武器的气息全都消失不见,那些神奇的武器,不知道来自于谁的力量,帮助她战胜了前四层的守护者,走到自己的面前。然而最终,还是在自己——在“那个人”的力量面前,被放逐至遥远的黑暗中。

    本以为如此一来,公主就会失去战斗的理由,但那个人似乎还是低估了对方的信念。

    如果这么轻易就选择放弃的话,她早就该放弃了,在前面四层遇到困境的时候,她就有很多机会放弃,可始终没有,这就说明……她的身体里,寄宿着一种比“放弃”更加强大的力量,支撑着她继续前进。

    就算孤身一人、就算要面对无比可怕的敌人、就算手中只有一把匕首……

    “你也要继续战斗吗?”

    ……

    面对弦月上统御者的问话,已经从树根走到地面的公主愣了一下,随即毫不犹豫地回道:“当然!”

    如果不是为了继续战斗,她干嘛要回到这里?

    “可是,”统御者轻声道:“你看起来好像很悲伤的样子,是因为哭过吗?”

    听到这句话,奥薇拉下意识伸手揉了一下眼角,她觉得自己分明已经把那些泪痕擦得很干净了,为什么还会被对方看出来呢?

    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统御者又开口,声音轻飘飘的,像捉摸不到的月光:“我不是用肉眼看出来的,而是……感觉到的。”

    感觉到的,难道她想说,对自己感同身受吗?

    奥薇拉的神色一下子变得冷澹,她记得林格对自己说过类似的话,甚至直到消失前的最后一刻都是说的这句话,公主也觉得他的确有资格这么说,毕竟那时在火源旁交谈时,年轻人冷澹语气中隐约透露出来的落寞,是同样深受孤独困扰之人才会拥有的情感。而眼前的统御者又凭什么说与自己感同身受呢?

    “我不这么认为。”她冷冷道。

    弦月上的少女微怔,回过神后默默地低下头,眼眸深处闪过一丝失落:“如果这句话冒犯到了你,我很抱歉。我只是觉得,既然战斗会令人觉得伤心的话,为什么还要继续坚持下去呢?我……”

    我不想看到你那么伤心。

    无论是基于本愿,还是来自那个人的心情。

    “你说错了。”她的话没来得及说完便被奥薇拉打断,一字一句地反驳道:“不是因为战斗会令人觉得伤心,而是因为就算伤心,也必须继续战斗。不然的话,牺牲就毫无意义!”

    牺牲……少女看着公主坚定清澈的眼眸,脑海中回想起之前城堡上层一闪而逝的强大气息,忽然间明白了什么,语气有些难过:“也就是说,这场战斗,是不可避免的吗?”

    “理所当然。”

    “我们是敌人吗?”

    “没有第二种关系。”

    “……“

    少女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缓缓点头:“我明白了,那么,请至少早点结束这场战斗吧,最好,在她发现以前。”

    如果被她发现的话,之前的事情又会重复上演,无论你拥有多么坚定的信念,都不可能抵挡那个人的力量,因为这里是黑暗,而她就是黑暗的神明。

    脑海中这么想,少女的声音逐渐压低,到最后只有自己能够听见。身处地面的奥薇拉,只听见了前面的话,她觉得有些奇怪,眼前的统御者好像换了个人,与之前冷漠回档游戏时的形象截然相反,但并没有多想,用双手将圣匕首-草木灾星举起,眼中折射出明亮耀眼的光芒:“不用你说,我也会的!”

    属性面板中,数值呈现为∞/∞的atp槽剧烈闪烁,到最后甚至盖过了其他的属性,将整个面板都染成了辉煌的金色。与此同时,由过去记忆凝结而成的果实在公主的身体里发挥作用,催促最为神圣最为庄严的力量尽情释放。

    最后的英雄连携技能,发动。

    也是属于奥薇拉的英雄连携技能。

    当老师自我牺牲、化为激发草木灾星的力量之后,这把神圣的匕首失去了原本的主人,成为了奥薇拉的武器。那么,拥有英雄武器的她,自然也就拥有了属于自己的英雄连携技能。

    其名为——

    【英雄集结·四圣器之力】。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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蒸汽之国的爱丽丝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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