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四章 俺也一样
魏来有些诧异看了眼很认真的裴皆然,随后低头不语。
但只是片刻,便同样坚定目光道:“俺也一样!”
虽然是打比方,可如果姜望真的堕落为妖,成了妖怪,依旧愿意站在姜望这一边,可不是随便就能下决定的,那意味着举世皆敌,从降妖者变成了被降的妖。
与其说魏来相信姜望,不如说更相信裴皆然。
在他眼里,裴皆然说什么都是对的。
不得不说,姜望此刻真有些感动。
其实除了当初的夜游神,裴皆然是第一个以为他是仙的人。
那时候是用符箓让裴皆然忘了这件事。
后来帮裴皆然破劫,姜望又一次抹除她的相关记忆,所以此时此刻,裴皆然不会再觉得他是仙人,或者说,没有足够的记忆点来更趋于裴皆然怀疑他是仙。
黯妖王一事,相信姜望是妖的比相信他是仙的人更多。
毕竟姜望不是横空出世,世间有太多他的痕迹,以及浔阳侯府小侯爷的身份,极其确定是人的人很难突然变成仙,但突然变成妖,就很简单了。
虽然仙人临世的方式众说纷纭,可有更容易能被认可的情况,自然鲜少人去想不太容易能证明的可能性,裴皆然说出如此笃定的话,姜望怎能不感动?
但姜望并未多说什么。
不论是曹崇凛还是由他牵扯出来的事,目前来说,裴皆然留在青玄署还不会有什么问题。
在必要的情况下,姜望也已决定把裴皆然和魏来拽入神国里,保证他们的安全。
只按以前的交情,很难说无条件信任。
要保护谁,也得经过筛选。
姜望看着裴皆然,说道:“最近多点谨慎,未来神都里可不会那么太平。”
他让裴皆然止步,独自去了牢狱。
魏来转头问道:“侯爷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裴皆然皱眉不语。
......
青玄署里关着的人,皆与妖怪有关,牢狱分十八层,越往下,被关押的人也就越危险,至于为何没有直接处死,当然也各有原因,更多的是还有用处。
赵汜被关在第二层。
孙青睚则在第一层。
想来褚春秋先一步打了招呼,所以姜望没有遭遇什么阻碍。
是不想起多余的冲突,还是别的原因,姜望也不在乎。
他很快就找到孙青睚。
第一层里没关几个人。
皆是寻常武夫或修士,以及天师。
毕竟普通百姓也没资格与妖扯上太严重的关系。
这些人见到姜望没什么反应。
他们已经被关了很久,早没了精气神。
但亲眼看着姜望直接一掌轰开某间牢狱的门,他们眼睛渐渐睁大。
孙青睚在闭目养神,被巨响惊醒。
睁眼看到姜望,他感到难以置信。
姜望则转身又往第二层去,说道:“跟上。”
孙青睚回过神来,没有犹豫,立即跑出牢狱。
“公子,这么做太冒险了!”
他压低声音颇为急切说道。
姜望道:“我可没有在劫狱,我能大摇大摆直接进到这里,便足以证明。”
孙青睚意外道:“赵汜符笔的问题解决了?”
姜望笑道:“那倒也没有,所以出去后,你们就不能再待在青玄署了。”
孙青睚没能理解。
跟着姜望来到第二层,没走几步,就听见有人的嘀咕声。
声音是赵汜的。
循声望去,只见某个牢狱里,赵汜蜷缩在墙角,手里紧攥着符笔,两眼无神的低喃道:“放心吧,我不会让你再死一次,以前是我没有珍惜,是我蠢,那时候是你保护我,现在该我保护你了。”
符笔有微微轻颤,似在给予回应。
姜望看着那般画面,轻声道:“白川绫醒了?”
赵汜眼眉一颤。
他艰难坐起身,此处视野昏暗,黯淡的烛火摇曳,模模糊糊看到两个人影。
姜望和孙青睚走近了些。
赵汜目露茫然。
姜望皱眉道:“他们对你用刑了?”
赵汜摇头。
姜望不解道:“那你今日刚被关进来,怎么就颓废成这样?”
赵汜突然皱起了脸,眼看就要哭了,低声哀嚎道:“我怕啊!这里被关着的都是疯子,也就半日而已,时刻闹出些破动静,一惊一乍的,我精神饱受折磨啊!”
姜望和孙青睚看向别处,第二层里关着的比第一层的多一些,个个蓬头垢面,有好几个人凑在牢门前,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在对视的瞬间,他们就陡然嚎了一嗓子。
姜望和孙青睚皆是面无表情。
那些人也瞪着眼睛,相顾无言,场间一时变得很寂静。
这个时候,赵汜的声音响起,“你们瞧,这里视线昏暗,又看不清,只能瞧见一双双血红的眼睛,然后动不动就鬼哭狼嚎,多瘆人啊!”
姜望好笑道:“为了白川绫,你死都不怕,怕他们?”
赵汜嘀咕道:“那不是一回事。”
姜望稍微沉默。
这里被关着的人,显然都疯了,里面是否有无辜的,也没法确认,要一一读取记忆,以他们此刻的状态,姜望真怕一不小心反而把他们的神魂给崩碎。
而且真有无辜的,哪怕被救出去,在外面也难以生存。
甚至可能死得更快。
姜望不可能说把他们都留在身边。
所以他不打算管这些闲事。
直接捏碎赵汜牢门上特制的法器锁,说道:“陶天师不是说白川绫怎么也得百年才能再次醒来,我都想着你们很难再相见,没想到她这么快就醒了,是有什么特殊原因?”
赵汜愣愣看着姜望的行为,像是才反应过来,呆滞道:“你在干嘛?”
姜望耸肩道:“这不是显而易见嘛。”
孙青睚上前扶起赵汜,拍了拍他身上的杂草尘土。
赵汜则目露惊恐道:“你把青玄署的人都给杀了?”
姜望啧了一声,没等说什么,他脸色忽地一变,转头看向更下的一层,而其余牢门里的人也再次惊嚎起来,声音尤为尖锐,赵汜赶忙捂住耳朵,但他就一只手,显然捂不住俩耳朵。
孙青睚伸手帮忙捂住赵汜另一只耳朵的同时,看向姜望,面色凝重道:“公子。”
姜望喃喃道:“看来这里关着很不简单的家伙啊。”
第三百四十五章 狱里怪物
姜望让孙青睚和赵汜在第二层等着,他则往第三层走去。
闹出动静的虽在更下层,但并不在第三层。
且第三层里几乎没关什么人。
黯淡摇曳的烛火让廊道里影影幢幢。
阴寒的气息在通风口间游荡,随后流淌每个角落。
姜望的脚步声就显得尤为清脆。
他很快走完第三层,到了第四层。
这一层里只关了一个人。
姜望在牢门前驻足,瞧了眼。
昏暗的角落里,有锁链拽动声响起,接着便有一道声音传来,“真稀罕啊,好久没见有人到第四层来了,看你不像要住在这里,是青玄署的镇妖使?”
姜望蹙眉不语。
那人啧了一声,又说道:“多年不见人影,好不容易来一个,是个哑巴不成?”
他自说自话道:“你来第四层肯定有事吧,我还以为褚春秋把我忘了呢,这次又想耍什么手段?是找到新的剔除妖气的办法,再拿我做试验?”
“但只派你一个人来,是觉得这么多年,我已经习惯,不会再反抗?”
姜望转身欲走。
这个人并非刚才闹出动静的家伙,且对方身上有很重的妖气,毫无疑问是个化妖者,虽然化妖者里面也有可怜人,但姜望没有兴趣探知对方的过往是真可怜还是假可怜。
倒是褚春秋在找能剔除妖气的办法,让姜望稍微有些意外。
只能说,身为青玄署首尊,在降妖除魔的事情上,褚春秋还算尽职尽责。
如能有正确且简易的剔除化妖者妖气的方法,某种意义上也是功德一件。
“哎?你几个意思?来了一句话不说,现在就要走?”
窝在角落里的那人急了。
锁链哗啦作响,黑影猛地扑过来。
牢门哐的一声。
姜望回眸。
那人蓬头垢面,眼睛是绿幽幽的。
咧开的嘴有明显的两颗獠牙。
他脏兮兮的手有着尖锐的指甲,裤腿崩裂,满是凸起的骇人青筋。
虽然没有像高辅秦那么彻底,但显然也快没了人样。
姜望依旧没理对方,继续迈步朝着第五层而去。
那人瞪着绿幽幽的眼睛,似难以置信道:“你还要往下面走?你过来的目的不是因为我?”
姜望终是回了一句,“不是。”
那人嘶喊道:“第四层再往下关着的可是化妖更严重的家伙,甚至有真正完全变成了妖的怪物,褚春秋究竟想做什么?我看你年纪轻轻,也没什么特殊的地方,你是来送死的吧!”
姜望止步,又回身看了一眼,问道:“刚才的气息,你有察觉到吧,那家伙被关在哪一层?”
那人闻言下意识后退一步,接着面露古怪道:“褚春秋果然是让你来送死的吧?是为了达成某个目的,要把你喂给那个怪物?但他居然让你自己一个人来?”
姜望微微挑眉,问道:“喂给它是什么意思?”
那人说道:“字面意思呗还什么意思,你傻么?”
他话一顿,又往前凑了一步,紧盯着姜望,笑呵呵说道:“看来你好像一无所知啊,莫非是褚春秋的愚忠?让你来你就来了,也不管是来做什么的?碰到我算你好运,现在跑还来得及。”
姜望面无表情,再次问道:“所以这样的事情有经常发生?是只在镇妖使里面?”
那人呵呵说道:“倒也没有经常发生,两三年一回吧,但距离上一回,已超过三年,我以为褚春秋是放弃了,没想到今日你就来了。”
“的确用来喂它的都是镇妖使,毕竟镇妖使降妖除魔,偶有牺牲,很正常,褚春秋还不敢直接拿百姓来喂。”
姜望面色变得有些阴沉。
不论褚春秋的目的是什么,这显然都不会是他自己的主意,陈景淮必然知情,甚至可能就是陈景淮吩咐的,但如果那也是化妖者,且已彻底成了妖怪,喂它的目的是什么?
让它变得更强大?
可只是两三年喂一个,起不到什么作用,显然另有别的目的。
“褚春秋就连那家伙在第几层都没告诉你?若是让你来送死,应该明确告诉你目标在哪儿,而且就让你一个人来,连个看着的人都没有,这事很奇怪啊。”
姜望转眸看向他,说道:“我不是来送死的,也非镇妖使,你只需告诉我那家伙在第几层。”
青玄署的牢狱是关押化妖者以及勾结妖怪的人,后者明显关在第一到第三层里,从第四层开始,关着的就是化妖者了,第三层往下,修士的感知就受到了阻碍。
姜望能想到,这应是出自曹崇凛的手笔,毕竟青玄署就是曹崇凛提议建的,否则哪能让画阁守矩修为的他感知也受到阻碍。
虽然一层一层走,总能找到,但十八层,每层都要观察一下,是会费点时间。
那人则意外看着姜望,说道:“你不是镇妖使,是如何来到这里的?褚春秋已经开始拿普通百姓喂那怪物了?可只让一人来,就更奇怪了啊?”
姜望皱眉道:“我虽能理解你多年不见人,所以话多,但你现在只需回答我的问题。”
那人撩起挡了半张脸甚至已打绺的头发,呲着獠牙笑道:“年轻人,真是不知者无畏啊,无论你因何来到这里,但要搞清楚你在跟谁说话。”
“此地的确有诸如法器以及强大的力量封禁,我是没办法跨过牢门杀了你,可让你痛不欲生,还是能做到的。”
他话音刚落,便伸出手,掌心朝向姜望。
姜望只是平静看着他。
久久无事发生。
场面一时变得有些尴尬。
那人默默收回手,眼皮跳了跳,讪笑道:“孤身闯入第四层,甚至还要再往更下层去,我一眼就觉得您不一般,您要找的家伙在第十三层,您且忙,我蹲墙角睡觉了。”
他胆颤心惊往后退。
开玩笑呢?
刚刚可不是真的无事发生。
他以妖气袭击姜望的神魂,纵是洞冥修士也得如万蚁啃噬,澡雪修士亦不会毫无反应,所以青玄署里能下第四层的,最少也得是澡雪修士。
以前要么褚春秋亲至,要么荀修真来,就算是喂给那个怪物,也不会让洞冥境的镇妖使自个往这儿跑,因为在别的层,就有可能死去活来,根本到不了怪物在的那一层。
但姜望面对他的妖气袭击,是完全没有半点回响。
那么妥妥的,姜望的修为再差也该是澡雪境里的佼佼者。
甚至是澡雪巅峰大修士也不一定。
他只暗恼自己确实被关傻了,明明三番疑惑姜望一人出现在此很有问题,怎么就想不到对方是修为够高呢,显而易见,姜望不会是褚春秋骗来喂那个怪物的。
倒不是认为以前褚春秋不拿澡雪修士喂,现在依旧不会。
而是姜望这般年纪,至少澡雪境的修为,那可不是一般人。
褚春秋再冒险也要循序渐进。
骗个破境无望的老家伙还行,咋可能是个年轻的天才?
他观测姜望的骨龄,确定是个年轻人,绝非显年轻的老家伙。
这种人要么背景很深,要么真是天赋异禀,两者都不会轻易拿来冒险。
他被关着,最多只能以妖气影响澡雪境以下的人,但在牢门外面的,想对付他可就简单多了,除了感知,在门外的人,力量方面不会存在限制。
现在是他拿姜望没辙,姜望拿他有辙,那当然要退一步海阔天空,再放狠话不纯找虐嘛。
而姜望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下到第五层,没再驻足观察,脚步不停的往十三层去。
单就那人的行为,就明显不无辜,好比同样化妖的雪姬,以前善良,化了妖,那份善良仍在,除非彻底没了人性,只看那人的样子,显然人性尚存,不过却是人性为恶。
虽然杀他仅是抬手而已,但姜望也懒得抬手。
相比关在这里,杀了他反而是帮他解脱了。
所以没必要多此一举。
从第五层到第十三层的途中,有几层是空的,也有几层是满的,姜望不懂这些层里关人的条件是怎么划分的,亦没心思去想。
只是无一例外,看到姜望的时候,这些人都表现的很疯狂。
同样有像第四层里那人一样,直接隔着牢门对姜望出手的,但他们的手段皆是石沉大海,可又并未停手,似是根本没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姜望心里暗想,越往下被关着的化妖者,残存的人性也就越稀少,再加上的确被关了太久,他们怕是思考的能力都快没了。
化妖者会出现多种情况。
有像雪姬那样的,拥有了强大的力量,人性尚存,或者说,平常与人无异。
有像高辅秦那样的,化妖的程度越深,理智也就越乱,最终变成毫无思想的怪物。
虽然高辅秦没到彻底成怪物的那一步就死了。
也有人前恶念与妖气完美契合的,即与人大同小异,又获得强大的力量,等于是雪姬那样的翻版,有力量有思想,且纯粹恶。
第四层里的那人或许就属于这一类。
但其化妖获得的力量并没有太强大,所以才只被关在第四层吧?
姜望想着这些,无视了途中数层癫狂的化妖者,到了第十三层。
刚跨入一步,他就觉察到了不寻常。
此地妖气比上面十二层加起来都更浓郁。
但哪怕在第十二层的时候,通过感知,也还没那么明显。
只有真正到了第十三层,可怕的妖气才扑面而来。
不过此处被关着的家伙能将气息延伸至第二层里被感知到,足可见其特殊。
化妖者很难直接成为凶神,高辅秦虽差一点拥有堪比凶神的力量,但终是没能成为凶神,而且那是借外物强加的力量,非单纯化妖所得。
第十三层里的存在,妖气之浓郁,却几乎不逊色当初的高辅秦。
这是让姜望也感到很惊讶的事。
难不成陈景淮和褚春秋在试图制造凶神?
此事要是传出去,陈景淮怕是要举世皆敌啊,别说西覃那边怎么说,大隋百姓也饶不了陈景淮,隋律明确勾结妖怪是重罪,结果身为皇帝,却在养妖?
虽然这的确不算勾结,但只要与妖有关,谁管你最初目的是想干嘛?
何况还不是普通的妖怪,都快赶上半个凶神的层面了。
想是这么想,姜望也觉得奇怪。
如果事实真是这样,褚春秋没道理让他自己来救赵汜,更该让他等着,亲手把赵汜送回他面前才更稳妥,否则他只要出现在这里,第十三层的存在又能把气息延伸到第二层,那不是必然会被他察觉么?
难不成褚春秋故意的,认为第十三层里的怪物能把他杀死在这儿?
可这也无疑要冒着很大的风险。
陈景淮应该不会允许褚春秋这么做。
毕竟真要是在想法子制造凶神,万一自己没死,事情传出去了,陈景淮必然失去民心,他仁德的一面将在百姓心里彻底崩塌,仙人也饶不了陈景淮。
让人间再多一个凶神,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哪怕是个没思想的凶神,你说自己能控制,谁信?
倒不是姜望帮陈景淮找补,而是陈景淮再蠢也不能蠢成这样,前面养神殿里不动手,在这里动手,还得冒着不成就会把自己给毁了的巨大风险,那正常么?
所以陈景淮在制造凶神的概率应该是极低的。
不然上杆子送把柄这种事,纯属脑袋里有坑。
你要说褚春秋自作主张,背刺陈景淮,姜望也不会信。
但想到褚春秋隔两三年就找镇妖使喂给这个怪物,姜望又不禁皱了皱眉。
没有妖狱,只用人来喂,喂不出凶神,何况每次都隔了这么久。
无论是做什么,反正问题出在青玄署,褚春秋背锅的话,想硬把陈景淮拉下水也难。
底下臣子生出异心搞事,没有确凿的证据说是陈景淮吩咐的,再有仁德之名加持,百姓该信还是信他。
由此也能见褚春秋对陈景淮有多忠心了。
姜望听着第十三层里沉闷似呼噜的声音,没再去想。
因为不管怎么样,陈景淮都有办法应对,借此事搞个褚春秋,也没啥太大意义。
他现在更想看看被关在这里的怪物。
第三百四十六章 低劣神性
浓郁妖气让得第十三层更显昏暗阴森。
姜望的脚步声清脆。
似成了那沉闷呼噜声外的唯一一道声音。
姜望四顾间注意到,第十三层的布局截然不同,没那么多牢门,或者说,每一间牢狱的空间更大,只够三间,再多就没空了。
过路的廊道则是一样的宽窄。
姜望往前走着,看到最里面的一间牢狱里有着一团黑影。
说是牢狱,其实里面是个大池子,因妖气的缘故,池水也显得有些浑浊。
仅从露出水面的身躯来看,是个如小山般的大物。
那显而易见,不可能有人的模样了。
但姜望刚这么想,忽然察觉到一丝异样的气息。
不同于妖气,更像是神性?
只是与他所知的神性有些区别。
想着城隍说的真正仙人的高等神性,姜望便也有了能形容的词汇,低端神性。
无论高等或低等,妖怪都不会拥有神性,除非是堕落为妖的神只。
此类妖神的神性,沾染了妖气,自然更区别于所有类别的神性。
可眼前怪物拥有的神性,似乎也不属于这一种。
姜望把所知的情况想了一个遍,很快就有了比较笃定的答案。
镇守神!
自烛神战役后,漠章战役前的诸国时期开始出现。
镇守神源于白菻。
白菻拥有着神只和妖的血脉,能化妖也能化神,但镇守神仅代表一种,化龙的白菻。
即化神且是龙的白菻,在王朝里有着特殊意义,皆源于第一位自诩真龙天子的皇帝出现,从极其普通的人,因有化龙的白菻作伴,简直如有天助般,一步登天,成了皇帝。
不管是否真的因为化龙的白菻,这种事都很难不让皇帝或者想当皇帝的人在意。
尤其后世也有类似的情况发生。
为了证明自己才是真龙天子,镇守神就理所当然在王朝里大行其道。
而事实上,无论是否化龙,只要化了神的白菻,便是正儿八经的神只,并非什么假神或半神,除了当世出现的莫名异神,白菻化神,其实就是唯一不依托仙人存在的神明。
镇守神又与皇帝存在羁绊,常年被气运蕴养,要比之寻常化神的白菻更强大。
且白菻化神要比化妖更难,迄今为止,化神的白菻也没多少,前诸国里也不是每座王朝都有镇守神,化龙的白菻自是可遇不可求。
姜望此前一直好奇没见过甚至也没听人谈及过大隋的镇守神,没想到却在青玄署第十三层牢狱里关着,而且沾染了这么可怕的妖气。
姜望大概就能明白陈景淮和褚春秋在做什么了。
帮镇守神剔除妖气。
虽然不懂镇守神为何会沾染妖气。
如今时期的镇守神不仅对皇帝来说有特殊意义,对百姓其实亦然,因为镇守神也等若王朝的守护神,那是真正世人皆知且能看得见的神明。
同是神明,百姓敬重自家镇守神的态度肯定更强烈,甚至也会贬低丑化敌对王朝的镇守神。
陈景淮在救镇守神,也是在救王朝气运,无论用什么手段。
或许很难接受把人喂给镇守神的行为,但肯定也有人能接受,毕竟又不是用他们来喂。
只需以喂给镇守神的都是恶人来解释,不仅不会有什么问题,反而会得到百姓们大力支持。
而只是喂镇守神,显然并非能剔除妖气的办法,也许只是纯粹不让祂饿肚子。
且因沾染了妖气,喂别的,估计也难安抚镇守神。
仅两三年喂一次,亦说明,镇守神也在极力抑制妖化,否则很难满足。
怪不得褚春秋能毫不担心让他自己来牢狱放了赵汜。
夸张点说,镇守神的事就是整个大隋所有人的事,只要没有触及绝对接受不了的底线,谁会反对?甚至真出现反对的声音,还会被认为是敌对王朝的暗探,是叛徒。
虽然镇守神的生死不会直接影响王朝的灭亡,但必然也会伴随着天灾,让王朝气运衰弱。
天灾无论出现在何地,勋贵豪绅的生活或许难有太大变化,普通百姓无疑要受苦受难。
所以姜望其实也不想让镇守神出事。
他凑近了些。
沉闷的呼噜声如打雷一般。
浑浊的池水里鼓着泡泡。
姜望敲了敲池外的栏杆。
像是被惊醒的声音伴着水面翻滚,两只龙角从池水里探出,接着是瞳孔深邃的眼睛,整个脑袋浮出水面,那是毫无疑问的龙。
祂的龙鳞有三种颜色,内里是金色,表层又沾染着黑色以及红色,后两种颜色应该是因为妖气,污染了金色龙鳞,让祂看着很脏且邪。
祂凝视着姜望,低吼声振聋发聩。
但声音丝毫没有传到青玄署牢狱外面,待在第二层的孙青睚和赵汜也只是隐隐听见些声音,至于第四层里的那人则听得更清晰些,瑟瑟发抖蜷缩在墙角。
他可不清楚第十三层关着的是谁,只知道是个怪物,每次低吼或散发出来的气息,都让他发自内心的感到恐惧。
他此时也很希望姜望能死在第十三层。
毕竟姜望当时没杀他,谁知道会不会改主意?
万一在第十三层里受了气,回来顺手宰了自己呢?
这么一想,他更怕了。
而在第十三层的姜望正很认真观察着大隋镇守神,对于祂的吼声,以及来自镇守神的压迫感,直接无视,毕竟镇守神的气息也就等若半个凶神,对比修士境界,便是超脱澡雪,却在守矩及神阙之下。
只要没有处在同境,那就是天地之别。
何况在同境,姜望也不怕。
他想着隋高祖建隋的时候,好像没听说有白菻化龙随行,要么镇守神是隋太宗时期才有的,但隋高祖似乎更符合镇守神起源的传说。
因为隋高祖在护城救百姓接着建隋这些事以前,也是默默无闻。
隋高祖是以雷霆起势,在乱世中以极快的速度站稳脚跟,当时说是天命之子也不为过,哪怕这里面未必没有曹崇凛的身影。
姜望伸手触碰镇守神,想探明问题所在,妖气瞬间席卷而来,让人如坠冰窟。
第三百四十七章 剥离神性
姜望似无所觉般问夜游神道:“镇守神常年待在皇宫里,非亡国之际,不会参战,按理说,没可能沾染到妖气,尤其是被妖气侵蚀,俨然要把祂从神变成妖,你怎么看?”
夜游神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响起,“对于白菻化神,我亦没有太多了解,何况是镇守神,但就像你说的,沾染妖气的前提也得遇见妖怪,镇守神在皇宫里怎么可能遇见妖怪呢?”
姜望挑眉道:“万一皇宫里真有妖呢?”
夜游神说道:“你怀疑陈景淮?可皇宫里还有琅嬛神在呢,陈景淮就算做了些见不得人的事,也不会在皇宫里啊,人间事怎么样,或许琅嬛神不会管,陈景淮敢把妖怪养在身边,更是危害了镇守神,琅嬛神绝不可能无动于衷,何况害了镇守神,对陈景淮有什么好处?”
姜望道:“那就奇了怪了。”
夜游神说道:“但镇守神成这样也未必是直接碰见妖怪,何况怎么都得是凶神级别的妖才能把镇守神害成这样,如果是某人用了一些手段,把源于凶神的事物带入了宫里,潜移默化影响镇守神的话,等事发之际,再找源头也就难了。”
姜望若有所思道:“百官上朝都会入宫,平常也有人能入宫,不过能接触到镇守神所在的地方,恐怕就没几个人了,至少是陈景淮很信任的,或者原本就是直接住在宫里的人。”
夜游神道:“后宫?”
姜望低头不语。
虽然能明确的范围很少,可也很难直接判定。
尤其镇守神从皇宫里转移到青玄署牢狱里,怕是已有不短的时间。
两三年再两三年,怎么也得有两次,第四层里的那人才会觉得每过两三年褚春秋就会拿镇妖使来喂镇守神,那么镇守神出问题如果是潜移默化,非一蹴而就,时间就更久远了。
试图害镇守神的人现在还有没有活着都不一定。
因为过了这么久,陈景淮可能早就把人揪出来了。
于是姜望也不再想这事,问道:“有没有办法解决镇守神的问题?”
夜游神道:“祂自己也在抵抗,依靠的便是神性,只是神性能否解决就难说了,毕竟陈景淮没道理不求助琅嬛神,琅嬛神完全可以借给镇守神更多神性。”
“白菻化神源于神祇的血脉,但因为只是一半血脉,虽能成为真正的神明,可继承的神性,也自然会有些低劣,镇守神不同,借王朝气运蕴养,到不了高等也不会是低劣神性。”
“现在之所以看着低劣,必然是以神性抵抗妖性,弱化了神性,仅凭镇守神自己的神性,恐怕撑不了这么久,所以我觉得琅嬛神是肯定已经给过帮助,但也只能做到缓解。”
“虽然不懂陈景淮和褚春秋想了什么办法,除非仙人亲自出手,我认为没有别的办法可以救祂,不过你倒是可以尝试尝试。”
姜望费解道:“我又不是真的仙人,怎么尝试?”
夜游神说道:“神国以前的神性或许难有效果,但吞噬了城隍给的高等神性,你现在拥有的神性几乎已和仙人无异,只要能换掉镇守神相对低劣的神性,祂也许能慢慢剔除妖气。”
“因为琅嬛神再强大,神性也无法等同仙人,祂的神性没办法救镇守神,不代表拥有高等神性的你不行,当然,我也只是说试试,难保证真的有效果。”
姜望挠头。
他看了眼眸中似有痛苦之色的镇守神,问道:“你能说话么?”
镇守神没回应。
夜游神道:“显然不行,祂现在处在半妖半神的阶段,甚至妖气占了上风,没彻底妖化就不错了,祂的语言能力怕也被封闭,就只会嘶吼了。”
姜望想了想说道:“如要替换神性,
是得先把祂的神性给剥离?”
夜游神道:“没错,可你毕竟不是真的仙人,想轻易剥离镇守神的神性,无疑是很难的,所以过程里,祂肯定要饱受折磨,尤其在剥离的瞬间,妖气侵蚀的速度加快,有可能会让祂瞬间化妖。”
姜望说道:“那还真是个难题。”
要保障镇守神不会在极致痛苦里直接崩溃,在剥离神性的瞬间,还得防着妖气侵蚀,同时给予新的神性,等于要控制的极其细微,稍出点差错,就可能前功尽弃。
姜望不由搓了搓手。
是个复杂的工程啊。
而且还不能确保换掉神性一定有用。
但凡把镇守神给玩死了,事情就严重了。
因此,姜望有些犹豫。
可很快,他似忽然想起什么,意识入得神国,在夜游神诧异的目光里,找到了雪姬。
雪姬是妖王,且是妖王里排在最前列的。
虽然认为能把镇守神害成这样的,肯定是出自凶神的力量,但时间过了这么久,镇守神也在抵抗,那股害了祂的力量没道理丝毫未衰弱,如果是越来越强,镇守神也根本扛不住。
所以雪姬若能冰封那股妖气,就算很短暂,也能把威胁系数降下很多。
姜望直接道出来意。
且让雪姬能直接观察到镇守神。
她比较严谨的回道:“可以是可以,但最多只有五息,多一息就封不住了。”
雪姬一直都是把姜望当成仙人的,不过因为当世仙人比不了以前的仙人,姜望会寻求她的帮助,雪姬也没太往深层里想,何况她都在神国里了,根本不需要有任何怀疑。
姜望当即制定策略,“夜游神护住镇守神的意志,让祂不至于崩溃,毕竟抗了这么久,祂的意志恐怕已在崩溃边缘了,雪姬则找准时机,在神性被剥离的瞬间,冰封妖气。”
夜游神和雪姬皆点头称是。
他们面容严肃,像要做什么大事。
而这的确也算大事。
姜望的意识脱离神国,看向镇守神,说道:“我现在要救你,能不能成我无法保证,但至少不会让情况更糟糕,无论如何也会保住你的命,你自己亦要撑住。”
镇守神虽因半化妖的状态,不仅说不了话,也快听不懂人话,但这一刻似乎明白了姜望的意思,祂微微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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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八章 改换门庭
姜望不再犹豫。
大量的神性从神国里涌出,要剥离镇守神的神性,他需要用更多的神性来保驾护航。
非加持己身的神性,他要多少有多少,也毫不吝啬。
池水瞬间沸腾。
镇守神的嘶吼声振聋发聩。
但依旧没有传到青玄署牢狱外面。
牢狱的隔音效果自然要做到最好,不仅是这里会有很多见不得光的事,吵吵嚷嚷也影响附近的人睡眠,尤其镇守神的吼声要是时常在青玄署甚至神都里回荡,那亦是个麻烦事。
夜游神竭力安抚着镇守神,给予能做到的最大助力,减缓祂的痛苦。
神国里,雪姬时刻在准备着。
姜望打开了一个缺口,无需雪姬现身,虽然雪姬的妖气几乎被净化干净,但毕竟还是妖,在青玄署牢狱里会被限制,只有仍在神国里,她才能把自身力量尽数发挥出来。
第十三层以上关着的化妖者,皆是瑟瑟发抖。
至于第十四层更往下的,姜望也不知是否关着人或怪物,他并未察觉有什么异动。
现在需要专心致志剥离镇守神的神性。
过程有些漫长。
让自己尽量心无旁骛地姜望,甚至渐渐都忽略了镇守神尤为痛苦的嘶吼声。
他的心神一片安静。
破神阙的人,得到的神性是在黄庭里。
与其说得到,或青冥赐予,更能说是黄庭之气的升华,转为几滴神性。
那是最精华的浓缩淬炼,因此只有两三滴,再正常不过。
而神只的神性则在心间,也会上至眉间。
想剥离的难度自然很大。
何况神只的神性也会逃跑,它会挣扎抵抗。
姜望必须很认真,不能出现任何差错。
好在镇守神的神性已经很虚弱,无论如何也难逃姜望掌心。
他深吸一口气,开始剥离镇守神的神性。
更大的痛苦让得镇守神在池子里翻滚,若非此间牢狱特殊,且有大概率是曹崇凛的力量在,任凭镇守神如何施为,都没能破开,甚至墙壁上连些许裂痕都没出现。
姜望当然没功夫遐想曹崇凛的力量果然很强这种事。
他得一鼓作气把镇守神的神性给剥离出来。
初知时觉得很难,真正施行,似乎也没有太难。
很快就把神性给剥离出来的瞬间,姜望不禁有短暂愣神。
幸而准备周全,雪姬第一时间出手,刚刚蠢蠢欲动的妖气,下一刻就被冰封。
姜望也毫不犹豫把神国里的高等神性,从剥离的原路给予镇守神,且他一次就给了上百滴。
“啪!”
掌间猛拍,姜望道:“大功告成!”
他长吐一口气,心想也很简单嘛。
果然实践才是真理。
瞻前顾后,还没开始做,就想着有多难没意义。
当然,这亦得分情况。
失败会导致镇守神陨落,伴随天灾,百姓受苦,有此般后果的前提下,很难不忧虑慎重。
但相比之外的有些事情,也的确没必要瞻前顾后。
姜望断开神国链接外面的缺口,有了高等神性让雪姬炼化,想来要不了多久便能彻底摆脱妖身,甚至还能保留现今的力量,能否更胜一筹,姜望不做多想,雪姬也不敢妄想。
“如何?”
放下思绪,姜望抬眸见夜游神正盯着仿佛气若游丝般的镇守神在瞧,便问道。
夜游神说道:“好像没什么问题,虚弱些也正常,没有雪姬的能力冰封妖气,此刻妖气也并未强烈反噬,似乎在转眼间就被你换掉的神性给压制了。”
姜望点点头,看向镇守神,说道:“现在你的神性非比寻常,但我亦会做些遮掩,免得被人察觉,有些话能说,有些话不能说,你也该清楚,否则我随时可以把神性再拿走。”
要救镇守神是真的,此刻威胁也是真的。
别说把神性再剥离,且不给新的神性,镇守神必死无疑,哪怕祂借此神性,彻底剔除了妖气,但因为神性属于姜望,拿走神性,纵然不会让镇守神身死,也将不再是真正的神明。
甚至姜望能借着镇守神的神性,做更多事,几乎就拥有了决定镇守神的生杀之权。
虽然他不会真的杀镇守神就是了。
而对于他的威胁,镇守神却没表现出畏意或不好的情绪,甚至把脑袋凑了过来。
姜望有点懵,没能理解镇守神在干嘛。
夜游神则面露古怪道:“祂在亲近你。”
姜望道:“因为我救了祂?”
夜游神道:“也许不仅如此。”
姜望犹豫伸手抚了抚镇守神的脑袋,镇守神立即蹭了蹭。
祂现在仍无法说话,但也明显没之前那么痛苦了。
姜望恍惚觉得,镇守神此刻就像温顺的小猫。
他有些意动,心念电转间,镇守神忽然消失无踪。
已然出现在神国里。
姜望看着在神国里腾云驾雾翻腾的镇守神,哑口无言。
不需夜游神说什么,那股莫名的感觉便让姜望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自夜游神、有鳞神之后,大隋的镇守神,也成了他神国里的附属正神。
他拥有的神国有多特殊,此时更明显了。
夜游神以前还会担心别的神只夺走祂的位置,现在则没有丝毫这种担忧,毕竟姜望的神国可以存在多个正神,但第一正神是祂,这种情况祂亦无法解释。
“毫无疑问的是,因为换掉的神性,让祂与神国也与你产生了羁绊,虽然具体的我也不懂。”
看着姜望把镇守神从神国里转移出来,又转移进去,夜游神扶额道:“我现在知道的是,不论身处何地,你都可以随时把祂召入神国,亦或随时随地给予祂神性,如想更快剔除妖气,让祂留在神国也好。”
姜望再次把镇守神从神国里转移出来,摇头说道:“就算让祂待在神国里,也不会瞬间剔除妖气,若被褚春秋发现镇守神不在,只会打草惊蛇,毕竟镇守神改换门庭,可不是小事。”
“而且有高等神性,祂自行剔除妖气,也仅是时间问题,像你说的,我也可以随时再给祂更多神性,所以还是让祂暂且留在这里吧。”
第三百四十九章 误打误撞
姜望盯着仍想亲近他的镇守神,体会着神国里更深羁绊传来的感觉,说道:“没成想,祂居然也没多大岁数,智商甚至仅与九龄的孩子相当。”
实际年纪当然有几十个九,但智商的确没那么高。
自镇守神出现开始,很少有亡国前便身死的情况。
前诸国时期,有的王朝从始至终也不存在镇守神,而有的王朝却拥有不止一位镇守神。
镇守神亦会诞下子嗣,就像现在跟着苏长络的戾王朝镇守神后裔。
真有某种意外,镇守神陨落,其子嗣也能承接气运,避免天灾降临。.M
根据大隋镇守神的实际年龄来看,其实与隋王朝存在的时间差不多。
但想着河伯作为世上第一只白菻,又出自烛神战役时期,哪怕化龙的白菻要在后面很多年才出现,真正能等同成年人智商的镇守神,应该也不会太多。
虽然姜望也不懂镇守神的实际年龄和智商为何偏差这么多。
包括白菻化神而来的有鳞神,智商也很低,甚至比大隋镇守神更低,有实际年龄摆在这里。
姜望只能解释为镇守神的幼年期或许比较长。
何况镇守神与寻常化神的白菻还有不同。
能被唤作镇守神,自然几乎常年待在皇宫里,能见的也就是皇帝,鲜少见着别的人,显得不谙世事很正常。
姜望安抚了一会儿镇守神,免得他走了,镇守神会着急。
而因想到平常几乎不怎么想起的有鳞神,姜望心念一动,便将其从有鳞镇召入神国,形象看着和阿姐差不多大的小女孩,凭空出现,瞪着无辜的大眼睛四处打量,似是没反应过来。
姜望又把祂从神国里转移至青玄署第十三层牢狱。
有鳞神看见姜望,满是欢喜的扑入他怀里。
姜望顺势揉了揉祂的脑袋,想着曾化为恶神的有鳞,此时这般天真烂漫,也不禁笑了笑,说道:“虽然有鳞镇百姓有专门供奉你,在那里你也有许多玩伴,但这么久对你不闻不问,亦是我的错。”
有鳞神只是埋在姜望怀里腻歪,好像并未对他有什么怪责。
夜游神则看着有鳞神说道:“哪怕仅是有鳞镇在供奉祂,可祂道行增涨也的确显著,有以前化作恶神的力量基础在,祂现在的道行已处在澡雪巅峰极近圆满的程度。”
姜望说道:“不能厚此薄彼,有高等神性蕴养,更能再助祂一臂之力。”
这也是姜望把有鳞神召唤过来的目的。
所谓一回生二回熟。
姜望把有鳞神的神性也替换成高等神性,不像镇守神有沾染妖气的隐患,而且姜望手法也更娴熟,所以有鳞神几乎没觉得痛苦,或者说刚感觉到有些难受,感觉就又走了。
低眸看着目露一丝茫然的有鳞神,姜望笑道:“你先回有鳞镇,说明一下情况,免得你不在那里,他们以为出了什么事,之后我会再把你召回来。”
“当然,如果你舍不得有鳞镇的小玩伴,也没关系,自身有了高等神性,是否在待在神国里也没多大影响。”
有鳞神闻言有些纠结。
祂很想待在姜望身边,又的确很喜欢有鳞镇。
姜望见此,稍微思忖,伸手点了点有鳞神的眉间,说道:“这样吧,你可以继续留在有鳞镇,如果想见我,就敲一敲自己的眉头,我会马上感觉到,然后把你接过来。”
这算是两全其美的办法。
不然只让有鳞神待在神国里,雪姬在炼化神性,肯定也没多少时间陪祂说话,像蠃颙及一些生物作伴,哪里比得上与有鳞镇里那些男娃女娃嬉闹来得开心。
最终姜望给
了有鳞神更多的神性,又把祂送回了有鳞镇。
毕竟是小孩子心性,被关在"笼子"里也非好事。
姜望又抬眸看了眼镇守神,想着褚春秋倒是误打误撞给自己送了份大礼。
大隋的镇守神成了自己的"手下",那好处是显而易见的。
在镇守神没有彻底解决妖气沾染的问题,甚至借助高等神性,变得更强之前,此事能瞒多久瞒多久,说不定关键时刻,能起到十分意想不到的作用。
姜望又稍作安抚,让镇守神能静下来剔除妖气,便准备离开。
但没走几步,他转身看向通往第十四层的入口。
夜游神说道:“再往下应该没关着什么人了吧,否则刚才的动静,总该有些回响。”
姜望觉得也是,而且在牢狱里待太久,免得引来褚春秋,他便没动心思把十八层牢狱都逛个遍,转身迈步上了第十二层。
再次途经第四层的时候,姜望转眸瞧了一眼。
蹲在墙角的那人瑟瑟发抖。
居然真的活着回来了?
毫无疑问,姜望比他想的更恐怖些。
但为什么还不走,一直在看我?
不会真的想杀我吧?
别啊!
姜望其实的确在犹豫。
牢狱里面的动静传不到外面,但各层里除了最上层都能清晰听见第十三层里镇守神的嘶吼声,可如果把这些人杀死,就等于直接告诉褚春秋有问题。
第四层里这人还好说,不杀也能直接抹除相关记忆。
但数层里关着许多已经疯了的人,那抹除记忆的难度也就增加了,抹得一干二净当然简单,只是本就杂乱的意识,想单独找出相关记忆抹除,无疑要多花些时间。
所以这些疯了的人其实倒也无关紧要,何况他在镇守神身上做了遮掩。
说是高等神性,但没接触过的人,也看不出与寻常神性有什么区别。
他主要防的曹崇凛,像褚春秋更没能力看破什么。
知道镇守神有异动,亦找不到问题关键所在。
要说唯一可能存在隐患的,也就是第四层里这人了。
毕竟是唯一面对面说过话的。
相比抹除相关记忆,直接杀了更干脆。
姜望想着只杀一人的话,褚春秋也闹不明白缘由。
秉着有些事无需瞻前顾后,既然除了第四层里的人之外,别的地方都难出大问题,那就不需要再多考虑,至于为何死了一人,就让褚春秋去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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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章 思行皆有理
第四层里那人也算未卜先知,始终担忧着会被姜望杀死的他,终是走得很安详。
神都的雪刚止,又迎来一场雨。
没有雷声,仅是滴答的雨声。
宝瓶巷的侯府里,赵汜持笔在屋檐下发怔。
离开青玄署的时候,姜望没让他去见张天师。
虽然赵汜的事情很难牵扯到张天师,尤其掌握着春神符的张天师至关重要,但并未真正脱罪便安然无恙的赵汜,暂时没必要经常与张天师往来。
神都里必然会对此事生出很多议论声。
姜望以仙人抚顶之术把孙青睚的实力拔高至宗师巅峰,让两人好生在宝瓶巷里待着,因接到某人相邀,他要出趟门,也没带着阿姐。
而此时的皇宫里。
褚春秋躬身揖手,沉默无言。
“赵汜的问题只是小事。”
翻阅着奏折的陈景淮,垂眸轻声道:“妖怪一事,在百姓心里才是最不能容忍的,姜望去了青玄署,带走赵汜,神都已人尽皆知,很快也能传遍琅嬛。朕在此时越不说话,百姓们的心思也就越杂,虽然有些人难免怪朕无作为,但更多视线只会投在姜望的身上。”
“不论是否有人做些过激的事,认定姜望是妖的人会越来越多,短时间里或许影响不了什么,可以后的事谁知道呢,慢慢来嘛,等所有人都把姜望当做妖怪讨伐时,他会怎么做?”
陈景淮轻笑道:“把大隋的百姓都杀光么?”
褚春秋知道很多事,也有很多事不知道。
但他最知道的一点,是陈景淮怎么说,他就怎么做。
虽然对陈景淮温水煮青蛙的方式,的确感到很好奇。
陈景淮抬眸瞧了他一眼,说道:“朕知你忠心,却也不必事事不问,有疑惑,就说出来。”
褚春秋道:“陛下圣明,所思所行皆有道理。”
陈景淮摇头笑道:“朕听闻你那个儿子,颇有正义感,一心为百姓做事,降妖除魔,青玄署首尊嘛,也未必需要多高的修为,有能力才更重要,像秦敖这种固有能力却无底线的家伙,吸引的皆是一丘之貉,很容易让青玄署烂掉。”
褚春秋眼眉微挑。
陈景淮接着说道:“青玄署是该需要有个纯粹能得民意的首尊了。”
褚春秋忙将身子放得更低,说道:“陛下谬赞,燕瞰太过天真,微臣恐让陛下失望。”
陈景淮笑道:“青玄署以及镇守府衙是最能代表朕接触百姓的存在,而青玄署更亲近于朕,青玄署能得百姓爱戴,也是为朕赚取民意,朕信任你,所以燕瞰就算有些问题,终究还早,你可以慢慢教。”
话至于此,褚春秋激动道:“臣代燕瞰叩谢圣恩。”
陈景淮道:“择日便让燕瞰赴都,另派人接任苦檀行令之职吧。”
褚春秋道:“遵旨。”
他微微直起身,说道:“启禀陛下,姜望前往牢狱放出赵汜,期间待了约莫大半时辰,按理说,只是放出赵汜,花不了这么多时间,臣事后一观,发现第四层关着的化妖者,死了。”
陈景淮道:“是疯癫无礼,惹怒了姜望?”
褚春秋说道:“牢狱里除上三层外,没几个正常人,第四层里关着的家伙相比更下几层,便算是很正常了,因此臣挨个读取被关押者的记忆,虽然他们意识实在太杂,记忆凌乱到难以整理,可也让臣注意到些不寻常之处。”
陈景淮漫不经心道:“姜望去了第十三层?”
褚春秋颔首道:“镇守神的确有持续一段时间的异动,但也让被关着的那些家伙吓得不轻,所以凌乱记忆里并无特别能用的信息,臣亦是好不容易才找到姜望有往更下层去的信息。”
陈景淮眯眼说道:“所以该喂镇守神的时候没喂,就等着姜望去,战力已然超脱澡雪巅峰的镇守神,却还是没能吃得了姜望。”
褚春秋略有沉默。
他心想着,陛下提前便吩咐先不用喂镇守神,是早就有了这一番计划,虽然他依旧没理解为何非得把镇守神给扯进来,可他也更惊讶,姜望明明去了第十三层,却能安然无恙离开。
陈景淮问道:“镇守神可有什么异样?”
褚春秋低眸说道:“镇守神正饥饿难耐,微臣没敢离得太近,但臣已挑人喂了镇守神,还没等再去瞧,所以暂且不知。”
陈景淮点头道:“朕稍后会让国师亲自去一趟。”
他放下手里的奏折,看向褚春秋说道:“琅嬛里有山泽的贼子活动的踪迹,似有某种图谋,你接下来就着重处理此事,等燕瞰来了,也让他参与一下,当作磨砺。”
褚春秋道:“臣遵旨。”
话落,便退出大殿。
陈景淮面无表情,吩咐内侍通知国师走一趟青玄署,随后缓缓闭上眼睛。
说是计划让沾染了妖气的镇守神吃掉姜望,其实也仅是目的之一,或者说是以前从未试过的尝试,毕竟被吞入腹中,姜望应该很难活着,事实显然并非如此。
但具体的情况,还得等国师一探究竟。
或许姜望压根没有真正下得第十三层,没能被镇守神吞入腹中,因而才无事。
而陈景淮更想尝试的另一个目的,依旧在于姜望是否为仙人,他不怕姜望发现镇守神出了问题,毕竟镇守神的生死影响很大,如果姜望真是仙人,就有可能解决镇守神的问题。
哪怕姜望并非仙人,可得了仙缘是证据确凿的,万一有办法救镇守神呢?
陈景淮也无比希望镇守神能恢复正常。
他不认为姜望能利用镇守神做什么。
皇宫里就供奉着一位正神。
他很清楚,仙人的神国里只会有一尊正神,姜望若是仙人,夜游神毫无疑问就是姜望的附属神,若非仙人,姜望更不可能针对镇守神做些什么。
所以姜望其实就是陈景淮计划给镇守神找的‘郎中’或食物,如能杀死姜望,镇守神的问题暂时解决不了,陈景淮亦能接受,这两件事没有谁轻谁重。
如果两件事都没成,也不过是毫无变化,没什么影响。
......
隔着沧海楼一条街的清风阁里。
陈重锦翘着腿躺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一串葡萄,吧唧吧唧吃着。
宰相站在一旁,时不时瞧一眼外面。
湖泊对面的台子上,有人正在唱戏。
除此之外,再无旁人。
没多久,姜望沿着湖畔长廊出现在宰相的视线里。
他转头道了声殿下。
陈重锦眯眼。
待姜望近了些,他忙起身快步相迎,笑道:“侯爷,时别多日,让人想念得紧啊。”
姜望侧目瞥了眼唱戏的台子,随后看向陈重锦,说道:“我还以为殿下相邀的地方是青楼呢,原来清风阁是个雅苑,这场合与殿下似乎不太相符啊。”
陈重锦笑道:“要谈正事,自然得选合适的地方,若侯爷想去青楼,那咱们随时可以去。”
姜望摆手道:“不必了,这里挺好。”
陈重锦朝着宰相使了个眼色,随即伸手示意凉亭处,道:“侯爷请坐。”
姜望甩袍就座,看了眼转身离去的宰相,又瞥向旁边摆着的各类糕点水果。
陈重锦在姜望旁边坐下,重新拿起那一串葡萄,抬手朝着湖对面扬了扬,说道:“听戏,这戏好,是清风阁最叫好的一场戏,讲得是豪绅家纨绔公子,多番奇遇,入了修行门,携美四处降妖除魔的故事。”
姜望挑眉道:“殿下喜欢听这种戏?”
陈重锦笑道:“也就听个乐呵。”
姜望嗯了一声,问道:“殿下说有正事谈,是什么正事?”
陈重锦吃着葡萄,盯着戏台,说道:“有两件事。”
姜望也看向戏台,等着他继续说。
“当初请侯爷入垅蝉一事,侯爷还记得吧?”
姜望眸子微动。
陈重锦说道:“那时负责接应侯爷,也是一同诛杀诸葛富贵的井三三,前日里以扳指传话,让我帮个小忙。”
有这个前因在,陈重锦对此事没有隐瞒。
“但他说的小忙,可真不是小忙啊。”
“虽然只是让李神鸢离都回家一趟,听起来的确是极其微不足道的事,可若仅仅如此,哪里需要让我帮忙?李神鸢自己告个假,那不是简简单单?”
“所以啊,答案就一个。”
姜望盯着湖对面戏台上的伶人,问道:“是什么?”
陈重锦道:“帝师没同意呗,虽然我不懂帝师为何不让李神鸢回家,最关键问题在于,井三三是乌啼城的人,李神鸢更是乌啼城副城主之女,我去帝师面前帮忙说算怎么回事?”
姜望道:“然后呢?”
陈重锦沉默了会儿,说道:“侯爷是清楚的,我就是个皇室纨绔罢了,莫名的和乌啼城扯上关系,让我那位太子哥哥怎么想?”
姜望说道:“既然殿下就是个纨绔,何必担忧太子怎么想。”
陈重锦转头看着他,笑了笑,说道:“在侯爷面前拐弯抹角也没啥意思,毕竟有些事,侯爷十分明白,我装着好像没那回事的样子,反倒是我的错。”
“在外人面前装装也就算了,在侯爷面前装,属实没必要不是?”
姜望呵了一声。
陈重锦耸耸肩,说道:“但自诩多数人还是被我装到了的,虽然很难包括父皇,也未必能让陈符荼完全放下戒备,可只要表面上我还是纨绔,他也没借口做什么,我总不能现在把借口直接送到他面前吧?”
姜望平静道:“我理解殿下的难处,可这件事与我没什么关系吧?”
陈重锦把葡萄递过去,笑着说道:“侯爷和李神鸢不是相识嘛,而且咱也是自己人,何况侯爷亦算鱼渊学府的门生,哪怕后来没怎么去过学府。”
姜望微微瞪大眼睛,看向他说道:“你不会想让我去找帝师吧?我和李神鸢认识,和帝师可没那么熟,殿下有所顾忌,干脆推却,不帮也就是了。”
让井三三找陈重锦帮忙,还是姜望出的主意,结果陈重锦又把主意打到他身上来,姜望真是好气又好笑,且不提陈重锦最终作何决定,他可不会掺这一脚。
拿走陈重锦手里的一串葡萄,姜望说道:“殿下说的另一件正事是什么?”
陈重锦有些哑口。
井三三的事,无论帮与不帮,他都很难做。
毕竟他不想放弃乌啼城,但也不想把事挑明了,否则就是更多的麻烦。
他有些头疼的揉了揉眉心,想起另一件正事,心里愈加烦躁了。
最近挺倒霉啊?
但他邀请姜望一聚,就是打着坦诚布公的目的来的。
姜望是仙是妖的事,他不去想。
因为前面已经想了太多,想了太久。
他更看重眼前的利益。
那些目前很难得到答案的事情,想了又有什么用?
至于万一是糟糕的结果,又能怎么样?
就说被蒙蔽了呗,我又没帮着姜望做什么,只是喝喝茶聊聊天,有啥罪过?
可万一是好的结果呢?
所以思来想去,陈重锦给自己的答案,就是该怎么着怎么着。
仅需守住中间的那一根线就好,两边都不能偏的太狠,那就两边都能游刃有余。
陈重锦暗道,我可真是个天才。
他低咳一声,又拿起一串葡萄,脸色有些严肃说道:“昨日里青玄署的事,我有听闻,实没想到,秦敖那家伙表里不一,这么喜欢照顾属下的夫人,更是做出许多人神共愤之事!”
“若我当时在场,必然以最残忍的方式弄死他,虽说他被打成一摊泥,死得已经很惨,却仍觉不解恨啊,也幸好侯爷曾读取贺老四的记忆,否则真让他逍遥法外了!”
姜望转眸看着很是愤怒的陈重锦,吃了颗葡萄,心想挺甜。
他吃了好几颗,忽然说道:“秦敖的记忆枷锁是我打开的,有些事我刻意隐藏,没有公之于众,殿下是否好奇?”
陈重锦面色微僵。
姜望又吃了颗葡萄,说道:“反正我挺好奇,殿下找了何人,能让秦敖的记忆隐藏那么彻底,使得身为澡雪巅峰修士且最擅长此道的甘阁主都难以察觉丝毫问题?”
第三百五十一章 因为他善
姜望转过身,吃着葡萄,盯着陈重锦。
陈重锦讪笑道:“侯爷这话......我不太明白啊。”
姜望说道:“我都帮着殿下隐瞒了,殿下何须再藏着掖着,假装不懂?”
陈重锦捏着葡萄,默然不语。
姜望转头看戏,说道:“秦敖的记忆枷锁,手段非常,甘阁主以及褚春秋都会相当在意,想来陛下也已知晓,此事必然追查到底。”
陈重锦长吐一口气,认真说道:“是我在帮秦敖没错,但秦敖暗地里做的那些事,我毫不知情,请侯爷一定要相信我,若我早知这些事,绝不会管他死活。”
姜望皱了皱眉,说道:“所以真正出手隐藏秦敖记忆的人,并未告知殿下他记忆里的事?”
陈重锦点头道:“那人身份特殊,帮忙出手后,并未再回来见我,我确确实实毫不知情。”
姜望说道:“秦敖不想彻底抹去那些记忆,仍想能够恢复,是直接对殿下请求的吧。”
陈重锦赶忙说道:“话虽如此,可我也不知他不想彻底抹去的记忆是什么,甚至当时根本没在意,这我可以对天发誓!”
姜望笑了笑,说道:“我自然相信殿下。”
但他的笑容有些冷。
陈重锦忐忑道:“侯爷好像不太相信啊,实在不行,我愿意让侯爷读取记忆,自证清白。”
姜望看着他。
陈重锦摆手道:“我的记忆绝对没问题啊!”
姜望也摆手道:“没必要。”
陈重锦擦了擦头上冷汗,如实坦诚道:“是因为秦敖作为青玄署首尊下一任的有力候选,我就想着拉拢一下,但其实对秦敖的为人,我也没有完全了解,有些事,他确实隐藏太好。”
姜望问道:“殿下怎么没想拉拢裴皆然,偏就选了秦敖呢?”
陈重锦苦闷道:“我原来第一选择当然是裴皆然,但她要么待在青玄署不出,要么就以极快的速度浮空掠出城去执行任务,哪怕凑巧碰见,她也是有多快躲多快,根本搭不上话。”
“后来知道,裴皆然好像对谁都这样,除了最亲近的几个镇妖使以及褚首尊、张天师之外。”
“所以我也有把目标换成裴皆然麾下的镇妖使,想着走迂回路线,但又不能太明目张胆,那些镇妖使对裴皆然的忠诚超乎我的想象,旁敲侧击没啥用,也依旧见不着裴皆然。”
“没办法和裴皆然搭上话,就算拉拢她麾下哪个镇妖使,不说难度,亦没啥意义,因而我只能放弃,好在我那位太子哥哥,同样接触不了裴皆然,我俩都得不到,那也算是个安慰。”
“我是退而求其次才选了秦敖,拉拢秦敖倒是没费多少功夫。”
“现在看来,陈符荼自始至终没把视线放在秦敖身上,怕是知道些秦敖的底细,倒不是因为我这位太子哥哥有多善,在他眼里,拉拢秦敖存在隐患,才直接选择不拉拢吧。”
陈重锦叹了口气,说道:“我的眼光还是不如他。”
姜望说道:“秦敖想杀裴皆然不假,但贺老四的行为的确是瞒着秦敖的自作主张。”
“只是裴皆然要追究此事,很难避免读取记忆,殿下想保住秦敖,无非是怕秦敖以前做过其余不好的事情,被翻出来,否则没必要多此一举。”
陈重锦的面色一僵。
你不都说信我了么?
怎么又来?
果然还是不信吧?
但他必须得给出解释,因为秦敖的这些事,他的的确确不知情。
哪怕表面看来,他没可能不知道。
然而事实是他真不知道。
他更后悔的是拉拢秦敖这件事。
在当初察觉到陈符荼同样有尝试拉拢裴皆然未果,却未把目标放在秦敖身上,他就应该明白是有问题的,否则哪至于现在落得一身麻烦。
姜望的态度倒还是其次,是秦敖罪证确凿,尤其是记忆存在问题,这背后的隐患。
“我终究是扮演着皇室纨绔,像拉拢谁在门下这种事,只能暗地里来,接触秦敖也不可能频繁,哪怕是这次帮他遮掩,也是急匆匆,很难说花费多少时间,有商有量的谋算。”
“他说不曾勾结妖怪,却未否认想杀裴皆然,我只以为贺老四的事的确是他指使,这才是帮他隐藏记忆的原因,想着等事过了,看情况再帮他恢复记忆也没什么。”
“毕竟非特殊需要,读取记忆是被禁止的,哪怕是神守阁,也不能说随随便便读取谁的记忆,只要裴皆然拿不出证据,秦敖不犯别的事,这事过去也就过去了。”
“实没想到,秦敖这家伙对我有隐瞒,我也是受害者啊!”
陈重锦哀叹道:“也怪我太自信,现在真是悔恨死了,想把秦敖千刀万剐的心思亦是千真万确,我是真恨啊!”
姜望面无表情,也不管陈重锦是在说真话,还是装样子,“殿下找的人,是最清楚秦敖记忆里都有什么,他事后却没告诉你,我很不理解。”
陈重锦犹豫了片刻,说道:“实不相瞒,帮忙出手隐藏秦敖记忆的,是我极亲近的人,他不可能害我,只是现在我也见不着他,但有机会,我会好好问一问。”
姜望撇了撇嘴,并未询问那人的身份,打开秦敖记忆枷锁的过程时遭遇的难度,就让他很清楚,对方不是神阙,也该是画阁守矩的修士,此般人物,陈重锦不可能坦白。
陈重锦将其视为极亲近的人,对方是否也这么想,姜望不关心。
但陈重锦有此底牌,确实让姜望很意外。
他低眸陷入沉思。
不问是不问,对方的身份,他肯定好奇。
是明面上就有的大物,还是不为人知的存在?
他想着这些,陈重锦已接着说道:“此次相邀侯爷清风阁一聚,便是坦诚布公,秦敖的事,侯爷不提,我也会说,否则不会开此话题,我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点假话。”
姜望嗯了一声,道:“现在我是真信了。”
说是这么说,陈重锦心里也无法确定。
但该说的都说了,姜望再不信,他也没辙。
第三百五十二章 养神殿里
姜望离了清风阁。
宰相回了凉亭。
陈重锦瘫坐着面无表情看戏吃葡萄。
宰相低眸道:“娘娘忌日的一应事,告一段落了。”
陈重锦说道:“呵,实际上早过了,仅是盼着些什么,多忙活了这么久,到头来还是自家里的事,父皇始终没露面,也未传什么话,秦敖还在此期间给我找事,为何偏偏就这么巧?若早一些或更晚一些,我想帮都帮不了他,哪会有现在这些事。”
宰相说道:“说是秦敖刻意也没可能,毕竟魏来回都指罪之前,秦敖一无所知,毕竟姜望公布他的记忆,证明了,他确实对贺老四的事不知情,罪证确凿,死有余辜,是因别的事。”
陈重锦叹气道:“所以说,我有些倒霉啊。”
宰相说道:“好在秦敖死了,只要姜望不提殿下,没人能查出秦敖的记忆是谁动的手脚。”
陈重锦看向他。
宰相无奈道:“以前我劝阻殿下没多大必要拉拢姜望,甚至想着必要时候,解决他,可现在我显然没有丝毫能力杀他,要么竭力安抚姜望,要么只能抛弃纨绔的身份,正面交锋了。”
陈重锦再次叹气,“倒霉啊。”
宰相抬眸看了眼殿下,说道:“为今之计,也只能静观其变,所谓做多错多,除了增加隐患,没有任何好处,我们唯有抱希望于姜望不会把殿下和秦敖的事说出去,以及做好准备。”
“毕竟殿下若以黯妖王一事针对姜望,很难直接弄死他不说,有清风阁此次谈话,他怕也会怀疑殿下,结果就显而易见,因此,什么都不做,就是做到了最好。”
“所以咱们只需筹备后续彻底摊开来讲的应对事宜,不至于被打个措手不及。”
陈重锦没说话,吃着葡萄看戏。
宰相也候在一旁,转头看戏。
......
曹崇凛从青玄署回来入了宫。
养神殿里。
陈景淮面色凝重。
曹崇凛略微沉吟,说道:“那些关了太久,已然半疯癫的家伙,记忆里的确没有太多能用的东西,只能确定他们亲眼见着姜望去了第十三层,以及他们对镇守神吼声的畏惧。”
陈景淮道:“所以姜望是切切实实到了第十三层?”
曹崇凛嗯了一声,说道:“褚春秋喂给镇守神的食物,祂没吃。”
陈景淮眼眉微挑,这意味着什么?
曹崇凛接着说道:“姜望是例外,想来他也不会在外面乱传,除非他没认出镇守神,所以镇守神虽然没吃饭,我还是让那顿饭留在了第十三层。”
陈景淮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很快抛之脑后,问道:“然后呢,镇守神没吃姜望的原因是什么?既然没吃,祂应该很饿,有新的食物出现,为何还是不吃?”
曹崇凛说道:“真正饿的并非镇守神,而是那股妖气,它不会因为吃了什么,就会变得更强大,虽然正常来说,吃饱喝足后,应该更强大,更难缠。”
“但因镇守神在竭力抵抗,它也没机会吃饱喝足,偶尔打个牙祭,影响不到局势优劣,可长此以往,它会占优是必然的结果,现在刻意多饿了些时日,反而没了饿意......”
曹崇凛看着陈景淮,说道:“情况就只有一种了。”
陈景淮接话道:“它被压制的更狠了,镇守神已完全占优。”
曹崇凛点头说道:“事实该是如此。”
陈景淮眯眼道:“所以姜望真的救了镇守神?”
曹崇凛说道:“我并未发现镇守神与之前有太多不同,甚至更虚弱了,只能借妖气不饿来推断它落了下风,那
么镇守神为何突然占据上风,似乎除了姜望,没有别的解释。”
陈景淮默然不语。
曹崇凛道:“镇守神仍在抵抗妖气,问题并未彻底解决,谁也不能确保什么时候又落入下风,要么姜望也没办法一下解决,要么是刻意为之。”
“若是后者,那么必有某种目的,甚至姜望可能根本不在意镇守神是否陨落,之所以出手,自然也是出于某种需要。”
“我依然不认为姜望会是仙人,因为仙人也会死,姜望身上或许隐藏着更大的秘密。”
“但目前能确定的是,琅嬛神都难做到的事,姜望却能在极短时间里让镇守神占据上风,抑制妖气,他的手段,的确不属于人间之力,毕竟说是妖气,那可并非字面意义上的妖气,不过他的战力,仍在人间范畴里。”
曹崇凛接着道:“即有的好处在于,镇守神的问题确实得到较大改善,如果姜望真的想利用镇守神做什么,那么大隋子民,都将站在他的对立面,与陛下而言,亦无坏处。”
陈景淮说道:“事情发展到现在,已经很难更糟糕了,除了姜望,秦敖一事,国师怎么看?”
曹崇凛皱眉道:“能让甘梨毫无异样察觉,对秦敖记忆动手脚的人,无可争议,必是守矩或神阙修士,同样具备此般能力的帝师,没理由做这种事,但剩下的人,我也想不到秦敖能和谁扯上干系。”
“黄小巢自是没可能,张止境虽为武神,但此乃修士手段,至于恰逢魏来指罪秦敖,杨砚出关,可哪怕是四殿下帮着秦敖,按理说,杨砚也不会帮着四殿下行此荒谬事。”
陈景淮似有诧异,问道:“杨砚出关了?”
曹崇凛说道:“因为又到了四殿下母妃的忌日,杨砚提前出关,一直在四殿下宫外的府邸里,但据我所知,他也没和四殿下说多少话,而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应是有话对娘娘说。”
陈景淮有恍然及怅然般说道:“我竟是给忘了,杨砚常年闭关,的确只在她忌日的时候出关,但这次居然提前那么多日出关,而且也没入宫见朕,她忌日早过,想来是又闭关了。”
曹崇凛看了眼陈景淮,说道:“杨砚性格如此,且娘娘身陨,无关陛下,只因娘娘辞世,陛下重心在别处,有所忽视,他难免心头不喜,但对陛下忠心是不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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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三章 陈忆往昔
陈景淮道:“杨砚的忠心,朕自是不会有丝毫怀疑。”
曹崇凛又道:“娘娘忌日那天已过去许久,杨砚也的确早就重新闭关,但直至今日,四殿下在宫外的府邸,才将一应事卸下,想来是在等着陛下吧。”
陈景淮微微蹙眉,说道:“朕忽视老四,确实很久了,想来这才是让杨砚出关这么久,都不来见朕的根本原因,虽已过了忌日,朕是该去瞧瞧。”
曹崇凛对此没有发表意见。
陈重锦隐藏再深,自也瞒不了陈景淮。
更因膝下仅剩二子,太子的位置几乎牢不可破,可太顺畅也非好事。
陈重锦既有心思,且颇有手段,该是皇帝乐见如此。
但陈景淮又始终没把陈重锦拽到明面上来,就漠视他暗中积攒力量,表面上敬重兄长,所以到底陈景淮想让陈重锦给太子当磨刀石,还有另有心思,曹崇凛懒得在意。
说是杨砚不会帮着陈重锦做太荒谬的事,尤其真是杨砚出手,更该清楚秦敖是个什么样的人,哪能让陈重锦为了秦敖,落下一些污点,可陈景淮和曹崇凛就像心照不宣般,将此篇揭过。
陈景淮想到便做,直接摆驾出宫,去了陈重锦那里。
从清风阁回到府邸没多久的陈重锦,见着陈景淮,真是吓了一大跳。
他战战兢兢低着头,也不敢言语。
府邸里除了宰相,没几个下人,他们皆是匍匐在地,大气不敢喘。
别说那些个寻常下人,就是宰相,也是头回见着大隋的这位皇帝。
可也只是匆匆一瞥,再不敢抬头。
陈景淮身后仅跟着几名内侍,内侍手上捧着托盘,是些珍稀物件,这位大隋皇帝声音平淡,却自带威严,说道:“你娘生前最喜欢收藏这些。”
陈重锦眼眉一颤,默默瞥了一眼。
陈景淮问道:“你娘的灵阁设在哪儿?”
陈重锦没说话,只是前面引路。
只他父子二人。
宰相等人依旧匍匐跪着,不敢起身。
灵阁里摆着牌位,也有画像,是年轻时候的画像,准确地说,她辞世时就很年轻。
陈景淮一时有些恍惚。
要说他以前最喜欢的女子,的确便是陈重锦的母妃,这位被封为贵妃的娘娘。
他现在则是谁也不喜欢。
陈景淮只是站着,忆往昔。
陈重锦也只是在旁陪着,心思必然有些复杂。
他不觉得父皇忽然出现,是想起了自己母亲的忌日,那么是为了什么,他心里大概有个猜想,原本该恐慌的情绪,直至到了灵阁,却变得尤为平静。
宰相说只要姜望不提,没人能查得出来,陈重锦当时没说话,便是不那么认同。
但父皇能这么快找来,他的确没想到。
他想着是该沉默否认还是承认?
最终剩下的唯一念头,便是再次感慨,真倒霉啊。
陈景淮背对着陈重锦,忽然说道:“杨砚这次怎么提前出关了?”
陈重锦心道果然,他忙又战战兢兢回道:“儿臣今年已二十有五,恰是母妃辞世时的年岁,对外高祖来说,或许意义不同吧,虽然我生辰已过,但也想借着此次出关,多陪陪我吧。”
陈景淮微微愣住。
原来老四已经二十五岁了。
她辞世也十年有余了。
在陈景淮还未登基,仍和姜祁形影不离的时候,就认识她,虽然刚开始也谈不上喜欢,只因其跳脱的性格,确实很能吸引他的目光。
毕竟那时候的陈景淮沉闷执拗且懦弱。
或者更重要的原因在于,当时神都的小姑娘一大部分都很喜欢姜祁,因为姜祁长得太好看,就算没兴趣,看见姜祁的脸也难免会愣一下。
唯独她见到姜祁,没有任何反应,反而关注到他这个姜祁身边的小跟班。
哪怕更多是玩笑般的欺负他。
陈景淮也乐在其中。
就算他是个不太受宠的皇子,可除了姜祁,敢这么对他的,确实没几个。
只是后来陈景淮发现自己的感官可能与事实存在差异。
她并非看见姜祁没有类似倾慕或愣住的反应,而是虽性格跳脱,但对待感情,实则脸皮很薄,是因为不敢,是因为害羞,才装着完全不在意的样子。
能让陈景淮当时察觉不到问题,是在于她提前做了很多准备,偶遇也不是真的偶遇。
面对姜祁,她得隐藏情绪,又很尴尬不知说什么,那么玩笑般欺负陈景淮就成了唯一缓解甚至能间接与姜祁打成一片的最好办法。
虽然最终他得到了她,可明白真相的陈景淮,当初的喜欢也就自然消失了。
她辞世的时候,陈景淮并未忙什么特别要紧的事,因而杨砚对他这个皇帝有意见,他能理解,只是这件事没法解释,甚至陈景淮极其怀疑,她是思念姜祁成疾才辞世的。
真正的寒心,不是大吵大闹。
他得知真相后,自始至终保持沉默。
没有苛待,也没有再亲近。
哪怕陈重锦是他亲儿子,亦被他渐渐忽视。
至于刚过去没多久的潘贵妃和申屠司的事,陈景淮是真的完全不在意,因为他唯一喜欢过的只有她,无论潘贵妃还是宫里佳丽,陈景淮都不爱。
而也正因不爱,所以潘贵妃直接就死了。
可已沉寂多年的心,此刻盯着她的牌位,听着陈重锦的话,陈景淮又有触动。
他转过身,看着陈重锦。
陈重锦低着头。
陈景淮说道:“杨家血脉的确只剩你了,杨砚一心修行,也并未开枝散叶,仅有一子延续香火,到了她这一辈,便是独女,杨家亦属将门,当年跟随先帝讨覃,男儿皆已阵亡。”
陈重锦眼眉轻颤,等着父皇接着往下说。
但最后入耳的话,却非他心里想的,不禁让陈重锦怔在原地。
“下个生辰,朕会陪你。”
陈景淮拍了拍陈重锦的肩膀,步出灵阁。
陈重锦依然在原地。
他在想着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努力思考是否话中有话。
很快,他瞪大了眼睛。
然后便是长舒一口气。
父皇明显猜到些什么,这句话的潜在意思,其实就是不怪,且允许他照旧。
虽然此前也不觉能瞒过父皇,但被直接允许,是两码事。
第三百五十四章 如同陌路
陈重锦看着母妃的灵位,苦笑说道:“是因出了这档事,外高祖提前出关,他才想起您啊。”
“我想争夺那个位置,除了太子之位很早就定下,只能尽量藏着积攒能打一打的力量,亦在于他对我漠视的态度,担心还没开始,无需太子出手,就直接被他拿下了。”
“现在也不知是否因祸得福,至少最大的担忧,可以暂且放下,以前顾虑颇多的事,现在只需加点小心,也都可以执行了。”
“但我不觉得他是有想关心我的意思,太子生来就有病,好像随时都会死的样子,他多关心些,我也不觉得有什么,可事实上,他对太子也没那么关心。”
“然而不论关心与否,他至少会看太子一眼,平常却连看我一眼都欠奉,在我乖巧听话时是如此,在我纨绔勾栏时亦如此。”
“哪怕父子间的关心,太子只比我多一点,可在别的地方,太子在他心里比我重要多了,无论是什么,都先给太子,最后剩下指甲缝儿的东西,丢掉也不会想着给我。”
“别人都说父皇最是爱您,但自我记事起,他又何曾关心过您,您辞世的时候,他也漠不关心,怕是一滴眼泪都没掉,一点悲伤的神情都没有。”
“此时表现出些关心,真以为我会求之不得?我早就不在意这些了,也许太子的位置牢不可破,他允许我争,也不会让我真的争到,但不管他在想什么,我要争,且一定争到手。”
“我很清楚,暗地里做的某些事,不可能完全瞒得过他,因此从前也抱着些期望,只是时间越久,我越发觉,那未必是他也对我抱着些期望,而是纯粹不在意我,如同陌路人。”
“但我能确定的是,他不可能知道我所有的事,例如乌啼城,否则无论多不在意,他至少会投来视线,哪怕视线对我是不利的,可却都没有。”
“只是因为没有值得他在意的,所以仍然漠不关心,现在是秦敖的事,引起了他的注意,并非秦敖有多重要,是我几乎快触及青玄署首尊这个重要位置,才值得被在意。”
“或许是我羽翼已丰,够格当太子的磨刀石了吧。”
“太子身体不好,亦未经受什么挫折,遇到的几乎都是好事,总得有个能威胁太子地位的人出现,让太子再有更全面的成长,也许从一开始他就这么想,所以默许我暗中收拢门下,积蓄力量,谁又说得清呢。”
“甚至他的确可能是对我的看法有了改变,但我却很难相信,纵然会错意,把他想得比事实更恶,也都无所谓了吧?因为输不起,哪会如此天真,去赌让自己满盘皆输的可能性。”
“现在切实的好处在于,起码他没有再漠视不言,我亦无需再胡乱揣测,帮井三三一个忙,风险也就降低了,除非他出尔反尔,故意坑我,不然他给我机会,我自然要紧紧抓住机会。”
“只是乌啼城的事能否帮得上忙,我也不确定,甚至无功而返的概率更大,但只要我帮了,乌啼城总该念一些情,隐忍了那么久,该闹些水花了。”
“就算是他给我下的绊子,我亦不该再保持现状,世事又哪有完全不赌的道理?这点勇气都没有,我还争什么?”
陈重锦跪下磕了几个头,起身大步离开灵阁。
他的目标直指鱼渊学府。
......
东宫。
轻微的咳嗽声时而回荡。
陈符荼左手捧着阵书,右手执棋。
眉头深锁。
叶副城主给他的阵术法门,他依旧没学会,反而把世间现存的阵法都给摸透了。
再说是乌啼城的阵术太难,他已经有些不太相信了。
没有问题其实就是最大的问题。
既然阵术记载步骤都没问题,那为何学不会?
他甚至举一反三,各种调换重组,皆无果。
陈符荼把阵书扔在一边,笑了。
也不知是被气笑,还是被自己蠢笑。
因何而气,显而易见。
蠢是在于,他居然始终相信叶副城主给予的阵术是真的,甚至还自己给自己解释,到头来,假的不行,但叶副城主会拿此事明目张胆骗他,是陈符荼的确没想到的。
因为这件事被揭露,乌啼城在皇室眼里是好是坏,就几乎定性了。
他以为叶副城主不该冒此风险。
或者说,乌啼城神秘归神秘,他从未觉得乌啼城与大隋并非一心。
此时此刻,却不一定了。
可想直接问罪乌啼城,也没那么简单。
人家就死咬着说阵术难,旁人学不会,所以不外传,事实也证明,他这个太子花费那么久时间都没学会,不能因为你学不会,就认为我教你的是假的吧?
因此很难让世人对乌啼城有看法,反而容易对他这个太子有看法。
所以陈符荼还是得找出乌啼城别有心思的确凿证据。
哪怕要求让乌啼城把阵术公开,大隋天下所有人都能学,来证明是不是真的学不会,也没太大意义,且不说等于自己先撕毁约定,已然让乌啼城占据道理,纵是真愿意公开,也非一朝一夕能证明的。
因为阵术步骤本身找不出问题,只要懂阵法的,都看得出来是可行的,而世上懂阵法的又很少,已然几乎绝迹的阵法一道,现世留存的没多少,单是研究完,就要花费不短的时间。
何况阵术是叶副城主新创,相比别的阵法天然就有不同,无论是否懂阵法,其实都在同一个起跑线,是阵术新人,你很难说到底有没有问题。
故意找茬,让少数懂阵法的人一块谴责,硬说有问题,关键也得真能指出有问题的地方,否则乌啼城一番解释,很容易证明根本没问题,你没有能站住脚的地方可以反驳。
到最后无非是一场闹剧。
他这个太子的声望也会出问题,得不偿失。
这也是让陈符荼最费解的地方,阵术虽与阵法有区别,但也并非截然不同的两个东西,无论从哪方面看,阵术都的的确确没有任何问题,那欠缺的又是什么?
第三百五十五章 绝无可能
要么找出乌啼城自身的问题,要么找出阵术欠缺的关键是什么,才能给予最有力的进攻。
两件事都很难。
但相比毫无头绪的后者,前者貌似更容易些。
陈符荼执棋的手落下棋盘。
伴着啪的一声轻响。
殿外也有脚步声响起。
来者正是梅宗际。
“殿下,有消息传回来了。”
陈符荼伸手示意对面落座。
梅宗际迟迟未坐,面上有异。
陈符荼微微蹙眉,接着又咳了几声,艰难平复后,问道:“没成?”
梅宗际点头说道:“负责观望的人传回消息,动手的人是到了浑城,而且也想办法入了栖霞街,然后就没了动静,他不明情况,亦不敢贸然接近,可持续几日都依然没动静,且亲眼见着栖霞街以及凭阑街口有黑焰军甲士出没,结果就确凿无疑了。”
陈符荼眉头皱得更深,说道:“所以是全军覆没?”
梅宗际说道:“当时姜望已赴都,如被抓了活口,甚至得知点什么,理应会第一时间通知姜望,哪怕赶不及,甚至担心被阻拦,到不了神都,亦该有行动。”
“既是一切照常,说明他们并不知道背后是殿下。”
“且从姜望到神都的时间来看,想是甩开了传旨内侍,多境瞬移,直抵琅嬛,所以哪怕姜望身上携带着双生法器,因距离限制,也难以互通信笺借此告知。”
陈符荼说道:“但这只是猜测,万一他们获悉幕后指使,姜望也已经知道了呢。”
梅宗际凝眉说道:“若是这般,姜望能在青玄署直接堂而皇之的把赵汜救出去,没理由不敢来见殿下,哪怕栖霞街并未出事,他都不会无动于衷,所以已知晓的可能性很低。”
“何况派去的人里有澡雪巅峰大修士,哪怕全军覆没很匪夷所思,我亦不会觉得,他们有能力抓活口,甚至问出什么。”
“毕竟想读取澡雪巅峰修士的记忆,纵是同境都难做到,唯有更强。”
“剩下的人只知任务,不知殿下,哪怕被读取记忆也无所谓。”
陈符荼嗯了一声,再次示意梅宗际对面落座,这次后者没有迟疑,待他落座,前者说道:“看来我是小觑了姜望的望来湖,至少那里有两位澡雪巅峰,或有多位宗师巅峰武夫,原想着无需派去澡雪巅峰修士,也能够成事,是想更确保不出问题,结果还是出了问题。”
梅宗际说道:“隋律有规定,王侯麾下原有的兵力可以保留,但不可扩张,真正手握兵符的唯有陛下以及骁菓军,姜望借着建立宗门,正大光明扩张势力,是否有办法针对?”
陈符荼摇头道:“且不说望来湖修士不会归于黑焰军,何况望来湖的建立,已得到青玄署认证,是盖了官章的,而且也已经不是一日两日的事,刚开始还能剑指苦檀青玄署,说他们欺君徇私,但过了这么久,朝堂前面一直不吭声,等若默许,陛下此时说不知情,谁信?”
“依我看来,父皇也不会借这种事向姜望发难,没有实质意义,我站出来说,更没意义。”
“我相信,父皇要的是一击毙命,要么能实质给姜望造成伤害,要么就不做,通过黯妖王一事,父皇的态度,也很让人琢磨不透,或许这里面仍有我不知道的事。”
梅宗际想了想,说道:“当时我在场,不论黯妖王认定姜望是仙人的理由是什么,表面上唤醒漠章意志就是为了杀姜望,可漠章意志直接对上黄统领,也没怎么在意姜望。”
“哪怕姜望骇人听闻的朝着漠章意志拔刀,但后者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甚至就站着让姜望又斩一刀,若真是仙人的话,漠章意志应该先杀姜望,哪会很快又被黄统领转移视线。”
“所以要么黯妖王弄错了,要么姜望和黯妖王之间的确有事,漠章意志许从黯妖王的记忆里得知情况,可事实上,终究还存在难以理解的问题,但姜望或许非妖,也绝不会是仙。”
“只是姜望身边的那一尊正神,当着许多人的面显现,护住靖城,都至少表明了姜望的特殊,姜望和仙人有关,是必然能确凿的事,杀姜望容易,可有正神护着,能怎么办?”
陈符荼蹙着眉,话虽如此,可他总觉得父皇没有明着对姜望下杀手的原因,不会这么简单。
梅宗际看了眼陈符荼,稍微犹豫,说道:“刚得知的消息,陛下出宫去了四殿下在宫外的府邸,虽然没待太长的时间,但这确实是十几年来头一遭。”
陈符荼眯眼,说道:“青玄署的事刚过去一日,父皇就突然去见了老四,怕是事出有因啊。”
梅宗际说道:“殿下觉得这两件事有关?”
陈符荼说道:“很显而易见,秦敖的记忆被动了手脚,是让甘梨都无法察觉异样的手脚,那不是明摆着是大物所为么?但秦敖肯定没资格接触大物,可你别忘了,神都里还有一位快被遗忘的大物。”
陈符荼冷笑道:“若没有把老四扯进来,很难想到是哪个大物会帮秦敖,因为无论怎么想,都没理由,秦敖再是青玄署下一任首尊的候选人,在真正大物眼里,无非是个小人物。”
“何况大物行事,何须动此般手段?直接告知父皇一声,明着保不更简单?父皇总该给面子,耍这种见不得光的手段,还瞒着父皇,他想干嘛?再是大物,还能有国师,有陛下大?”
“纵是大物,身俯朝堂,有些事也不能肆意妄为,想徇私可以,但话不说一声,自主行事,是不把陛下放在眼里?大物的心出问题,那可不是小事。”
“平常怎么样都无所谓,想凌驾皇权之上,绝无可能!”
“绝对强大的力量的确可以无视世间所有规矩,但除了国师,谁敢在大隋称绝对强大?”
“有国师压着,他们能无视大部分规矩,却不能无视所有规矩,何况神都有镇守神,有琅嬛神,有区别于大隋气运的帝王气运,所以纵是毫无修为的皇帝,也不是谁想凌驾就凌驾。”
第三百五十六章 竞争资格
陈符荼收拾着黑白棋子,说道:“何况我的父皇是修士,哪怕对比大物,修为确实弱,可有神都历代积攒的帝王气运在,没有国师帮衬,也非一般大物能抗衡。”
“可一旦把目标放在老四身上,答案就一下变得明朗。”
“或者说,因为父皇此时的举动,让事情变得明朗,只是怀疑老四,也没办法证据确凿,但偏偏父皇在这个时候去见老四,答案就不可能再有第二个。”
梅宗际皱眉说道:“杨砚是四殿下的外高祖,青玄署虽是国师提议建立,在青玄署镇妖使心里是第一任首尊,但实际第一任首尊是杨砚。”
“可陛下不知为何突然对曾经最宠爱的杨贵妃变得态度冷漠,纵是杨贵妃辞世,陛下都不管不问,让得杨砚对陛下生出意见,但也算事出有因,陛下不怪,旁人更没资格说什么。”
“只是有意见归有意见,直接帮着秦敖隐藏罪行,实为欺君,杨砚难不成是想跟陛下翻脸?真想翻脸,又何必以这种方式?”
陈符荼说道:“杨砚未必有翻脸的想法,但当年生出的意见,显然仍未消散,我为何一直以来都对老四有所戒备,无论他行事多纨绔,有多荒谬,我都未放下戒心,便是因为杨砚。”
“有这么个外高祖在,哪怕老四真是个废物,我也不敢彻底放心。”
“事实证明,杨砚在神都大物里是特殊的,无论父皇为何对杨贵妃态度改变,明显对杨砚心有愧疚,且不说真正触及底线,父皇也肯定不会无动于衷,但杨砚的确敢去触及。”
“虽然杨砚是实际青玄署第一任首尊,到褚春秋这儿也已是第三任,老一辈镇妖使大部分都不在了,又或告老还乡,就算秦敖是曾跟随杨砚的镇妖使后辈,也不值当杨砚做这种事。”
“反而因为父皇心有愧疚,杨砚提议什么,父皇直接同意的概率更高,哪怕是相对很过分的事,不抛开杨砚偏不想找父皇的心思,但我更相信是因为老四。”
“杨砚如果说让老四当储君,父皇是否考虑,我真不敢说,这也是我一直害怕的,但想着父皇不至于这种事都答应,所以只有老四的确觊觎此位,秦敖是老四门下,杨砚才会有此举措。”
“或是杨砚真有提出让老四当储君的事被父皇推辞,又或没提,如老四这么多年纨绔的作风皆是伪装,想保住秦敖,更不想曝露什么,求杨砚对秦敖的记忆动手脚,就说得通了。”
梅宗际释然般道:“那么陛下选在今日去见四殿下,也是在提醒殿下您。”
陈符荼把棋子洒落棋奁里,眯眼说道:“提醒或许有,但恐怕老四也有了正式竞争的资格。”
梅宗际略微沉默,忽然道:“说来,陛下刚离开他的府邸没多久,四殿下便去了鱼渊学府,不知意欲何为。”
陈符荼眼一睁,“你不早说?”
梅宗际错愕道:“今日得知的事儿太多了,相比起来,我以为这件事确实不太重要,殿下是觉得哪里不对?”
陈符荼捏着最后一枚白棋,说道:“既然父皇刚走,他就出门,虽然我也不懂他此时去鱼渊学府做什么,但父皇既也明着去了老四府邸,已等若提醒我了,总该凑个热闹。”
他低眸看了眼白棋,猛地将之丢入棋奁里,起身说道:“走吧,瞧瞧老四想做什么。”
......
姜望从清风阁里出来,便直接去了沧海楼。
这次与上次不同。
酒楼里的客人不再只是向姜望投注目礼,至少有大部分人的眼神里明显带着恶意。
原因自然出自被青玄署证实窝藏妖怪魅孋的赵汜被姜望救了出来。
而这个‘救’,说法不一。
有说是姜望以武力闯入青玄署牢狱打了很多镇妖使,甚至把褚春秋也揍了,简直是目无王法,肆意妄为,必是妖孽无疑!
有说是正大光明带出来的。
青玄署并未阻拦。
但此般说法也分两种。
一是说青玄署畏惧姜望,才没敢阻拦。
青玄署的职责就是降妖除魔,可却不敢除妖,虽然可能面对的妖非同一般,某方面能理解,但因此唾骂青玄署的也不少人。
二是说姜望为仙而非妖,要救赵汜,必然事出有因,青玄署也清楚这一点,所以虽抓捕赵汜,却迟迟未斩妖,便是要搞明白,免得冤枉了好人。
是姜望证实了赵汜无罪,所以青玄署放人。
但第二种说法相比支持第一种说法的人要弱一些。
当然,其中也有人觉得陛下不发声,有问题,只是暂时没人敢真正说出口,甚至议论。
总而言之,因赵汜一事,认定姜望是妖的占据五成,依然认定姜望是仙的占据三成,剩下两成搞不明白,选择先观望。
哪怕仅短短一日,神都暗地里议论四起,因前面有陛下旨意禁止讨论,所以也并未很快惹出风波,多数人无论心里怎么认为,见着姜望,最多表露情绪,没人直接做什么或说什么。
可多数人如此,不代表所有人都忍得住。
靠窗位置坐着的几人,相互对视一眼,像是给足了勇气。
有人拍桌而起,朝着正要上楼的姜望喊道:“沧海楼里妖怪不得入内!”
姜望顿足。
沧海楼里其余人也是神情一凛。
及时赶来的沧海楼掌柜与跑堂的站在一起,悄悄摆手,示意按兵不动。
姜望看向说话的人,只是寻常百姓,他淡淡说道:“若我是妖,你觉得神都里还有人能活?”
那人梗着脖子说道:“这里是神都!再厉害的妖怪也得乖乖趴着,吓唬我?你真敢动手试试?就是庙堂还没证实你的身份,否则你以为你能活?”
姜望笑道:“那你又凭什么认定我是妖。”
那人说道:“明摆着的事情,赵汜窝藏妖怪,你到青玄署把赵汜放走,除了妖怪,谁会帮妖怪?青玄署那些吃干饭的怕你,我可不怕你!”
姜望说道:“那你挺厉害,青玄署首尊的位置该你来坐,我支持你把褚春秋拽下来。”
第三百五十七章 言辞凿凿
姜望其实懒得理会这些事,怎么说都没意义,费口舌解释也肯定有人不信,总不能把说他是妖怪的都杀了吧?
所以他笑着摆摆手,就接着登楼。
那几人面面相觑。
他们心里肯定也怕啊。
毕竟姜望真是妖怪的话,弄死他们不是吹口气的事?
但说话的那人却很犟,他仿佛真的认准了,也相信这里是神都,姜望就算动手,他也未必会死,而且还能直接证实姜望是妖,除一祸害。
他心有大义,显得正气凛然。
“在其位,尽其事。”
“青玄署怎么样,后续自有说法,我就是个普通人,也只做自己能做的事,妖怪荼毒人间,有多少人死在妖怪手里,无论是神是仙,是修士是凡人,铲除妖怪皆是共同的目标。”
“你可以杀我,但杀不了天下所有人!”
他环顾一圈,大声说道:“你们打算就这么一直提心吊胆活着么?姜望是妖,证据确凿,我们纵然没有能力杀妖,面对妖怪,也不该退却,因为我们是人!”
虽有被鼓动而响应者,也有人提出不同意见。
“怎么就证据确凿了?姜望放走赵汜是有不妥,但亦未笃定结果,青玄署始终没吭声啊,真确凿了,可以说青玄署畏惧,难道整个神都朝堂皆畏惧?”
尚有理智者,觉得这很有问题。
姜望把赵汜放了是事实。
可青玄署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说。
宫里也没传出什么旨意。
好像姜望放了赵汜很无所谓一样。
要说全都畏惧姜望,很难说得过去吧?
真是如此,大隋岂不完了?
他们可以斥责青玄署,但还不敢说宫里那位有什么,至少目前奇怪的沉默,就无法证明姜望是妖,再加上有仍坚定相信姜望是仙的,反而沧海楼里声音渐起,互相先吵了起来。
姜望只是默默回头看了眼,正好与沧海楼掌柜的四目相对。
后者身子一颤,讪笑一声。
姜望继续登楼。
身后是坚定仙者据理力争,是坚定妖者言辞凿凿,是理智者的各种剖析。
闹哄哄的,谁也听不清谁在说什么。
待得登楼一层又一层,吵嚷声渐渐微弱,推开雅阁的门,正在拭剑的唐棠笑着转眸说道:“这才只是刚开始啊,往后在神都里怕是经常会遇到这种事。”
姜望关上门,转身说道:“无所谓了。”
唐棠收剑归鞘,拿在手里,看向抱着大猫,连着两日闲逛逛累了睡得正香的唐果,说道:“再回神都,和以前变化挺大,不仅事物,也有人。”
他上前拍了拍姜望的肩膀,说道:“来得正好,随我出趟门。”
姜望好奇道:“去哪里?”
唐棠说道:“满棠山和乌啼城都在垅蝉,得知我要来神都,叶副城主有拜托我一件事,只是我路上耽误许久,来了神都,也没第一时间去做,现在正好把事办了。”
姜望诧异道:“是在鱼渊学府的李神鸢一事?”
唐棠转头问道:“你怎知?”
姜望如实道:“来神都的路上有碰见井三三,也是奉叶副城主之命来带走李神鸢,结果帝师不放人,他没办法,就在琅嬛转悠思考怎么做,看来叶副城主是猜到会遇难题,才又拜托前辈。”
唐棠摸索着下巴,说道:“这么说来,此次去鱼渊学府一趟,应该蛮有意思。”
姜望低声道:“可在神都,前辈和乌啼城明着扯上关系,不太好吧?”
满棠山直接被陈景淮在大隋除名,唐棠在神都是什么局势显而易见,乌啼城在陈景淮心里恐怕也不做好,这俩扯在一块,问题很大。
唐棠举了举手里的剑,笑道:“我又不是去鱼渊学府求情的,而是找帝师打架的,至于打架的过程里,李神鸢会不会突然离开了神都,那与我有什么关系?”
姜望哑然。
李神鸢懂得言出法随,帝师更懂,所以前者没办法避着帝师自己走,但帝师顾不上的时候,李神鸢言出法随,自然想去哪去哪。
姜望说道:“帝师怕是不会应战吧?”
唐棠说道:“那就由不得他了。”
姜望回头看了眼唐果,说道:“就让她自己留在这里?”
唐棠说道:“不妨事的。”
姜望也没再说什么,跟着唐棠直接跳窗飞了出去。
倒不是怕什么。
下楼从正门走属实吵嚷,没必要的事。
而此时的鱼渊学府,已经有第一位客人到了。
宰相亲自驾着马车,随后掀帘,待陈重锦步出,他才放帘跟上。
鱼渊府门前,斜对面,魏紫衣在面摊上吃着面。
他注意到那辆马车,转头看了一眼。
似是心有所感,陈重锦也回头看向他。
只是片刻,就认出了魏紫衣。
且不说魏紫衣穿着鱼渊门生的服饰,不论青藤阁一战,还是别的,只要有鱼渊学府的掌谕出现,身边都会跟着魏紫衣,陈重锦想对其陌生也难。
魏紫衣在被鱼渊掌谕们争抢收徒的事,并未传至外面。
但陈重锦也能猜出,魏紫衣在鱼渊学府门生里应当有些特殊。
掌谕们去哪都带着他,不是很明显多有照顾嘛。
可也正因每时每刻都有鱼渊掌谕的身影,陈重锦想做什么也没机会。
现在见魏紫衣一人,陈重锦当即迈步走了过去。
“是魏兄吧?”
魏紫衣嗯了一声,道:“见过殿下。”
陈重锦笑道:“魏兄认得我?”
旁边的宰相不禁微微蹙眉,既然认得殿下,不见礼也不起身,未免有些猖狂了。
何况鱼渊学府最该守礼。
但宰相亦未多嘴说什么。
毕竟殿下笑得很开心。
甚至直接坐在了魏紫衣对面。
陈重锦很热情。
魏紫衣很冷漠。
他吃着面,声音平静道:“有远远见过几面,得掌谕介绍,所以认得。”
陈重锦笑道:“真是可惜,此前没机会正式打照面,我观魏兄器宇轩昂,必是人中龙凤啊。”
魏紫衣道:“听闻四殿下每日勾栏听曲,遇志同道合者,无论是谁,恐都此般夸赞吧。”
陈重锦忙摆手道:“那都是以前了,勾栏听曲我现在是丝毫不感兴趣。”
第三百五十八章 勾栏听曲
陈重锦接着笑道:“何况勾栏里夸两句,实为敷衍,赞魏兄,是发自肺腑,不可相提并论。”
魏紫衣吃面不语。
而在街的另一侧,正站着刚来的姜望和唐棠。
姜望喃喃道:“没想到陈重锦还是来了鱼渊学府啊,是有把握了?”
唐棠则看着魏紫衣,说道:“那家伙有些不寻常啊,好浓郁的浩然气。”
姜望闻言也看向魏紫衣,随即略有意外道:“居然已入境?看来这些日子他很刻苦。”
所谓入境当然并非百日筑基,而是入了洞冥,真正成为了一名修士。
唐棠笑着摇头道:“因儒门传承几乎断绝,帝师虽重拾,可也是缝缝补补,只能算半正统,纵是如此,鱼渊学府的门生也并非谁都能踏上这条路,所以读书人是读书人,世间却少有够格称儒修的,走得其实还是当世主流修士的道路。”
“帝师自然够格称儒修,但整个鱼渊学府,也就帝师一位,西覃那边的锋林书院可是有着好几位,而面摊上那个小家伙,正是走得儒修道路,能入门,就已经了不得。”
“只要不会在此停滞不前,继而转修门路,未来必是鱼渊学府里第二位儒修。”
姜望问道:“所以鱼渊学府之外还有儒修?”
唐棠道:“张首辅算半个。”
“儒家典籍也并非都在大隋鱼渊学府或者西覃锋林书院里。”
“大隋这边还好,西覃那边很多儒家典籍都被世家大族掌握着,可典籍是典籍,只能靠悟,非纯粹的修行法门,能直接在儒家典籍里明悟修行法,好比张首辅,凤毛麟角。”
“只说儒门修行法,锋林书院拥有的依旧比鱼渊学府多。”
姜望了然道:“魏紫衣的资质确实颇高,尚未修行,便已悟出浩然气,且还不是寻常的浩然气,若半路不会夭折,真正成长起来,未来的确会是一尊儒门大能。”
唐棠说道:“儒门如能再次昌盛,也是好事,这世间的确很缺浩然气。”
姜望道:“陈重锦是盯上了魏紫衣,倒是有眼光。”
唐棠看向街对面,说道:“又来一位。”
他转身走至街角。
姜望莫名跟过去。
唐棠笑道:“先别打扰,看看这两位都来了鱼渊学府,是想干嘛。”
姜望盯着街对面驶来的马车,停在了陈重锦的马车旁边,而驾车的人是梅宗际,车厢里的人毫无疑问,正是太子陈符荼。
下了车便要步入鱼渊学府的陈符荼,忽然转头,看向面摊,意外想着以为来晚了许久,没想到老四还在府外逗留,他不可避免将目光放在魏紫衣的身上。
梅宗际低声道:“魏紫衣,来自苦檀琅琊,今年秋祭的苦檀文试魁首,也是殿试头名。”
陈符荼道:“听说过。”
往年秋祭各境三甲赴都殿试,都是万众瞩目。
但因今年姜望来了神都,陈符荼的注意力并未多放在殿试上,所以对魏紫衣只是听过,没有第一时间了解,后面渐渐就给忘了。
看着很热情的陈重锦,陈符荼问道:“魏紫衣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梅宗际说道:“只知鱼渊学府的掌谕们都很喜欢魏紫衣,无论是谁去哪都带着他,就算与旁人发生口角,正生着气,看向魏紫衣的时候,也会重新露出笑脸。”
陈符荼皱眉道:“魏紫衣莫非成了帝师门生?没听说帝师又有收徒啊?”
梅宗际抿嘴道:“事实上,鱼渊掌谕们对待李神鸢也没向对待魏紫衣这般特殊。”
李神鸢是众所周知的帝师亲传弟子,甚至还是帝师主动收徒。
陈符荼自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看着相当热情说个不停的陈重锦以及颇为冷漠只顾着吃面的魏紫衣,陈符荼说道:“虽然被老四抢了先,但貌似也不晚。”
宰相此时注意到陈符荼和梅宗际,上前拍了拍陈重锦的手臂。
陈重锦转头,领悟宰相的眼神,瞥向鱼渊学府门前,心想着,来得真快啊。
魏紫衣放下面碗以及面钱,起身朝着陈重锦微微拱手,一句话没说,就迈步走向斜对面的鱼渊学府,陈重锦也跟着起身,说道:“正好要来拜访帝师,我与魏兄同行啊。”
魏紫衣没说话,看向站在学府门前两辆马车旁边的陈符荼和梅宗际,对于太子,他当然也是认得,哪怕没说过话,不像面对陈重锦的"无礼",他驻足揖手道:“见过太子殿下。”
陈重锦和宰相皆是微微挑眉。
前者直接表示很委屈的说道:“魏兄这不对啊,对太子此般有礼,怎么对我这般冷漠?”
魏紫衣想了想,说道:“四殿下勾栏听曲的盛名在外。”
陈重锦哑口。
想着陈符荼是没有勾栏听曲,但也未必有多好吧?
魏兄属实"以貌取人"了。
陈符荼瞥了眼陈重锦,笑着说道:“无需多礼,殿试头名魏紫衣,且各科成绩都打破以往记录,是我大隋栋梁之才啊,此前诸事繁忙,没能一见,实觉遗憾,现在终于见着真人了。”
魏紫衣再次揖手。
陈重锦说道:“兄长这话就有些假了,青藤阁一战,魏兄就在场旁观,兄长早便见过真人,只是当时没在意魏兄罢了,说什么终于见着,而且我真不觉得兄长心里有很遗憾。”
陈符荼眯眼道:“四弟当时不也在场么。”
陈重锦摊手道:“我也没说我不在啊,只是不会装着没见过魏兄。”
陈符荼沉默片刻,说道:“四弟确实不想装,以往的恭敬也不装了,倒是让我这个做哥哥的另眼相看。”
陈重锦笑着摆手道:“我可是自始至终都很尊敬兄长的,哪有半点虚情假意?兄长不能污蔑我,这让当弟弟的我多伤心啊。”
陈符荼轻咳一声,笑道:“果然还是我的好弟弟啊,但不知四弟不去勾栏听曲,跑来鱼渊学府做什么?”
陈重锦反问道:“那兄长又来鱼渊学府做什么?”
陈符荼说道:“来看戏。”
陈重锦不解道:“鱼渊学府有什么戏可看?”
陈符荼笑道:“那也得看了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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