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不可观不可闻
因不知小鱼她们去了哪儿,但想着有阿姐在,不会出什么问题,就先回了宝瓶巷的浔阳侯府,他途中仅是看了眼萧时年所在的院落,告别宁十四,推开侯府大门。
没想到阿姐和小鱼已经在了。
浔阳侯府里有家仆,显然是陈景淮安排的。
表面功夫倒是做得很足。
只是姜望不需要这些人。
所以把家仆尽数打发走。
他们自然不敢离开,甚至惶恐跪地央求,但在姜望的威慑下也不得不离开。
姜望稍作打量这座浔阳侯府,入眼所见却称得上奢华,前院有很大的空地,且有木板铺就,周围摆着很多盆栽,空地右侧是长廊,直通后院,左侧是池塘,旁边矗立凉亭接长廊。
后院占地面积则更大,装饰的也更为舒适闲静,光是打扫起来,都颇为费事。
但莫说不需亲自打扫,行炁即可清净,姜望甚至就没想着打扫。
“谈静好呢?”来到凉亭下,姜望问道。
小鱼清冷的眸子轻颤,说道:“被她那位神守阁的叔父留住了,今后可能也会住在那里。”
“神守阁?”姜望略显意外。
“而且是神守阁阁主,谈姑娘在那里,便等若大小姐,处处被嘘寒问暖,据说神守阁阁主膝下无子,是把谈姑娘当女儿看的,我有仔细观察,应当不是虚情假意。”
姜望点点头,抬眸见小鱼欲言又止,好奇道:“想说什么?”
小鱼踌躇片刻,说道:“虽然很相信公子,但我们尚在神守阁的时候,有听闻公子在教坊司里闹事,说要睡第一花魁红袖姑娘,原本甘阁主是要亲自去的,只是很快有旨意下达,便推给了骁菓军。”
姜望笑道:“初至神都,乍闻此间规矩,纯粹是想试探一些东西。”
小鱼松口气说道:“我没想别的,只是担心公子而已。”
姜望揉了揉她的脑袋,小鱼紧跟着说道:“我们从甘阁主那里听闻了一些事。”琇書蛧
姜望皱眉,挥手设下屏障,问道:“何事?”
小鱼瞄了眼无形的屏障,说道:“神都确有帝师的言出法随束缚,虽隔墙仍有耳,但也只是字面意义的墙,再远范围便不可观不可闻,等于限制修士和武夫变得和寻常普通人一样。”
姜望说道:“我也有旁敲侧击问过陈重锦,可哪怕三个人都证实这件事,也不能掉以轻心。”
虽然有神国被动的力量能够阻隔旁人窥视,但姜望没办法保证像曹崇凛这样的人物,真能变成睁眼瞎,有任何一丝一毫的可能性,都很难彻底松懈。
哪怕姜望不在意说了什么话被听到,却终究心里不爽,或者难免会有些内容不能让别人知晓。
正蹲在池塘边看鱼的阿姐忽然说道:“神都规矩已经很严苛了,若再让人疑神疑鬼,话都不敢说,神都早乱了,虽然帝师的言出法随未必能限制曹崇凛,但......总而言之,不用当回事。”
姜望看了阿姐一眼,不知想到什么,面色稍微放松了些,转而朝着小鱼问道:“那位甘阁主还说了什么?”
“他说到了侯爷。”
......
“姜祁啊,以前在神都确实很有名的,此刻尚知晓他的不算太少,但多是仅知晓这个人罢了,他生在神都,长在神都,这里每一个角落都曾有他的足迹。”
甘梨负手看着窗外月色,眼眸里呈现一抹复杂的色彩,缓缓说道:“先帝继位,吕涧栾在前谯旧址建立西覃之日起,隋覃之争便有了开端,期间战火纷飞无一日消停,足足二十五年才结束。”
“姜祁和我,以及陛下,都生长于那二十五年
里,当然,不止我三人,但今日只说我三人,其实我不算跟陛下一块长大,因为陛下小时候除了在宫里,便是在侯府。”
“我甘家是因隋而起,父辈兄长皆在二十五年里伴先帝出征,折戟沙场,今下甘家嫡系也只余我一人,陛下修行资质颇差,姜祁虽然好一点,却也没强太多,相比于此,我算得上天赋异禀。”
“因而自懂事起,我便被家族着重培养,陛下偶尔才能出宫,姜祁随时都能入宫,所以他们每日都能见面,而我是很久才会见陛下一面,剩下多是和姜祁在一块玩耍。”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提起第四个人,剑仙唐棠。”.Ь
甘梨摇头一笑,但随之又讳莫如深,“总而言之,我是真正和姜祁一块长大的,除了睡觉的时候,吃饭拉屎修行都在一块,他羡慕我修行很快,我羡慕他勾栏听曲从不花银子。”
“说来说去,陛下和姜祁的感情很深,我和姜祁的感情也很深,可那一日的到来,像我这样的人,却没能站在他的身后,只是看着他,浴血杀出神都。”
“旁人也就算了,终有利益二字掺杂,最不该沉默的我,却跟那些人一样,说后悔当然很后悔,可我更清楚,若是当初鼓起勇气,固然能同姜祁并肩而战,但生我养我的甘家,必将万劫不复。”
“现在说这些虽有给自己找补的意思,但当时我的确很相信姜祁能活着离开神都,原因不在唐棠,事实证明,我想得没错。”
“虽然从未见过姜望,想着既是姜祁的儿子,总该有些相近之处,不管此次来神都是得了旨意,还是原本就有想法,无非脚步提前,我都只想告诉他,他从来不是一个人。”
“在神都里,提及陛下无碍,虽然万般规矩,却不意味着寸步难行,有些事,多思多虑,有些事,不思不虑,神都虽大,却也很小,该见时就见,不该见时别见。”
......
夜幕里,星光惨淡。
姜望听着小鱼叙述神守阁阁主甘梨说过的每一个字眼。
他没办法做到直接认定甘梨所言句句为真,但闻听甘梨相信姜祁肯定能活着离开神都,原因又不在唐棠的时候,姜望脑海里下意识浮现出一个人物。
要说老爹能逃出神都的最大意外,便是那位神秘来客,对方的身份,姜望迄今为止也没能搞清楚,虽然唐棠前辈似乎知晓,却没有想告诉他的意思。
如果判断甘梨所言不假,他坚信的理由,必然不是勾栏听曲不花银子的老爹有什么特殊能耐,唯一能联系上的,就是那位神秘来客可能和甘梨有关。
甘梨自己出不了手,但找了别人帮忙。
当然,如果甘梨所言半真半假,或者全是假的,就无疑是陷阱,为了让自己能相信他是友非敌。
思来想去,姜望却颇有些头疼。
信则真,不信则假。
可以说是在神都里提及陛下不会被曹崇凛察觉,所以甘梨才敢说这些话,但又没有说得太深刻,显然还是存在顾忌,也可以说是陈景淮安排好的,故意让他这样说。
不管信与不信,甘梨有句话倒是让姜望能很好解决此刻头疼的问题。
那就是不思不虑。
真相如何,日后自见分晓。
姜望在凉亭下站了片刻,突然看向两女说道:“小鱼,你先去宝瓶巷第五个院落找萧时年,就是在那里先待一会儿,我有事出去一趟,阿姐,你跟我一块。”
小鱼问道:“公子要去哪儿?”
姜望笑道:“按青山宗掌教的请求,看看陆秀秀,虽然现在已经很晚。”
小鱼立即心领神会,显然并非只是要看陆秀秀。
她跟着帮
不上什么忙,就算很想陪同,也强忍了下来。
而且哪怕不清楚阿姐的实力,只看是李神鸢的老师和公子平常的态度,也能猜到一些。
于是她点头去找了萧时年。
姜望则领着不情不愿的阿姐离开宝瓶巷。
虽然夜幕深沉,但神都里仍有灯火,教坊司不提,内城多是灯火通明的。琇書網
青山宗掌教有告知姜望陆秀秀在神都何处,虽说两者书信往来都是好几个月才有一次,消息已经很旧,但只要不出意外,姜望觉得陆秀秀不会另觅他处。
而且稍微感知,陆秀秀黄庭里的妖狱隐隐外露的一丝妖气在神都里很显眼,轻易就能锁定位置。
真正走起来,才更能清楚体会到神都有多大。
从宝瓶巷直到皇宫外的建筑群足足走了一个半时辰。
这还是姜望没那么虚弱,相比普通人走得更快些的时辰,若是寻常人,单是从外城走入内城,正常脚步的话,怕是没五六个时辰根本走不到头。
若是踏遍神都每个角落,那所需时间就更长了。
看着离宫门不远的那座国师府邸,姜望稍微喘了口气,上前敲门。
待得府门打开,姜望还是比较礼貌地揖手说道:“在下姜望,深夜冒昧来访求见国师,顺便看望陆秀秀,烦请通禀。”
“原来是浔阳侯,无需通禀,您请进。”
对方也很有礼貌,客客气气把姜望和阿姐请了进去。
国师府邸很简易,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装饰,其内倒是种植着许多花草树木,嗅之沁人心脾,甚至更有看到温泉湖泊,其上氤氲着热气。
阿姐见猎心喜,没等姜望反应过来,就脱了鞋子,脚丫直接踏入温泉湖泊里。
紧跟着湖泊沸腾。
第四十五章 请赐教
姜望眼睁睁看着湖泊里出现一张脸,而且是很熟悉的一张脸,他的脑袋上是阿姐的脚丫,迫使阿姐没站稳,惊呼一声,摔落湖泊里。
伸手拽住阿姐的手臂,将其提起,韩偃缓缓从湖泊里走出,健硕的体格呈现在姜望眼前,虽然不能用出水芙蓉来比喻男子,但此般画面,加上韩偃的相貌,周围雾气升腾,当真是好景色。
姜望尬笑一声,“泡澡呢?”
韩偃直接把阿姐扔给姜望,拾起旁侧石墩上的衣裳,平静穿衣说道:“此湖生炁,尤为浓郁,能洗炼神魂。”
姜望接住阿姐,行炁帮她催干衣裙,讶然想着,韩偃能做到意识同炁相融更在完美之上,莫非便是这温泉湖泊的功效?
领着姜望进来的仆人候在一旁,抬眸瞥见韩偃的眼神,忙揖手退离。
韩偃伸手,不知从何处飞来一杯茶,他轻抿一口,淡淡说道:“这么晚来,有何事?”
姜望盯了韩偃手里那杯茶一眼,说道:“我是来看陆秀秀的。”
韩偃说道:“黄庭妖狱的问题没有解决,入夜需早睡,若想看她,明日再来。”
姜望点头道:“来都来了,就多待一会儿,韩兄应该不会不欢迎吧?”
韩偃沉默片刻,问道:“会下棋么?”
姜望说道:“不会。”
韩偃又沉默片刻,问道:“推牌九呢?”
姜望说道:“也不会。”
韩偃陷入沉思。
姜望笑着说道:“韩兄貌似会得很多啊,我以为你一心只修行。”
韩偃说道:“是老师喜欢,我无法拒绝,不论下棋还是推牌九,慢慢自然也就都会了。”
姜望说道:“看来国师与我想象的不一样,但应该也是为了让韩兄能在修行时稍微放松。”
韩偃嗯了一声,就没了言语。
姜望挠头。
阿姐蹲在温泉湖泊旁,回头说了一句,“你们聊天好尬啊,不知道聊什么就别聊呗。”
姜望和韩偃面面相觑。
“要打一架么?”
姜望心头一跳,讪笑道:“不必了吧。”
倒非畏惧韩偃,或是没信心打赢,但肯定不是轻易就能结束的,而且纯粹切磋,韩偃对他没有丝毫杀意的话,神国力量未必会涌现,若以神性对敌,恐将是极大的消耗。
“老师在宫里还没回来,待着也是待着,我们皆在澡雪巅峰,仅切磋的话,用真性即可,强者之间,真性对垒,亦能增助神魂,并无坏处。”
姜望沉默。
看来韩偃是猜出他并非特意要看陆秀秀,只以真性而战,便无需顾虑,借此机会,正好也见识见识韩偃完美的真性。
当初在磐门,虽有目睹甚至与韩偃并肩战西覃锋林书院首席掌谕,可两者意义是不同的。
晚秋寒风吹拂。.Ь
温泉湖泊上的热气弥漫,场间氛围霎时一变。
姜望和韩偃隔着三丈,四目相对。
周遭一切仿佛顷刻静止。
有虚影从两人身上一步踏出,渐渐凝实。
样貌身材皆无二,仅衣着颜色不同。
姜望是直接唤出第二类真性,着红衣,神情冷冽。
对面韩偃的真性着黑衣,却似与其本人一般,面色平静,别无二致。
“你的真性有些非比寻常,但哪里不寻常,我一时却无法说得出来。”
“韩兄的真性已然完全不分彼此,才更是了得。”
韩偃淡淡说道:“真性实则为本性,每个人生来便有,但在人降生后又会沉寂,唯有修士炼炁
养神,久而久之,才能将其重新唤醒,回归本真。”
“若从表面看,真性与自身本就不分彼此,却存在着细微区别,换个方式来理解,真性就等若降生那一刻的我们,诞生世间的新意识,可随着长大,经历很多,被灌输很多,也就失了真,便是现在的我们,两者即为一体,却又截然不同。”
“无论是渡劫,还是平时养神,都是逐步在让两者回归本真,继而得到升华,便趋于完美,此为神魂飞升的必要条件,否则纵然踏入天门,也只是伪仙罢了。”
姜望思忖片刻,揖手道:“韩兄果然懂得很多,也走得很远,实为受教。”
韩偃说道:“其实对战力没有多少增加,何况飞升无门,真性再完美也没有意义,除非有朝一日,能重开天门。”
姜望看了眼韩偃的真性,说道:“用不着的话,自然不会增加什么战力,但纯粹以真性对抗,想来应该能轻易压制旁人的真性。”
韩偃点头说道:“只是切磋,不会伤你真性的。”
姜望笑道:“韩兄也不必拘束着,机会摆在眼前,我自当好好领教。”
韩偃想了想,说道:“既全力以赴,也点到为止。”
姜望认真说道:“请赐教。”
话落,两人便都聚精会神。
若是寻常打法,真性也能实质给予周遭极大破坏,因此他们构架意识桥梁,让真性在虚无里对抗,各立桥梁一端,红衣执刀,黑衣执剑,如风似雨,掀起一场意识风暴。
红衣执刀先行。
桥梁顷刻间被风雪覆盖。
黑衣执剑接招。
如若春风拂境,化尽桥梁雪。
韩偃神色宁静。
姜望面露肃然。
阿姐已经悄悄再入温泉湖泊,看似天真戏水,但目光偶尔会投向意识桥梁。
寻常之辈自然见不得虚无里的桥梁,但在修为高深的人眼里,那座桥梁无所遁形。
正如皇宫里,也在注视这般画面的曹崇凛。
他手一挥,不明所以然的陈景淮便也得见。
抛开何辅麝,韩偃毫无争议是大隋年轻辈第一人,甚至在曹崇凛眼里,韩偃更胜何辅麝,哪怕陈景淮会觉得何辅麝的资质更夸张,却也从来不会觉得韩偃不如何辅麝。
而姜望在磐门两朝会已证明他的实力,这一场真性之战,说是大隋年轻一辈最佼佼者的碰撞丝毫不为过。
除了陈景淮和曹崇凛,神都里某些人也注意到国师府的画面。
他们皆是放下手头事,认真观望着。
凄厉剑啸在意识桥梁回荡。
虚无空间都在震颤。
密密麻麻的剑影几乎填满了虚无,让这个字眼变得不再贴切。
剑影之密集,让虚无空间都显得拥挤。
那是极为震撼人心的画面。
观之者皆明,相比磐门的时候,韩偃更强了。
但没人清楚姜望真性的特殊。
无论是谁,真性都没办法拥有自身同等的修为。
韩偃是让真性彻底回归本真,因此最强的一类真性就具备了与他相等的力量,属于超出了规范,因此才更显得天才,那是何辅麝也做不到的事情。
然而姜望的第一类真性就已经拥有几近等同他自身修为的力量,第二类真性更是拥有比姜望自身更强大的力量,两者皆有优劣,便谈不上此战公平与否,但姜望还有神性。
且他没有藏着掖着的打算,神性代表什么,世人皆知。
那会让目睹此战者更难以摸透。
会让陈景淮忌惮更深。
但过犹不及。
姜望不能取太多神性。
看着第二类真性尚且能够应付韩偃真性的手段,姜望没有直接用神性加持,反而是很认真观察着韩偃真性的一举一动。
完美的真性确实非同一般。
纵然使出多么浩大的手段,都没有让韩偃露出疲态。
真性每一次出手都维持在最巅峰的状态。
如果对手弱一些,结果自不必说。
哪怕对手更强,韩偃真性的状态也能依靠持久战取胜,甚至是一鼓作气强消耗击败对手。
但要说韩偃能一直维持巅峰,肯定是不可能的。
姜望不由暗想,若非有神性底牌,同样可以做到类似维持真性力量的情况,否则谁能耗得过韩偃?哪怕韩偃无法一直维持,也没人能耗得过,只能靠更高的境界来压。
他默默看了韩偃一眼。
韩偃也回看他一眼。
姜望咧嘴一笑,说道:“我的真性比不上你的真性。”
韩偃挑眉,说道:“这就认输了?”
姜望摇头说道:“所以我要用出更强的手段了。”
韩偃沉默不语,但眼神明显透着拭目以待。
姜望取出两滴神性,入了意识桥梁。
执刀的红衣深吸一口气,刀身寒意瞬间加重,祂向前疾行,几步踏出,竟隐隐有跺碎桥梁的迹象,虚无里拥挤的剑影在寒意下顷刻冻结,就连韩偃的真性都似乎僵在原地。
破空声乍起,桥梁终是崩塌。
虚无空间呈现裂痕。
红衣执刀,如闪电般砸落。
直劈黑衣真性!
韩偃眉头紧蹙,虚无里的剑影剧烈震颤,似要破冰而出,但仍是来不及。
眼看着虚无空间即将整个崩碎,红衣手里的刀也要落在黑衣身上。
韩偃猛地握拳。
黑衣挣脱束缚,霎时提剑反击。
伴着轰隆巨响以及十分清脆的破裂声,虚无空间的彻底崩塌,直接影响现实,如风卷残云,国师府里的花草树木惨遭荼毒,幸而姜望和韩偃及时收势,才让破坏范围止步院内。
国师府瞬间陷入死寂。
姜望和韩偃同时倒退三步,脸色一白。
相互对视一眼,眸子皆很凝重。
温泉湖泊里的阿姐拍起水花,让得无声的氛围恢复常态,渐渐有风起,凝滞在半空的残破枝叶摇曳坠落,哗啦作响。
第四十六章 最有望破神阙者
皇宫里,陈景淮看着那般画面,眼眸沉静如水,但声音却显得有些沙哑,“国师,那是何物?”
曹崇凛皱眉说道:“神性......”
陈景淮自然认得神性,他仅是有些难以置信。
修士其实也能拥有神性,但怎么都得是入了神阙,而且能有三滴都是极为罕见,姜望却直接拿出来两滴,他当然不可能是入了神阙,神性的来历也就显而易见。
神性是仙人赐予神祇,堕落的神祗或没了正神之位的,神性就会消失,剩下便只有像门神铺首那样积攒功德才能重获神性。
神阙是飞升无门从而滞留人间的境界,有资格提炼出神性。
若是旁人想拥有神性,要么弑神掠夺,要么被神明赐予。
掠夺正神的神性,自然难度极高,也意味着与仙人为敌,谁敢这么做?
就算积攒功德的门神铺首道行弱一些,亦是没有仙人仰仗,但能重获神性的门神铺首少之又少,何况门神铺首护佑一城,真要明目张胆掠夺祂们的神性,只是有害无益。
再者说,没点能耐,你哪怕真掠夺来神性,能不能据为己有还两说呢。
“仅是切磋,他直接用了两滴神性,怕是拥有更多,或者说,用完了,还能再有。”
陈景淮阴沉着脸说道:“正神的神性取之不竭,除非丢了神位。”
“但正神也不会随意把神性赐予别人,像门神铺首是与镇守府衙互相给予,存在羁绊,且只是借用,姜望身边那尊正神愿赐予神性事小,更代表着某种态度。”
曹崇凛说道:“所以姜望的仙缘要比我们想得更重。”
陈景淮低声说道:“琅嬛神无法窥探,意味着什么,国师应当清楚。”
曹崇凛挑眉说道:“其实也未必。”
“或许曾是很强大的仙人,哪怕仅是麾下神祇也对旁的神祗存在限制,但自烛神战役后,仙人们都不复巅峰,可以说姜望的仙缘很厚,却未必是这人间第一仙。”
陈景淮眼眉微颤,没说什么。
曹崇凛接着说道:“眼看要入冬了,若无意外,便又快到了温暮白入隋的日子。”
陈景淮嗤笑一声,说道:“倒非朕小觑温暮白,他想像韩偃那样,等待契机破境,纵然恰巧能成,也比韩偃晚了许多,再来挑战,仍是败路一条,如若契机未到,他来了又能做什么?”
曹崇凛说道:“但从磐门能得见,除了温暮白,西覃又多了那位书院掌谕以及吕青雉,以往温暮白从不缺席,不来还则罢了,来了就不会再是一人。”
陈景淮微微思忖,忽而笑道:“神都里也多了个姜望。”
曹崇凛闻言看向自己的府邸,表情意味深长。
......
国师府的温泉湖泊旁,姜望和韩偃面对面席地而坐。
阿姐身子没在雾气浓郁地湖泊里,双臂搭在湖边,下巴搭在右手腕上,微微晃着脑袋瞧他们。
韩偃平静说道:“切磋而已,用神性来打,你是很想赢?”
姜望笑着说道:“可就算用了神性,最后关头不还是没赢么,韩兄实在厉害,今日才完全体会。”
黑衣真性提剑反击,致使虚无空间更快崩碎,两者未分胜负,自然也就算不得赢。
但姜望明白,韩偃仍未使出全力。
甚至韩偃对于神性也没有询问,好像浑不在意。
姜望自然更没有主动提及的想法。
“此般动静居然没有把陆秀秀惊醒?”
国师府里似乎没几个仆人,却都身具修行,第一时间便闻声而至,又被韩偃挥手谴退,陆秀秀自始至终没
有出现,姜望不免有些奇怪。
韩偃说道:“为了让师妹能睡得安稳,老师有特意在其屋里设下屏障。”
姜望皱眉说道:“我能否现在去看看她,只看一眼。”
韩偃看着他,沉默片刻,说道:“想安心的话,自是可以。”
姜望笑了笑,转头让阿姐乖乖待着,便起身跟着韩偃离开温泉湖泊。
来到陆秀秀屋门外,韩偃将窗户半打开,榻上隐约能见陆秀秀的身影,正睡得香甜。
“师妹是我的师妹,是老师的徒弟,在国师府里,她就是最安全的,你不必怀疑有什么问题。”
姜望正色说道:“韩兄误会了,我只是确认她无碍,之后也好跟青山宗掌教回话。”
韩偃把窗户关严,往外走了几步,问道:“要继续等着?这个时辰还没回来,老师许是一时半刻都不会回来。”
姜望默然片刻,说道:“那今夜就不叨扰了。”
回到温泉湖泊,直接把阿姐从湖里拽出来,这次没有行炁帮她蒸干衣裙,朝着韩偃微微颔首,姜望便扛着阿姐步出国师府。
他一路无话,只有阿姐叫嚷的声音回荡夜间。
踏入宝瓶巷,姜望止步在第五个院落前,伸手敲门。
开门的是小鱼。
姜望走进去,小鱼关上院门。
萧时年和铁锤姑娘刚从屋里出来。
正要说话的铁锤姑娘被萧时年伸手阻止,他侧身让姜望快步入得屋里,而姜望放下阿姐,看了她一眼,似乎确认了某件事,才突然像是卸力,面色瞬间苍白,直接瘫坐在椅子上。
小鱼见此大为惊慌,疾冲上前。
萧时年皱眉问道:“怎么回事?”
姜望先安抚小鱼,随即咧嘴笑道:“跟韩偃打了一架,消耗大了些而已,不妨事。”
虽然是以真性而战,但终究没有神国力量涌现,寻常倒是无妨,真性若是全力出手,他在常态下仍会受些影响,不过只是稍显虚弱,可他强撑着没有表现出来,致使虚弱感变得更强烈。
铁锤姑娘奇怪道:“哪怕韩偃很厉害,但你也不弱啊,而且我们没察觉有什么动静,难道他随随便便就把你打成这样?”
姜望伸个懒腰,吐了口气,把当时情形简单描述一下,接着说道:“真要竭尽全力,我赢得几率还是很大的,除非韩偃另有隐藏底牌,只是相比在磐门的时候,韩偃确实又更强了很多。”
萧时年点头说道:“我在神都这些日子偶有听闻韩偃的事迹,虽然只论天赋,他并非最强,可其余各方面皆出类拔萃,天赋上的微末差距也就能够追平,甚至犹有胜之。”
“说他是千年不出的奇才亦不为过。”
姜望砸吧砸吧嘴,说道:“初闻韩偃之名,我没怎么当回事,甚至多次觉得自己早就把他甩开,可不论磐门初见,还是今夜一战,他都在打破我以往的认知。”
“有些天才固然天才,但有些人却非寻常意义的天才。”
萧时年说道:“所以神都盛传,国师认为韩偃是年轻一辈里最有望破神阙者,并非说说而已。”
姜望不置可否,打个哈欠说道:“虽然许久未见,该秉烛夜谈,但以后有的是时间,我先回去歇着了,明日估摸着宁十四和舒姑娘也会来找我,到时候再聚吧。”
铁锤姑娘看了眼不认识的阿姐,她有很多话想说的,只是见姜望确实很累的样子,也就闭了嘴。
翌日清晨一早。
朝阳的金辉洒遍神都,让这座雄城也仿若苏醒,昨夜教坊司的事已经很快传遍神都,各处都有见议论纷纷的人,姜望初至神都,便已名声大噪。
而姜望则睡到自然醒,日上三竿,才揉着酸涩的眼睛,打开屋门,长叹了好大一口气。
闻得前院有人声,姜望简单洗漱,便慢吞吞走了过去。
由木板铺就周围摆着盆栽的空地中间,多了一张桌子,上面有些瓜果糕点,萧时年、铁锤姑娘、宁十四和舒泥,包括阿姐、小鱼她们皆在列,正吃着零食聊着天儿。
铁锤姑娘最先看到姜望,她大大咧咧喊道:“太阳都晒屁股了你才睡醒,要不是小鱼拦着,我早去掀你被窝了!”
姜望笑着看了眼萧时年,说道:“若让铁锤姑娘看光了,我是无所谓,就怕有人会吃味。”
铁锤姑娘直接一巴掌拍在萧时年肩膀上,四顾问道:“谁啊?”
萧时年嘴角咧了咧。
当初在因象城的时候,姜望仅是狐疑,可在听闻铁锤姑娘从磐门离开,没有回家,反而又去了神都,甚至住在萧时年的院落里,真相就已经毫无疑问了。
就住在神都里的宁十四他们,自然会比姜望更清楚。
铁锤姑娘是闲不住的,要说这么久都不惹事自然不可能,只是无伤大雅的事,骁菓军和神守阁也不会管,但萧时年维护铁锤姑娘的态度,认得萧时年的人都相当清楚。
虽然两个人貌似并没有完全捅破。
小鱼已经剥好了瓜子,递给旁边坐下的姜望,姜望也心安理得抓起就吃。
但因为小鱼的身份是婢女,众人也没觉得有什么。
唯独铁锤姑娘啧啧两声,阴阳怪气道:“我可听说了,你昨日刚到神都,便逛起教坊司,睡了人家第一花魁,现在那位红袖姑娘已经成了你的专属,多少觊觎红袖姑娘的贵族子弟夜里埋被痛哭咒骂你呢。”
舒泥紧跟着搭茬道:“无耻!”
她侧身抱胸,小脸一仰,很嫌恶的样子。
姜望满脑袋黑线。
却也懒得解释什么。
“我等会儿想去见见赵汜,你们要一块么?说起来,还不知道青玄署在什么地方。”
宁十四眉头微蹙,说道:“琅嬛境内的妖怪皆有镇守府衙或者宗门修士应付,但神都方圆数千里仍需青玄署出面,其实也是磨炼年轻一辈,我今早便听闻,赵汜随行一队镇妖使离了神都。”
姜望诧异道:“昨日神都妖患,国师不是直接把它们杀尽了?而且青玄署降妖除魔,让赵汜跟着做什么?要他现场画符?”
宁十四说道:“这是青玄署里的安排,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清楚,常规来说,镇妖使带着各类符箓,用不着让天师随行。”
“但赵汜在天师里风头正盛,而且也勤勉画符,许是此次任务里有什么他需要的材料,可也不必亲自跟着,只需让镇妖使帮忙带回来便是。”
姜望觉得不太对,自己刚到神都,第二日青玄署就把赵汜带着执行任务,难免会让人多想。
第四十七章 张天师
青玄署在神都内城朱雀街尾,门墙斑驳且雄伟,两侧坐立高三丈的石碑。
左边石碑刻着青玄署建立年月及历年来大事记,右边石碑刻着许多名字,首位便是曹崇凛,但与其并齐的还有一个名字——杨砚。
第二行是褚春秋的名字。
后面是很大的空白,再接着便是字迹更小一些的名字,除了首位的张天师,剩下很多姜望都不认得,但在其中看到了裴皆然和荀修真的名字,想来这些名字是有颇大功绩的人。
姜望想单独见裴皆然,是舒泥帮忙,让青玄署镇妖使居然很毕恭毕敬帮忙传报。
宁十四看出姜望的好奇,笑着说道:“师妹可是长公主带大的,在这儿神都几乎能横着走。”
姜望问道:“长公主在神都很特别?”
铁锤姑娘搭茬道:“反正至今也没见过。”
宁十四面色很正经,点头说道:“长公主的确很少出府,其实就连我都没见过几次,具体的我不好说,但长公主发话,陛下都得听,试问底下的人又怎敢得罪有长公主撑腰的师妹呢。”
姜望神色一动。
他看向抬着下巴很傲娇的舒泥,笑道:“看来舒姑娘真是大人物,以后有什么事,都得仰仗舒姑娘了。”
舒泥轻哼一声,说道:“我可不会帮勾栏听曲的无耻之徒。”
姜望顿时脸一黑。
只是不待解释,回去传报的镇妖使已经出来,领着他们去了裴皆然单独的小院。
青玄署是很大的,普通镇妖使住大通铺,有品级的镇妖使皆有独院,只是有大有小,自然也是按品级来分的,实为三品镇妖使,却被视作行令的裴皆然,又是首尊高徒,所住院落自当满配。
但因裴皆然不喜欢太大的院落,所以选了个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更显僻静的位置。.Ь
领路的镇妖使在院前止步,说道:“裴行令有言,只需侯爷和舒姑娘进去即可,剩下的人且在院外等候。”
姜望朝着小鱼和阿姐点点头,宁十四和萧时年没说什么,舒泥已经先一步推门而入。
说是院落,其实没有院子,建筑形式相比别处显得格格不入,更像是特意为裴皆然修建出来的,跨入院门便是长廊,廊外和院墙之间仅有一丈宽的空地,种着些奇花异草。
长廊檐下挂满风铃,也悬挂着几个灯笼,廊柱上刻画着龙虎纹路,极为精细,显得栩栩如生,木质地板蹭光发亮,同样遍及有规律的纹路,想来仅是长廊的建造,便花了大价钱。
长廊至尽头仅五丈,那里有一扇门,此时正虚掩着。
姜望看着前面快步走的舒泥,问道:“你和裴姑娘很熟?”
舒泥摇头说道:“不熟啊,只是以前她多次在神都上空疾行,被骁菓军追拿,远远见过几面罢了,但正因屡教不改,又有褚春秋求情,反而开了先例,让她不再受此规矩约束。”
姜望暗暗咂舌。
他当然明白裴皆然为何如此,想来并非裴皆然有能力让神都为她开后门,而是褚春秋说了她的情况,再加上裴皆然在青玄署确实有些地位,功绩也高,陈景淮给她点特权,也无伤大雅。
但毫无疑问的是,在不知情者眼里,裴皆然绝对是个特殊的家伙。
舒泥推开虚掩着的门,眼前场景却让她和姜望皆愣了一下。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古色古香的雕花桌,桌上摆放着几瓶瓷器及茶具,瓷器上绘有山水花鸟的图案,瓶中插着几枝淡雅的梅花,茶壶里则散发出淡淡的茶香。
两侧墙壁前,分别是很长的衣柜和书架,衣柜上镶嵌着精美的铜饰,名为书架的事物上面除了摆着各种古籍还有刀剑斧
钺钩叉。
而对面墙边摆着一张床榻,床上铺着柔软的锦被,只是有些凌乱。
除此之外,空闲的地方也都堆着各种‘杂物,像什么废纸般的符箓成堆,东倒西歪随处扔的法器,更有很多不知装着什么的大箱子堆积。
且因窗户紧闭,长廊挡着阳光,使得屋里稍显昏暗,姜望一时竟没有找到裴皆然的踪影。
直到哗啦一声响,舒泥闻声望去,姜望却往后退了一步,微微侧头,只见正对着种植奇花异草空地的窗户已然打开,裴皆然就站在窗下,也正侧目盯着姜望。
姜望嘴角微扯,裴皆然明显是刚刚跳窗出来的。
不论是因为屋里很乱还是别的缘故,总之姜望没再往屋里去,而是看了眼舒泥,小声问道:“不妨事吧?”
裴皆然面无表情说道:“不看她就行。”
姜望说道:“那你让我自己进来不就好了,为何还要让她进来?”
裴皆然还没有回话,听见动静的舒泥从屋里出来,惊讶道:“你怎么在外面?”
姜望随即推了推舒泥,说道:“我有话对裴姑娘说,你先去屋里呆会儿。”
明白姜望是想问赵汜的事,虽然不懂为何让自己回避,但她也没说什么,搞得好像进了屋就听不见你们说话一样,切。
裴皆然稍微松了口气,直接坐在廊下,说道:“我听闻你在教坊司的事了。”
姜望跟着坐下,说道:“传言当不得真,虽然有些事是真的。”
不管怎么样,裴皆然是青玄署的人,有些话能说,有些话还是不能说的。
“你找我做什么?”
“想问问赵汜,你们青玄署这次执行任务,为何带着他?”
“这我不太清楚,但赵汜是跟着张天师的,没有张天师许可,除非是首尊亲自下令,否则无人能使唤赵汜,孙青睚寸步不离跟着赵汜,他或许知晓。”
“孙青睚是我的人,赵汜离开神都,他自然也会跟着,我只是担心,既然平常天师不会随行,此次出现例外,赵汜会不会遇到危险。”xь
裴皆然摇头说道:“张天师很重要,有时候首尊也得对他礼敬三分,何况赵汜符道天分很高,深受张天师喜爱,如果赵汜有危险,镇妖使会拼命救他,除非此行镇妖使死绝,否则赵汜出不了事。”
姜望若有所思。
在国师府同韩偃一战,姜望便已明确,帝师的所谓不可观不可闻,对于神都大物的限制没那么重,或许听不见,但肯定看得见。
有阿姐的话,便能让神都大物也看不见,除非他们动真格的非看不可,那样一来,神国就会有反应,所以姜望现在基本无需顾虑这件事。
相信也没人会把矛头直接指向阿姐,只会觉得是仙人的缘故。
纵然到现在姜望都没搞明白阿姐的修为,但藏着阿姐无疑是能作为杀手锏。
“我想见张天师一面。”
裴皆然点头道:“我可以领你去。”
姜望犹豫道:“你只需帮我指路就行。”
裴皆然说道:“我跟张天师很熟。”
姜望释然道:“那就拜托了。”
起身叫上舒泥,正要往外走,裴皆然却说道:“让他们在这儿等着,我们走别的路。”
姜望想到裴皆然神魂上的问题,便朝着舒泥嘱咐一句,接着以心声沟通阿姐,然后问道:“从哪儿走?”
裴皆然直接翻墙而出。
姜望沉默片刻,跟着翻墙。
......
在得知张天师住处时,姜望便切实感受到张天师在青玄署的
身份地位确实颇高。
因为青玄署南端区域的建筑群,皆是张天师独有。
裴皆然说道:“张天师不喜外人打扰,想求取符箓有专门的宝箓阁,每月会有人把张天师绘制的符箓送至那里,明码标价,镇妖使派发的符箓自有章程,所以大部分镇妖使其实都没见过张天师。”
姜望大概能理解,虽然张天师本质上仍是一介凡人,但却能以符箓抹杀澡雪修士,所谓技艺到了至高处,便都可称神人。
尤其符箓对于降妖除魔起到的作用的确很大,也是寻常镇妖使保命的手段,张天师在青玄署地位超然,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毕竟天下只有一位张天师。
而赵汜貌似能成为第二个张天师。
想来陈景淮要做什么,没必要拿赵汜下手,更何况,未能打消顾虑前,忌惮着所谓仙人,此举便无疑等于破罐子破摔,目前实是没到那个程度。
但姜望还是想通过张天师弄清楚赵汜会随行出任务的原因。
裴皆然轻车熟路,领着姜望很快便到了张天师面前。
张天师发丝银白,但面容却显年青,看着仅三十来岁的样子,想是用了某种保持容颜的符箓,虽然类似的符箓皆有时效,尚且做不到永葆青春,但这样的符箓张天师想要多少没有?
哪怕看着年青,张天师依然有老人的姿态。
他此时站在院中空地上,正龇牙咧嘴揉着腰,伸展伸展筋骨,又再蹲下,鼓捣着符箓,那些符箓各异,整个院子几乎摆满,就算姜望不懂,也能看出张天师好像在摆符阵。xь
裴皆然没有上前,姜望也就止步。
他们静静看着张天师一会儿笑两声,一会儿凝眉苦思,手里拿着两张符箓,摇摆不定将位置换来换去,最终像是发现了什么,眼前一亮,把符箓摆在正确位置,张天师起身,慌忙跑远。
待躲得足够远,张天师面露自信打个响指。
姜望盯着那些符箓,却未见有什么变化,正要询问裴皆然,大地猛地一颤,等姜望把视线重新投过去,瞳孔就是骤然一缩。
院中数十丈地凭空消失,只余不见底的深坑!
地面仅是颤了一下,并未有什么大动静,却能造成如此破坏?
说是符箓炸出来的,不如说更像是把这片地给搬走了。
张天师很满意,但随即又摇头说道:“但布阵终究麻烦了些,看来还得再优化一下。”
转身看到裴皆然,张天师微微一愣,笑着招手道:“小然然啊,今日怎么有闲心来我这儿?”
“小......然然?”姜望满脸惊愕看向裴皆然,后者面色通红,拳头紧握,怒吼一声,“闭嘴!”
“没礼貌。”张天师指了指深坑,说道:“待会儿让一些镇妖使过来,帮我填上。”
裴皆然冷着脸没吭声。
姜望则好奇问道:“前辈,这片空地哪去了?”
张天师笑呵呵说道:“自然是化为虚无了。”
姜望心头一震。
如果符阵里有人,那个人是不是也会直接化作虚无?
第四十八章 春神符
凭借张天师的符箓,足以抹杀澡雪修士,符阵比单张杀符的威力更大,姜望想到的自然是把多位澡雪修士直接化作虚无。
要说能对付澡雪巅峰修士,他是不敢想的,或者说,不认为符箓能做到。
但没想到张天师往躺椅上一坐,眯着眼睛笑道:“这是我刚列组出来的新符阵,甚至名字都还没取,目前仍是存在很大缺陷,好比布置时间长,步骤更是繁琐,若非提前准备,便等同鸡肋。”
“不过,有此实验来看,符阵若能大成,虽不敢说抹杀澡雪巅峰修士,但足以将其搬入虚空。”琇書蛧
“若是在战场上,哪怕是短暂让敌人失去一位澡雪巅峰修士,对我方也是极大助力,等他破碎虚空回来,便已无法改变颓势,甚至筹谋得当,亦能引敌入瓮,大肆抹杀敌军。”
裴皆然脸色微变。
姜望沉默许久,揖手道:“张天师不愧是符道第一人。”
张天师笑呵呵说道:“其实符箓尚有很多东西能挖掘,人有竭力时,符箓却没有,画不出更厉害的符箓,是人的能力不够,而非符箓的能力不够,所以可以小觑天师,但不能小觑符箓。”
姜望的确没怎么看得上符箓,此时却改变了些想法。
裴皆然要帮忙介绍姜望。
张天师则摆手说道:“不用介绍,看见这张脸,我便猜出他的身份。”
“但并非因为盛传的姜先生长得很好看,而是因为你和姜祁长得很像。”
姜望意外道:“张天师认得我父亲?”
张天师笑道:“我虽是一介凡人,至今却也活了百年,我很早便在神都,自然不仅是认识姜祁。”
他伸手示意姜望和裴皆然坐在对面,说道:“我在十五岁时方接触符箓,后拜了许多老师,将各门符箓融会贯通,那时漠章战役仍未结束,但是我尚无法接触的。”
“可惜年轻的时候,意气风发,直接拿着符箓降妖除魔,虽然我的确用符箓抹杀了许多妖怪,但只是些很弱的家伙,面对真正强大的妖怪,我的符箓什么都做不了。”
“侥幸逃生后,我把自己封困山中,潜心钻研符箓,终于让我画出了能对抗澡雪大妖的符箓,自那日起,我也算是真正名声大噪,待得战役结束,我继续钻研符箓。”
“直至诸国乱再起,隋覃二分天下,青玄署找上门来,甚至是褚春秋亲自请我出山,当然,那个时候的褚春秋还不是首尊,但也是首尊之位的有力候选,我一开始是拒绝的,然而褚春秋给得太多了。”
“青玄署能够给我提供最好的资源,让我能专心画符,不再为其余琐事而累,但真正让我愿意加入青玄署的原因......”
张天师稍有停顿,看着姜望笑道:“或许你不曾知晓,姜祁也有一段时间是青玄署的镇妖使,他先是在鱼渊学府就读,师从陆玖客,而陆玖客此人别看整日捧着书,其实根本不是读书人。”
“姜祁跟着他学,当然没有学到儒家半点精髓,甚至名为师徒,却相对陌生,两者并无师徒情谊,所以姜祁从未谈及陆玖客,陆玖客也没有直言说过姜祁是他弟子,仅是有名无实罢了。”
“姜祁未在鱼渊学府正经结业,学了半道便跑了,然后入了青玄署。”
“我头一次见姜祁的时候,自是为他那张俊美的脸所惊讶,而姜祁或许没有学武的天赋,修行资质也不高,但其实是符道的天才。”
“我钻研很久的符箓,他只是看了一眼,便能道出关键,甚至丝毫不差描绘出我画符的构思。”
“就以符箓而言,我此生无对手,自然也就没有别的天师能被我瞧上眼,当然,至少那个时候是这样,现在有西覃两界司的那家伙勉强
称得上对手。”
“你该晓得两个同道天才的惺惺相惜,只是遗憾的是,我和姜祁并非相互欣赏,他明明有着极高的符道天分,甚至完全不亚于我,却对符箓半点兴趣都没有。”
说到这里,张天师显得颇为无奈。
而姜望则陷入呆滞,怎么越了解老爹以前的事,越觉得他很让人羡慕又嫉妒呢?
什么勾栏听曲不花银子,现在又有不亚于张天师的符箓天赋,不谈此刻,单说跟剑仙、皇帝都是好朋友,就已经是别人求之不来的了,简直是开局手握王牌,你就羡慕去吧。
但看似好牌,实则是地狱开局。
祁国皇室后裔的身份,本就是很大问题,再加上修行资质差,剑仙当时也并非剑仙,未来皇帝这个好兄弟也不是真兄弟,又正逢乱世,表面有背景,实则没背景,没实力,就只有一张脸。
说来说去,除了勾栏听曲不花银子让人羡慕,其余的,真没什么好羡慕的。
姜望保持沉默,张天师继续说道:“虽然褚春秋给得太多,让我已经动摇,但真正愿意加入青玄署,实则是因为姜祁,可我没想到,姜祁只在青玄署待了数月,便辞去职位。”
“我有问过他,姜祁说自己虽修为低微,但也想为百姓做一些事,可青玄署与他想象的不太一样,看似友好,暗地里却充斥尔虞我诈,他只是突然醒悟,降妖除魔没必要非得在青玄署。”
“我每日都想法子勾起他对符箓的兴趣,更是时刻找他探讨符箓的问题,我以为长久以往,姜祁会真正理解符道的妙处,从而食髓知味,没想到......”
张天师表情变得有些古怪,说道:“没想到反而让姜祁更厌恶符箓,要跟我划分界限,甚至开始对所有天师没了好脸色,把天师都视作坑蒙拐骗之辈。”
姜望神色也有些古怪,原来以前陶天师和范天师在浑城会被老爹打骂驱赶的根源在这儿。
哪怕这件事已经过去很久,回想起来,张天师仍觉无奈,“虽然姜祁没有真的与我彻底划清界限,可因为我,让他绝缘符道,每每忆起,我都很是心痛。”
姜望不知道该说什么。
张天师却又突然眼前一亮,说道:“我
琇書網常听赵汜提及你,他的符道天分可以说仅次于姜祁,甚至某种程度能持平,而你作为姜祁的儿子,符道天分应该也是极高的!”
姜望嘴角一扯,很抱歉说道:“我丁点的天分也没有,而且这种东西应该不会遗传吧?”
张天师不信,当即拿出一堆符箓让姜望看,各种讲解,试图找出他天赋异禀的苗头,但姜望实是有看没有懂,甚至渐渐觉得好烦。
那些天书一样的纹路,简直让人头痛欲裂好嘛。
最终张天师满脸呆滞看着姜望,不仅证明了姜望的确对符箓没有丝毫天赋,反而脸上呈现了如同姜祁以前那般厌恶的表情。
张天师暗自嘀咕,天赋没遗传,这一点倒是遗传得彻底。
姜望摆脱情绪,朝着张天师歉意一笑,正经问道:“其实此次让裴姑娘领我来这儿,是想询问前辈,赵汜随行镇妖使出任务的事情。”
张天师微微皱眉,说道:“你是担心褚春秋故意为之?”
姜望面露一丝意外。
张天师摆手说道:“别担心,无论你怎么样,赵汜是我的弟子,只要我没死,谁也动不了他。”
“天下修士皆已习惯符箓,尤其是青玄署,没了我,大隋便找不出第二个能画出春神符的天师,我的地位,比你想的更高。”
“而且年轻的天师也需要四处行走获得灵感,与其说是褚春秋想要让赵汜随行,不如说我早有念头,有镇妖使保护
,赵汜既能观天下景色入符,也不会有生命危险。”
姜望好奇问道:“春神符是什么?”
张天师说道:“春神符不仅能瞬间使人的精神体力恢复巅峰,更能治愈很严重的伤势以及绝大部分疾病,甚至让得万物复苏,别说大隋,整个天下,也唯我一人能画出来。”
姜望有些难以置信,恢复体力精神治愈伤势疾病什么的倒也不至于让人多么惊讶,但让万物复苏这一点,如果真是字面意思,那作用可就很夸张了。
张天师笑道:“想画出春神符,所耗精力是超乎想象的,根据我的估算,这一生能画出三张便是极限,第一张作为实验已经用了,直接让废墟般的一境复苏,自此大隋也多了一境疆土,便是上庐。”
“第二张春神符我贴身保管着,且因为有了经验,效果只会比第一张更好,还没画的第三张就不用说了,真需要画的时候,也必是我将死之时。”
“用我全部心血乃至生命画出的第三张春神符,不敢说让整个人间万物复苏,想来也差不离。”
姜望心下骇然。
试想若有凶神致使万物枯竭,生灵涂炭,春神符一出,瞬间恢复如初,如果在漠章战役就有春神符的话,文明何以倒退?
不管被毁成什么样,都能重新复苏回原貌,纵然并非时光倒流,也是能让人间得以喘息。
张天师有春神符傍身,陈景淮把他供着都不为过,毕竟某种意义上,春神符已是仙人手段。
赵汜的问题自然也就不再是问题。
第四十九章 那一卷书
仍是翻墙回到裴皆然的住处,姜望看了眼蹲在墙角赏花赏草的阿姐,她能掌控的范围似乎比自己预料中更远,在张天师那里,他没有察觉到丝毫窥探的视线。
按照张天师后来的说法,是因为任务当地正好有赵汜多次提及想要的乌精木,乌精似树非树,生长条件极为苛刻,是制精致器具的名贵木材,说价值千金也不为过。
甚至某些时候有价无市,因乌精极为稀少,生长周期也很漫长,神都里自然是有一些的,但都已经是成品,价值自然更昂贵。
赵汜是想拿乌精木制笔,不光是神都里鲜少有乌精木笔,直接得到乌精木,再找人加工,无疑能节省很大一笔费用。
甚至拿符箓换的话,可以不花银子,所以这才是赵汜会亲自随行的原因。
旁人或许不知,姜望能猜到赵汜想用此般稀有名贵木材制笔的理由,必然是为了白川绫。
再有张天师的地位摆在这里,姜望方才能稍微安心。
院里只有舒泥和阿姐,萧时年他们仍在院外等着。
见裴皆然以极快速度冲进屋里,姜望也就没再跟她打招呼,领着阿姐和舒泥离开。
却见院外没了宁十四的身影。
小鱼说道:“只听三声鼓响,他便急匆匆走了,好像骁菓军部有什么事情。”
姜望在张天师那里倒是没有听见什么鼓响,但也没在意,看向萧时年和铁锤姑娘说道:“你们在神都待了这么久,应该已经很熟悉了吧,哪里有好玩的?”
铁锤姑娘大咧咧说道:“教坊司很受欢迎,时年肯定没去过,你来引路更合适。”
姜望很无奈说道:“其实子虚乌有,闹事是真,其余传言都是假的。”
铁锤姑娘也不知信没信,说道:“时年每日神神秘秘,我自个儿逛起来也没什么意思,又多是些诗会啥的,再就是权贵子弟经常出城狩猎妖怪,现在是很难有机会了。”
姜望大概能猜到萧时年在做什么,或许目标不同,但目的是一样的,他稍作斟酌说道:“李神鸢在鱼渊学府,拜了帝师为师,而且有了较为明确的目标。”.Ь
萧时年微微挑眉。
随即突兀说道:“我有些事,先走一步。”
姜望没有拦着,甚至帮忙拦住了想询问的铁锤姑娘,笑着说道:“刚来神都,便经历妖患,接着在教坊司闹事,后又跟韩偃打了一架,直到现在,都没有真正喘口气,今日就劳烦你带我好好逛逛神都。”
铁锤姑娘很快把萧时年的事抛之脑后,“虽然诗会什么的咱没兴趣,但神都这么大,好玩的东西也是很多的,以前没怎么有机会,现在正好,都玩个遍。”
......
萧时年离开青玄署,并未前往鱼渊学府,而是径直去了外城,七拐八拐,到了某个深巷,外城里住的皆是普通百姓,再是些商贾之类的,尤其在鱼市附近,市井气很足。
踏着略显潮湿的石板路,行走在不算宽敞的巷子里,两侧偶有堆积着些杂物,店铺也是较为常见的,没什么奢华的存在。
酒肆里嚷嚷声不绝,能见酒客踩着凳子中气十足喊着酒令。
有妇人就在巷中洗着衣裳,聊着闲篇儿,孩童在奔跑嬉戏。
萧时年沉默着往前走。
突然有马车从前方疾速驶来,洗衣裳的妇人们反应很快,猛地扔下衣裳便去拽自家孩子,但她们反应再快,也没有马车来得快,就在妇人们眼见来不及护住孩子而脸色煞白时。
萧时年伸手轻飘飘推出一掌,疾奔的骏马好似直接被扼住喉咙,前蹄抬起,凝滞半空一瞬,便忽地垂落,停在原地漫无目的般踱了几步。
但被
拉着疾行的马车却没有停得那么稳,整个横向甩停,险些又把刚站稳的马匹扥摔在地,惹来连声嘶鸣,闻听动静的酒肆里的酒客方才出门查看。
这时车厢的帘子猛地被掀开,从里面狼狈跳出一位年轻公子,他虽然满脸气愤,却又强忍着,皮笑肉不笑的朝着萧时年拱拱手,说道:“马惊了,差点冲撞百姓,幸好兄台出手,感激不尽。”
萧时年没说话,他很清楚对方只是碍于神都规矩,用马惊了当做借口,只要没出大事,的确能轻易混过去,而如果找茬的话,未免把动静闹大,才装模作样表示感激。
而神都权贵子弟如何想办法在规矩间横跳行事,萧时年毫无兴趣,在神都待了这么久,他已经很明白,神都规矩看似严苛,其实某些事情又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归根结底,要有度,只要没有太过,就不会特意管束。
无意伤到百姓可以,赔钱就行,但若出了人命,那在神都规矩里才是大事,而如果百姓不接受的话,自然也是大事,所以再是纨绔的权贵子弟,心里都有一杆秤。
他们比谁都懂得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说嚣张就嚣张,说低头就低头,玩得就是个审时度势。
可换句话说,除了寻常百姓,若是修士或武夫这样的存在,只要背景没有比他们更高,自然有的是办法报复。
萧时年能轻易拦下疾冲的马车,就已证明并非普通百姓,但对面公子是否会因这点事就报复,萧时年没有任何考虑的想法,只是点点头,便与其擦肩而过。
年轻公子看了眼萧时年的背影,嘀咕了一句晦气,然后踹了驾车的仆人一脚,又慌忙回到马车,捧起一个方形的木盒,小心翼翼打开,接着脸色一变。
里面装着的三块墨锭已然有两块破碎,这可是他花了大价钱淘来的名贵墨锭,嗅之有沁人心脾的香,不喜者或许不理,但喜爱者自当贵重。
素闻太子殿下喜欢书香物,眼看太子殿下生辰将至,他是准备拿来送礼的,总共三块直接毁了两块,年轻公子顿时气结。.Ь
等回头再找萧时年,对方已然没了踪影。
年轻公子阴沉着脸,旁边仆人战战兢兢。
看了眼手里的木盒,年轻公子面色忽然平静下来,上得马车,说道:“走吧。”仆人应是,驾起马车,以正常速度驶出巷子。
......
萧时年推开某扇门。
院里孤坐一人。
身前悬浮着一把木剑。
有丝丝缕缕的剑气萦绕整座院子。
但又彻底被院墙阻隔,外面完全察觉不到。
“柳师兄。”
柳翩闻声睁眼,说道:“我已知晓神鸢来了神都,师娘用棋盘告知了我,神都某处存在一卷书,里面有记载朝泗巷,且这卷书似是因一人而撰写。”
“你一直漫无目的搜寻,无所收获,神鸢搭上帝师的关系,会让行动变得相对简单,我依旧藏在暗中,你也不必再做别的,等待神鸢消息即可,但切记通知她别鲁莽行事。”
萧时年点头说道:“但师兄藏在此处并非绝佳之所,若被发现,难免会有些麻烦。”
柳翩说道:“目前先藏着,至于快藏不住的时候,我会提前有所行动,后续计划,我已有数。”
萧时年说道:“再过两日便是陈符荼的生辰,我们是没机会,但想来,姜望有可能入宫,是否找他帮忙,在宫里稍作注意?或许那卷书未必在神都内外之城。”
柳翩皱眉说道:“根据师娘所言,那卷书的存在是神鸢得知的,来源于某位徐姓前辈,他似乎有什么特别的身份,我们无法直接拿他试探,毕竟做人要言而有信,神鸢把他告诉
我们已是失信。”
“换句话说,除非他过往的身份很高,能经常入宫,甚至翻阅宫里的书籍,否则那卷书没道理会在宫里,何况把那个姜望扯进来,不见得是好事,除了我们自己之外,世间人不值得信任。”
萧时年沉默。
柳翩接着说道:“师娘已经找到老师的剑鞘,其实已经能推断出一些问题,虽然只是剑鞘,但却遗弃在奈何海里......可无论怎样,我是不信老师会出事的。”
萧时年微微攥起拳头,说道:“如果那卷书真的是特意记载父亲,或许就能知道所有前因后果。”
柳翩看了他一眼,说道:“然而这里面也会透露出别的问题,是谁写得那卷书?又知晓老师多少事情?或者说,在这人世间,还有什么人知晓老师的事?”
萧时年说道:“曹崇凛是世间活得最久的人,他未必是写书的人,但必然是最有可能知道父亲的人。”
柳翩叹气道:“可惜我打不过他,否则事情会容易很多。”
萧时年皱眉说道:“如果拿曹崇凛会知晓父亲这件事来推测,记载朝泗巷的那卷书是很可能在宫里的,甚至就在曹崇凛手里。”
柳翩眯眼说道:“先等着神鸢查证一番,若果真只有曹崇凛一条路可走,到时再议不迟。”
萧时年点头说道:“那我就先走了。”
柳翩嗯了一声。
看着萧时年推门出去,再将院门紧闭。
柳翩盯着身前悬浮的木剑,想到此间某种枷锁,他暗自凝眉,如果能够正常发挥所有实力,虽然依旧不见得是曹崇凛的对手,可也至少能做更多事。
第五十章 他把红袖姑娘当成了什么?
朱雀街是神都的主干街道,临近的柳荫街最是繁华,因为教坊司就在这里。
姜望当然并非故意来柳荫街闲逛,纯是铁锤姑娘领的路。
舒泥没跟着,早早便离开了。
铁锤姑娘走在最前面,手里拿着不少吃的。
小鱼跟在姜望身后半步距离。
阿姐则在他们之间窜来窜去,时不时狠狠咬下一颗手里的糖葫芦,鼓着腮帮子嚼啊嚼。
街上偶尔能见三三两两的骁菓军甲士巡逻。
姜望甚至有注意到某些人打量的视线,似乎仍在说着教坊司的事。
尤其衣着华贵的年轻公子们毫不加以掩饰的仇视目光。
但他们也只敢用眼睛瞪,毕竟除了街上巡视的骁菓军甲士,姜望的修为在神都也已不是秘密,他们哪敢上来找茬,何况身后背景也撑不住场子。
但随着一辆马车出现,掀帘扫视外面的年轻公子注意到姜望,原已越过姜望的马车,又忽然掉头,拦住了铁锤姑娘的去路,当时铁锤就瞪了眼。
一生正直的铁锤姑娘从不走弯路,挡我去路是想让本公子拐弯绕着走?
简直岂有此理!
铁锤姑娘可不管神都有什么规矩,而且她又没有欺辱百姓,所以挥着拳头直接就想把马车锤飞。
虽然姜望同样不在意,但也没让铁锤姑娘这么做,毕竟对方来意都不清楚,上去就挥拳,说不过去,他拽住铁锤姑娘的手腕,看着从车厢里下来的年轻公子。
正是在巷中与萧时年狭路相逢的那位。
他的心情自然一点都不好。
看到姜望后,心情就更不好了。
“是右仆射家的上官明月,他想干嘛?找姜望的麻烦?”
“虽然右仆射职位仅次于神守阁阁主,甚至某种意义上有相等的权力,但想当众找茬,未免太勇了些吧!”
上官明月在神都是有很名的,至少在年轻一辈的权贵子弟里是如此,可以说,除了四殿下陈重锦,便是上官明月了。
神都的纨绔其实算不上贬义词,当然,这里要把陈重锦抛开,其余的虽行事纨绔,却最懂审时度势,而且皆有出类拔萃的才艺傍身,除了琴棋书画一类,自然也包括炼炁习武等。
他们并非只知吃喝玩乐,好比上官明月就是鱼渊学府某一届的尖子生,足可见其才华出众。
但纨绔该有的行为他自然也有。琇書蛧
或者说,他非是死读书的那一类。
所以哪怕心里很不爽,上官明月仍是一副温文尔雅的姿态,揖手为礼,先是自我介绍一番,然后说道:“在下倾慕红袖姑娘已久,没成想被侯爷拔了头筹,今日有幸得见,拦去路,实有不情之请。”
姜望微微眯眼,没有说话。
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但为红颜一怒的事也很常见,何况他又不聋,周围的议论声听得很清楚,就算对方客客气气,谁知道心里怎么想的。
从张天师那里回来的路上,姜望就有问过裴皆然神守阁的事。
所以大致清楚,左右仆射虽是神守阁阁主的左膀右臂,可因为神守阁阁主甘梨仅是偶尔管事,致使神守阁里大小事宜基本都是左右仆射代管,某方面说他们是阁主,也不无问题。
只是最大权柄肯定还在甘梨手里,左右仆射想随便越权是根本不可能的。
毕竟甘梨是澡雪巅峰修士,虽抵不过剑神林溪知,但也比大多数同境修士都更强。
换句话说,除了国师、帝师、首辅这些人,骁菓军统领黄小巢,神守阁阁主甘梨,青玄署首尊褚春秋,武神祠首领张止境,便是权势最大的。
等于是神守阁二把手的左右仆射,自然也算权贵里的权贵。
说上官明月背景甚大,丝毫不为过。
而见姜望没理会,上官明月轻声笑了笑,便接着说道:“其实是想请侯爷帮忙,能带在下见见红袖姑娘,但侯爷别误会,只是见一面而已,也算了我心愿,日后不必再心心念念。”
姜望脸色平静说道:“我与那位红袖姑娘没有任何关系,你想见便去见。”
上官明月眼眸微凝,声音稍微低了些,说道:“侯爷这是什么意思?当时教坊司里可是很多人目睹,侯爷是得到红袖姑娘,又直接弃之敝履?”.Ь
姜望淡然说道:“信不信由你,若没别的事,把马车挪开。”
见铁锤姑娘丝毫没有绕开的意思,依旧恶狠狠盯着那辆马车,姜望也只能这么说。
上官明月只是默默看着他。
姜望微微皱眉,朝着小鱼招了招手,小鱼会意,直接上前,没有半点迟疑,一拳将马车轰散架,驾车的仆人虽然警惕,但根本没想到这种结果,等反应过来,也只能纵身而起,落在数丈外。
拉车的两匹骏马倒是无碍,可也惊恐嘶鸣,前蹄高抬,猛地踏落,疯狂逃走。
有巡逻的骁菓军甲士注意到,第一时间便要上前,而上官明月的仆人已经先一步拽住缰绳,迫使两匹骏马在原地怎么都跑不动,甚至被他瞪了一眼后,骏马忽然平静下来。
骁菓军甲士见此一幕,想退走,但见到上官明月已经看见他们,也只能继续往前,警告道:“别惹事。”
上官明月的仆人急切说道:“他们无缘无故突然出手,甚至险些让马匹伤到周围百姓,各位将军,不该只有这三个字便了事吧?”
那几名骁菓军看了姜望一眼,他们其实是宁十四麾下的,别说宁十四有叮嘱,单就教坊司里陛下旨意便能看出姜望有些特殊,何况又没真的伤及百姓,能闭一只眼自然也就闭一只眼了。
但肯定不能明着包庇。
他们只是骁菓军里寻常甲士,有人触犯规矩,无论是谁,确实有问责缉拿的权力,可如果对方有些身份,自然也得有像宁十四这样的都尉,甚至郎将亲自露面才行。
若是对方没犯事的话,他们既没权力,也是得罪不起上官明月的。
正在他们有些为难的时候,上官明月却突然横眉,呵斥那名仆人,“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
然后他又和颜悦色的朝着骁菓军甲士们说道:“是我的马车挡了去路,庆幸的是没有造成旁人受伤,在下自会注意,不该耽误各位将军的时间,请放心,我们不会惹事。”
骁菓军甲士点点头,继续巡视别处。
姜望则有些意外看着上官明月。
其实在刚刚谈及红袖姑娘的时候,他能明显感知到上官明月身上隐现的一丝杀意,所以才会直接让小鱼毁掉拦路的马车,原以为上官明月会借着机会发难,他也能顺便再试探陈景淮一回。
没想到上官明月不仅没有发难,还有想把过错拦在自己身上的意思。
看来神都里权贵子弟皆非一无是处的庸才。
能忍着心头杀意,控制自己的情绪,明明是右仆射家的公子,没有惹事在先的情况下,还能对街上巡视的骁菓军甲士客客气气,此人有些不简单啊。
还是神都规矩已经让这些年轻子弟畏惧如虎到此般程度?
姜望念着这些事,已经迈步离开。
上官明月没有拦截,只是看着姜望的背影,眼底浮现出更浓厚的杀意。
他怎么敢呢?
用那般手段得到红袖姑娘,却又轻描淡写撇清关系,他把红袖姑娘当成了什么?
寻常青楼女子么?
没人清楚上官明月对红袖姑娘的情谊有多重。
因为在红袖姑娘入教坊司之前,上官明月就认识她,早已情根深种。
可碍于规矩,他没办法把红袖姑娘从教坊司里带出来。
也因为红袖姑娘的规矩,没人有能力成为入幕之宾,所以他理所当然放下急切心理,想要徐徐图之,坚信终有一日能够把红袖姑娘完完全全带离教坊司,届时,他必然要娶红袖姑娘为妻。
但直至姜望的出现,一切都毁了。
如果在姜望闹事的时候,他就能得知消息,肯定不顾一切也会阻止。
然而世上没有如果。
上官明月看着破碎的马车,最后一块墨锭也没了。
......
秋日凉意愈盛,街上叫卖的商贩们却是忙得满头大汗,好像没有哪家店铺或摊位是空闲的,他们虽然忙忙碌碌,却也满脸笑意,毕竟挣来的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一直逛到申时,姜望暂别铁锤姑娘她们,让她们先回宝瓶巷,原是想留下阿姐,可后来想想,仍是独自去了国师府。
他应该更谨慎。
这次依旧是打着看望陆秀秀的名义,也是如同上次那般很轻易就入了国师府。
而今日,国师曹崇凛在府里。
甚至太子陈符荼也在。
反倒是韩偃没在。
陆秀秀就坐在一侧,看着曹崇凛和陈符荼下棋。
领路的仆人先一步上前说道:“启禀国师,太子殿下,浔阳侯来了。”
曹崇凛定下一子,抬眸看向姜望,笑着说道:“在神都这两日住得可还习惯?”
姜望看了眼也正看着他的陆秀秀,平静回道:“马马虎虎。”
陈符荼伸手示意旁边的座位,却没有说话。
姜望没客气直接落座,正面对着陆秀秀。
两人四目相对。
但谁都没有说话。
曹崇凛盯着棋局,好似在思考棋路。
场间静谧许久。
终是陈符荼开口说道:“姜望,可有记恨我?”
第五十一章 仙人之资
姜望眼眉微挑道:“殿下此言何意啊?”
陈符荼转头看着他,说道:“磐门那句话是我传出来的。”
姜望耸了耸肩,“哦,所以呢?”
陈符荼沉默片刻,问道:“你不介意?”
姜望说道:“既是事实,有什么好介意的?”
陈符荼说道:“话虽事实,可你当时心里想的未必如嘴里说的,何况我把这句话传了出去。”
姜望说道:“殿下想太多了,正如那句话,雄鹰怎会在意蚂蚁的行为?”
场间陡然一静。
陆秀秀嘴角微颤。
曹崇凛眉头微挑。
陈符荼面沉似水。
姜望轻声一笑,说道:“该殿下执子了。”
陈符荼低眸看向棋局,默默拾起白子,落在某处,平静说道:“侯爷可知这句话有些大不敬。”
姜望笑道:“我口无遮拦,殿下早有体会,想来大人大量,自是不会介意。”
陈符荼看着他,忽而展颜一笑,又突然面色微白,咳了两声,虚弱道:“玩笑话而已,自当不会介意。”
姜望看着陈符荼病恹恹的模样,皱眉说道:“是天生的?”
陈符荼愣了一下,点点头。
姜望眉头皱得更深。
陈符荼此时的虚弱跟他以前很像。
真的只是一种病,还是另有原因?
曹崇凛此时说道:“侯爷除了来看秀秀,就没别的事了?”
姜望略微思忖,说道:“黄庭妖狱的问题能彻底解决么?”
曹崇凛说道:“以前想着妖狱碎片散布人间,只是有其特殊性,现在看来,漠章活着,妖狱才会存在,只要漠章不死,妖狱便只能封印,无法抹除。”
“妖狱藏在秀秀黄庭里,有利有弊,因妖狱能汲取大量的炁给予黄庭,促使秀秀修为增涨,但同时大量的炁也容易唤醒妖狱。”
“往小了说,秀秀所到之处,万物枯竭,往大了说,妖狱日益壮大,范围就会越广,到时波及的便是一郡一境,我能做到的唯有压制妖狱,只有秀秀自己变得足够强大,才能将妖狱彻底封印在黄庭里。”
姜望想到了神性,如果拿神性能否压制甚至抹除妖狱?或者让妖狱变得更弱小,只按曹崇凛的说法,陆秀秀依然会面临很大危险,所谓更强大,当然并非澡雪境就能做到。.Ь
且不说陆秀秀有没有破神阙或画阁守矩的资质,想要达到那个程度,便绝非一朝一夕。
陆秀秀倒是脸色平静,好像浑不在意的样子。
毕竟正常情况她早就死了,能活到现在已经赚了,能成最好,不能成也没什么。
她心里高傲,并不怕死。
只怕死的狼狈,甚至以天下罪人的身份死去。
陈符荼看着陆秀秀,柔声说道:“有国师在,再有陆姑娘坚定的心志,妖狱问题必能迎刃而解。”
陆秀秀保持沉默。
姜望又看向曹崇凛,认真问道:“国师的境界是在神阙?”
曹崇凛笑道:“其实可以说,神阙这个名字就是我取的,因为我是第一个晋入神阙的人,在烛神战役以前,炼炁境界另有说法,比现有的更多,若以旧法对等,神阙其实已经是飞升后的仙人了。”
“只因现在飞升无门,才有了滞留人间的神阙,而且也没有具备真正仙人的手段,阙有宫殿楼台之意,结合神国,故为神阙。”
姜望满脸惊异看着曹崇凛。
不论是神阙之名的来历还是第一位神阙,曹崇凛俨然是比他想得更厉害。
曹崇凛是这世上
活得最久的人,至少表面上是如此,如果不是因为烛神,曹崇凛不仅早就是仙人,恐怕在仙人里面也有了一定的实力。xь
姜望稍作思忖,又问道:“国师相比西覃剑圣孰强孰弱?”
曹崇凛笑呵呵说道:“我入神阙时,裴静石还在牙牙学语,但他的资质的确很高。”
这便是答非所问。
但姜望能听明白,如果裴静石的资质没有把曹崇凛远远甩开,且后者也非一直原地踏步,那这漫长的岁月,就是怎么都无法跨越的鸿沟。
可曹崇凛到底有没有在神阙里步伐缓慢,从而让裴静石追赶上来,谁也没办法说得清楚,毕竟两人未曾交过手。
要么曹崇凛如仙人般高高在上,俯瞰人间生灵,根本不在意裴静石,要么便是自认打不赢。
否则裴静石奠定天下第一名头的时候,曹崇凛何故不露面?
“裴静石的天下第一,是因国师未出。”陈符荼坚定落子,说道:“天下人皆为国师后辈,又怎会在意小辈争夺第一第二这种事,而且西覃认定剑圣更强,对我大隋也有好处。”
曹崇凛笑而不语。
姜望仅是瞥了一眼陈符荼。
道理是这个道理,瞎猜更是没有意义,除非能把剑圣找来,跟曹崇凛打一架。
默默看了会儿棋,姜望也看不懂,想着李神鸢的事,他思量片刻,问道:“国师,您可知朝泗巷?”
曹崇凛眼神微变,正要执棋落子的右手定在半空,侧目看向姜望,说道:“你从哪里得知朝泗巷的?”
姜望面色平静,说道:“看来国师是清楚的。”
曹崇凛眯着眼睛说道:“回答我的问题。”
姜望抿嘴轻笑道:“如果我说认识与朝泗巷有关的那个人,国师信么?”
曹崇凛沉默看着他。
忽然问道:“你是用刀的吧?”
姜望心头一动,表面依然平静的试探道:“虽然用刀,但学之于剑。”
曹崇凛再次沉默。
姜望却起身说道:“我想跟陆姑娘单独说会儿话,说完便走。”
曹崇凛依旧沉默。
陈符荼想说什么,但陆秀秀已经起身,跟着姜望离开。
看着他们的背影,陈符荼欲言又止,随即看了眼曹崇凛,低声问道:“国师,那朝泗巷是有什么问题?”
曹崇凛没有回答,反问道:“他说的话,你信了么?”
陈符荼不明所以。
他都没懂怎么回事,何谈信与不信?
曹崇凛好像也没有等待答案的意思,直接闭上眼睛,面露沉思。
......
国师府西墙外有着很大一棵榕树,金黄的叶子哗啦作响,时不时便坠落几片。
姜望和陆秀秀沿墙而行。
落叶满地,也有些在半空中飘着。
说是有话,姜望其实根本不知道说什么。
他只是觉得再待在那里不太合适,必须尽快撤身。
“最近又有跟青山宗掌教写信么?”
姜望苦思出一个话题。
陆秀秀摇头说道:“没必要写得太勤。”
姜望说道:“青山掌教还是挺想念你的,我此行正好路过樟下,掌教特意拜托我帮忙照顾你。”
陆秀秀说道:“我又不是小孩子。”
姜望笑道:“在长辈眼里,你终究是小孩子,而且独自在神都,难免会担心你吃不好穿不暖。”
陆秀秀微微皱眉,她不觉得师尊会有这种担心,但也没有反驳姜望的话。
“虽
然我在神都不见得比你更好,但如果有什么事的话,也可以随时找我,时辰不早,我便先告辞了。”
陆秀秀止步。
姜望突然又问道:“韩偃去哪了?”
陆秀秀说道:“好像说是琅嬛来了熟人,师兄去见对方了。”琇書蛧
姜望诧异道:“原来韩偃有朋友啊?”
陆秀秀问道:“你为何有这种想法?”
姜望挠头笑道:“只是见韩偃有些寡言,好像除了修行便只有敌人,是我以貌取人了。”
陆秀秀说道:“在神都里,我的确没见师兄有什么朋友,而且他去见什么人,我也不清楚。”
姜望猜想道:“难不成其实见的是对手?但能成为韩偃的对手,想来也不是简单之辈,该不会是温暮白来了?”
陆秀秀摇头不语。
姜望随即摆手告辞。
他很快回了宝瓶巷。
夜暮已至。
铁锤姑娘正在浔阳侯府里,谈静好也在,院里桌上摆着很多美味佳肴,阿姐胡吃海塞,小鱼则看着门外,显然在等着姜望。
“萧时年呢?”
“不道啊,回来一趟又出去了。”
铁锤姑娘随口答了一句,便招呼着开饭。
姜望看向坐在对面的谈静好,问道:“在神守阁里怎么样?”
谈静好脸色依旧有些苍白,微笑着说道:“很好,叔父一家都对我很好。”
姜望点点头,待得吃饱喝足,铁锤姑娘回去休息,神守阁修士也前来接谈静好,目视谈静好上了马车,驶出宝瓶巷,姜望和小鱼才转身回府。
看着躺在藤椅上拍肚子的阿姐,姜望把曹崇凛的事情说了一遍。
阿姐眯着眼睛说道:“曹崇凛确实是第一神阙,但和剑圣裴静石谁更强,我也不好说,只是曹崇凛某种意义上的确称得上半个仙人,按理来说,曹崇凛是更强的。”
姜望搬出另一张藤椅,躺在阿姐对面,小鱼则伸手帮他揉着肩膀,他盯着阿姐圆嘟嘟的脸蛋,突兀问道:“你也在神阙境?”
阿姐嗤笑一声,摇头。
姜望想着,那就是守矩境了。
按照徐怀璧的说法,某些守矩修士也能打得赢甚至杀死神阙修士,所以二境本质上没有高低之别,终究还是看人。
归根结底,只是同一个境界的不同叫法。
或者说,神阙是飞升成功,守矩是飞升失败,但因青冥已塌,两者都等于是失败的。
而神阙终究接触到了神国,奠定了仙人之资,这便是二境最大的区别。
第一位晋入神阙境,不意味着就是最强的神阙修士,但阿姐却称曹崇凛可以说是半个仙人,姜望便对此很疑惑。
阿姐漫不经心说道:“神阙见神,每个人都不同,自然有高低之分,我没见过那个裴静石,就只我见过的人里,曹崇凛见神的范围是最广的,在此范围里,他绝对无敌,非仙不可破。”
姜望面露肃然之色,说道:“若是这样,他肯定就比剑圣裴静石更强才对。”
阿姐说道:“万一裴静石见神范围与曹崇凛相当,甚至更广呢?何况裴静石是剑士,杀力最重,但凡触及仙的层面,未必不能打破曹崇凛的无敌,哪怕只能险胜。”
姜望暗自惊讶。
先不谈曹崇凛和裴静石的强弱,就是这样的人物,却依旧愿意屈尊在陈景淮之下。
倒非姜望阴谋论,只是这件事的确很值得在意。
第五十二章 那位剑仙
裴静石在西覃更像世外高人,且地位崇高,只凭喜好行事,覃帝吕涧栾没有任何能指使剑圣的权力,甚至有时候得看裴静石的意思来。
因一国皇帝,有着掌控气运的资格,那来自青冥授予,所以修士依附朝堂,也有助于修行,千万年来,王朝底蕴深厚,无论怎么改朝换代,气运在那里,皇帝便掌握着最大权柄。琇書蛧
但现在青冥已塌,皇帝也只能完全掌握都城气运,且不论气运源头在哪儿,像曹崇凛和裴静石这样的人物,已不再需要依附朝堂。
裴静石在西覃才更符合他们这种层面的人。
尤其曹崇凛又活得最久,他在陈景淮面前低一头的理由是什么?
姜望皱眉思忖着,抬眸看向阿姐,说道:“你能让李神鸢来一趟么?我有些话,很重要。”
阿姐随意打了个响指。
姜望目露茫然。
阿姐说道:“已经通知她了。”
姜望讶然。
大概过了一个时辰。
萧时年是和李神鸢一起来的。
姜望也没觉得意外,开门见山说道:“我刚去了趟国师府,有用朝泗巷试探了一番。”
李神鸢微微皱眉,说道:“你其实不该介入的。”
萧时年也沉声说道:“目前具体情况我们尚且不了解,如果父亲对大隋而言,是敌非友,你直接当着曹崇凛的面谈及朝泗巷,恐怕会给自己惹上很大的麻烦。”
姜望无所谓道:“我身上已经有够大的麻烦了,再多一个没什么区别,事实证明,曹崇凛听闻朝泗巷时,神情有变化,似乎很在意。”
“虽然无法确定那卷书在不在曹崇凛那里,但他肯定看过,甚至认识令尊,如果真是敌人,我应该很难走出国师府,或者说,没那么快能离开。”
“只是曹崇凛当时究竟在想什么,我也猜不透,他既在意,又没有迫切留我询问,总而言之,令尊在他眼里,应该很重要。”
“让他把视线放在我身上也好,更能方便你们暗中行事,不必担心我会惹上什么麻烦。”
萧时年欲言又止。
李神鸢则看了阿姐一眼,说道:“该治病了吧?”
......
屋里燃着明晃晃的蜡烛,姜望和李神鸢面对面盘膝坐在榻上。
阿姐则站在床边指挥着。
虽然并非第一次,但每次行炁都有变化,再加上此法是阿姐授予,自当次次都得有阿姐看着,防止过程里出现差错。
姜望取出一滴掺杂着神性的精血,轻轻摁在李神鸢眉心,仿佛为她点了一颗朱砂痣,但仅是片刻,便消失不见,瞬间流淌在李神鸢四肢百骸,供其吸收。
阿姐说道:“有神性辅助的话,效果会更好,也能缩短痊愈的时间。”
接着她指挥姜望道:“行炁先入脾宫,再入肺宫,后面就与往常一样便可,但因有神性,所以要稍微慢一点,我怕神鸢会撑不住。”
姜望点头,依言行炁。
李神鸢看着他,似是有话想说。
姜望待炁顺了,方才问道:“想说什么?”
李神鸢牵引着姜望的炁,忍着刺痛,慢慢说道:“如果曹崇凛真的认识我爹,或许他就是唯一的突破口,我爹在这世间痕迹散碎,曹崇凛又是年岁最高的,若在比较久远的时期,想来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认识。”
姜望隐隐听出些不对劲的地方,问道:“什么叫久远的时期?令尊......年岁很大?”
李神鸢摇头,说道:“我不好做出解释,但根据已有的线索,我爹很可能出现在很久以前。”
姜望满
头雾水。
啥意思啊?
每个字都认识,但怎么就听不懂呢?
阿姐忽然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李神鸢稍作犹豫,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国师府里,陆秀秀已经回屋休息。
曹崇凛和太子陈符荼仍坐在院子里。
“唐棠自诩剑仙,但其实剑仙一词早有,那才是真正称得上仙之一字,他曾一剑斩仙,一剑让无敌的烛神流了血,虽然他最终依旧不敌烛神,却也是伤烛神最重的人。”
“我并未见他陨落,想来应该很难活着,可又不免怀疑他是否真的死了,那卷书里虽记载着他的一些事迹,但除了我,没人能真正理解那卷书里的内容。”
“看过那卷书的人,其实不算少,可也不多,姜望能道出朝泗巷三个字,有可能是巧合,是从某个人嘴里听说的,我问他使刀,他却说自己的刀学之于剑,书里可没有提及剑仙一词。”
陈符荼难掩心里的震惊,原来烛神战役期间居然还有这样的人?而且这人又为何斩仙?能斩仙者除了那些极为强大的凶神,便也只有仙了吧,人如何能杀仙?
想着这些,陈符荼说道:“虽兵器者百般,但剑的名头确实更大,如若察觉国师的猜疑,从而以剑试探,正好命中,也只意味着运气好,不代表他真的是那位剑仙的徒弟吧?”
曹崇凛点头说道:“真正值得思考的问题是,他为何突然提及朝泗巷,是想试探什么?”
陈符荼凝眉说道:“除非他想找那位剑仙的下落,并把注意打在国师身上,毕竟要说最清楚以前事情的人,非国师莫属。”
“可如此一来,姜望就肯定与那位剑仙有些关系,时隔久远,按理说很难有什么关系......”xь
他突然眼睛圆睁,“那位剑仙是哪里的人?若是祁人,该不会是祁皇室的先祖?”
曹崇凛面无表情说道:“剑仙姓李,若非假姓,便不会与姜祁皇室有什么牵扯,但这件事确实不好说,如若剑仙其实姓姜,他们又能以某种方式确信剑仙未死,想找到剑仙下落就是必然的。”
陈符荼说道:“可是祁国直至覆灭,也没有传出丝毫剑仙的事,更未见他们找寻剑仙,怎么到了姜望这里,又开始找那位剑仙了?”
“再者说,那位剑仙真活着的话,怎会眼睁睁看着祁国灭亡?”
曹崇凛轻笑说道:“莫以姜望一番话便妄加猜测,如果李剑仙真是祁人,甚至是祁国皇室中人,哪怕他不知去向,祁国也没理由藏着掖着,就算拿来唬人,也足以让知李剑仙者投鼠忌器。”
“祁国没这么做,只能是与李剑仙毫无关系,乃至不知李剑仙这个人,纯粹猜想,方向太多,除了让自己更头疼,别无用处。”
“又或者姜望试探的目的另有原因,他其实根本不懂朝泗巷意味着什么。”
陈符荼释然般点点头,仅凭姜望一句模棱两可的话,胡乱瞎猜,甚至让自己深陷迷雾里,实为不妥,但思维放开,他突然有了个想法。
“按国师的描述,那位李剑仙有斩仙之能,他有没有可能也是仙人呢?”
曹崇凛神色微怔。
看了陈符荼一眼,陷入沉思。
如果换个角度想,姜望的仙缘其实是来自于李剑仙,那么他知晓朝泗巷就很正常,在自己面前故意提及,是想透露他的靠山是谁?
相比未知的仙人,若是那位李剑仙,的确是更麻烦的一件事。
但这依旧只是猜测而已。
没有答案的事情,多想无益。
曹崇凛从怀里掏出一卷书,封面上没有名字,他掀开一页,第一页是一张图画
,有男子剑指苍穹,云雾里是一张异常恐怖的脸,周围背景是仙人和妖怪,而男子脚下踩着的也是位仙人。
陈符荼想探头去看,但曹崇凛很快又把那卷书合上,平静说道:“殿下该回去歇着了。”
......
宝瓶巷,浔阳侯府里。
闻听李神鸢最终谈及的那个名字,姜望一无所知,而阿姐则瞳孔微缩,看着面色渐渐有了些红润的李神鸢,暗暗想着,没想到你居然是他的女儿?
怪不得在你身上也有那么多特殊之处。
阿姐回忆起第一次见到李神鸢的时候。
或者说,在那之前,她便已经暗中观察李神鸢等人许久。
最终才决定露面收徒。
不仅是李神鸢,那位乌啼城的副城主,包括柳翩等人,体内都有着一股有别于世间所有体系的气息,甚至让阿姐都闻所未闻。
她想探知这些人的秘密。
今日,突然就有了些答案。
“你如何确信他还活着?”
李神鸢说道:“我无法确信,只是相信他不会那么容易死掉。”
阿姐低着头说道:“别想了,心无旁骛,行炁双修。”
......
琅嬛某郡的山野里。
有玄衣仗剑的年轻人抓来野兔,看着坐在石头上的另一人,嘴角微微抽搐,说道:“喂,梁良,让你生火,火没生起来,你怎么睡着了?”
梁良抬起头说道:“我没睡着。”
李浮生吐槽道:“那你能先把眼睛睁开么?”
梁良睁了一下,又变得睡眼惺忪,甚至打个哈欠,直接往旁边一躺,嘟囔道:“你来吧,烤好了叫我。”
李浮生很无奈地把野兔绑起来,防止它逃跑,然后开始生火,嘴巴里喋喋不休,“真是奇了怪了,一日十二时辰,你最长的时候能睡十个时辰,最短也要睡六个时辰,怎么还能天天这么困?”
梁良没搭理他。
李浮生把火生起来,收拾了野兔,刚架在火上没烤多久,忽然神色一紧,右手已然握住剑柄,转眸看去,梁良竟已不在原地,他四处寻觅都没找到,不禁满脸愕然。
但顾不上梁良,李浮生猛地起身,剑出半寸。
平地起风,挟裹着一丝剑气。琇書蛧
有身影从天而降,掀起漫天烟尘。
李浮生看清来人的脸,出鞘的剑又再归鞘,极其意外道:“韩偃?”
韩偃面无表情看着李浮生,问道:“就你一人?”
“我......”李浮生四顾一眼,摊手道:“就我一人,但我才刚到琅嬛没多久,韩兄便找了过来,是有什么赐教么?”
山泽里李浮生向来不懂藏着掖着,有藏匿法根本不用,所以也没觉得韩偃能找来有什么问题,但用了藏匿法的梁良,显然并没有被韩偃发现。
这便是世间第一藏匿法,若非直接撞见,在别人的感知里便仿佛是不存在的。
当然也在于梁良修为不低,而且藏匿法造诣深厚,否则境界相差太大的话,依然会被察觉踪迹。
此时梁良就躲在不远处,一副很没精神的模样。
第五十三章 生辰宴
深秋凉意颇盛。
山野里肃杀气味浓。
火堆中噼啪作响,溅出大团火星子,架在上面脱毛开膛的野兔表面也已金黄,滋滋滴油。
韩偃平静望着对面的李浮生,说道:“你是以个人身份来的琅嬛,还是以山泽的身份?如果山泽想在琅嬛做什么,奉劝你们还是放弃吧。”
李浮生挑眉说道:“你别管我以什么身份,此次天下妖患,我们山泽也是出了力的,在各境里都在帮忙降妖除魔,反而琅嬛根本没什么妖患,却未见琅嬛救援他境,这很难说得过去吧。”
韩偃如实道:“神都在琅嬛,而且琅嬛境内的妖怪只会比别境更多,看似无所为,其实有所为,琅嬛力量的衰弱,会给予潜藏的妖怪可乘之机,若琅嬛出了事,问题才是更大的。”
李浮生顿了片刻,蓦然道:“有国师曹崇凛和骁菓统领黄小巢在,哪怕其余的神都高手尽出,琅嬛潜藏的妖怪也做不成什么事吧?”
韩偃说道:“事情没你想得那么简单。”
李浮生嗤笑道:“我也懒得想这些弯弯绕绕,听闻韩兄破境,黄庭炁的恢复速度异于常人,之前无缘见面,这次正好,想向韩兄讨教一二。”
韩偃摇头说道:“你未破境,再打就不会像上回那样,哪怕我收着力,你也无法奈何我分毫,打起来便一点意思没有。”
李浮生皱眉道:“瞧不起我?”
韩偃说道:“未有此般想法,只是修为相差悬殊,我施展不开,你近不了身,两者皆不痛快,我若认真回击,你即刻便败,所以何必要打?”
李浮生不屑道:“虽然我不认同,但确实差着境界,那就等我破境,便去神都当众挑战你。”
韩偃稍微沉默,说道:“你是山泽里身份最明晰的,若在神都露面,青玄署可不会再放你离开。”
李浮生说道:“那就不用韩兄替我担心了,反正这一架,我打定了。”
韩偃点头说道:“但得排队,入冬后,温暮白会来。”
李浮生挑眉道:“怎么挑战你还要排队的?那个温暮白年年挑战,他都不腻么?”
韩偃平静说道:“我是有些腻了。”
李浮生愣了一下,随即好笑说道:“看来你根本没把温暮白放在眼里啊,那家伙也是真可怜,将你视为此生最大的对手,结果这个对手眼里完全没有他,还觉得他很烦。”
韩偃说道:“并非不放在眼里,温暮白的资质很高,与我也相差无几,虽然他每次都差一点,但都能很快追上,甚至超越。”
“这次来,自然是已破境,有了很大信心,所以才会只提前通知我一人,可年年打,打来打去,还是那些事,难免会觉得腻。”
李浮生奇怪道:“有奈何海相隔,隋覃存在时间差,你们是怎么及时联系的?”
韩偃说道:“你们山泽之间的沟通,除了某些特殊法门,也会有法器辅助吧,尤其是普通成员。”
没等李浮生回答,韩偃接着说道:“品秩再高的法器,都有范围限制,何况大隋疆域辽阔,奈何海之广亦不止千万里,再有西覃疆土,如此距离,法器便完全派不上用场。”
“但只要法器品秩够高,再以精血引之,配上足够强大的神魂,便能无视距离,甚至跨越奈何海气场的阻挠,凡人以及修为境界低者做不到,哪怕是澡雪境。”
“以往温暮白没有直接与我沟通,是因为做不到,也从未请别人帮忙,现在能做到,便足以证明他现在的修为。”
李浮生闻言刚刚张口要说些什么,韩偃又道:“因此,隋覃双方想安排暗子,借此及时沟通的难度很大,除非暗子的修为已达澡雪巅峰甚至更高。”
“但拿这样的人当暗子用,且不说暴殄天物,怕也没人会愿意。”
李浮生哑口无言。
暗想韩偃是真会举一反三,甚至直接抢答,固然省事,可他想到的问题说不出口,实在难受。
韩偃看了眼已经快被烤焦的野兔,没有提醒,说道:“不管山泽有没有想在琅嬛做什么事,你若大摇大摆毫无隐藏的在琅嬛行走,很快就会被认出来。”
李浮生心不在焉道:“无所谓。”
韩偃说道:“那我就在神都等着你,如果你不是需要好几年才能破境的话。”
李浮生当即怫然道:“瞧不起谁呢!我说破就能破!”
韩偃没有回应,平地起风,转眼消失不见。
李浮生在原地沉默许久,才啧了一声,嘀咕道:“娘的,话说大了。”
梁良突兀出现,半睁着眼睛,一副没睡醒的样子,说道:“没信心破境打赢他?”
李浮生没有反驳。
他当然不是没信心,而是破境对他来说太难。
想用原来的办法,条件不够,至于另寻办法,其实他从未停止。
但连柳翩都没能做到,何况是他。
至少柳翩做到了气海生神,有了一定基础,他可是半点基础都没有。
想要替换两股气,他就得先自废修为,这当然是很难下定决心的,而且但凡出了意外,就真成了废人,倒不如破不了境,起码有一定实力在。
不知李浮生在想什么的梁良觉得很意外。
以他对李浮生的了解,基本是天不怕地不怕。
就算那个人是韩偃,也不至于没信心到这种程度吧?
见李浮生沉默不语,面露难色。
梁良眼睛睁大了些。
他看向火堆,突然说道:“兔子烧成炭了。”
“......”
......
神都,某处府宅里。
陈重锦正在悠哉斗着蛐蛐。
宰相从外面回来,揖手说道:“殿下,明日便是太子生辰,已确定陛下不会出席,宴会是在潜龙殿举办,一切皆有太子做主。”
“除了皇后娘娘以及几位贵妃娘娘外,并未宴请大臣,只是邀请了这些大臣家里年轻一辈,而且太子也请了姜望。”
陈重锦微微挑眉说道:“毕竟是储君的生辰,无论是否明确站队,都该到场,他这是不想让某些人为难,便谁都不请?”
宰相说道:“陛下言及让太子做主,想怎么来都行,他弄成神都权贵年轻一辈的聚会,看似只是纯粹的生辰宴,但应该是没有那么简单的,宴请的人里面除了姜望,还有首辅长孙。”
陈重锦笑着说道:“真是上上下下直接一锅端啊。”
宰相犹豫道:“殿下也是要去的,否则会被说没规矩。”
陈重锦淡淡说道:“那自然是要去的,还得给他奉上大礼才行。”
宰相低声道:“还有件事,我见太子麾下的人去了教坊司,等人离开后,悄悄打探,原是特地邀请了红袖姑娘明日戌时入宫表演。”
“虽然太子发话,以前的红袖姑娘也无法拒绝,可现在,要说与姜望没关系,似乎并不可信。”
陈重锦抚掌笑道:“有意思。”
宰相皱眉说道:“我素来不喜姜望,殿下是清楚的,总觉得他不可能为殿下所用,而且巴守死在姜望手里,哪怕把锅扔给了太子,只要姜望提及,这件事就很容易败露。”
陈重锦略微沉吟,说道:“姜望为何杀死巴守,至今没有弄明白,若巴守只是得罪了他,就算知道巴守并非陈
符荼的人,事情过去那么久,也未必能生出什么事端,就怕陈符荼借此搞事。”
“对了,之前苦檀那边有消息说,北阒梁城出了妖患,申屠一族闭门不出,族里赘婿更是勾结妖怪,因此姜望屠了申屠满门,我记得骁菓军某个都尉,就是申屠一族的人吧?”
宰相点头说道:“申屠司是与申屠一族族长平辈,但因为他们族里乱得很,所以两人年纪相差甚大,申屠司是那一辈里年纪最小的,也有最有天赋的,目前在左郎将何辅麝麾下任都尉一职。”
陈重锦若有所思道:“何郎将在磐门,所以神都骁菓军左卫府应该是这个申屠司代掌的吧?”
“申屠一族勾结妖怪,由北阒梁城镇守将其罪行一一奏报神守阁,最终是怎么处理的?申屠司没有受到影响?”
宰相说道:“好像申屠司功绩够高,而且何郎将不管事,又被陛下谴去磐门镇守,左卫府皆有申屠司统辖,整得有模有样,何况申屠司入神都多年,很久没回过梁城,仅是罚了几年俸禄。”
陈重锦笑道:“但申屠司也应该清楚申屠一族是被姜望覆灭的吧?”
宰相惊讶道:“殿下莫非是想?”
陈重锦斗着蛐蛐,面色平静说道:“有巴守这个不稳定因素在,我怎么可能再对姜望做什么,而且现在也不好说姜望会不会在我手下做事,我只是记得申屠司好像跟陈符荼有些亲近。”
宰相想了想,揖手道:“属下明白该怎么做了。”
随即又问道:“要不要直接告诉姜望申屠司的事?”
陈重锦摆手道:“不急,那样显得太刻意。”
他见罐里两只蛐蛐不再相斗,隔着很远贴壁不动,便伸手盖住罐口,直接把罐子连同两只蛐蛐震成粉末,无趣般往椅子上一摊,笑着说道:“这次生辰宴应该会很有意思。”
第五十四章 长公主
宝瓶巷,浔阳侯府。
姜望默默看着手里的请柬。
谈静好手里也有一张,她掩唇虚咳了两声,轻声说道:“太子仅邀请了年轻一辈的人,因叔父膝下无子,又得知我的存在,便把请柬送到了我手上,叔父没有拒绝,是同意让我去的。”
铁锤姑娘坐在旁边,气呼呼说道:“为啥没邀请我?”
萧时年安慰道:“我也没被邀请。”
铁锤姑娘更气了,猛地站起身说道:“我可听说了,游玄知那家伙是在被邀请的人里面,虽然他是殿试第一,但我们也是第二第三,这分明是区别对待!”
萧时年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因为李神鸢也在邀请之列,这便够了。
何况若非那卷书的缘故,他也不喜欢入宫凑那个热闹,现在自是乐得清闲。
姜望把请柬递给小鱼,说道:“有文人,有修士,有武夫,且多是年轻人,想来不会只是吃吃喝喝那么简单。”
“陈符荼曾到乌啼城,萧兄又没再藏着那阵纹的手段,他应能猜到你和乌啼城的关系,可相比于你,他显然更重视李神鸢。”看書菈
萧时年说道:“虽然不见得会出什么事,但到时候还是想请你保护好神鸢。”
姜望点点头,看了眼气鼓鼓的铁锤姑娘,说道:“参加这场生辰宴未必是好事,你便和萧兄静待宝瓶巷,等我们回来。”
萧时年也再安慰道:“宣愫同样未被邀请,游玄知除了是殿试第一,终究还是浣剑斋首席真传,而且你与他一块参加磐门两朝会,也算是并肩作战了,没必要对他那么大恶意。”
铁锤姑娘切了一声,说道:“别把本公子想得那么小气,无非是稍有不忿罢了,那什么生辰宴,本公子可半点兴趣都没有。”
谈静好没有多么了解铁锤姑娘,闻言很是诧异道:“姑娘为何自称本公子啊?”
铁锤姑娘敷衍般解释了两句,也没管谈静好懂没懂,拽了下萧时年说道:“咱们出去打探一下,看看太子的生辰宴究竟想搞什么把戏。”
两人离开,姜望则盘膝坐在池塘边,凝炼神性,小鱼在院前空地练拳,谈静好无所事事便抚琴助兴,阿姐朝着藤椅上一躺,惬意哼起小曲儿。
一日无事发生,直至傍晚,铁锤姑娘和萧时年带着打探来的消息回到浔阳侯府。
与此同时的长公主府里。
九姑娘在前,舒泥在后,跨越长廊,来到长公主屋前。
只见半敞开着门的屋里,一袭雪白长裙披散着青丝的长公主殿下正倚着窗台低眸看书。
舒泥下意识便想抬脚进屋,但被九姑娘瞪了一眼,她顿时又默默把脚收了回来。
虽然仗着长公主能在神都横行无忌,可在长公主府里,九姑娘哪怕只是抬抬胳膊,舒泥都要吓得捂脸。
甚至相比温柔可亲的长公主殿下,九姑娘才绝对是舒泥最怕的一个人。
用眼神制止了舒泥后,九姑娘先是轻轻敲门,得到长公主示意后,方才进屋,低眉顺目道:“太子殿下送来了请柬,想请公主明日入宫赴宴,想着终究是太子生辰,没有直接回绝。”
长公主翻了一页书,淡淡说道:“告诉他,我没空,但礼物会到。”
九姑娘称是,随即说道:“太子殿下也邀请了舒泥。”
长公主闻言看了眼舒泥,说道:“想去便去,不想去也一并回绝。”
舒泥先是偷瞄一眼九姑娘,才轻声细语说道:“我想凑凑热闹。”
长公主嗯了一声。
九姑娘退出屋去,又再瞥了一眼没动弹的舒泥,后者连忙说道:“公主好好看书,我们先走了!”
长公主没有回应,明黄的烛火下,身影映照在窗前,哪怕只是影子也颇显曼妙,那张侧脸更是美艳绝伦。
......
神都鱼渊学府。
哪怕入夜,某几处,朗朗读书声依旧在。
陆玖客捧着书依靠院墙,配上那隐隐读书声,更仿佛也将他拽入其中。
但在湖前嗑瓜子的常祭酒却对此嗤之以鼻,他回眸看了眼竹屋里正在交谈的帝师和李神鸢。
桌上摆着的是请柬。
帝师微微皱眉,说道:“以往太子生辰,虽然陛下也非每次都在场,却从未有全权让太子自己操办的意思,此次生辰宴,看似只是年轻人们的聚会,没有牵扯旁的,但实则不然,莫非陛下已经打算放权给太子了?”
能入宫,在李神鸢看来便是很好的机会,而且那位太子会邀请她的原因也能猜到,至于这里面更深层次的问题,李神鸢毫不在意,所以她仅是保持沉默。
帝师念叨一句,便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问了些修行上的事,又叮嘱一番,就让李神鸢拿着请柬离开了。
随即常祭酒步入竹屋里。
“李神鸢领悟了言出法随哪怕是不争的事实,可老师就不好奇,她究竟是怎么领悟的?”
帝师淡淡然说道:“未曾铸就黄庭却有澡雪境修为的柳翩你还记得吧?”
常祭酒皱眉说道:“那人多在垅蝉活动,但至今不也没人找到他的踪迹么?何况这与李神鸢有什么关系?”
帝师说道:“两人是相识的,柳翩的事尚且无法解释,李神鸢大概也得了特殊机遇,好比修行了失传的儒家法,只靠自己摸索,自当比不上正统的儒家修行法门,那会很好的规避弯路。”
常祭酒大为意外。
只是有句话帝师没说。
当初第一次见到柳翩,是山泽针对青玄署搞事,而柳翩露面帮了山泽,且陆玖客曾调查到的,李神鸢就和山泽有关,他理所当然会以为柳翩也是山泽人。
可在后来,垅蝉妖患,乌啼城副城主布阵垅蝉一境。
接着太子陈符荼就去了一趟乌啼城,同副城主达成了一个小小的赌约。
再有得陛下旨意,监视乌啼城的神守阁阁主甘梨整理所见所闻。
旁人或许不知里面的事,但身为帝师,他自当清楚,李神鸢其实是乌啼城副城主之女。
那么柳翩的身份也就值得怀疑。
或者说,乌啼城和山泽有很紧密的接触。
甚至帝师怀疑,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乌啼城剑首,有可能就是柳翩。
由此一来,乌啼城隐藏着许多澡雪修士,又会同样几近失传的阵法,不铸黄庭便能修行的方法,现在又有儒家修行法,乌啼城的神秘程度可见一斑。
谁也不知道乌啼城里是否仍有更多秘密,若是有很大的图谋,必然是不可小觑。
但帝师没有想将此般发现告知任何人的意思。
常祭酒便等于是唯一的半知情者。
而他自然没有想到别的,仅有的念头便是儒家修行法。
现在的读书人多是纯粹读书,而且旧时经典皆已绝迹,连拓本都没有,更遑论儒家的修行体系了。
ap..像帝师这等儒学造诣深厚,自行领悟一些修行法门的人,世间哪有几人?
若能得正统儒家绝学,那不仅能让他尽快领悟浩然气,对天下读书人而言,也是莫大福祉。..
甚至当世如果再出一位圣人,儒修门第必将复苏!
......
很快,昼夜轮转,又临申时。
距离太子生辰宴仅剩两
个时辰。
姜望独自出了宝瓶巷,巷外停了一辆马车。
车帘掀起,露出谈静好有些苍白的脸,她微笑朝着姜望招手。
驾驶马车的神守阁修士见状,低声提醒道:“小姐,不可让男子与您同乘一厢。”
谈静好看了眼正走来的姜望,说道:“来神都的路上便有同乘一辆马车,无碍的。”
那名神守阁修士看着已来到近前的姜望,欲言又止。
而姜望看了他一眼,向谈静好说道:“毕竟你现在贵为神守阁千金,与男子同乘马车,容易惹闲话,我坐车辕上便是。”
神守阁修士闻言赶忙让了让位置,有些歉意说道:“原以为侯爷有自己的马车,现在让侯爷与我同坐,实是委屈了侯爷。”
姜望说道:“不碍事。”
他正要抬脚,宝瓶巷外又行来一辆马车。
马车未至,陈重锦便已从窗里探出脑袋,挥手招呼道:“姜兄!”
姜望笑着看了眼谈静好,说道:“现在有马车坐了。”
谈静好有些郁闷,然后瞪了那名神守阁修士一眼。
姜望径直进了陈重锦的马车里,驾车的并非宰相,仅是寻常小厮。
“那位便是甘阁主的侄女儿?好像是平阳侯府家的吧?”
姜望坐在陈重锦左侧,问道:“殿下了解平阳侯?”
陈重锦摇头道:“哪里称得上了解,相比浔阳老侯爷以前就住在神都,那位平阳侯怕是到死都没来过,但毕竟大隋王侯就那么些,自然是有些听闻的。”
姜望故作随意道:“平阳侯府已彻底落魄,仅剩郡主一人,我又何尝不是?说来也是让人唏嘘。”
陈重锦叹了口气,又笑着说道:“但现在姜兄已承袭浔阳侯,未来开枝散叶,必让侯府再次人丁兴旺,说来这个年纪,姜兄确实该成亲了。”
姜望反问道:“殿下纳妃了么?”
陈重锦无奈道:“我虽然自诩相貌极佳,但终究风评不好,父皇也不怎么管我,母妃又不在了,哪家大臣愿意把爱女嫁给我?何况我每日勾栏听曲快活得很,这样就很好。”
“至于太子嘛,他生来就体弱,哪怕皇后娘娘很早就想让他立下太子妃,可惜他身体不允许啊,又怕瞎折腾,短了命,也就搁置了。”
陈重锦皱了皱眉头,说道:“不提没注意,这忽然想起,姑姑也没有成亲,我家小妹年纪尚幼,皇室里到如今还没有一个成亲嫁人的。”
姜望有些诧异,“长公主比圣上还年长一些,至今未嫁?”
陈重锦说道:“我这位姑姑连父皇都没资格管,谁知道她又怎么想的呢。”
姜望猜测道:“莫非长公主在潜心修行,其实是一位强者?”
陈重锦思忖道:“也没见姑姑出手过,但我每次见她确实都胆颤心惊,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别的什么,毕竟姑姑一句话,只要不是太离谱,父皇都会听,我们又怎会不对她更尊敬。”
姜望没再说话。
想着这位长公主看来很不简单啊。
第五十五章 你礼貌么?
朱雀街上多了些华贵马车,毫无疑问皆是入宫赴宴的。
但论华贵程度,自是没人比得过陈重锦的马车。
越往前走,街上越显得拥挤。
因此,马车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姜望掀开车帘一角,说道:“看来太子殿下请了不少人啊。”
陈重锦透过缝隙瞄了一眼外面陆陆续续的马车,冷笑道:“除了一些不得不去的,剩下皆是想法子巴结或者本就与太子关系亲近的家伙,尤其是上官明月,逮着机会就是一顿舔。”
姜望没说什么。
陈重锦接着说道:“骁菓军轻易不会站队,尤其是黄小巢接任统领之职后,虽然我不了解黄小巢,甚至整个神都了解他的也没几个,但我清楚一件事。”.Ь
“黄小巢是父皇亲自三顾茅庐请他来执掌骁菓军的。”
陈重锦看着姜望,面色肃然道:“我想你应该明白这意味着什么,黄小巢很强,但又没几人清楚他到底有多强。”
“相比国师,在琅嬛妖怪眼里,黄小巢才是神都的磐石,想攻破神都,必须先杀黄小巢,否则便没戏。”
姜望沉默不语。
他其实对此早有些了解。
毕竟黄小巢是拥有遗落神国的人。
陈重锦也没在意姜望的反应,他说这话只是作为引子,接下来才是关键。
“但骁菓军里出了三个意外。”
“什么意外?”
陈重锦笑道:“第一个意外自然是何辅麝,他左郎将之职纯粹是凭借妖孽般的天赋得来的,现在他算是大名远扬,可以前,神都里也没几个人知道他。”
“就连我都是在何辅麝被父皇遣去磐门镇守的那一日才知道有他这个人,实是何辅麝惫懒成性,整日里待在左卫府不出,旁人想知道他也难,何况那时候父皇也有意藏着他。”
“可惜父皇的耐心是有限度的,甚至可以说,已经给了何辅麝最大限度的耐心,最终还是忍无可忍,把他扔出了神都历练。”
“第二个意外便是舒泥了,何辅麝是因为懒,不遵规矩,舒泥是有姑姑撑腰。”
“纵然在右卫府傅郎将手底下做事,也是向来我行我素,而且傅郎将又是舒泥的老师,把她当亲闺女般看待,可谓到哪儿都被宠着。”
姜望微蹙眉头,这些事情他都清楚,想着陈重锦到底是要说什么?
“第三个意外是什么,或者是什么人?”
陈重锦回道:“申屠司,骁菓军左卫府都尉,表面是何辅麝的副将,但何辅麝的秉性姜兄也清楚,所以骁菓军左卫府几乎可以说是申屠司执掌的。”
“他自身没什么特殊的,却隐隐有想打破骁菓军不站队的规矩,竭力亲近太子,说是太子暗地里的一条狗也不为过。”
“既然是暗地里,殿下又怎知......”话音未落,姜望又释然道:“殿下在意些,稍微洞悉点也正常,可若是骁菓军有规矩,殿下直接揭露,不就能解决掉那个申屠司?”
“毕竟执掌骁菓军左卫府,在神都也算权力颇大吧?留着只会是个麻烦。”
陈重锦摊手道:“咱没证据啊,或者说,有些证据拿不出手,反而容易给自己惹一身骚。”
姜望意味深长看了眼陈重锦,突然问道:“申屠司和苦檀北阒申屠一族有什么关系?”
陈重锦想了想,说道:“好像申屠司就是苦檀北阒人,怎么,姜兄跟申屠一族很熟?”
姜望平静道:“不算熟,只是把申屠一族杀绝了而已。”
陈重锦惊讶道:“那姜兄可有隐藏身份?若被申屠司得知,恐怕会想报复姜兄啊!”
“这次生辰宴,申屠司或许也会到场,毕竟他年纪不算大,而且右卫府的舒泥也被邀请,申屠司出现,没人会怀疑什么。”
姜望轻笑道:“如果他真要找我麻烦,那我也不介意送他见族人。”
陈重锦紧张道:“姜兄可别乱说,依他骁菓军左卫府都尉的身份,不谈是在宫里,也别说在神都任一地方,无论何处,你杀了他,都是犯下大罪,除非父皇不追究。”
姜望挑起车帘看着窗外,没有给予回应。
陈重锦微微挑眉,沉寂了片刻,又道:“太子也邀请了红袖姑娘,应该会让她舞曲,虽然她仍在教坊司,但毕竟不同往日......”
姜望想起萧时年和铁锤姑娘便有调查到这件事,面无表情道:“殿下是想说,太子让红袖姑娘当众舞曲,实则在打我的脸?”
陈重锦叹息道:“那就看怎么想了。”
姜望忽然说道:“殿下其实很在意那个位子吧?”
陈重锦苦笑道:“在意又有何用?”
姜望淡淡说道:“太子生辰不在太子一人,谁让他是太子呢,没让神守阁礼部操办,全权交给太子,又不管太子怎么办这场生辰宴,某种程度来说,也是陛下给予太子信任。”
“或者说,哪怕他借此把朝臣揽于麾下,也无所谓。”
陈重锦面色一变,干笑道:“只是生辰宴而已,最多不过是与本就亲近的朝臣更亲近,说将他们都揽于麾下,有些言过其实了吧,何况邀请的都是些年轻人。”
姜望说道:“生辰宴怎么办无关紧要,太子能得到什么也无关紧要,问题在于陛下的态度。”
陈重锦沉默。
接着便是一路无言。
到了宫门前,自然要下马车,步行入宫。
姜望刚站定脚步,便见旁侧一辆马车里走下来上官明月。
两人四目相对。
有底下小厮捧着好几种贺礼,虽然有红布遮盖,但应是颇为贵重。
驾驶陈重锦马车的小厮仅是双手捧着一个小盒子,被陈重锦随意接在手里,他目光看向上官明月,后者微微颔首,便迈步走向宫门。
陈重锦面无表情,又打量几眼周围马车上下来的人,朝着姜望问道:“姜兄认识上官明月?我瞧他眼神好像不太对劲。”
姜望说道:“因为红袖姑娘。”
陈重锦了然道:“素来听闻上官明月十分倾慕红袖姑娘,但现在看来比我想的还要更倾慕。”
“姜兄不必在意,上官明月虽有些才气,却没什么修为,何况平阳侯家的那位郡主很受甘阁主喜爱,上官明月的父亲在甘阁主手底下做事,他断然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姜望看向后面马车谈静好下来,由神守阁修士带着贺礼跟着。
没等说什么,又有一辆马车停在宫门前。
从车厢里步出一位翩翩公子。
他目视宫门,整理了下着装,微笑点头示意周围上前打招呼的人。
驾驶马车的是一个女子。
模样清冷,怀里抱剑,皮肤虽显得粗糙了些,但气质不俗。
陈重锦眯眼说道:“那是张首辅的孙子张祈年,在神都年轻一辈里颇有名声,若只论身份,张首辅不虚国师和帝师,甚至权柄更大一些。”
“张祈年又很争气,各方面都出类拔萃,连父皇也对他赞誉有加,除了修行资质不算高,目前只是洞冥巅峰的修为,可以他的身份,这一点完全不重要。”
“驾车的女子名叫暮夏,澡雪境的修为,可以说是名副其实的天才人物,但也仅仅是张祈年的护卫而已,几乎走到哪儿都带着她,我怀疑
他们关系不正常。”
姜望问道:“他也是亲近太子的人?”
陈重锦嗤笑一声,说道:“太子一般不会特别与人亲近,都是上赶着想亲近他的,除非很特别,或者让太子很喜欢的,张祈年无疑算是其一。”
“但张祈年从始至终把为父皇效命肝脑涂地的话当作口头禅,他与任何人都能聊上几句,便意味着与任何人都亲近,也都不亲近。”
姜望看着周围人上前打招呼全都一一回应,致使在宫门前逗留许久的张祈年,心里莫名其妙冒出一个词汇——笑面虎。
似是察觉到姜望的目光,抱剑的暮夏侧目看来,眸子清冷,隐含杀机,那股杀机竟让神国有些蠢蠢欲动,姜望暗自惊诧。
没道理啊!
如果暮夏只是澡雪境,且没到赵熄焰的修为,是不可能让神国有反应的。
而在他的感知下,暮夏虽非寻常澡雪修士,可相比赵熄焰差远了,是怎么做到让神国力量险些涌现的?
难道是比旁人染血更多,杀意非比寻常?
若是别的原因,比如隐藏着修为,那神国就非蠢蠢欲动,而是力量直接涌现出来了。
为此,姜望又多看了暮夏一眼。
然后那股杀机突然消失,紧接着又更汹涌袭来。
姜望清楚看到,暮夏的脸更冷了。
他有些不明所以,挠挠头,看了眼陈重锦和谈静好,说道:“时辰不早了,咱们进去吧。”
临出宝瓶巷的时候,萧时年便说了李神鸢会晚点到,所以姜望没有在宫门前等。
入宫前需要查阅请柬,也是为了防止有贼人趁机混入宫去,像陈重锦自然不需要,何况他本来也没有请柬,身为皇子,不特意请,也得来,谁让人家是太子,他只是皇子呢。
证明身份无错,姜望和谈静好并肩跟在陈重锦后面入了宫门,那名神守阁修士则带着贺礼,等到了潜龙殿,把贺礼交予东宫内侍登记一下名字,他就得回来在宫门前等着宴会结束。
潜龙殿前是很大的广场,上官明月登记完贺礼,又回眸看了姜望一眼,便入了殿。
陈重锦上前,把手里的小盒子直接扔在案台上,满是纨绔姿态的随意说道:“这是我给皇兄的贺礼,废了八匹马,不远万里,花了大价钱寻来的夜明珠。”
内侍闻言嘴角一抽。
他默默回头看了眼潜龙殿里嵌满了的夜明珠,再看看小盒子里那颗,显然只是很寻常的夜明珠,并非什么珍惜物件,但这位毕竟四皇子殿下,内侍没敢说什么。
随即谈静好示意站在身侧的神守阁修士,后者将贺礼奉上。
是前诸国时期文坛大家的墨宝,价值不可估量,内侍很清楚太子殿下最喜欢这些,便微笑着落笔登记,添上神守阁千金谈静好之名。琇書蛧
谈静好代表神守阁而来,请柬请的也是神守阁里的谈静好,此般登记没有任何问题。
待神守阁修士退走,有专门的内侍带着这些帮忙拿贺礼的小厮或护卫出宫,
负责登记的内侍也抬眸看向姜望。
姜望面无表情回看着他,说道:“我没准备贺礼。”
内侍表情一僵。
怎么还有不带贺礼来的?
第五十六章 柔弱可欺的谈静好
陈重锦看了姜望一眼,横眉朝着愣住的内侍说道:“侯爷来了,便是最大的贺礼,想来皇兄也是此般想法,赶紧登记,别耽误时辰!”
内侍自然明白能被太子殿下邀请来的都是他得罪不起的,虽说得了登记的差事,可也只是小小内侍,没必要因为有无贺礼刁难客人,仗着殿下狐假虎威,非明智之举,只需稍后通禀一声便好。
又闻四皇子殿下口中侯爷二字,他当即醒悟眼前人是谁,于是,他提笔写下浔阳侯姜望的名字。
没等陈重锦拽着姜望入殿,身后一道声音响起,“太子生辰,心意为重,哪能以贺礼见高低,瞧我,同样没有带贺礼。”
姜望回眸,却是张祈年迈步而来,他手里空空如也,跟在后面的暮夏也仅是怀里抱剑。
内侍毫不迟疑,再次提笔写下张祈年的名字。
“这位便是浔阳侯吧,果然如传闻一般,长得是真好看啊,比四皇子殿下还要好看多了。”
陈重锦脸一沉,反驳道:“我与姜兄明明不相伯仲。”
张祈年笑道:“四皇子殿下说得是。”
他接着又看向姜望说道:“我听闻了教坊司的事,侯爷初至神都,便让一众权贵子弟美梦如幻影般破碎,寻常人或许只能羡慕嫉妒,但有少数人怕是恨极了侯爷。”
姜望平静问道:“这少数人里包括你么?”
张祈年微微一怔,摇头笑道:“我只是羡慕而已,毕竟红袖姑娘很有名的,无论是身材相貌,还是才气,莫说女子,神都读书人里面,也没几个能胜过她。”
“其实说来,难免让人感慨,红袖姑娘也是出身大族,只是那个大族犯了事,女眷皆被充入教坊司,有些人当天便自尽,时至今日,各种因由,只余红袖姑娘一人。”
“哪怕声名再大,给教坊司带来再高的金银,除了无关紧要的地方,红袖姑娘仍是没有半点话语权,此时侯爷的出现,算是给红袖姑娘带来曙光,若能纳为妾,想来亦是一番美谈。”
毕竟是侯爷,张祈年没说姜望会娶红袖姑娘为妻,但就算只是纳妾,红袖姑娘的命运也会是天翻地覆的改变。
姜望看了眼冷着脸站在张祈年身侧的暮夏,没说任何话,仅是微微颔首,便转身入了潜龙殿,谈静好紧随其后。
张祈年则和陈重锦对视一瞬,两人先后入殿。
潜龙殿里富丽堂皇,甚为宽敞。
座位排次也有讲究。
有侍立的宫女引领客人,前往属于他们各自的位置。
陈重锦无论如何都是四皇子,当然要坐在右侧第一排。
姜望位置则在左侧第一排,但谈静好的位置却在右侧第二排。
眼下许多位置都已坐了人。
见谈静好有些踌躇,似是不想去被安排的位置,姜望便拉着她直接走向左侧。
入目里,第一排靠前位置,正坐着上官明月。
姜望微微挑眉。
这个座位安排貌似有些意思。
虽然谈静好并非甘梨亲生女儿,但上官明月只是甘梨麾下仆射之子,再不济也该坐相等位置,结果谈静好的位置却比上官明月差了一等。
姜望倒是没在意自己的位置仅在左侧第一排第五位。
大隋右者尊,左次,但只取首位,剩下身份高低的排序,不与对面相较。
正位坐席也是一排,那毫无疑问是太子殿下以及皇后娘娘和几位贵妃的位置,陈重锦身为皇子,落座右侧首位,是理所应当的规矩。
姜望大概能猜到,左侧首位或许便是张祈年。
事实证明,后脚便入了殿的张祈年,被宫女领着落座左
侧首位。
暮夏则在左侧第二排的首位,正好在张祈年身后。
他没想第二第三第四坐的是谁。
只是略有好奇,暮夏仅是张祈年的护卫,旁人的护卫皆没资格入殿,唯独暮夏可以,看来陈符荼是相当重视张祈年。
瞥了眼左侧第七个位置的上官明月,姜望拉着谈静好,让她坐在第五个位置,自己则坐在了第六个位置,上官明月见此微微蹙眉,但并没有说什么,因为他清楚第六个位置原本该是谁坐的。
谈静好有些紧张,稍微凑近姜望些,小声说道:“我坐在这里,而你坐在别人的位置上,到时原主来了,让别人坐哪儿?我还是回自己的位置吧。”
姜望平静说道:“无碍。”
周围人都在互相交谈,或看见殿外有熟人出现,忙上前打招呼,没几人注意到姜望这边的情况。
时刻注视着姜望的陈重锦同样没有提醒的意思,他很随意吃着糕点,无人搭茬,倒也乐得自在。
很快,游玄知的身影出现,他被宫女引领着去了右侧第一排。
不单是殿试第一,浣剑斋首席真传的身份,更是代表大隋迎战西覃年轻一辈,就算表现没有那么亮眼,三重荣光加身,他都当得右侧靠前的位置。
除了陈重锦,前五位里也有多个皇室子弟,是仅有的大隋王爷家的世子,虽然陈景淮的兄弟都没了,但有几位的子嗣尚在,在神都里闲散过日子,可谓是一个比一个低调。
哪怕是面对陈重锦,他们也是战战兢兢笑脸相迎。
姜望看在眼里,若有所思。
时辰将至戌时,开宴临近。
太子陈符荼已然到位。
他面色稍显苍白,微笑着与陆续上前恭贺的人攀谈。
随着殿外沉重脚步声响起。
有身材魁梧,着轻甲的男子步入殿内。
他身上透着明显的杀伐气息。
不需陈重锦提醒,姜望便也能猜到此人便是申屠司。
说起来与申屠无彦颇为神似,更像是年轻版的申屠无彦,但事实上,两人是兄弟,非父子。
有宫女在前领路,申屠司径直到了姜望面前。
宫女看着座位上的姜望也是有些懵,再看了眼谈静好,小声说道:“您的位置在那儿。”
姜望面无表情,“我知道。”
宫女为难的看了眼太子殿下。看書菈
陈符荼没有注意到这边的情况。
实是恭贺的人太多了。
上官明月这时起身朝着申屠司拱拱手,“申屠都尉。”
申屠司也淡淡回了一礼,然后看着姜望,说道:“浔阳侯是吧?你坐了我的位置,麻烦挪一下。”
上官明月就站在一旁,他没有露出看戏的表情,但心里却在冷笑。
骁菓军是大隋最强之军,也是守卫神都的磐石,面对有名无权的王侯,都尉以上都是不惧的。
何况申屠司掌握着左卫府,除了所谓的左郎将,便只在骁菓统领和右郎将傅南竹之下,是毫无疑问骁菓军里执掌极大权柄的人。
哪怕在教坊司里陛下有旨,让姜望破了规矩不受罚,但同样不占理的情况下,如果两人起了冲突,申屠司纵然没有直接杀死姜望的权力,也能合情合理打他一顿。
姜望若敢反抗,甚至伤了申屠司,只会惹出更大的麻烦。不管姜望怎么做,就算是乖乖认怂,把位置还回来,上官明月也能稍微缓解下糟糕的心情。
但姜望却看都没看申屠司一眼,说道:“这个位置我坐了,你去第二排。”
申屠司眸子骤冷。
上官明月没忍住搭茬道:“以申屠都尉的身份,怎么能坐第二排?相比于此,你旁边那位姑娘是何人?如果没有比你身份更高,她可没资格坐在那里。”
谈静好表面看来柔柔弱弱,仿佛风一吹就倒,完全是很好欺负的样子,若是出身高贵,哪怕没有养出刁蛮的性子,也该有权贵的气质。
但上官明月没从她身上看出丝毫神都权贵家千金的姿态。
说来虽是郡主,然而平阳侯府远比浔阳侯府更落魄,谈静好自幼读书修行,经常在外历练,降妖除魔,后因遭人迫害,修为尽失,便越显柔弱。
气质方面跟神都里那些千金大小姐自然没有可比性。
俨然像是个卑微可怜极好欺负的小姑娘。
在上官明月看来,除了浔阳侯的身份,姜望毕竟还是澡雪巅峰修士,太子殿下许可他像张祈年那样带个丫头来,没什么无法理解或什么大不了的事。
但姜望占了申屠司的位置,把他自己的位置给了那丫头坐,让上官明月觉得有些不太对。
就算再是宠爱的侍妾,也不能在太子生辰宴上此般没有规矩。
可想着教坊司的事,姜望似乎就不是个守规矩的人。
因此,上官明月还是拿了谈静好说事。
尤其见谈静好闻言更显楚楚可怜,有些如坐针毡的样子,上官明月大致确信谈静好的确没什么显贵身份,那么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谈静好都没资格坐在这里。
实则谈静好的‘如坐针毡是在犹豫要不要起身,而这个起身并非是要让位置。
叔父待她极好,若借叔父的势欺人,她担心会给叔父惹麻烦。
但她最终还是站起身,走到上官明月面前,抬起绵软无力的手掌,在上官明月莫名的眼神里,打在了他脸上。
啪的一声,很是清脆。
同时还伴随着一声惨叫。
让热闹的潜龙殿里因此陡然一静。
只见上官明月已摔在数丈开外。
右脸更是清晰可见肿了起来,嘴角鲜血横流。
多数人不明所以。
但早有注意到这边情况的人却皆是张大嘴巴,感到有些难以置信。
因为谈静好看着确实很柔弱,标准的肩不能扛手不能提,那张脸也是极为苍白,单是站着都给人一种随时会摔倒的感觉,轻飘飘挥出的一巴掌,居然能把上官明月打飞这么远,伤得这么重!?ap..
暮夏往前凑了些,在张祈年身后低声道:“她刚刚是用炁打的上官明月,虽然只是一瞬的气息外露,但基本能证实半步澡雪的修为。”
张祈年看着谈静好的背影,甚是惊奇,“可她身体似乎有些问题,虚弱并非伪装,哪怕只是半步澡雪,并非已入澡雪境,身体状况也不该糟糕到这种程度,是受了很严重的伤?”
暮夏没说话,显然她猜不出缘由。
因为谈静好的情况看似受伤所致,但其实无伤。
上官明月捂着脸,他没有直接狂怒叫嚣,而是呆若木鸡看着谈静好。
“你爹是右仆射?”
“我叔父是神守阁阁主甘梨。”
“你能坐第一排,我为何坐不得?”
“还是说,右仆射大人已经不把神守阁阁主放在眼里?”
第五十七章 人间不可观
谈静好的声音很轻,但在上官明月耳中却如遭雷殛。
阁主甘梨内宅里住进了一位女子,被阁主视作亲女,享有阁主之女身份的一切待遇,这件事他是知道的,但并未见过那位‘神守阁千金大小姐。
别管对方是否为阁主亲闺女,在阁主眼里是,那就是。
而作为右仆射之子,他的身份理所当然要比这位低一等。
已经快要涌出喉咙的怒火顷刻被他压了回去。
尤其谈静好最后一句质问,让猪头般的上官明月脸色更难看。
阁主甘梨把大小事务交给左右仆射自行决断,但那也是阁主给予的权力,随时都能收回去,而且真正的大事,左右仆射肯定是做不了主的。.Ь
何况左右仆射也不敢瞒着甘梨做些什么。
毕竟甘梨对他们有直接生杀之权,更是澡雪巅峰里排在前列的大修士。
左右仆射仅是文人而已,哪怕会些拳脚功夫,也没那个胆子甚至念头敢忤逆阁主。
上官明月更是惧甘梨如虎。
因为看似和善的甘梨,其实脾气很不好。
上官明月艰难爬起身,诚惶诚恐作揖,肿着脸嘴里含糊不清道:“家父绝无此般想法,明月不知姑娘身份,有所得罪,实为该打,若姑娘气未消,便再打明月一巴掌!”
潜龙殿里的人看着这位名声仅次于陈重锦的权贵子弟,虽是纨绔,但非贬义,因为各方面上官明月都比陈重锦强太多了,若非平时招摇过市了些,也不会得‘纨绔二字。
而有纨绔之名,却更具才华的上官明月,此刻狼狈样,让场间人皆哑然。
谈静好到了神都,便住进神守阁,虽有人清楚,但甘梨也未曾刻意宣扬。
只听谈静好的话,似乎仅是叔侄关系,可上官明月挨了打,却很快低头服软,甚至不敢大声说话,意味着什么,是很明显的。
甘梨在神都的权柄很高,众人看向谈静好的目光自然也有了些变化。
再想到柔柔弱弱的小姑娘,一巴掌把上官明月拍飞的画面,违和感实在强烈,可以说,仅此一幕,谈静好便在神都出了名。
有上官明月主动去了右侧第二排谈静好原本的位置,他的座位便空了下来。
谈静好看了眼申屠司,说道:“这里有了位置,你想坐便坐,不想坐,便站着。”
说着,她没再理会申屠司,在姜望旁边坐下。
陈符荼朝着申屠司使了个眼色,后者沉默不言,在上官明月的位置坐了下来,正挨着姜望。
看上官明月的表现,陈符荼便清楚自己小觑了谈静好在甘梨心里的地位,否则他不会把谈静好的位置安排在右侧第二排。
事到如今,他没有再提这件事的意思,很快,潜龙殿里重新热络起来,好像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对面陈重锦见申屠司没有借题发挥,略有些失望
但对于姜望让谈静好坐在属于他的位置上,他自己又占了别人的位置,颇有些想法。
固然有因距离太远,想坐一起的念头。
可姜望没有占前一位,偏占了后一位,是推测出那个位置大概率是属于申屠司的?
毕竟申屠司亲近陈符荼,没有摆在明面上,那么陈符荼也不会给申屠司安排太靠前的位置。
申屠司职权是大了些,可以不惧王侯,但论身份,自然不能直接排王侯前面。
至少陈符荼身为太子,不能这么安排。
相比右侧靠前位置皆是皇室子弟,安排在左侧的可能性自然更大。
除了姜望,包括左侧首
位的张祈年,排在第七位的上官明月,要么是明着亲近太子的,要么是太子想拉拢的,把申屠司安排在这里合情合理。
谈静好前面空着的三个位置,陈重锦大致能猜到其中会有舒泥或者陆秀秀也会在。
毕竟陈符荼借着治病的缘由,经常往国师府跑,尤其在陆秀秀拜师后,就更勤了。
他有什么想法,陈重锦自是心知肚明。
但尚有一个位置会是谁,陈重锦没想明白。
他也没猜透姜望如何笃定那个位置不是申屠司。
至于姜望其实根本没有这种想法,纯粹巧合的话,陈重锦是不太相信的。
因为不论占了谁的位置,难免都会费口舌。
哪怕事实真是巧合,他想着姜望也必然是存着故意找茬申屠司的想法。
所以失望是暂时的,陈重锦继续乐呵呵跟旁边的堂兄弟喝酒。
而姜望和谈静好此刻正以心声说着话。
“刚刚你可威风啊。”
谈静好有些羞赧说道:“仅是仗势欺人而已,我以前在平阳侯府的时候,其实就很想这么做,每日骑着马,身后跟着南椋军,在街上奔行,那该有多威风,只是那时候条件不允许,后来又出了事,便更没机会了。”
姜望默默看着谈静好。
虽然未曾直言。
但谈静好显然清楚姜望在想什么。
她脸更红了。
姜望笑道:“挺好。”
谈静好没忍住咳了几声,脸色又更苍白了些。
姜望微微皱眉,说道:“等回去,我再取些神性,助你炼化。”
谈静好没有回绝,点点头说道:“我住在神守阁,和叔父的关系,是瞒不住的,与其顾前顾后,不如大方些,何况上官明月的父亲又在叔父手底下做事,他拿我说事,我回击没有半点问题。”
姜望看着她说道:“你怕给甘阁主惹麻烦,我能理解,事实上,你什么都不做,我也有办法应付,现在你为自己出头,而非为我出头,表面是没什么,但有心人终究会多想的。”
不等谈静好说什么,姜望接着说道:“等会儿若是再发生什么,你只管看着就好。”xь
谈静好微微睁大眼睛,问道:“你是想故意惹事么?”
姜望侧目看了眼也正好在看他的申屠司,心声已传至谈静好脑海里,“虽然该留给苏长络,但我是他老师,帮他再杀一个,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何况某些人对我也起了杀心。”
谈静好说道:“看来他是清楚申屠一族的事了。”
姜望轻嗯一声,又看了眼对面的陈重锦,最后将目光落在陈符荼身上。
随着开宴时辰越来越近,舒泥和陆秀秀先后到了潜龙殿。
陆秀秀的位置紧挨着谈静好,舒泥则挨着陆秀秀,眼下只剩左侧第二位空着无人。
“太子也邀请了师兄,但师兄没来,其实我原本也不想来,可国师府里总要来一个。”
舒泥接着说道:“我听闻请柬送至青玄署,似乎想邀请裴皆然,但被裴皆然拒绝了,剩下一些年轻的三品镇妖使倒是很想来,可送请柬的人却没有想请他们的意思,所以青玄署最终谁也没来。”
姜望说道:“看来太子殿下更看重裴姑娘,其余镇妖使都没放在眼里。”
舒泥说道:“这也很正常啊,裴皆然是少有年轻一辈里被陛下允许能直接在神都浮空而行的人,何况在磐门两朝会,修为悬殊下,裴皆然利用符阵消耗了温暮白的力量,更将他拖了很久,表现可比游玄知强太多了。”
对面游玄知默默打了个喷嚏。
满脸困惑。
这时,皇后娘娘和几位贵妃也到了潜龙殿,其中一位贵妃牵着个大约六七岁的小女孩,显然是那位最小的公主,陈景淮目前唯一的女儿。
众人皆起身见礼。
皇后娘娘是陈符荼的生母,落座后,说了些场面话,生辰宴便开了宴。.Ь
有琴师舞女从殿外而来,为首的便是红袖姑娘,她第一时间寻觅姜望的身影。
但姜望的目光却在左侧第二位空着的位置,已然能猜到那是属于谁的了。
顶着猪头脸的上官明月眸子怔然地看着殿中翩翩起舞的红袖姑娘,他自是比谁都看得清楚,红袖姑娘找到机会便把眼神投向姜望,可姜望却根本没看红袖姑娘一眼。
他默默低头,再加上不成人样,倒也很好的掩饰了情绪。
但从他攥起的拳头来看,内心怕是在翻江倒海。
李神鸢在舞曲的后半段姗姗来迟。
殿里的人也不可避免将目光从红袖姑娘身上移向她。
太子生辰宴,大家不说提前便到,也不会有人来这么晚。
而且,殿内只剩一个空位,他们早就猜测会是谁,结果却来了个根本不认识的姑娘。
眼见李神鸢果然被宫女领着坐在了左侧第二的位置,众人各怀心思。
不管是想亲近太子的,还是纯粹来参加生辰宴的,对于座位的安排,当然都有想法。
不敢说左侧第一排都是太子殿下比较看重的年轻人,但显然大多数的确如此。
毕竟有更大的规矩,太子也不可明目张胆把他们安排在比其余皇室子弟更好的位置。
那么这位姗姗来迟的红衣姑娘,能仅次于张祈年,坐在第二位,除了被太子殿下看重之外,身份也必然不简单,起码是有资格坐在这个位置。
众人皆知陆秀秀是国师的弟子,但国师对身份这些事并没有太在意,何况舒泥背后是长公主,坐在比陆秀秀更前的位置,尚能理解。
他们更好奇那红衣姑娘究竟是何身份?
此时的皇后娘娘也在陈符荼耳边低语。
陈符荼小声回道:“那位是李神鸢,帝师之徒。”
皇后娘娘闻言神色微变。
虽然不会有人明摆着拿帝师的徒弟与陛下平辈说事,但这也是不争的事实,毕竟陛下也是帝师的徒弟,那么李神鸢别说坐在第二位,把张祈年换走,坐在首位也是理所当然的。
然而辈分是一回事,如何对待又是一回事。
张首辅的权柄比帝师更大,李神鸢的位置安排在张祈年后面,其实没有半点问题。
否则真要拿辈分说事,李神鸢就得和皇后娘娘坐一块了。
潜龙殿内很安静。
只有琴师抚琴的声音。
红袖姑娘的曼妙舞姿,很快又吸引众人视线。
待得曲终,红袖姑娘作揖为礼,正要退下,陈符荼却鼓掌笑道:“不愧是红袖姑娘,神都第一花魁,此舞当是天上有,人间不可观。”
红袖姑娘再次作揖,愧不敢当。
陈符荼笑道:“我没记错的话,几日前,教坊司曾有一桩美谈,此时两位正主都在,可再添位置,让姑娘伴于侯爷身侧。”
第五十八章 申屠司
红袖姑娘闻言,悄悄瞄了一眼姜望。
姜望也恰好在看着她,只是面无表情。
红袖姑娘自然清楚神都里的传闻其实半真半假,她和姜望根本没有任何关系。
虽然因为姜望的缘故,除了住在教坊司,基本已是自由之身,心里甚是感激,却也不敢奢望太多。
尤其见姜望冷漠的样子,红袖姑娘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低着头说道:“蒲柳之身何以能与满殿贵人同坐,唯有多谢殿下好意。”
说着,她便想躬身退下。
但忽又听见陈符荼的声音,“姜侯爷,你觉得呢?”
她顿时停下脚步。
姜望平静说道:“神都这几日有颇多传闻,而无论如何,红袖姑娘确确实实已非教坊司女子,现在那里仅仅是她落脚之处罢了。虽然殿下贵为太子,自有让任何人来跳舞的权力,但她也非舞女。”
陈符荼笑着说道:“侯爷是责怪我让红袖姑娘舞曲这件事?”
他目前没有想和姜望撕破脸的打算。
而是抱着不拉拢也不与之为敌的想法。
所以看了眼低着头的红袖姑娘,陈符荼放低些姿态,“确实是我的疏忽,红袖姑娘已是侯爷的人,再非教坊司花魁,我却仍以此身份看待她,侯爷心有不喜,实能理解。”
红袖姑娘身子微不可察颤了一下。
姜望没有辩驳。
红袖姑娘确实因为他得了好处,而他也借着教坊司探到了陈景淮的底线一角。
毕竟有俗话说,狗急了跳墙,兔子急了还咬人呢,贸然在神都搞出太大的事,真把陈景淮惹急了,姜望就得有苦自己吃了。
有了一件事打底,他日后才好斟酌行事。
至于红袖姑娘是否因此误解,生出别的想法,姜望觉得稍后解释一下便好。
何况,他其实根本没把红袖姑娘怎么样这件事,说了别人也不信,就算有人会信,他也不想再解释,就给人一种他很张扬,不守规矩的样子,更方便以后行事。
神都里对他稍微有些了解的人会怎么想,他根本不在意。
而且,虽顾忌会把陈景淮惹急眼,导致他直接破罐子破摔,但想做到这种程度,显然也不是那么简单的,起码得有个再一再二不再三的过程,尤其姜望能大概看出来,陈景淮的忍耐性很足。
所以他打算在太子生辰宴上稍微搞些事。
表面上至少要有恃无恐,才会更让陈景淮忌惮三分。
只要记住过犹不及就好。
姜望看了眼装作没怎么在意,但眼眸里明显有看戏成分的陈重锦。
巴守那个人,他的确快忘了。
可无意想起,再念陈符荼的行事作风,他很怀疑巴守临死前的那番话。
且不说巴守与因象柳家混在一起,更同河伯勾结,试图在奈何海杀他,这都非陈符荼会做的事,而且他很确信,那个时候,陈符荼根本不会知道他这个人,又哪会想着杀他。
何况巴守临死搬出陈符荼,表面看没什么,但更大概率是想诬陷陈符荼。看書菈
能这么做的,除了陈重锦,再没有别人。
虽然那个时候陈重锦也没有杀他的理由,可如果只是巴守自己的行为呢?
明白事不可为,又对陈重锦忠心耿耿,临死甩锅给太子,合情合理。
但事实上,无论巴守是谁的人,或者申屠司更亲近谁,再是陈符荼和陈重锦怎么样,姜望毫无兴趣,他又不会真的站队。
想杀申屠司和巴守,姜望可不管他们是什么身份,是谁的人。
此时对面的陈重锦忍着没说话。
无论姜望心里真实怎么想,目前的局势都是他想看到的。
他只需暂时做个旁观者就好。
但暗地里已效忠陈符荼,且与姜望有灭族之仇的申屠司,冷着脸说道:“浔阳侯,仅仅一个教坊司花魁而已,能来潜龙殿舞上一曲,是她八辈子修来的福分,注意你的态度!”
姜望眉毛一挑,回头笑眯眯说道:“我就是这般态度,你待如何?”
皇后娘娘眉头微皱。
她不懂陛下对待姜望的态度,也不清楚以前的事,毕竟那时候她甚至都还不认识陛下。
可因为那个红袖姑娘,姜望当众指责太子,便是以下犯上。
太子可以不计较,但当娘的,又贵为皇后,在姜望开口时,她便心下不喜,现在更是明摆着不敬太子,她脸色已然彻底冷了下来。
但陈符荼及时制止了皇后娘娘,朗声说道:“两位莫要伤了和气,何况此事的确是我考虑不周,红袖姑娘愿意便留下用膳,若不愿意,便也可以前往偏殿暂歇,到时随侯爷一同出宫。”
姜望没说话,红袖姑娘不敢说留下作陪,只能作揖谢恩,由宫女领着去了偏殿。
皇后娘娘有些不理解陈符荼的行为,可也未说什么,只是盯着姜望,脸色依旧不好看。
姜望视若无睹,虽然想搞事,但陈符荼把姿态放这么低,他没必要直怼太子,而是将目光投向申屠司,嘲讽一笑,无声说道:“你急着维护太子,太子也没当回事啊,不还得给我道歉?”
申屠司看姜望的嘴型,把这句话的内容猜得清楚,面皮微微抽搐,强忍着怒意,拳头攥的嘎嘣响。
姜望又咧嘴一笑,声音稍微大了些,“我怎么记得申屠一族勾结妖怪,致使北阒梁城险些沦陷,梁城镇守应该把情况上报给神都了吧,与妖勾结好像是大罪来着,申屠都尉怎么一点事没有?”
此言一出,殿内又是一静。
申屠司冷冷看着姜望,说道:“勾结妖怪的是申屠鲲,他仅是赘婿,被赐姓申屠,但的确是我申屠一族管教无方,何况侯爷不是已经亲自严惩了申屠一族?”
“而话说回来,侯爷虽是浔阳侯,却并无实权,按理来说,是不能代替神都施罚的,赘婿之罪祸不及整个申屠一族,自然更加祸不及我,陛下垂怜,让我继续担任左卫府都尉一职。”
“可对于侯爷私自灭族之举,陛下未曾发话,下官自当无权质问,但既然侯爷提及此事,下官便顺势希望侯爷能道个歉,为那些无辜被侯爷杀死的申屠族人道歉。”
姜望意外道:“我把你兄弟姐妹都杀了,你就只让我道个歉?不想杀了我,为他们报仇?”
申屠司眼眸里的杀机一闪即逝,沉声说道:“在其位,行其事,下官不像侯爷那般肆意妄为。”
姜望哦了一声,笑着说道:“但申屠都尉刚才的话有些问题。”
“勾结妖怪的人确实是赘婿申屠鲲,可梁城抵御妖患,申屠一族闭门不出,坐视百姓遇难,往小了说是贪生怕死,往大了说,谁敢保证申屠一族没有全体勾结妖怪,故意想让梁城沦陷呢?”..
申屠司面无表情说道:“人都被侯爷杀了,自然侯爷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梁城镇守没有把苏长络的事一块上报,解救梁城之危,覆灭申屠一族都推在了姜望身上,但剩下的事实,梁城镇守禀报的很详细。
在当时春风一渡老板娘就有写信送至浑城,所以姜望比神都里任何人都先看到。
因此,他看向陈符荼说道:“我不懂陛下是如何看待申屠一族的事。”
“但殿下只需一观梁城镇守的邸报,便能清楚我可没有瞎说,因而要说罪名皆在赘婿
身上,认为申屠一族是无辜的,仅有个管教无方的罪责,那是完全说不过去的。”..
陈符荼眉头紧蹙。
姜望好像在刻意针对申屠司。
可原因是什么?
是姜望灭了申屠一族,要说针对,也该是申屠司针对他。
总不能因为担心申屠司想报仇,就干脆斩尽杀绝?
又或者是姜望知道了什么,表面在针对申屠司,其实在针对自己?
他想着这些,没有第一时间回应姜望。
而陈重锦适时蹦了出来,“侯爷说得很对啊,要说勾结妖怪的是那个赘婿,梁城妖患之际,申屠一族为何闭门不出?如果是贪生怕死,那申屠一族也妄为大族!”
“何况有申屠都尉的资源养着,那些资源可都来在于骁菓军,来自于皇室,食君之禄,不为君分忧,让镇守梁城的卫士死伤惨重,百姓流离失所,同样是大罪!”
“但他们若是全族都勾结了妖怪,事情败露,便推出了一个赘婿挡枪,罪名更大,侯爷目光如炬,覆灭申屠一族,拯救梁城,才是大功一件,实是我辈楷模!”
话落,他猛地一巴掌拍向旁边一人的肩膀,问道:“堂兄以为是否有理?”
那位堂兄身子一抖,面色一白,声音微颤,下意识回道:“确实很有道理。”
陈符荼眯眼瞥向陈重锦。
陈重锦则大咧咧说道:“连我这种只知勾栏听曲,没什么脑子的都能看出里面的问题,在座各位莫非看不出来?这么看,你们啥也不是啊。”
闻听此言,殿内众人皆是嘴角一抽。
可这番话确实很有道理。
申屠一族的确大有问题。
皇后娘娘冷着脸看向陈重锦,说道:“你是在说陛下也什么都不是?”
陈重锦顿时缩起脖子,讪然道:“儿臣可没这么说,而且父皇也未必知晓梁城的事,若是父皇清楚,肯定一眼就能瞧出问题。”
皇后娘娘没再搭理陈重锦,看向姜望旁边的谈静好,说道:“梁城镇守邸报是送至神守阁的,此事神守阁的确可以自行处理,为何甘梨没有察觉里面的问题?”
谈静好恬然说道:“皇后娘娘应该也清楚,我叔父把大小事宜都交给了左右仆射来办,对此并不知情,我想右仆射之子上官明月或许知道怎么回事。”
皇后娘娘蹙起秀眉,说道:“甘梨贵为神守阁阁主,怎能事事都交给手底下的人来办。”
话虽如此,但似是清楚甘梨的秉性,皇后娘娘没说别的,转眸又看向猪头脸的上官明月。
上官明月不等皇后娘娘问询,便忙起身作揖道:“此事我亦不知,需得回去问问家父!”
皇后娘娘点点头。
沉着脸的申屠司忽然说道:“申屠一族在梁城妖患时闭门不出,许是事实,但说全族勾结妖怪,实为妄加猜测,何况若真是贪生怕死,也已付出代价,侯爷此般言论,颇有故意泼脏水的嫌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