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琅嬛界碑
峡谷里弥漫着浓郁血腥气味。
老内侍如临大敌,紧紧盯着一个新出现的身影。
强大的气息充斥在峡谷中,让得马匹都因极致的恐惧而跪伏在地,甚至很快窒息而亡。
又是一名澡雪修士。
而且修为明显比老内侍更深厚。
眼见前有狼后有虎,神都麟卫只余十多人活着,老内侍唯有回眸看向第二辆马车,显然是想让姜望出手。
但只闻风声赫赫,那名澡雪修士突然发难。
老内侍慌忙应对,却也只回了数招便落于下风。
对面之人的黄庭炁更雄浑,他很快被压制的抬不起头。
吐了口血,半跪在地。
麟卫首领有心帮忙,但本就伤势严重,又有一众洞冥巅峰修士和第四境武夫虎视眈眈,神都麟卫们只能脸色发白,僵在原地。
而就在那名澡雪修士凝聚掌间炁要取老内侍性命的时候,姜望已下得马车,闲庭信步上前,笑呵呵说道:“你们的目标不是我么?怎么打来打去,没一个冲我来的?”
澡雪修士抬眸看向姜望,毫不犹豫把掌间凝聚的炁尽数轰了过去。
姜望随手拍散。
常态下的力量虽能胜过初入澡雪巅峰的修士,但无法做到碾压,而且也不持久,消耗过大的话,仍会陷入虚弱,虽然对付十几位澡雪修士绰绰有余,姜望却没打算就以常态的力量对敌。
在明确感受到敌人实力处在什么样的程度后,姜望便心中有数。
要让神国力量涌现,只一人不太可能,除非峡谷前后的澡雪修士都一块上,但就算能让神国力量涌现,也不见得能获取多少养分。
姜望嫌麻烦,反正眼下神性数量完全浪费得起,便以神性加持,直接拍出一掌。
眼前的澡雪修士连带着那些洞冥巅峰修士和四境武夫都仿佛是蒲公英遇到狂风,瞬间崩散,血雾飞扬,很快在峡谷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那般画面给予神都麟卫们心里无比的震撼。
这真就是渣都没剩!
而且只是轻描淡写拍出一掌。
看着直接转身往峡谷入口处走的姜望,神都麟卫们下意识纷纷让路。
半跪在地的老内侍回眸看着姜望的背影,倒是没有表现出什么震惊的样子,毕竟他很清楚姜望是澡雪巅峰修士。
若非职责所在,老内侍何须让神都麟卫赴死,甚至亲自下场,直接把问题甩给姜望便是。
如果敌人真的有杀死姜望的能力还则罢了,可既然没有,护送姜望入神都的他们,就必然得是马前卒。
在姜望经过第二辆马车时,小鱼下车随行,在经过第三辆马车时,李神鸢和阿姐、谈静好也下了车,神都麟卫们颤巍巍跟在后面,而麟卫首领反应过来则踉踉跄跄跑回去搀扶老内侍。
峡谷入口处的十几位澡雪修士面无表情,好像其余同伴都死光也没什么所谓。
姜望扯了扯嘴角,说道:“搞出一副胜券在握似的。”.Ь
麟卫首领单臂搀扶着老内侍来到旁边,紧张道:“或许他们隐藏了修为,又或是藏了什么底牌?”
姜望伸了个懒腰,又朝着那些澡雪修士竖指挑衅,等他们气势如虹,惹来整个峡谷震颤,顷刻便有坍塌迹象时,姜望竖起的手指往下轻轻一点,整个世界陡然安静了。
神都麟卫们瞠目结舌,看着齐齐跪倒的十几位澡雪修士,只觉恍然若梦。
老内侍也感到心悸。因为那些澡雪修士展露力量的刹那,给了他极为窒息的感觉,仅是炁的溢散,就足以把峡谷方圆百里夷为平地。
可这些人催动的黄庭
炁刚至巅峰,便以更快的速度消逝,那只是因为姜望动了下手指罢了。
姜望没有直接杀了他们,自是想弄清楚背后的问题。
但没有选择询问,因为在他看来纯属浪费时间。
他甚至连多说句话的兴致都没有,直接搜魂,读取这些人的记忆。
就算面临极致的神魂撕裂的痛苦,奇怪的是,这些家伙依然面无表情,仅是瞳孔骤缩。
姜望瞬间就意识到问题。
果不其然。
这些人记忆里除了此次任务,剩下一片空白,是奉谁的命令而来,也没有呈现在记忆里。
姜望喃喃道:“真有手段啊。”
尝试询问姜望得到答案的老内侍面色凝重说道:“看来这些家伙是真正的死侍啊。”
麟卫首领难以置信道:“澡雪境的死侍,而且是十多位?什么势力能有这么大的手笔?!”
老内侍没有回答,皇室自然有这个能力,无论是大隋或者西覃,甚至是以前比较强大的王朝,但有能力是一回事,舍得把澡雪境修士养成死侍又是一回事。
在神阙守矩轻易不出手的情况下,澡雪巅峰便是人间的最高战力,澡雪境是为中坚力量,放在哪里都能是一方豪雄。
老内侍倒是怀疑可能是某一脉前诸国皇室后裔隐藏的力量,但没道理针对姜望啊?
是诸国争雄时期与祁国有仇的一家?
可非得选在姜望名声大噪,世人皆知澡雪巅峰的修为再出手,怕是脑袋有坑吧?
更何况,大隋境内眼下尚且存在的前诸国皇室后裔已经没几家了,他们都在神都严密监控下,哪来的能耐可以隐藏此般力量?
换句话说,有隐藏的念头于大隋而言就绝对不是什么好念头,遑论当着他这位陛下身边的内侍以及神都麟卫的面出手,更是杀了这么多麟卫,怕是再蠢的人也做不出来。.Ь
老内侍顿感费解。
......
小草阁里。
白雪衣面色平静。
无双客脸色难看。
李害乱虽是宗师巅峰的武夫,视野却比不得修士,未能清晰得见峡谷的场景。
但从无双客的表情能猜出来。
白雪衣此时喃喃说道:“虽说他虚弱很多的力量也足以对付那些人,然而出手的一瞬间,可没有半点虚弱的样子,果然是故意伪装虚弱么?”
李害乱不解道:“我们应当没有曝露什么,为何姜望偏偏在出了因象城后玩这一出把戏?”
白雪衣皱眉思忖道:“我没有在赵熄焰面前隐藏对姜望的敌意,但就连赵熄焰也不清楚我白家大公子的身份,姜望没有找上门来,便证明未曾洞悉我的身份,可又如何直接能把目标锁定在因象城?”
李害乱说道:“或许是巧合?纯粹是想试探,并非是刻意针对因象城?”
白雪衣看了眼无双客,说道:“无所谓了,姜望显然比在磐门两朝会的时候更强了,神都尚有难题等着他,没必要再多此一举。”
挥手让李害乱和无双客退下,白雪衣默默靠在窗前,盯着峡谷里收拾完战场再次启程的三辆马车,想着若非忌惮新生气运背后可能存在的仙人,从而败露自己夺了旧气运这件事,他无论如何也会露面。
......
拉车的马匹已死,胜在神都麟卫们骑乘的骏马尚有不少活着的,并不会耽搁行程。
但仅剩的十余位神都麟卫此刻皆是臊眉耷眼,没有半点精气神。
唯独第三辆马车里阿姐哼曲儿的声音不歇,可神都麟卫们心里再是烦闷,也不敢说什么。
转眼
便是月余。
其间没再发生什么特别的事。
就连妖怪也没有碰到。
就像前往垅蝉时候目睹的不见底深渊再次呈现于姜望眼前。
浓雾在苦檀边界弥漫不知多少里。
岁月长河阻隔着大隋各境。
姜望一直都很好奇岁月长河存在的缘故,而且偏偏拦在各境之间。
可这件事就连老内侍也无法做出解释。
“通过界碑可直接抵达琅嬛,无需再途径别境,在进入岁月长河后,诸位尽量保持内心平静,因为是跨界传送,而非就近踏上对面的一境,所以相对来说会存在危险。”
姜望问道:“具体是什么危险?”
老内侍答道:“会被无尽岁月里的亡魂拽走,当然,侯爷澡雪巅峰的修为无需担心,可这几位姑娘就很危险了,因此千万守住心神,别东张西望。”
姜望记得以前姚观海说过,岁月长河里的亡魂只是投影,并非真实存在,可不见界碑擅闯者是会死在它们手里的,但因为仅有生前一半的力量,对于修为高深者而言,不足为虑。
只是没想到,以界碑引路正常穿梭岁月长河,在远距离跨界的时候,也会伴临着危险。
唯一能确定的是,相邻两境传送且以界碑正常引路是不会出什么问题的,因为当初前往垅蝉的时候,阿空小鱼她们都有在好奇心驱使下四处观望。
待得老内侍确定方位,马车撞向界碑的瞬间,其上浮现‘琅嬛二字。
深渊上行驶,神都麟卫们皆目不斜视,对周遭一切视若无物。
姜望让小鱼捂住眼睛,他则掀起车帘一角,雾气里一张脸赫然就在帘外,姜望与其对视,早有准备,且曾经见识过,自然没有被吓一跳。
虽然近在咫尺,可那张脸却很模糊,仿佛距离很远。
姜望忽视那张脸,朝后面看去,意外见到阿姐半个身子都在车窗外,甚至挥手跟围绕着马车的一张张脸笑嘻嘻打招呼。
想到阿姐不可测的实力,姜望没觉得有什么问题,观察半天没发现这些脸有什么特别之处,他回了车厢,放下车帘。
很快雾气消散,马车又重新落在实地,车轮滚动的声音就截然不同,姜望明白是到了琅嬛。
琅嬛是隋国最大的一个境,神都便在此间。
姜望第一次来,难免还是有些好奇。
琅嬛便是父亲姜祁长大的地方啊。
哪怕是最边界,相比苦檀亦或者垅蝉,都不像是边界的模样,往前十余里便有连绵城池,繁华程度宛若苦檀首郡。
马车来到名为云溪的城前。
百姓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城头守卫以及城下盘查行人的都是四境武夫,其中第四境巅峰也不在少数。
有老内侍在,入城当然没有任何阻碍。
“侯爷,我们在云溪暂歇一日,若想四处逛逛,也可随意。”琇書蛧
麟卫首领策马来到第二辆马车前,恭敬说道。
姜望没有理会,在踏上琅嬛地界的瞬间,他面色就不再那么红润,虽然对常态下具备的力量没有影响,但疲惫感却愈加明显,而且也隐隐再难感知到苦檀气运。
第三十章 犰媪以武夫为食
尚未在云溪城内寻好客栈,闻讯而至的云溪镇守便把他们都请入府衙。
当然并非要治什么罪,老内侍是最亲近陛下的人,姜望又是侯爷,云溪镇守哪敢怠慢,反正住哪儿都是住,姜望没意见,老内侍也就未拒绝。
阿姐没有到处逛逛的想法,小鱼她们自然更不会有了。
云溪镇守及家眷所住的宅院里布置的相对温馨舒适,姜望取出藤椅坐在墙角柳树荫下,看着池塘里吐泡泡的鱼儿,默默思忖着一些事。
若真是彻底掌控气运,自然无论去到哪里,都不会处于难以感知的程度,只能代表姜望终究不是真的仙人。
但虽然很难感知到苦檀气运,冥冥中却依然能觉察到气运在按部就班壮大着。
不会出现他离了苦檀,气运就会失控的情况。
姜望对此稍稍放心。
值得一提的是,在刚入府衙的时候,门前镇守的两尊铺首便给予了姜望极高的礼敬。xь
而且相比苦檀乃至垅蝉的门神铺首,琅嬛的铺首明显道行更高,不知是积攒了大量功德还是别的缘故,祂们俨然具备了澡雪境的道行,却依旧尽职尽责。
原以为,即是神都所在的琅嬛境,想来应该很难再见到什么妖怪,他正想凝炼神性,却见前堂有穿着衙服的人急匆匆行至宅院,直奔镇守书房。
哪怕书房隔着较远的距离,姜望仍能听得真切。
是云溪城下辖某座镇外有妖怪踪迹。
奇怪的是,没有百姓遇害,出事的皆是武夫。
甚至有五境宗师也一去不返。
云溪镇守当即召集府衙修士,准备让他们前往地点降妖。
神都麟卫皆武夫,云溪镇守也就没有请求帮忙,且神都麟卫根本也没有想帮忙的意思,老内侍在屋里自斟自饮,同样视而不见。
姜望想了想,出于好奇,让小鱼和谈静好留下,只带着阿姐和李神鸢跟了上去。
云溪镇守派出了整整三十人的队伍,皆是洞冥巅峰的修为,看来哪怕是琅嬛,边界城镇,尤其是没有外敌的边界,澡雪境修士便仍是稀有的。
他们掠空而行,很快抵达目的地。
在镇外大约相距数十里的官路旁,坐落着一家客栈。
显然是专门为过路人提供住宿的。
但数十里的路程,坚持坚持,能入镇便入镇了,又有几个会选择入住这家客栈的?
除非正巧遇上暴雨。
姜望自然没有为客栈生意担忧的想法,只是觉得这家客栈有些奇怪。
而府衙修士的目标便是此处。
他们都很谨慎,没有贸然进入客栈。
看着像是领头的人,面色严肃说道:“如果是犰媪的话,那些出事的武夫必然都在客栈里,已知是有一位宗师武夫到了此处,但无法确保之前没有别的宗师武夫,所以这会是一场恶战。”
另一位看着年轻些的府衙修士苦着脸说道:“哪是什么恶战,凭我们的修为,但凡遇上好几个宗师武夫,如何保证不被近身?到时候别被他们一拳一个给端了就好。”
领头的府衙修士皱眉说道:“武夫面对犰媪难以施展,毕竟犰媪专以武夫为食,就算是宗师巅峰也未必能讨到好处,要么张武神亲至,要么便只有修士才能对付犰媪,我们人多势众,怕什么!”
年轻的府衙修士紧跟着说道:“可万一客栈里有数十上百的武夫呢?咱们没有澡雪修士掠阵,平常也没什么降妖除魔的经验,只靠胆气怕是没什么用吧?”
“来都来了,难道灰溜溜再跑回去?咱们府衙有门神铺首护佑,身为府衙修士,也自有神明之力傍身,只要不
乱阵脚,什么犰媪,定将其脑袋当球踢!”
在后面听着这些府衙修士对话的姜望嘴角微微抽搐。
琅嬛不愧是隋国最大也是最繁盛的一境,虽然肯定也有妖怪作乱,但显而易见的是,部分城镇的镇守府衙怕是都没怎么遭遇过妖怪。
明知会不敌,就算有门神护佑,或许能发挥出不凡的力量,但也多少鲁莽了些。
领头的府衙修士教训一顿年轻人,便开始排兵布阵,先在客栈外面布下符网,防止敌方逃脱的同时,也能阻止敌方追出来,至少表面功夫做足,准备了后路。
仅留下两人在外面守着,领头的府衙修士上前猛地一脚踹开大门。
姜望能清晰得见,客栈里坐满了人,就仿佛是寻常食客,甚至还有人在行酒令。
大门被踹开的动静引来他们所有人的视线。
“云溪镇守府衙办案,妖孽速速束手就擒!”
场间寂静非常。
看着那些与常人没什么区别的食客,府衙修士却很警惕,虽然降妖除魔的经验很少,但府衙里摆满了各境降伏妖怪的卷宗,理论方面是很丰富的。
自知在犰媪面前没必要伪装,而且犰媪也瞧不上修士,便直接开门见山。
武夫在没有展露气血的时候,是很难看出境界的,甚至有时候在修士眼里跟普通百姓也没太大区别,但先入为主,认定客栈里都是武夫,又见这么多人,那名年轻的府衙修士更害怕了。琇書蛧
犰媪以武夫为食,并非是吃掉武夫,可被犰媪抓到的武夫便也不算活着。
想到客栈里其实根本没有活人,恐惧感就更盛了。
但除了这名年轻的府衙修士,其余人都没有觉得畏惧,他们第一时间寻觅犰媪的踪影,只要拿下犰媪,这些武夫也就不足为虑,否则必是恶战。
可寻来寻去,客栈里没有女子,自然也更加没有年纪很大的老媪。
领头的府衙修士皱了皱眉,卷宗记载,犰媪就是个老太婆的形象,并没有说可以变化,他查了很多卷宗都没有这样的记载,所以理所当然犰媪的形象是固定的。
他抬眸看向二楼,趁着客栈这些武夫没有动作,当即大手一挥,府衙修士们直冲二楼。
但有靠门坐着的食客,默默把客栈大门闭上。
外面守着的府衙修士目睹这一幕,领头的府衙修士也有注意到,却没有做出任何反应,无论怎样肯定都得打,区别只在于打多久,是开着门打,还是关着门打,有何所谓?
李神鸢嘀咕一句,“这些家伙是白痴么?”
姜望笑道:“毕竟是琅嬛嘛,大修士层出不穷,小城小镇的府衙修士哪有机会降妖除魔,最多对付些洞冥小妖,他们没经历过别的,要么更畏惧,要么完全无畏。”
阿姐接了一句,“这就叫初生牛犊不怕虎,或者说,安稳日子过惯了,他们便无法真正理解每日都在与妖怪搏杀的人内心经历了什么。”
李神鸢问道:“要救人么?”
姜望说道:“再等等,我其实蛮好奇,所谓神明之力是什么。”
苦檀可是鲜少见到澡雪境道行的门神铺首,府衙修士能当做依仗,肯定曾经是无往不利的。
要么是觉得神明之力能降伏犰媪,要么是没有认清现状。
所以现在就说这些府衙修士很蠢,为时过早。
很快客栈里就传出一阵乒哩乓啷的声音。
但无论里面的人打得多激烈,客栈都丝毫未损。
姜望喃喃道:“果然是有问题啊。”
不消片刻,客栈里散发出极为耀眼的金光。
显然是府衙修士们动
用了神明之力。
姜望隐隐察觉到一丝神性气息。
看来积攒功德至澡雪道行的门神铺首,已经有重新成为真正神祗的意思了。
但没有正神果位的祂们,并不算严格意义上的神。
能将神性的力量分给府衙修士对敌,想来是门神铺首以前身为正神时独特的法门。
那的确让府衙修士在危险的时候发挥出更强大的力量,却是有限的。
怎么也做不到让洞冥巅峰修士直接拥有匹敌澡雪修士力量的程度。
姜望当然没有非救他们的必要,但也想看看琅嬛的妖怪有些什么能耐。
所以看了阿姐和李神鸢一眼,三人便不再藏身,大踏步朝着客栈走去。
守在外面的两名府衙修士自是一眼认出三人,那可是让镇守大人亲自迎入府衙的大人物,据说那长得极为好看的男子是个什么侯爷。
他们有些惶恐行礼道:“侯爷您......您怎么来了?”
姜望摆手道:“听闻你们要降妖除魔,闲着没事来瞧瞧热闹。”
其中一名府衙修士赶忙说道:“此地危险,侯爷还是不要靠近了,万一出点什么问题,我们无法交代。”
姜望淡淡一笑,阿姐已经上前踹开客栈的大门。琇書蛧
在外面还显得很正常,但门一开,扑面的妖气顿时让人感到窒息。
两名府衙修士瞠目结舌看着里面惨烈的景况。
进入客栈里面的二十八名府衙修士已经躺了十九人,包括领头的府衙修士,身躯分离,一头在南,一头在北,俨然是死得不能再死。
倒是那名年轻的府衙修士还活着,可他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脸色煞白,竟是因为被忽视才得以存活。
客栈里的食客皆是眼眸晦暗,周身翻涌着妖气,一拳下去,便直接打爆一名府衙修士。
修士们早已没了战斗意志,可敌人太多,他们想跑都没机会,只剩哀嚎遍野。
姜望注意到柜台后面有老媪正惬意欣赏着眼前的画面。
他拍了拍阿姐的肩膀,说道:“你去对付那些武夫。”
阿姐猛摇头,“我不,他们太恶心啦!”
李神鸢无奈道:“我去吧。”
姜望说道:“你的言出法随没办法直接让他们死亡,只会平白消耗,我先把他们解决了就是。”
李神鸢的言出法随的确很厉害,但目前其实并不具备杀伤力,何况这些武夫里有不少四境,甚至五境宗师,单凭修为,李神鸢是杀不了的。
姜望当即朝着艰难挣扎的府衙修士喊道:“都退出去!”
这一声喊直接吸引客栈里武夫的注意,让得府衙修士有机会逃脱,没有半点犹豫,甚至都没弄清楚是谁让他们退出去,便纷纷逃窜。
结果稳坐柜台后面的犰媪此时看着姜望的脸,竟十分意外道:“怎么是你?”
姜望略显诧异,“你认得我?”
他很困惑,琅嬛的妖怪怎么会认识他?
第三十一章 阁下该如何应对
认真打量一番眼前的犰媪,姜望忽然忆起。
“你是霁城那个?”
“但你怎么跑来了琅嬛?”
曾经在霁城以及有麟镇都碰到过犰媪,只是霁城初遇那个一开始并不知其身份,后来再也没见过,哪怕是猎杀堰山君的时候,犰媪都未曾露面,没想到却在琅嬛境内出现。
姜望忽然想到,满棠山执剑者程颜便是因追杀某只妖怪来到苦檀的,可他一直没有在意妖怪是通过什么样的方式跨境的。
若非同样是跨越岁月长河,便是妖怪有其独特的路线。
犰媪能记得姜望当然是因为这张脸,哪怕祂看不上修士,可也很难忽略。
换句话说,祂并不是很清楚姜望的能耐。
“我想去哪儿去哪儿,与你何干。”犰媪冷笑着说道:“奉劝你别多管闲事,否则这些武夫可不是吃素的。”
姜望摩拳擦掌说道:“身为澡雪大妖,依仗的只是这些武夫?”
犰媪说道:“是这些武夫足以将你撕得粉碎。”
“是么?”姜望淡然一笑,直接伸手抓住旁边没有半点生气呆愣愣傻站着的四境武夫,掌间有炁爆开,那名武夫瞬间化作齑粉。
犰媪喜食武夫,准确地说是喜爱武夫的体魄,所谓食之一字便有两个含义,被彻底榨干净的武夫会被犰媪控制身躯,甚至具备比原先更强一分的力量,但事实上,这些武夫早就死了。
“......”犰媪见此一幕,仅是稍微愣了一下,当即命令所有武夫杀上去,祂继续冷笑说道:“虽然有点本事,但面对围攻,阁下又该如何应对?”
姜望活动了下肩膀,甚至都无需取用神性,长夜刀出鞘,客栈里脆响连绵,无论是三境、四境亦或五境宗师,皆非一合之敌,他们的体魄就如薄纸般脆弱,眨眼功夫便只余一地黑色残渣。
犰媪瞪大眼睛看着姜望略显苍白的脸,只觉得难以呼吸。
因为姜望收刀归鞘的瞬间,便闪身到柜台前,猛地掐住了祂的脖颈。
“我原想着能见识见识琅嬛里的妖怪和别的境有什么不同,没想到这么凑巧碰见个苦檀来的,虽说某种意义上也算你运气好,但现在就属于运气很不好了。”
犰媪有听没有懂。
祂只是意识到,能此般轻而易举抹杀获得祂‘赐福力量的武夫,非是寻常澡雪修士可以做到,祂没有往低了想,哪怕会高估,也直接认定姜望是澡雪巅峰的修士。
犰媪其实很早就离了苦檀,所以苦檀后面又发生什么事,祂一无所知,就算姜望的名字也传到了琅嬛,可祂一门心思猎捕武夫,哪会在意这些。
只待在琅嬛边界是祂很清楚,再往腹地走,出事的概率会很高,结果没成想,祂已经选择琅嬛境内相对很安全的地方,还是倒霉的碰到了高手。
最值得惊讶的是,当初在霁城的时候,祂没觉得姜望有多厉害,若早知姜望这么恐怖,就该有多远跑多远,哪还会试图让这些武夫解决掉对方。
可坐以待毙绝非犰媪性格。
祂是喜食武夫,对修士视而不见,甚至能避则避,但祂终究也是大妖,且是大妖里面道行颇高的一类,世人皆知祂专挑武夫发难,鲜少见祂动用别的本事。
对付澡雪巅峰修士或许很难,但仗着世人对祂的未知之处,活着逃走是有希望的。
犰媪不再挣扎,而是死死盯着姜望。
姜望沉默片刻,挑眉道:“你想瞪死我?”
犰媪难以置信。
祂直攻姜望神魂,就算无法造成实质伤害,也该足以让祂有机会摆脱束缚,趁着姜望意识模糊的刹那,其余人根本
不可能拦得住祂。
可怎么会毫无效果?
祂攻击神魂的手段在大妖里是首屈一指的啊!
不信邪的犰媪再次发起攻势。
眼睛瞪得更大。
姜望才终于有所察觉,随即很无奈说道:“原来是在攻击我的神魂啊,力量微弱的让我都没能意识到。”
犰媪闻言,险些吐血。
简直是奇耻大辱啊!
常态下都已有澡雪巅峰的修为,若非像温暮白或赵熄焰这样的天才,正常的澡雪修士或是大妖,别说让神国力量涌现,连让神国搭理的资格都没有。
甚至可以说,犰媪第二次攻击才稍微让他有点被蚊子叮咬的感觉。
羞愤欲死的犰媪没有就此放弃,祂的手段不止这一个。
多年来猎捕武夫得来的气血,瞬间蜂拥而出。
客栈倒是依然无恙,但客栈外面方圆数里,地面竟霎时塌陷好几丈深。
没有离开太远的府衙修士纷纷吐血,若非姜望及时出手护住,他们便会被强大的气血之力碾压成粉末,有阿姐在,李神鸢无需使用言出法随,只觉地面晃动,很快站稳身形。
阿姐意外道:“好浑厚的气血之力啊。”
李神鸢闻言意识到问题所在,有些惊异说道:“这犰媪究竟杀了多少武夫,才能凝聚此般恐怖的气血之力?”
阿姐掰着手指头说道:“没有上千也得几百吧,这些气血之力是浓缩而来,是武夫的根基,活着的武夫都未必能发挥出来,而且看情况,死在犰媪手里的宗师武夫怕是有些数量。”
虽然世间武夫要比修士多得多,但被犰媪这么杀,是相当可怕的事,毕竟世上不止一个犰媪。
偏偏犰媪的形象与正常老人没什么区别,而且很懂得藏匿妖气,何况一般武夫本来就没有感知妖气的能耐,被犰媪逮到,几乎没有生还的机会。
毫无疑问,犰媪是武夫必杀的妖怪,但也是最难对付的妖怪。
整个大隋除了武神张止境,没什么武夫有把握能杀死犰媪。
哪怕是有着大隋第二武夫称誉的朱谕雪也得付出些代价才能做到。
这是对于武夫而言,若是修士的话,只要修为够深厚,澡雪修士便能拿捏犰媪。
澡雪巅峰修士出手都属于大材小用。
可眼前的犰媪,显然就不是寻常澡雪修士可以应付的,那股气血之力在猝不及防下足以让澡雪修士神魂俱灭。
事实上,犰媪也没有想能够杀死或者打伤姜望,祂的目的只是逃跑。
但看着轻易抵消气血之力,甚至还能救人的姜望,犰媪刚挂起的笑容瞬间僵住。
修士炼炁炼神,体魄相比武夫差得太远,哪怕是澡雪巅峰修士,有大量的炁能够护体,可如此近距离遭受气血之力,不说受伤,你起码也得吐口血吧?
提炁的瞬间也得分下神吧?
怎么掐我脖颈的手还是如此有力?
犰媪颤抖着声音说道:“你......你究竟是什么怪物?!”
姜望微蹙眉头说道:“刚才那一下真是差点让我动真格的,可惜还是差一点。”
气血之力袭身时,神国是有些异动,却也仅此而已。
他还想着犰媪能给予些不错的养分呢,真是让人失望。
掐着犰媪脖颈的手猛地发力,犰媪顿时瞪大眼睛,下一刻,便爆了出来,同时有炁绞杀其元神,抹灭了祂所有生还可能。
姜望随手把犰媪尸体丢弃,看着渐渐崩溃的客栈,露出若有所思的模样,朝着阿姐和李神鸢摆手,迈步走出客栈。
紧跟着客栈土崩
瓦解。
此处官道已毁,至于是另修路还是填补,就不是他关心的事了。
顺势在那名年轻府衙修士身上擦了擦手,姜望淡淡道:“回了。”
看着三人离去的背影,活下来的府衙修士满脸呆傻。
......
入夜。
已得知情况的云溪镇守摆下宴席,恭敬举杯说道:“犰媪潜藏,一众武夫遭劫,我府衙修士也是死伤惨重,幸得侯爷出手降妖除魔,下官代整个云溪城敬侯爷一杯。”
老内侍闻言有些意外,笑呵呵说道:“侯爷果然是正气凛然,这才刚到琅嬛,便亲自降妖除魔,老奴也理应敬侯爷一杯。”
说着,他举杯起身。
姜望面无表情,默默抿了一口酒,见此,老内侍和云溪镇守仰首一饮而尽。
虽然云溪镇守总是开辟各种话题,但席间并没有显得很热闹。
云溪镇守也不觉得尴尬。
直至酒过三巡,姜望忽然问道:“琅嬛边界很少遇见妖怪?”
云溪镇守刚要下筷,忙又放回原处,答道:“是啊,琅嬛腹地镇守府衙都有不止一位澡雪修士坐镇,若有别境的妖怪潜入,郡里自有大修士能察觉,见着道行高些的会即刻来解决,道行低的我们自己就能应付。”
“但也有像犰媪这般藏匿很深的漏网之鱼,只是平常较为少见,腹地妖怪很少出现在边界,因为它们的目标是神都,剩下都是些小妖混于城镇内外,只有别境来的妖怪,才会偶尔有几个藏在此处。”
姜望终于明白老内侍没有帮忙除妖的原因,只要犰媪曝露出来,想来郡里大修士一旦察觉,就会很快赶到,现在只是被他截胡了而已。
可另一个问题,让姜望很是诧异,“神都里大物那么多,妖怪有胆子袭击神都?”
云溪镇守笑着说道:“它们自然没那个胆子,可确实把攻陷神都当做目标,哪怕成了神都年轻人历练的工具,其实想想也能理解,若能攻陷神都,无论损失多少,皆是值得,但它们注定是做不到的。”
姜望点点头,不能说琅嬛境内的妖怪傻,只能说它们野心更大,如此一来,神都周围的妖怪怕是会比琅嬛境内任何地方都更多。
换个角度看,琅嬛百姓反而更能安居乐业,怪不得会是大隋最繁盛的一境。
老内侍接着说道:“在入神都前,我们肯定会遭遇妖袭,但到时候有骁菓军接应,不算什么大事。”
“而近期各境虽妖患迭起,却没有包括琅嬛,可腹地妖怪活动的迹象确实多了一些,大部分接近城镇的妖怪基本没什么能耐,有能耐的反倒聚集在人烟稀少处。”
“好比此行必经之地,长气山脉。”
老内侍笑呵呵再次举杯说道:“有侯爷在,想来也会是畅通无阻。”
姜望默默看了他一眼,虽然在苦檀因象城外百里的峡谷中,神都麟卫损失惨重,老内侍也险些身死,可不代表这一路上,陈景淮没有想借机试探的意思。
当时救下老内侍,是觉得还没到让他死的时候。
现在已经抵达琅嬛,陈景淮真有动作的话,那个长气山脉或许就是很好的地点。
第三十二章 剑气之长三万里
翌日清晨,三辆马车驶离云溪城,再次朝着神都出发。
云溪镇守携一众府衙修士于城前目送。
第三辆马车里的谈静好看了眼李神鸢和阿姐,小声问道:“你们都是第一次来琅嬛么?”
李神鸢点点头,阿姐则仿佛没听到,自顾自趴在窗前欣赏沿途风景。
谈静好又说道:“琅嬛果然与别境大不相同,传闻神都有仙,妖怪会死盯着神都,恐是想要杀仙,但按照云溪镇守的说法,这些妖怪连神都城门都进不去,没有道行足够高的妖怪,它们此举不是白白送命?”
李神鸢想了想说道:“如果换个角度想,琅嬛里大修士不胜枚举,妖怪就算肆虐别的城镇,怕是也很难得到什么好处,反而是道行低些的妖怪,神都不会管,与其四处生事再被诛杀,不如让目标明确点。”
“万一仙人离了神都,或者别境出了很大的事,护卫神都的力量减弱,它们都能在第一时间有所行动,哪怕为此会付出更大的代价,也觉得无所谓,毕竟寻常妖怪繁衍很快,怎么都死不完的,就这么耗着呗。”
谈静好以手掩唇,虚弱的轻咳两声,喃喃说道:“但琅嬛虽少妖患,人争怕是会更显。”
李神鸢闻言,也想到一些事,说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时已入秋,落叶纷飞。
途中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长气山脉渐渐映入眼帘。
老内侍的声音响起,“时刻戒备,快速翻越长气山!”
三万里长气想要翻越自然没那么简单,但此地既是前往神都的必经之路,也是最近的一条路。
横跨长气山,无需三万里,因长气山是以剑气之长得名,是烛神战役期间某位剑士一剑劈出来的,时过境迁,剑气已然极度衰弱,更浓郁的是妖气。
第二辆马车里,姜望拍拍小鱼的肩膀,掀帘而出,直接登上车顶,盘膝而坐。
有神都麟卫注意到,微微一愣,倒也没说什么。
姜望默默观察着长气山,妖气之重有些匪夷所思,怕是最少也潜藏着数千妖众。
但只要没有凶神级的,或是九婴那般妖王,姜望都不会放在眼里。
唯一需要在意的是,陈景淮若是借着长气山搞小动作,那麻烦就不只是这些妖怪了。
虽然姜望的感知在常态下不再受限,可具备天赋神通的妖怪想要躲藏,他也很难尽收眼底。
就看到的妖怪便已是密密麻麻。
它们显然都注意到了车队,正在虎视眈眈。
有微风拂过,姜望轻轻挑眉。
微风透着些寒意。
甚至让他下意识打了个哆嗦。
虽已入秋,但不至于此。
姜望怀疑是妖怪有了动作,可四处寻觅,也没见哪个妖怪做了什么。
寒意在慢慢加重。
很快姜望注意到车沿竟起了一层寒霜。
神都麟卫胯下骏马更是打了个响鼻,喷出一团雾气。
趴在窗前的阿姐同样注意到这般现象,瞪着无辜的大眼睛,疑惑道:“提前入冬了?”
李神鸢扶额道:“这明显不是正常现象好嘛。”
谈静好面色肃然说道:“想是麻烦已经来了。”
她们下得马车,寒风凌冽更盛,谈静好险些没站稳。
整理着被吹乱的发丝,李神鸢眯眼看着前面已经停下的两辆马车,神都麟卫们正阻挡着呼啸寒风,山间逐渐起雾,可视距离很快变得极短。
骏马长嘶掺杂在寒风浓雾里。
接着是麟卫首领的呐喊,在峡谷中活下来的这些神都麟卫显然吸取了些
教训,没有轻举妄动,而是在片刻慌乱后,便迅速列阵提防周围。
老内侍从第一辆马车里下来,朝着麟卫首领招了招手,转身向姜望所在的马车走去。
神都麟卫们保持阵型,慢慢往后退。
姜望只是平静看着。
而小鱼把上得前来的谈静好拽上马车,她则立于车辕,阿姐呼呼喘着气爬上马车,直接坐在车厢前中间位置,另一侧车辕上站着李神鸢。
老内侍在车前揖手说道:“搞出这么大动作,显然并非寻常妖怪,一切还得仰仗侯爷了!”
姜望端坐车顶,眯缝着眼睛。
寒风初至,雾又起,紧跟着长气山便飘起雪花。
风雪愈演愈烈。
没过多久,地面就覆盖一层白雪。
好像真是凛冬突降。
雪雾里影影绰绰,有正常身形,有偏小身形,也有数十百丈高的怪物。琇書網
眨眼功夫,便呈现于四面八方。
神都麟卫们皆暗自吞咽着唾沫,那模糊不清的各异身影,挟裹着风雪呜咽声,给予他们极大的心理压力。
姜望喃喃自语,“四百二十五只洞冥妖,七十九只大妖,三只妖王,真不愧是琅嬛境内啊,苦檀前段时间的妖患没有一起能比得上这个规模。”
虽然小鱼已是宗师武夫,对付大妖不在话下,可数量太多的话,难免捉襟见肘,同样的道理,李神鸢的言出法随是很强,可一旦有了比较大的消耗,必然病发。
所以只让小鱼她们候在马车上,伺机而动,姜望则又低眸看向阿姐,笑道:“活动活动?”
阿姐猛摆手,“我害怕!”
姜望顿时脸一黑。
但想到根本打不过阿姐,对方不愿意出手,他也没办法。
姜望默默站起身,长夜刀在手,更凌冽地寒意四溢开来。
他没有以常态或取神性对敌的意思,如此规模的妖众,又有三只妖王,足够让神国力量涌现,而且还能得到不菲的养分。
斜睨了老内侍一眼,姜望嘴角挂起一抹冷笑。
长夜刀直接朝着妖王所在的位置劈落。
沿途风雪骤然炸开。
显出十数只妖怪的身影。
它们纷纷嘶吼着在长夜刀下化作飞灰。
但临近妖王的刹那,一堵冰墙赫然拔地而起,竟把姜望的一刀拦截。
冰墙显然覆盖着极为强横的妖气,能抵御他常态力量的一刀,姜望也并没有觉得特别意外,妖怪越强大,他能得到的养分就越多,因此姜望不惊反喜。
要打破澡雪桎梏,问鼎神阙,所需养分是难以估量的,把老内侍留至现在,亦是期望着陈景淮的动作,毕竟老内侍准备的难题越狠,他就能借此变得更强。
在入神都前,陈景淮甘愿奉上‘大礼,姜望没有任何理由拒绝。
但出了一刀的姜望视线已不在那三只妖王身上,虽然那三只妖王也有能力拦截这一刀,可刚才的冰墙,并非出于三只妖王之手。
他视线投向更浓郁的雪雾里。
有清脆铃铛声由远及近。
甚至渐渐遮盖了风雪声。
慢慢映入眼帘的是一头银色秀发,接着是雪白长裙,肤色也是同样雪白,赤着脚,脚踝处绑着铃铛,眼睛是幽蓝色的,睫毛很长,鼻梁高挺,整张脸都十分精致。
祂赤足在雪地里行走,让得一众妖怪纷纷避让,无关身份,都称得上绝世不可方物的美人。
哪怕是姜望,也稍感惊艳。
妖怪里也有这样的存在?
可是
比以美艳妖娆著称的魅孋更夺目。
甚至清尘脱俗的气质更像仙人。
老内侍此时惊呼道:“雪姬!居然是雪姬!”
小鱼皱眉问道:“雪姬是什么?”
老内侍脸色难看说道:“妖王,而且是道行极高的妖王,比之九婴也不遑多让,雪姬所到之处,冰冻万里,甚至可怕到能将修士的元神冻结,虽然道行不见得比九婴高,但论灾害程度,犹有过之。”
小鱼和李神鸢她们皆是神情一变。
老内侍维持着难看的脸色,暗地里嘴角却勾起一抹笑意。
雪姬在神都妖怪里是能排得上名号的,可以说凶神不出,雪姬这般妖王本就是巅峰,别说同境,再高半境,也很难在雪姬面前讨到好处。
换句话说,要么是像苦檀林剑神那样登峰造极的人物,否则守矩神阙不出,雪姬足以横行琅嬛。
姜望能把雪姬引出来,是老内侍起先也没想到的事情。
因为雪姬其实是比较少露面的,大多时候还算与修士间相安无事。
妖王里战力最高的便是拂魈君、猰貐、九婴、雪姬,虽然青玄署把拂魈君排在第一,但事实上四者道行相差无几,拂魈君胜在是漠章之子,真要生死战,拂魈君未必能赢其余三者任何一个。xь
抛开其他元素,猰貐无疑才是妖王里最强大的。
雪姬则是天赋神通厉害,那能让祂无视部分道行差距,只要解决不了祂的冰雪能力,猰貐都得退避三舍,姜望拿什么打?
想到离都赴苦檀前陛下所言,老内侍暗想,姜望要活命,就必须拿出所有底牌。
雪姬现身,长气山的寒意更重数分,马匹和马车瞬间被冰冻,而武夫和修士虽然能用气血和炁来抵御,但也觉寒意袭身,连握住兵器的力量都难以提起,上下牙齿激烈打架。
让老内侍有些奇怪的是,小鱼她们所在的马车虽起寒霜,却并未彻底冰冻。
姜望把老内侍的话听得很清楚,但他并没有因此畏惧,现在的他可比当初对抗九婴的时候强大太多,就算雪姬拥有着比九婴更恐怖的手段,他也未必会输。
反而,雪姬能给予他的养分,才更值得兴奋。
第三十三章 并非生而为妖
在雪姬刚出现的时候,姜望便感觉到神国力量在蠢蠢欲动,那代表着雪姬很危险的同时,也等若是正向他招手的庞大养分。
但姜望并未轻视雪姬。
长气山的雪越下越大,寒意更加彻骨。
雪姬每往前迈出一步,神国的异动便越明显。
直至来到姜望身前三丈,神国里的灼热气息蜂拥而出,竟有顷刻化解长气山冰雪的迹象。
而寒意和热浪的洗礼,让得老内侍等人更加难受。
姜望也面露肃然。
体会着第一波养分涌入神国,姜望暗暗讶异,雪姬果然不愧是比肩九婴的妖王,给予的养分确实相当可观。
雪姬和九婴的道行或许难分强弱,但前者却比后者更有手段,只是有神国灼热气息抵御,这份手段毫无疑问要打些折扣。
有阿姐在,姜望不担心小鱼等人的安危,甚至可以暂且把陈景淮抛之脑后,他现在只想着汲取养分。
所以也没想跟雪姬聊些什么,神国力量涌现后的第一刀便直接斩了出去。
刀芒在漫天风雪中,掠至雪姬身前。
周遭雪花霎时悬停,继而被热浪蒸发,一股股白气升腾而起。
雪姬清冷的眼眸里呈现一抹错愕。
显然没料到姜望此般干脆直接出手。
且那一刀的力量惹来三万里长气山震颤,更远距离观望的妖怪顿时瑟瑟发抖。
三只妖王想帮雪姬拦截,但冲得最快的那只妖王刚接触刀芒,便被粉碎了一条胳膊,祂面露惊恐,想再后撤,却恰恰被后面冲来的两只妖王挡住了退路,最终只能哀嚎一声,形神俱灭。
剩下两只妖王属实运气好,跑得慢了点,又有前面那只妖王替祂们抵消了刀芒的力量,所以只是以更快速度掀飞出去,性命无虞。
可祂们心里的惊恐是无以复加的。
这是什么怪物?
仅一刀便斩了妖王?!
妖王再弱也有修士澡雪巅峰的道行,虽然祂们在妖王里排不上名号,却不至于到任人宰杀的地步吧?
甚至那一刀趋势不减,径直轰击在雪姬身上,炸起方圆数里雪雾。
范围里的妖怪,除了两只妖王以及大妖,剩下尚未反应过来,连同冰冻的第一辆马车顷刻被风暴搅碎。
第二辆马车旁侧的老内侍惨白着脸色抵抗余威,无暇顾及那些神都麟卫,致使麟卫首领仅寥寥数人存活,剩下皆殒命。
而马车上的小鱼和李神鸢她们却没受到什么影响,是阿姐打了个响指,风暴便似被切开,从马车两侧呼啸而过。
姜望只是回头瞧了一眼,视线重新放回原处,那里不见了雪姬踪影。
虽然有较比刚才更庞大的养分涌入神国,但姜望不会觉得仅是一刀便解决了雪姬。
果不其然,雪雾重聚,很快又凝结出雪姬的身形。
姜望微微挑眉,念头稍动,问道:“莫非在冰雪里是杀不死你的?”
接了这一刀的雪姬,妖气没有丝毫减弱,神国力量涌现后的第一刀需全力以赴才能汲取养分,就算预料到雪姬直接被杀死的可能性不大,但几乎毫发无损是必然有问题的。
或许雪姬的天赋神通并非掌控甚至创造冰雪的能力,而是只要有雪,就可以拥有一定程度的不死之身,除非修为要远胜于雪姬,让祂来不及或者无法制造冰雪,才能够杀得死。
雪姬没有夸赞姜望这么快就看出问题所在,祂声音清冷说道:“在距离很远的时候我便注意到你,但其实没想怎么样,可你一句话没说便拔刀,未免太无礼了。”
姜望有些意外,说道:“这么多妖
怪阻拦去路,你又搞出这么大的动作,若非要杀我们,那是想做什么?”
雪姬很直接的说道:“我感应到了仙人的气息,观察很久,你的问题最大,我没有像其余妖那般想要杀仙,只是想确认你到底是不是仙人。”
姜望眉头一皱。
自己哪来的仙人气息?
凶神尚且无法察觉到神国,雪姬自然也没可能,莫非是身上沾染着苦檀气运,让雪姬误会了?
虽然很难再感知到苦檀里的新生气运,但毫无疑问,他身上是有气运的,而且非同小可。
姜望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平静问道:“不想杀仙,你确定仙人的目的是什么?”
雪姬说道:“我并非生而为妖,寻仙的目的自然是想重获新生。”
姜望惊诧道:“你是用类似血祭之法化妖的人?”
雪姬颔首。
姜望脸上惊疑不定。
执念是人能化妖的必要条件,且非寻常执念,而道行高低便取决于执念的强弱以及堕入黑暗的程度,雪姬能成为妖王,甚至排在最前列,祂化妖的条件该有多苛刻?
血祭之法其实是推波助澜,更适用于刚够化妖资格执念的人,从而能让他们化妖后拥有更高的道行,杜言若和申屠鲲便都属于这一类。
而拥有极深执念的,哪怕没有血祭之法,随便什么化妖的方式都能成道,但同时血祭的话,自然也能再上一层楼。
能直接化妖为王的雪姬,且是到了九婴的层面,更是破天荒的拥有天赋神通,无论是否用了血祭之法,都是相当可怕的事情。
风雪声大作,老内侍没办法听见他们的对话,否则只会比姜望更震惊。
天赋神通尚且不是所有妖怪都能拥有的,何况是人化妖?
雪姬的存在绝对是史无前例。
姜望瞥了眼周围的妖怪,说道:“当着它们的面,如此干脆说出想舍弃妖身重新为人,就不怕它们告知某位凶神?符合化妖条件的人,妖怪都会给予优待,定是决不允许你这种想法出现。”
雪姬平静说道:“长气山原先聚集着一批妖,是我把它们赶走,占了这里,所以现在长气山里的妖怪都以我为尊,它们没胆量,也不会背叛我,而且在我的冰雪世界里,没有人或妖能洞悉这里的画面和声音,否则神都里的大物早就寻觅到我的踪迹,将我抹杀。”
姜望眉毛一挑,笑着问道:“你化妖的执念是什么?获得如此强大的力量,怎么突然想要舍弃?”
雪姬说道:“我化妖是为了得到力量,自然是为了做某件事,但我并不喜欢妖的身份,可时间越久,我就会越来越像妖,最终无法自拔,现在那件事尚未完成,不可能选择自我了结,我得提前做准备。”
姜望释然道:“但我帮不了你,至少现在不行。”
雪姬说道:“我也没想直接就能成,毕竟我的事还没做完,如果你真的是仙人,我自当竭尽全力让你答应帮我,目前来说,我时间还很多。”
姜望能明白化妖的人大多是走投无路,亦或是自我觉得走投无路。
若只是一些无关痛痒的事情,不说化妖概率就很低,哪怕化了妖,再借助血祭之法,能拥有洞冥境道行都是顶了天了。
雪姬的故事必然相当复杂,如果有想要杀死的人,那个人也不会是寻常之辈。
现在神国力量涌现和第一刀能获取的两次养分都已得到,接下来就只能杀死雪姬才可以再次得到养分,姜望在考虑有没有必要。
单凭道行来看,想杀死雪姬的可能性并非没有,只是不会那么轻松,问题关键在于,神国的灼热气息虽能抵御雪姬的寒意,却没办法抹除,那就意味着
很难杀得了雪姬。
姜望没法确定刚才第一刀有没有真的杀死雪姬,换句话说,雪姬是死了能借雪重生,还是每一片雪花都是雪姬,其实根本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死去。
若是前者,每杀死雪姬一次自然都能获得养分,那么僵持下去,姜望就可以越来越强大,最后是铁赢的,若是后者,那就无论‘杀死雪姬多少次,都没有养分能够汲取。
他回眸看了眼老内侍。
此刻老内侍的表情不像雪姬刚出现时那般故意假装惊恐,如果是陈景淮跟雪姬做了交易,让祂来截杀自己,至少老内侍心里该是淡定的,哪怕是畏惧雪姬的强大,也不会表现的太惶恐。
但不论是雪姬误会自己身上有什么仙人气息从而改了主意,还是陈景淮纯粹想借着长气山的妖怪试探,并未提前得知雪姬身在此处,相比拿命来博,休战的好处要大于坏处。
雪姬在琅嬛,祂的敌人自然也在琅嬛,且具备此般道行,仍是没有得偿所愿,很大概率目标是在神都。
想到这里,姜望忽然轻笑一声,说道:“那我倒想看看你怎么让我答应。”
这句话便等若默认他是仙人。
现在杀不了雪姬,不代表以后杀不了,就先骗着呗。
而且没有完成执念之前,雪姬有求于他,说不得还能很好的利用。
雪姬轻吐一口气,说道:“我会再找你的,长气山被冰雪覆盖,神都肯定有所察觉,此地不宜久留。”
祂挥手遣退众妖,自身也化作雪雾,遁去无踪,很快长气山又恢复原本样貌。
姜望眯眼看向某个方位,他猜测是神都所在,因为有视线在窥探,甚至难以精准捕捉,无疑代表着对方修为深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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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神都前百里
长气山里两辆马车摇摇缓行。
第三辆马车虽然被冻结,但并未遭到破坏,雪姬一走,自然化冻,这至少证明着雪姬一开始的确没有恶意。
老内侍此刻就坐在第三辆马车里,但是走在最前头,除了驾着姜望所在马车的一名麟卫,剩下麟卫首领等寥寥数人,皆在这辆马车上。
麟卫首领更是有幸入了车厢。
老内侍沉默不语。
他没明白雪姬为何突然走了。
难道是畏惧姜望的力量?
可他只见姜望斩出一刀,并没有所谓正神出现,按理来说,依着雪姬的道行,怎么也不至于面对姜望一人就不战而退。
还是说,姜望的力量已经恐怖到这般程度?
此次试探,某种意义上,可谓是毫无所获。
后面那辆马车里,姜望等人也在聊着雪姬。
虽然因为车厢空间没有多大,李神鸢、阿姐、谈静好、小鱼相互挤挨着坐在两侧,而且双腿没有能任意活动的地方,但也正好暖和了许多。
长气山的雪已化,可毕竟入了秋,寒意还是颇重的,其余人无所谓,谈静好受不得。
阿姐直接半依偎在李神鸢怀里,肉嘟嘟的脸蛋在斜侧面的姜望看来,好像个包子,就这样看起来天真无邪的女娃娃,实则拥有极为恐怖的修为,违和感实在太重。
但除了阿姐自己想出手,或者李神鸢有生命危险之外,无论你说什么,她都懒得动弹半分。
“雪姬以前的的确确是人,因化妖者和真正的妖怪还是存在区别的,除了形象,气息也有微小的不同,妖怪生来道行便固定,想再进一步,便只有吞噬气血又或是修士神魂等物来炼化。”
“当然,像什么气运、神性这些东西,效果更好,但想要让道行有质的变化,就以气血来说,怎么都得吞噬一郡人甚至更多。”
“相比起来,化妖者获得道行的方式就很简单,只需血祭一城就足够了。”
“就像修士里资质存在高低,化妖者的条件也分高低,有些人甚至无需血祭一城,便能直接化妖,且会拥有更高的道行,雪姬无疑就属于这一类人,但除了苛刻条件外,也得有机遇才行。”
“比方说,有人执念很深,而相等程度执念的人另有机遇,那他化妖后的道行就会比前者更高。”
“再或者,执念太深,缺了机遇,反而容易彻底迷失,不仅没化妖,过程里还会被黑暗吞噬,死得更快。”
阿姐侃侃而谈,用着很无所谓的语气说道:“雪姬是历来化妖者中史无前例的。”
“能化妖为王的并非没有,但只会是最弱的妖王,雪姬是具备极深的执念,又有很好的机遇,也可以说是运气,总之所有条件都达到最完美,才能拥有如此高的道行。”
姜望看了阿姐一眼,没说什么。
也不知雪姬是人时候的身份是什么,若非极深的执念,某种意义上也算天选之子,毕竟这种机遇或者运气加成实在可遇不可求。
但雪姬的故事是悲惨的还是另有缘故,对现在的姜望来说没那么重要,他不会因些许猜测就生出同情心,化妖的执念不限于经历了让闻者直呼丧尽天良之事。
姜望默默凝炼神性,也没管车厢里四个姑娘的闲聊。
不知是长气山的意外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一路上再没有发生什么。
直至深秋时节,暂于山间歇脚的功夫,老内侍上前来说道:“侯爷,再走大约百里便到神都了,骁菓军会在三十里处接应,接下来遇到妖怪的概率会增高,百里之距如万里难行。”
姜望微微颔首,他没问老内侍怎么从神都走出来的,想也知道肯定
有高手护送,又或者围绕神都的妖怪并非见人就杀,在没有绝对能攻陷神都的信心前,有些人是不能动的。
妖怪未必会按照陈景淮的意思行事,但陈景淮真想让神都外的妖怪拦路,肯定有的是办法。
......
傍晚,东宫。
陈符荼潜心钻研阵术一道许久,按照乌啼城副城主的说法,这些阵术有别于其他阵法,或许是独创,别人想学会的概率极低。
两人亦有约定,如若陈符荼学会了,乌啼城的阵术一道便开放给整个大隋。
原本陈符荼是很有信心的,但随着时间流逝,他信心越来越不足。
因为直至现在他都没有摸清门路。
很多问题他的确破开,却总是差那么一点,甚至渐渐怀疑副城主所授予的阵术掺假。
可这种念头只是一瞬,他研究这么久,虽然没学会,但基本能证实没什么问题,那么问题毫无疑问出在他身上,是他不够聪慧。
陈符荼并非遇到什么事都把问题抛给别人,他更会在自己身上找问题,但同时又不会钻牛角尖,冒出自己其实很废这种念头,他仅是需要找到问题,然后再解决问题。
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天赋异禀,而是信奉勤能补拙。
所以曾经遇见的难题无论花费了多少精力都被他一一解决,他相信这次也不例外。
无非是更大些的难题罢了。
重拾信心的陈符荼,正待再好好研究研究,殿外忽然响起脚步声。
梅宗际是太子麾下首臣,也很得陈符荼信任,所以有权无需通禀就能入殿。
陈符荼抬眸看向他,笑着说道:“你修为再有精进,我以为你会很长时间巩固。”
梅宗际行礼道:“相比韩堰那样的人物,我资质算不得多好,能在耄耋之年又攀登一楼,已是天大幸事,这么多年该巩固的早已巩固,浪费时间闭关的意义不大。”
陈符荼抬手示意让梅宗际坐在对面,问道:“这个时辰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梅宗际正襟危坐,低声说道:“姜望距离神都仅余百里。”
陈符荼微微挑眉,思忖道:“父皇此前连下两道旨意,一是让姜望承袭浔阳侯之位,二便是让他来神都,但时隔这么久,我险些忘了这件事。”
梅宗际说道:“不论是姜望故意拖延,还是期间有别的事耽搁,这些都不重要,根据暗探来报,姜望途径长气山的时候,有遇数百妖怪拦路,当时大雪封山,此时节有雪当然不寻常,必是雪姬所为。”
陈符荼意外道:“可姜望已至神都外百里,是把雪姬解决了?大物不出,雪姬素来是琅嬛最难缠的妖怪,虽说姜望现在是澡雪巅峰修士,但也没能力对抗雪姬吧?”
梅宗际说道:“具体细节不知,陛下明显有意在神都外刁难姜望,这百里之距怕是寸步难行。”
陈符荼皱眉说道:“父皇真想杀死姜望,有的是办法,敕封浔阳侯,又让他来神都,真正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梅宗际说道:“我年轻的时候便跟着陛下,当初姜祁离都,我也在场,不管怎么样,陛下心里是真把姜祁当亲兄弟的,姜望能活到现在没什么好说的,可此时姜望非彼时姜望,陛下的想法自然变了。”
陈符荼摇头说道:“父皇是何时才动要杀姜望的念头同样不重要,我只是暂时想不通,把姜望召来神都有何意义?此次刁难是纯粹刁难,还是想借机除掉他?若是后者,直接大庭广众,极没必要,明明有更简单更好的办法。”
梅宗际眯眼说道:“是啊,哪怕把姜望的死推给妖怪,可距离神都已不算远,及时救援是轻而易举的事,若坐视姜望身死,毫无缘
由,以现在姜望的修为和两朝会一战的名气,再加上他的身份,只会徒惹风波。”
陈符荼认真想了想,说道:“什么都不做,便是最好的行动,父皇的心思难以揣测,见机行事方为上策。”
梅宗际表示认同,说道:“殿下英明。”
陈符荼问道:“我四弟可有得知消息?”
梅宗际说道:“他此时正勾栏听曲,目前是没什么异常。”
陈符荼面无表情,放下手里记录阵术的卷宗,踱步来到屋内矮几旁,指着摆在上面的棋盘笑道:“手谈一局?”
......
夜空繁星遍布。
鸟虫鸣叫回响。
车轮滚动的声音清晰。
姜望在车厢里闭目养神。
小鱼则跃至车顶,眼观六路。
阿姐躺在李神鸢怀里呼呼大睡。
谈静好掀帘朝外打量一眼,说道:“看起来似乎很正常。”
李神鸢说道:“越正常便越显得不正常。”
姜望忽然睁眼,轻声说道:“待会儿你们就老实坐在车厢里。”
李神鸢问道:“你察觉到什么了?”
姜望没说话,自顾自起身,弯着腰便想走出车厢。
谈静好连忙说道:“我们也能帮点忙。”
姜望回头笑道:“我想自己来,一路杀去神都,其实蛮有意思不是么?”
他当然也有想借着机会杀妖夺养分,神都附近的妖怪,想来道行不会太弱。
说不定抵达神都的时候,他的修为又能翻上好几番。
念及此,姜望反而变得有些兴奋。
李神鸢拦住还想说什么的谈静好,看了眼怀里的阿姐,说道:“等真出问题,我们再帮忙也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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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老内侍的不归路
“吁!”驾车的神都麟卫拽紧缰绳,车辕两侧的麟卫跃下,老内侍和麟卫首领先后从车厢里弯腰走出来,看向后面跟着停下的马车,以及同样步出车厢的姜望,老内侍上前说道:“侯爷,此地为十里坡,最常有妖怪出没,传闻更有梦魇,需谨慎提防,免得不小心着了道。”
姜望淡笑道:“你们更需谨慎才是,届时妖怪很多的话,我可未必顾得上。”
老内侍自能听出姜望的话外音,他微笑说道:“多谢侯爷关怀,我们自会多加小心。”
要说梦魇虽在正常情况下只对大恶之辈入梦,再吞其魂魄,但身为修士或武夫,或多或少都背着人命,甚至有的多到数不胜数,哪怕事实并非为了行恶。
然而梦魇对大恶之辈自有属于祂的认知,何况是在神都附近的梦魇,要真自诩问心无愧,就不在意梦魇的话,是会吃大亏的。
好在老内侍有抵御梦魇入梦的办法,那便是张天师亲自刻画的符箓,但一张破梦符只能抵御一次,老内侍身份摆在这里,手里头自然不止一张。
而神都里修为低于澡雪境的修士或是武夫,都有张天师的符箓傍身,只是除了青玄署镇妖使能直接领取,其余机构成员得花钱买,谁让张天师是在青玄署任职呢。
像梦魇这样的妖怪,修为低的一旦遇到,必然抓瞎,就算是澡雪境修士也拿梦魇没辙,所以破梦符的作用就很重要,不管暂时能否用得到,身上总得备着些。
神都麟卫已做好随时把符箓捏碎的准备。
知情者唯有老内侍,从始至终,陪行的神都麟卫都是可以在必要时候抛弃的棋子。
因此老内侍并未把手里更多的破梦符分给他们。
到了这里,基本就没有老内侍的事了,他要找机会离开,先一步回到神都。
虽然老内侍很清楚,陛下的目的更多是探明姜望的秘密,哪怕姜望能活着抵达神都也没什么关系,但如果继续陪同的话,他不敢保证自己能不能活。
这么多年,神都外面的妖怪也有自己的准则,它们更多是针对骁果军和青玄署,那是妖怪和神都心照不宣的事情,这些妖怪会成为神都年轻一辈的历练目标,那么妖怪自然也能反击。
若伏杀不该杀的人,触怒陈景淮,神都大物随便出来几个,它们就都得去见烛神。
妖怪想要找到能攻陷神都的办法,神都将计就计,互相都摸清对方心思,形成了一种非常诡异的看似很不友好又相对友好的局面。
所以神都附近是禁止蠃颙出没的,因为蠃颙没脑子,它们可不会管这里有什么样的氛围。
但既然是故意给姜望入神都制造麻烦,那至少表面上不能太明显,老内侍明白,很快就会有大量妖怪袭击神都,致使神都‘分身乏术,那么没能及时接应姜望,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他没懂陛下具体是怎么跟妖怪达成初步合作的,但这些事情也不是他需要在意的。
关键是,在这种局势下,他没办法依仗身份让妖怪有所顾虑。
只要没有实实在在的证据,神都便能占据绝对道理,掀不起什么波澜。
可如果妖怪不杀他,仅是装样子,但凡被姜望瞧出问题,或者就像前面话中有话,故意想弄他,那么就算妖怪不杀他,他也得想办法被杀死,否则就等于直接表明这起妖患背后的问题。
所以只有离开,让姜望没机会针对他,才能杜绝这种事情发生,同时也可以保命。
姜望没有亲眼目睹,只凭猜测,就无法拿他说事,但如果有足够完美的借口离开,当然更好。
就在老内侍想说出为保万无一失,甘愿冒死求援,让骁菓军能前来十里坡接应的
话时,便见姜望看向某个方位,毫无征兆忽然斩出一刀。
那一刀声势浩大。
波及范围数百丈,更是直抵数十里距离,滚滚浓烟不见尽头,惹来沿途阵阵嘶吼,怕是转眼间就有无法估算数量的妖怪因此殒命。
近距离的妖怪就算了,明明相距很远,莫名其妙一命呜呼的那些妖怪,恐怕到死都没搞明白咋回事。
而姜望此举毫无疑问,是把周围妖怪惹怒了,很快十里坡就席卷出磅礴妖气,姜望完全没管两辆马车,只是轻蔑一笑,神性加持,妖怪刚露面,他便提刀杀上去,如入无妖之境。
老内侍到嘴边的话来不及说出口,瞠目结舌看着眼前的画面。
紧跟着他就察觉提前贴在身上的破梦符忽然湮灭,当即神情一震,是梦魇!
转头见周围神都麟卫面色惘然,但下一刻就清醒过来,明显是捏碎符箓破梦而出,一个个皆大口喘气,目露惊恐。
老内侍又看向李神鸢她们所在的马车。
没见丝毫异常。
就连站在车顶观望的小鱼也似根本未遭遇梦魇。
他心头百思不得其解。
难道就这么凑巧,她们全都不符合梦魇入梦的标准?
但老内侍没工夫细想其中问题,他朝着姜望急声喊道:“侯爷,老奴这便去搬救兵!”
话落,趁着妖怪没有围困马车,他当即吩咐麟卫首领等人掩护自己,第一时间就要冲出十里坡。
结果也不知是故意的还是巧合,姜望一拳把一只妖怪砸落至他的面前,爬起身的妖怪看向老内侍,微微一愣,而老内侍注意到姜望的眼神,暗自咬牙,伙同神都麟卫,直接出手,击杀妖怪。
然后又有一只妖怪砸落在他面前。
接着是第三只、第四只......瞬间就把他所有去路封死。
老内侍气结,但看着貌似很认真在杀妖的姜望,仿佛根本没有注意到这边情况,他懒得多费口舌,脸色难看吩咐道:“掩护我,杀出去!”
神都麟卫们虽然畏惧,可职责所在,而且见这些妖怪的道行也并非太高,只要梦魇不再企图入梦,杀出十里坡的可能性不是没有。
四境武夫的体魄也非摆设,奋力冲杀下竟真的掩护老内侍跑出很远。
眼看妖怪越聚越多,且大多数都冲着姜望去,老内侍心下微松,刚要避开姜望视线,竭力遁走,不知从哪又飞来一只妖怪,让得措不及防的神都麟卫皆被妖怪撞翻在地。
有几个麟卫趴在地上没了动静,老内侍仅是瞥了一眼,便明白是梦魇所为。
他直接无视,闪身避开撞来的妖怪,遁空而去。
可尚未掠出十里坡,他忽觉好像有一只手在拖拽自己,回头看却空无一物,没等反应过来,就倒飞回去,他很快爬起身,只是稍微一想,便猜出是怎么回事。
老内侍阴沉着脸看向姜望,除了是姜望把他拽回来,再没有别的可能。
且不管姜望是否猜到他的意图,想要逃回神都怕是很难了。
但老内侍看了眼小鱼脚下的马车,心头顿时有了主意。
朝着再次用破梦符摆脱梦魇的神都麟卫喊道:“保护那些姑娘,别让妖怪接近!”
说是保护,老内侍实则想故意把妖怪引过去,届时姜望肯定会救援,也就顾不上他。
在老内侍看来,除了小鱼这个武夫有些能耐,剩下的红衣姑娘仅是洞冥巅峰修为,谈静好弱不禁风的样子,根本就没被他在意,更遑论那个小女娃娃了。
谈静好的虚弱是因为她的身体状况未彻底好转,但已经能够重新修行,且是借助望来湖里的神性,黄庭炁里自然
也就掺杂了些许神性。
导致老内侍若不仔细感知,谈静好在他眼里,便与凡人无异。
姜望弄出极大动静,惹来更多妖怪,可直至现在,也没有能让他神国力量涌现的家伙,虽然道行最弱的妖怪也有洞冥巅峰的程度,澡雪大妖更是汇聚成堆,但它们的威胁仍然不足以对等妖王。
梦魇当然也有入梦姜望,可除了朝泗巷外得了徐怀璧帮助的梦魇,寻常梦魇的力量根本威胁不了澡雪巅峰修士,甚至梦魇仅是试探,便很快退走,万一被姜望抓住,死得就会是祂了。
而姜望也没有在意梦魇,老内侍和神都麟卫能摆脱入梦,他很容易想到肯定是用了什么手段,但这种手段又能撑多久?
留着梦魇,对他没有坏处,对老内侍就没有好处了。
虽然眼前的妖怪道行不够,可积少成多,姜望仍是得了些养分。
对于老内侍和神都麟卫的动作,姜望并未理会,莫谈有阿姐在,就是李神鸢的言出法随,老内侍也抗衡不了,甚至近身的话,已是宗师武夫的小鱼都能杀死老内侍。
对此并不知情的老内侍,引来十几头大妖。
小鱼立于车顶,拔剑出鞘,狂风烈烈,作为世上最年轻的宗师武夫,又得姚观海传授渐离者的刺杀之道,随意出手便是直击要害,不做任何多余的事情,每一剑都是绝杀。
再有强横体魄防护,数息间就斩杀好几头大妖。
老内侍看在眼里,想着此女果然是除姜望外最强的。
但仗着体魄招招绝杀,消耗必然很大,她撑不了多久。
可下一刻,老内侍嘴角刚挂起的冷笑,陡然凝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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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我真不是故意的
围困马车的大妖顺手抹杀了几名麟卫,且看准了小鱼的路数,及时避开要害,在老内侍眼里,大妖们很快就会把马车撕碎,杀死小鱼,可莫名其妙的,那些大妖突然僵住,没了动作。
紧跟着小鱼连出数剑,送祂们见了烛神。
老内侍难以置信看着那般诡异的画面。
甚至冒出那几头大妖是抽筋了不成这种自己都觉得荒谬的想法。
李神鸢在车厢里用言出法随,老内侍自然无从得知。
除了没有杀伤力,李神鸢的言出法随甚至能影响妖王,想要让几头大妖只能站着受死,再简单不过了,都没怎么消耗,轻描淡写就帮助小鱼完成绝杀。
眼下神都麟卫里仅剩麟卫首领一人活着,他退至老内侍身侧,似乎也很震惊小鱼的实力,劝说道:“想要杀出去求援难度太高,以侯爷的本事应该很快就能把妖怪杀干净,我们留在马车这里配合小鱼姑娘才是万全之策。”
老内侍脸色一沉。
他哪是真的想去求援,纯粹是要跑路。
原以为能拿小鱼几女吸引姜望的注意力,现在看来,除非有更多妖怪出现,否则他很难安然离开了。
麟卫首领仍是满怀希望道:“骁菓军一旦察觉这边的情况,肯定会来救援的。”
老内侍默不作声,看向众多妖怪面对姜望毫无招架之力的样子,只能暂时放弃跑路,再寻机会。
很快,十里坡妖怪就被姜望肃清。
只剩下不知在哪儿躲着的梦魇。
回到马车前,姜望朝着老内侍和麟卫首领微微一笑,然后向掀起车帘的谈静好她们说道:“梦魇要是想躲,很难找得到,就暂时不管祂了,若是没问题,便继续出发,不歇着了。”
李神鸢则说道:“就目前情况来看,这里的梦魇属于无差别攻击,留着祂只会危害一方,以前是能找到却无法触及梦魇,但此一时彼一时,由我把祂揪出来,你来杀。”
姜望微微皱眉,看了眼站在旁边的老内侍,李神鸢似是明白他在想什么,抬手示意无碍,顺势下得马车,姜望见此也就没再说什么。
老内侍只觉莫名其妙。
他无论怎么看,李神鸢也只是洞冥巅峰修士,哪来的自信说要揪出梦魇?
就见李神鸢往车前一站,直言道:“梦魇在我面前,且无所遁形。”
老内侍闻言,暗自讥笑,你当你是帝师呢?
结果转眼李神鸢面前就出现一团黑影,赫然正是梦魇。
姜望没有半点犹豫,直接拔刀,梦魇霎时湮灭。
想是梦魇都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
老内侍和麟卫首领瞠目结舌。
......
两辆马车缓缓驶出十里坡。
麟卫首领驾车载着老内侍。
小鱼则驾着姜望他们所在的马车。
车厢里的老内侍面色阴沉。
他终于搞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仅有洞冥巅峰修为的红衣姑娘居然会言出法随!
大隋居然有除帝师之外第二个懂言出法随的人,而且还这么年轻!
能让大妖梦魇毫无抵抗之力,这红衣姑娘言出法随的造诣怕是相当不俗。
他甚至开始怀疑,那位看着弱不禁风的姑娘是否也有独特的本事?
饶是如此,他仍是没有怀疑阿姐。
毕竟实在没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
......
神都城前群妖乱舞。
骁菓军及青玄署镇妖使正在竭力降妖除魔。
战况虽激烈,但却丝毫没有
波及城内。
此时的鱼渊学府里。
帝师收回视线。
在旁吃着糕点的常祭酒凝眉费解道:“真是奇了怪了,眼下又没发生什么大事,它们为何突然袭城?目前黄统领未露面,仅凭骁菓军和镇妖使就抵御住,显然没可能攻陷神都,是背后有更大筹谋?”
“老师,您怎么看?”
“老师?”
常祭酒看向面露沉思的帝师,疑惑道:“您在想什么?”
帝师摇头说道:“只是看到了意料之外的一幕。”
常祭酒再询问,帝师都没有回答,而是又一次投去目光。
......
御书房里。
陈景淮正在与国师曹崇凛下棋。
二人很专注,皆不语。
直至曹崇凛定下一子,似是难倒陈景淮,他皱眉苦思对策的时候,轻声说道:“姜望比预料中更厉害一些。”
曹崇凛说道:“他进步很快,快到有些不正常,就以目前的修为,怕是相距林溪知也没多远了。”
陈景淮猛地抬头,紧盯着曹崇凛说道:“林剑神战力排在整个大隋五、六位一点不虚,难不成姜望已然强大到此般地步?”
曹崇凛淡淡说道:“虽是没多远,但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哪怕未入大隋前十之列,可在这神都里,能制住他的的确一双手就数得过来。”
陈景淮肃然道:“想来若非仙缘,是万不可能做到这一步。”
曹崇凛不置可否道:“韩堰能否赢他都是很难说的事情,想要了解更多,目前的程度远远不够。”
陈景淮叹气道:“但此事不好太过啊,朕可是拿了些神都气运并且告知祂们姜望身负仙缘的事,才让祂们配合行动,如果妖王尽出,仍是只让骁菓军甲士和青玄署镇妖使出面,难免会生出事端。”
曹崇凛说道:“所以需要速战速决。”
陈景淮一愣,随即了然。
他微笑落下一子。
曹崇凛看了一眼,揖手道:“陛下棋艺高深,我输了。”
虽然明白曹崇凛是在让他,但陈景淮心情很好。
有些事不做,仅是因为没必要,不代表不能做或者不敢做。
正好也能借着机会清净清净。
然而抱着相对轻松的姿态再次观望神都外的陈景淮,不知瞧见了什么,脸色忽然变得极其难看。
......
神都外七十里江河畔。
老内侍途中多次提及想求援,都被姜望笑着拒绝,甚至理由都懒得给。
没有办法,老内侍只能期盼过会儿出现的妖怪道行更高一些,让他能有机会逃之夭夭。
或许是心想事成,江河渐渐泛起波澜,然后卷起浪涛数十丈,其间显现出同样高大的妖怪身影。
一头两头三四头。
老内侍顿时满脸冷汗。
因为他认得这些出现的妖怪。
皆是神都附近有名的妖王。
虽然不如雪姬,但数量却很多,他大致数了数,怕是能来的都来了。
麟卫首领已经吓瘫在地。
单是妖王散发出的恐怖气息,便让他连握刀的力气都提不起来。
姜望提刀立于河畔,喃喃自语道:“这还有点意思。”
阿姐已经睡醒,但她只是饶有兴趣看着,丝毫没有帮忙的意思。
姜望也没打算让她帮忙。
更是制止了谈静好和小鱼,让她们老实待着。
十几头妖王毫无遮掩席卷而至的妖气且都针对姜望,让得神国力
量顷刻涌现,他紧跟着就提刀斩落,河面浪涛又冲起百丈,好似整条江河悬空,霎时就像下起了一场大雨。
待得浪涛倾覆,麟卫首领满脸惊恐的第一个被淹没。
老内侍毕竟是澡雪修士,他腾空而起,既是躲避,也想着趁此机会遁逃。
但身子刚腾空,就被姜望一把拽住,嘴角挂笑道:“躲我后面,我保护你。”
老内侍愕然,我信了你的邪!
可姜望拽着他,老内侍根本挣脱不了。
这些妖王显然不会顾及算是看着陈景淮长大的老内侍,祂们吞云吐雾,翻江倒海,顺着掀起的浪涛就要彻底淹没方圆数十里。
姜望始终拽着老内侍,踏浪升空,挥刀斩向就近的一头妖王。
其余妖王围攻上去,咆哮声震荡四野。
阿姐她们所在的马车此刻仿若一叶扁舟,随浪摇曳,但也仅仅如此,任凭浪涛多么汹涌,都没能摧毁马车,甚至拉车的骏马都如履平地,哪怕它吓得哀鸣不止。
老内侍更像无根浮萍,伴着姜望与妖王厮杀,哀嚎着随风摇曳。
姜望仿佛打得忘乎所以,拽着老内侍就砸向一头妖王。
事后看着满脸鲜血的老内侍,很抱歉般说道:“我不是故意的。”
老内侍两眼无神,片刻后回神,刚要勃然怒斥。
妖王再次来袭。
姜望下意识挥拳,又拽着老内侍砸了上去。
事后看着鼻青脸肿的老内侍,抱歉道:“我真不是故意的。”
老内侍气急吐血,咬牙切齿道:“你把我放下不行么?”
姜望说道:“我得保护你啊。”
老内侍顿时又吐一口血,“我不需要你保护,快放开我!”
姜望无奈道:“好吧。”
然后把老内侍随手一丢。
正好丢到了刚要扑上前来的妖王嘴巴里。
老内侍整个人都傻了。
虽然他反应很快,一手撑住妖王的牙齿,想要借力遁走。
但那头妖王下意识合起血盘大口,嚼吧嚼吧将其吞下肚。
接着目瞪口呆看向姜望。
心想你刚刚喂我吃了什么?
姜望则扶额悲痛道:“我都说保护你了,偏不让我保护,你看看,葬送妖腹了吧!”
马车里的李神鸢嘴角微微抽搐。
谈静好欲言又止。
小鱼很正经说道:“不让公子保护,就会死得很惨。”
“......”
阿姐睁着大眼睛,看着她问道:“你确定是在保护?”
小鱼反问道:“不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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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遇事不决,夺路而逃
江河浪涌,百丈高的妖王,仰天嘶吼。
方圆数百里皆清晰可闻。
更惹来大地震颤,群兽哀鸣奔逃。
姜望掏了掏耳朵,想着这些妖王虽然有些能耐,但对比雪姬仍是差远了。
难道要故意露怯让陈景淮得偿所愿?
他微微抬眸,见夜空里乌云卷积,道道闪电噼嚓作响,接着便是狂风席卷江河,滔天骇浪化作道道龙卷直达苍穹,仿佛贯穿天地的水柱。
场面不可谓不大。
但姜望对此面无表情。
他直接把夜游神唤了出来。
双翅一振,伴着嘶鸣,夜游神身躯迎风见长,几乎是遮天蔽日。
现在夜游神也已恢复到澡雪巅峰的道行,虽然是偏弱的,但毕竟是正神,只要差距不算太大,都能用神性压制,再借着体型,仅是低空疾速掠过河面,便把妖王们纷纷掀翻。
而见到夜游神的那一刻,相比于慌张,妖王们更是心头一喜。
陈景淮说姜望身负仙缘,祂们自然也不会只听一面之词,可正神的出现,便完全证实了这件事。
喜悦之后便是惶恐。
若是极大衰弱的仙人,祂们尚有能杀仙的信心,但正神在前,背后的仙人怕是怎么都不会弱。
有数头妖王被迫反击,倒是跟夜游神打得你来我往。
这虽能表明一些问题,可剩下的妖王再三考虑,把姜望身负仙缘,更有正神护佑的事想办法告知某位凶神,似乎才是上策。
眼前的正神哪怕没有想象中的强,但姜望却并非易于之辈,祂们没有十足的信心可以全身而退并且杀死夜游神和姜望,万一惹来仙人,祂们更会死无葬身之地。
遇事不决,夺路而逃。
念及此,妖王们再没有半点犹豫。
既然证实姜望身负仙缘一事,就没必要枉送性命。
但姜望又怎会放走这些养分。
放出夜游神是给陈景淮看的,而不是给这些妖王回去报信的。
姜望闪身便拦在第一头妖王面前,势大力沉的一刀猛然砸落。
那头妖王纵然及时反应,却仍是落得瞬间身死的下场。
除非是雪姬九婴那般道行极高的妖王,剩下能抵姜望一合之敌者寥寥无几,何况他出刀毫无保留,紧跟着又向另一头妖王斩出第二刀。
姜望在滔天骇浪间穿梭,这些神都附近有名的妖王便形同蠃颙般废柴,可谓是一刀一个。
不仅是妖王们感到惊惧。
时刻注视此间画面的陈景淮更是心头直跳。
因老内侍之死而生出的糟糕情绪也荡然无存。
听曹崇凛说现在的姜望有多厉害,远没有亲眼目睹来得更真切。
在姜望刀下,那些妖王与蝼蚁何异?
曹崇凛凝眉说道:“那尊正神能陪着姜望来神都,足以说明更多问题,陛下或许可以问问琅嬛正神,看看能否识出背后是哪位仙人。”
陈景淮点头说道:“虽然姜望能对付那些妖王,但免得有心人察觉,国师还需出手解救。”
曹崇凛身影霎时消失在御书房里。
陈景淮沉默片刻,起身离开,屏退左右,朝着皇宫深处行去。
此处是禁地,甚至常人根本看不到。
迈入修建的院落里,神龛展露眼前。
陈景淮跪坐蒲团上,注视着浓浓烟雾遮掩的神像,轻声说道:“琅嬛神,朕需要你开眼瞧一瞧,七十里江河畔那尊正神是何来历。”
神龛前静谧非常。
陈景淮话落后便保持沉默。
院里忽然起了一阵风。
有声音缥缈响起,“吾不可洞悉。”
陈景淮眉头紧皱,问道:“这是何意?”
“便是字面意思。”
陈景淮惊异道:“是祂背后仙人力量强大?让你都无法观之?”
琅嬛神没有给予肯定,也没有否定。
再三询问无果,陈景淮脸色变得很难看。
......
江河畔摇曳的马车里,阿姐缓缓收回目光。
姜望全力以赴出手,又有夜游神压制,很快那些妖王就无一逃脱,尽皆丧命。
也就在斩杀最后一头妖王,正观察涌入神国的养分的时候,曹崇凛的身影突兀出现。
姜望微微一愣,接着心下大为警惕,难不成陈景淮发现了什么问题,要直接弄死他?
他没有第一时间求助阿姐。
是因为没觉得阿姐有能和曹崇凛抗衡的实力,毕竟阿姐再强,面对大隋第一强者,怕也够呛。
若难逃一死,他更不愿牵连别人。
没想到曹崇凛却笑容和善,说道:“有数以万计的妖怪袭击神都,范围波及上百里,刚除神都妖患,我便赶来,不成想你已自解危机,果然是年轻辈翘楚啊。”
姜望闻言,皱眉说道:“怎会如此巧,我刚到这里,便有妖怪袭击神都?”
曹崇凛说道:“妖怪的心思哪能猜得明白,谁知它们突然会冒出什么念头,好在伤亡很小,已是万幸,事不宜迟,为防再起事端,这便随我入神都吧。”
姜望暗自撇嘴,但也没有非要掰扯的打算,曹崇凛不是来杀他的,就已是万幸了。
虽是如此,姜望其实也有点困惑。
哪怕摸不清所谓仙人的底细,曹崇凛若藏匿暗处,亲自出手试探,事成真相大白,只要刻意收着力,不成也能留些退路,该是值得一赌的,为何没有这么做呢?
他正想着,眼前又突兀出现一道身影。
帝师朝着曹崇凛微微颔首,便急切来到马车前,他看向李神鸢,稍微稳住情绪,笑呵呵说道:“我其实很早便有找过你,只可惜貌似无缘,何况那时仅是听闻,如今亲眼得见你的言出法随,我心下更笃定,也深知,缘分到了。”
李神鸢没说话。
帝师毫不在意,先是自我介绍一番,然后问道:“姑娘,可愿拜我为师啊?”
李神鸢皱眉说道:“我有老师。”
帝师摆手说道:“这并非问题啊,人的一生原本就需要经历无数老师,教你说话的父母,教你启蒙的恩师,教你各种知识的老师,再有教你修行的老师,实在不胜枚举,现在仅是再多一个老师罢了。”
李神鸢平静说道:“虽然很有道理,但真正叩拜行师礼的,确实只有一位老师。”
帝师哑然片刻,他似是想到什么,面色正然道:“言出法随并非是别人能教会的,就算你的老师是一位大儒,在你领悟言出法随后,他便无法再教你,除非你的这位老师也懂言出法随。”
李神鸢摇头道:“她不懂。”
帝师认真盯了李神鸢良久,忽而笑道:“所以你想让言出法随更进一步,只靠着自己摸索,实在缓慢,整个大隋,唯有我能教你,让你的言出法随进步神速。”
李神鸢闻言,陷入犹豫。
姜望在旁看着,总觉得不太对。
帝师接着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费了颇多口舌,李神鸢才勉为其难同意道:“我愿意拜你为师。”
帝师大喜,连道三声好。
然后转身向曹崇凛和姜望说道:“我带徒儿先行一步!”
曹崇凛笑着恭喜帝师收得高徒。
姜望莫名其妙看着帝师直接拽住李神鸢的手腕,大喝一声,“我们在鱼渊学府!”
两个人就蓦然消失无踪。
姜望当即以心声询问阿姐,“咋回事啊?自己徒弟重新拜了个老师,你一点反应没有?”
阿姐懒洋洋说道:“你当她故意用言出法随杀梦魇是为了什么?”
姜望意外道:“她原本的目的就在帝师?”
不用阿姐多说,姜望很快便想到其中关键。
李神鸢来神都是找记载朝泗巷的那卷书的,或者更准确地说,是找她父亲的踪迹,如果在神都能多个身份,而且还不低的话,做这件事显然会更容易。
那没有比同样懂得言出法随甚至是大隋儒道第一人的帝师更合适的目标了。
谈静好在神都里也有熟人。
好像是其父平阳侯的至交。
两女在神都皆能有个靠山,对姜望来说,也是极好的事情。
姜望没有同意曹崇凛要带着他们直接遁去神都的提议,前面道路似乎因妖患变得破败不堪,马车难行,他便一手一个抱起谈静好和小鱼,再背着阿姐,跟着曹崇凛慢慢飞向神都。夶风小说
事实正如曹崇凛所言,途中到处都是妖怪的尸首,简直触目惊心。
“神都周围的妖怪都冒出来了?”
曹崇凛笑着点头说道:“但它们也都死了,所以接下来一段时间神都会很平静,你们可以好好逛逛,欣赏欣赏神都景色。”
姜望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有些惊讶。
什么神都妖患,他怎么可能会信?
分明是故意搞出来的动静。
但不管陈景淮用了什么办法,事后卸磨杀驴倒是玩得挺好。
居然直接把神都周围的妖怪全杀干净了。
再往前飞出一段距离,便有骁菓军和青玄署镇妖使在清扫战场,姜望看到了荀修真和宁十四的身影,但并未下去跟宁十四打招呼,直接飞至神都城前。
曹崇凛说道:“若无许可,神都禁止悬空高百丈,百丈以下没人管,而且神都有帝师的言出法随约束,说什么话,做什么事,旁人远距离是听不见也看不见的,包括我在内。”
姜望眉头一挑。
曹崇凛笑道:“神都宝瓶巷里有陛下为你选的浔阳侯府,是想直接过去休息,还是四处逛逛,都随你,等陛下有空闲了自会见你,入读鱼渊学府不在一时,你现在想做什么都行。”
说着,曹崇凛便消失在姜望面前。
把小鱼和谈静好放下,阿姐仍缠着不下地,姜望继续背着她,抬眸看向城上神都二字,在守城骁菓军的目光注视下,跨入城门。
城内一侧停着一辆马车,姜望刚入城,站在马车旁边衣着邋里邋遢,活像个乞丐的人便笑着迎上去,揖手道:“侯爷,许久未见,可还记得我?”
姜望看着眼前不修边幅的家伙,稍作回忆,便想了起来,“宰相?”
那人再揖手道:“正是在下。”
他指着旁侧马车,说道:“我家公子已等侯爷多时。”
姜望微微眯眼,宰相到访浑城给他一枚扳指的时候,就有猜测扳指对面之人的身份可能是某个皇子,垅蝉那件事后,就再没联系,姜望差点把这个人给忘了。
刚到神都,这家伙就来接触自己,是完全不懂陈景淮的意思,还是想搞什么把戏?
第三十八章 打死也绝不勾栏听曲
隋国神都。
秋风如刀,带着些凛然之意。
正值朝阳初升,万丈金光洒在错落有致的屋檐上,让这座城显得更加雄伟壮观。
宽阔的街道两旁,商铺琳琅满目,街头巷尾人满为患,其繁华程度可以说是姜望生平仅见。
宰相驾车穿梭其间,车厢里相当宽裕,甚至有一张床榻。
姜望看着坐在榻上的陈重锦,陈重锦也看着坐在斜对面的姜望。
是陈重锦率先开口说道:“素闻姜先生相貌非凡,今日得见,更胜想像,我原以为姜先生再好看,也要弱我一筹,现在我得承认,你比我更好看。”
姜望嘴角微扯。
陈重锦的确生着一张很俊的脸,不似白雪衣那般阴柔像女子,也难怪他刚掀帘时,街上小娘子便纷纷尖叫,姜望忽然忆起,自己父亲姜祁好像曾经也是号称神都第一美男子的。
虽然唐棠认为他比姜祁更好看,只是不靠脸吃饭罢了。
而姜望记忆里的姜祁满脸胡茬,从不修饰,就算依旧能见英俊的面貌,但说不上太好看,只能说岁月不饶人,若拿自己这张脸来诠释,姜祁年轻时候作为神都第一美男子,没有任何问题。
所以陈重锦说他更好看这件事,姜望点头承认了。
陈重锦陷入良久的沉默。
他看向车厢里翻来翻去的阿姐,惊讶说道:“姜先生来神都怎么还带个娃娃?难不成是你的女儿?看这面貌俨然是个美人胚子,细瞧几眼,的确跟姜先生很是神似。”
姜望嘴角再扯,你从哪儿看出来我俩长相神似的?
陈重锦又看向柔柔弱弱的谈静好和眼神清冷一副生人勿近模样的小鱼,咧嘴笑道:“看来姜先生也是同道中人,此次接风洗尘,姜先生必然满意。”
姜望三扯嘴角,试探问道:“你说得接风洗尘,是在哪里?”
陈重锦大手一挥,“自是勾栏听曲最佳场地,教坊司!”
姜望正气凛然道:“我自幼通读四书五经,为人端正,打死也绝不勾栏听曲!”
......
教坊司里,姜望看着眼前场景,感叹道:“不愧是神都啊,真长见识。”
谈静好和小鱼她们当然没有跟着,也是因为两女很相信姜望,虽然阿姐很想去瞧瞧,但被谈静好拉走了,让两人陪同她去寻那位在神都的叔父。
教坊司自然与寻常青楼勾栏不同,因为此间女子皆是多才多艺,且并非有银子就可以,虽然划分着等级,的确存在拿银子就能得偿所愿的,但能来教坊司的哪个没有点身份?
他们根本瞧不上这些,就喜欢拿银子砸不倒的。
只是没有拿得出手的本事,过不了五关,斩不了六将,他们就只能望梅止渴,可哪怕纯撒银子,啥也捞不着,这些人仍是乐此不疲。
毕竟能得花魁青睐,在同道中人里,也是备有面子的事情,所以装正经的人数不胜数。
来教坊司睡花魁的目的自不用说,但表面上,更是想碾压群雄,气昂昂的成为花魁入幕之宾,享受众人膜拜眼神。
姜望所见,便是各种投壶打茶围等游戏上演,姑娘们奏乐舞曲,整体氛围更像是贵胄富贾们的上等聚会场面。
而陈重锦没有半点遮掩,大咧咧往那儿一坐,宰相便已招呼教坊司管事,美味佳肴可劲儿上,不论是别的客人亦或是管事,见到陈重锦都没有异常反应,这让姜望不得不怀疑陈重锦到底是不是皇子?
事实上,陈重锦勾栏听曲在神都已是见怪不怪的事,哪怕身为皇子,圣上都不管,便等于没资格竞争皇位,除了些纨绔子弟与陈重锦混迹一块,大小官员都不怎么在意陈重
锦。
虽然曾经有些官员是对陈重锦仍寄予期待,可久而久之,见四皇子除了勾栏听曲没别的事儿干,哪还能再浪费功夫与他亲近?
但是否真的都对陈重锦不屑一顾,自然只有他们自己最清楚,起码表面上是不屑与之为伍。
陈重锦扫了眼周围人,朝着姜望笑道:“教坊司花魁都有自己的独院,单是入院隔着帘幕聊天,都得十两银子,若要撤开帘幕,面对面聊天,那就得三十两银子,再想做点别的可就不是银子能衡量的了。”
姜望淡然说道:“看来你对这里很熟悉?”
陈重锦摆手说道:“哪里哪里,我平时也不是经常来教坊司,但姜先生想要成为某个花魁的入幕之宾,依你这张脸,是相当容易的,有些花魁就爱俊俏男子,无需什么别的本事衬托。”
姜望笑道:“想来仗着这张脸,你已得多个花魁卧榻相伴?”
陈重锦谦虚道:“看脸的花魁没几个,而且都是花魁里面相貌差些的,教坊司第一花魁,红袖姑娘的入幕之宾,那得是棋琴书画样样精通,更是需让红袖姑娘惊叹的地步,才有资格。”
“红袖姑娘本来就深谙此道,鱼渊学府的那些读书人,都没几个能胜过她,所以红袖姑娘的入幕之宾最得热切关注,每个人都想成为,但始终无人夺得,就连我也只能望而却步啊。”
陈重锦接着道:“姜先生也不必气馁,来日方长嘛,今个儿咱先把目标放在其余花魁身上,就算是教坊司里相貌差一些,但对比别的青楼花魁,那也是日月同萤火的区别。”
姜望以前很虚的时候,总想着勾栏听曲,等不虚的时候,他反而兴致没那么大,何况刚至神都,真做不到身心轻松,某根弦还是绷着的。
所以他没有回应陈重锦的话。
而是旁敲侧击借着陈重锦打探神都的情况。
也不知陈重锦是真傻还是装傻,可谓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甚至哪位大官的几房小妾偷人,都如数家珍般一一道来。
再有各种惹人惊叹的秘闻。
让姜望不得不感慨,真是活到老学到老。
与此同时的东宫里。
陈重锦把刚入城的姜望带去教坊司,太子陈符荼自是第一时间便得了消息。
世人皆道陈重锦不成器,甚至父皇都似乎彻底放弃他,不闻不问,但陈符荼始终没有真把自己这位四弟当傻子看,可话说回来,陈重锦做到让父皇都厌弃的程度,是否太过了?
还是装傻到他自己都信了?
无论如何,陈符荼不信陈重锦真的看不出当前局势,那如此迫切接触姜望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梅宗际是同常人一般,瞧不上陈重锦,觉得是太子殿下想多了,以陈重锦纨绔的目光来看,此举就没有半点问题。
但他没有直接劝阻殿下别多想,毕竟这件事之前便有提及,做事深思熟虑本来就是殿下的性格,如果陈重锦暗地里真有第二副面孔,早做提防自然并非坏事,反之也无关紧要。
“姜望能轻而易举斩杀十几头妖王,距我们上回见他,实力简直判若两人,哪怕对比两朝会上的表现,也更强了不止一筹,这显然是有违常理的,资质再高,也不至于这般夸张。”
梅宗际面色凝重说道:“是国师亲自把姜望带回神都,殿下觉得此番究竟有何深意?”
陈符荼平静说道:“神都妖患为何而起,不必多言,按目前情况来看,更像在刻意试探什么,想来是和那尊正神有关,但弄出这么大动静,突然草草收尾,定是父皇已窥得更多信息。”
他忽然挑眉说道:“如果四弟是因为那尊正神,再仗着神都里闯出的糟糕名声,自
诩没人会在意才敢第一时间接触姜望,那倒是能解释得通,但此举博得是未来,并非现在,他这样只会让父皇更厌恶。”
话虽如此,陈符荼却想到更多。
那就是父皇要杀姜望的决心,是否能无视正神的存在,而那尊正神的来历便很关键,但除非姜望能倾覆大隋,否则也只是多活些时日,因此他没觉得陈重锦此举是蠢,而是十分大胆。
没人能说得清楚最终结果是什么,是谨慎行事还是铤而走险,其实没有对错,看的无非是运气。
但姜望未来怎么样,不能代表现在,真到必然的时候,陈符荼相信,父皇会不遗余力除掉他。
陈符荼稍作思忖,目前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过多接触姜望,但也不与姜望为敌。
虽然他曾有算计姜望一次,可想来是无伤大雅,只要并非血海深仇,都能有办法化解。
归根结底,陈符荼是没觉得姜望以后真能倾覆大隋。
就算姜望背后站着仙人,也做不到。
相比于此,陈符荼更在意被帝师主动收徒的李神鸢。
能让帝师做到这般程度,李神鸢的儒道资质是毫无疑问的。
而且某方面来说,李神鸢直接便与父皇同辈。
虽然帝师的徒弟里面,没有人真的把父皇当做师兄或师弟来看,但这件事本身并无争议。
陈符荼看向梅宗际说道:“李神鸢好像是乌啼城叶副城主的女儿吧?”
梅宗际明白殿下的意思,点头说道:“神守阁阁主甘梨在注视乌啼城,有什么动向都会记录下来,呈于宫内,东宫也会得一份,那位副城主对待自己女儿既严厉又宠爱,想来应该也是会阵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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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神守甘梨
入夜。
神守阁衙门。
阿姐盯着门前铺首发傻。
小鱼和谈静好不知所以然,但也没在意。
“你要找得那位叔父是神守阁的人?”琇書蛧
小鱼毕竟也曾是郡主,自然明白神守阁是什么地方。
表面来看是神都的镇守府衙,但其实地位等同青玄署、骁菓军。
可以说,大隋各境镇守府衙皆由神守阁管理,意味着镇守及郡守人选的任命,也是出自神守阁,并非皇帝陛下直接任命。
虽然各境城镇里的镇守府衙多是辅助青玄署行事,看着低一等,那也只在于各自职责不同,镇守府衙不主抓降妖除魔,除了妖患这般大规模灾难,多数还是要推给青玄署来办。
更在于镇守府衙太多,哪像青玄署,一境只有一个,有陛下亲命一境掌权者为青玄署行令,镇守府衙会配合行事甚至甘愿低一头也很正常。
尤其是地处偏僻或小城小镇的府衙,没能力解决妖案,更得仰仗青玄署。
但至少在神都里面,神守阁丝毫不怵青玄署。
骁菓军部掌军,武神祠执掌天下武夫,神守阁掌田地户籍赋税刑罚等,青玄署掌修士降妖除魔,四者不分高低。
谈静好上前扣门,轻声说道:“因叔父膝下无子,向来把我当亲女儿看,多年来叔父与我家也一直都有书信往来,所以若非叔父帮衬,侯府早就被我拖垮了。”
“当地镇守府衙也竭力帮助平阳侯府查凶,可惜至今无所收获。拒绝叔父要带我来神都的提议,也是怕拖累他,毕竟叔父虽贵为神守阁阁主,但仍会有很多身不由己的事。”
“其实我始终在犹豫要不要见他,如果事实真如我所想那般,此举无疑会牵连叔父,可后来想想,叔父与我家往来并非秘密,只是见一面,应是不打紧。”
“而且我到了神都,叔父知晓后也必然会来见我,想躲着他是不可能的,不如让问题简单点。”
小鱼沉默不语。
很快门房将门打开。
因谈静好敲响的是直通内衙的宅门,在神守阁正门墙北端,寻常镇守府内衙宅门是不允许在外墙另开门洞,直通外面的,但神守阁是例外。是方便住在内衙的阁主日常出行,会友迎戚。
宅门内只有阁主家眷及侍候的仆人,非万不得已的情况,神守阁修士及书吏不得进入内衙。
若百姓有冤情,越过衙门,直接朝宅门来,也是不允许的。
所以门房仅是打量几眼,便说道:“来错地方了,该往哪去就往哪去,否则板子伺候。”
谈静好说道:“我并无冤情,麻烦老人家通禀一声阁主,谈家女拜访。”
正待关门的门房微微一顿,他没有刻意刁难,或不予通禀,来者何人,见或不见,自有阁主定夺,只说了句在此稍候,便重新关上宅门。
很快就有急促脚步声从门内响起。
白衣如雪的中年男人,披散着一头青丝,猛地拽门而出。
“好儿!”
“叔父。”
看着和以前丝毫没有变化的男人,谈静好微微一笑,福身见礼。
甘梨见谈静好脸色苍白的模样,颇为心疼,赶忙制止她行礼,“几时到的?怎么没有提前通知叔父,好去接你啊!”
谈静好回道:“也是刚到没多久,因特殊缘故,没来得及通知叔父。”
没等甘梨说什么,小鱼突然问道:“神都妖患刚除,我家公子初至,寻常人或许不知,但您贵为神守阁阁主,理应目睹,怎会不知谈郡主来了神都?”
甘梨皱眉道:“你家公子是?”
刚询问出口,他忽然意识到什么,转头看向谈静好,问道:“你是跟那个姜望一块来的?”xь
谈静好点了点头。
甘梨当即牵起谈静好的手,又朝着小鱼示意道:“先入宅再说。”
小鱼沉着脸,拽住仍在看着门前铺首发呆的阿姐迈入神守内衙。
径直来到书房,甘梨将屋门紧闭,回身看着不明所以的谈静好和目露一丝警惕的小鱼,他轻叹道:“我近期得了圣意,一直在盯着垅蝉乌啼城,余下除了歇息便是处理杂务,妖怪袭击神都一事,确知晓,但并未在意,毕竟天塌了有高个顶着,若高个都顶不住,我出面也没什么作用。”
小鱼略感意外。
她听谈静好甚至汝鄢青都提过乌啼城的事,只是更多的她没有了解,也就不懂神守阁阁主为何要盯着乌啼城,可想来这个问题是没办法直接问的。
因此她忽视这件事,谈起另一个问题,“可提及公子的名字,你便一副唯恐隔墙有耳的样子,让我们入宅说话,其中亦表明是清楚公子来了神都,要说没有窥视神都之外的全貌,怕是很难让人相信。”
甘梨失笑道:“姑娘当真是谨慎至极啊,但事情不像你想得那般存在什么复杂的原因,陛下拟旨敕封姜望为浔阳侯,让其赴神都,我自当知晓。”
“虽然他比预定日子来晚了许多,可沿途镇守府衙都有上报,所以姜望抵达琅嬛,我其实是第一个知道的,只是并未拆信来看,直接便呈入宫内。若早知姜望身边有好儿在,定会马不停蹄赶过去。”
谈静好也觉得是小鱼过分谨慎,不论是无视神都妖患还是旁的,在她对甘梨的了解里,都属于很正常的事情。
甘梨贵为神守阁阁主不假,但要说称职,真算不上,有什么事都是能交给手底下的人便交给手底下的人,与自己无关的更是能不管就不管。
像监视乌啼城这种事,哪怕是陈景淮直接下令,他照样有偷懒的时候。
纯是性格使然。
小鱼姑且信了,但她还有问题,“你提防公子之名,是何缘故?”
甘梨面露肃然,说道:“此事确有缘由,但我无法明说,想来姜望自己是最清楚的,相比于此,我更好奇......”
他看向谈静好,问道:“姜望和你是什么关系,为何同他一块来神都?”
谈静好苍白的脸色隐现一抹红润,她柔声细语把结识姜望至今的事简单叙述一遍。
甘梨沉默片刻,笑道:“原来如此,到现在我还未来得及询问你的状况,竟是姜望已经治好了你,虽说大恩不言谢,但有些事确实该提醒一二。”
小鱼闻得甘梨后面的话,渐渐瞪大了眼睛。
......
教坊司。
姜望默默消化着从陈重锦那里打探到的信息。
他自然不会对方说什么便信什么。
但有些事情稍作思考是能判断真假的。
陈重锦的确是皇子,且是四皇子,准确地说,还活着的皇子,只剩下太子和四皇子,意味着那个位置只有两个人选。
可谁让陈重锦并非嫡长子呢,如若太子自身不出问题,他就没机会争夺那个位置。
要等着陈符荼犯错,那纯看运气。
与其明着敌对,不如‘兄友弟恭,摆出纨绔模样,既无意也没资格争夺,让敌人放松警惕。
但事实上,陈符荼深思熟虑,无论陈重锦怎么做,想让陈符荼放下戒备,是相当困难的事情。
虽然可以玩狠的,除掉陈符荼,仅剩唯一的皇子,天下也就没了选择。
只是陈重锦没有这么做的
打算。
姜望更讶异,陈重锦会如此和盘托出。
他旁敲侧击自己父亲姜祁的事,能够基本明确,陈重锦确实所知不多。
这是姜望跟陈重锦真正意义上第一次接触,但在此前便有和陈符荼接触过,看似陈重锦城府很深,将自己隐藏在黑暗里,却并没有比陈符荼更了解陈景淮的心思。
说来说去,只要陈景淮还在位一天,就决不允许有人谋夺这个位置,哪怕是太子,只有他想给谁,而没有皇子们硬要的说法,谁有这个苗头,陈景淮必先将其念头扼杀。
但总归陈符荼和陈重锦都非简单角色。
眼下陈重锦一言一行,难保没有别的深意。
姜望没有丝毫卷入大隋皇室嫡争里的想法。
见教坊司里不少读书人在赋诗,企图成为红袖姑娘入幕之宾,却都在每次红袖院丫鬟来回间铩羽而归。
甚至有读书人自诩才华出众,写下惊才艳绝的诗句仍被红袖姑娘驳回,满脸不忿,再加上喝了不少酒,竟有闹事的迹象。
此般一幕,自是打断了姜望和陈重锦的‘闲谈。
陈重锦冷笑说道:“真是好狗胆啊,把教坊司当做寻常勾栏了不成?本皇子轻易都不敢在此闹事,没官身的读书人,若砸了教坊司里任何一件事物,少不了被打断腿扔出去。”
姜望面无表情,其实初入教坊司他便感知到这里有修士的气息,而且境界不低,显然是维护教坊司秩序的人。
能来教坊司的要么是豪绅商贾,要么是贵胄子弟,若是压不住场子,教坊司早就破烂不堪了。
事实上,那名读书人刚刚开始闹事,里间便走出一人,青衫仗剑,胡须灰白,目光犀利,他行走时平地生风,仅仅挥了挥手,喝醉酒的读书人便惨叫一声,跌飞出去。
而读书人挣扎着爬起身,怒目欲裂嘶喊道:“我可是即将入读鱼渊学府的青莲郡魁首,你算什么东西,居然敢打我?!”
第四十章 你觉得帝师也很虚伪么?
陈重锦看着气急败坏的读书人,释然道:“原来是青莲才子,想是第一回来神都,不懂规矩。”
“身为魁首,必然可以拜入鱼渊学府某位掌谕门下,但经此事一闹,若无什么大背景,还能否入鱼渊学府就得另说了。”
姜望诧异道:“只是在教坊司里生事,且没有真的闹出什么来,就能让鱼渊学府拒收他为门徒?”
饮酒瞧热闹的宰相这时搭茬道:“读书人混迹勾栏是常事,古往今来多少读书人都在青楼勾栏之地写下名诗名词。”
“可话又说回来,门下学子逛勾栏无所谓,但前提是别惹事,所谓家丑不可外扬,这种事终归好说不好听,要是闹得沸沸扬扬,那丢得是鱼渊学府的脸面。”
“鱼渊就读门生尚且需严惩,何况是还没入门的,我倒听闻这青莲才子确实才名颇大,可历年来才子魁首多得是,只是仗着才气,或许会让鱼渊学府特别注意,但也没到不愿舍弃的程度。”
宰相笑呵呵说道:“如果乖乖退走也就罢了,只要事情没有闹太大,鱼渊学府还是会收他的,可看他这副模样,显然不想善罢甘休,怕是温室里的花朵,从来没有挨过打,心里极为不服啊。”
那青衫仗剑的老修士并未起杀念,估摸着是想把读书人打醒,让其自行离开,没想到青莲才子直接搬出鱼渊学府。
老修士可是很清楚,在场读书人里面,就有好几位真正鱼渊学府的门生。
他视线所及,果然见那几位鱼渊学子眉头紧皱,看向青莲才子的目光尤为不喜。
陈重锦轻易不敢在教坊司惹事,自是因他名声所致,不意味着教坊司敢不把皇子放在眼里,能单独破规矩让四皇子带侍从进来便已能够说明问题。
哪怕是鱼渊学府的门生,教坊司也得给足面子,只是这个面子是互相给的。
如果青莲才子得鱼渊学府某位掌谕看重,老修士当然也不可能打杀或者重伤此子,但看那几位鱼渊门生摆出厌弃的表情,更没有向他示意什么态度。
老修士便明白,他可以随意处置青莲才子。
人情世故方面自也得有,毕竟青莲才子搬出鱼渊学府,老修士要是二话不说杀了对方,那问题就大了,他出手可以,必须要把鱼渊学府摘出去。
念及此,他当即沉喝一声,“好胆!竟敢冒充青莲魁首,秋祭刚起,纵使六艺先行,时至今日,也最多行至半途,你若是青莲魁首,难不成是长了翅膀,一日万里飞过来的?”
像天师符箓考核以及读书人六艺考核,的确要比修士和武夫的考试快上很多,每一境各郡里只需有镇守府衙举荐,再于秋祭大会选出每一境的前三甲,便可直接前往神都殿试。
在这期间,修士和武夫的郡试也才刚结束,等于说属于他们的秋祭大会才刚开始。
正常情况,哪怕六艺考核结束,也没那么快来到神都,所以老修士的质疑表面上听来没有任何问题。
但世事总有例外,读书人不意味着都是穷酸的,也有来自大族,他们想让自家孩子早点来神都,当然会有很多办法。
青莲才子是名副其实的汕雪境三甲魁首,至于才学是否名副其实另说,自称青莲郡魁首,只是因为他来自汕雪青莲郡,且也算家世显赫。
就算在隋国大族里排不上名次,可说是含着金汤匙长大一点问题没有。
他当然受不了这个委屈。
自诩才华出众,写的诗词却被教坊司红袖姑娘驳回,接着更被欺辱,现在又说他冒充青莲魁首,那心里的火腾一下燃得更旺了。
要说各境三甲读书人里面大族出身的子弟不在少数,但想花重金,只为提前来神都,也没什么必要,无非是先在神都
混个脸熟,能提前这么些天到神都的,青莲才子是独一个。
他没有去鱼渊学府,第一目标就是教坊司,在他的想法里,既能身心放松,而且教坊司里更是最能与神都权贵子弟混脸熟的最佳场所。
事实上他想得没错,可没等结识什么人物,却先被红袖姑娘的名字吸引了目光,又闻场间无一人能成为红袖姑娘的入幕之宾,他当即认定这是一举两得的好机会。
不仅可以在神都一举扬名,还能抱得美人归。
他大手一挥,洋洋洒洒连写了好几首诗。
而这几首诗的确得了些喝彩,让他更是信心倍增。
结果却是惨遭打脸。
他当然不会觉得是自己的诗不行,而是红袖姑娘沽名钓誉,既当那啥又立那啥。
可现在问题在于,教坊司里没人能证实他的身份,按照教坊司规矩,侍从不得入内,只能候在外堂,想来就算找来自家侍从证明,也没人会信。
青莲才子唯有指着老修士无能狂怒。
宰相哑然道:“难道真是个冒充的?”
陈重锦伸手指了指旁侧几名读书人,说道:“我见过他们,是鱼渊学府的。”
“各境前三甲的名单会率先送至神守阁,不论殿试成绩如何,各境才子魁首都有资格入读鱼渊学府,相比直接封个一官半职,他们更倾向鱼渊学府,待得出师,获封的职位只会更高。”
“所以各境才子魁首的名单,鱼渊学府也会得一份,其中是有画像的,如若青莲才子是假冒,在他搬出鱼渊学府的时候,这些真正的鱼渊门生第一个就会站不住。”
姜望接话道:“青莲才子尚未入学,品行已可见一斑,还没怎么样,就直接拿鱼渊学府说事,在他们眼里,青莲才子是肯定没资格入学了,与其跳将出来,不如让教坊司来解决。”
陈重锦笑道:“正是如此。”
宰相恍然道:“所以那老修士是明白几个鱼渊门生的意思,先给青莲才子盖上假冒的名头,除了神守阁和鱼渊学府又没人认得青莲才子,他自然解释不清。”
“老修士再行处置,最后也只会是茶余饭后说完就忘的谈资,没人会在意。”
姜望暗想,简单的事搞这么复杂干嘛呢。
或者可以说神都的规矩太多,不管是谁,都没办法随心所欲行事,总会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但见教坊司老修士有直接打杀青莲才子的意思,想来只要理由足够,便也就能随心所欲了。
实在是青莲才子骂得够难听,要么说是读书人呢,有些话老修士甚至都没听懂,但能猜到那些话必然更加不堪入耳,再加上青莲才子又多次提及鱼渊学府来威胁,因此老修士笑了。
“在教坊司里闹事,冒充青莲魁首,冥顽不灵,恶语相向,更有构陷鱼渊学府之罪,等同折辱帝师,无需上报神守阁,吾等皆有权执刀。”
话落,不给青莲才子反应的时间,老修士猛一挥手,以炁化剑,直接洞穿青莲才子眉心。
激愤的骂声戛然而止。
看着轰然倒地的青莲才子,场间众人皆是神情一凛。
但就像老修士说得那样,如果只是在教坊司闹事,他自然无权要人性命,最多把人打一顿扔出去,哪怕是冒充青莲魁首,同样罪不至死。
可谁让这个读书人句句不离鱼渊学府,搞得好像鱼渊学府是他家开的似的,若能道个歉认错其实也没什么,但你骂得很难听啊。
老修士不给你道歉的机会,有折辱帝师的罪名摆着,死也白死。
教坊司里静谧良久,直至青莲才子被抬出去,再到外堂响起惊喊声,又再沉寂,顿了片刻,便突兀恢复之前的状态,好像什么
事都没有发生,喝酒的喝酒,投壶的投壶,作诗的作诗。
姜望环顾周围,轻声说道:“既是真的青莲才子,待各境前三甲到了神都,唯独少他一人,岂非让此间客重忆起此事?”
陈重锦笑着说道:“那有什么所谓,教坊司的怀疑合情合理,就算猜错了,但也没有错杀,毕竟他打着鱼渊学府旗号闹事是真,这亦能给后来人提醒,要懂规矩。”
姜望淡笑道:“懂规矩不代表品行佳,而是藏得深,此为虚伪。”
陈重锦意外看了他一眼,咧嘴道:“我也一直觉得鱼渊学府很虚伪。”
姜望直言道:“那你觉得帝师也很虚伪么?”
陈重锦面色一僵,讪笑道:“酒也喝了,戏也看了,怎么着,看中哪个花魁,我来安排。”
姜望说道:“我想试试红袖姑娘。”
陈重锦摊手道:“那就爱莫能助了,莫非姜先生也是文坛大才?能写出千古名篇得红袖青睐?”
姜望摇头道:“我不会写诗。”
陈重锦问道:“那是深谙旁类某一道?”
姜望直接起身说道:“我打算强闯红袖院。”
陈重锦和宰相皆满脸错愕。
他们以为姜望是在说笑。
没想到姜望真的笑了一下,便头也不回地追上仍未走远的老修士。
宰相压低声音说道:“殿下,他这是什么意思?”
陈重锦皱眉说道:“莫非是觉得自己那张脸可以把红袖姑娘迷死?能为他改规则?”
宰相嘴角微微抽搐。
但见殿下眼眸里的神采,他回过味来,这番话显然并非殿下心里真正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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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我没有在跟你商量
青衫仗剑的老修士闻听脚步声,回眸看向姜望,面无表情道:“何事?”
姜望笑着说道:“不愧是大隋神都,教坊司里一个打手都是澡雪修士,虽然是个注定只能停留此境再无望登高一楼的家伙。”
老修士脸色微变。
他原以为姜望只是寻常人,此番话一出,那份寻常就不再寻常,是因为境界更高,让他无法堪破,可神都里不管是老一辈还是年轻一辈,但凡得罪不起的,他都有了解,未曾见过此人啊?
“阁下有何指教?”
他怀疑,莫非是暗中保护那青莲才子的人?
能提前这么些天来到神都,显然是走了捷径,青莲才子有背景是肯定的,所以最开始老修士没打算要青莲才子的性命,纯粹是因为对方骂得太难听,他才借着折辱帝师的罪名下杀手。
这便可以致使青莲才子背后的势力不敢报复,除非他们想坐实折辱帝师的罪名。
因此老修士虽警惕姜望,但摸不清来者身份及目的之前,唯一能做的就是先放低姿态。
姜望轻笑道:“我与那青莲才子无关,仅是有件事需要你帮忙。”
老修士并未放松警惕,问道:“是什么事?”
姜望说道:“我要去红袖院,你帮我带路。”
老修士皱眉说道:“我并未收到红袖院入幕之宾的信息,而且真得了红袖姑娘青睐,自有她身边的丫鬟带你去。”
姜望摇头说道:“你误会了,红袖姑娘的要求我办不
到,所以才让你带我去。”
老修士意识到什么,但又不敢相信,他微微睁大眼睛,说道:“你想让我直接带你进红袖院?”
姜望说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成不了红袖姑娘的入幕之宾,只是因为他们身份不够,实力不够,胆气也不够,其实想睡红袖姑娘非常简单,把拦路的规矩或人都打杀了便是。”
老修士瞠目结舌。
虽然姜望能一眼瞧出他的修为,证明着对方境界更高,但此般言论仍是让老修士觉得极其可笑。
“这里是教坊司,所谓打手不止我一个,我也并非最强的那一个,红袖姑娘更是招牌,阁下实力我是有些猜测,胆气也确实够大,敢问您又是仗着什么身份自信可以坏得了规矩呢?”
姜望笑道:“望来湖掌教,浔阳侯,两个身份够不够?”
老修士没有察觉其中问题,下意识冷笑道:“什么望来湖,听都没听过,而且大隋王侯本就不多,现今更已没了封王封侯的规矩,就算你真是侯爷的儿子,难道还能高过四皇子殿下?”
不远处的陈重锦眉毛一挑,怎么还拿我说事?
但老修士话落,也似忽然想起什么,他认真看着姜望说道:“能一语道出我的修为,也该是澡雪里修为颇高的,我从未听闻哪家王侯子嗣有这般修为,莫非是返璞归真,你就是浔阳侯?”
姜望微感错愕,却也不在意老修士是否能认出自己,他已报出
名号,便足够了。
“我一开始就说了自己是浔阳侯,论身份自然依旧比不得皇子殿下,但澡雪巅峰的修为想来足以掀翻教坊司,没人敢说什么。”
他伸手搭在老修士肩头,没等后者回过味来,便觉一股巨力来袭,双膝一软,扑通跪在地上,接着抬眸看向姜望,面露骇然。
姜望笑眯眯说道:“你们教坊司可有能耐反抗我?”
“自......自然没有。”老修士压着喉间血,嘶哑着声音说道:“但我得奉劝一句,这里是神都,澡雪巅峰修士也不能为所欲为,何况场间这么多人,神守阁及骁菓军任意一方到场,阁下便如不了意。”
姜望眯眼说道:“那就不是你该管的了,乖乖带路。”
在老修士跪下的瞬间,教坊司里其余供奉已然察觉,纷纷现身,但都没有轻举妄动,老修士虽然并非教坊司供奉里最强的,却也是排在第二位,尚且毫无反抗之力,对手有多强自是毋庸置疑。
宰相微微张着嘴巴。
陈重锦皱眉呢喃道:“你此举是何意啊?”
有部分客人目睹,很快口耳相传,刚热络没多久的教坊司再次陷入死寂。
今天究竟是什么日子?
居然接二连三有人闹事?
眼前这位长得很好看的男子更是把教坊司供奉给摁跪在地,纵然表明实力强大,可真当神都是别的地儿,仗着实力就可以唯我独尊?
你以为你是嘴上皆道理却根本不讲道理的张
武神么?
就算教坊司里有些客人身份不凡,却也没办法像老修士那般体会到姜望的力量,认知层面自然会有偏差,他们理所当然会觉得姜望很快就要为此付出代价。
纯粹是当再看一场戏,而且肯定比冒充青莲才子的读书人那场戏精彩,此般场景平常是真碰不到,不少人嗑起瓜子,满眼兴奋。
最终教坊司管事还是带着第一供奉露面,拦住姜望的去路。
他已吩咐人通知神守阁和骁菓军,只是面对姜望,教坊司管事满脸和气,揖手为礼道:“可是姜侯爷当面?”
姜望挑眉说道:“看来你认得我,那就好办了,我要成为红袖姑娘的入幕之宾,最好是让她端正态度,别到时候说些有的没的,惹我不快,届时掀了你们教坊司。”
周围尚未弄清楚姜望闹事缘由从而只是看戏的客人们闻言,皆是面露怒容。
好家伙!
我们只敢在心里想想,你是来真的啊!
场间谁不想睡红袖姑娘,但碍于规矩,他们只能搜罗各类好诗,迄今为止却从未能得红袖姑娘青睐,要说心里不气是假的。
可就像那位假冒青莲才子的读书人,再气也不能直接在教坊司里表现出来,就算有些身份,不至于挨打,但被赶出教坊司也是很丢脸的事情。
姜望毫不遮掩,直接命令教坊司让红袖姑娘洗干净等着,他们既是气愤又是钦佩。
你小子是真勇啊!
教坊司管事面色一沉,说道
:“姜侯爷修为通天,身份尊贵,让红袖作陪自无不可,但直接闹事,甚至威胁要掀了我们教坊司,未免太过分了些。”
“神都乃天子脚下,姜侯爷初来乍到,不懂规矩,小人能理解,不说让侯爷道歉,若是退一步,互相给个面子,小人愿让其余花魁扫榻相迎,定让侯爷尽兴而归。”
大隋王侯皆为前诸国皇室后裔,有名无权,要说尊贵,其实贵不到哪去。
人家愿意给面子是看得起你,不愿给面子你也没辙,姜望深知这个道理,所以教坊司管事的态度,他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甚至能稍作退让,让其余花魁来陪,也源自于姜望是大隋废除王侯制度后首次再开先河,被陛下亲封的浔阳侯,虽是承袭侯位,但的确是陈景淮在位期间的首例。
或多或少能代表一些问题。
只是不意味着教坊司管事就得低声下气。
毕竟陈重锦这位四皇子殿下,想坏规矩直接入红袖院都没可能。
何谈有名无权的浔阳侯?
若对方识趣,借坡下驴也就是了,否则教坊司管事就得教教这位侯爷神都的规矩了。
但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被姜望摁着的老修士忽然惨叫一声。
眼看整条右臂
是废了。
他疼得满脸冷汗如雨。
哪怕下意识提炁反抗,也好似石沉大海,他更觉恐惧,心想我招谁惹谁了,你们在聊,就算聊得不愉快,废我胳膊作甚?
教坊司管事脸色更沉,“侯爷
此举何意?”
姜望平静说道:“我没有跟你商量,按我说的做,不然就掀了教坊司之后,再入红袖院。”
教坊司管事咬牙切齿说道:“我有听闻侯爷在磐门两朝会的事迹,侯爷真想掀了教坊司,我等自是无力阻止,但此般欺辱,实为太甚,侯爷莫非有胆量把我们都杀了?”
姜望笑道:“若是有此请求,杀了你们又何妨?”
教坊司管事眼眉一挑,想起磐门盛传那句姜望把自己比作雄鹰,把隋覃年轻一辈都比作蚂蚁的话,其狂傲程度可见一斑。
可惜两朝会上没人打他的脸,教他做人,反而更坐实了他有这般狂傲的资格。
但教坊司管事不信姜望初至神都,真敢惹这么大的事。
他当即朝着第一供奉使个眼色,神守阁修士和骁菓军甲士很快就会出现,纯粹口舌交锋没有意义,如果教坊司真的遭损坏,反而更能加剧闹事程度,让姜望吃不了兜着走。
第一供奉领会管事的意思,上前一步,其余供奉也跟着围住姜望。
眼见要打起来,周围客人纷纷后撤。
陈重锦没有动弹,他仍在苦思姜望搞出这般动静,到底想做什么?
总不能真是只为了睡花魁。
教坊司第一供奉颇有仙风道骨的气派,修为确比老修士更深厚,他没怎么了解磐门两朝会的事,只当姜望有些道行,或许不敌,可众供奉围之,未必会输。
何况管事的意思只是想在神守阁和骁菓军
到来前,把动静闹大。
所以他一副长辈教训晚辈的模样,冷言说道:“年轻人有些傲气很正常,但也要分时候,分场地,若侯爷现在退让,还来得及。”
姜望直接一巴掌将其拍翻在地,“聒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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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汗流浃背了吧
看着第一供奉趴在地上抽搐两下便没了动静,教坊司里的客人们满脸都是难以置信。
管事面色一沉,倒是没有浮现别的情绪。
他自是清楚,凭姜望的修为,岂是教坊司里区区供奉能抗衡的,但目的只是把事情闹大,不是真的要打赢。
没想到第一供奉如此拉垮,你就算要败,起码也得让姜望搞点破坏吧,砸倒些桌椅板凳也行啊,结果就这么直挺挺趴下了。
但因此也让教坊司管事明白一件事,没有能让姜望稍微认真点的实力,想以这种方式把动静闹大,根本不可能。
所谓闻名不如见面,第一供奉再怎么样也是澡雪修士,虽然在神都里,没有再登一楼的资质,哪怕入了澡雪,亦不会有太高地位,可修为终究摆在这里。
同是澡雪,资质高低,待遇也会截然不同。
教坊司管事意识到自己可能莽撞了。
什么望来湖掌教亦或浔阳侯的身份,其实不是最重要的,有此身份的同时又具备绝高的修为,就算在神都,也难免会有些特权,真想让姜望吃不了兜着走,可是没那么容易。
但要让红袖姑娘作陪肯定也是不行的,别的不说,姜望一旦吃干抹净,红袖姑娘就跟寻常花魁没区别了,教坊司的损失将会是无法估量的。
毕竟红袖姑娘面都不用露,每日都有人来送银子,可比那些随便就能抛头露面的花魁值钱多了。
想到这里,教坊司管事咬咬牙,只能忍痛多付出些代价。
姜望盯着红袖姑娘不松口,在他看来,无非是自己之前给出的诚意不够,大不了把红袖之下的所有花魁都送给姜望,这要是还不愿意,那就说不过去了。
待此番话从管事口中道出,教坊司里哗然一片。
这实是让人羡慕嫉妒恨啊。
红袖姑娘是招牌,但其余花魁也并非都是想睡就睡的,只是成为入幕之宾的难度不同,虽然她们加起来都比不了红袖姑娘,可想成为入幕之宾也非易事,这一下就全让姜望得了?
而且还是白给?
能来教坊司的身份不俗自是不假,但手底下能有一位澡雪修士随护已是顶了天,而且真正位高权重的哪会瞧得上教坊司?
所以他们既没胆量也没实力像姜望这般破坏规矩。
有一部分人猜到姜望的身份,毕竟陛下旨意出神都,并未刻意隐瞒。
再加上姜望展露的实力,教坊司管事突然改口便很容易想得明白。
有实力的哪个没背景?否则你也没资源拥有这样的实力,单靠着天赋,没有旁类资源辅助,只是浪费天赋而已,甚至可能还没有比你天赋低但资源充足的人进境快。
就算是那位何朗将,都有骁菓军的资源予取予求,不然天赋再高,怕也不会有现在的修为。
虽然拿何朗将比喻不够恰当,但没有资源,又不愿刻苦修行,肯定难有现在这么强。琇書網
像什么意外坠崖得奇遇这种奇葩岂是随处可见?
纵使此类人,只要修为够高,没有反心,若直言睡花魁,教坊司虽不至于二话不说就给安排,但也得好言好语,毕竟有这等修为在哪里都是一方人物,何况是有实力又有身份背景的。
没猜出姜望身份的人见识到教坊司第一供奉被一巴掌拍翻的画面,也能意识到问题,而猜出姜望身份的人看向教坊司管事的眼神就有些异样了。
毕竟前面教坊司管事好像知道姜望是谁,虽然有退让的想法,也给出让姜望尽兴而归的诚意,但所谓讨价还价不外如是,姜望没接着台阶下,显然是不满足,你就再还呗。
直接让人动手,把第一供奉给弄废了,你又想着表诚
意,合着到头来,就那俩供奉不是人呗?
若非教坊司管事没有真正认清姜望的实力,还想着横一把,就铁定是和那个第一供奉有仇,但身为管事,想拿捏那个供奉,不有的是办法,非得把姜望惹生气,再付出更多代价讨好?
这是为哪般啊?
要真有压住姜望的实力也就算了,终究是姜望不占理,后面再给个台阶便是,他不下也得下,现在搞这一出,哪还有台阶可言?
但真把诚意给冒漾了,只要姜望不是存心找麻烦,未必收不了场,毕竟姜望至今也没吃亏不是。
见姜望仍然没有点头的意思,教坊司管事又道:“再加三千金给予侯爷,就当为侯爷接风洗尘!”
此言一出,众人都以为姜望会顺着台阶下。
明眼人都知道,教坊司是不可能让红袖姑娘白给的,就算姜望有身份有实力,但要在神都耀武扬威,骁菓军也不会惯着,哪怕不会受到真正意义上的惩罚,可也是有弊无利的事。xь
拿着三千金,白睡教坊司那么多花魁,还想怎么着?
简直赚翻了好嘛。
然而让他们无比惊讶的是,姜望不仅没有顺着台阶下的意思,更是凛然一笑,轻打响指,周围教坊司供奉便纷纷闷哼一声,脸色煞白的吐血倒地。
“我只要红袖姑娘,再不引路,教坊司就得坠入血海。”
管事脸上阴晴不定。
姜望是铁了心,而且无所顾忌,管事明白再费口舌没有任何意义,甚至可能丢掉性命。
他最终妥协,领着姜望离开。
教坊司里寂静良久,待得两人身影已经消失多时,方才再起哗然。
陈重锦眉头紧皱,他不认为教坊司管事是真的妥协,神都遍地都是规矩,哪怕是像他这种纨绔,更有着皇子的身份,也不可欺压百姓,或者说不能太过火。
面对堂堂浔阳侯,又是澡雪巅峰修士,换做旁处,自然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自己知,但这里是神都,明目张胆仗势欺人,神守阁不管,骁菓军也会管。
遵守规矩,遵得可不是教坊司的规矩。
只要不坏规矩,你怎么样都无所谓,但坏了规矩,无论什么身份,都得受到惩罚,无非是轻重的问题。
所以真想报复什么人,只能暗地里想招,若是明着来,还没等报复别人,自己就得先栽了。
除非你是武神张止境。
教坊司管事想息事宁人,甘愿付出多些代价,可姜望不接,非把事情闹大,等神守阁修士和骁菓军出现,他们不会给姜望半点面子,惩罚不说,肯定得先抓起来。
占着规矩占着理的教坊司,肯定是想拖延时间。
想到这里,陈重锦颇为纠结。
他在考虑届时要不要帮姜望求情?
或者说,姜望刚到神都,自己便热络招待,紧跟着姜望惹事,自己再求情,如此表现,值不值得?
......
教坊司其实很大,尤其花魁都有独自的院落,直接放慢脚步未免刻意,所以管事想绕远拖时间,而姜望似没有看穿他的心思,仅是沉默跟着。
但转来转去,管事脸色愈加难看。
按理来说,神守阁以及骁菓军的人该到了,怎么现在还没动静?
姜望也很适宜的冷声说道:“你领着我瞎转什么呢?”
感受到彻骨的寒意,教坊司管事明白拖不住了,只能讪笑一声,指着前面院落说道:“这便是红袖院了。”
姜望点头道:“滚吧!”
教坊司管事忙说道:“我先招呼一声,免得红袖不知就里,冲撞了侯爷。”
姜望没有拒绝。
教坊司管事小跑着入了红袖院。
他倒是很快就又跑了回来,目送姜望入院后,才神情冰冷的转身离开。
有两个俏丫鬟战战兢兢候在院里。
姜望无视,登上阁楼。
属于花魁的香闺正敞着门,里面站着一道身影。
她腰肢仿佛一束细腻的柳条,盈盈可握,其上如同高峰远山,婉转起伏,其下圆润饱满。
她面庞如精致瓷器,白皙通透,眉细如蚕丝,眼眸如秋水般清澈,本该自信从容却在此时多了抹惆怅,更显我见犹怜。
教坊司第一花魁,无论相貌身材,的确称得上人间少有的绝色。
怪不得能让无数人为之倾倒。
姜望心里的惊艳只在一瞬。
莫说李神鸢或赵熄焰,就是谈静好和小鱼论相貌也不输红袖姑娘,差的不过是身材而已。
闻得脚步声转头看过来的红袖姑娘,心里也蓦然生出一抹惊艳。
她从未见过像姜望这般好看的男子。
比之虽纨绔却有俊美盛名的四皇子殿下都要更好看。
但红袖姑娘并非看脸的人,所以也只是惊艳一瞬。
她回想起初才管事的叮嘱,面色就又白了一分。
虽然是让她尽可能拖着姜望,别真被占了便宜,可她一弱女子,怎能拖得住?
甚至姜望能来红袖院,管事没挡住,她很容易猜出发生了什么,相比身份,来教坊司的恐怕没有比四皇子更高的,尤其管事慌里慌张的表现,更能代表姜望是以武力打破的规矩。
念及此,红袖姑娘心里害怕极了。
纵未经历但全都学过的手段,因为害怕,一个想不起来。
就在她汗流浃背,原地傻眼的时候,姜望却入得屋门,自顾自倒了杯茶,细细品味,没有说任何一句话,也没有做别的什么事。
红袖姑娘注意到自己两个丫鬟悄悄上来阁楼,当即眼神示意她们乖乖候着。
她不敢说话,想着就这么下去,或许就能把时间拖过去。
幸好对方貌似不是个急色的人。
但她也很困惑,费力气到了红袖院,居然只是喝茶?
待得姜望慢悠悠饮了两杯茶,因为时刻紧绷,不敢有丝毫动作的红袖姑娘已然觉得腰酸腿疼,就在她快坚持不住的时候,姜望忽然说道:“傻站着作甚,过来!”
红袖姑娘心头一紧,但又不敢不听,踉踉跄跄来到姜望旁边,然后就被姜望摁坐在凳子上。
更出乎她预料的是,姜望再次无视了她,转头看向门外。
姜望暗自想着,这么久了,该来的早该来了,没有动静只能代表一个问题,陈景淮默许他破坏神都规矩,或者说,在教坊司闹事的程度是能够被允许的。
念着初来乍到,过犹不及,要探清陈景淮的底线,更没顾虑地行事,需循序渐进,现在有此打底,后面就可以稍微再张扬些了。
第四十三章 扶墙而走的花魁
教坊司里等待后续的人们,因迟迟未见动静,不免思绪良多,神情各异。
宰相默默看了殿下一眼。
陈重锦皱着眉。
教坊司管事刚从红袖院回来便又派人探听,意为催促神守阁和骁菓军,但耽搁越久,他的心情也就越糟糕,难道这里面会有什么变故?
在神都生事者,无论何处,神守阁修士皆会第一时间到场,若问题大一些,骁菓军就会前来协助,以往最迟也仅需半盏茶时间。
此刻别说半盏茶,整壶茶都凉透了,要说其中没有问题,很难让人相信。
但更让人无法相信的是,就算姜望是侯爷,有着很高的修为,哪怕不至于严惩,可该有的步骤不会缺,神守阁和骁菓军必会来人,现如今是怎么一回事?
就在教坊司管事火急火燎,心情愈加沉重之时,外堂忽然有了脚步声。
三名身披甲胄的骁菓军出现在众人眼前。
只有三人?
而且神守阁修士怎么没来?
刚心头一喜的教坊司管事又陷入迷茫。
为首的骁菓军甲士随意扫量一眼,那些供奉仍躺在原地,虽然没死,但明显伤的不轻,怕是两年半都好不了,就算是唯二的澡雪境修为的供奉想要恢复过来,也得几个月。
教坊司管事暂时抛开别的,开始控诉姜望的恶行。
但他说得唾沫横飞,三名骁菓军都是面无表情。
渐渐地,教坊司管事又觉得不对劲了。
那为首之人忽然咧嘴一笑,说道:“在下
宁十四,骁菓军右郎将傅南竹麾下都尉,奉圣上旨意,因浔阳侯初至神都,又遭遇妖患,想是颇为疲累,特许教坊司红袖姑娘伺候,不得有误。”
场间寂静无声。
教坊司管事脸色煞白。
他很清楚宁十四带来的圣意代表着什么。
姜望不仅是长平年间首例再封侯的人,也是首次破神都规矩的人,虽然严格来说,姜望并非首位破坏规矩的人,但能得陛下旨意许可的确实是头一个。
哪怕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不算是破坏规矩,仅是这次许可,不是说永远,但对于教坊司管事而言,也无疑是晴天霹雳。
说白了,神都规矩再大,也是皇宫里那位一句话的事,真正不可违背的唯有那位。
但姜望在教坊司闹事,陛下却下了这样的旨意......
管事不敢细想,他只知道,姜望是绝对不能得罪的,教坊司这回必须哑巴吃黄连,再苦也不能叫出声,否则损害的就不仅是红袖姑娘的地位和价值了。
而教坊司里的客人们,自也能从这道圣意上听出问题,别的不谈,神都里显然又多个‘大人物,甚至相比于此,他们念起红袖姑娘,心绪更复杂。
红袖姑娘的价值跌不跌其实无关紧要,你得看从哪方面想,就算成为入幕之宾的难度会降低,但已明确姜望的‘能耐,他睡完之后,你敢睡?
毫无疑问,不管以后姜望来不来,教坊司都别想再拿红袖姑娘
说事,等于只能让红袖姑娘在这里白吃白喝,教坊司一文钱挣不到,还得伺候着,万一姜望突然哪天又来了呢?
圣意里说得是一次还是永远,重要么?
根本不重要。
......
红袖院里。
姜望目睹那般场景,微微眯眼。
神都规矩怎么样,在教坊司里已可见一斑。
望来湖掌教的身份,暂时没多少人清楚,不在意很正常,哪怕是浔阳侯的身份,教坊司
管事不惧,姜望也能理解。
但既然有听闻磐门两朝会的事迹,就没道理对自己澡雪巅峰的修为一无所知。
教坊司管事纵然畏惧自己的力量,仍觉得神守阁和骁菓军的到来,能拿捏他,足可见多数澡雪巅峰修士在神都也得低着头走路,这么说或许过了些,却肯定要谨言慎行。
毕竟教坊司归根结底是取乐的地方,能让澡雪巅峰修士都不能乱来,换作苦檀或者别的境,简直就骇人听闻,但如果是神都的话,又显得很正常。
说来说去,这个规矩只针对有权有势又有力量的人,于百姓而言,再好不过,也算是陈景淮仁德之名的直接体现,但能让这些有权有势又有力量的人乖乖遵守,才更是本事。
“簌簌......”
旁边突来的动静打断姜望思绪,扭头见红袖姑娘仿佛如坐针毡,显然不论是站着还是坐着,在紧张情绪下,身心都无法放松,坐一会儿觉得比站着还累。
她已经很小心的活动
筋骨,时刻在注意着姜望,见其目光投来,顿时吓了一跳,脚下一软,差点掉蹬摔地上,幸而姜望伸手拽住她。
姜望自然没有想要为难对方的意思,虽然来都来了,不做点什么很可惜,但他来神都不是享乐的,要时刻保持巅峰状态,所以扶好红袖姑娘,姜望便起身走出屋子。
只是一脚刚跨出门,姜望皱眉思考片刻,又退了回来。
现在出去还是早了点。
他瞥了眼候在门外战战兢兢的两个丫鬟,啪地把门关上了。
不管是两个丫鬟还是屋里的红袖姑娘皆是心头一紧。
尤其红袖姑娘,脸都白了。
......
陈重锦默默饮着酒,对于注意到他而见礼的宁十四三人仅是微笑颔首,没有多问多说,事实上,他的确对姜望父亲姜祁的事情知之甚少,但也能猜出这里面有问题。
按正常情况来说,依着姜望的身份和修为,只要没有在教坊司杀了人,闹出太大的事,哪怕被骁菓军或者神守阁抓走,也很快就会放了,只是肯定很没面子,尤其一路上被神都百姓目睹。
可偏偏父皇还是下了旨意,竟让姜望变相的成了奉旨睡花魁。
到底是父皇把姜望当后辈看待,有意栽培,还是另有原因呢?
虽然父债子偿,但也有祸不及家人的说法,尤其父皇年轻的时候与姜祁亲如手足,若父皇以私心来看,对姜望另眼相待,也并非没有可能。
其实陈重锦也一直想
要探清父皇的态度,那意味着能否真正把姜望拉入自己的阵营里。
只是教坊司这件事不足以让陈重锦下决定,却也捕捉到了些许线索。
场间客人没有一个离开的。
都在等着姜望。
这一等,就等了很久。
教坊司管事的脸也越来越黑,很显然,红袖姑娘的清白是保不住了。
简直血亏啊!
沉重脚步声由远及近,姜望面无表情,无视所有人顷刻间投来的视线,径直走向宁十四,但站定脚步后,却转身看向陈重锦,揖手说道:“多谢殿下带我来见识教坊司,时辰已晚,我便先告辞了。”
陈重锦笑着说道:“侯爷不必客气,尽早回去歇着吧。”
姜望点头离开,宁十四则也朝着陈重锦行了礼,快步跟上。
教坊司管事已经第一时间跑向红袖院。
陈重锦朝着宰相使个眼色。
旁边也有客人试图想办法探明情况。
最终得到的答案是,红袖姑娘都站不稳了,扶着墙走路,剩下的就没人关
心了,就这一件事,他们便笃定自己梦寐以求的花魁不仅被别人摘了,而且还饱受摧残,简直痛煞我心!
虽然教坊司管事比他们更清楚真相,但面对红袖姑娘的解释,他保持怀疑,而且更没有深究的打算,因为根本不重要。
看着脸色苍白颤颤巍巍扶腰而立且显得腿软的红袖姑娘,教坊司管事放缓语气说道:“姑娘今后抚琴弄曲,想做什么都行,若有什么需要的,尽
可吩咐下面的人,虽然依旧住在教坊司,但相对来说,你自由了。”
还待解释的红袖姑娘愣住了。
不管身份多高的花魁,那也是教坊司里的姑娘,自由这两个字何其可贵?
哪怕并非全然自由,但红袖院已然成了只是她休息的地方,不再是枷锁。
想到在屋里只是喝茶,从头到尾都没说几句话的姜望,红袖姑娘眼眶泛红。
......
神都并未实行宵禁,但夜已深,街上空寂。
姜望和宁十四并肩而行,另外两名骁菓军已被宁十四打发走。
“姜兄啊姜兄,当初在浑城春怡馆,说什么正气凛然,结果刚到神都便跑教坊司去,还搞出这么大动静,我是再也不信你了。”
姜望没有解释,只是笑着说道:“勾栏听曲和正气凛然并不违背嘛,我是正气凛然的勾栏听曲。”
宁十四脸一黑,随即摇头说道:“待明日我叫上师妹一起去宝瓶巷寻你,现在很晚,我就不打扰了,哦,对了,萧时年萧兄也住在宝瓶巷,距离你的浔阳侯府不算远。”
姜望意外道:“他还在神都?”
宁十四说道:“我一直以来倒也没有太多时间与他接触,只是偶尔碰见聊聊,不清楚他在做什么,反正要么待在宝瓶巷,要么到处瞎转悠。还有铁锤姑娘从磐门回来后,就一直住在萧兄院子里。”
姜望点了点头,问道:“赵汜那家伙如何了?”
宁十四笑道:“赵汜现在可是张
天师门下高徒,妥妥的一位宝箓天师,青玄署里面混得很开,多少人都求着赵汜画符,生活简直不要太滋润。”
姜望想到赵汜的符道天赋,却也觉得理所应当。
还真让这小子得道升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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