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给咱娘的一件大礼!
终究,朱元璋还是憋住了。
用马皇后的话说;‘跟一个孩子,怄什么气……’
不过,老头儿的脸色十分阴沉:“你的意思是说,国子学不如你说的那个农科院?”
“这不是简单的哪个好、哪个坏的问题啊爹,”朱缺揉着眉心,没精打采的说道:“让专业的人去干专业的事,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不懂?
你的脑子让……大事都塞满了吧?”
朱元璋深吸一口气,道:“那咱……就给洪武皇帝谏言,减少对国子学的贴补,匀出一部分钱粮,给你筹建一座大明农科院,如何?”
朱缺摆摆手,道:“爹,咱干不了。”
这一下,朱元璋终于忍不住了:“你这个废柴,年纪轻轻,怎能如此颓丧?”
朱缺也压不住自己了:“爹,这不是颓丧不颓丧的问题,而是……算了,都给你说了,要让专业的人去干专业的事,你非要赶着鸭子上架!
你就说说,韩国公李善长的书读的好不好?”
李善长浑身一个激灵,默默低下了头。
这死孩子,别提我好不好,求求你了……
朱元璋冷淡的说道:“李善长的书,自然读的好,堪称大明文官之首。”
朱缺:“那你回去问问他,水稻、小麦等庄稼在灌浆的时候,能不能浇水?浇几分水合适?牛粪如何处理,才能不会造成虫害?羊粪、猪粪、鸡粪等,分别给那些庄稼做肥料效果最好?
这种简单道理,一些乡下老农都通晓的事情,你非要李善长那个大冤种去干,这不是强人所难么……”
朱元璋被怼得无语了。
他不经意的瞅一眼李善长、胡惟庸,也不知在想什么,竟一声不吭的躺平在马扎子上……
……
气氛,就十分的诡异。
安静,死寂。
压抑的令人喘不过气来。
朱缺再次下定决心:‘等时机成熟,还是赶紧跑路吧,不管朱重八这个爹是真是假,咱都受不了这份鸟气!’
麻的,以为自己是皇帝就了不起?
别人抬举你、惯着你……
“缺儿,娘的肩膀疼,手脚也有点麻,让红泥、黑妞给为娘推个油吧。”这时,马皇后开口了。
她笑眯眯的拉着两名小侍女的手,款款起身:“你们这些人,总是端着一个架子跟人说话,实际问题一样没解决,却一个个固持己见,听着都乏味。
走,红泥,黑妞,咱还是干点实事吧。”
言毕,便要拉着两名小侍女离开。
“娘,你等等,儿子送你一份大礼!”
朱缺走过去,笑嘻嘻的将马皇后‘摁’回竹椅,转头喊一句:“沈管家,将给咱娘的礼物送过来。”
什么礼物?
看看这孩子,每次见面都是大包小包的送,哪像咱的那些儿子,除了懂礼貌有规矩,哪个会想到给爹娘送礼的?
整日介就想着讨赏……
马皇后溺爱的瞅着朱缺,笑道:“你送给娘的礼当太多了,为娘每次都是空手来庄子,这多不好意思……”
“娘,能孝敬爹娘,是儿子的福分呢。”
朱缺转到后面,给马皇后揉着肩、捏着背,略微有些感伤的说道:“我亲娘去世的早,儿子现在都记不起她老人家的模样了……”
说着说着,眼眶就有些湿润。
这大过年的!
躺在马扎子上的朱元璋,也是心中微微一阵触动,悄咪咪睁开一条缝儿,看着眼前‘母慈子孝’的场面,心下也是一阵黯然。
‘这要是咱亲生的就好了。’
‘可惜,是个纨绔子……’
“少爷,给老夫人的礼物。”就在此时,沈杀提着几样‘小玩意儿’进来,却是一架铁木结构的‘轧花机’、‘弹棉机’和‘纺纱机’。
“缺儿,这是……”马皇后站起身,有些惊异的看着眼前几样玩意,“都是你制作出来的?”
“算是吧,是集体的结晶。”朱缺笑着蹲下来,开始摆弄起来。
“这是轧花机,根据黄道婆设计的原型,略加改动,如果利用水力机械带动,一台机器一日可出脱籽棉九百斤。”
“这是弹棉机,一台机器可日弹棉花三百斤以上。”
“这是纺纱机,目前限于动力问题没解决,只能依靠水力带动,可一次安装三十到五十个梭子……”
……
这一下,不仅马皇后惊呆了。
就连正在生闷气、耍脾气的朱元璋,以及魂不附体、战战兢兢的李善长、胡惟庸,也霍然起身,眼睛死死的盯着地上的几样‘小玩意儿’。
如果这小子的话可信……
大明的纺织能力不就能翻好几番?不不不,远远不止几番!
这几人,可算是大明朝最顶尖的大佬,只要关乎国计民生的问题,无不在心里头都有一个‘小算盘’,此刻,他们已经开启‘疯狂珠心算’模式了。
织布技术,每一个环节都很重要,无论哪一样的效率跟不上,就会形成一个‘破桶定律’,只能以最短板的那一项作为基数……
‘轧花提高二十倍左右,弹棉提高四倍左右,纺纱提高四倍左右!’
也就是说,只需在原有的基础上,增加弹棉机、纺纱机,若差不多与‘轧花机’的效率相匹配,大明的纺纱效率将至少提高二十倍左右?
“臭小子,你搞的这玩意……真如你说的那般好用?”
朱元璋走过来,慢慢蹲下身,拿起一个轧花机模型,用两只大手轻轻抚摩着:“如果真能提高轧花、弹棉和纺纱速度十倍……不,就算是提升三倍以上,你便是咱大明的大功臣!”
朱缺嘁了一声,颇为嫌弃的笑骂:“上次你说让稻米产量翻番,咱就是大明的大功臣……爹,咱商量个事儿呗。”
朱元璋警惕的瞪大眼:“臭小子,又在憋什么坏主意?”
“你说咱一个种田的能有什么坏心思?”
朱缺有些郁闷的说道:“我的意思是说,儿子这脾气暴躁,为人又太过正义、善良、耿直、高大、帅气……”
朱元璋:“说重点!”
这小子,只要逮着机会就耍帅,简直了!
朱缺哈哈一笑,揽住‘老爹’的肩头:“你将咱这份功劳,献给朝廷、献给皇爷朱重八,爹,你说实话,以他老人家的仁和宽厚、神武英明,是不是会大大的赏赐一二?”
朱元璋叹一口气,苦着脸说道:“赏是该赏,问题是,大明立国未久,国库空虚……”
朱缺:“爹,儿子不要钱粮。”
朱元璋登时来了精神,轻咳一声:“好,咱回去以后,就将此宝献给朝廷,洪武皇帝……定然十分欣慰啊。”
得,这就装上了?
朱缺使劲拍了拍朱元璋宽厚的肩膀,心道;‘抓紧时间多拍几下,等以后撕破面皮,这种机会可就没有了。’
“爹,这是给我娘的大礼,”朱缺走到马皇后身边,十分动情的说道:“我娘如此贤良,但就是脾气有点耿直,说不定那一句话说错,就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爹,这样吧,你回去给朱重八带句话,让他给我娘赏赐十几道免死金牌啊、免死金券什么的,好不好?”
朱元璋想都没想,两眼一瞪:“你放屁!”
“那玩意能……”
就在这时,马皇后拉着朱缺的手,温言笑道:“缺儿,你上次说要去崆峒山隐居,要不,咱过完年就去?为娘脾气不好,势必会招惹有些人的埋怨……”
朱元璋冷哼一声,向前跨出一大步,淡然说道:“儿子,放心,这一次如果洪武皇帝不答应,咱就打折朱大标的狗腿!”
朱标:“……”
爹,儿臣这一次可是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干啊!
马皇后:“真的?”
朱元璋拍得胸脯‘嘭嘭’作响,道:“当然真的!”
马皇后微微点头,侧头看向朱缺:“缺儿,你看呢?”
朱缺见状,哈哈大笑,赶紧抱住马皇后的胳膊:“娘,等你拿到那些免死金牌,就分儿子一半吧,哈哈哈,以后再也不怕有人欺负你儿子了!
嗯,先弄死那个应天府尹孟不群再说。
反正咱有一堆免死金牌……”
第七十七章 给大家安排一下任务吧
朱缺将新设计出来的‘轧花机’、‘弹棉机’、‘纺纱机’当成一件宝物,赠送给马皇后,马皇后转手便赐还给‘儿子’:“缺儿,这物件放在你的手里,才能发挥更大的作用,别送给朝廷后,让某些人给白白的糟践了。”
“如果你需要为娘做点什么,无论是钱粮、人手、场地,还是棉花的收购、布匹的买卖等,只要你想干大事,给为娘说一声就行了。”
“若是有人敢从中作梗,你打折他的腿,扔出庄子就行了,官府追究下来,就说这是为娘的意思。”
说着话,她从腰间解下一枚玉佩递过来:“拿着,这是当年洪武皇帝朱重八亲手赐下的一块玉,若有人欺负你,你直接将玉佩摔碎就是了。”
“只要天下的百姓有饭吃,有衣穿,区区一块玉,算得了什么?”
说着话,马皇后不经意的瞥一眼朱元璋,便领着两名小侍女去‘推油’了……
……
朱缺捏着那块玉佩,都有些傻眼了。
大明国母!
啧,咱娘仗义啊。
与此同时,朱元璋、朱标、李善长、胡惟庸几人,更是目瞪口呆,瞅着朱缺手中的玉佩,愣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后宫不干政,马皇后自己也曾多次强调过。
问题是……
“儿子,既然你娘将这几样新式工具都留给你,就好好利用起来,莫要辜负你娘的一片苦心呐。”朱元璋躺回马扎子,开始闭目养神。
太子朱标忍了好久,终于从小凳子上站起来,拱手道贺:“朱缺兄弟大喜!”
“有多喜?”朱缺随口问道。
“……”
朱标胸中一滞,轻咳两声方才说道:“可谓是天大的喜事。”
朱缺躺平在马扎子上,悠然说道:“既然堂哥觉得是大喜事,要不,你给咱弄几十万两银子来,你我兄弟一起开个纺织厂挣大钱?”
朱标讪笑道:“上次……咳咳,大哥我现在一贫如洗啊。”
一听没钱,朱缺登时没了兴趣,懒洋洋的说道:“你没钱跟我说个屁啊?算了,也不难为你,银子不让你掏,但跑腿儿的事情可以干。
这样吧,给你一成干股,聘你做大明纺织厂的总经理,如何?”
朱标一阵凌乱。
干股……总经理……这些词汇都颇为新鲜,本宫没听说过啊。
“朱缺兄弟,你说的干股与总经理……”朱标小心翼翼的问道。
跟这小子打交道,就得多留个心眼。
“干股就是你干指头蘸盐,屁事没做,就能得一成股份,亏你还是大哥,怎么啥都不懂啊?”朱缺笑骂一句,转头看向朱元璋:
“爹,这大明纺织厂,儿子想拉几个人入伙,你觉得怎么样?”
他算是想明白了。
在这个大明朝,想顺顺当当的干点事情,朱元璋这根大腿必须得时时刻刻都抱紧,一刻都不能放松。
朱元璋闭目沉思,七八个呼吸后,方才淡然说道:“你们兄弟之间的事情,商量着去办就是了,别动不动就来烦我!”
这小子的能力不错。
就是动不动狮子大张口,就连他这位洪武皇帝都有些扛不住了,所以,索性一推二五六,干净利落,就等着摘果子……
“李先生、胡掌柜,你二位要不要来一股?”
朱缺又转头看向李善长、胡惟庸二人,笑眯眯的说道:“也不要二位的银子,只需平日跑跑腿儿,想办法给咱们的纺织厂收点棉花、算算账什么的,行不行?”
胡惟庸尚在沉吟。
韩国公李善长却霍然起身,深深一躬,朗声道:“能为天下百姓种田、织布,此乃李某莫大的荣幸,只要少东家有所需,李某必定欣然而往矣!”
说着话,他从怀中摸出一张纸递过来:“少东家,这是李某多年的积蓄,不值一提,还请少东家笑纳。”
赫然竟是一份地契,足足一千二百亩!
“唉,也不怕少东家笑话,这一千多亩良田,可有些来路不正,是我背着东家,在京郊之地私下购买准备养老的,这次拿出来,若能为我大明尽一点绵薄之力,也算是将功赎罪了……”
胡惟庸:“……”
好吧,又没抢上。
接过地契后,朱缺却是一脸懵逼,心中腹诽不已:‘大爷的,还能这么玩?’
韩国公李善长,不愧是大明开国元勋,妥妥的就是一条老狐狸啊,身上竟随时装着一张地契,怕不是早就有所准备了吧?
怪不得人人都想拥有一个皇帝老儿的爹。
有些人,甚至还拜干爹。
果然是好处拿到手软……
既来之,则受之。
朱缺随手将地契递给一旁的沈杀:“回头派几名庄丁去查一下,看看是不是真的,现在有些人啊不太老实,谁知道是不是弄一张假地契来骗股份的……”
李善长:“……”
他一口老血差点呕出嗓门儿。
“少东家既然要纺纱织布,就需要大量的棉花、丝麻等物,这事就让我去……”
这时,胡惟庸终于逮着机会,赶紧上前一步说道。
“好,胡掌柜攒劲!”
朱缺心中大为得意,他美滋滋的揽着‘胡掌柜’的肩头,低声笑道:“胡掌柜,给你一份干股,今后所有的棉花种植、收购、以及布匹的销售,你就给咱包圆了呗。”
胡惟庸:“……”
为什么给别人的活儿,都是跑跑腿儿、动动嘴儿,给咱老胡的就是天大的包袱!
这、不公平吧?
不过,想到朱元璋老神在在的神情,再想到此事有马皇后兜底,并有太子朱标、韩国公李善长背书,胡惟庸的心态终于放平:
“好,咱一定办好!”
于是,一桩天大的买卖,就在谈笑风生之间基本谈妥。
朱缺心里明白,这种大事,若非马皇后给他这个‘儿子’撑腰,就算是一桩能够造福大明的好事,三拖两拖的,可能就黄了。
故而,事情一旦敲定,他立刻开始安排任务:“既然大家都有心为咱大明干一番大事,下面,就由咱爹主持……我给大家安排一下任务吧。”
“堂哥朱大标,限你三日内搞来一大批上等木料、十万斤生铁、五万斤木炭,并征调五百名最好的木匠,五百名最好的铁匠。
对了,这些人的工钱、口粮、日常花销,大哥你就负担了。”
朱标:“!”
跟这小子打交道,咋就没好事啊?
一大批上等木料、十万斤生铁、五万斤木炭、五百名木匠、五百名铁匠……这些都好办。
问题是,这一千人的生活费!
“朱缺兄弟……”朱标刚一开口,就被朱缺摆手打断。
“好了,如果不想干,趁早打招呼,我让咱爹去办理!”朱缺不耐烦的摆摆手,转头看向朱元璋:“爹,那些木料、生铁、以及木匠、铁匠啥的,主要用来打制新式农具,如果不行就算了……”
朱元璋嘴角一抽。
好吧,又被讹上了。
“朱大标,你是怎么回事?这么一点屁事难道也要老子亲自去跑一趟?”朱元璋两眼一瞪,凶巴巴的瞅着太子朱标。
胸中,就憋了一口恶气。
看看别人生的儿子,要能力有能力,要脑子有脑子,要办法有办法……再瞧瞧咱生的这一窝,简直就是专门生下来惹老子生气的?
早知如此,还不如老子当年把你小子给憋回去!
朱标被朱元璋一眼瞪自闭了。
朱标生怕朱缺这货嘴里还有什么难听话,便赶紧上前,对着父皇躬身一礼后,转身便走:“爹…大伯,孩儿这就去办,这就去办!”
等朱标一走。
朱缺转头看向李善长、胡惟庸二人,沉吟几声,突然笑道:“李先生的任务最轻松,不知李先生能不能保证完成……”
李善长呵呵一笑,拱手道:“少东家尽管吩咐,老朽定当竭尽全力,保证完成此事。”
瞅着韩国公李善长自信的模样,以及朱缺似笑非笑的神情。
中书省左丞相胡惟庸,莫名的有些发虚,默默向后退出半步……
“那就好,我这里有一些陈年旧账,李先生帮咱去追讨一下,”朱缺从怀中掏出厚厚一叠‘合同文书’,随手递给李善长:
“另外,这些银子讨要回来后,全部换成粮食吧……”
讨账?换成粮食?
李善长接过那一叠‘合同文书’后,突然觉得什么地方、似乎不对劲,讷讷问道:“少东家,这些陈年旧账……债主都是谁啊?”
“你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
朱缺哈哈大笑着,走到朱元璋躺平的马扎子跟前,规规矩矩的蹲下来,开始给‘老爹’捏腿:“爹,儿子最近在秦淮河的一艘画舫上,发现一名绝色女子,那身道!
那姿色!
啧啧,年方二十八岁,老爹你这身子骨……”
朱元璋大怒,一巴掌拍在其脑门上,恨铁不成钢的骂道:“孽障,你个臭不要脸的,哪有当着旁人的面、这般跟老爹说话的!”
朱缺嘿嘿一笑,浑不理会。
继续……给朱元璋捏腿,脸上就十分的孝顺。
时不时的,还端过酒碗,伺候着老头儿浅饮一口,再捏几粒花生米,塞入老爹嘴里……
让老头儿舒坦得直哼哼。
而与此同时。
翻看那一叠‘合同文书’的韩国公李善长,额头却挂满了黑线,脚下略显踉跄:‘少东家交代的这差事……老夫做不到啊!’
第七十八章 相视一笑泯恩怨
朱缺交给韩国公李善长的一叠‘合同文书’,自然便是徐增寿、郑祥、赵良成等纨绔恶少的‘入股协议书’……
李善长粗略翻阅一遍,额头的冷汗就冒出来了。
不是他这个韩国公不堪。
实在是、那帮蠢货胆子太肥,竟敢跟朱缺这种货色签订‘合同文书’?
满朝总共就那么几十位公爷、侯爷、伯爷,除了寥寥数人,竟然绝大多数小公爷、小侯爷、小伯爷入股了。
零零总总,也就两千多万两银子吧。
“少东家……”李善长欲言又止。
看看眼前‘父慈子孝’的一幕,他暗叹一口气,心下已然明白过来:‘一定是上位的意思,否则,就凭一个没有什么名分的皇子,能有这么大的胆子,敢跟几乎所有的淮西勋贵作对?’
‘敲打,赤果果的敲打!’
‘唉,上意难测呐。’
罢了,就连老夫都免不了两次大出血,那帮横行无忌、贪得无厌的家伙们,是不是也该表示表示了……
……
三日后,大明洪武十一年正月初三。
朱标来到朱家庄‘交任务’。
一大批上等木材、十万斤铁、五万斤木炭,以及五百木匠、五百铁匠,一样不差送到庄子上,让朱缺一阵满意。
想干大事,到底还是要得到朝廷重视和支持。
这么多紧缺资源,短短三天就能办齐。
“大哥,还是你有办法,”朱缺揽着朱标的肩,拉拉扯扯的要请他喝酒,“走走走,咱兄弟二人增进一下感情,吃个便饭、喝几杯酒……”
不料,吃过几次大亏的朱标这一次学乖了,直接一个战术性撤退:“朱缺兄弟,为了大明的百姓有饭吃、有衣穿,这点苦算什么?
能为兄弟帮忙,是哥哥的荣幸呢。
这样吧,大哥先去忙几天,等你这边消停了,大哥做东请你,如何?”
看着温文尔雅、彬彬有礼的‘堂哥朱大标’,朱缺欣慰的笑了。
嗯,这位传说中的‘太子爷’,终于成熟了……
“如此也好。”
朱缺拍拍朱标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道:“大哥,之前兄弟有得罪的地方,你也别往心里去,咱这个当弟弟的,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大哥误入歧途、自毁前程吧?
这样好了,回头给你续签几个月的合同……”
朱标猛一激灵,讪笑道:“兄弟,那个啥……咱的一个媳妇前段日子刚生产,这一两日便要过满月……”
朱缺哈哈大笑,指点着朱标的鼻子笑骂道:“大哥,你啊你,就是太老实了,兄弟跟你开玩笑呢。”
其实,这一次他真没想着要折腾朱标。
大事当前,他也没那份闲心。
“对了大哥,侄儿要过满月,你看咱这个当叔叔的一穷二白,也没给给孩子准备个礼物啥的……”朱缺侧头想了想,干脆从怀中掏出一张地契塞给朱标。
朱标眼角一跳。
这个不正是韩国公李善长的那张地契么?
朱缺洋洋得意的笑道:“咱没啥好送的,这一千两百亩良田就送给侄儿,让他种种田,钓钓鱼,泡泡妞,当一个富家翁好了。”
“等那小兔崽子能扛动锄头,你送过来,咱亲自给你调教,绝对不藏私!”
朱标的嘴角一阵抽搐:“……”
让你这货来教,还不给咱教出来一个混世魔王!
不过,朱缺如此大方,一伸手就能送他一千两百亩良田,却多少有些出乎这位太子爷的意料:“朱缺兄弟,这份礼太过贵重,小孩子家受不起。”
朱缺懒得废话,直接将地契塞到朱标的怀中,笑道:“不就一千多亩地嘛,回头咱找个倒霉蛋,再坑上一把不就回来了?”
朱标:“……”
好吧,这小子果然不要脸。
“那好,大哥代小儿允炆谢过朱缺兄弟!”朱标拱手施礼道。
‘允炆?’
‘建文帝、朱允炆?’
朱缺微微一愣,心下嘀咕:‘最近忙忙乱乱的,差点把这事儿给忘了……’
朱允炆乃太子朱标的侧妃所生,严格来说并非嫡子,眼下还没什么存在感,在其父朱标、大哥朱雄英耀眼的光环下,基本属于小透明人。
据后世文人的野史笔记所载,这位建文帝之所以能够‘弯道超车’,最后登上皇位,主要还是命好,硬生生的克死了老爹朱标、大哥朱雄英,顺带着熬死皇爷爷朱元璋……
也有人猜测,朱允炆之所以能笑到最后,离不开两个十分重要的人物:其母吕氏,以及其母的爹,礼部尚书吕本。
甚至,有人将洪武皇帝的驾崩,也归结于这三人的背后布局、运作。
当然,野史就是野史。
《明史》都不可信,何况野史笔记乎!
朱缺此刻考虑的,却是另外一个严肃的问题:‘如果朱标不死,朱雄英也不出什么意外,这个大明王朝,会变成什么样子?’
‘堂哥朱大标,其实是个不错的人。’
‘虽然被宋濂等读书人洗脑严重,但此人秉性温良敦厚,即便被欺负、作弄这么几次,回过头来却还能与咱兄弟相处。’
‘如果他不早早薨逝……’
“朱缺兄弟,你在想什么呢?”
就在朱缺这么一愣神间,朱标感觉有些异样,很认真的问道:“朱缺兄弟是不是有什么难处?不妨跟大哥说说,别窝在心里,憋得难受。
眼下就要开始春耕,你肩上的担子很重,可别太累着了。”
朱缺笑了笑,揽住朱标的肩:“大哥,说实在的,兄弟目前还真遇到一点困难。”
朱标下意识的一个战术性后跳,有些警惕的说道:“你别憋什么坏主意啊!”
“我一个当兄弟的,能有什么坏心思?”朱缺哈哈大笑。
旋即,他又很认真的说道:“大哥,答应兄弟一件事,不要久坐,少读点书,多干点体力活儿,有空多来兄弟的庄子上吃吃酒、钓钓鱼、唱唱歌什么的。”
朱标摇头苦笑,道:“你啊你!”
“不就是又想骗我跟你续签合同文书么?你这家伙,就知道憋着半肚子坏水!大哥才不会再上你的当呢!”
二人相视一笑。
之前的诸多不快,似乎消解了不少……
……
送走朱标后,朱缺在一条田埂上蹲了很久,足足有大半个时辰左右。
他想到很多。
其中,最为重要的一点,就是‘背痈’是个什么病?自己没有金手指,能不能捯饬出青霉素什么的‘高科技产品’?
还有,再过三四年,也就是说到了洪武十五年,随着皇太孙朱雄英的薨逝、‘咱娘’马皇后的溘然离世,大明王朝便会发生一系列大事。
作为一个穿越者,他的这两只单薄的、蝴蝶翅膀,能否改变一些什么?
改变历史轨迹,会不会出事?
还有,自己眼下脱不开身,这几年打拼下来的一点产业,该何去何从?会不会有一天,他这个‘假皇子’要与老朱家翻脸,亡命天涯……
直到沈杀悄然走近,轻咳了两声,他才猛然警醒:“老沈,有事?”
“少爷,你的心境不稳。”沈杀冷冷的说道。
朱缺叹一口气,仰面向天,望着一群鸟雀飞过,在浅蓝色的天空留下一道十分稀薄的痕迹,突然问了一句:“老沈,你说这人活着,有什么意思?”
沈杀沉默两三个呼吸,道:“活着,活下去。”
朱缺嘿然一笑,拍拍屁股上沾的泥土:“走走走,该干活了。”
“你跟我出去一趟吧。”
沈杀问道:“少爷,去哪里?”
朱缺道:“回一趟朱家沟,春耕就快开始了,那边好多事情还需要咱们去处理。”
“对了,将孔老先生一家子都安顿好,那是咱们的活宝,要绝对保证他们的安全!”
今天中午12:05上架(一点心里话)
接到编辑通知,今天中午12:05上架。
新人新书,什么都不懂,问了群里的几位大神,说在上架前应该给读者们说点什么,不需要你卖惨,只需要你掏心窝子的几句话,实实在在就好。
有一位同为甘肃老乡的历史文大神告诉我,作者与读者之间的关系,应该是一种天然的、心有灵犀的朋友,而不是小卖铺的老板与顾客的关系,提起矿泉水就可以不认账。
所以,很真诚地与读者沟通,是一件很痛苦也很美好的事情。
因为,真正的读者可能很毒舌,也可能很沉默,作为作者你必须要心存感激的同时,还必须独立思考,努力不要被书评带偏,争取写一个不太一样的故事。
大神的话,作者菌深以为然。
再来聊聊这本书吧。
再有二十章左右,第一卷《少轻狂》就要结束了,其中有些人物、剧情等差不多就能充分展开,第二卷《意难平》28万字已经写完(最近兰州那个,所以,不用上班窝在家里使劲码字,指头都快冒烟了);第三卷《断舍离》写了两三万字的废稿,写了改,改完删,都不太满意,今天早上突然有了灵感,写了一章很有味道的开篇……
唠唠叨叨水了400字,就是想跟读者老爷们汇报一下最近的写作状态。
这个故事开篇我不太满意,人设塑造有点浮夸,不过,总体来说,一个张扬、轻浮、快意恩仇的少年形象基本立起来了;接下来,便是让他在大明洪武年间慢慢成长的过程。
有读者抱怨,这个主角有点太嚣张,在作死的边缘疯狂试探——实际上,大纲设定里便是如此,一个现代年轻人穿越到古代,其实很难与旧社会的很多事物和睦共处,总想着要改变一点什么。
实际上,如大明洪武年间的那一批猛人来说,尤其是朱元璋这种开局一个碗、结局一个国的历史大佬相处,是很煎熬的一件事情。
同时,也是一件很危险的事。
所以,故事的结构上,从一开始便选择了边缘化、远离朝堂中心漩涡的叙事结构,好给主角腾挪出一片空间,构建出一个较为宏大的历史画卷……吹得太厉害,键盘跳起来骂了一句什么,反正我没听见。
没听见。
再说说这本书的故事主线吧。
其实,也算是老生常谈,但作者菌试图写一个相对完整的故事,借用第二卷《意难平》某一章节的一段文字,举例说明吧——
华夏读书人不乏唐砖、汉瓦,为这座天下添砖加瓦,为百姓谋福利者比比皆是;同样的,也不乏枭臣、明匪,遭遇到不公平待遇时,便会勃然而起,如落第秀才黄巢那般:‘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甚至,也不乏国贼、汉奸。
朱缺不是读书人,也不屑于如黄巢、李自成那般莽撞的起兵造反;更不耻当国贼、作汉奸、为走狗。
可是,若要他为皇权而弯腰,在暮霭沉沉的朝堂之上运筹帷幄,为五斗米折腰,他却也是不齿而为之。
也就是说,他愿意为这个大明天下增砖添瓦,还不想寄人篱下、处处掣肘。
那就只能当一个海外游侠儿,以自己的方式成全这一片故土吧……
……
(最后哔哔一句:请读者老爷支持一个首订吧。)
第七十九章 大明工匠(求首订)
晌午时分,朱缺、沉杀几人悄然回到朱家沟,迅速将春耕等事宜安顿完毕,便连夜返回了朱家庄。
毕竟,一大堆事情等着他去主持。
“少爷,昨天晚上,李先生送来一百车粮食,并给少爷留下话,说后续需要粮食时,只需给他捎个话就行。”
“少爷,堂哥朱大标又回来一趟,并送过来三百名铁匠,听说是工部虞衡清吏司军器局的大匠。”
“少爷,工部那边送来一批铁砧、焦炭、坩埚等……”
……
一回到庄子上,朱缺便接连听到几个好消息。
不错不错,咱爹这人能处。
“走,先去看看那些铁匠和木匠。”朱缺骑着瘦驴,向村三四里外的一处向阳山坡走去。
庄子上的二三百亩良田,主要用来培育稻种、土豆、大豆等,一来场地有限,二来对空气、土壤、水源这些的要求自然很高,所以,‘大明农具厂’只能重新选址。
远远的,就看到烟尘飞扬。
两三千庄丁正在山坡上忙碌着,有的在搭帐篷,有的在砌铁匠炉,有的在平整场地,远远看去,就十分的壮观。
而在山坡的另外一头,两三百人聚集在一起,正在听一名黑脸汉子讲说着什么,他身后的一面‘大黑板’上,画着一座瓶型冶炼炉。
这是要炼钢么?
朱缺翻身下了驴背,与沉杀、红泥、黑妞等人拨开人群,悄咪咪的来到最前方。
“咱们这一次的任务,是打制新式农具,在此之前,咱们先得解决钢铁硬度和柔韧性不足的问题。”
“这是一场硬仗,千万别掉以轻心!”
那黑脸汉子面前的桌子上,摆放着七八块铁,另外,还摆放着几块煤炭、焦炭、木炭,以及几样朱缺不认识的金属材料。
“诸位不要以为自己是工部虞衡清吏司军器局的大匠,就小看这小小的农具制造,朱缺少爷提供的设计图纸,想必大家都看过了吧?
怎么样,是不是觉得很简单?随便几个民间铁匠就能打制出来?”
那黑脸汉子捏起一块白色石头,在那面‘黑板’上随手几笔,便勾画出一架‘新式步犁’的结构图,线条清晰、准确,丝毫不比朱缺画在纸上的设计图逊色!
看到这一幕,朱缺都呆住了。
好吧!
这个就叫专业……
“这种改进后的步犁,样子跟曲辕犁是不是差不多?”
那黑脸汉子在‘黑板’上随手又画了一架‘曲辕犁’的结构图,开始很仔细的分析起来:“诸位请注意,这两者看着差不多,其实,完全就是两回事!”
“托辕板、螺栓、套钩、左右深浅调节板、犁辕、犁板、犁刀、犁柱、犁轴、犁尖、犁托、提把……这种新式步犁的构造,零零总总有十几个构件,绝大多数都要用铁制。”
“诸位,可有什么想法?”
一众大匠陷入沉思。
这些人,都是朱元章从工部虞衡清吏司军器局紧急调遣过来的大匠,每一位的身份和手艺,自然不是盖的,大明军队几乎所有的火铳、红夷大炮,便是由这些人设计、铸造出来的。
故而,此刻面对一架简单的‘新式步犁’,心下多多少少都有些滴咕:‘一张步犁,至于如此复杂么?’
“打制出来肯定没问题,”一名大匠沉吟着说道,“问题是,上头给咱们的死命令,开春前必须打制出一万张……”
今天已经正月初五。
再有二十几天,就要交出一万张‘新式步犁’,这活儿根本就没法干啊。
那黑脸汉子微微点头,也陷入了沉思……
……
“少爷,轮到你装逼了。”红泥凑过来低声笑道。
朱缺哈哈一笑,站起身来,伸了伸懒腰:“咱就说过,这人啊一旦太优秀,就像被大便湖过的金子,迟早都会有发光的时候。”
朱缺的出现,严重干扰了众位大匠的‘思考’。
于是,二三百双甚为不善的目光,刷的一下,便投到了这个惫懒少年的身上、脸上。
“我叫朱缺,各位大叔、大哥叫我小朱就行了。”朱缺懒洋洋的走到黑脸汉子身边,轻咳一声,道:“这个新式步犁的制造,诸位有什么不懂的,可以请教我。”
众大匠:“……”
原来,这就是设计出新式步犁的‘朱缺少爷’?
果然是一表人才的大草包。
就是这脑壳好像有病,竟然能设计出如此繁复的农具……
“朱缺少爷,打制一批新式步犁没问题,关键是这一二十天出一万张……恐怕就很难了啊。”黑脸汉子苦着脸说道。
“是啊,时间催得太紧。”
“就算是将军器局的制造器械搬来,短时间内都完不成。”
朱缺点点头,笑道:“各位大叔、大哥,其实你们有办法提高效率,不过就是时间太紧,来不及是吧?”
众人纷纷点头。
他们在制造火炮、火铳等火器时,采用的也是批量铸造、统一打磨、装配的流程,但那些火器的模具可都是成形的……
“我给大家隆重推荐一个新玩意,”朱缺从怀中摸出一张图纸,随手递给身边的黑脸汉子,“大叔,你照着此图,在黑板上给同学们画一张。”
那黑脸汉子接过图纸,只是随意瞥一下,脸色登时就变了。
“朱缺少爷,这个是……”黑脸汉子面露喜色。
“简化版的车床,跟你们制造火器时采用的铸造模型差不多,”朱缺笑道,“不过,咱们这个车床灵活一些,可以根据需要,随时随地的调整……”
车床?铸造模具?
诸位大匠听了,纷纷点头。
到底是大明最顶尖级的工匠,根本就不用多废话,那黑脸汉子将‘简易车床’的设计构造图画出来后,很多人只需看一眼,便已了然于胸。
“朱缺少爷的这个车床的设计甚为精巧,不过,似乎还可以改进一二,”一位年近五旬的大叔走上前来,拱拱手,便开始捉摸、并讲解起来:
“就比如,咱们要在这个深浅调节板上打孔,其实完全可以一次成型。”
“另外,在一架车床上,设计如此多的功能,完全就是浪费,根本就没必要。”
“我的建议是,将所有的尺寸定好以后,将每一个构件拆分开来,分成十几个小队分别加工,再交由专门组装的小队就行了……”
朱缺:“……”
这是典型的流水线作业啊!
好吧,装逼再一次失败。
不过,朱缺的心里头,却感觉美滋滋的:‘得,专业的事情,还是要交给专业的人士来做。’
大明的冶铁、火器、船舶、攻城器械等方面的技术,实际上已经十分发达,要不然,也不会出现大明边军火器弹药管够、唯有粮食不够吃的诡异现象。
朱缺相信,只需要一点点思路,这些顶尖级的‘大匠’,就能给你创造出一个大惊喜!
“这位大叔说的很好!”
朱缺笑眯眯的说道:“就按照你们的想法去干,至于尺寸、大小、深浅等,可以通过不断的测试随时调整。”
“对了,还有各个构件,分别需要什么样的钢铁材料,你们才是真正的专家,直接弄就行了。”
实在是没什么可装逼的……咳咳,实在没什么可以指导的啊。
什么灌钢法、坩埚法、焦炭炼钢、双液淬炼法……好吧,人家早就形成一套完整的工业链,除非能够解决动力问题。
那也是下一步的活儿。
眼下根本就没必要浪费时间与精力,等到他的‘蒸汽机’捯饬出来,相信这些‘大明工匠’很快就会适应……
……
‘视察指导’完铁匠,参观完木匠们的工地。
朱缺十分满意。
有了宋、元两朝十分开放而发达的商业基础,大明的工业基础实际上很好,保留了很多外来的先进技术,尤其是在冶铁、造船、火器等方面,更是强大得令人意外。
大明水师三千八百艘战船。
光听一听这数字,就足够让人心惊肉跳了。
至于说,后世文人究竟是如何将大明一朝的方方面面,涂抹得面目全非、模棱两可,这让朱缺想了好久也没想明白。
当然,就算想明白也没用。
在回庄子的路上,他骑着小毛驴,手中的小鞭子挥舞的‘呜呜’作响,其美滋滋的、乐颠颠的样子,让沉杀、红泥、黑妞三人都有些担心,生怕少爷的脑子有病了。
“少爷,你没事吧?”黑妞有些担心的问道。
“我?我能有什么事!”
朱缺得意洋洋的笑道:“老沉,回头安排咱们的人进厂,让大家跟着火器局的大匠们进修两个月。”
沉杀微微一愣:“进厂…进修?”
“对啊,大明农机厂上线了,咱们得赶紧培养一批自己的熟练工人啊。”
朱缺难得一见的郑重起来,低声道:“此事绝对保密,一定要挑选几百名机灵点的自己人,千万不可漏口风,要不然,可能会引火上身。
对咱们这位洪武大帝,本少爷可是打心眼里有些畏惧,谁也不能保证他是不是哪天脑子一抽筋,觉得咱们掌握了太多的新式玩意儿,是不是会动摇他们老朱家的大明江山……”
总之,在这个万恶的旧社会,明知道自己在刀尖上不断作死,岂能不多留几个心眼!
他堂堂一个穿越者,拥有一批属于自己的大匠,应该是很合理的吧?
第八十章 新式步犁(求首订)
【麦两百八十万石,精米一千二百七十万石,杂谷二百零五万石,绢二十五万疋,钱钞三万五千锭,税丝三百五十二斤,农桑丝折绢七万三千疋……】
唉,穷啊。
朕好难……
洪武十一年正月十四,眼看着元宵节将至,应天城里处处张灯结彩,爆竹声声,一派安定祥和的新气象。
紫禁城里某御书房里,朱元章却愁的不行。
看着去岁一年的‘财政收入’,想想尚未被打残的北元余孽,西南边乱,西北战事,河南、陕西、山东十几个府县的赈灾……
到处都是窟窿,到处都需要钱粮。
说实话,他这个洪武大帝现在都害怕见到户部、工部、兵部那几位尚书、左右侍郎了。
对了,还有礼部、吏部。
那帮没出息的熊玩意儿,一见面就哭穷,就伸手要钱要粮,真把咱当成狗大户了啊?
朱元章的两只大手,使劲搓几下脸,真想躺平算求……
彭的一声。
后脑壳撞在坚硬的床头,让他忍不住就有些恼怒起来:“来人,把这破床给咱搬出去砸了,换一个马扎子过来!”
随侍太监们吃了一惊,赶紧趋步向前:“皇爷爷……”
朱元章一阵心情烦躁,将手中的题本随手扔在桉牍之上,斥道:“连一个马扎子都搞不来,真是废柴!”
说着话,他忽的站起身来,向大殿外走去。
口里,犹自都都囔囔的说着粗话,也不知道是在骂谁。
几名随侍太监一阵凌乱:‘皇爷爷呀,天地良心,您可从未提及过要马扎子的啊……’
……
出了大殿,朱元章迳直来到坤宁宫。
刚一进门,就看见马皇后和几名宫女在园子里翻土:“妹子,这地气还凉着呢,怎么这时候就开始翻土了?”
“闲着也是闲着,趁早松一松土,”马皇后抹一把额头的汗水,笑道:“重八,要不要来翻几下,出一身汗也舒坦。”
朱元章‘哎’了一声,卷起袖子,接过宫女递过来的一把铁锹便开始翻土。
因为前几日下了一点薄雪,园子里的泥土甚为湿润,新翻出来后,散发着一种奇异的清香之气,闻着就挺舒服。
“重八,谁又惹你生气了?”马皇后突然问道。
老夫老妻,心有灵犀。
一个眼色,一个细微动作,一声叹息,便能体味彼此的心绪。
“也没谁惹咱生气,不过就是……”朱元章使劲翻几铁锨泥土,叹道:“去岁夏粮、秋粮两季加起来的粮税,也不足两千万石,而且,江南几省占了大半。”
马皇后默默翻着土,
大明立国之初,民力实在虚弱不堪,就算要缓过一口气来,也需要苦心经营。
“妹子,咱穷着,但心里头踏实,”沉闷的翻了好一阵子泥土,朱元章突然笑了,“三十一税的田赋,起码能让老百姓有口饭吃。”
马皇后点头,端了一碗茶递过来:“重八,来,喝口茶,歇口气了再干。”
朱元章接过茶慢慢喝着。
“重八,朱缺最近忙什么呢?明天就是元宵,往年你都要赐宴给孩儿们,要不……”马皇后欲言又止。
想起朱缺那臭小子的惫懒样子,马皇后的心里就很软和:“总是这么冒充下去,咱心里头也不是个事啊,你说呢重八?”
“那臭小子!”
朱元章突然就有些生气,重重的将茶碗‘墩’在桉几上:“朝廷一年的税赋,折合白银不过八九百万两而已,那小子一次就讹去五十万!
而且,最近又狠狠的敲了咱一竹杠,给他十万斤铁、五万斤木炭……”
马皇后笑道:“你呀,还真生气了?”
“你自己不是说过,用一堆暂时用不上的银子,换取大明粮食翻番的机会,这笔买卖怎么算都是大赚了么?”
朱元章有些郁闷的骂道:“问题是,那小子说他的新品稻种、土豆什么的,至少要三五年后才能见到成效,咱感觉有点上当受骗啊。”
马皇后重新端起茶碗递给朱元章,温言笑道:“庄稼的事情,的确不能一蹴而就,难道你忘了杨宪……”
提到杨宪,朱元章登时勃然变色。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中寒芒闪烁,手中的茶碗微微颤抖,茶水泼洒出来打湿他的大手:“妹子,咱说过,永远不准提及那个畜生。”
马皇后叹一口气,轻轻揽住朱元章宽厚的腰背,轻声说道:“重八,咱不提那畜生了,永远也不提了。”
气氛渐渐柔和下来。
朱元章低头凝视马皇后的脸庞:“妹子,你最近两年的确消瘦不少,朱缺那小子……妹子,要不咱去庄子上过元宵?”
马皇后略一沉吟,道:“好。”
“不过重八,咱这么一直冒充下去,似乎有些不妥,要不……”
“不行,咱不想让这天下多一个言不由衷的臣子,却少了一个心胸坦荡、光明磊落的儿子。”
“可是,他的亲生父亲一旦回来……”
“他的亲生父亲,半年前已然亡故了。”
“啊?”
陡然听说这一消息,马皇后脸色微变,涩声道:“你如何得知?重八,你派人去查过了?是得病亡故还是?”
朱元章苦笑两声,道:“是被山贼祸祸了。”
有些事,他不想说出来。
唐胜宗!
你就给咱等着,擅驰驿骑,咱忍了;侵占民田,咱忍了;杀良冒功,咱最后再忍你一次!
想到北方草原深处的战事,以及尚未彻底平定的西北、西南,以及海盗横行、倭寇肆虐的东南沿海……朱元章登时觉得有些颓然无力之感。
穷啊,实在是太穷了。
就算是军屯能够养活住一百多万兵卒,可是,想要彻底横扫天下,那可不是一两千万石粮食就能做到的……
朱元章的心情再一次低落,马皇后瞬间便察觉到了:“重八,朱缺生父的亡故,与淮西勋贵有关?”
朱元章摇摇头,突然笑道:“妹子,走,咱去那臭小子的庄子上过元宵!”
……
而与此同时,朱家庄上却是另一番景象。
第一批五十张‘新式步犁’被打制出来,进入测试阶段,两三千人聚集在一大片土地前,静默肃穆,等待见证奇迹。
朱缺的一身素色绸衫上,沾满了泥巴、草屑,有几处还蹭上了黑红色的铁锈,整个人看上去脏兮兮的不成样子。
他的脸色很苍白,头发凌乱,看上去就十分的憔悴。
显然,最近几日,他又进入了‘科学狂人’状态。
他低头摆弄着一张步犁:“这个深浅调节板不对,犁脚入土时,会增加一定的阻力,如果是熟地还好,要是新开的荒地,草根树根啥的这么一阻挡,牲口就会很吃力。”
“翻泥板的弧度和倾角也有点不对,泥土翻出去后,并不能整齐的泼散开来。”
“还有这绳索软套,太长的话,在地头上不好掉头,太短,容易造成犁脚铲伤牲口的蹄腕……”
……
朱缺现场测试,周围一大群大匠、学徒们,在各自的‘小本本’上快速记录着,并指挥人在‘车床’上现场改进。
终于,两个多时辰过去。
第一张‘新式步犁’基本定型,正式进入实战测试。
调试组有八组,分别为一牛一犁、一马一犁、一骡子一犁、二驴一犁,在四块差不多相等面积的田地里,开始耕地。
朱缺亲自下田进行试耕。
新翻的泥土,又湿又黑,散发着迷人的味道。
被一片弧形犁铧翻开的泥土,整整齐齐的泼洒到一边,高出原来地面足足半尺左右,而且,看上去十分平整、细碎,基本没有什么太大的土疙瘩。
犁到地头,他提起步犁,吆喝着牲口转个方向。
同时,脚下轻轻一拨,将犁铧的翻土方向调换过来,并在入地的一瞬间,手里微微使劲,步犁便悄无声息的插入泥土中……
生活需要仪式感。
耕田也是。
看着朱缺少爷轻松写意、面含微笑的样子,周围的庄户们都忍不住了。
比起之前的曲辕犁和老式步犁,这种新式步犁太舒服了,不仅翻的地平整、松软、细密,深度也足足有七寸左右,看着就十分的舒坦啊。
“朱缺少爷,让俺试试!”
第一个奔出来抢步犁的,自然便是张彪这憨货,他接过朱缺手中的步犁,咧着大嘴一声吆喝:“哦哦哦~呆抽!”
同时,手中的鞭子在空中虚晃一下。
前面拉犁的马驹精神大振,奋发扬蹄,轻快的迈着细碎小步,让周围人群爆发出一阵喝彩。
显然,张彪在耕田方面,比朱缺少爷更胜一筹。
“呀,太舒服了,俺今晚不睡觉也要耕完这块田!”
张彪得意洋洋,哈哈大笑,口中大呼小叫的称赞道:“少爷,你设计的这新式步犁太爽了,要不让马驹子歇着,俺给在前面拉,你在后面弄?”
众人哈哈大笑。
这憨货!
说话没遮拦,想到啥说啥,简直了。
朱缺抹一把头脸上的汗水,笑着说道:“大家伙都试试,有什么问题赶紧提出来,明天咱可要批量生产了,到时候就算发现问题也来不及啦。”
说着话,他向地头走去,打算歇一口气了继续干活。
结果,一抬头。
却发现朱元章、马皇后、朱标、李善长、胡惟庸等人,穿着十分简朴的农家衣裳,悄咪咪的蹲在田间地头,对着那些正在试耕的‘新式步犁’指指点点。
一个个的,
尤其是‘堂哥朱大标’,更是一边卷着袖子、裤腿,一边咧嘴微笑,两只眼睛紧紧盯着一头大水牛……拉动的步犁。
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看样子,这是打算随时扑上去,抢一张步犁过过瘾呢!
朱缺都看傻眼了:‘大爷的,这货不会脑子出问题了吧?’
‘都这么热爱劳动了?’
‘要不,想办法给他再续签几个月?’
他怎么看,朱标此刻的样子,咋跟张彪那憨货有得一比……
第八十一章 这穷日子(求首订)
终究,‘堂哥朱大标’还是没抢过朱元章。
朱标卷完袖子,往手心里‘TUI~TUI~’吐了两口唾沫,刚打算奔过去抢一张新式步犁。
不料,朱元章却早已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把拨开一名庄丁,将步犁紧紧抓在手里,并十分熟练的吆喝着让大水牛停下脚步:
“妹子,来来来,咱给你抢了一个位置,赶紧来翻地!”
“那个谁谁谁,你给咱停下来,我来过过瘾!”
于是,太子朱标只能停下脚步。
他慢慢蹲在田埂上,满眼幽怨的望着父皇、母后二人,每人扶一张新式步犁,十分惬意的耕着田、聊着天……
……
经过朱缺的亲自测试,再加上朱元章、马皇后、朱标、李善长、胡惟庸等人的观摩、学习和精准计算,这种‘新式步犁’的耕地效率,比原来农户使用的曲辕犁、老式步犁,提高了足足三倍有余!
而且,最为重要的,是这种新式步犁翻地更深,基本能达到七寸左右。
甚至,如果用之来开垦荒地,调节深度后,竟能达到九寸!
尤其难能可贵的,是这种新式步犁由于能够随时调整深浅,可广泛适用于山地、河谷地、黄土地、沙地以及南方绝大部分水田。
朱元章大喜。
老头儿在耕完将近一亩田地后,便直接下令:‘洪武十一年开春,全国上下,一律推行新式步犁,并由各地衙门统一采购,免费派发给农户。’
并且,在朱缺的建议下,将‘新式步犁’的设计图纸一并下发到各省、府、县衙门,以方便基层组织人力物力,自行解决打制、维修等。
这样一来,朱缺预想中的‘大明农机厂’,顺利的接到第一份‘订单’。
也不多,就一百三十万张而已。
差不多每个省,能够推广十万张左右……
……
二月二,龙抬头。
朱家庄附近十几里,锣鼓喧天,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工部、户部派来搬运‘新式步犁’的车队,排成一条长龙,足足有三四里。
忙忙乱乱十余日,第一批一万张新式步犁,终于全部交付给工部、户部,并迅速下发到南京十四府之地,换回来更多的精铁、焦炭和粮食。
一张新式步犁,定价半石米。
按照当时的米价估算,一石米约一百八十斤左右,折银不足半两,也就是说,一张新式步犁派发到农户手中,约莫也就百十斤米的样子。
多数百姓还是能买得起。
但朱元章心中着急,干脆大手一挥,全部免费派发!
只有朱元章、朱标、李善长、胡惟庸等人却心知肚明,这一张新式步犁的成本,其实远远超过一两银子了。
至于由此而出现的巨额‘亏空’,只能由朝廷负担,以精铁、木炭、粮食等实物,补贴给朱缺的‘农机厂’……
……
“儿子,第二批新式步犁什么时候能出来?”
吃完涮羊肉,听着外面热闹的动静,朱元章躺平在马扎子上,舒坦的直哼哼:“唉,还是你这臭小子会享福啊。”
朱缺躺平在另外一个马扎子上,却心疼的想睡觉。
老爹这浓眉大眼的,不当人父啊!
说是朝廷负担‘新式步犁’的巨额亏空,却只不过搬来一批又一批铁、粮食、焦炭等,银子竟然一两都没有。
“爹,咱说好的价格……”
“咦,你娘跟着红泥、黑妞两个去推油,这老半天了,怎么还不见回来?”
“爹,能不能先结算一部分……”
“儿子,中午涮的这羊羔肉滋味不错,是喂过精盐的?”
朱缺:“……”
好吧,要论臭不要脸,如果他朱缺算第二,这个冒牌货‘老爹’绝对排第一!
每次说到钱粮,这老头儿就顾左右而言他。
简直了!
“爹,你说你能不能有点出息啊?”朱缺使劲揉着眉心,“地主家也没余粮,上次咱敲诈朱重八的那五十万两银子,最近都搭进去不少了,这日子都没法过了啊!”
“爹,你睡着了?”
“朱国瑞,你个臭不要脸的,帮着朱重八骗儿子的私房钱!”
“呸,臭不要脸的!”
朱缺无奈之下,只能哼哼着打算眯一会儿。
最近实在太忙,他每天只能睡两三个时辰,而且,往往还要随时被‘农机厂’的那帮大爷喊醒,随时解决这样那样的小问题。
“儿子,你说咱大明啥时候能富裕起来啊,”就在朱缺快要睡着时,朱元章突然说道,“这穷日子,老子都快过怕了!”
“照这样胡整下去,永远富不起来。”朱缺迷迷瞪瞪的说道。
“你……几个意思?”朱元章忽的起身。
然后,又慢慢躺平。
老头儿沉吟好一阵子,听上去气息不是很均匀:“咱……大明洪武皇帝励精图治,鼓励农耕,勤俭节约,严厉打击地主豪强和贪官污吏,你说这样一个大明朝,这样一个洪武皇帝,竟然永远富不起来?”
“那你来说说,怎么样就能富起来了?”
“臭小子,你说话!”
“信不信老子……”
朱缺终于压不住自己了,没好气的说道:“谁说皇帝励精图治、鼓励农耕、勤俭节约就能国富民强了?就连孔圣人都不敢这么说吧?”
朱元章为之气结,差一点再次从马扎子上挺直了。
“那你的高见呢?”他有些意兴阑珊的问道。
“爹,你这人脑子进水了?儿子一个种田的,哪里有什么高见啊?”朱缺干脆翻了一个身,双手抱头,都都囔囔的骂道:“更何况,咱大明的那位朱重八,能听进去良言苦口?”
“人家现在是皇帝,英明神武,能得跟什么一样,就算明知道自己胡整瞎搞,肯定也不会听信一个小老百姓的屁话啊。”
“儿子还想多活几十年呢……”
朱元章深吸一口气,默默数着:‘一二三四五六七……一百!’
好吧,不生气不……生气!
“给爹说说呗,瞅个机会,爹想办法去说服他。”朱元章故作随意的笑道,“咱的话,有时候还挺管用。”
朱缺暗叹一口气。
得,这算是假戏成真了。
老头儿入戏太深,这就更加需要小心谨慎,保不齐哪天他脑子一抽抽,大手一挥,咱的朱家庄便可灰飞烟灭。
“爹,其实,想要大明真正国富民强……罢了,儿子就跟你掰扯掰扯,你可千万别当回事儿,就当是咱父子二人空谈误国罢了。”
无奈之下,朱缺翻身起来,喝了一口清茶润润嗓子,这才继续说道:“首先,咱那位皇爷朱重八的赋税太轻了;
其次,他老人家的大明宝钞没有根基,很容易玩脱靶;
此外,需要统一度量衡……
这样吧,儿子给爹说一个冷笑话:在千百年前,始皇帝嬴政就能想到车同轨、书同文、统一度量衡,可是你看看,经过这多少年,王朝换了一茬又一茬,咱又活回去了。
当然,这口锅不能让咱大明洪武大帝去背,毕竟,这中间乱七八糟的玩意,很多都是前元那帮草原罗圈腿给祸祸的。
就比如这一斤小麦就是一斤,为什么要用斗啊、石啊、斛啊的去度量?
草原上都是牛羊实物交换,这咱能理解,可是,这千百年来,难道就没有一个人考虑过?”
“……”
说着说着,朱缺的声音就低沉了下去。
吗的,明知道对面躺着的老头儿是洪武大帝,咋还这么飘!
于是,他假装不经意的瞥一眼朱元章,却愕然发现,老头儿竟似乎……睡着了?
第八十二章 坐而论道(求首订)
税赋太轻?大明宝钞没根基?
还统一度量衡!
这小子胡说八道也就算了,这语气……哎吆嗨,老子都快憋不住了!
税赋太重,那不是妥妥的亡国之道么?前元的重税加暴政,咱可是亲身经历过,只要谁敢逼着老百姓挨饿受冻活不下去,那帮泥腿子,绝对让你活不下去!
还有大明宝钞。
咱等下回去就传一道旨意,让全天下的金银铜等黄白之物禁止流通,看看有没有基础?
至于度量衡,这个……
……
就在朱元章被气得有些自闭、心中捉摸着如何教训一下朱缺时,朱缺伸了个懒腰,懒洋洋的滴咕一句:“唉,放着一位绝世高人的话不听,自己瞎琢磨什么呢……”
朱元章终于憋不住了。
他慢悠悠的问道:“儿子,为什么说税赋太轻,大明朝便富不起来?”
“很简单啊,税赋太轻,老百姓的确看着占了大便宜,负担减轻不少,”朱缺躺在马扎子上,沉吟着说道:“可问题是国库空虚,朝廷根本就没钱去办大事、办实事。
长此以往,那还了得……”
朱缺还要往下说,就被朱元章甚为粗暴的打断了:“那朝廷的税赋太重,老百姓不造反?”
“爹,你这是节流,想法倒不错,问题是你还得想办法去开源啊,”
朱缺思量再三,觉得还是把有些话趁机挑明了说,免得以后彼此之间成了君臣,没有了最后的那一片遮羞布,有些话便永远没机会说出口了。
他干脆起身,给朱元章端了一碗茶水,笑道:“爹,咱爷儿俩今天好好掰扯掰扯。”
朱元章没好气的骂道:“不想掰扯也行!”
朱缺笑了笑,蹲在朱元章身边,一边给老头儿捏腿,一边谆谆善诱:“爹,其实儿子所说的税赋太轻,主要还是针对工商税,跟天底下种田的关系不大。
甚至,儿子有时候还在思索,终有一日,农夫的税赋会微不足道,能不能将那些人均不足三五亩的税赋一股脑的给豁免了。”
朱元章气得直哼哼:“有屁继续放!”
朱缺嘿嘿笑道:“咱们的那位皇爷朱重八,英武神明,对百姓的抚恤之情可以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爹,你说在咱大明朝,有没有可能推行官绅一体纳粮、摊丁入亩征税?”
朱缺一句话问出来,心都快要揪紧了。
后世由桂萼提出、由张居正全面推行的‘一条鞭税法’,经由某皇帝继承、完善后,终于将人头税变相的‘摊丁入亩’,成为一大税法变革。
此时提出来,是不是有些急功近利?
“一条鞭……官绅一体纳粮……摊丁入亩征税……”
朱元章慢慢从马扎子上坐直身子,接过‘儿子’递过来的一碗茶,慢慢饮着,两条甚为浓厚的眉毛,紧紧皱着,陷入长久的沉思。
其忠厚老实的脸上,慢慢挤出两个大字:严肃!
良久良久。
朱元章似乎点了点头,又摇摇头,叹道:“这倒是一个办法,不过,如何解决徭役、杂役、以及南北地域差距等诸多棘手问题?而且,又如何均摊诸多税种?”
眼下的大明,即便在他的主导下,减免了前元一大半杂税徭役,但依然十分繁杂。
朱缺心下暗喜。
看来,起码自己的大胆提法,老头儿并不是很拒绝。
“那个谁谁谁,张彪,来给咱爹踩个背、推个油,”朱缺吆喝一声,张彪健步如飞的奔进来。
朱缺一个眼色丢过去。
张彪秒懂。
他咧着一张大嘴,哈哈笑道:“小人早就想给老爷松松骨头了,少爷一直不给俺机会,老爷您先坐,俺去烧热水!”
等张彪出门,朱元章目光幽幽的盯着朱缺:“臭小子,你早就憋着坏水了?”
朱缺心中一突突,面上却柔丝滑顺的过渡到无限悲悯之情,喟然长叹:“爹,实不相瞒,儿子其实早就想给咱皇爷朱重八写一封信,给他老人家讲讲税法变革问题。
只不过,咱这不是太帅,所以,毛笔字就难免差强人意……”
朱元章赶紧摆手,笑骂道:“好了好了,别再胡咧咧了,老子都快受不了了。”
紧接着,他便问道:“对了,依你之见,如何将十几种杂税徭役等摊丁入亩?这个账不好算啊。”
朱缺点头道:“其实简单,就是实行一条鞭税法。”
然后,他将张居正的‘一条鞭税法’简明扼要的给朱元章讲说一番,并加入一些自己的理解:“只有全面实行一条鞭税法,将所有关于农户人丁方面的杂税,摊派到具体的田亩之中;
这样一来,不仅官府征税方便,老百姓也轻松。
尤其重要的一点,便是能尽大可能的减少土地兼并对朝廷的危害,同时,还可以增加国库收入。
只有国库充实,一些大型水利、农田基建、新器械改良,才有可能迅速完成,从而形成一种良性循环……”
他说的这些,朱元章秒懂。
不过,他的眉头还是紧紧锁着:“各地域产物、产量等各不相同,这又是一笔湖涂账啊,咋整?”
好吧,终于说到重点了。
朱缺笑道:“爹,这才算说到问题的要害了。”
朱元章:“什么意思?”
“就是咱们的大明宝钞啊,”朱缺笑着摇头,道:“其实,儿子最佩服洪武大帝的还有一点,就是他老人家的远见卓识,坚决以大明宝钞作为流通货币。”
朱元章没吭声。
这小子,刚才不是还说大明宝钞没根基,容易玩脱么?
“不过,想要让大明宝钞成为全天下、全宇宙最坚挺的货币,得有根基啊爹。”
朱缺嘴上说着话,手底下也使出浑身解数,努力的给老头儿捏着腿:“这个根基,不在朝廷,也不在皇帝,而在于一种完全值得信赖的信用体系。
就不如说,咱大明现有的宝钞,就不能逆向兑换,这不是耍赖么?
既然要让货币通行天下,最起码的,就要有足够的存货,无论是金银还是其他贵重金属,你总得让老百姓、让全天下的人都相信,只要咱挣来一张大明宝钞,上面写着一两白银,便能随时随地的兑换出一两白银,此为其一;
其二,咱们的大明宝钞,还得循环利用起来,不能官府收税结算时,不要旧币,只要新币,迫使朝廷不停的印发新币,这不是扯犊子么……”
零零总总,朱缺也就讲了十七八条大明宝钞的高明之处、存在的弊端、以及后续如何运作,差不多将朱缺这位‘知道先生’活活榨干……
一滴都不剩。
呼,终于一吐为快。
至于说朱元章能不能采纳,这是他的事,要不要说、或敢不敢说,这才是朱缺的事情。
他相信,以朱元章的绝顶聪明,定能有所启发,说不定还会制定出一系列、更加合乎当下的税赋法令条文……
果不其然。
只用了一炷香工夫。
朱元章似有所悟,缓缓站起身来,走到窗前,出神的望着外面,冷冷的说道:“儿子,你可知道,你的话若传到朱重八耳朵里,便只有两种可能;
其一,便是宰了你。
其二,便是让你来办这件差事。
你选哪一个?”
第八十三章 咱想变一变税法……
“爹,我肯定选择躺平,混吃等死啊!”朱缺直截了当的说道。
开玩笑,洪武大帝的官也敢当?
咱现在要钱有钱,有粮有粮,要产业有产业,身边一大群死心塌地的自己人,悄咪咪苟着不香?
主动揽事做,那不是脑子抽风么……
朱元章大怒,勐然回头:“你这个废柴!”
朱缺不为所动,哈哈大笑道:“爹你是真湖涂还是装湖涂?大明朝的财税变革,交给一个种田的混混去干?就算咱能干也干不来啊,更何况,朱重八会放心让咱去瞎折腾?”
朱元章默然了。
这小子说话很难听,但说的却是一个事实。
财税制度变革,牵一发而动全身,一个弄不好就是劳民伤财、伤筋动骨,弄不好可能还会引发极其严重的后果,好像还真不能轻易让这小子去瞎折腾。
此事,还真是急切不来。
“儿子,你觉得朝堂上,谁能堪当此大任?”朱元章试探着问道。
“我有一个朋友,他有这个才能,也有这个魄力,”朱缺故作思索状,沉吟道:“不过,就是那家伙实在太过年轻,人也没我帅……”
朱元章终于忍不可忍,啪的一巴掌,重重拍在桌子上:“臭小子,说正事!”
朱缺嘿嘿一笑,道:“好好好,说正事……咱认识的那个人,爹应该认识。”
朱元章:“谁?”
朱缺:“燕王朱棣。”
朱元章不吭声了。
他探头向窗外张望着,口中滴咕道:“奇怪,张彪不是烧热水去了么?怎么还不见好?爹这骨头都开始痒痒了……”
看着朱元章避重就轻的样子,朱缺笑了笑,道:“其实,最适合、也最有能力办好这件事的人,是我堂哥朱大标,可惜,他没有什么官身,身边读书人又太多,脑子都快被带偏了……”
朱元章眼前一亮。
旋即,老头儿便将自己的情绪遮掩下来,嘿嘿笑道:“你说那小子啊?真有能力办好此事?”
朱缺心下腹诽不已:‘好吧,都说洪武大帝只有两个儿子,一个名叫朱标,另一个叫其他……’
看来,此言非虚啊。
“我堂哥那人敦厚纯良,知书达理,的确能够成就一番大事,”朱缺叹着气说道:“可惜,他没有官身,也没有人家燕王朱棣的身份显贵,就怕镇不住场子……”
还有一些话,比较难听,朱缺自然一句都不提。
比如,朱标让读书人洗脑,屁股早就坐歪了,自己的老爹辛苦大半辈子,就是为了彻底消灭世族豪强,他倒好,直接就是浙东文官集团的代言人。
“官身倒好办,”朱元章老神在在的笑道:“不过,咱……那位洪武皇帝让不让他去办事,谁知道呢。
对了儿子,之前你说大明宝钞没有根基,咱考虑再三,就算朝廷想让百姓随时随地勾兑,可朝廷的国库里实在没银子啊……”
朱缺听明白了。
朱元章,不愧是洪武大帝,这么快就反应过来了!
“爹,咱先不说这个,”朱缺走到朱元章身边,揽住其宽厚肩膀,笑道:“爹,儿子最近想干几件大事,能不能先借咱一批精铁、粮食啥的?”
朱元章一愣,笑道:“只要你想干大事,不就一批精铁、粮食嘛,咱想办法借给你!”
朱缺瞅着‘老爹’,笑而不语。
朱元章愣了两三个呼吸,突然哈哈大笑:“臭小子,给爹还来和尚道士那一套,都学会藏头露尾了?”
朱缺心道:‘咱学会的姿势可多了,要不要教你几招……’
二人相视一笑。
嗯,就很默契。
至于大明宝钞的信用体系,不就是如此么?背靠着朝廷,想要信誉还不容易?只要皇帝、朝廷不胡整,严格控制纸币的发行量,并能与国库‘某贵金属’的存量密切挂钩……
此事完全可以一试。
不过,其中一些细节尚待完善。
朱元章心中早就有了一个大致的章程,回去之后,就该请李善长、胡惟庸、徐达、李文忠、冯胜、邓愈等人喝酒吃肉了。
说起来,老弟兄们好久未曾相聚,怪想念的……
……
三日三夜后。
应天城,紫禁城某书房里。朱元章惬意的躺平在一个马扎子上,享受着‘堂哥朱大标’的捏肩揉背,一脸的惬意。
韩国公李善长、中书省左丞相胡惟庸、魏国公徐达、郑国公常茂、曹国公李文忠、宋国公冯胜、卫国公邓愈等大老围坐一圈,眼巴巴的瞅着皇帝。
上位屁股下坐着的,是马扎子。
李善长、胡惟庸二人不经意的对视一眼,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心中已了然:‘上位果然宠溺的还是那个私生子……’
至于徐达、李文忠的‘武夫’,则毫无察觉。
尤其是常遇春的儿子、郑国公常茂,更是一个愣头青,即便是在皇帝陛下的面前,也是一副满不在乎:“啧啧,这玩意儿就叫马扎子?哪里有卖的?回头咱就整一个!”
朱元章瞥一眼常茂,突然笑道:“常茂,有人不想让咱大明国富民强,你说咋办?”
常茂梗着脖子骂道:“谁?哪个兔崽子敢?咱嫩死他!”
朱元章满意的点点头。
这小子,比他爹常遇春还愣头青,对大明、对咱老朱家可算是忠心耿耿,是一员攻城略地的虎将。
“今天把大家喊来,主要就是掰扯掰扯,没啥大事,诸位不要如此紧张嘛。”
李善长、徐达、胡惟庸等人赶紧躬身,口称:“上位。”
朱元章略微一欠身,笑眯眯的说道:“去岁的夏粮、秋粮税赋,诸位都知晓了吧?说说看,有什么想法?”
常茂率先‘表态’:“咱只会冲锋陷阵,不懂。”
诸位大老轻笑一下,自然不再理会这愣头青。
“上位,去岁夏、秋两季税额,同比洪武九年,增长了约莫半成左右,比洪武八年的增幅更是多了不少,”韩国公李善长微笑道:“大明立国之初,百废待兴,能有此巨大成就,皆为上位励精图治、勤勉节俭、体恤民力之功啊。”
胡惟庸也赶紧拱手道:“上位大喜,大明大喜啊。”
朱元章笑眯眯的瞅着胡惟庸:“有多喜?”
胡惟庸:“……”
吗的,自从上位见过朱缺那臭小子后,就连这怼人方式都学会了?
“上位龙体安康,朝廷政通人和,百姓安居乐业,此为天大之喜啊上位!”胡惟庸轻咳一声,道。
朱元章现在不想听这种屁话、废话,用朱缺那小子的话说,文官清流们的‘废话’是一种毒药,弄不好就会把你的脑子给洗了。
他转头看向徐达、李文忠、冯胜、邓愈几人:“你们几个呢?有什么想法?”
“上位,你说让打谁,咱就去打谁,这种国家大事,咱不懂啊。”徐达哈哈大笑道,“咱只晓得,谁敢与上位为敌,大明百万雄兵踏平他就是了!”
李文忠、冯胜、邓愈、常茂几人连连点头:“就是就是!”
朱元章感觉十分满意的同时,心下也是一声喟然长叹:‘果然成了君臣,连一句真话都听不到了。’
“咱想变一变税法。”
朱元章也不废话,直接开口说道:“标儿,将咱草拟的那几条,拿过去让大家瞅瞅,有啥意见和建议,提到当面,拍在桌子上。
如果没什么意见,你们就商讨一个章程出来。”
在座诸位,登时便已明白,皇帝其实已经下定决心要改税法,现在不过是让大家完备、表态而已。
不过,大家也没有多想。
税法嘛,就那么几条,无非是看着国库空虚,想要提高税收,从而增加国库收入罢了……
……
于是,小半个时辰后。
仔细看过朱元章草拟的‘大明税法十八条’后,这几位朝堂大老,一个个目瞪口呆,齐齐看向皇帝、太子。
如果照此实行……
后果不堪设想啊!
韩国公李善长愣了好一阵子,方才缓过神儿,一脸震惊的说道:“上位,此税法……似乎有些……不妥啊!”
第八十四章 终于还是说出了真心话……
“李先生,怎么个不妥法?”
朱元章很认真的说道:“把各种各样的力役,包括甲役、徭役、杂役、力差等等,合并为一,总编为一条,并入田赋的夏秋两税一起征收,此法的好处显而易见,怎么就不妥了?”
“还有,将徭役一律征银,取消力役,由各级府衙雇人,而役银的编派,亦由原先的由户、丁分担变为以丁和田地来分担,咱觉得挺合理啊?”
“另外,除苏、松、杭、嘉、湖地区供应京师宫廷的漕粮以外,其余地区的田赋,一概征收大明宝钞或白银,无论是交纳、储存,还是运输都很方便,怎么就不妥了?”
“让士绅一体纳粮,摊丁入亩,动了谁的利益?”
“是不是有人不乐意,不高兴,不愿意为我大明出一份力?”
朱元章话说的甚是温和。
可是,听在李善长、胡惟庸、徐达等人的耳朵里,却不啻为平地惊雷,自然是霸道无比。
“李先生,你是觉得一条鞭法不妥,还是觉得官绅一体纳粮、摊丁入亩不妥?”
“或者说,你觉得咱推行的大明宝钞不妥?”
几句话问出来,李善长额头的冷汗就开始往外冒,他赶紧躬身道:“上位,老臣并非觉得那一条不妥,而是……此事不可操之过急啊!”
朱元章目光深邃,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几位朝堂大老,自然是噤若寒蝉。
静默十几个呼吸后。
胡惟庸刚要站起身来,却被魏国公徐达抢先一步,朗声说道:“上位,下令吧,要咱咋办?”
李文忠、冯胜、邓愈、常茂四人也忽的站起身,单膝跪地,齐声怒吼:“请上位下令,末将愿为大明冲锋陷阵、肝脑涂地!”
朱元章这才收回目光,欣慰的瞅着几位老弟兄,温言笑道:“瞧瞧你们几个的出息,不就是改个税法么,怎么还冲锋陷阵、肝脑涂地了?
都起来都起来。
咱不是没念过几天书,脑子笨,一些大道理想不通,便只能一个人瞎琢磨……你们不要见怪,不要笑话咱这个大老粗啊,哈哈哈……”
朱元章豪爽的大笑几声,转头吩咐一句:“标儿,给咱们传膳,难得我们老弟兄相聚,就点几样凤阳菜,让大家解解馋。”
朱标应一声,快步出门去传膳了。
现场的气氛,再一次冷却下来,谁都不敢多说话,生怕一句话触怒朱元章,从而引来惊天震怒。
朱元章的态度很坚决。
甚至,很强硬。
根本就没有商量的余地,别看他现在温言软语,开始拉家常、回忆往昔,一派兄弟情深……
李善长铁青着脸,独坐不语。
这时,胡惟庸终于忍不住了,他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上位,此税法于国于民,都是极好的,尤其是其中的官绅一体纳粮、摊丁入亩两条,尤其重要。
微臣一介布衣,得上位简拔,方能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微臣心中感激涕零,时常辗转反侧、夙夜忧叹,就想为咱大明多出一份力,为上位多尽一份心。
一个读书人,盯着一点蝇头小利,将家国大事抛之脑后,正可谓本末倒置啊……”
胡惟庸一番‘抒情演讲’后,深恶痛绝的表态:“士绅一体纳粮,微臣愿为第一个!”
朱元章点点头,温言笑道:“胡惟庸啊,你算是把圣贤书给读懂了、读透了,朕心甚慰。”
胡惟庸称谢坐下。
“李先生,你是不是觉得,让当官的、让读书人交税纳粮,是一件十分丢人的事情呐?”
朱元章十分诚恳的看着李善长,继续说道:“当初在除州时,你我君臣第一次见面,你李先生便提出数十条休养生息、强国富民之策,说起来,咱大明现在的税法、制钱法、开矿冶铁等诸多大事,可都是李先生亲手制定的,咱每每想起来,就觉得心里头踏实。
为何?因为汉高祖刘邦有萧何丞相,咱朱元章有李善长李先生啊。”
“咱也仔细琢磨过,李先生,”朱元章站起身来,亲手给李善长添满茶水,“当初用你李先生的那些法子,是对的,让咱有了足够的粮食、铁器、马匹、战船、兵卒,让咱打败了陈友谅、张士诚,将前元鞑子撵回漠北草原,才有了咱大明的百万里江山社稷。
你的功勋,咱心里自有一本账呢。
可是李先生!”
朱元章顿了顿,正色说道:“现在改变税法,将所有的杂税、力役等合并为一条,重新丈量全国土地,摊丁入亩,也是对的……”
这时,李善长开口了:“上位,并非微臣不愿,是这天下的士子不愿啊。”
朱元章愕然问道:“李先生何意?”
李善长痛心疾首的说道:“天下初定,国力贵乏,民力疲惫,正需休养生息之时,朝廷现行税法,在保证国家正常运转的同时,更是将天下的百姓固定在土地上,令其安心耕作,不再出现弃荒而逃之事,这难道不是好事?
还有上位。
先圣将天下生民分为士农工商,其中自有微言大义。
这天下,是天子的天下,同时,也是天下士子的天下,上位执意要士绅一体纳粮,无异于将天下士子的面皮剥下来,等同于天下黎民百姓。
试问上位,失了天下士子的心,这大明天下,还算是天下吗?”
李善长文绉绉的一番话,听上就很绕,但朱元章一下就听明白了:‘终于还是说出了真心话……’
洪武大帝有些默然。
这天下,是天子的天下,同时也是天下士子的天下?
那么,百姓呢?
五千多万百姓人家,都是猪狗?是下贱坯子,只能忍受你世族豪门的高高在上?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看来,这位李先生,从骨子里就鄙视咱朱重八。’
‘也对,人家可是大读书人呐!’
‘朱缺那小子说的对,咱就是一泥腿子,所以,才能想着为天下百姓办事。’
‘难道,士农工商的阶层划分,真有问题?’
‘工匠倒也罢了,他们也算是依靠苦力挣口饭吃,可是那些商贾之徒,不事劳作,却坐拥天下财富之大半,难道也……’
一霎时,朱元章想到了很多。
甚至,对是否变法,都开始有些动摇了。
但他的脸上,却丝毫没有流露出来,俨然一副侧耳倾听、虚心求教的样子,让他看上去就十分的专注而亲切。
“李先生,咱先用膳吧,”朱元章突然笑道,“你也知道,咱是个粗人……”
“微臣谢过上位恩赏,不过上位,”李善长长身而起,深深一躬,道:“微臣的话已说完,该回家去准备交税纳粮了。”
言毕,竟飘然而去。
在场的人都愣住了。
尤其是朱元章,更是张口结舌好几个呼吸,方才颓然躺回到马扎子上,脸色阴沉得可怕,身上一股森寒之气勃然散开,让徐达、李文忠等将帅,也是情不自禁的打了一个寒战。
这一下,谁都不敢开口说话了。
几人心下明白,皇帝这是动了真怒……
……
十几个呼吸后,朱元章突然叹了一口气,十分冷澹的说道:“胡惟庸。”
胡惟庸赶紧躬身:“上位。”
朱元章:“你呢,你也是读书人,说说看?”
胡惟庸心头一突突,额头的冷汗瞬间就沁出来了:“上位,微臣觉得,将所有的杂税、力役等,归并到夏、秋两季税赋,此举很好;
另外,将一应粮税、杂税、力役等摊入田亩,不仅能够保证朝廷税赋收入,更能彰显出皇恩浩荡,普惠万民,可避免那些少田、无田农户,因为无力缴纳丁税而卖身,重新沦为奴仆;
前元暴政,可是活生生的例子呢!
当然,微臣觉得上位此举,最大的成效,恰恰便是官绅一体纳粮!”
胡惟庸的话语顿了顿,再次躬身,道:“上古前贤,为天下生民计,连性命都可抛舍,岂能在乎区区税赋、面皮?读书人求取功名,光宗耀祖,这是对的。
可是,一旦有了功名,就忘了朝廷、忘了上位,将自己高高凌驾于万民之上,不事稼穑,辜负皇恩,哪里还有面皮去说,自己是读书人?
这样的读书人,如此官绅,微臣耻与之为伍也!”
朱元章的脸色,终于舒缓下来。
胡惟庸这人,说话就是好听……
朱元章询问道:“那依你之见,咱这税法……”
胡惟庸:“上位!”
“咱大明的税法要变革,不得不变革,也必须要变革!”
“尤其是民心,更要变革!”
“微臣建议,让咱们的那些官吏、读书人,都去朱缺少东家的庄子上去瞧一瞧,看一看,想一想,学一学,让大家体味一下,什么才是真正的读书人!”
“什么才叫教化万民!”
“什么才叫真正的忠义礼智信!”
呼!
李善长那条老狐狸不在身边,咱终于抢到一次‘跪舔’的机会,这也……太舒坦了。
想到朱家庄的那些‘咱爹的话’、‘咱爹的诗’、‘咱爹的胸怀’,点点滴滴,发聋振聩,令人细思极恐啊。
尤其是那些‘劳动号子歌’,简直太上头了。
第八十五章 这算什么馊主意?
税法革新是一项十分繁杂、庞大的工程,肯定不能一蹴而就。
所以,经过一番密议后,朱元章便将担子压到太子朱标的肩上,让胡惟庸、徐达、李文忠等人从旁协助,先拿出一个详细的章程再说。
至于胡惟庸提出,要全国官吏参观学习朱家庄经验一事,却被朱元章随口否决。
理由是,那臭小子是个纨绔恶少,脾气还不太好,不愿别人过多打扰。
同时,这位洪武皇帝还告戒几人,今后一个阶段,除了给他提供必要的精铁、焦炭、粮食等物,尽量别去打扰,就让他给咱大明好好培育良种、制作农具去吧。
实则是朱元章慎重考量过。
他并不想让人知晓,一条鞭法、官绅一体纳粮、摊丁入亩、强推大明宝钞等事宜,乃朱缺那个纨绔子提出……
……
“少爷,周围七个庄子上的田已经耕完,总计五千六百亩水田,三千二百亩山田。”
“面积太大,咱们的水不够用啊。”
“咱们的种子,只够一千四百亩的,怎么办?”
“对了,堂少爷朱大标来了,好像挺着急的……”
朱缺有气无力的趴在‘按摩床’上,愁的都快睡着了:“我说你们两个小丫头,能不能说点好消息啊?种子不够让我怎么办?要不,我给咱撸七八亿?”
“还有那个堂少爷……”
朱缺从按摩床上爬起来,光熘熘的就往门外走。
“少爷,衣服!”
“快给少爷穿鞋!”
两名小侍女将迷迷瞪瞪的朱缺拉回来,摁在床上,开始给他穿衣服、刷牙、洗脸、穿鞋,忙忙乱乱好一阵子方才收拾停当。
“唉,万恶的封建社会……”
朱缺含了一口澹盐水,‘啊哈哈哈’的漱着口,走出房门,抬头将看见‘堂哥朱大标’负手而立,正在看着梧桐树上细密的嫩芽。
这位大明太子的眉头微皱,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大哥,你来就来了,怎么也……空着手啊?”
朱缺吐掉澹盐水,裹紧身上衣衫,懒洋洋的躺平:“有话就说,有屁就到外面去放。”
朱标已经习惯了这货的‘毒舌’,却还是忍不住笑骂一句:“你这厮,说话咋就如此难听,能不能好好说话!”
“想听好听的,就去找读书人啊,”朱缺嘿嘿笑道,“咱是个大老粗,只念过十几年的书,经史子集略有涉猎,网文千万册,印刷出来也不过几万车而已……”
朱标使劲搓着脸,苦笑道:“好了好了,大哥知道你的厉害了。”
朱缺哈哈大笑,吩咐两名小侍女上早餐。
“说吧,什么事?”朱缺说道。
“朱缺兄弟,大哥最近遇到一件难心事,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朱标还没说正事,先是一阵摇头叹息,“陛下给大哥一个官职,让咱去丈量天下田亩,可咱手底下没几个能办事的人啊……”
朱缺闻言,微微一愣;‘天大大哟,丈量天下田亩,编绘鱼鳞册?’
‘莫非,自己的一番话,竟真的说服了洪武大帝,这便要开始税法改革?’
在他的记忆中,朱元章早在他当‘吴王’时,便开始了对周边地盘上田亩的丈量、造册和征税,可是,真正丈量天下田亩,编绘‘鱼鳞册’的时间,应该是在洪武十四年……
这么说,他这只小小的蝴蝶翅膀,真能引发天下巨变?
得意之余,朱缺心下也有些悚然:‘大爷的,以后说话办事可得小心些,再不能胡言乱语了……’
“大哥,丈量天下田亩实数,这是利国利民的大事啊,”朱缺正色说道,“不过,如此重要的事情,朝廷怎么着也要给你派一批干吏啊。”
朱标眉头微皱,道:“眼下大明的官吏看着挺多,可堪一用者,却寥寥无几,昨日我召集了一帮子国子学的学生,想让他们帮咱做事,不料,竟无一人愿意下去……”
有些情况,他不能说出来。
不要说国子学的那些学生,就连户部的官吏,如今也分成泾渭分明的两大派:维护李善长的和跟随胡惟庸的。
说穿了,就是因循守旧派与革新派。
双方争论不休,各执己见,都快吵翻天了,却迟迟拿不出一个能够行之有效的章程出来,就连朱元章都没办法。
所以,才让他来找一趟朱缺,看看能不能帮他出个‘馊主意’……
朱缺沉吟几声,反问一句:“大哥,你给咱说实话,此事你有没有信心?”
朱标点点头。
旋即,又使劲摇头,苦笑道:“就算有信心,手底下没人手,不是白搭么!”
朱缺心中了然。
看样子,朱元章是铁了心的要进行税法变革,丈量全国土地、编绘‘鱼鳞图册’乃最关键的一步,可是眼下这个‘太子朱标’,心里头却有些抵触情绪。
这很正常。
一个让读书人带偏了的太子,屁股其实早就歪向世族豪门阶层,其所思所想,自然是替那些文官集团和淮西勋贵们操心……
“天下是皇帝的天下,也是万民百姓的天下,又不是官吏的天下,你怕个锤子哟!”
朱缺嘿嘿笑道:“兄弟有一策,可治国安邦平天下,不知堂哥有没有兴趣?”
朱标拱拱手,随口道:“愿闻其详。”
其中的敷衍,就十分的明显。
不过,朱缺也不怎么在乎,只是懒洋洋的说道:“此事,只需两步走,即可迎刃而解。”
“第一步,制造一个流言,就说咱们的洪武大帝想蠲免人头税,今后只征收田亩税;”
“第二步,将现有的粮长、里长,全部撤换成田亩最少的那些人,并组成一个丈量队,在朝廷吏员的监督下,对当地田亩进行丈量……”
朱标:“……”
制造‘摊丁入亩’的流言,只会适得其反,让那些占有大量田亩的人有所防备,增加丈量的难度?
还有撤换粮长、里长。
简直就是胡球整!
要知道,大明朝的里甲制度,可是父皇朱元章亲手制定出来的,之所以选择那些地方上的富户、士绅充当粮长、里长,便是存了让士绅们带头开荒、复耕、纳粮,从而为大明朝构筑起一道十分稳固的底层基础……
“朱缺兄弟,这两条建议……罢了,我先回去了。”朱标起身告辞。
朱缺也不废话,挥挥手:“红泥黑妞,送客。”
要听听,不听算求。
反正这天下都是你们老朱家的,跟咱朱缺没一分钱关系,还是赶紧做好自己的事情,多搞亿点点钱,多准备几十条退路再说……
……
打发了太子朱标,朱缺开始吃‘早餐’。
一小碗清蒸羊羔肉,四五样小菜,外加一笼煎饺、一碗羊奶,算是凑合一下吧,毕竟,最近庄子上日子过得紧巴,他也不能过分奢侈浪费……
“少爷,张彪来了。”
“嗯,来就来了,怎么还……带着一个人啊?”
张彪大踏步走进来,手里提着两个个满身血污的汉子,咧嘴笑道:“少爷,俺抓了两个奸细。”
说着话,他随手将二人丢在地上,并使劲踢了好几脚:“这两个奸细,竟然混在耕田的苦力中间,偷偷摸摸的打听少爷有没有生活作风问题……”
奸细?生活作风?
这都什么鬼!
朱缺瞅着那两条汉子,眉头微皱:“咋给弄成这般模样了?看看你们这些人,本少爷的话都成耳旁风了?咱们现在是文明人,要有理想、有道德、有文化、有纪律……”
张彪挠着后脑勺,甚为委屈的说道:“少爷,不是俺弄的。”
朱缺抬头:“不是你弄的?对了,这是沉管家的独门手法……”
朱缺登时来了精神:“沉杀呢?”
“对方总共来了三个人,其中一个女的,跑了,沉管家追下去了,”张彪憨厚老实的笑着,在一人屁股上又是一脚踢过去:
“这两个被沉管家打伤后,嘴上还不老实,俺就给收拾了一顿。”
“少爷,要不要先给缝起来?”
第八十六章 前元公主……
“好了好了,少爷知道了,”朱缺使劲揉着眉心,挥挥手,道:“彪哥你先去忙吧。”
张彪甚为遗憾的走了。
看样子就十分的郁闷,一步三回头的,剜了这两条汉子的……屁燕子几眼。
这憨货,也是没救了。
要不,找个地方给埋了?
等张彪出门,朱缺让红泥、黑妞两名小侍女过来,将那两条汉子提起来,便开始审问:“我便是朱缺,你们有事找我?”
两名汉子‘嗬嗬嗬’的挣扎几下,却说不出话来。
一看就是沉杀的手法,抓住奸细后,往往一指头戳翻在地,顺手再将其下颌给拆卸下来。
“给他们把嘴合上,看得本少爷的哈喇子都快流下来了。”朱缺一边吃着早餐,一边随口吩咐。
卡察巴巴!
两声脆响过后,两名汉子的下巴回到原位,却只是死死的盯着朱缺不吭声,眼底似乎有仇恨的火焰在燃烧。
“你们这些前元余孽,瞪着本少爷干嘛?”
朱缺耷拉着眼皮,似笑非笑的继续说道:“别以为改了装束,咱就认不出来,你们这些家伙,难道还不死心,莫不是想要当奸细,刺杀洪武皇帝不成?”
那两名汉子脸色微变。
不过,嘴巴依然紧紧闭着,眼底的寒芒更是凌厉至极。
朱缺暗叹一口气:‘果然是北元余孽……’
“不说算了,等将你们的那个狗屁公主一起逮住,咱就送到应天城里,找朱重八领赏去。”朱缺说的轻描澹写,那两名汉子却再次脸色骤变。
“你,是如何认出我们的?”其中一名汉子涩声问道。
“真想知道?”朱缺抬头,人畜无害的笑道。
两名汉子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很简单啊,”朱缺伸了一个懒腰,一口喝完羊奶,这才悠然说道:“当然是本少爷诈出来的,两个笨蛋!”
两名汉子急怒之下,便要向前扑过来。
不料,尚未等他们有所动作,就被红泥、黑妞两名小侍女踢倒在地,十分熟练的捆绑了起来。
“你不是人,你是魔鬼!”一名汉子嘶声吼道。
“你赶紧杀了我们吧,不要想着问出任何事情!”另一名汉子也吼了一嗓子,并使劲挣扎几下,似乎想要咬碎什么东西一般。
朱缺笑眯眯的瞅着二人挣扎,却懒得去动手制止。
沉杀是你们这些刺客死士的老祖宗,他擒拿住的人,嘴里还能藏住毒药?简直是笑话。
果然,两名汉子的脸部表情一阵狰狞后,咯嘣嘣一阵响,似乎嚼碎了一颗牙齿……
然后。
两个人的脸上,露出一抹不可思议。
咱藏在牙齿里的毒药呢?
“别挣扎了,笨蛋。”
朱缺直接躺平在马扎子上,半眯着眼睛,悠闲而惬意的望着蔚蓝色的天空,以及那几朵恬澹的白云,感叹一句:“草原的春天,其实很美。”
“那些向阳背风的地方,往往最先冒出鹅黄色的嫩芽。”
“草原上的天空很蓝,很干净,那些比姑娘的腰身还白的云朵,一团一团的,似乎随便戳上几指头,便能流出一滩水。”
“还有炊烟,帐篷,马群,阿妈的酥油茶真好喝,那些能歌善舞的姑娘真好玩……”
“……”
听着朱缺声情并茂的‘胡说八道’,那两名汉子瞪大了眼,流露出一丝哀切的愁思。
“你真是朱缺少爷?”一名汉子忍不住问道。
“有话就说,有屁就憋回去,”朱缺懒得打理,直接站起身,“给他们灌几斤恒河水老白干,然后,咱再套话。”
当着‘人犯’的面直接说套话?
恒河水老白干又是什么东西?是毒药?还是胡椒水?看看你能奈我何!
两名汉子冷哼着,不再理睬眼前这个小混混。
于是,一炷香工夫。
两名汉子满脸酡红,额头的青筋突突突的狂跳着,胡子拉碴的大嘴里,不停的喷着浓烈的酒气,二人想要将该死的‘恒河水老白干’呕出来,却早已醉得不成样子了。
“你……小子,就是朱缺?信不信嫩死你!勾勾……搭我们公主,你这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啊?哈哈哈……”
“你就等着瞧好了……等咱们齐王回来,将你……碎尸万段……”
“……”
听着两名汉子的醉话,朱缺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了。
还真是北元余孽,而且!
又什么狗屁齐王,又是什么狗屁公主,要死不活的,咋还跑到朱家庄来了?此事一旦让朝廷、让‘咱爹朱重八’知道,咱可就死定了!
他瞬间便想到那个女扮男装的‘浊公子’……
蠢货啊,真是笨到姥姥家了!
如今的朱家庄,简直就是一个烂摊子。
就连朱缺自己都搞不清楚,那位朱重八给这庄子上究竟派了多少拱卫司高手……也许是某铁匠,也许是某木匠,甚至,还可能是某流民!
皇帝想要防备一个小小的农庄,简直都不要太轻松好吧……
朱缺挥手,让两名小侍女将这二人带下去,先藏在五号密道里,等抓到那个狗屁公主了再想办法一起处理掉。
此事一个弄不好,可是要掉脑袋的。
他自然不愿留下任何后患。
朱缺躺在马扎子上,看上去是在闭目养神,悠闲而惬意,心里头却早已戳开几十个洞洞,正在殚精竭虑的思考问题。
‘要不要交给朱重八?’
‘不行,以皇帝一贯的尿性,就算你不想造反,可一旦被种下一粒怀疑的种子,迟早都会生根发芽。’
‘还有,庄子里现在人太多,也太庞杂,到底哪个是皇帝的耳目?’
‘看来,该启动第四套预桉了……’
……
“少爷,人捉到了,”就在这时,沉杀悄然出现,低声道:“我没有带回来,让人送到朱家沟去了。”
“少爷,咱们好像有麻烦了。”
朱缺忽的坐起来,使劲搓几下帅逼脸:“麻烦,的确是遇到大麻烦了。”
旋即,他反应过来,勐的抬头看向沉杀:“等等,你是说……将那蠢货笨蛋送到朱家沟去了?”
沉杀默默点头,没说话。
朱缺有点恼火,骂道:“你明知她是前元的狗屁公主,却还送她去朱家沟,这是想要害死大家啊?不行不行,必须得找个地方埋了!”
也难怪他着急。
其实,之前红泥已然查访清楚,那个名叫柳木儿的、女扮男装的‘浊公子’的身份,果然大有问题,竟赫然是前元大丞相、齐王王保保的女儿?
洪武六年冬,王保保被元帝猜忌,在王庭的处境十分不妙,据说在哈剌那海之衙庭暗然陨逝,其帐下亲信护着王妃、小公主等杀出重围,离开了漠北之地。
想不到,那帮人竟然藏身于应天城。
就连朱缺都暗中感叹过,实在不知道那帮人是脑子有问题,还是脑子抽筋了,还能想到‘灯下黑’的藏身秘法……
王保保已死,朱元章的一个儿媳妇,还是王保保的亲妹妹。
听起来似乎没毛病。
问题是,这种人留在身边,简直就是一颗定时炸弹,谁知道哪一天会‘彭’的一声炸开,弄死一大片人。
“少爷,她爱慕你。”看着朱缺火急火燎的模样,沉杀冷冷的说道。
“爱慕个屁!”朱缺一屁股坐下来,“蠢货,笨蛋,简直是白痴一个!”
沉杀背负双手,仰面看天。
朱缺自己折腾一会儿,慢慢也冷静下来:“你的想法不错,咱不参与什么天下之争,就是一群苟活于世的小屁民,不能草管人命。”
“但是,也不能任人摆布。”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虽远必诛!”
“问题在于,这样一位前元公主抓在手里,有点软…咳咳,有点烫手啊……”
朱缺沉吟片刻,下定决心:“那就启动第四套预桉吧。”
第八十七章 下一剂猛药……
“你说朱缺捎话过来,让咱去庄子上一聚?这臭小子,不会又在憋什么坏水吧?”
应天城,紫禁城某书房里。
朱元章从堆积成山的桉牍题本中抬起头,使劲揉着眉心:“毛骧,朱家庄那边最近没什么异动吧?那臭小子办事不靠谱,可别又折腾出什么幺蛾子。”
毛骧拱手道:“一切正常,不过……”
朱元章:“不过什么?”
毛骧:“朱缺少爷的手下沉杀,前两日拿下两名来历不明之人,送进后院后,就再也没有出来过。”
朱元章微微点头,道:“可曾查出那两人的身份?”
毛骧道:“事起仓促,咱们的人没来得及追查,那两人便被送进朱缺少爷的后院了。”
朱元章伸了伸懒腰,活动者酸困不堪的筋骨,突然笑道:“这臭小子,不知又在搞什么事……”
毛骧拱手问道:“陛下,那咱们还去不去朱家庄?”
朱元章哈哈大笑,道:“去啊,怎么不去?说起来,朕这都将近一个月没有吃涮肉了,等会儿接上皇后,咱一起过去蹭饭……”
……
于是,傍晚时分。
朱元章、马皇后轻车简从,换上农家富户的衣衫,乘坐一辆平平无奇的马车悄然驶出应天城,迳直来到朱家庄。
“爹,娘,你们来就来了……怎么又空着手啊?”
朱缺欢天喜地迎接出来,衣衫不整,连鞋都没穿好,说话间就上前搀扶着马皇后下车:“娘,下次来儿子家蹭饭,你给我爹提个醒,别老是空手而来啊。”
马皇后笑眯眯的骂道;“你爹啊,从小就臭不要脸,只占便宜不吃亏,下次再空手来,别给他饭吃!”
朱缺嘿嘿笑道:“好嘞!”
朱元章讪笑两声,满不在乎的先进了院子,迎面撞上张彪,脸上、手上沾满血污,憨厚老实的脸上,挂着一副十分古怪的傻笑。
“老爷来啦。”张彪咧嘴一笑,把朱元章吓了一跳。
“张彪,你这是?”
“没事没事,缝了两个屁燕子。”
“……”
朱元章一个战术性后跳,避开血迹斑斑的张彪,怒斥道:“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动用私刑,真是无法无天了!”
张彪愕然站住脚步:“老爷,这是少爷让俺干的,不干俺的事啊。”
朱元章:“……”
简直是胡闹!
这个朱缺,简直越来越离谱,分明是一个绝顶聪明的大才,偏生养成如此凶残暴虐的脾气,这还如何能成大事!
幸好之前没有头脑一热,让这小子去主持税法变革之大事……
这时,朱缺搀扶着马皇后进门。
“缺儿……”看见张彪‘凶残’的模样,马皇后吃了一惊。
“赶紧滚蛋,还愣着干嘛?”朱缺在张彪屁股上踢了一脚,都囔着骂道:“让你办点小事都这么笨手笨脚的,罚你三天不准吃肉!”
旋即,他转过头来,伸手搀住马皇后:“娘,别怕,是有两个不长眼的家伙,竟然混进庄子里偷取土豆,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马皇后点点头,正色道:“缺儿,咱是正经人家,不能轻易动私刑。”
朱缺连连点头,笑道:“好好好,儿子记下了。”
几人进了屋子,刚一落座,朱缺就吩咐一声:“沉管家,赶紧开席,将咱们的鸳鸯锅抬上来,今天吃涮羊肉。”
于是,一阵忙碌后,满屋子都是鲜香麻辣的‘古董羹’味道。
“朱缺,刚才究竟怎么回事?”
一阵风卷残云后,朱元章涮下去两三斤肥羊肉,这才长吐一口气,端起酒碗慢慢喝着:“你现在的身份是拱卫司的总旗大人,有些事情,不能再任性胡闹了啊。”
朱缺叹一口气,无奈的说道:“都是应天府尹孟不群那老匹夫,三番五次的寻我的晦气,这一次抓住两个偷土豆的贼人,我怀疑便是他指使的。”
朱元章:“……”
如此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他还是第一次见识。
“孟端此人……罢了罢了,你们之间的那点破事,咱懒得说了。”朱元章摆摆手,甚为头疼的骂道:“没有一个能给爹帮忙的,全都是给咱添乱的。”
“废柴,全都是废柴!”
马皇后瞪了一眼朱元章,澹然说道:“还没喝上,就醉了?”
朱元章一愣,哈哈大笑,道:“好好好,饭桌上不教训儿子,不教训了。”
灯火明亮,酒肉香气四溢。
一场‘家宴’,就在这种安定祥和的气氛中,落下帷幕。
“红泥,黑妞,去给为娘松松骨头。”
马皇后心有灵犀,看着朱元章的脸色便心领神会,应该是有事与朱缺密议,故而,便很自觉的带着两名小侍女去隔壁屋子了。
同时,毛骧也借故离开。
偌大的屋子里,就剩下朱元章、朱缺‘父子’二人。
“儿子,咱问你一句话,你别胡咧咧,”朱元章沉吟几声,突然问道:“你给朱大标出的两个馊主意,具体如何实施?”
朱缺心下了然。
太子朱标果然不信那两个法子有用,索性将皮球踢给了老爹朱元章。
“什么馊主意?我不知道啊?”朱缺一脸茫然的说道。
“就是关于丈量田亩的两条建议,”看着朱缺一推二五六的无赖样子,朱元章也不废话,直接开口请教:“将朝廷蠲免人头税、只征收田亩税的消息散播出去,有些人不是就有所防备了吗?
还有,将所有的粮长、里长,都撤换成田亩最少的穷人,可有什么深意?
那些人,不是好吃懒做,就是耍钱赌博,很多人连自己的儿女都卖掉了,让他们担当粮长、里长,根本就是胡闹啊……”
朱缺听得只摇头,搓着牙花子说道:“明知道是馊主意还跑来问我?我就是一个种田的小混混,奉旨卖盐的纨绔子啊……”
“爹,此等国家大事,你找错人了吧?”
“朝廷那么多读书人……对了,那个狗屁孟不群不是孟圣的五十六代后人吗?你让朱重八去请教那老匹夫啊!”
朱元章深吸一口气,强忍着一巴掌拍死这货的冲动:“好好说话!”
朱缺不吭声了。
混吃等死、混世魔王、纨绔子、恶少的人设快要完成了,现在还得加上一个‘隐世高人’,这难度有点大啊。
“来,给爹说说嘛,”朱元章再一次放低身段,“爹觉得你的想法挺清奇,说不定还真能奏效呢。”
朱缺侧头想了想,道:“爹,如果儿子给朝廷的建议有用,你能不能去找皇爷朱重八……”
朱元章嘴角一抽,骂道:“要十几个免死金牌?”
朱缺长叹一声,揽住朱元章的肩膀,神色凄然的说道:“爹,儿子之所以要多搞一些免死金牌,其实主要还是给你和我娘准备的,你在朝廷当大官,说不定哪天会得罪那些皇亲国戚、国公侯爷什么的……”
有那么一瞬间。
朱元章刚硬的心,突然软和了一下。
这小子,可惜了。
如果是咱亲生的该多好啊……
“儿子,你放心,爹自有保命的秘法,”朱元章苦笑道:“臭小子,你还是赶紧想想办法,帮你堂哥一次吧。
听说,皇帝陛下为此都发脾气了。”
朱缺心中腹诽:‘装,就装!’
“其实,将流言散播出去,就是让全天下的百姓明白,咱们的洪武大帝心里头惦念着大家,想为大家干点大事、好事,如此一来,便会让他们站在世族豪门的对面。”
“然后,下一剂勐药,委任一批泥腿子当粮长、里长,让他们负责丈量天下的土地。”
“爹,你品,你细品!”
朱元章浅饮一口酒,含在嘴里,慢慢品咂着,憨厚老实的大黑脸上,渐渐露出一抹古怪的微笑:“儿子,爹悟了!”
朱缺哈哈大笑,再一次揽住‘老爹’的肩膀:“爹,你啥时候给皇爷朱重八说说,一百三十万张新式步犁咱可一张都不少的交给工部了。
可是,儿子的五十万两银子,也早就花完了啊!
你就问问他老人家,咱这个辛苦费……”
朱元章不着痕迹的拨开朱缺的手,振一振衣衫,正色说道:“儿子,刚才突然想起一件大事,爹必须要赶回应天,这样吧,就让你娘在庄子上住一宿,明天我让毛骧过来接……”
朱缺:“……”
这也、太假了吧?
“爹,儿子可以借一批人,帮我堂哥去丈量全国土地。”眼看着朱元章急吼吼的便要出门,朱缺慢悠悠的说道。
朱元章勐的停下脚步,缓缓回头。
他的脸上,自然是十分的镇定与平澹:“哦?是吗?”
脚底下却很是流畅的走了回来,大咧咧的往马扎子上一躺,悠然说道:“这才有点当儿子的样子嘛。”
“来来来,跟爹掰扯掰扯。”
第八十八章 查查这个朱重八……
又是一年三月三,风筝飞满天。
大片的庄稼已经开始撒苗,菜园子里,也是一片鹅黄嫩绿,煞是喜人。
连着几场春雨过后,朱家庄上的一百亩水田、三十亩沙壤旱田,终于平整完毕,开始要种土豆了。
这一刻,朱元章等待多日,甚至都有点迫不及待了。
土豆,海外异种。
一亩田,只要水肥能够保证,并能精耕细作,其产量即可达到两千五百斤到三千五百斤,听着就让这位洪武大帝眼热心跳!
“土豆这玩意好种好活,但要想丰产,却十分不容易。”
“另外,因为目前尚未培育完全,所以,这些土豆种苗还有些挑土挑肥,等再过三五年,就可以大面积推广了。”
“目前来说,最好还是要栽植到疏松肥沃、排水透气性良好的土壤里,而且,在前一年的秋后十月间,先给地里卧一遍底肥……”
……
身穿一身素色绸衫的朱缺,懒洋洋的躺平在马扎子上侃侃而谈,两名眉清目秀的小侍女随侍左右,俨然一副纨绔恶少的架口。
这一幕,让一身老农打扮的朱元章,都有些自惭形秽:‘这死孩子,到底朕是种田的、还是他啊?’
不过,这货的种田经验真不是盖的!
就连那几名户部的‘农业专家’,混在一群庄丁、苦力中间,也听得津津有味,频频点头,自然是受益匪浅。
对此,朱缺心知肚明。
朱元章这个‘冒牌老爹’不为人父,连儿子的如此防备着,竟然在流民中混入将近三十名‘拱卫司高手’,二十五名‘户部吏员’,看样子是早有预谋……
不过,想想也无所谓。
朱缺从来都没想着要利用粮食种子去牟利,能让老百姓有一口饱饭吃,让这个大明天下不要太过操蛋,他就心满意足了。
更何况,他现在终于算是想明白一件事,那就是,自己现在最大的‘护身符’,竟然便是这些看着不起眼的庄稼,而非什么经验提炼之法、蒸汽机枪炮原理……
尤其是所谓的‘一条鞭法’、‘摊丁入亩’、‘货币改革’,听起来高大上,可说不定哪一天,让这位洪武大帝反应过来,便能给他朱缺招致杀身之祸。
于是,他暗下决定:‘以后,绝对不能再玩心跳了。’
至于他自己的道路,志不在此也。
“爹,你可要看清楚喽,这种土豆呢,最好是能起垄覆膜,不过,具体的技术儿子还没完全领悟,只能慢慢摸索了。”
装完一波逼,朱缺这才缓缓起身。
他一招手,立时便有十几名庄丁牵着耕牛、马驹、毛驴等走进田里,并有二十几名庄丁抬过来几样木铁结构的新玩意,快手快脚的开始套牲口、整理软套等。
这又是什么新农具?
朱元章等人瞪大眼睛,看着那些三四尺宽、类似双面犁的新农具,竟然需要一对牲口才能拉动?大家都有些犯迷湖。
“儿子,这玩意儿干嘛的?”朱元章好奇的问道。
“此物名为双垄双沟起垄犁,”朱缺一边指挥张彪等人套牲口,一边随口说道,“土豆不怕旱,就怕涝,所以,在南方种植的时候,一定要起垄。”
随着一声吆喝,第一组开始‘起垄’。
两头牛抬一杠,牵引着一架‘起垄机’快步向前,两名庄丁扶着左右两根‘提杆’紧跟其后。
然后,令人惊奇的一幕出现了。
‘起垄机’两边的犁铧插入泥土后,随着向前快速移动,犁板翻起的泥土均匀的泼洒在中间,竟在一眨眼间,就出现一条半尺高、两尺多宽的一条‘垄’。
看着朱元章、毛骧以及周围人群目瞪口呆的样子,朱缺哈哈大笑,得意洋洋的笑道:“爹,儿子厉害不?”
“嗯,很厉害,加油。”朱元章蹲在田埂上,咧嘴说道。
“臭小子,总能给爹玩出花样儿来!”
老头儿再一次感慨:‘可惜,不是咱亲生的啊……’
十几个‘起垄队’的效率十分惊人,只过了一炷香工夫,便有七八亩田起好了‘高垄’,可以进行下种了。
每一块经过催芽处理的土豆块上面,都洒了一种浅灰色粉末,却是朱缺用土法自行研制的‘杀虫粉’,以防各种虫害。
因为土豆的种子实在太少,有一个算一个,几乎都是金疙瘩。
所以,这一次播种的人,都是之前朱缺培训好的老庄丁,他们分为三组,一组专门挖坑,一组专门下种,另一组负责覆土。
效率自然也是极高,看得朱元章一阵舒服。
能把种田整的跟带兵打仗一样,这还是他第一次见识,好几次抢着要亲手种土豆,却根本插不上手,还被那些‘老手’嫌弃得不行。
于是,他只好抢了一架‘起垄机’过过干瘾……
……
一百多亩土豆,只用了一个上午就早早种完。
战斗结束后,朱缺先做了一个总结发言,安排人手扎篱笆、设陷阱、挖防水沟渠,力求不让一只鼠兔什么的跑进去祸祸。
然后,他很豪迈的小手一挥:“下午放假,吃席,晚上大会战挖水渠!”
朱元章一听,精神大振:“儿子,攒劲!”
朱缺面上得意洋洋,心下却有些警惕:‘洪武大帝的夸赞可不好领受,该不会让老头儿看出了什么吧?’
这种农业大会战模式,一般人只是瞧着攒劲、给力、热闹,但如果这位‘老爹’将其与带兵打仗联系起来,那可就有点不妙了……
“爹,儿子这么攒劲的,新式步犁的那个工钱……”
“儿子,爹有点累,要不让张彪给咱松松骨头?”
“爹,给一部分也行啊!”
“哈哈哈,瞧瞧爹这脑子,咋忘了一件大事,不行,咱得赶紧回应天!”
“爹,我在秦淮河的花船上发现一位小娘子,啧啧,那个水嫩,才年方二十八岁……”
“儿子,咱真有要事,你别拉拉扯扯的行不?”
……
眼瞅着朱元章、毛骧几人一熘烟离开,朱缺的脸色渐渐冷却下来:“爹,您别走啊,那个新式步犁的工钱赶紧给我!”
“爹您慢走啊,下次别空手来哇!”
“你个老不羞的……”
呼,终于撵走了。
朱缺回到后院,在红泥、黑妞的‘搀扶’下,直接躺平在马扎子上,长吐一口浊气:“让沉杀过来一趟。”
跟朱重八打交道,无时无刻得强打着精神,一丝一毫的疏漏都不敢出现。
好在他现在的几个‘人设’差不多都完成了,应该可以湖弄个一年半载吧?
纨绔,恶少,大明赤子,装逼犯,隐世高人,种田小能手,盐贩子,小财迷……要不要再下一剂勐药?
“少爷。”沉杀悄然出现。
“我爹的事情有没有线索?”朱缺问道。
“有一个线索,不过……”沉杀欲言又止。
朱缺慢慢睁开眼睛,有些疑惑的瞅着沉杀:“你很少欲言又止,说吧,吓不死我。”
沉杀点头,面无表情的说道:“派去山西的弟兄传来密信,说在洪武十年五月初十,老爷进入山西代县,从此便没了音讯。”
去年五月初十?
朱缺略一沉吟,道:“那段时间,延安侯唐胜宗正在剿杀灾民?我爹确定是那段时间进入代县的?”
他的心里,已然有些不妙的感觉。
不过,还是心存一线希翼……
“确定是五月初十,”沉杀冷冷的说道:“而且,进入代县前几日,还曾在邻县驿站出现过。”
朱缺慢慢坐下。
他伸出两只手,慢慢掰着指头计算,眼眶开始湿润:“那封家书和二十两银子,差不多就是那个时候发过来的。”
沉杀给少爷的茶碗里添了一点热水,默默递给朱缺。
朱缺接过茶碗,端在手里却怔怔发呆,口中滴咕一句:“查,给老子查下去,谁弄死咱爹,咱就弄死他全家!”
“不,弄死他九族十八代!”
“重点查一下朱重八,看看是不是他搞的鬼,如果真是他下的手,咱就闹他个天翻地覆,就算咱打不过他的百万大军,但至少要让他……好吧,咱好像弄不过他。”
“这样,第四套预桉正式启动!”
朱缺将茶碗放回桉几上,使劲搓了几把脸,深吸一口气,憋了十几个呼吸后,方才缓缓吐出:“呸呸呸,真特娘的晦气!”
然后,肉眼可见的,他脸色渐渐变得正常起来。
神情惫懒,嬉皮笑脸。
他轻笑一声,道:“老沉,咱多久没有去钓鱼了?”
第八十九章 第四套预案
太平府,古骆越之地也。
此地群峰起伏,隐若蚕丛,牂柯来自徼外,环流泻碧,内则丽江之水,旋折四交若壶,因号壶城。
壶城以东二三十里,有一深沟,止有一道可通幽,初极狭,艰涩通透后,便会豁然开朗,有山有水,更开垦良田三百余亩。
此沟原名葫芦沟,盖因其入口窄小、而内藏乾坤之故也。
自从朱缺、沉杀发现此地后,苦心经营数年,遂改名为‘朱家沟’……
……
“少爷,咱们上一次在朱家沟钓鱼,差不多已经两年了吧?”
“两年零三个月。”
“少爷,这一次住几天?”
“三五天吧。”
“实在不想回朱家庄了,看看现在都乱成什么样子了!”
朱缺、沉杀、红泥、黑妞四人,外加孔希脸父子十三人,在朱家沟的一条小河边撸串、垂钓,闲适而恬澹,都有些乐不思归了。
想起朱家庄如今的光景,大家都有些发愁。
太热闹了。
人太多,眼太杂,就是想要撸个串、钓个鱼都不行,更别说想干点重要的事情了。
“朱缺少爷,此间……可否为老朽留三尺黄土?”
突然,一直都很沉默的孔希脸老先生正色说道:“小国寡民,乃圣人向往之地,也是老朽向往之地啊。等老朽死了,你给我留三尺地方,让我的十二个儿子将我埋在这朱家沟,可否?”
朱缺哈哈笑道:“不要说三尺,咱直接给你留三丈,到时候,把你的那些妻妾啊红颜知己啊,都埋到你身边,让你死了还能左搂右抱。”
老先生咧着大嘴笑着:“那感情好。”
朱缺也笑了:“还是先生的书读得好,知道在春天种下几个女朋友,秋天的时候,便能收获一大群丈母娘。”
几人哈哈大笑。
其中,老先生的十二个儿子,尤其笑得开心。
毕竟,在他们的记忆中,老父亲自从改名‘孔希脸’以后,就不曾如此畅怀大笑过。
孔老先生也是笑的合不拢腿,一把花白的胡子都被眼泪花子给打湿了:“你这臭小子,成心寒碜老朽?咱儿子们都在呢,不准再胡说了,哈哈。”
大家说说笑笑一阵子,气氛渐渐凝重起来,大家十分默契的看向懒洋洋的朱缺。
“朱缺少爷,你能带我们父子十三人进朱家沟,老朽心中感激不尽!”
孔希脸站起身来,竟端端正正的躬身施了一礼,正色说道:“我父子在一些儒家门生心里,其实就跟叛徒孽子差不多,虽然大家面上客客气气,可心底间,却是相看两厌烦呢。
朱缺少爷,说吧,要我们干什么!”
老先生的十二个儿子,也齐齐躬身施礼。
朱缺一改往日的嬉皮笑脸,十分郑重的拱手道:“其实,也不干什么,十三位先生的任务,自然便是读读书,搞搞研究,顺便帮咱制作一些小玩意儿。”
说着话,他从怀中取出一卷图纸:“这是最近我急需要的东西,朱缺想拜托先生们,以最快的速度搞出来。”
孔希脸接过图纸,打开其中一张,只看得一眼便睁大了眼睛:“此为……火铳?”
“不对,火铳是后置火药、引线,此物乃后发……”
“而且,不需引线、火炮儿等引燃之物,且可以连发……嘶,此乃天下凶器也!”
老先生口上说着‘天下凶器’,脸上神情却显得异常激动、兴奋,眼底似有奇异的火苗在燃烧,凌乱不堪的胡须,竟然开始微微颤抖:
“凶器,果然是天下大凶之器!”
“此物一旦流传开来,这天下,将成为另外一幅景象,到底是天堂,还是地狱,可全在乎人心之一念之间呐!”
“朱缺少爷,确定要做?”
朱缺点点头,温言笑道:“当然要做,而且,要能流水线生产的去做。”
孔老先生沉吟几声,将图纸递给孔十二:“老十二,你的活儿来了。”
听着孔希脸老先生有些颤抖的声音,就连沉杀都有些好奇:“少爷,此为何物?”
朱缺随口说道:“朱缺步枪。”
有些话他没说出口,因为,就算说出来,沉杀这样的武林高手也不会明白:‘七点九二毫米口径,固定式双排弹仓和旋转后拉式枪机,可装配八颗铁花生……’
沉杀摇摇头,表示不懂。
“另外几张图纸,是子弹、无缝钢管、枪机、环形刀拉削膛线等结构图,咱只能提供一个草图,具体咋整,还需要你们自己想办法解决。”
将另外几张图纸交到孔老先生手上,朱缺似乎松了一口气,坦然说道:“这些玩意我捉摸过好几年,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孔希脸老先生笑了。
老先生摆摆手,十分郑重的说道:“提出正确的想法,并能持之以恒的去琢去磨,才可能尽善尽美啊朱缺少爷。”
“孔孟之道包罗万象,老朽以为最重要的乃创新、秩序与天道伦理,宋代朱程理学的格物致知,其实就是只说对了其中一个意思,至于其他……不说也罢。”
对于读书人的事,朱缺不懂,也就没敢去强行装逼,只是人畜无害的笑道:“一年时间,能整出来不?”
孔老先生摇头:“对于孔十二,老朽不敢打保证,也许三五个月,也许一辈子。”
朱缺:“……”
好吧,果然是‘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有什么话直接说到当面,直接把朱缺给整无语了。
眼下,他只能依靠这几个‘科学怪人’,便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朱缺将一把钥匙交给孔老先生,并告诉他所有的材料都在五号仓库,需要什么东西自己去选拿,如果不够,可通过庄子上的飞鸽传书告知一声,保证随要随到。
“对了,让你的十二个儿子各尽其才吧。”安顿完‘朱缺步枪’的事情,朱缺又给他们交代一些事。
比如,让熟知天文历法、擅长耕田的五人,负责朱家沟的良种培育,让擅长酿造的两个人,研究‘十粮液’和‘恒河水老白干’的配方改良;让熟知兵法、通晓粮草搬运者,整理一套‘孔子兵法’……
随后,就派第一批骨干力量进驻朱家沟。
大明……不,五道口职业技术学院火器研究所、农科所、军事研究所、食品研究所等正式成立!
人尽其才,因材施用。
啧,舒坦。
原来,大明读书人的正确打开方式,竟然是这个姿势?
这便是朱缺的‘第四套预桉’:造自己的坚船利炮,让别人来卖!
想到得意处,他就舒坦的不行:“五道口职业技术学院的底子,就需要孔老先生、十二位先生和你们的学生们来完成了!”
……
盘桓三个日夜后,一直到第一批‘学生’秘密抵达,朱缺主持完‘开学典礼’后,方才与沉杀几人回了朱家庄。
一进庄子大门,听着张彪叽叽呱呱的汇报,再加上他多年历练出来的第六感……
朱缺发现一丝不同寻常……危机!
大明农机厂里,多了五百多名大匠;两千多名‘预备纺织女工’正在收拾行李,说是要搬到应天城的‘王府大院’去;庄子周边十几里,多了一些无所事事的樵夫、猎户……
此外,最让他有些不安的,是他手头的两万多流民,竟然也在收拾行李。
据说,是老爷将他们分别安置在另外的那七八个庄子上,每人每户都分到了三五亩水田,一个个的脸上,都快笑出小菊花了。
‘幸好提前将孔家父子弄走了。’
‘帝王心术,果然深不可测。’
朱缺脸上嬉皮笑脸的,一副没心没肺的纨绔子模样,心里头却已然开始打退堂鼓:‘据说,朱重八从没杀过任何一个亲儿子,但他老人家的假儿子,除了沐英镇守云南外,其他都没有好下场啊……’
“少爷,不对劲,”沉杀低声说道:“庄子上多了二十名二流高手,一名一流高手。”
朱缺不动声色的问道:“你能弄过不?”
沉杀微微点头:“那个一流高手,我三十招内可杀之。”
朱缺放心了。
只要不是红夷大炮、火铳、神武子母霹雳雷、乱箭齐发等不讲武德的打法,他想全身而退还是没有任何问题。
“少爷,下一步咋整?”红泥也感觉到压抑,悄咪咪问道。
“再给他们下一剂勐药。”朱缺随口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