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指南打北糊弄人,死猪不怕开水烫
桃源城除了城外的桃源滩,城里好玩的也不少,什么桃花祠、状元墩等等古迹。街边各种桃核雕刻更是不计其数,阮天雄拿着白敏恒赏的钱给林平买了一只桃猴,给顾敬亭则拿了个桃篮。
这玩意儿贵倒是不贵,就是桃核雕的,成本本来就低,主要是看手艺,买个新鲜也图个吉利和辟邪之意。
“怎么样,本小姐眼光不错吧。”白玉雪得意洋洋的说道。
的确,从小见多识广,这点眼力是有的,她帮阮天雄挑的这几个桃雕看起来线条流畅手法细腻,尤其是那小猴子更是惟妙惟肖,好似要活过来一般。
“多谢大小姐。”阮天雄恭恭敬敬道。
白玉雪撇了撇嘴:“你这人看着五大三粗颇有草莽之气,没想到说话办事却这么古板,真没劲,还不如那个顾敬亭有意思呢。那天他来主船上送东西,我听见他跟丫鬟聊天,那叫一个油嘴滑舌,哪里像个读书人。你叫他秀才是吧?他真是秀才吗?”
“差一点就是庠生了,千哆嗦万哆嗦都过来了就差最后一哆嗦,谁知道科举取消了。”阮天雄笑道,随即把事情三言两语讲了一通。
“噗嗤”一声,白玉雪也乐了:“就是嘛,你这么说话多好玩,别天天假模假样的。这事儿想起来就好笑,一般腐儒早就寻死觅活的了,顾敬亭倒是和没事儿人一样。”
都是年轻人,一说一闹起来也就放开了。阮天雄哈哈大笑道:“秀才可不是一般人,林平说的那句话特别好,要是把他送到宫里,绝对是个大总管。心态好,嘴也滑,脑子快,笔头子也硬,这小子就是个不一样的读书人。”
两人说着笑着,就看老杜在摊上挑起来没完没了,丫鬟小翠扶额无奈道:“杜叔,你买这么多桃雕干什么啊?”
“送朋友啊,我那些常年走镖的朋友,虽说都是练武之人身强力壮,肩头两盏明灯头上一把真火,可也架不住有什么妖魔邪祟。常言道家有三棵桃,不怕野鬼嚎。这些桃雕做个手串做个挂饰最为合适,多少能避开些脏东西。”说着杜城继续跟摊主讨价还价起来,随手还挑挑拣拣的,想买的那一小堆几十个桃雕让人看了就头疼。
“那你挑着,我们去前面吃点东西。”白玉雪道。
“我不买了,我陪你去。”老杜尽忠职守,当即放下了手里的东西。
摊主顿时哭丧起脸来,好不容易来了个大财主一下子买这么多,可谁知道到手的鸭子却飞了。
白玉雪冰雪聪明,瞬间读懂了小贩的表情,她虽有些娇蛮,但却善良,此刻笑道:“不用,让阮天雄陪着我去就行,我们不走远。”
“就是就是,我们桃源城治安好着呢。”小贩也连连应和道,冲着白玉雪连连鞠躬。
老杜犹豫再三便说道:“那可不能走远了,也别吃街边那不干净的东西。天雄,可要看好了大小姐,要是有个闪失,我活剐了你。”
“知道了杜叔。”
这话答应的痛快,不过违背的也痛快。离开杜城的看管,白玉雪算是彻底撒开了,街边小吃最有特色也最为解馋,他们一路买一路吃,至于杜城的话早就抛之脑后了。
“你快缠快缠。”白玉雪拍着手,看着阮天雄缠糖稀,好似两根棒棒上的糖稀不缠就不甜一样。
阮天雄嘴里塞着一份,手里不停的忙活,那棕黄色的糖稀在他的缠绕下变成了金黄和白色相间。穷苦孩子缠糖稀一玩一上午也舍不得吃,白玉雪却是等不了这么久。这已经是第三个了,她缠的胳膊酸胀,只得交给阮天雄。
“阿。”白玉雪张开了嘴巴,阮天雄把糖稀一拢顺势塞在了她的嘴里。白玉雪眼睛眯了起来,一脸的幸福状,却把阮天雄给看的心中狂跳。
阮天雄那一脸通红还没下去,就被白玉雪拉住了胳膊:“走,天雄,咱们去前面玩,好热闹啊。”
前面如何好玩阮天雄是不知道,其实白玉雪也不知道,到了地方她才意识到自己一直拉着阮天雄的胳膊,一看阮天雄的脸,那脸红的都快炸开了。白玉雪连忙松开了手,背转过身去,心中小鹿也是蹦跳不止。
“小姐,好香啊。”小翠耸着鼻子打破了尴尬。
“你这个小馋猫,刚吃完了还要吃,”白玉雪佯装要打,但实则长舒一口气道:“上酒楼看看去。”
这家酒楼名曰桃花源,桃源的百姓爱桃又善种桃树,桃子、桃核、桃树枝都是宝贝,酒楼取这名字正好讨喜,又有借典之意。
跑堂的店小二口舌伶俐,几句话热情又显得真诚,于是乎他们安然留在了店里。
而与此同时,杜城挑完了东西,捧着小贩用油布包起来的一堆沿街张望,可大街上哪里还有白玉雪的影子。
“小姐!小姐!”杜城扬声叫着,也不论周围的人纷纷侧目。
自然无人应答,且不说白玉雪他们早就走远了。杜城有点慌了,抱着东西来回奔走寻找,最后回到小贩那儿,怒目圆睁眼睛都瞪出血来了,他拧着眉瞪着眼道:“你看见我家小姐没?”
小贩见此状有点害怕,咽了口口水道:“没……没啊,我刚才不伺候大爷您呢吗?”
“伺候你姥姥!”杜城怒从心头起,心烦意乱中一脚把摊子踢翻了。
摊子上的东西被杜城买走大半,剩下的踢翻一地小贩虽然心疼却也敢怒不敢言,毕竟是自己推波助澜留住了眼前这人。杜城也不是欺人的恶徒,跺脚骂了几句街就要走,却被一人拉住了胳膊。
那人身穿一身宝蓝缎子的长袍大褂,看起来文质彬彬,当是个富裕人家的公子。杜城眉头微皱道:“这位公子,有何贵干?”
“您可是找人?”
杜城眉头展开赶忙道:“对,公子可见到了?”
“那倒没有,只是听说状元墩今日有庙会,许是去那里看热闹了吧。呃……对了,您寻得是男是女?”公子道。
“二女一男。”
公子眉头微蹙道:“那您快去那边看看吧,这街面上有五虎,百姓称其为五狼,净是逮住人家大姑娘小媳妇的为非作歹,莫要出了事情。”
“多谢公子。”杜城听闻此言脸色大变,谢过后狠狠地咧了小贩一眼便急急忙忙的走了。
“傻子。”公子望着杜城远去的背影突然变了脸色,不再是那么文质彬彬如沐春风,随即他拍了拍那小贩的脸,满脸狰狞道:“你说我们是五虎还是五狼?”
“虎,虎,虎,四爷您是虎,你们都是真正的猛虎。”
公子哈哈大笑扬长而去,所过之处人人避让不敢与之接触,好似瘟神过街一般。一盏茶的时间后,他走到桃花源酒楼门口,有四个人正在那儿等着,四虎走了过去低声道:“大哥,人支走了,不费吹灰之力。”
“干得好!”那最初盯着白玉雪的男子笑道,随后回头对众人道:“走吧,咱哥几个去耍耍。”
不知道是不是刚才小吃吃多了,还是太过紧张害羞,阮天雄是一阵腹痛,当着白玉雪和小翠这么两个姑娘的面,阮天雄强忍着不放那虚恭,生怕引出动静来。
他坐立不安左右摇摆,可肚子却翻江倒海不受控制,阮天雄实在坐不住了,就声称去方便一下,下了楼去了后院一头钻进了茅房开始痛快。
而此时节那五虎也走入了桃花源,大跑堂见此状赶紧拨开店小二过去,行了个礼道:“胡爷,刘爷,张爷,俞爷,仲爷,啥香风把您五位给吹来了。”
“少他妈的废话。”老三张举骂骂咧咧道:“刚才有个漂亮小妞带着俩下人进来了,他们在哪屋?”
“张爷,来的都是客,您看……”掌柜的也赶紧过来,一张二十两的银票塞入老二刘爷手中:“几位爷高抬贵手。”
刘传芳把银票收了起来,对胡跃民道:“大哥,刚才掌柜的给了咱二十两。张举,你小子别骂骂咧咧的,人家都拿钱堵咱们嘴呢。”
胡跃民不说话,张举却跳起来抡圆了给了掌柜的一个大嘴巴:“你他妈的,当我们是要饭的呢?你信不信,我关了你的店还让你入大牢!”
掌柜的顿时被抽的转了个圈,捂着脸敢怒不敢言,只是眼巴巴的看着老五仲运通。
仲运通的眼神却来回寻摸,并不与掌柜的直视。他这个纨绔公子,才不关心这些烂事儿呢,自己玩的开心就好。这家桃花源有自家股份怎么了?不还有胡跃民家的吗?老大是大股东都没说话,自己这个小股东胡乱蹦跶啥。
张举推开掌柜的,五人依次上了楼。二楼雅间中,白玉雪正跟小翠在逗闷:“小翠啊,你觉得阮天雄这个人咋样啊。”
“小姐,您不是告诉我说不能在别人背后议论吗?怎么您……”小翠道。
“呦,怎么这次这么长记性啊。”白玉雪嬉笑道:“难不成你看上阮天雄了?也是,这几天我一去找爹你就跟阮天雄在外面说话,刚才那一声天雄哥天雄哥的叫的真亲啊。怎么着,要不要回去后我把你许给阮天雄啊?”
小翠羞红了脸低下了头,情急之中口不择言,回嘴道:“我看小姐才对他有意思呢,没事儿总爱逗他,就刚刚还挽着他的胳膊,我可都看见了。”
“好啊,你这小丫头越来越没规矩了,看我不撕烂你的嘴。”白玉雪也满脸通红,两人就这样嬉笑着。
胡跃民隔着虾米须的帘子,看着白玉雪的满面娇羞,一时间又愣了,随即再也难以自抑,隔着厚裤子那长袍都快被顶起来了。当即他冲过去张开双臂,宛如痴呆状:“我的好妹妹啊,快让哥哥抱抱。”
阮天雄一身舒爽正提着裤子呢,就听到楼上尖叫声起,好似是白玉雪和小翠的动静。阮天雄赶紧系着裤腰带就冲了出来,却发现楼上的客人都在往下走,一边走一边摇头叹息交头接耳:“真倒霉啊,本以为桃花源是最清净的地方,没想到五狼会来这里闹事。”
“这五个败家子还分什么地方?也不知道刚才那姑娘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姐,估摸着不是本地人,否则长得这么漂亮怎么敢出门。”另一人道。
五狼?那么说就是五个人了。这桃花源酒楼档次可不低,里面说不上雕梁画栋美轮美奂,也是装修奢华典雅得当。就这种酒楼若不是白玉雪领着,阮天雄可不敢进。
听那俩人这意思,桃花源也颇有后台,所以称为最清净之地。这就好像是阮天雄老家县里典史大人开的酒楼一样,当时县里有名的地痞流氓都不敢去那家闹事。
典史老爷负责缉捕和监狱,要是不开眼,保证让你前脚闹事后脚进去,然后直接烂在牢里。那家酒楼生意极好,谈事办事宴请婚丧,能在这里办席,安全也够面儿。
举一反三,阮天雄大约就知道了桃花源的厉害,可五狼不怕桃花源,那岂不是后台更硬。阮天雄也顾不上考虑许多,白老爷对自己这么好,若小姐出了事,这怎么跟白老爷交代啊。再说,那不是旁人,可是白玉雪,白玉雪啊!
四下寻摸抄了根散座的条凳就要上去打,可却猛然看到一样东西,他默默放下了条凳拿起了一块干布。嘿嘿,我就让你们尝尝焯肉的感觉,只要不是死猪,就没个不怕的。
五狼当街调戏大姑娘小媳妇已经不是头一次了,他们围着白玉雪和小翠,看着她们惊慌失措的样子,心里那叫一个美啊,全然没注意“蹬蹬蹬”的上楼声。
胡跃民扑上去被小翠拦住,当即小翠是挨了一巴掌,直打的她跌倒在地。转而他张开双臂,宛如大鹏展翅般的扑向了白玉雪,白玉雪却把发钗一拔握在手里就要刺去。
就在这兴冲冲的时候,胡跃民被人拎住了后脖领子。那种美人就在眼前却被人牵扯住的感觉并不舒坦,胡跃民没想到在桃源城这地界上还有敢管他的,当即一挥胳膊道:“滚开!”
身后那只胳膊宛如铁铸的一般纹丝不动,也得亏纹丝不动,否则遭罪的就是胡跃民的前脸了。身背后那灼热的开水烫的胡跃民是皮开肉绽,杀猪般的惨叫骤然而起。
就见阮天雄是一手揪住胡跃民,一手垫着干布提着一把铜壶,壶嘴倾斜那开水顺流而下,给胡跃民的后背是彻底退了退毛。
第17章 虎父犬子窝囊废,水里谁是真大爷
白敏恒为什么不让白玉雪跟着去胡家呢?虽然这些年白敏恒不出门,但市面上尤其是运河两岸的一些事情还是会传到他耳朵里。
胡庆是他的老朋友了,这人说来可颇有背景。他的祖辈是漕运总督的包衣,包衣世代为奴,但包衣为官者不少,入宫选妃也是常事。可这种“好事”轮不着胡家,因为胡家是汉人包衣。
说是奴才,不过现在满人都不说满语,家里的孩子连阿玛额娘都不叫了,只如汉人一般呼做爹娘,那包衣也就和普通家丁没啥两样了。
按道理说,包衣世代没有婚丧嫁娶的自由,可和主家最贴心的还是包衣,因为只要大清在,包衣就不能背叛主人。后来规矩松了,满人的主家也多会重用包衣,差点的在家当个管家,好的直接派在重要位置上任职,随即也就开枝散叶家族兴盛起来。
胡家侍奉的主子任了不到一年的漕运总督,漕运总督自然不是一般人,官秩为正二品或从一品,也有一品大员担任过。
许多朝中的权臣都任过漕运总督的位置,这源于国家军粮俸粮全来自于漕运,而运河也是南北通商的重要所在,可谓是国家命脉。凡是担此职者,绝对是皇帝信任的大臣。
因为重要,故此漕运总督的权力很大,可谓是上马治军下马管民,与之相提并论的河道总督也会被其压上一头。漕运总督在哪儿呢?就在离着桃源城不远的淮安府,因此漕运总督经常和淮安总督的名号混用。
虽顺治十七年后,漕运总督不再兼任巡抚,但其军权却没有大的消减。漕运其肥难以想象,若是贪赃枉法之徒,光这一个漕运总督就能捞个几百万两。治理地方,手握大军,位高权重,加上又有钱,说他们是一方诸侯封疆大吏也不为过。
即便后来这漕运总督调离回京,但胡家的势力却留了下来,可以说上达宿迁下至洪泽,胡家黑白两道都有势力。所谓三辈出贵族,胡庆做事得体,虽然往日做粗鲁状,也不过是为了迷惑他人,让人不要因小事见怪。
其实胡庆念过书,为人也十分低调,只要是稍微有些身份的,他绝不自视甚高,而是远接高迎。他待人豪爽却又谦和,表面仗义疏财肝胆义气。
白敏恒跟他有不少生意往来,看出此人内外不一的腹黑,所以两人一直不怎么交心。当然表面上却关系很好,整日言称是至交好友。
可就这几年,胡庆的独子胡跃民长大了,问题也就显露出来了。胡庆三十得子,对胡跃民溺爱的过分,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见不得孩子吃苦便使之文不成武不就。
疏于管教倒也不见得不能成才,可传闻中胡家规矩很大,胡庆也不是个好主人,家里死个丫鬟下人是经常有的事情,故此他们家做工的都是买进来的人,因为压根雇不来人。耳濡目染下,胡跃民就长歪了。
而胡跃民又有个罩得住的爹,故此在桃源城这一亩三分地上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欺男霸女无恶不作。
后来胡跃民又跟市面上的四个官宦商贾人家的少爷玩在了一起,自称是桃源五虎,但老百姓称他们为五狼,甚至是五狗。这五人臭味相同,十分好色,而大多家里长辈又极其宠爱,故此愈发无法无天起来。其中胡家势力最大,而胡跃民年纪也最长,就成了“五虎”之首。
白敏恒早就有所耳闻,前些日子一个杭州商人还来跟他哭诉,说胡庆去杭州,当时还带着他儿子。就在那个杭州商人家里,胡跃民竟然看上了商人的闺女,在人家家便动手动脚的,要不是经商必路过桃源城,他定会当场就剁了那个小畜生。
白玉雪有多漂亮,白敏恒这个当爹的自然知晓,这才不让她去的。胡庆那边大排筵宴,跟白敏恒话起了家常,他们已经多年未见,聊起过往和未来倒是也挺尽兴的。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胡庆竟然没让他走哪儿带到哪儿的宝贝儿子出来见人,白敏恒突然有些担心上街的白玉雪,心说自己一时间大意了,于是找了个话头道:“久闻贵府少爷相貌堂堂是上等的人才,怎么不叫出来见一见我这当叔叔的,我还给贵公子准备了一份礼物呢。”
提起儿子,胡庆哈哈大笑道:“那个臭小子哪有你说的那么出息。”话虽如此,但脸上的笑意和自豪难以遮掩:“也不知道去哪里野了,稍后待他回来,我便让他向兄弟你赔罪。”
说话间有人匆匆忙忙跑了进来:“老爷,老爷不好了!”
“混账!你才不好了!”胡庆一拍桌子怒道:“掌嘴!”
那家丁毫不犹豫顺从的跪了下来,开始自己扇嘴巴,看起来这已经是习以为常的事情。胡庆转而消了气才想起来白敏恒在,连忙挥挥手道:“好了,就这样吧,什么事你慌慌张张的,没看到我有贵客在吗?”
“老爷,少爷被人打了。”家丁道。
“什么!”胡庆窜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的过去一脚把家丁踢翻在地:“那你怎么不早说!现在在哪儿,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敢动我民儿!”
家丁有苦难言只能继续禀报道:“就在桃花滩的码头上,据说是在桃花源酒楼打起来的,那人用开水把少爷烫伤了。”
胡庆再也待不住了,对着家丁道:“叫上人,跟我去码头!”
说着就要往外走,转而突然想起白敏恒,便抱拳拱手道:“对不住让您见笑了,我去去就来。”
白敏恒听闻这些,心中一惊,但转念一想凭着老杜的本事应该是拳打脚踢才对,怎么可能用开水烫人,估计不是他,倒也安心一些。可他还是说道:“我随胡兄一同前往吧。”
“这……”胡庆虽略觉不妥,但情急之中脑子一团乱,只得道:“那行,辛苦兄弟了。”
“应该的。”
那一大壶热水可不少,得够给一层客人添水的,满满的热水顺着胡跃民脖领子往下灌,把他烫的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可纵然如此壶里还剩下不少。
剩下的四虎作威作福惯了,哪里见过这个,直接傻在哪儿。敢对胡跃民这样,这他妈是疯子吧!
面对这样敢下手,还这么狠这么壮的人,四人有些胆怯,但转而他们的家庭给了他们足够的信心。这一刻他们的自尊心受到了践踏,五虎的名声在胡跃民的惨叫中蒙尘陨落。
恐惧、羞辱、众目睽睽和议论纷纷,这让四虎顿时把所有情绪揉到一起转换成了愤怒。他们扑了上去,而阮天雄剩下的热水也有了用处,天女散花般的连壶都扔了出去,只烫的他们来回蹦跶。
阮天雄快速抄起条凳挥了起来,几经生死的他,敢动手敢搏命就比一般江湖人都强,那气势一出来顿时吓得五虎不敢靠前。就这样阮天雄把白玉雪和小翠挡在身后,他们离开了桃花源。
是非之地不可久留,三人赶紧朝着码头而去。白玉雪吓得小脸煞白,一手扯住阮天雄的衣角,一手拉住吓得快走不动道的小翠,颤声言道:“杜叔呢?杜叔在哪?”
“管不了这么多,杜叔有把式会照顾好自己的。这几个人看来是桃源城的地头蛇,咱们速速离去才是真。”阮天雄道。
得亏听了阮天雄的,情况也果真如他所料,五虎气急败坏大喊大叫,很快就召集了一帮狐朋狗友小弟喽啰,得有足足三十来口子人。强龙不压地头蛇,在人家地盘上哪里跑的出去,一找就找到了阮天雄他们。
一帮人就要登船,老爷不在就是大小姐说了算,先派出一人去胡家通知白敏恒,另外的人架船驶离码头,让船停在大运河中间。可运河就这么宽,往前走有船闸阻挡,往后又得调头。船大又不好调头,再说白敏恒没上船又能去哪儿呢。
人家那边的人越聚越多,竟然又奔来了十来个,而且架着小船朝着白家商船而来。白玉雪的手都攥白了,小翠更是吓得躲在被窝里,看家武师们个个如临大敌,唯阮天雄和船员心里反倒是踏实了许多。
这是在哪?在水上!在水上阮天雄可不怕谁。来吧,让你们看看啥叫吃水上饭的。
虽然对这一带水流不太熟悉,但阮天雄还是脱了衣服,就穿着一条短裤,然后不慌不忙的从船上探下身子用手撩着水,让身体适应水温防止入水抽筋。
“阮天雄,你要干什么!”白玉雪急着叫道,这一声叫喊惹得那几艘小艇如狼似虎的地痞们连连狂叫。
阮天雄却是扭头冲着船舱的方向一笑,然后竖起手指在嘴唇中间轻了轻的“嘘”了一下。
转眼间他站起身来,阳光洒在他的肌肉上,那肌肉本来白皙却因这几个月来拉纤的操劳变得黑了一些,如今呈现出一种淡淡的小麦色,而那自然流畅的肌肉沟壑分明见棱见角。
他的皮肤并不粗糙,或是因为在水边长大的缘故,可上面却横着几道难看的伤疤,肩膀上还有些许磨痕。这非但没有让其变得丑陋,而是更添一份诱人的草莽气息。
阮天雄就立在船头,他扛起盘在一起的缆绳套在脖子上。厚重的麻绳、粗粗的质材更显他的那份野劲和粗狂。这一刻他属于大运河,他好似就是为水而生的,他与这阳光,这滚滚的水,这木船,这缆绳,融为了一体再也难以分开。
白玉雪一时间看痴了,她的呼吸急促起来,双颊也飞起一丝红霞。她的身上有点热,这样的男人既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那个谨小慎微恭恭敬敬的阮天雄,不熟悉的是此刻宛如水神一般的草莽男子。
阮天雄从船上高高跃起纵身水中,白玉雪发出一声惊呼,转而忙喊道:“你们快去帮他,帮他!霍叔呢?霍管家在哪儿?”
“小姐,霍爷他不在船上。我们……我们水上功夫不行,下去不够添乱的,船员水手没人担心,现在都抱着膀子看热闹呢。”护院答道。
白玉雪看向其他船只,果然如此,那些水上的汉子刚才还有点紧张,现在见阮天雄游水的动作,各个喜笑颜开交头接耳的好似在看什么好戏。
白玉雪继续眉头微蹙起来,美人微颦满脸担忧更显一番风味。
胡跃民身上被开水烫的那个疼啊,他放出话去,谁抓住那个小子就赏银二百两。除此之外抓住那艘船上的人,全部扔到河里去,至于那个小娘皮自己骑过了后就给兄弟们享用。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更别说好多闲汉都想攀附五虎家的势力呢,结果他们还没动手,就发现刚才那个拎开水的小伙儿脱了衣服跳入水中。难道他主动出击了?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胡跃民这边的人大部分都会水,他们五六人一只小船,一下子出动了八艘船,当即就有船上水性好的下水准备拿了阮天雄。四五个人跳入水中,都是大运河边上长大的,谁怕谁啊。
阮天雄就这样消失在水里,如果他们知道猛虎寨阮天雄和九头鸟斗得那场,他们指定不会这样贸然下水的,可现在他们便与阮天雄一并消失在水里。
“这小子他妈的长腮了,怎么不用换气啊!”老二刘传芳大叫道。
猛然刚才下水的那几个人破水而出,凑在一起疯狂地扑腾着水,好似不会游泳泅水了一般。他们大口喘息着,水进了嘴里,他们便是边咳嗽边喘息,可很快他们再次沉入水底,周而复始折腾不断。
“继续向前,擒贼先擒王,上船!”老四俞伯松最聪明,就是他把杜城骗走的。他当即发现了不对的地方,做出了改变。
船上白敏恒、霍华还有杜城都不在,还是有些下人慌了起来,船员武师们也准备跟来者斗上一斗,可俞伯松并不知道船上还有个猛虎寨的狗头军师顾敬亭。他一直不显山不露水的,此刻却当仁不让的站出来喊道:“船员把好船桨,武师准备油布。听我指挥,听我指挥!咱们要兵不血刃!”
那些刚才下水的人终于被同伴捞了上来,原来他们的脚被捆住了,几个人的腿脚被捆在一起,活像一堆扎好的卤味,下面还坠上了大石头,他们不沉才怪呢。可人都捞上来了,却依然没见阮天雄的身影。
胡跃民忍住疼痛,上去就给了一个正在吐水的地痞一巴掌,骂道:“奶奶的,那小子人呢?!”
地痞还没回答,就见阮天雄破水而出,嘴里笑道:“你爷爷我在这儿呢!”
他从水里窜起来,好似要上船的架势,两只胳膊撑住船帮,借助身体的力量猛的向下一压。小艇纵然有这么多男人坠着,却还是左右摇晃起来,有人挥动棍子去打,阮天雄却再度钻入水里,随即从另一侧破水而出。
时而左时而右,像一条滑不溜丢的鲶鱼,没撑几下,船就宛如不倒翁一样,左右剧烈摇摆,船上人太多趴不下,顿时站立不稳被掀翻下船落入水里。所有人都以为阮天雄会痛打落水狗的时候,他反而去了第二艘船,又是这般行为,搞定了一船的人。
在水里没有蹬踏的往船上爬并不好爬,生在大运河边上还有不会水的呢,更别说水性也有优劣之分了。最初落水的人里有水性好点的刚刚撑住船,就被游回来的阮天雄又一次晃入水中。
周而复始,三艘船阮天雄一个人就搞定了。中间有人想要抓他,若是船员运丁还可能得逞,路上的地痞哪里斗得过靠水吃饭的阮天雄,加之阮天雄力大谁也拿不住他。
俞伯松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尤其是见胡跃民掉入水中更是如此。胡跃民本来就只是会水而已,加上背上有伤,若是落个好歹,那胡庆肯定不会放过剩下四家的。
为虎作伥助纣为虐他也不想,可这是家族交给他的任务,五虎之中属俞家资历最浅后台最弱,这一切都是不得已而为之。不过日子久了,他也闹不清自己是不是学坏了,吃喝嫖赌样样俱全,欺负起人来也从开始的不忍变成了快感。
无论怎样,今天不能败,他深知擒贼先擒王射人先射马的道理,只要冲上船他们就人数占优了。然而等待他们的并不是登船后的胜利,而是从高处迎面拍来的大木浆,以及被拍的连连闪躲后当头降下的油布。
一炷香的时间后,胡庆带着人赶到了码头。一时间他睚眦欲裂,自己的宝贝儿子胡跃民正被一个光着膀子的大汉一拳拳的掏着软腹。胡大少整个人弓了起来,活像个大虾米,嘴里求爷告奶的,连连告饶叫祖宗。
“都给我住手!”
第18章 福将逆袭破痞袭,岿然不动立大功
胡庆来之前,顾敬亭正蹲在地上教育俞伯松呢:“你说说,你说说,我说你啥好。看你也是读书人,说话办事都行,怎么书读到狗肚子里了?不求你学以致用报效朝廷吧,你也不能有辱圣贤的教诲啊。”
顾敬亭摇头叹息,活像个老夫子在教育小辈,实际上俞伯松比他还大上几岁。俞伯松低着头不说话,成王败寇这还有啥好说的。
高手过招须臾间见分晓,当时俞伯松决定擒贼先擒王,用小船准备登陆大船以人数取胜。可小船低大船高,且还得站起身子手脚并用爬上去,要是为首的重船,就得后面有人托着才能上去了。
重船在漕船里都属于巨硕之物,船桨伸入船体中,船员坐在甲板下摇浆,船桨抬起来的高度正好跟小船上的人般般齐。
顾敬亭在船上没威信也没声望,可他说的有道理啊。大家都是吃水上饭的,瞬间就明白了顾敬亭的想法。待小船一靠近,左右两边船桨齐抬,横着就扫了过去,然后噼里啪啦往下拍,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拍了一众流氓个七荤八素。
还没来得及反抗,护院武师们准备好的大油布就飞了下来。那些大油布是用来包裹大件货物的,耐水耐划,直接扔下去把众人盖住,人瞬间就看不见了,那叫一个手忙脚乱。
船桨这时候才发了全力,直接把人打到了水里。大家都在油布里忙活,一个个手忙脚乱互相拉扯,哪能抵挡得住这大力挥扫。
一个个落了水就好说了,几艘商船前后包抄,用前端绑着铁钩子的木杆朝着水里挥舞,这些挂东西的工具成了勾人的利器。
那些落水者又没阮天雄那本事,还有三四个不会水的,差点被淹死了,还是被白家的人救了上来。总之这么一来让人赶着在水里游,稍有个怠慢或者游得太快了亦或是想潜水逃匿,就是一钩子上去,保管你皮开肉绽。
本来这么折腾一番就让人精疲力尽,还被人如赶鸭子一般赶着,一众混子直接脱了力,上岸的时候累的就剩下半条命了。
至于剩下的船阮天雄一个人就搞定了,林平待那些人落水后,又跳入水中帮着阮天雄绑了起来。打虎还需亲兄弟,反正来了四十来口子人,结果出师未捷全部“身死”。
这就是水上,水上不比陆上,陆上训练不够本事不济还能用人数去填,在水上稍有差池就是全军覆没死路一条。所有人被赶上了岸,武师分批捆起来,以少胜多的这场仗就如此打完了。
“你还羡慕天雄哥上岸玩,这要是在岸上打起来,他不得让人弄死。”林平擦着身上,穿着衣服道。
顾敬亭撇撇嘴继续开始训斥俞伯松,俞伯松一个是输了一个就是真聪明,把头夹在裤裆里不说话。自己这边欺负人,对方肯定满肚子的火,此刻更是充满胜利喜悦的得意洋洋,多说话强出头这不是自找难堪吗?
可不是每个人都像俞伯松那么聪明,也有猖狂惯了的主儿,比如胡跃民就是。胡跃民受伤的后背泡了水,此刻更是钻心的疼,在桃源城这一亩三分地上他可谁都不怕,上了岸负隅顽抗不说,还跳着脚骂街。
阮天雄知道这几个人了不得,可还是压不住心头火,直到那小子胡说八道说阮天雄刚才和这家小姐勾搭成奸被他撞破。阮天雄脸都红了,人羞愧的时候要么就是急于辩解要么就是大发雷霆。这可关乎白玉雪的清誉,阮天雄哪里能容他这么放肆,几个大耳帖子过去抽的胡跃民找不到北。
胡跃民哭了但他嘴里依然不干不净,这就导致阮天雄给他开了“小灶”。别的人只是被白家武师和船员踢两脚打几拳,而胡跃民则被拎起来往肚子上狂掏。
你想啊,阮天雄是一个人扛两袋麻包的人,那拳头那力气,还用说吗?胡跃民呢?从小娇生惯养,吃得好睡得好,底子倒是不错,可年纪轻轻的却早被酒色掏空了身体。
这种反差简直是天壤之别,一拳拳下去把胡跃民掏成了虾米,他直接泪奔了,哭爹喊娘各种求饶,直叫阮天雄祖宗。
“住手,都给我住手!”胡庆看到了那个心疼啊,抽过手下人手里的一根棍子就冲了上去,照着阮天雄劈头盖脸砸了过来。
顾敬亭本来还蹲着,猛然听到动静见人家又来了这么多人,再看那些人各个彪悍,心中顿时胆怯。这些人可不是跟着胡跃民的街头混混,而是桃源城的上流地痞,要么是看着胡庆的面子来帮忙的,要么就是帮胡庆管着宝局赌台之类的人物,还有的是放高利贷印子钱的,各个心狠手辣满脸凶相。
这时候就是想故技重施也来不及了,直吓得顾敬亭也不训喝了,脸色瞬间是蜡渣黄,连滚带爬往自己这边人堆里去,但见人家冲向阮天雄又立刻掉转过头来想帮忙。
白敏恒呢,本来看到了这一幕是心头一紧知道是自家出事了,不禁担忧接下来该如何处理。可随后却是一松,不管怎么样自己这边没吃亏,女儿也应该没什么大碍。眼见着胡庆举着棍子打过去,白敏恒脑筋飞转,大喝一声:“天雄不准躲!”
胡庆什么年纪了,就是平时再滋养这岁数也摆在这儿呢,阮天雄又是什么体格,按说躲开甚至反击一下都不是问题,反正一个也是打了两个也是揍,那怕个球蛋。
可听到白敏恒这一叫,他瞬间知道这事儿要有个收尾,虽然没想明白,但几天接触下来他对白敏恒佩服的是五体投地,信任之下自然是岿然不动。
即便是盛怒之下,可这一声胡庆也听见了,他的眼中凶光一露,却根本没想收手反而加了力道,因为他知道估计也就这一下了,那大棍子照着阮天雄的头就砸了过去。
阮天雄这么壮个汉子,顿时被砸中了头,瞬间是满脸鲜血,就那样直挺挺的晕了过去,整个人向后倒被眼疾手快的同伴给接住。林平和顾敬亭看着胡庆,眼睛里都喷火了,就要冲过去拼命,却被白敏恒下令给死死按住。
下人们敢按住他俩却不敢拦扑过来的大小姐,白玉雪奔到阮天雄身边,顿时梨花带雨说他爹不公,为啥还不让阮天雄躲,随后又把来龙去脉讲了个清清楚楚。
胡庆听完脸上是变颜变色,他还没说话,就听白敏恒讲道:“胡兄,您看我这义子做的虽然有些过分,但毕竟……打您也打了,您看……”
这一句话塞的胡庆说不出话来,在场的白家人自不会当场揭穿白敏恒,说阮天雄并非他义子。
你儿子不对,结果打的还是人家义子,身份上也大致等齐了,白敏恒让阮天雄站直了让胡庆打,说出去面子上也过得去了,算是给足了胡庆脸,硬是逼得胡庆左右为难。
寻常人等他蛮横就蛮横了,可白敏恒也不是个软柿子,自己可以留下这个打自己儿子的少年,可日后名声就因此败坏完了。
胡庆不是不知道胡跃民往日里胡作非为,他也大可以在幕后为儿子撑腰,但今天不一样,他走到了台前在众目睽睽中。要是就此了结,人们说起这事儿最多称胡庆管教不严,可要是不讲道理,那以后谁还敢跟自己做生意呢?
人们便会说,纵然是白家,都吃了瘪。人都会拿着自己作参照,这路也就走死了。
无论这少年是不是白敏恒真的义子,今天也只能就此作罢。胡庆气的狠狠地跺了下脚,一把拉过刚缓过劲来的儿子道:“孽畜!回家。”
胡跃民哪里受过这个,别说当街训斥,就是在家也没有啊。当场就嚷嚷起来,什么他爹欺软怕硬啥的,不是亲生的什么的,胡庆一巴掌就给他抽醒了。
其实胡庆心里那难受啊,疼儿子和吃了瘪,在这两者之间反复交错。胡庆扇完这巴掌便快步而行,手下人赶忙上前把少爷扶着朝着家里走去。
少爷胡跃民回了后宅,而胡庆则把白敏恒送给他的那对玉瓶摔得粉粉碎,大骂道:“老子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手下人立在那里瑟瑟发抖,任碎片崩到身上生疼也不敢动一分一毫,都知道老爷今天气不顺,谁出了岔子纯属找死。
“老爷。”胡管家来了,他应该是此刻唯一敢近身上前的人物,毕竟他是胡庆的心腹从小就跟着他了。
“又怎么了!”胡庆眉头紧皱道。
“白家的大管家霍华来了。”
“霍华?他来干什么!”胡庆喉咙里发出阵阵嘶吼:“出了事白敏恒就不敢来了,派个管家来打发我。”
白敏恒长病的时候,实际上都是霍华跟胡庆谈事的,两者之间说起来也算熟悉。对待霍华,胡庆表面是相当尊敬,往日不称尊管,直接叫霍兄弟。
可如今白敏恒再度出山当了家,这霍华的地位就江河日下了,在胡庆的眼里更是失去了大半价值。胡庆冷哼一声道:“不见不见,直接赶走,也要给白敏恒点颜色看。门都进不来,传出去让他丢人。”
“老爷,霍华好像不是白敏恒派来的,他说他有事找你。”
“哦?那倒是有点意思了,叫他进来吧。”
半个时辰后,在杜城前脚回来后,霍华也满头大汗的跑回了船上,应用之物已经置办得当,船驶离港口。
阻在运河前方的船闸联通高低两水域,因有水量和河床落差,入水开挖工期大难度大,危险也高,故此聪明的水利大师们便铸造了船闸。
利用水自动找平的定性,通过两至三道闸门控制,使船利用水力形成升降,达到平稳行驶,或减免了湍急水流,或使说中瀑布消失。不得不说人真是伟大,奇思妙想巧夺天工。
船驶入第一道船闸,按说紧接着应该第一道船闸关闭,第二道船闸从底部打开一点,遂与另一端活水相连。闸室内的水会逐渐变化,待第二道闸门内外水面持平时,再彻底打开这时候就可以走了。
猛虎寨周边的水闸开闸放水尚且要钱,更别说这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船闸了,此等必经之地是如何也绕不开的。按照规矩,商船的价格根据大小大致都是恒定的,可这次他们却怎么也不开闸。船就被困在闸室里,被两道闸门挡住,是进退维谷动弹不得。
花了四五倍的钱,他们方才被放行,一个身穿常服的中年男子就站在引航道上居高临下的看着白家的商船。白敏恒却笑着冲着他抱拳拱手,那人也没转身而去只是点了点头。
这人是刘传芳他爹刘世昌,船闸就是他负责,也是胡庆手下的一条狗。没有胡庆,这个肥差早让人给抢走了。
什么清淤阻塞,即便漕运停了,可商船有的是办法,大不了雇纤夫拉纤。但船闸却必然要过,故此这个职位虽没有以前厉害了却依然炙手可热。
白敏恒多掏了钱没有讨价还价算是认了怂,他让胡庆吃瘪却在刘世昌这里补了回来。刘世昌有了面子,胡庆知道了多少心里也应该舒坦点了。至于刘世昌儿子虽然也被打了,但打的不严重,心疼也是真心疼,可他却没那么娇惯。要不是为了胡家的面子,就儿子刘传芳干的那点儿事儿,他早就打断他七八次腿了。
他不愿意为了这点小事儿得罪白家,两人互相示意就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老爷,我……”杜城满脸羞愧一遍又一遍的自责着,他哪里还有脸找理由,自己竟然被一帮屁大的孩子给耍的团团转,指东打西调虎离山了。成天吹嘘他是老江湖,玩了一辈子鹰,今天却让小家雀啄了眼,没想到竟然这么窝囊的栽了。
白敏恒笑着摆了摆手,又拍了拍杜城的肩膀道:“人有失手马有失蹄,这都正常。你要是在,这事儿反倒是不好处理了,不过天雄这次还真不错。”
“是啊,多亏了这孩子,听说还有顾敬亭和林平帮忙。他们三个简直就是福将啊,一个排兵布阵运筹帷幄,两个力博众歹人,都是了不起的好孩子。”杜城打心眼里感激,所以不吝言辞,没有阮天雄就凭胡跃民这张狂劲儿,今天白玉雪准要出事。
两人入了船舱准备看看阮天雄,却与霍华擦肩而过,白敏恒随口问道:“置办货物怎么去这么久?今天你要在,或许能更妥善一些。”
“是我的错,我的错,今天遇到老友,不禁多喝了两杯。”霍华道:“谁曾想码头出事,险些惹了大祸,还请老爷责罚。”
白敏恒提鼻子闻了闻,闻到了霍华身上的酒味儿,还有一股淡淡的胭脂味儿。顿时心中了然,真是学好不容易学坏一出溜,看来这些年霍华独掌大权也被腐蚀了,开始贪恋酒色,只怕刚刚并非久别重逢而是深陷欢场难以自拔了。
在船上孤独许久,靠岸后便一解风流。不过都是男人,谁不知道谁,白敏恒也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还想再吩咐几句,就听屋里的白玉雪喊道:“爹,阮天雄醒了!”
白敏恒迈步朝着屋里走去,而霍华则也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闻了闻自己身上的低劣胭脂味儿,不禁得意的笑了。
不过转而他又阴沉起脸来,杜城刚才说的话他听见了。的确,这三人是福将,但对他来说却是祸害。明明看到出事了自己偷偷躲出去,却还是让他们仨给化险为夷了。
不行,必须找机会除掉他们,但现在还不是好时候,如今他们刚刚立了大功恩宠正旺,且得缓上一阵再说。
胡家大院不远处,有一干活的妇人行路时,先不慎踢翻路上一个洒了半瓶的酒,随后便捡到了一盒胭脂,顿时是欣喜若狂。
第19章 教徒授业讲沧桑,商人重利轻别离
“老爷。”阮天雄睁眼了,一看白敏恒就要起身。
这一睁眼后的举动最反应人性,此刻正是意识迷离时,没有那么多伪装。白敏恒看在眼里是欣喜若狂,这孩子真不错,非但没怨恨自己,还是那么懂规矩尊敬自己,这如何不让白敏恒感动。
“快躺下孩子。”白敏恒亲自过去按住阮天雄。
“叫什么老爷,叫义父,刚才老爷可认你当义子了。”顾敬亭眼珠子溜溜转,此刻开口道。
阮天雄却一愣,听完林平在一旁三言两语说了一切,这才笑道:“老爷,还是叫老爷吧,我们家不认干亲。老家有规矩,父母双全,认干亲不好。”
顾敬亭和林平有些担忧的看向白敏恒,生怕他不高兴,却未曾想他哈哈大笑道:“好孩子,真是个汉子,那叫白叔总可以吧?”嘿,这人呐,要是看对了眼,不管你怎么回答他都高兴。
“白叔。”
“唉。”
一众人等聊了一番,见阮天雄还是有点头疼就出去了。白玉雪还想在一边伺候着,却被白敏恒叫走了:“雪儿,让天雄好好休息,你在这儿还不够添乱的呢。”
“知道了爹。”刚才她一直守在阮天雄身边,此刻应了白敏恒的呼唤,便冲着阮天雄眨了眨眼睛,俯下身子凑到他耳畔低语道:“阮天雄,算我欠你的,谢谢。”
说完这大小姐跟着她爹走了,留下两个使唤丫头在一旁伺候,阮天雄只说旦有需求便会叫两位姐姐,便让她们出去了。这穷苦出身,被人伺候可不习惯。
她们一出去阮天雄才长长的舒了口气,放开了被窝里强行按住自己那玩意儿的一双手,被子瞬间耸起一大块。刚才白玉雪那柔声细语,就在耳畔动人心魄,那轻轻的呼吸更是吹得耳朵痒痒的,连带着身上一阵酥麻。口吐芳兰又少女芬芳,离得这么近,阮天雄怎么可能闻不见。
如果说气、痒、味道都能坚守住,那视觉的冲击就再也不是阮天雄这个年纪能扛得住的了。白玉雪俯下身子,长短适宜的脖子白皙透亮,那乌黑的秀发粗细得当,就这样近在眼前,甚至一探身就能碰到。血气方刚的阮天雄不是故意的,却到底是起了男人最基本的反应。
他摇了摇头,白玉雪漂亮吗?当然漂亮,而且娇蛮却善良,腹有诗书却不做才女状做作,身为主人也并没有居高临下而是平易近人。
论样貌品性家世,白玉雪都是阮天雄见过的绝顶佳人,得此妻者夫复何求?不过阮天雄却一点想法也没有,为啥,因为差着身份呢。
一个是没了白家就朝不保夕,现为下人的阮天雄。一个是娇生惯养的富家千金白玉雪,这二者之间的差别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要是仗着有功痴人说梦,想要一亲芳泽,那得来的一切便会如镜花水月般瞬间破碎。阮天雄才不会冒傻做那恃宠而骄的人,但回想起刚才那一幕,却又是满身的爽,就连被打破的头也好像不疼了。不论别的,就说刚才,今天这一切就值了。
阮天雄笑了,却又怕人听到,只能在床上偷偷嘿嘿了起来。
一路南行,直到高邮地界他们才停下了船,上了岸找了个当地有名的郎中给阮天雄瞧病。高邮乃江左名区、广陵首邑,医官郎中的水平还是不错的,一番检查并无大碍,白敏恒这才放下了心来。
“天雄啊,白叔这就放心了,一来是你安然无恙我不会抱憾终生,二来是终于彻底逃离了胡家的势力范围。胡庆的疯狂超乎常人想象,等回头一些辛秘我给你慢慢道来。你知不知道我当时为什么这么做?你又怨不怨我呢?”茶馆中两人独坐雅间,白敏恒轻声道。
阮天雄摇摇头道:“不清楚,但我也不怨。”
“为什么?是我叫你不动才挨了打,你正是年轻,应当觉得我窝囊才对。”
阮天雄笑道:“我没读过书,是个粗人,但我见过的人里,老爷……白叔,您是最厉害的一个,我想您有您的成功之处,做事自有条理,让我不动,我就不动,一切您会搞定。”
说着他讲了对那几个恶少的揣测,觉得如果硬耗下去只怕是要吃亏,不如吃小亏占大便宜的好。白敏恒听着这一切,看着阮天雄更加喜欢了,连连点头道:“说得对,你分析的很好,天雄我还是那句话,你这孩子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随后白敏恒不私藏也不遮掩,把自己当时怎么做的怎么想的都说给了阮天雄去听,阮天雄听罢只感觉受益匪浅。
白敏恒道:“这就是大人的世界,何为大人,不是说年纪,不是说出身,而是真正的立于天地间的大人。就是要能忍常人所不能忍,做常人所不能做的事情,胡庆算是一个,那个给咱们船闸放行的刘世昌算是一个,我勉强也算是一个。在大人的世界里,并非要争个一时意气孰高孰低,看的是整体的得失。往往遇到了矛盾、问题,也不是非要来个你死我活,而是相互妥协。”
“妥协?”
“对,就是妥协,在相互的退让和妥协中寻求利益的最大化。无论是为官还是经商,大抵都是如此。”白敏恒语重心长道:“你们山东人常说一句俏皮话叫不蒸馒头争口气,天雄,这一棍子不白挨,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且过些年,看他胡庆又当如何,看这大运河又是谁主沉浮。”
一时间白敏恒豪情万丈,把阮天雄整个人都点燃了,只感觉浑身的血液翻涌,血突突的就差点从头上的伤口里喷出来了。这一刻,他险些就要脱口而出,把霍华的事情掀个底朝天。
可阮天雄忍住了,他佩服白敏恒,自己连性命之事都可以交给白敏恒决定。可霍华这事儿牵扯的可不止是自己一个人,听别人说霍华劳苦功高,加上跟了白敏恒这么多年,贸然说出去他会不会信呢?阮天雄必须要找到确凿证据才能讲出来,到时候便可一网打尽。
就算信了,那霍华到底有怎样的底气可以反抗一家之主呢?他是管家,一个管家想要篡位夺家产肯定是痴人说梦,那他必定有所依仗。
如果此刻阮天雄戳破了这层窗户纸,是否会逼的霍华狗急跳墙。一旦如此,只怕会造成无法弥补的后果。
故此阮天雄强压住了心头的冲动,他想再看看,再了解下白家的事情。而同样他有些单纯的相信,只要他们几个在,霍华就不敢乱动,而白敏恒看似文弱的外表下,智慧和内心却异样的强大,霍华不玩阴招的话绝对胜不了。
接下来的几天,白敏恒更加重用阮天雄了,天天带着阮天雄去见高邮当地的生意伙伴。万幸天凉了,可以戴个帽子,否则阮天雄就得顶着包扎的头到处行走了。
白敏恒每次见罢客都会给阮天雄讲今天谈话中一些隐藏的东西,话里有话也是大人的世界,其栽培器重不言而喻。阮天雄也是争气,平日里绝不多说话,但凡旁人问了,非讲不可了也回答得恰到好处,让在座所有人皆大欢喜。
在高邮待了十几天,阮天雄只感觉脑子都被塞满了,不敢说多了起码待人接物方面可谓是一日千里。
“这次永然兄出来的可够久的。”一个胖乎乎的商贾说道。
永然是白敏恒的字,说话的商贾叫赵逢水,字金源,看得出来他跟白敏恒关系相当要好。这些天忙里忙外的都是他在张罗,这让白敏恒很多事情事半功倍。据说两家是世交,当年还互相救过命。
赵逢水人如其名,一来是遇水就发财,不光吃大运河的水,还专门贩卖天下泉水等。另一则是他喝凉水都发胖,现在坐着都有点气喘吁吁的。
白敏恒点点头道:“是有段时间了,且得小半年了,不过咱们商人不都是如此吗?”
“怕你身体撑不住,这刚好不能太拼了。”
白敏恒也没藏私坦言道:“时不我待啊,金源,我这躺了将近三年,家里的生意虽然没落下,但也没怎么发展。商场之上便是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况且我总觉得有些事情不太对劲。”
“哪里不对劲?”赵逢水不解道。
“总觉得这次我出山后,苏州的几个新起来的商家有意无意的要对付我。不过商业竞争实属正常,可能也是我想多了。不过我白家日积月累,岂是他们可以比拟的,我无需关乎他们,只要做好自己,便得让他们跟着我的路子来了。”当着好友的面,白敏恒说话也随意了许多,颇显猖狂之意。
赵逢水哈哈大笑道:“甚是甚是,与其算计这个谋划那个,不如让自己强大起来,毕竟自古弱不胜强,这是永恒的定理。”
两人同时看了阮天雄一眼,阮天雄则眉头微皱,他可听了不少故事,都在宣扬以弱胜强,怎么到了赵逢水嘴里就成了弱不胜强呢?还说的这么肯定,好似天下没那以弱胜强一般。
看到阮天雄在思索,赵逢水冲着白敏恒点了点头,然后满意的一笑,白敏恒则也轻捋胡须显得得意洋洋。是啊,收了个会动脑子的好徒弟。
赵逢水突然坏笑起来言道:“商人重利轻别离,离家这么久,比年轻的时候还拼,一路做生意一路倒卖货物,钱是赚到了,不回家不怕后院起火啊,你可是有个娇滴滴的偏房呢。”
“浑说什么。”白敏恒知道赵逢水又要说荤话了,若是寻常下人小厮倒也无妨,可面对阮天雄这么一个“徒弟”,白敏恒还是有点不好意思,毕竟师道尊严。
赵逢水还要说什么,却听门房来报,声称白家护院杜城求见。
白敏恒不明白为啥杜城突然来了,便让赵逢水叫了进来。结果杜城还没说话,他身后的林平就扑了过来,一把抓住了阮天雄哭丧着脸道:“天雄哥,快救救秀才,秀才就剩下半口气了。”
“啊!”
第20章 贼喊捉贼烟花女,奸出妇人口无拦
在桃源城的事情,白家人都表现的不错,有功赏有过罚是白家的一贯准则。像是那天参与的船员和护院武师,一人赏了几两银子,而林平和顾敬亭则被重新安排了事情。
林平跟着杜城,其实就是帮帮闲,不再让他下力了,这多少也有些看阮天雄的面子。但表现出众的顾敬亭就难以安排了,实际上看似书生的白敏恒并不喜欢顾敬亭,总觉得他油嘴滑舌的,有些靠不住。仗义多是屠狗辈,负心总是读书人。
人要是对了眼就怎么看怎么喜欢,看不对眼想要转变印象也同样很难。可顾敬亭的确能力出众,白敏恒有容人之量,不会因为自己的喜好而刻意贬低,于是就让顾敬亭自己说要干什么。
顾敬亭也很苦恼,能干啥呢?真想嘴一滑说,当你姑爷才是最舒坦的活儿。不过想了想这不是在猛虎寨,没了韩大虫罩着还是别作死了。可他这一犹豫就让霍华说话了,霍华声称让顾敬亭跟着他做事,白敏恒一想也不错就应了。
刚开始那几天顾敬亭的脸色就没好过,霍华说他太聪明,只有看在身边才踏实。只是后来阮天雄说了一嘴才让顾敬亭踏实下来,那便是留在霍华身边既是被监视,却也可以盯住他,让他投鼠忌器不敢再做那叛逆之事。另外,霍华心中有愧,也不敢亏待顾敬亭,这到底还算是个闲职优差。
实际情况也的确如此,几日接触下来,工作轻轻松松,一般大事霍华处理,平时琐事也有霍华的小厮代劳。当然那小厮也没事儿老盯着顾敬亭,毕竟他也是跟着霍华上过猛虎寨的人,即便密谈时是在远处打灯笼,但顾敬亭才不相信他什么也不知情呢。
三个人互相盯着,没啥惊险刺激反而索然无味。不过到了高邮白敏恒忙起来后,有些琐碎的生意就交给了霍华去打理,那些散商小贩曾经都是霍华来往的,现在又交回于他手中。
小商小贩重要吗?单个来讲并不重要,这些人对白家的生意没什么大的影响。可他们这个整体却不容忽视。他们占据了生意的最末端,却是直接面对市场的人。没了这些小商小贩,东西卖给谁,谁来卖呢?他们不出货了,生意就得完!
白家家大业大,除了有自家的产业外,最主要还是靠贸易赚钱。与大商人大合作,但也不放弃小商贩,这就免去了当地货商的差价,小商贩和白家的利益都得到了最大化。
因此也有了一些本地大商人的非议甚至是矛盾产生,但都在白敏恒的其他方向合作等软硬皆施下给平息了。而这些小商贩本来就是霍华帮忙打理,现在他又重新接手了过来,表面笑呵呵心中早就骂了娘。
小商贩赚的就是针头线脑的利润,自然也爱讨价还价磨来磨去,这几年谈惯大生意的霍华哪里受得了。但他还是隐忍着,同时找了顾敬亭来帮忙。
顾敬亭出生于土财主的家庭,说是土财主都抬举顾家了,只能算得上殷实,他老爹更是个抠得吓人的主儿。所以跟这些人打交道,顾敬亭是相当有一套,一下子就能切入别人的要害,使事情顺利许多,这倒也省了霍华的事儿。
相处几天下来,顾敬亭就不得不承认,若不是知道霍华底细,他的确是个让人舒服如沐春风的人。真是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啊。谁能想到这么个能力强脾气好,做事得体谨慎小心又忠义仁德的霍华,竟然是个买凶杀人的货色。
可到底是一起共事,而顾敬亭也是年轻,竟然被霍华迷惑,从而放松了警惕。与一小商人在酒楼喝酒,那商贩带去了一个烟花女子,霍华声称不如也叫几个粉头。
其实看那烟花女子搔首弄姿,顾敬亭早就有点忍不住了。跟着韩大虫一起初尝禁果感受了女人的温暖后,顾敬亭算是开了窍了,可自阎罗岗后他就再没进过温柔乡。
阮天雄他们拉纤的那段日子倒是有人调戏他,可那都是缝穷干粗活的大妈,一个个嬉笑他这白面书生,如狼似虎的状态只吓得他落荒而逃。
进了白家,那些丫鬟们倒是年轻,但顾敬亭拎得清,知道兔子不吃窝边草。血气方刚的顾敬亭,现在一听这个心里直痒痒,猛喝了好几口水才压住心头的邪火。毕竟他还是要防着霍华的,他请自己嫖妓,谁知道憋着什么坏屁呢,于是便拒绝了。
可那商人说找霍华出去说两句,两人离开屋子许久不回来,那窑姐就站起身来一屁股坐在顾敬亭身上,还非要喝个交杯酒。屁股在大腿上来回磨蹭,只弄得顾敬亭欲火中烧,顾敬亭连忙躲闪,那女子却突然扯开衣服疯狂大叫,还扑上去扯顾敬亭衣服。
商人踹门进来,就看见衣衫不整的两人,女人扑过去跪倒在地抱住商人的大腿,哭诉说顾敬亭喝了点酒色心大起,要非礼自己云云的。一连串变化,只让顾敬亭目瞪口呆错愕万分。
商人不依,说顾敬亭辱他妾室,那女子更说这是奇耻大辱非要去见官。见官还不解恨,也不知道从哪儿招呼出来一帮人,对着顾敬亭拳打脚踢,霍华赶紧通知了客栈中白家的人。
这不,杜城就和林平找来了。这事儿肯定是送去了官府,白敏恒作为家主立刻赶去,正好赶上升堂。也不知道今天青天大老爷为啥这么勤快,没开花厅二堂而是直接在大堂审案,而且不是分开审理,是当堂对质非要弄个水落石出。
跟着一并来的赵逢水赶紧给相熟的班头塞了钱,班头让衙役给老爷上了茶,那知县也是个明白人,看到赵逢水这个大户眼睛不禁一亮,随手打开茶杯,茶盖上有字写着“被告是我的人”。
可开了大堂就不能退堂,更不能胡乱判罚,为了赵逢水这个大财主上供的钱,因判罚不公被人告了,那可丢的是自己的前程。所谓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当个县太爷也不少捞,作为当地父母官还是颇有实权的。
平时他们可以私下操作,偷偷审判然后做成铁案,想怎么判就怎么判,落个苦主入监也不是问题。可现在是大堂审判,外面有百姓围观,大庭广众下乱来就不行了。
再说那个小商人也塞了钱,不然自己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升堂。他在路上便闹得沸沸扬扬的,人尽皆知又有桃色热闹可看,现在有不少人在衙门口围观,这事儿便难办了。
小商贩和那窑姐声泪俱下,声称顾敬亭酒醉起了色心,欲以非礼那窑姐。一闻,顾敬亭身上的确有酒味,此事算是属实。加之窑姐称顾敬亭自称是秀才,还说只要跟了他必定风光无限云云的,现在他们怀疑他是假冒庠生。
所谓秀才在县里地位还是很高的,比如他见到知县可以不跪,遇到事情可以给知县写禀帖,直达知县桌案。而普通百姓只能写呈文,三班六房按照顺序往上递,别说看不看就是能不能看到都难说。同时秀才犯了法,知县也不可以用刑,必须层层报上去取消秀才之名,否则只能由学府教官打手。
要是秀才考到了举人,那就更厉害了,甚至随时可能候补为官。不过别管是秀才还是举人,一般遇到当官的还是会行礼的,法是法,情是情。
秀才厉害,那冒充秀才这问题就大了。知县眉头微蹙问道:“堂下被告,原告所说可否属实,你是否假冒庠生还调戏民女?!”
“学生拜见知县大老爷。”纵然被打得浑身疼,脑子都有点糊涂了,可顾敬亭还是规规矩矩的说道,以求给父母官留个好印象:“他们乃是胡言乱语栽赃陷害,学生只是童生,但连中两元险成为小三元,后科举取消……”
顾敬亭把事情讲了一通,具体说了对方如何构陷自己,自己又是怎么不从,他怀疑这是有人做的扣儿。
知县道:“做扣?他不是和你们家大管家一并出去的吗?若是做扣,难不成你也怀疑你们自家管家?”
顾敬亭心中叫苦,可不就是霍华做的局吗?但此刻把霍华咬出来绝对更加难办,自己当过土匪的事情岂不更大?
顾敬亭脑子飞转,反正众目睽睽下霍华不敢出来作伪证,否则岂不是把白家的人往外推吗?就算知县信了他判了自己,白敏恒也绝对会心生芥蒂,这不符合霍华的利益。
一个家族往往是帮亲不帮理的,家族荣誉大于天。如果霍华帮着自己说话,甚至沉默不语,这公母俩也难以把白的抹成黑的。凭着霍华的脑子,他应该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肯定明白该怎么做。所以姑且先不把他咬出来,免得狗急跳墙玉石俱焚。
知县见顾敬亭有点发愣,以为是自己问到了点子上,见赵逢水望向他便转了话题道:“传白家管家霍华。”
“草民在。”
“顾敬亭是否说自己是秀才,屋内发生的事情又是否属实?”
捉贼捉赃,拿奸拿双,这已经被人抓住的事情,霍华承认了也不为过,可怎么判罚就看他怎么说了。
知县有意诱导,霍华也借势而为:“我也是出去与之聊天,后来听到动静我方才进去的,这一点有店小二可以为证。屋内发生了什么,我并没看到,而原告也没看到。想来平日里顾敬亭知书达理,应该不至于如此。至于秀才,那不过是戏称,大人明鉴,在民间大家多是把读书人叫做秀才,他的同乡伙伴也经常这么叫。我没听见他说,可就算他说了,也是开玩笑,不足为信,更不能作为他有罪的证据,假冒庠生本不成立。”
知县点点头,心中言道此人懂事,于是便也顺水推舟道:“本官以为此言甚是公允,不偏不倚可以为证。”
听闻此言,顾敬亭是长舒一口气。果然如自己所料,霍华没有乱说话,看来今天是有救了。
那商人却猛然扑过去拉住霍华,看起来是当真义愤填膺,骂道:“好你个霍华,咱们称兄道弟的,你怎么能睁眼说瞎话!”
“我说的都是实话啊,我就是什么也不知道。两边都是我的朋友兄弟,我只能如大老爷所说的不偏不倚。”
“啪!”惊堂木一拍,知县阴沉着脸道:“原告,莫要咆哮公堂,再乱来小心我让人将你打将出去。”言罢,两边衙役纷纷喊起了威武给知县壮声势站堂威。
“草民不敢。”商人顿时萎了。
其实到现在,别说身在其中的顾敬亭,就是跳身事外的阮天雄都有点看不明白了。看那商人的种种反应不像是演的,而顾敬亭也绝不可能这样,这到底是咋回事呢。
“那本官问你,你口口声声说这女子是你小妾,可被告声称她是烟花酒巷的粉头,你作何解释?”知县问道。
那商人只要说是粉头,哪怕是他包养出来的姘头,知县都能归为争风吃醋,立刻判顾敬亭无罪。总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到时候再说商人诬陷,还打人致伤,便能让商人也行贿,自可两头得利。
无论何时做皮肉生意的与卖身为奴者并无二致,除了对那些名妓稍有放宽之外,其他的还是颇为严格的。比如有些祭祀场合她们不能去,会认为她们脏了盛典。还有不能穿裙子,只能穿裤子等。
不说大户人家的种种鄙视,就是普通百姓也会对其颇有芥蒂。平时没人较真,要是真报了官,违反各种律制的妓女是会受到惩罚的,连带着老鸨也得吃瓜落儿。
可谁曾想那商人当即就急了:“真的不是,回大人的话,我这妾室的确是被我从妓院赎出来的,可……可我已经赎出来了。我这里有卖身契的字据为证,请大人过目。”
赎身了就算是良家女子了,自古有律“奸出妇人口”,意思是良家女子最重视名节,一旦她们说了有奸情有骚扰,那就是当真如此了。往往这样的女子会被唾弃,要是失了贞洁还会被夫家舍弃,所以奸出妇人口的代价相当大,可信度也为之增高。
女人哭喊着,说是不活了也不知道真的假的,反正没见她撞墙求死,连眼泪都没有,就是在那儿干嚎。商人倒是仁义,在一旁只是安慰,声称一切不怪她云云的。
大老爷骑虎难下,坐在案后根本没料到那呈上来的证据。顾敬亭也傻了,他把这一切想的太单纯了,而对方正张开了一层层网向他扑来,让他防不胜防避无可避。后招?肯定会有后招的,他看了一眼霍华。
此刻的霍华满脸悲痛,但眼睛中却在与顾敬亭目光相接的时候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那表情好像在说:嘿,傻子,中计了吧。
第21章 有钱能使鬼推磨,跳进黄河洗不清
知县再也忍不住了,明目张胆的看向赵逢水。赵逢水与白敏恒附耳低语,阮天雄却急得够呛,实在忍不住插嘴道:“白叔,可要救救顾敬亭。”
白敏恒知道阮天雄讲义气,此刻见他急成这样,也是心中不忍。白敏恒冲着阮天雄点点头,随后对赵逢水低语道:“有劳有劳。”
“你我兄弟,说这见外话干啥。这个县太爷屁股不干净,认钱不认法,看我的。”赵逢水说着开始冲着知县数手指头。直到数到第五根的时候,知县还想拿捏一下,赵逢水拉着白敏恒就要走,却听知县猛地一拍惊堂木道:“把被告定肘收监。”
说完便走了,白敏恒大惊,却见赵逢水胸有成竹。众人散去,赵逢水领着白敏恒到了衙门后宅,从后门进去一路拿钱开路,门房衙役诸多如小鬼一般,几番打点终于见到了知县。
除了刚才说好的五百两,赵逢水又多给了一百两让知县在牢里代为打点,于是顾敬亭前脚刚被定肘收监,后脚就被放了出来。
大门口阮天雄和霍华就候在那儿,他们找了个不碍事的地方等着。阮天雄盯着霍华质问道:“是不是你陷害的他!”
霍华面带微笑,但微笑中却又有说不出来的虚假和狠毒的意味,他答道:“我说什么了,要是我想致他于死地,当堂就说他非礼别人就是了,何须这么麻烦呢。”
阮天雄没顾敬亭想的透彻,他也没思虑清楚是否这一切真是霍华设计的,但此刻霍华的幸灾乐祸已经溢于言表。
实际上顾敬亭也想错了,商人并不是他找的托,此刻商人正在不断痛骂着霍华和顾敬亭,然后安慰着受委屈的小妾。
“乖,谁知道那小子斯斯文文的竟然是个色中饿鬼,多亏我回来得早,不然岂不是让他得逞了。”商人哄着。
女人只是低头抹泪,商人有点尴尬继而道:“其实也没吃到啥亏不是。”
女人突然抬头,嗔道:“刚才县太爷找你说话,你是不是答应了什么?我就说你指定会嫌弃我的,是,我以前也接客,你是不是觉得我被人摸了不算吃亏?我自从被你包了后就守身如玉,而且我也说了,你要是嫌弃我可以不要我,是你非得替我赎身还纳了我的!”
商人讪笑道:“我这不是必须在人家地盘上混饭吃吗?咱就这么点家底,为了赎你的身,我也花了三百两银子,这可就掏空了我一半的家业。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估计是他们使了钱了,我也不想跟白家和赵家闹翻不是……你很懂事的,是不是?”
女人终于不闹了,窑子里待了这么多年早就懂得了把握分寸,知道再闹下去没啥好结果。再说自己都这个年纪了,若不是勾搭上了小商贩这条线,只怕再过几年也得江河日下,沦落到个咸肉庄被苦力压的地步。
她噘着嘴道:“那这次就放过你了,人家要吃鲜鱼。”
“有,有,我这就去买,你等我。”商人大喜,自觉的纳房窑姐起码够懂事,真是明智之举啊。
商贩走后,女人偷偷在樟木箱子的最下面拿出一个上了小锁的盒子,但她没开盒子,而是在下面用来铺垫的旧棉衣里掏索了起来。旧衣服的口袋里有个手帕,打开手帕里面是个锦囊,闻味道里面是有些防虫的药。
就算来了贼,也只会偷些贵重物品,看中的定是那个小盒子,像是作为铺垫的女人旧棉衣谁会要,自然也就发现不了里面的东西。这招指东打西可玩得妙,可层层包裹防护的这么好的锦囊,里面究竟装着什么呢?
自然是一沓银票,里面有五十两的,有一百两的。有的是她这些年的积蓄,有的是上次赎身时跟老鸨做扣骗人的分成。今天这里面又添进去了二百两,女人偷偷从怀里的小兜里拿出来放了进去,这是霍华给的。
人都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可谁能知道这婊子只要给钱给足了,便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其守信超乎市面常人多倍。
不说这边,顾敬亭虽然没有留下什么记录案卷,可他是个念书人,说平时嬉笑玩闹也好,是落草为寇也罢,但总还有一些读书人的风骨。读书人最看重的是清誉和气节,为了这个可以活活饿死,可以一辈子坚守,可以抛家舍业。
而顾敬亭此刻就感觉受到了人格上的侮辱,他急于证明自己的清白。路上他一直沉默不语,待到了客栈他才一吐为快:“老爷,你听我说,我真的是被冤枉的。实际上这一切都是霍华跟那个姓刘的商贩做的局,老爷你要相信我啊。”
白敏恒眉头微皱了起来:“你太累了,先回去休息吧。”
“就是,兄弟,你估计是急糊涂了。我先去找个郎中给你看看伤,你伤只要没事,就算说都是霍某的错,我也认投,只要你心里舒坦就行。”霍华做贴心大哥状。
见白家人都很奇怪的看着自己,好似他就是个非礼人家小妾,被抓之后恩将仇报反咬一口的那般不地道的人。
顾敬亭羞愧难耐,头脑一热不依不饶道:“你胡说,我们说好井水不犯河水,我们不把你买凶杀人的事情说出来,结果你却对我动手,也休怪我把你掀出来!”
“买凶杀人?杀谁?”杜城抢声问道。
“杀老爷,就在猛虎寨中。”顾敬亭这时候也有些懵了,谁也不知道事情会发展到哪一步,但既然话都开头了,就索性说了下去。
他把关于霍华的一切说了个遍,又把他们的约定讲了一通,以解释他们知情不报的罪过和和睦相处的状态。
一番言罢,众人齐齐看向霍华,毕竟顾敬亭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加上霍华的确是上岸先走了一步,当时顾敬亭等人并未上船又是如何知晓的呢。故此众人此刻也是将信将疑,白敏恒问道:“霍华,你怎么讲?”
霍华云淡风轻微微的笑着并不着急:“不过是危言耸听罢了,估计是今天被打有些丢脸,顾兄弟才结合道听途说、胡言乱语的,年轻人嘛可以理解。还是那句话,你只要舒坦怎么来都行。”
霍华继续装作大度状,的确那些事情可以打听来,不足为证,可他突然话锋一转问道:“不过兄弟你说你们三个在山寨落过草,这……为何上船时未能将实情讲明,至今也依旧欺瞒?你说我有问题,那为什么你们不提前告诉老爷,反倒是在这时候才跳出来咬我?我既然知道你们握着我的把柄,又怎么会陷害你们?这不和人理啊,所以兄弟你肯定是糊涂了。”
“我们是被迫的,刚才我说了。”顾敬亭知道中了计,强行辩驳着。
白敏恒的脸上很难看,他听到顾敬亭刚才说了他们的思虑,他也并不怎么恼怒他们开始隐瞒不报的事情。这种事可以理解,毕竟一旦说了不免惹人芥蒂,只能是自找麻烦。
可他难受的是,在有人想害他的时候,他们竟然选择了沉默,尤其是阮天雄,自己可是把他当亲子侄去看待的,顿时有些心烦也有些厌恶,实在是令人寒心。
“天雄,这一切可是真的?”
阮天雄低下了头,过了半晌才点了点头:“是真的,但我们不敢揭发他,怕他报复、怕他狗急跳墙,甚至怕如今这般百般抵赖,我们又无法证实。所以……对不起。”
白敏恒叹了口气看向霍华,霍华也是一笑没说什么,他成竹在胸毫不慌张。这让所有人都懵了,不知该如何定夺真伪。
顾敬亭和林平姑且不论,自阮天雄出现后,先是喝破歹人匪念,又是让大小姐化险为夷,在桃源城外的运河上更是上演了一番英勇护主和岿然不动的好戏。
这么个人,在众人心目中就是英勇忠义的象征。况且往日里阮天雄为人粗爽豪气,浑身上下正气十足,加之说话办事也是上佳之人,长的还仪表堂堂的,他赢得了大多数人的好感。跟在老爷身边兢兢业业,也没有恃宠而骄,而老爷白敏恒也对他信任有加。从理智上判断,阮天雄不会,而从情感上,也没人会希望阮天雄有问题。
可他对上的是霍华,一个从白家做了十几年的人,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从丫鬟到老妈子,不是看着他一步步起来的就是被他招进来的。霍华也很会做人,口碑极好,况且在船上大部分船员和护院武师也早已成了霍华的嫡系。
阮天雄上船前抓住那个爬船歹人时,霍华不经意的僭越下令,手下人会听命行事,唯有杜城只听老爷白敏恒的话。所以那些嫡系就算怀疑也不会质疑,而剩下的人更不会相信这个朝夕相处的霍华包怀祸心。
反正在场诸人是左右为难,却有一个武师此刻犹豫再三终于站了出来,在杜城耳边低语几句。杜城两眼环睁看着那武师,武师被吓得退了一步,杜城粗声粗气道:“此言当真!”
“当……当真。”武师道:“我也是昨夜刚刚发现,这不还想汇报就出现了这事儿。”
白敏恒看了过去,只觉得脑中一团乱,难不成是要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扬言道:“什么事直说出来,好事不背人,背人无好事。”
武师还在犹豫,杜城却爆喝一声:“说!”
武师应了声“是”,便一口气讲了出来。他说昨夜他听到阮天雄、顾敬亭还有林平三人在房间里窃窃私语。他听见顾敬亭说刚上船的时候帮着账房干活看过账本,知道这次弄了不少宝贝,与其在这里当下人,不如就和在山寨上一样,偷抢上一波。
林平当即表示同意,还说明天阮天雄要陪老爷出去,顾敬亭也要跟霍华出门,他便动手偷盗。说到这里阮天雄就喝止了他们,说什么隔墙有耳之类的。
昨晚三人的确在一起,身在异乡为异客,本来就是一起长大关系颇好的三人,肯定是没事儿常聚聚的。上岸后他们住进了旅店,一般干活的下人大多睡大通铺,而船员睡在船上,白敏恒疼呵阮天雄,就给他们哥仨单独开了一个房间,让他们没事儿能在一起说说话。
这种佐证无法辩驳,红口白牙在此情此景下一说,便让三人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可更是黄泥巴落到裤裆,不是屎也是屎的是,按照他们所说今天林平去偷盗了,杜城虽说一大早林平就在他身边帮忙,可还是在房间里搜出了大量银票。一查还真是从白家出来的,失窃数额和这些银票数量正好吻合。
没人管你是什么时候偷得,也没人管这一切合不合理,此刻人赃并获,刚才所说的一切也都顺理成章了。由此也可以断定他们是在诬陷霍华,他们才是真正的小人。
白敏恒猛地一拍桌子,大喝道:“把这三人给我拿下!”
“是!”
领了老爷的命令,他们一拥而上。此刻他们对阮天雄失望透顶,原来他是个藏在老爷身边的狼。众人恼怒万分,这种恼怒在于心理的落差,在于他骗了大家的情感,更在于埋藏在人性中对他曾经得宠的嫉妒。
打便宜人和落井下石,是大部分人最喜欢干的事情。当遇到劫匪时,少有人有胆量站出来反抗。但当劫匪被勇猛者打翻在地的时候,人们就会围上去拳打脚踢。
同样当高位者陨落时,人性的丑恶也就都展现了出来。人们不会再有同情,更不会自己判断,只会随波逐流。即使那高位者曾对他有恩,也会统统抛之脑后,只享受此刻的“痛快”。
也有人需要与他人一样,或担忧不合群或担忧牵连自身。总之会把那高高在上踩在脚下,甚至使劲蹂躏践踏。
顾敬亭愣在那里,他没料到会引发这么一连串的事情,这一切令他猝不及防。他好像想明白了什么,却又有好多没想明白。
林平就要反抗,却被杜城扣住了肩膀,杜城一用力林平便疼的嗷嗷大叫。杜城带着七分怒三分不解道:“小子不要反抗!”
阮天雄也喝道:“林平不要动。”
这一刻他是绝望的,他觉得冤枉是蒙定了,反抗只能让自己多受皮肉之苦,更让霍华看了笑话。
在这场交锋中,他们步步陷入了霍华布置的天罗地网中。他们输了,输的彻彻底底。
第22章 书中有诗藏金叶,世间人最凉薄情
“卧槽,真他妈倒霉,倒霉啊!”林平嘟囔着紧了紧背上的包裹。
不久前,顾敬亭被捉奸成双,让小商人叫来的人一顿胖揍,当时都被打木了,如今回过劲儿来,只感觉是钻心的疼。那秀气的面容肿成了一个猪头,嘴角肿胀吐字不清,嘀咕着什么“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之类的。
此刻他捂着嘴角说道:“什么倒霉,这叫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你看咱因为烧了祖宗祠堂逃出家来,半路当卖被坑被骗,好不容易赚了点钱还被劫匪盯上。
劫匪被义士所杀,可谁知道义士是个大土匪,又被弄上了山寨。不过说实话,那段时间还真爽。估计是上苍觉得我们磨砺不够,所以山寨也没了,我那大王也完了。”
说到这里顾敬亭的声音不由得一哽咽,士为知己者死,韩大虫对他是真的好,最后时刻更是以性命相交,此刻回想起来还是不免心头一酸。
顾敬亭叹息一声继而道:“后来落了魄拉了纤,结果又被白家收留。这一路上看似舒坦了,实际上也惊险万分,可转了一圈咱们又回到孑然一身一无所有的状态。老天爷啊,你究竟要给我们怎么样的磨炼,又会许我们何等富贵!”
顾敬亭仰天长吼,林平则撇撇嘴道:“你可别叨叨了,越听越难受,越想越心酸。哎,这次被人泼了污水赶出来,窝囊的要死,心里真堵得慌。还有,咱就带了几件衣服出来,以后咋办啊?”
阮天雄一直不说话,回想着发生的一幕一幕。他们被诬陷关了起来,有人说把他们送官,也有人说不如打断腿扔到荒郊野外。可白敏恒却迟迟不下令,还不准下人不给吃喝虐待几人。
虽然好饭吃不上,但冷饭足以果腹,三人又不是富家少爷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几天后白敏恒留下了一句话,声称毕竟也是相交一场,他们害人未遂但却实实在在救过白家人。功过相抵,再留在身边只怕不妥,不如让他们走了的好。
总之他们被赶了出来,船停在大运河边畔顾下庄的时候他们被放了下来。临行前只有这些天苦苦辩解却毫无根据,起不了什么作用的白玉雪送别。白玉雪双目含泪,一脸的愧疚,说让阮天雄别生气,她绝对相信阮天雄的人品。说着还偷偷塞了几个银锭子给阮天雄,让他路上花销。
未出阁的女孩子平日里又花不到钱,自然没多少积蓄,这大致得有五十两银子就是白玉雪近乎所有的贴己钱了。她怕净身出户的阮天雄等人再挨饿,于是借机偷偷送来。
借的什么机呢?原来白敏恒也有东西送给阮天雄。他让白玉雪给出去,还让其交代阮天雄要待离开后再打开。
阮天雄望着白家的商船远去,握紧了白玉雪给的包裹,深深地鞠了一个躬,这才带着两个兄弟离开。
林平哭丧着脸道:“天雄哥,咱是不是又得过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了?”
“怕什么,路就在前方,只要继续走下去,定能有一番大作为。”顾敬亭插科打诨故作浮夸状给兄弟打气,没想到牵动了伤,顿时是疼的呲牙列嘴。
比起林平的消极,顾敬亭更担忧的是阮天雄的沉默。他偷偷望向阮天雄,却听林平道:“还路在前方呢,我总算知道咱们该去哪儿了?”
“去哪儿?”顾敬亭问道。
“去烧香拜佛,祈福许愿才是,不然就是平垄地拉车,一步一个坎啊。”林平翻了翻白眼。
阮天雄终于从沉思中拔了出来,从怀里掏出了几枚银子扔给两人:“饿不着,大小姐给的。”
“怪不得刚才你俩偷偷摸摸的,原来是塞钱呢。啧啧啧,天雄哥,你说是不是大小姐看上你了。哎,真是可惜啊,要是这么下去,人财两得抱得美人归也不是问题啊。”林平摇头叹息道,转而又问道:“还有个布包呢,是啥?”
想到布包,阮天雄赶忙找了个道路旁的避风处坐了下来。天越来越冷了,南方的冷和北方还不一样,南方,尤其是靠着水的地方更是湿冷湿冷的,令人骨头缝里都潮的疼。
几人搓着手脚,慢慢打开那包裹,里面竟然是一本书。怪不得摸起来和砖头一样,还死沉死沉的。顾敬亭的眼睛还是有点肿,两只眼睛都乌青乌青的,他眯缝着接过了那本书。
他可是个准备考进士的,从小算是泡在书里长大,看这本书的大小厚度,他一接到手里还没看清封皮上的书名就感觉出了不对劲。有点太沉了,这不正常,顺势一抖,里面竟然哗啦啦的掉出一片片金光闪闪的东西。
定睛观瞧竟然是金叶子,三人赶紧手忙脚乱的收了起来,左右张望发现没人这才踏实。一路走来,财不露白他们可算记住了。
顾敬亭问道:“天雄,这本书是《曾国藩家书》,你猜白老爷是什么意思?”
“《曾国藩家书》?走,咱们快点行路,找个地方落了脚你念给我听。”阮天雄当然感动白敏恒不计前嫌还给自己送钱的事情,别管是不是被冤枉的,但证据都指向自己时,白敏恒还能如此这般,这份恩情就大到无以为报了。
可以阮天雄对白敏恒的了解,他绝不会随便找本书夹上这些金叶子的,定是饱含深意。而这本书里会不会还有什么东西呢,再度翻动,在里面有封信夹得牢牢的。
打开后一看是一首诗,笔迹自然是白敏恒的:“桃源叶落枝头空,波澜弄潮尽威风。师徒情深胜父子,处尽奸佞再相逢。”
再看那本《曾国藩家书》的时候,阮天雄好像有点懂了。看来白敏恒还是选择了相信自己,他期待着有天能解决奸佞的问题,然后与阮天雄再次相逢。
此刻阮天雄心潮澎湃,他暗下决心要混个出人头地,待白敏恒有需要时他定会全力支持。
而此时节的白敏恒正坐在那儿饮茶,白玉雪刚发过脾气,红着眼回房去了。白敏恒知道,女儿挺喜欢对阮天雄的,尤其是与胡跃民的那场水仗之后,女儿更是迷上了阮天雄成了他忠实的拥趸,两人关系一日千里突飞猛进。
女儿的小心思当爹的最清楚,可这不过是一时的盲目崇拜,白敏恒对阮天雄愿意倾囊相授,对他也极其信任。但并没想过让女儿嫁给阮天雄,毕竟他们差别太大,实在是不合适。
白玉雪纵然平时有点娇蛮,但到底是未出阁的大姑娘,说不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可又接触过几个男人呢。猛然身边来了这么一个人物,被其吸引也是正常。但他们二者之间的背景、文化、性格和成长注定了他们不是一条路上的人,所以白玉雪此刻的生气也不过是一时的。只需过些日子,不说把阮天雄忘个一干二净吧,估计也大差不差。
“杜城,喝啊,这茶不错的,是我从赵逢水那儿抢来的。”白敏恒抬起眼皮看了一眼杜城。
杜城刚才还有些尴尬,他刚被叫进来就遇到了父女俩的争吵,想要回去却被白敏恒叫住,反正是目睹了全程。
杜城有点坐立不安,根本闹不明白老爷究竟想干什么。杜城没似往日那般牛饮,只是浅啄了一口,纵然茶香四溢但他却没心思喝,因为他看到了白敏恒脸上的凝重。
杜城的父亲跟白敏恒他爹认识,早年间白家发家之前还在漕船上当运丁的时候,杜城的父亲就已经开馆授徒了。
自古除了那些残暴恶徒,以武犯禁是站在朝廷的角度上去看的,但百姓多称其为行侠仗义,杜城的父亲就是这样。
有次他陪朋友外出走江湖行保镖之事时,行侠仗义杀了一地知州的恶霸侄子,结果锒铛入狱。铁打的汉子也没能撑住刻意的折磨,就这样死在了牢里。
杜家武馆开始落寞,孤儿寡母难以维济。家里没了顶梁柱,武馆就被杜城父亲最引以为傲的大弟子给夺走了。
杜城勤练武艺,日子过得很是清贫。杜母即便勤俭持家,可兜里的钱却是有数的,米缸里的粮也慢慢见底,往日旧友无人相助,唯有平时少有往来的白敏恒他爹伸出了援手。
杜城十三岁那年自觉的武艺练成便去挑战曾经的大师兄,却被大师兄下狠手给打成了重伤。那时候白家也不是特别宽裕,却还是仗义疏财花了不少的钱治好了杜城。
从那天起,杜城就跟在白敏恒身边,而后来杜母病逝,也是白家出钱发送。杜城二十岁那年完全长成,练了一身好武艺,跑回去找大师兄一雪当年之耻报不义之仇。
可大师兄患了肺病早已没了半条命,杜城在武馆大杀四方无人能挡好不快活。武人多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上擂台或是踢馆都会签个生死状,把面子看的比天都大。可大师兄人却蔫坏,他偷偷报了官,宁可舍了面子也要弄住杜城。
当时已经掌管家业的白敏恒花了不知道多少钱才把杜城保了出来,从此有了两个结果,大师兄名声臭了再也难以维持武馆,最后只能关了门回老家了。而杜城则继续留在白家,把命卖给了白敏恒,忠心无二舍命护主。
大风大浪中,多次都是杜城保住了白敏恒,两人名为主仆实在为兄弟。往日规矩是规矩,干活是干活,但心里都有一份情在呢。
“老杜,你怎么看天雄的事情。”白敏恒突然发言道。
杜城长舒一口气,这些天他一直在想这事儿,可思前想后却摸不出来个头绪。他不好多说,这里面牵扯着白敏恒欣赏喜欢的阮天雄,同样有一个在白家不比他短多少年的霍华。随便说话,尤其是在这件事上可是会害人的。
万幸的是阮天雄被放走了,而霍华也继续当着大管家,或许这是最好的结局吧。杜城想到这儿开口道:“我觉得霍华应该是没问题的,可阮天雄他……我感觉他也没问题,而且事情看起来顺理成章,可总觉得哪里有点怪。”
“我告诉你是哪里怪,那便是一切太顺理成章了。”白敏恒点点头道:“咱们不是官差办案,哪有这么多证据,生活往往就是本糊涂账,稀里糊涂不清不楚才是这件事情应该有的状态。
最初我还真信了,可为了陷害阮天雄,让我弄走他们,不能坏了他的好事,他开始处心积虑机关算尽。方方面面他都想到了,甚至想到了我的性格,可就是因为想的太过周全却失去了真实。
假的总归是假的,会有百密一疏的地方。愈是所有证据指向了阮天雄他们三个,我愈是不信。这孩子与我相交时间不长,但这一点我敢确信。”
“您是说霍……这怎么可能!”杜城不敢置信道:“他可是跟了您多少年了!”
“杜叔当时也对你那大师兄疼爱有加,自你没出生就带在身边,老杜你还不明白吗?有时候人是最不确定的。”白敏恒道。
杜城挠挠头:“那霍华究竟图个啥?白家怎么也轮不到他吧。”
白敏恒敲着茶杯淡淡的说道:“我想应该还有一个人。”
“您是说二爷?!”
“对,就是他!”
第23章 太平村太平安居,棋茶馆棋茶消息
“老爷,您的意思是……”杜城支吾道。
白敏恒起身走到杜城身旁,说道:“你是个粗爽的人,这些年发现不了霍华的排兵布阵也属正常,而我则卧病多年。只是他们暴露后,很多事情如今我也想明白了。市面上骤然出现的对手都是蛛丝马迹,现在我身边足以让我信任的人,除了雪儿就是你了。雪儿虽然伶俐,但毕竟是女孩子,而且少不更事。栋儿虽是男丁,可他的性格……所以还得靠你了。”
“老爷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就行,我老杜这条命是你的。”杜城拍着胸膛道。
白敏恒笑道:“你我名为主仆,实则兄弟不必说这些。勾心斗角非你所长,你的最首要的任务是保护好我和家人,另外再去找几个练武的放心后生,底子一定要干净……”
白敏恒开始排兵布阵了,而另一艘船上的霍华则浑然不知,白敏恒提早结束了行程,把接下来的生意交给了他,这让他感到欣喜若狂。心道,你要是早这样,当你的病人养伤躺着,咱们又何须如此呢?只是车轮已经转动起来,有时候不是说停就能停的了。
金子比银子值钱,但对外花销颇为不便,阮天雄他们先去钱庄一并换成了庄票,这般带在身上就放心了许多。三人没去住旅店,这些钱是很多,够寻常人家宽裕吃几年的,可要是在旅店连吃带喝带住的,钱也是不经花的。
出身都不富裕,加之拉纤的时候在外过了这么久,他们且懂得过日子呢。赶了一宿的路,到了一个叫太平村的地方三人才住了脚。一问这村子边上刚好有间闲房,阮天雄索性租了下来,价格倒是不贵,起码有了栖身之地,也能自己做点什么吃。
第二天找中人落了租赁契约,随后又找当地地保备了案,说明了各种信息,什么原籍是哪里,为何而来等等等等。他们倒是心中没鬼,就说来讨生活的,地保见他们也不是凶神恶煞的模样就没再盘问什么。
这已经是临近过年了,到了腊月开始,市面上的活儿就少了。按照传统要求三节结账,也就是五月节端午,八月节中秋,还有便是大年春节。
天也冷,生意人回家的回家,修灶的修灶,自然没了这么多活儿做,不赚钱却要还债,所以过年又被穷苦人称作是年关,过年就像是过关一样困难。
现在三人不缺钱,也没外债,倒也算不上年关。他们修整了一段时间,先去太平村旁扬州的荐头店交了保金,然后便静等着有活儿来。
太平村离着扬州不算远,就算来回赶路也可以接受,况且只要做工晚的多是管吃管住。
这次反倒是林平第一个找到了事由,有家名叫棋语的茶社把他要去了当茶博士。所谓茶博士其实就是茶馆里的杂役,这家给的工钱不低,但掌柜的和大跑堂都颇为严苛,所以茶博士一直很缺。
茶馆的种类很多,有的是有店有瓦,有的则是搭个棚子的野茶馆。只要开对了地段,有自己的特色,生意指定能好起来。茶馆分类很多,有戏茶馆、棋茶馆、书茶馆和业内茶馆,以及供江湖朋友吃讲茶或是烂肉面的茶馆。
各地称呼茶馆不一,大致有茶园、茶社、茶棚和茶馆这四种,根据每地风俗,这四种称呼各有高低贵贱。比如在南方,大多地方茶社要比茶园档次高,可在北方却与之相反,当然不管叫什么,最后都被统称为最低档次的称呼“茶馆”。
在北方书茶馆是最为叫座的,因为里面有评书可以听,江湖人称评书先生为团柴的,柴既是江湖春典的牙,团柴就是靠上牙下牙一磕就能来钱的买卖。但在南方评弹和评话的书茶馆却远不如戏茶馆和棋茶馆买卖好。
且不说戏茶馆里面的清弹门道很多,还有些人根本不是来喝茶的,而是来看姑娘的,但起码棋茶馆大多都是有些闲钱有些格调的富裕人士所钟爱。
棋语茶社听名字就知道是干啥的,这是扬州数一数二的棋茶馆。光茶语和倒茶的规矩以及节气这些林平就学了十几天,除此之外还得学待人接物,没个一个月的光景只怕没法自己招待。
所以第一个月的工钱是折半的,但就这一半工钱养个一家四五口子人,光填饱肚子的话也不是问题了。林平干的起劲儿,自从出来后他可是第一次这么露脸,起码现在阮天雄和顾敬亭还在家里闲着没事儿做,自己就可以挣钱糊口了。
有了这股劲儿,工作中他便积极认真起来,极其想做好。林平长的瘦小,但古灵精怪的也算是见人上喜的那种,在猛虎寨更是伺候了韩大伯这么一个难缠得主,颇有经验。
棋语茶社中即便是再怎么难招待的客人,也最多是毛病多、很讲究亦或是脾气不好,但到底是在外面,要注意影响,怎么比得上韩大伯。
纵然人家说几句不中听的,林平也没觉得有什么,反正从小到大因为父母双亡家里穷困,听过的不好听的话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了,这些算什么。
于是这才半个多月的时间,掌柜的就允许林平独立接客了。掌柜和大跑堂都把林平当成自己人,他左右逢源混的是如鱼得水。
一般别管是大饭庄还是大茶馆,都得有这么两个角色。掌柜的负责账房和柜台,应付官面市面黑白两道的一切。可一家店事情不少,尤其是生意忙的店,掌柜的更是分身乏术,于是便需要一个大跑堂,有的地方也叫大掌堂。
一家店里,东家是老大,掌柜是老二,小二就是大跑堂了。后来久而久之,店小二就成了所有跑堂的统称。
大跑堂和掌柜的势必有一个是老板亲信,他们掌握着不同的关系势力。大跑堂因为管理所有小二,并经常直面客人,他的能力如何也关乎店里生意的好坏。同时若是去别家干了,或许还会带走一些熟悉的客人。
棋语茶社的大跑堂刘洵对自家店的伙计们是横挑鼻子竖挑眼,什么棋子没擦干净了,什么棋盘没摆正了,这些还算严格要求,有时候他简直是鸡蛋里挑骨头。可一遇到客人,他那脸就瞬间换了一副。
“对对对,舒坦。”中午,掌柜的去休息了,林平赶紧给大跑堂刘洵揉肩捶腿,他被林平按得舒坦,不禁嘴里发出阵阵呻吟。
而林平受到了店里其他伙计的鄙夷,但他才不在乎呢,只要工钱多就行,前几天就是刘洵给自己介绍了一个雅间的客人,自己小心伺候,人家走的时候足足赏了一两银子呢。
客人打赏是常有的事情,这种单独打赏就是工钱以外的外快了。像是刘洵这种大跑堂是要抽成的,但他比较心黑,足足要拿掉一半。而他亲自伺候的也是贵客中的贵客,全然是奔着赏钱去的。做茶博士干的好了,一个月光赏钱就能比工钱还多。
除此之外柜台上还有个坛子,里面是零钱,比如客人在桌上留下银子铜钱等,然后转身而去,如果钱多了是要上交的,找的零钱就放在坛子里。而去柜台会账的客人同样如此,有些懒得装散碎铜板便会扔到坛子里。
坛子里的钱是要在每日生意结束后大家一起分得,刘洵也要占五成,剩下的其他所有人再平分。外行人不知道茶馆里的门道,多是直接扔多点在桌子上,并不言明是单独赏的。
伙计看了心疼,但还是笑脸相送不敢点破规矩,否则别说在这家没法干了,就是在十里八乡的茶行也没人敢收他了,这就是江湖规矩的力量。
除了不能给客人言明,直接要更是不可以的,所以能碰到出手阔绰又懂道道的客人那绝对是无微不至的伺候。也有的小二抖机灵,偷偷把钱私藏起来。不光是刘洵这个大跑堂会盯着,其他不敢这么做的人也会看着并点出来。
这就是人性,就是不能看别人得逞别人好,久而久之互相监督下也就没人敢这样了。
“这黑白两子涵盖了人生所有道理,至于棋盘则就是纵横交错的人间。”刘洵眯着眼睛阴阳怪气的开始继续教导起了林平。
“那刘哥,”林平给他捶着腿问道:“您啥时候能教我下下棋啊。”
刘洵睁开了眼睛,照着林平的脑袋上轻轻敲了一下笑道:“能看懂就行,再学会几个描述的套路就足够了。当然你要是天赋上佳能够复盘,那就更厉害了。”
见林平不解,刘洵便说道:“这里是棋茶馆,咱们跑堂的就是伺候人的,你下棋厉害管什么用,除非你打遍天下无敌手,那便可以成为我们的活招牌,自立门户也不是问题。不过这需要天赋和从小练习以及名师指点,咱们这种穷苦出身的笨人还是省省吧。
不过要是能看懂,你就能在客人询问的时候,把昨天某盘棋的精彩之处说个头头是道。若是记性好,能复盘,那就更厉害了。客人高兴了,赏钱也就多了,不是吗?
当然,你要切记,不可随意说话,尤其是客人下棋的时候,观棋要不语,最好是远观不可让客人难堪,又能随时听到招呼。另外,即便你能说出昨天精彩之处,甚至是能复盘,也不可妄自说出输赢之客的姓名。遇到心胸大度的尚且好说,若是看重输赢,面子上下不来,那你就只能是自找麻烦。”
林平不着调是不着调,但聪明是真聪明,伺候刘洵不光是为了好混,更是为了学东西。别的都是假的,本事才是真的,有了本事去哪里都不怕。他记在了心里,默默念着,心说回去后要请教一下秀才,记得顾敬亭是粗通围棋的。
刘洵见林平满脸凝重,更是得意洋洋,人都有好为人师的一面,他还想再补几句,却突然见到三人结伴而入。
其中一人穿着华贵,那一身御寒皮毛一看就价格不菲,这是扬州有名的大财主秦功明。
还有一人刘洵也认识,是扬州府试院的教谕,姓张,人都叫他张教授。扬州府试院虽在泰州,但张教授却常驻扬州,每次院试之前总有人请他来棋语茶社喝茶。
科考相对公正,徇私舞弊后果极重。想来这张教授屁股应该还算干净,否则早被下狱砍头了。
这两人一个有钱,一个有地位,往日里都是扬州的上等人物,别管是真的爱也好,还是附庸风雅也罢,但在棋语茶社都是上宾。
刘洵赶紧拨开林平迎了上去,边走他边发现,原来今天那个最不起眼的人物才是主角,别管是秦财主还是张教授都对此人恭敬有加。来不及想太多,赶紧上去打招呼:“几位贵客上门,楼上雅间坐吧。”
说着还给林平使了个眼色,林平懂事赶紧上了瓜子点心之类的,反正秦功明不缺钱,也不用问价格,要的是个场面,你问了反而不美。
就这样刘洵和林平配合伺候着,他们两人一人被赏了一吊钱。刘洵人心不足蛇吞象,客人走后略显不满,觉得给的少了,但林平即便分出去一半后也是欢天喜地。
晚上回去后,林平兴冲冲的给两个哥哥说了这些事儿,阮天雄正煮着饭,顾敬亭却眼睛一亮问道:“你说啥?”
“什么留生考章啥的。”林平挠挠头道:“我就随便听了一耳朵而已。”
“留学生考试章程?”
“对,就是这个,你咋知道的?”
“我怎么会不知道。”顾敬亭兴冲冲道:“兄弟们,哥们我的机会或许来了!”
外面冷风呼啸,屋里顾敬亭喋喋不休的讲了起来,远处的天空中好似传来一声闷雷,像是在预示着什么。有句老话是这么说的,冬天打雷——没有的事儿。
第24章 风餐露宿回家乡,转头一望泪两行
扬州足够繁华,且在这里安心度日。白家父女给的钱,兄弟三人就算是不做工也够舒舒坦坦过上几年的,紧紧裤腰带过个六七年都不是问题。
现在林平找到了事由,过完年顾敬亭也要到荐头店再去催催,弄个写写画画记账的活儿。而阮天雄则有一身的力气,长得也周正,去当学徒也好,去抗大个儿卖苦力也罢,日子绝对会越来越好。
当然阮天雄还准备回老家一趟,这一趟他独自一人快去快回,主要是为了瞧瞧阮成楠的安危。即便当时情势危机凶多吉少,但他们还是抱着一丝希望。
阮成楠的事情是三人都不愿面对更不会提及的,他们每个人都在自责,即便是阮成楠主动要求诱敌,即便这或许是当时最好的选择,可他们还是觉得自己没能同生共死是仓皇而逃,如今是苟延残喘。
如果万一阮成楠有个三长两短,这将是他们三人永远过不去的坎儿。
“朝廷的科考取消后,必定要有所代替,这个留学生考试就是取而代之之物。先前咱们在高邮的时候我就听说了此事,林平讲了那个张教授说今年就开始了,那绝对是好事一件啊。具体该怎么考,有什么门道,我得去了解下。”顾敬亭眼睛里冒着星星。
林平撇撇嘴道:“你还是想考?”
“是,还是想考。学好文武艺,卖与帝王家,十年寒窗苦读,突然断了科考之路成了百无一用是书生……小林子,我不想废了自己,你懂吗?我也想建功立业成一番功名,写写画画或是待在账房里拨弄算盘,都不是我所想要的。”顾敬亭难得的认真说道。
林平却嬉笑道:“谁不想当当官啊,没听唱数来宝的唱吗?当官好,山珍海味吃不了,当官清,家里的银子数不清。不过这人呐,都有自己的命,我觉得科考取消,是不是上天不想让你科考呢?”
林平在外面会说话,可回来却依然嘴欠,顾敬亭翻了翻白眼,没好气的回答道:“那也可能是天意让我考留学生呢!”
“嘿,有些人小姐身子丫鬟的命,有些人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道不同不与为谋。”
“你看,说不过又拽文了。当账房有啥不好,你看人家白家以前还是运丁呢,现在不也成了大户吗?这人呐,得切合实际。”
“汝乃中山狼,得志便张狂。不过是一个茶博士,现在就敢对我说三道四了?”
“反正你不适合考。”
林平嘴贱,口才了得的顾敬亭都说不过他,因为林平根本不跟你讲道理。他总是在说自己的理论,无论你说什么,他都会重复着相同的意思,纵然言论精彩有理有据,也全然用不上分毫。翻过来覆过去就那一句“反正你不适合考”。
呛着呛着火,两人就差点闹急了眼,阮天雄把勺子往锅里一扔,发出一阵铜铁相碰的响声,两人瞬间安静了下来。
阮天雄道:“没完了是吧?真要是闲得没事儿干,你俩过来帮我干活,天天吵架拌嘴的。咱们这一路行来,虽然波折很多,每每春风得意时便会倒霉。而我们欠了太多的情,成楠哥、韩达冲、白叔,这些人我们一个个都亏欠了。寸功未立,却欠下这么多人情债,好多还是生死人情债……”
说到这里,顾敬亭的眼神突然黯淡了一下,是啊,光听那“留学生”三个字就不少花钱。究竟怎么个步骤程序的还不清楚呢,他们的财力能承受得起吗?别说现在流落异乡,就是在家也不定能拿得出来这么多钱去供自己。
却未曾想到阮天雄话锋一转道:“可因为我们欠了这么多人情,我们才要一往无前,只有这样我们才不会再欠人情,只有这样我们才有能力去偿还曾经的过往。”
事情就这么决定了,第二天天一亮,林平去上工,阮天雄就陪着顾敬亭去了扬州城里打听消息。
扬州府管辖之地极多,作为中心自然是繁华非常。像是先前他们路过的高邮也属于扬州府,除此之外还有泰州、江都、甘泉、仪征、兴化、宝应、东台,这八个地方被称作是“扬八属”。后来再往西的天长也归为扬州府管辖,只是不做八属之名。
想要打探消息,最好的办法是去各大书院和学府。顾敬亭不是本地人,更不是本地生员,想要混进去可不是那么容易。但好在这周围的茶馆酒楼当是不少,两人刚刚坐下来就听到了旁边一桌的讨论。
“那要这么说咱们就都能继续科考了?”
“哪能这么容易,此次名为留学生考试,实际就是为了应对留学生而设。凡是在海外高等学校留学三年者,皆可报名参选,就这履历足以刷去九成九的人。
不过考起来却也简单,在初步确认身份后,也只有两场考试。一场在今年冬天设下的学部考,一场则直接是殿试,或可就此一睹天颜了!成者直接被授予其专业的“进士”,比如牙医进士、建筑进士之类的,就是稍差点的也会被授予“举人”。朝廷正是用人之际,为了吸引人才,端的是用心良苦啊。”
第三人摇头叹息道:“可现如今公派出国留学已经后继无力,同治十一年,朝廷耗费巨资送诸多幼子留美读书,原本定了十五年计划,结果未曾想只九年就计划夭折。往后国家公派甚少,想要学西学,要么就是去大清的在华教会学校,要么就得自费出国了。”
第四人也哭丧着脸说:“哎,是啊,可这二者都耗费巨硕,像我等这般家境清贫的,只怕就没机会了吧。”
听到这里顾敬亭也不由得是一阵暗自叹息,这事儿他也听说过。主要是因为国情和政治等诸多原因,导致了幼儿留美计划中途夭折。这帮留美学生长成后,大多不尊礼法,信仰自由,这与朝廷的本意严重不符。顾敬亭到现在还能想起说这事儿的老先生跳着脚,气得胡子一撅一撅的样子。
这些人除了病逝和先前不遵守纪律被提前召回国的,都得奉命回国,若是抗命不遵,朝廷有的是办法治你,毕竟家和根还都在大清。
当然也有的学子回国不久后又再赴美国,他们都受到了社会抨击,认为其多是椎鲁之子,浪费了国家的金钱和资源,根本不配公费学西学。但其实他们不少人回国后都在各行各业报效朝廷,有的更是参与过甲午水战,甚至付出了生命。
或许再过些年,他们还能有更大的成就,会打疼那些动动笔就胡乱揣度臆测的文人墨客的脸吧。报国之心从未消减,天地正气犹在我心。
“走吧天雄,咱们是没戏了。”顾敬亭叹了口气道:“我还以为这次朝廷会再开一道,令我等学子再赴海外就读,却未曾想只招那些学成归来者。留学留学,这全然就是为那些官宦富家子准备的。”
阮天雄还没说话,却见旁边有一书生站起身来出言道:“这位兄台请慎言,纵然世道艰辛,多有门第不公,但朝廷还是会为寒门学子考虑的。朝廷此举是为了选贤任能,而非倒行逆施回那东汉门阀世家之说。”
“兄台教训的是。”顾敬亭不愿与之争辩。
常言道三辈出贵族,这不光说的是孩子培养,更是家族传承。一个穷苦人家出生的孩子,往往出身就决定了他的高度,至少需要几代人的努力才能脱胎换骨。
鲤鱼跃龙门者也有,不光需要自身努力和天赋异禀,还要加之天赐良机才行,这些人都是万里挑一的人,并不能做常理推演。科举之路就是最为简单的方式,也是平民走向成功成本最低、最为公平的道路。
见顾敬亭只是敷衍应付,那书生笑了:“这位仁兄莫要不信,朝廷自是不会因曾经公派留美幼童的失败而心灰意冷。”
顾敬亭还没来得及表现出一副深以为然的表情来应付,就听那书生又说道:“这些日子张教授和秦老爷正在扬州府准备,想来过些时日就会放出消息。”
“我倒也听说了,是否是补贴和特招政策?”
“是这样的,”那书生道:“为了可以让寒门学子就学,朝廷准备以贴补的形式送我们去日本或者香港就读。虽不是什么名校,甚至是为我们这批学子特设的专业,但好在毕业速度快。这些特派生不用读三年,一年便可参加考试,也就是明年留学生考试就有咱们的事儿了。只不过所选学科专业可能不是我们兴趣所致,而是朝廷所需,通过初选指定我们就读。”
“还有这事儿?那敢情好,”茶馆中的另一个读书人道:“只要回来参与考试,那光耀门楣的几率简直不要太高啊。到时候我们既可以光宗耀祖,又可以一展抱负报效朝廷。要是这件事当真,我第一个参加。”
最初说话的书生道:“那就要去准备些钱了。”
“不是说朝廷补贴吗?”
“补贴又不是全免,但好像要的不多,具体我也不知道,大家等通知吧。听秦老爷说或是一人一百两,主要是用于路费和选拔。不过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听说也只有扬州府和扬八属做小范围通知,先做一批试验再说。这第一批往往是机会和风险并存,但我觉得实在是天赐良机,不去参加太可惜了。”
众人讨论了起来,一个个兴奋异常,顾敬亭也高兴极了,这才是他该干的事儿该走的路啊。不过就算只有一百两对于现在的他来说也是天文数字,他在兴奋之余抬眼偷偷看向阮天雄。
别管是白玉雪的银子还是白敏恒的金子,这些都是给人家阮天雄的。这些钱说不上发财却也足以维持殷实生活,兄弟再怎么关系好,现在吃人家喝人家的,还用人家的钱完成自己的梦想,铺设自己的前途,这嘴有点张不开。
回去后阮天雄就翻箱倒柜,弄出来了银票和散碎银子,一点一估算大约还有一百三十多两。阮天雄想了想拿出了十两散碎银子,递给林平五两留做家用,说道:“我拿五两,这五两平时给秀才补充着点营养。剩下的钱秀才你买买书,该打理的也别心疼。如果报名的钱超出了预算,那咱就认命。”
转而阮天雄又说道:“我寻思着也别耽误工夫了,明天我就启程回家,这样过完年开工的时候我还能赶回来,况且今天那帮书生不是猜过年期间公布消息吗,有啥事儿咱们好一起应对。
要是成楠大哥回去了,咱就给家里人报个平安,然后带他一起来扬州。咱们租的房子也够住的,就凭咱哥四个还怕闯不出一片天吗?要是成楠哥没回去,那……”
顾敬亭连忙转了话题:“成楠哥吉人自有天相,断然会没事儿的。这钱我用不了这么多,除了百两之外十两足以。穷家富路,你路上要照顾好自己,不行我明年再考,我陪你去吧。”
“你就老老实实考你的状元吧。”林平把顾敬亭按了下来,然后又是一阵打闹。
说走就走,第二天阮天雄背上行囊包裹就走了。这路上阮天雄哪里舍得打尖住店,饿了啃口馒头、渴了喝口冷水,累了生堆火找个破庙就睡,实在不行钻洞里裹着皮袄也是一宿。至于车马船运全然不用想了,全是靠一双腿量着路前进。风餐露宿幕天席地,终于跋山涉水来到了东平州。
家也没能回,因为他见到了一个跑单帮的货郎。那货郎认识他,说什么你还活着之类的。而阮天雄也直接询问了阮成楠的去向,得知也如他们一般没有回去。
这还怎么回家?至于顾敬亭考虑的要是阮成楠没事儿,就让阮天雄去找他爹,捎回来些许银两的事情也只能就此作罢。
阮天雄思虑良久,报信若说阮成楠也平安,日后根本无法交代。若只给三家报平安不提阮成楠,自家人是放心了,可大家肯定会觉得阮成楠已经死了,伤心欲绝是肯定的。
而今阮天雄并没有能力去补偿什么,还不如都杳无音讯的好,这般一来起码家里人还能有个希望和牵挂。他反复交代货郎切勿说出去,然后匆匆赶回了扬州。
这一年的春节阮天雄是在外面过的,再次回到扬州的时候已经是春分了。按照走之前在茶馆所听得,这时候顾敬亭若是考上了也快要走了,若是赶得及还能送送兄弟。
回来路上,他曾帮着一支折损了人马的镖队当了几天苦力,学了不少东西,人家还给了两吊钱。阮天雄还想着若是顾敬亭没走,便带着他俩去吃顿好的,也算为兄弟践行了。
就在太平村的村东头,他看到了前面低着头走路的顾敬亭,光看背影就有点失魂落魄,这是怎么了?难道是没考上?
阮天雄不禁为兄弟心头一酸,扬声喊道:“秀才!”
顾敬亭没停步,继续往前走。阮天雄便再提了些嗓门:“秀才!”
顾敬亭身子一颤,缓缓回过头来,他不敢置信的看着阮天雄。看着他那风尘仆仆的样子,看着他望着自己的眼神,再看看他旁边没有阮成楠。而阮天雄心中也是一沉,不对劲,顾敬亭这般模样太过消沉,究竟是咋回事儿?
阮天雄快步走过去,却见顾敬亭“哇”的一下哭出声来。
第25章 扬州城惊天骗局,郁闷人报仇雪恨
“小爷我千哆嗦万哆嗦都哆嗦过来了,猛虎寨没伤我分毫,阎罗岗没夺我性命,就是霍华陷害也是毫发未损。结果……结果他妈的到了扬州竟然让一帮书生给打了,真是窝囊啊。谁说书生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啊?谁要再敢说这话,我他妈抽他!”林平嘟嘟囔囔的,任凭着顾敬亭给他搓跌打酒,时不时还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这事儿还得从阮天雄走后说起,年二十七,突然秦功明的府门口开始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不少学子排队入内然后满脸喜悦而出。为什么先前书生们在茶馆相谈时不藏私呢?那不是他们大公无私,而是这种鲤鱼跃龙门的好机会是根本藏不住的,与其埋在心底还不如广结善缘。
有人说读书人大多死读书读死书,但实则不然,只是大部分读书人太循规蹈矩,时代在发展,萧规曹随自然迂腐。加之读书人讲究礼仪规矩,些许的木讷在市面上的粗野人看来更是呆头呆脑,社会经验不足使他们同样会被骗。故此,才有了个书呆子的称号。
可他们傻吗?当然不傻,否则为啥这么多当官的都是读书人。为啥他们能读成书,别人读不成。所以他们非但不是傻人,还个顶个聪明,待了解这世道艰险,明白那暗流涌动,便会一发不可收拾。
总之事情很快就轰动了,正如传出的消息那般,的确是朝廷补贴留学计划,而且只需短短一年就可学成归来,然后就能参与大考了。
大家虽然奇怪为什么不在扬州府试院或者其他县试院张榜报名,可疑惑归疑惑,却还是得去排队报名,因为人家这次公派名额只有六十个,报名参选的总数量自然也不会太多。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很快疑惑就得到了解答。说是此次招生虽得朝廷认可,却并不能以官方身份明目张胆的进行,只能以秦老爷私人助学为由,原因就在于只在扬州招生。
虽外地学子可来报名,但报名时间只有十天,他们知道消息的时候或许已经为时晚矣,交通不便路途遥遥,根本赶不过来。
不患寡而患不均,朝廷自然要公平。但此等大事又有留美幼童的前车之鉴,当是先小范围的尝试,一旦取得成功才会大范围推广,否则耗费过大只能劳民伤财,还会受政敌抨击。
据小道消息称,之所以选择扬州,那是因为朝廷认为再往北的人太过老实愚钝,不善于西学之变通,再往南的人又太过油滑,生怕重蹈覆辙。选来选去扬州刚刚好,国人最讲究中庸之道,对此扬州学子是满满的自豪。
科举自明朝开始就分南北榜,全然是因为南方人写东西秀气,中榜的多,所以北方学子认为不公。实际上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八股题目的偏向性导致北方学子所擅长的不能完全发挥,倒不能说孰是孰非孰高孰低。
可就此事而论,面对金榜题名所带来的功成名就,公平尚且说不公平,更别说只在扬州招留学生这种本就不公平的事情了。要是堂而皇之,以朝廷身份出面行事,肯定会闹出大乱子。
在种种自豪感、占便宜、好时机等情绪下,都不用官方发表声明,秦功明也没有公开场合讲什么,可符合逻辑有理有据的考试事宜以及前因后果,便在口口相传中逐渐完善起来。
这是众人臆想和智慧的结晶,它无懈可击同时不容置疑,旦有质疑者便会被群起而攻之,或说他们掏不出来一百两,或说他们可能根本考不上,总之是挡了自己的远大前程。
报名费的这一百两其实不算多,别说平时去上学要花钱,各种送礼作保也要花钱,就是层层考试哪个不花钱。进京赶考更是没点钱都难以去的,这就是为什么这么多穷书生会病在路上的原因,他们没有阮天雄的体格却同样要风餐露宿披星戴月。
由此也滋生了一个职业就是师爷,不少师爷就是当官的债主,把这行纯属当买卖干。你不是没钱去赶考吗?我看你成绩行就资助你,待你考上了,然后见习完外派做官了,债主就会给你当师爷,甚至带着一个团队来,三班六房都是师爷的人。
这就是为啥好多师爷就是半个老爷,他们跟老爷是一回事,就且等着当上官后赚回来呢。没有这些师爷的存在,寒门学子就没法顺利赶考,可他们也同样滋生了贪腐,催化这大清朝走到了如今的地步。
反正归里包堆,科举之路花的钱比这还多,还不定能考上。但这次特招留学的成功率却是极大的,可以说只要被选上,好好学,大差不差就能当官。
官府的几位大人也纷纷到达报名现场,对这次招考佯装高深莫测状的大人们都讳莫至深,反正各个对前来的那名被称作铁先生的中年人十分尊敬。
铁先生就是林平最初在茶馆见过的那人,在官场上有些事情是不该问的不问,甚至连打听也别打听。但众人还是通过用具和服式以及派头,还有那密旨大致判断出了此人应该是皇亲国戚。
总之招考事宜热热闹闹的开始了,过年期间扬州外乡人少,也为此次招考的地域性提供了便利。有见识的学子都知道,之所以选择日本和香港留学是因为成本较低,朝廷看来也是真没钱了,这倒是更加符合时局。总之报名结束时,共有三百余名扬州府极其周边得到消息的学子参与了进来。
后经过五天审核,清退了三十余名并非读书人的滥竽充数者。又按照大清律退了五十名家庭原因不能参考的,比如三辈未出贱籍者,什么还在服丧期的读书人之类的。这些人的报名费如数退还,倒也没损失什么。
这种严格让剩下被选中的人欣喜若狂,而铁先生也公布了考试时间和地点,选择在扬州府试院开考,考试只有一天。学子们进入号房,刷刷点点,出来后交头接耳互对题目,纷纷表示很多题目前所未见闻所未闻。
顾敬亭博览群书又在账房待过所以算学很好,答起题来说不上如有神助,而是一气呵成十分流畅。总之是信心满满,而五天后公布出来的成绩他也的确是位列前十。对此他尤为不满,下定决心,待去了西学学校定要刻苦读书,夺回一直以来的魁首之位。
然后呢,就没有然后了。
铁先生再也没了音讯,好似人间蒸发了一般。学子们等的心急火燎,比他们更加着急的是衙门里的人和秦财主。话虽不是他们说的,可他们都参与了,这才让事情的可信度大大提高,起到了推波助澜的效果。
尤其是官府,铁先生说的信誓旦旦,说怕走漏风声让大家保密,然后他们还都信了,压根没人上书询问。难不成铁先生是骗子?这怎么可能,他明明花钱如流水,他明明带着丫鬟下人诸多,他明明可以讲出许多官场辛秘。
而他要是骗子,为啥会退回那些不合格者的钱财?难道是为了麻痹所有人以求偷偷转移?参与其中本来与有荣焉的大人们也不忙着解决问题,而是开始互相推诿,生怕牵连到自己身上。拿着这种大事开玩笑,一旦传到上司衙门,轻了仕途玩蛋,重了可是要掉脑袋的!
铁先生真的消失了,而收拢来的报名费自然也统统不见了踪影。被骗学子一共二百多人,被骗钱财却不止两万,一些贩卖试题散布消息穿针引线者也一并消失了。
一切在短暂的惶恐后开始发酵,经过了口口相传,足够积淀后终于爆发了。
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可他们大多不谙世事,看了太多诗书古典,很容易被书中描写的豪气所挑动。故此经常闹腾起来不计后果,顾头不顾腚。
他们先去了衙门闹,结果州府县府各级衙门皆是大门紧闭,当官的正焦头烂额想着怎么办,生怕处理不好引火烧身。
随后这帮读书人又去了秦家,秦功明更是冤枉。那铁先生要不是有张教授介绍,他信他个球啊。
当时秦功明是想,在他家招生,一旦这些学子中成了一个人物,他就也能名垂青了,富商这身份还不够显赫。要是再有个知恩图报的,也不用有多大出息,当个封疆大吏什么的,就是但凡有些实权还念着自己的好,那就可以抖起来了。
最主要的还是自己那个儿子也可以被保荐,儿子算不上傻却也不是读书的那块料,想去做商人更是不够油滑灵光,缺少那一份商人应有的狡诈,从小到大没少被人坑。此次作为有功之臣,可如铁先生所承诺的那样,得到朝廷的奖赏。儿子照样去读书,就算考不上也会给个官做,这样的方式可比纳捐强多了。
如今他却瘫坐在地上,占着房躺着地,两万银子还是有的。有却拿不出来,这些都置换成了店铺田地货物粮食,谁没事儿囤个两万两放家里啊,就是官票庄票归里包堆加在一起也就六千多。
这事儿秦功明没想脱身,这是他的聪明之处。被骗的除了他都是当官的,这锅他不背谁来背?他也没想跑,孰不知在东窗事发的第一时刻,他家外面就站满了人,有官差也有学子和他们的家人,更有那些看热闹不怕事儿大的。
收拢生意现银、变卖家产,即便有落井下石者不断压价,也要尽快换来现钱。同时找相熟的人去拆借,甚至去钱庄贷款。可还没弄好,学子们就压不住心头怒火了,也不知道在谁的带领下,潮水一般的人群冲入了秦家。
搬东西的搬东西,砸东西的砸东西,官差们喝止了几声就不见了踪影,估计也怕趁乱遇袭吧。秦功明只能站在院里哈哈大笑,声称“搬吧搬吧,我们都成了傻子”。
当然,他也被愤怒的群众给打翻在地,还好家丁护主这才得以逃脱。
毋庸置疑,这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张教授先是被骗,而有了他作为保证,秦功明也就被骗了。接下来就是层层推进,从下而上,每个阶层都因为对熟人的放心而入了坑。同时,他们傻乎乎的遵循着骗子定下来的一切规矩,跟着骗子所设计的背景走着。
除了先前的逻辑、信任、合理和官商背景外,其实整个骗局最精彩的地方是利用了人性中的欲望。学子们报国无门、想要取巧、希望功成名就的欲望。官员们求功心切、攀附权贵的欲望,以及商人们希望扬名立万和尊贵身份的欲望。
当欲望交织在一起的时候,人就被蒙蔽了双眼。而当你为了欲望迈出第一步时,骗子的嘴角就已然扬起了笑容。
不过在这样一场大骗局中,被骗的可不光是读书人和大人物。有些想要从中得利者也陷入了坑洞,但因为他们自身的弱小,被绊的踉踉跄跄东倒西歪。
比如有些说是介绍门路的,铁先生都是假的,那门路自然也是假的。还有些说是贩卖考题的,其结果也只能冷笑一声。当然有些随铁先生一并消失了,想来是他的同伙。
剩下的就是抖机灵的小骗子了,骗的还是当乡人,他们轻的被唾弃,重的被殴打,万幸的是现在衙门故意避嫌,不敢主动对此案出击,生怕一切事情压到自己身上,故此这些人即便被送官,也不过是打几板子并未坐牢入狱。
最冤枉的是林平,铁先生看他机灵每次都叫他伺候,每每还按茶社规矩点名给不少赏钱。况且每遇谈事他都会带人来棋语茶社,不少客人也会跟着打赏,以免落了下成。
林平更是会做人,有次东家也来了,当着东家的面,正好秦功明让他去几条街外买点他爱吃的花生。林平也没接钱就去了,众人哂笑说林平见了东家就手忙脚乱的,看来东家积威够深的,刚开始东家还颇为不快觉得丢脸。
没想到林平回来直接捧来了许多,说秦老爷爱吃想来大家也都爱吃。自己穷,没啥可以孝敬各位的,这里在座的大多数都给过赏钱颇为照顾,东家曾经告诉自己,别管是做生意还是做人一定要知恩图报,所以自己只能聊表寸心。
其实棋语茶社的东家和林平没见过几次,但谁也不会揭穿此事,大家都高兴,那天林平的赏钱极多。客人走后,东家夸赞了几句,给林平加了工钱,还特地叮嘱刘洵不可扣钱。
可林平还是在事后分了钱,刘洵见林平崛起还对他这个老师这么尊敬,自是只拿了一成。就阮天雄走的这些天,林平不论工钱光赏钱就赚了六十多两,其中一次客人直接赏了十两。
这是个什么水平,就相当于普通做工者忙活三年的收入。不过或许真该听林平的去烧香拜佛,这钱还没捂热乎,铁先生就东窗事发了。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就有被骗者说林平绝对是铁先生打探消息的同伙,否则凭啥这么照顾他。林平完全可以辩驳,刘洵也颇有人性的为他作证。
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那些官家的魑魅魍魉捉贼没本事,但欺负老实人可有一套。他们先把林平锁了起来,任由那帮书生们扑上来打。有便宜人谁不打啊,更何况被骗者真是满含怒火,顿时林平是被打的鼻青脸肿,万幸有官差拉着是没出啥大事儿。
把他拉到僻静处,让他交出钱财,林平没带多少,官差还想趁机讹诈捞财呢,自然是又把他押回了家。
“天雄哥,太窝囊了,他们足足搜去了我二十两银子啊,可是二十两啊!”林平哭丧着脸道。
顾敬亭加了一把手劲儿,顿时揉的林平大叫不止,顾敬亭道:“我也窝囊,我花了五两银子联络诸人,五两银子买书补课,还被骗了一百两,唉!”
“秦老爷没啥反应?”阮天雄问道。
“有,当然有。秦老爷家被砸了,他们家老太太受了惊吓,结果前两天没挺住给死了。秦老爷最近发出悬赏,谁能追到凶手,便赏银一万两。”
“干了!”阮天雄此次回家本就郁闷,又看兄弟受委屈,又有重金悬赏,便一砸桌子道:“咱们去找那群骗子,哪儿跌的份儿,咱们从哪儿拾起来!”
第26章 秦功明赏金设宴,武林梦破碎一地
扬州城的诸人成了笑柄,凡是参与的被骗的,一个个都灰头土脸的。大家都成了傻子,谁也别笑话谁了。
有些跟顾敬亭一样条件不好的学子更是生不如死,而那天冲入秦家抢掠的人里,真正受害者并不多,大多都是些闲人懒汉趁火打劫。
秦老爷的买卖还在,仓储也还在,他背起了这个早晚要背的锅。趁着事情还没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上下打点买个平安。对别人的抢掠秦老爷既往不咎,同时变卖了部分产业细软,开始对扬州城被骗学子进行赔偿。即便你那天来抢了,我也照样赔给你钱。
有的商家想要落井下石,趁机干掉竞争对手秦功明。趁你病要你命是商业上的绝佳良机,可好不容易有人背锅了,还乐意散尽家财的还债,官府怎么可能会让他完蛋。
于是或严令禁止或暗中警示亦或是直接给对手找找麻烦,得先让秦老爷把这事儿给解决完了再说。这么一来,秦功明却因祸得福,有了更深的官方交情和背景。
官面上私下里谁说起来都觉得秦功明懂大局识大体,以后与这样的人合作,胜过那些斤斤计较唯利是图鼠目寸光之辈。正所谓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这天下的幸运与不幸,又哪是一句两句能说得清的呢。
外人只看重功名利禄,但对秦功明来说,此刻的他却没想这么多,他现在是怒火中烧睚眦欲裂。是,他娘身体不太好,可到底还能坚持几年,让儿孙尽几年孝。小老太太心眼小,郎中都说了,此次大病乃至去世全然是受到了惊吓所致。
他成了全扬州的笑柄,见到有人在窃窃私语,或者在笑着什么,哪怕说的不是他,他也觉得是他,好似每个人都在笑话他这个赔了老娘又折兵的大傻子。
可秦功明谁都不怨,做生意的早就看透了人间的凉薄和沧桑,他只恨,恨自己的愚蠢和恨那群骗子的可恶。对,他是输了,在这场与骗子的较量中他输得一败涂地,那是人家靠着脑子赚来的钱,而且一应花销排场先把自己镇住了,也算不上无本的买卖。
可允许他骗,还不允许自己找回来吗?就算散尽家财也要让这群骗子知道知道,他秦功明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拿出一万两银子的悬赏,这是多少人一辈子也挣不来的大富贵。这些钱别说是寻仇抓人,就是让杀人也绝对有人愿意干。
不过秦功明不想就这样杀了他们,他的要求很简单,抓住他们并送当地衙门看押,然后他会想办法把那些骗子弄回扬州。
扬州可是秦功明的地盘,他要慢慢折磨他们,让他们一刻不得安宁。最后等折磨够了气消了,再把他们斩首示众。如果不是去年凌迟、枭首、戮尸都被取消的话,这些残酷刑法秦功明便要让他们一一尝试。
商人要忍常人之不能忍,可矛盾却合理的是,赚了那么多钱,不就是想让自己舒坦点痛快点吗?秦功明如今就是这样,他不愿意被憋屈死,他宁肯耗费颇多也要抓住铁先生为首的骗子。
没在外面酒楼,就在秦家院子里,厨子上下翻飞的炒着菜,火焰也随着风箱呼呼的拉动而熊熊燃烧,佣人丫鬟们里里外外到处穿行上菜。院子里防火的水缸尽数撤去,在这大院子里,摆着十几张桌子,每张桌子上坐着少则七八个多则十余人。
大家望着首席的秦功明,一个个虽然闻着菜香食指大动,但却不好意思胡吃海喝,只能偶尔夹着菜,然后于周围人推杯换盏一番。倒不是江湖儿女不够豪气,而是怕别人笑话自己没出息。当然也有例外,那就是一如既往临危不乱的吃货林平。
林平在这方面绝对是个人物,在阎罗岗生死夜狂吃海喝,在白家船上与霍华对面时依然风卷残云。现在更是裂开腮帮子甩开后槽牙,饭菜如长江流水,就跟倒水一般往肚子里倒,也不知道他这小体格怎么能吃下这么多的。
别人最多鄙夷,可跟他坐一桌的那几位,虽然依然保持着风度,却加紧了夹菜的频率,而且一脸惶恐生怕菜吃完了,若不是在秦家早就一脚把他踢飞了。
秦老爷这时候说话了:“诸位,在座的诸位,大家且听我秦某人说。秦某祖祖辈辈世代经商,从小买卖做到大行当,秦某却沽名钓誉一直想要个名声。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我读书不是这块料,我那儿子也不是,便鬼迷了心窍。
结果大家都知道,哈哈我被骗了,骗的是窝窝囊囊里外不是人。我就是个粗人,咱不说套话。我让人把骗子贼首还有一干人等的样貌画了下来,还附上身高细处的描写。管家,给大家发下去。
我还是那话,不用你杀人,不用你放火,就是抓住他们送官。抓住喽啰者,赏一千,抓住罪首者,赏万两!
诸位,秦某人拜托了。”
说着秦功明端起酒杯敬向四方,诸人也纷纷举杯相迎,一个个拍着胸膛叫嚷着,说什么抓他们轻而易举宛如探囊取物之类的话。反正是吹的牛皮震天响,而酒席也就算正式开始了。
秦老爷酒管足菜管够,林平依然在吃,众人也是左手肉右手酒,吆五喝六起来。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一帮汉子也就都放开了。
这些人里没几个真正的江湖好汉,武林好手也就是寥寥几人。跟阮天雄他们一桌的有五个人,这里面有个头儿是关东的,一张嘴满口的大碴子味儿。
他对林平笑道:“小兄弟,我敬你一杯,好饭量啊。”
林平没羞没臊的举起酒杯回了一下:“不敢不敢,我敬您。这饭量倒不是天赋异禀,就是家里日子穷,看见这么多好吃的没忍住。”
坦率应对毫无遮拦,反而把尴尬变成了不尴尬。两人对饮,那大碴子又问道:“在下金庆东,我身边的四个都是我自家兄弟,敢问对面的这几位小兄弟怎么称呼?”
三人依次自报家门,金庆东点点头,还没来得及说话,旁边一个瘦麻杆道:“嘿,我想问问三位小兄弟,你们有何绝技高招,有那胆量心气儿去捉骗子拿歹人。难不成就是看秦老爷大排筵宴,宴请各路宾朋,借此进来混饭吃,吃白食的?”
林平一听这个赶紧把刚塞到嘴里的东西往下咽,这就想要还嘴。结果隔壁桌子却突然起了一阵争执和吵闹,就见一四十来岁的瘦弱汉子冷哼道:“无能之人,不配坐在这个桌上。”
“你说谁呢!”一个粗壮汉子满脸通红,不知道是羞愧还是喝多了,此刻他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两人又嚷嚷了几句大家算是听明白了,原来那个壮的在桌上吹大了,结果惹了瘦的不快。瘦的套了几句话,才知道此人是江都一个村里的二流子,只因听到消息被赏金吸引就来了。
大家都是市面上混的,哪里有狠人哪里有能人,岂能不知道。但那壮汉所报姓名却无人知晓,当是村里混子一只井底之蛙罢了。
两人说着说着就呛起了火,最终拍了桌子准备动手。这俩人都是单蹦来的,周围的人看似是劝架,实际上全然是挑着两人的火儿,有点看出殡的不怕殡大的意思。反正是什么“可别动手啊,你打不过他”“都喝酒呢,可别吵架,有没有本事要在手上见真章”之类的。
人有时候就是这么坏,而被挑唆的人或是被迷惑鼓舞,或是知道却也下不来台了,便会硬着头皮使事情发展下去。
总之现场的这俩人就动起了手,秦家的下人还想阻拦,却被秦功明给挡住了。打嘛,桌子凳子碗盘碟子,这些坏了再买就是了。今天来的人他也看见了,凭着秦老爷走南闯北的经验,这些人鱼龙混杂良莠不齐。
这个汉子还好说,阮天雄那桌的顾敬亭和林平这俩人,秦老爷早就看着不顺眼了。那林平不就是棋语茶社的小伙计吗,怎么也来了?难道我秦功明就这么傻吗?明摆着来骗吃骗喝,这不是骑着脖子拉屎吗?表面上秦功明笑呵呵的,但心里早就老大个不乐意了。
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这场一打多少也能让其他吃白食的胆战心惊一会儿。秦功明的默许让两人更起劲儿了,那壮汉大喝一声:“老杂毛,说吧,怎么比,爷爷我让你一只手,别把你那小体格给掰弯了。”
瘦的那个冷哼一声:“直接比划比划不得了。”
“也好!”壮汉晃着手腕就到了场中。
能来的哪个不是好事者,不好事跑什么江湖凑什么热闹,当即是纷纷搬动桌子,给他们空出一大片地方。
就听金庆东对这边为首的阮天雄道:“阮兄弟,可莫要小看了那瘦些的,他虽然年纪大了些,看起来瘦弱,但实际却是咱们扬州一带赫赫有名的人物。若是我没认错的话,他应该是练内家功夫的高手,乾坤在身两仪双掌的罗琼罗大侠。”
金庆东心计啊,声音说的很大,若是那壮汉懂就等于点破了对方擅长的,自会感谢他,但现在看来他好像不懂。而被当面夸赞,也让罗琼颇有面子,实在是两头卖好。罗琼看了金庆东一眼,冲着这边虚抱一下,看来也认识金庆东,说道:“金师傅谬赞了。”
不过罗琼还是咧了一眼阮天雄,好似刚才他是在问罗琼行不行,金庆东才做这般解释的一般。顾敬亭当场就不快了,冷哼道:“广结善缘就广结善缘,捧高踩低借着别人捧臭脚,算什么英雄好汉,看来某些人也不过如此。”
阮天雄拦住了顾敬亭,金庆东那边有人想反嘴也被拦住。恰这时候那壮汉爆喝一声,宛如莽夫一般低着头冲向了罗琼。
阮天雄定睛观瞧,他从小爱听书听故事,总听说什么插招换势大战几百回合的,对武林中人有着无与伦比的崇拜。甚至是去县城赶大集时看到那些打把势卖艺的也觉得厉害的不得了,什么胸口碎大石、金枪锁喉、吞剑舞鞭等等等等。
在大街上卖艺的都是最低端的武者,那厉害的得厉害成啥样,真如《三侠五义》中讲的那般,还是如《永庆升平》里所述之厉害?这一切不得而知却是愈发让阮天雄好奇。
见到韩大虫时,听秀才讲了他过往传奇后,那些被韩大虫打残的江湖侠客就大打折扣了。这次跑回东平,一路上阮天雄更是见识了不少,知道了啥叫门子啥叫腥,那些打把势卖艺的是有真本事,可也多是道具和障眼法作祟。
今天听金庆东说的,看来罗琼也算是个武林道上的成名人物,如此近距离的看一场武斗,端的是痛快。阮天雄才不在乎金庆东说了什么,此刻他兴奋异常的看着场上,看着罗琼该如何破解。
那莽汉顾头不顾腚的冲了过去,却被罗琼四两拨千斤的一闪一推给让开了,顺势还推了莽汉一把,让莽汉自食其果。众人那声“好”还没喊出来,就看见冲过去的莽汉用手抄住了罗琼的衣服。
罗琼被扯得跌跌撞撞,脚下如拌蒜一般撞到莽汉身上与他一并跌倒在地。莽汉翻身骑在了罗琼身上,罗琼抬膝去踢,却被莽汉重量给压住,腿上根本使不上力气。
而莽汉才不会给他丝毫机会,抡起大拳头照着罗琼面门就打去。王八抡拳毫无套路,一边打一边完全不顾形象的狂喊:“日你妈妈的,让你瞧不起人,让你瞧不起人……”
罗琼抬臂去挡,却很快被砸开。脸与拳头来了个倔强的碰撞,在这碰撞中,想要以柔克刚的脸完败。
满脸的血,飞出的牙,罗琼就那样躺在地上,从反抗到尖叫,再到失去抵抗。阮天雄的嘴张得大大的,武林梦也不由得碎了一地,说好的大侠呢?
第27章 结盟联手捉骗子,口无遮拦惹麻烦
罗琼是练内家拳的,靠的是开馆收徒为生。开始他还谨小慎微小心做人,徒弟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每年有出师的,也有新收的,生活一稳定,徒弟一吹捧,他就渐渐膨胀了。
他自认为虽不是武林中顶级人物,却也可以位列高手了。不过真打起来谁跟你玩套路按规矩,跟徒弟使得的四两拨千斤,跟莽汉便玩不得了。
直接扯衣服拔轱辘,在地上宛如田头庄稼汉般扭打。什么解锁拆招,通通让你用不上,须臾罗琼就被打得满地找牙,这绝对是拳怕少壮的最完美解释。
那莽汉打红了眼,把已经瘫软的罗琼拎了起来。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了,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直到此刻秦功明才喊道:“快,快拦下来,可不能出了人命。”
啥叫莽汉,莽汉就是粗鄙鲁莽做事不顾一切,他当然不知道啥叫留手,啥叫点到为止了。他把罗琼扔了出去,眼见着罗琼就要砸在墙上。
罗琼再瘦再轻也是一大活人,莽汉能扔出去这力气就不赖,势大力沉的谁也不愿意去接。一来交情不够,怕伤到自己。二来就是万一接不住接不好,怕是当着这么多人丢了面子。
这一瞬间众人考虑的那叫一个多,纷纷退缩不敢上前。阮天雄倒是没有,他本就不是扬州地面上混的,更不是江湖上的老合,他只是觉得罗琼就是本事不济,可人已经失去知觉了,这么着扔向墙,头若磕到了,不死也得掉半条命啊,这至于吗?
阮天雄当即一个健步冲了上去,那速度和他的身高块头完全不相符,竟然在一瞬间反应过来还赶上了。最难的是他跑过去的时候,身形还在弓形,便一把抄住罗琼在他接触墙面的最后一刻,硬生生给拉了回来。
拉回来的一瞬间,阮天雄又硬是用臂力稳稳停住这么一个大活人,轻轻放了下来。这一刻整个秦家院子里都安静了,在阮天雄看来,这没啥,但在别人看来,尤其是练武之人看来这里面意味就深了。
比如阮天雄刚才用了怎样的步伐,拉拽时腰间是多扎实的铁板桥,最后稳住的时候能显现出哪家的外门横练的功夫。
在场的兄弟三人得亏不知道他们想的啥,否则非得笑喷了不可。秦功明赶紧叫人找郎中给罗琼医治,看那样子应该是性命无忧,毕竟练武之人还是能扛得住的,但会不会留下后遗症就不好说了。但能够肯定的是,自今天起罗琼的招牌算是落地上了。
秦老爷上下打量阮天雄,不禁暗道自己看岔了眼,经商多年虽知道瘸了腿儿的凳子还能绊人一脚,不能小看任何一个人,更知道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可人到底都是固定思维难变,看他们年轻,穿戴也一般自然就轻视。
阮天雄被邀去了秦功明那一桌,这一场闹剧下来反倒是好心的阮天雄最露脸,别人纵然嫉妒却也无可奈何。有的是没那力气没那本事,有的则是为当时的抉择而懊悔不已。
不一会儿顾敬亭和林平也被请了过去,酒宴撤去后,秦功明留了三人去书房叙话,一说之下那叫一个投缘。
这投缘是咋来的?一种是韩大虫和顾敬亭,阮天雄和白敏恒那样有眼缘又对脾气来的,还有一种便是臭味相同或同病相怜。
阮天雄如实相告,说自己没练过什么武艺就是力气大了些。刚开始秦功明还以为是他谦虚不信,后来阮天雄说了一番秦功明就明白了。在船上讨生活的下盘工夫不稳不早给掀翻在水里了,扛包拉纤又都是力气活,天生力大的阮天雄打熬了一番力气后更是了不得。
至于那速度和脚力,他本来就相对灵巧,比一般人速度快。而且最主要的是,你要是四五十天都不停的赶路,跋山涉水的,那再软脚的也能练出来。前几天阮天雄不刚来了这么一趟吗?从扬州到东平,从东平又回扬州。
这就是沧桑世道给人的磨炼,若你觉得是吃苦倒霉那就是吃苦倒霉,你要觉得这是上天的馈赠,那便是最好的礼物。
林平和顾敬亭以及秦老爷可谓是同病相怜,他们都是被人骗了,都是被害者。最能与秦老爷相互哭诉的还是林平,林平现在脸上的伤还没下去呢,这种飞来横祸让两人互相感叹。不过听了别人同样倒霉的事情,秦老爷多少心里是没那么难受了。
秦老爷看得出来这三个小家伙够机灵,但说话实诚,重信重义。而且顾敬亭有句话说得对,那便是他们又不是去追杀这群骗子,骗子也不会当面锣对面鼓的跟他们动手。
其目的有二,一抓住他们交给官差,还有便是如有可能的尽量追回损失。做到这些,智取远比武力重要的多,秦功明想了想深以为然。
揣着秦功明赏的三十两盘缠,三人边聊着边往外走。刚出秦府大门就被人给叫住了,定睛观瞧竟然是金庆东他们五个。
“金大哥。”阮天雄道。
“阮兄弟,咱们借一步说话。”
茶馆中八个人坐在一起一聊,阮天雄算是听明白了他们要干什么。据金庆东所言刚才一走众人要么就即刻动身追捕,要么就三五成群,或是相互结盟互通消息。
他说人太多了一拨人一拨心思,只能互相算计根本成不了事。可人少了又不够用,茫茫人海去哪里寻找呢,需群策群力方可找到骗子。
按说金庆东说的有道理,可阮天雄的心里还是有点犹豫,他看向了顾敬亭和林平。林平笑道:“金大哥,我们这一群半大小子,也没啥本事的,您为啥这么看得起我们啊?”
“这话问得好,骗子有脑子够聪明,不然也不能有这么多人受骗。可我们都是粗人,顾兄弟是个读书人,脑筋快,林兄弟也古灵精怪的,估计能出奇兵制胜。至于阮兄弟,这就不用多说了,您刚才露的那手可是技压群雄震惊四座啊。”金庆东恭维道。
花红轿子众人抬,别管人家说的是真是假,既然捧了他们就得接着。不合作倒是也不怕,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谁也碍不着谁。可问题是小哥仨虽经历颇多但江湖经验还是尚浅,看起来金庆东是个老江湖了,有他在成功率会高上许多。
阮天雄他们收拾了一下,就与金庆东等五人一并出发了。此行目的出口恶气是其一,还有就是赚份赏钱,就算是八个人平分,一人一千多两银子也是天降横财,足够富裕的过下去了。
这一路上林平兴奋极了,好似那些赏钱近在咫尺唾手可得一般。金庆东那边也有两个年轻人,跟爱聊的林平很快就混熟了。一众人等朝着西边追去,对对方的底子也渐渐有了一些了解。
金庆东早年间走过镖,后来做镖师达官太过危险,赚了些钱也就不干了。这走镖专有一路,比如有些人专走北路镖,从一地往北方某地行路,同样也有东路镖西路镖南路镖,反正大致都是固定路线。
在这条道上官私两道黑白势力镖师都需要掌握,一条镖路是镖局一代人或者几代人趟出来的,有的时候没有那么多腥风血雨,或许几十年都平安无事,全靠江湖规矩和人脉支撑。可一旦有事了,那便可能是生死之间。
金庆东交接好一切后就退隐江湖了,行镖的时候每次过山过岗他都提心吊胆,这种刀口舔血随时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日子实在是太过刺激。刺激到回家睡觉的时候,听到外面些许风吹草动金庆东都会翻身起来警戒查探,刺激到每次小号的时候都不断向后看,大号的时候也当那拉屎脸朝外的汉子。
不过江湖的魅力即在于它的神秘感,也在于它的危险刺激,身在其中的人或许会疲乏,或许会恐惧,但离开了那里回归平淡,却又会无比的向往和怀念。这就好像吃过大鱼大肉的人,猛然让他去吃糠咽菜怎么可能受得了。
金庆东也是如此,于是乎他带着几个小兄弟当上了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的散工,帮着缉拿捉人、看家护院、保镖行路,总之就在附近一带活动。即不似镖局有时因财物过多惹人眼红,需要以命相搏,又能浅涉江湖,倒也算是逍遥自在。
“金大哥,为啥我们要往西边去啊?”顾敬亭问道。
就听金庆东笑道:“我自不是想到哪儿走到哪儿,诸位兄弟请放心。金某虚长几岁,也算走南闯北,见识过一些江湖骗术。
江湖上的骗术千奇百怪,为首的有四大门,分别是蜂麻燕雀。而扬州这帮骗子的行事手法看起来很像是蜂门和缺门的人,所以我料定他们是往西跑了。”
“您的意思是说蜂门和缺门在西边吗?”阮天雄问道。
金庆东答道:“差不多,我听说蜂麻燕雀各有总坛,但除知道其中的麻,也就是马家总坛在洛阳外,其他三门都相对秘密。但我说的可不是他们总坛,而是他们的地盘。”
“骗子也划地盘啊?真是无法无天了。”林平嘟囔道。
“兄弟慎言。”金庆东看着大道上人来人往不由得脸色大变:“江湖骗子虽低微,但蜂麻燕雀四大门却不容小觑,切莫因为嘴快惹了麻烦。”
金庆东压低声音道:“说到旁的地方我还不知道,但在扬州府附近,蜂门和缺门的地盘都在天长。天大地大任横行,只要有腿的江湖人物肯定会到处乱窜,可我想他们得手后应该先会去天长,那里才是他们的安全之地,寻求安全是每个人的第一反应。或许到了天长避过风头后,才会再次转移行骗。”
“金大哥不愧是老江湖,佩服佩服。”
在一片赞誉中,金庆东得意洋洋,一众人等朝着天长继续赶路。在路旁的野茶棚,有两个人正支棱着耳朵侧耳倾听,其中一个长的身高腿长面相周正,另一个则贼眉鼠眼好似不用说都知道他是小偷老荣一般。
那贼眉鼠眼者笑了起来,露出一口碎芝麻烂牙,周正者慢慢饮茶不去理他。贼眉鼠眼的人调笑道:“嘿,别装没听见的,看到没,人家说了骗子也划地盘啊?哈哈,瞧不起你呢,老马,让你进马家,当了骗子被人鄙视了吧?”
“草上章,少他娘的放屁,好久不见,你说话还这么让人讨厌,再被鄙视也比你这人人喊打的扒手老荣强?”被唤作老马,实际年纪不大的周正汉子翻了翻白眼道。
“不过那帮小子好像在捉骗子,看来有热闹瞧了,要不咱去看看?”草上章道。
老马也是坏笑起来:“下雨天打孩子,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为什么不呢?”
第28章 人名树影真本事,一山更比一山高
“天雄哥,你说金庆东练得是什么功夫啊?”林平问道。
此时此刻三人蹲在茅坑里,排成一排聊着天,也得亏天还不热,否则这地方哪里还张得开嘴。
顾敬亭捂着嘴道:“这些话非在这污秽之地聊吗?”
“出去人家不听见了吗?没听说过背后不说人吗?”林平道。
顾敬亭无奈道:“这就不叫背后了?”
“人家没听见,这背后就不算背后了。”林平强词夺理道。
阮天雄笑道:“赶紧擦了出去吧。这个金庆东啊应该是个用刀的高手,他背着的包裹里带着一把刀,你看咱几个,哪个没带家伙事儿。可他左手的虎口处有着一层厚厚的茧,应该是个左手刀的硬茬子。”
“左撇子,吃饭的时候他可是用右手的。”顾敬亭惊道。
“要不说还是得防着点呢,咱不害人也不能让人害了。平时用右手,但左手才是杀招,这种人阴着呢。”林平道:“天雄哥你真厉害,都是一块儿光屁股长大的,你咋懂这么多。”
阮天雄已经提着裤子站起来了:“这次回家路上不是帮着一个镖队干过两天活儿吗?他们也是真缺人了,否则不会用生人的。但那些人还是挺爱聊的,不过也是在套我话,路上给我讲了不少江湖上的事情。让我对武林人士崇敬不少,也学到了不少,只是这次一看那个罗琼,我就彻底梦碎了。”
“哈哈哈哈,想想也是好笑,要是大王还活着,就那样的一手能干翻十个。”顾敬亭笑了起来。
从茅房出来回到酒桌上,金庆东他们也吃完了,见三人回来他们也闭了嘴,想来方才也在背后聊他们三个呢。几人已然到了天长,还得说金庆东有经验,先找到守城官兵,三言两语花了半吊钱就探听到了消息。
铁先生在扬州为什么会被人信以为真,还不是因为架子大够排场,前呼后拥有十几人伺候。加上后期消失的那些贩卖试题和拉拢关系者,姑且推断他们可能也是铁先生的同伙,这么算起来少说有二十多口子人。
蜂麻燕雀四大门中,也只有蜂门和缺门的骗局是如此人多势众,这也是金庆东的判断依据。这么多人,配合的天衣无缝滴水不漏,让扬州府上上下下都没有发现端倪,应该绝非是临时抓包来的组合,他们当是一个配合紧密组织有序的团伙。
他们不光在骗局中利用了人性,更把握了事后官场中人的想法。没人去追捕他们,因为发出海捕公文甚至只是派人追捕都需要申报备案,那么一来就等于把所有人的遮羞布给掀了起来,费力不讨好的事情官场这帮老油条谁会干。
再说就算抓到又能怎么样,审判追讨被骗资金?到头来还不是承认了被骗的事实。案子每年都需要呈上去的,而且上级衙门是要审核并对有疑点的案子进行调查,甚至驳回重判。一旦被别有用心者利用,只怕扬州府里里外外不少人的顶戴都得摘了,这是所有人都不希望看到的。
故此才让秦功明吃了个哑巴亏低调处理,否则这么一大群骗子的行踪是很好追查的。这不,金庆东都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线索。
根据守城官兵所说,的确有一帮人入城,虽然并非金庆东所说的衣着华贵,却也有几人与他描述的样貌有些许相似。只是事情过去许多天了,城门来来往往人员多,也记不太清楚了。
即便是这样含糊的信息也给了几人莫大的信心,起码这事儿有谱了。天长也就这么大,里里外外八个人撒出去打听,很快就得到了消息,确定他们的确在天长逗留过,不过三天前却离开了,至于去哪儿了谁也不知道。
几人找了一家饭馆祭了五脏庙,就开始大眼瞪小眼的商量了起来。
金庆东道:“这说明咱们想的是对的,只是天大地大,接下来该往哪里找呢?众人拾柴火焰高,大家也都说说。”
“他们应该不敢在扬州府治地转了,要么是北上,要么再往西行,尽早离开是非之地才是他们的首选。”顾敬亭说道:“盱眙、金湖、来安、滁州都是他们可能去的地方。然除滁州外,其他三地都如天长一般太小,稍作打听就能得到端倪。我估计他们听到了秦功明要找他们的消息,所以才仓皇而逃,我猜他们应该藏在滁州。”
“为什么非得是滁州?”金庆东的人问道。
顾敬亭解释道:“他们留在天长的目的金大哥也说了,这是他们的地盘,相对安全,同时可以通过耳目探听消息。天长离着滁州较近,滁州对其控制超过扬州,但又是扬州府管辖,这就造成了一定的管理混乱,自然是藏污纳垢的最佳之地。
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大家想到的是这些骗子得手后肯定会远走高飞,自然会天南海北的找他们,谁知道他们却藏身于诸人的眼皮子底下。滁州离着扬州这么近,定会被诸人所忽略。”
“灯下黑。”阮天雄补充道。
“对,就是灯下黑!滁州是直隶州,没了扬州府的势力,又离着很近,藏个一年半载便可改换面貌再度出山,岂不比被人追在后面跑,随时可能在新的骗术中被旧主找到的好?”顾敬亭做出了最终的解释:“故他们有很大的可能就在滁州。”
众人还没说话,就听见楼上有两人哈哈大笑起来,其中一尖嘴猴腮的笑道:“兄弟,刚才高论精彩精彩啊,可否上来叙话?”
众人大惊,他们离得很远,刚才说话虽没有刻意压低却也声音不大。且不说楼上,就是旁边的桌子上的人也不定能听清楚。那两人离得很远又是如何知晓的呢,难道是高手?又是友是敌呢?
金庆东给几人使了个眼色,纷纷摸向了家伙事儿,金庆东出口道:“两位兄台,我们吃饱喝足即去赶路,两位好吃好喝,萍水相逢就此别过。”
“别走啊,就是真找到踪迹,知道该如何寻到罪首吗?奔波这么久,寻了许多地,秦老爷说抓住喽啰赏一千,抓住罪首才赏一万,难道一千就满足了?再说你想抓,他们就会束手就擒?你不让跑他们就不跑?真动起手来,人家人多势众,真有一两个有把式的,咱能打得过?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这事儿啊,还得智取。”楼上另一个长相周正者说道。
这俩人不是旁人,就是路上与阮天雄他们擦肩而过的那俩,一个叫老马一个叫草上章。
他们说的有道理没道理放在一边,且吃惊于他们怎么知道秦功明的事情,可当时秦家大院中吃酒的并没有这俩人啊。要是长得周正的那个不记得也就算了,那个贼眉鼠眼的看一眼就能记好久,绝没有此人才是。
金庆东眉头微皱,跟众人使了个眼色,他们小心翼翼的朝楼上走去,到底要探个究竟心里才踏实。
趁着他们绕去楼梯的工夫,草上章低声坏笑道:“还得靠我吧,没我留在天长偷听他们谈话,你怎么知道什么秦老爷什么一千两的。让他们上来说话,就先占据了心理优势,你小子够贼的。话说,你到手了吗?”
“手到擒来啊,那帮人真是水。”
草上章踢了踢脚下的绿布包裹,发出一阵响声,不禁笑了:“等着你师父罚你吧,又多管闲事。”
几人这时候已经上了楼,两边一说,老马说他们是秦老爷先前找的人,但查明是蜂门的骗子,他们就不便管了,于是秦老爷才广发英雄帖去召集各路好汉。但这事儿他看不过去,恰巧听到他们聊的,特此提点几句。
一听这个,金庆东就有点不开心了。合着这俩人的意思是他们不管了,秦功明才只能找了自己这帮杂鱼小虾,这俩人是啥人,怎么这么大谱,看起来也就二十来岁,年纪轻轻口气倒是狂得很。纵然听力了得,可能是武林高手,也不能这么狂妄吧。
金庆东等人自报了家门,那边也说了出来。阮天雄还没觉得什么,却见金庆东的脸上变颜变色,说起话来小心翼翼起来。钱压奴婢手,艺压当行人,走江湖的徒有虚名者不在少数,但常言道空穴不来风,久负盛名必有来由。人的名树的影,这俩人当是名头极大。
草上章是荣行新秀,乃是荣门三怪中的穷不荣名曰章久长,江湖人送外号草上章,在荣门三怪中排行第一,这可是大盗中大盗。再说那老马,本名马云,在江湖上倒没什么太大名号,可草上章一说他是马家马头的弟子,金庆东就肃然起敬了。
怪不得不能管,蜂麻燕雀争斗不断,但大面子上却是同气连枝一团和气,身为四大门中人,马云自然不能管了。
只听马云说道:“我也是看不惯他们,你说骗就骗,可穷书生们招谁惹谁了,这一来得有多少人哭天喊地家破人亡,当骗子也不能昧了良心。所以方才听这位顾小兄弟高见,自觉精彩才特地唠叨几句,切莫介意啊。我不能管他们,但又没人说我不能帮倒栏头子的,您说是吧。”
“是是是。”金庆东连忙道:“久闻马家侠义,今日一见果然如此,还请马兄不吝赐教。”
几人不明白,阮天雄却知道这倒栏头子是什么意思,前些日子恰好听镖队的镖师说过这句江湖春典,便低声对同伴解释道:“倒栏头子就是被骗的人找回去。”
马云、草上章还有金庆东听到不由得纷纷斜了阮天雄一眼,或是惊讶或是好奇,各呈不同状态。
阮天雄则是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没有解释什么,马云继而说道:“你们啊,就去滁州,我敢确定他们的确就在滁州。但发现他们的行踪,便派一人入城。最好是顾兄弟,你脑子快又是书生,或是林兄弟也可,你俩穿得衣衫褴褛弄个灰头土脸,找个机会赖上一个喽啰,或巧遇或碰瓷,总之就是跟定他们。
他们无奈就会把你带回去,你们再自称被骗,相互之间颇有渊源。具体怎么说还得看现场情况,脑子转活点反应再快点,争取让他们把你留下。只需小心探查,就能发现他们藏钱的地方,这种赃物又是巨资,断然不会全部存入钱庄,估计就是当时交的银票和大量现银。东西不小,少说……少说得有我脚下这个包裹这么大。”
众人齐齐向着桌子下面看去,果然有个不小的绿布包,随即马云又说道:“到时候钱也得到了,罪首头目在哪儿也知道了,就立刻找机会通知外面的朋友,让他们报官。为了不惹麻烦,在官差来之前,混进去的兄弟最好拿着银子先走一步。总之事情办好了,钱也到手了,一箭双雕皆大欢喜。”
“好!”众人脸上齐齐露出笑容。
别管听没听说过此人,但就此番而言,蜂麻燕雀四大门果然名不虚传。众人谢过,马云和草上章言称还有事便先走了,望着他们离去,金庆东还不住感叹他们不愿惹事,本事高强等等等等。
即便累的够呛,他们还是急匆匆赶到滁州,硬是走了一宿,生怕别人也遇到马章二人抢了先机。因为二人临走时曾说过若遇到其他人也会提点一番,只是教他们其他方法而已。
阮天雄和金庆东的一个小兄弟先入了城打探消息,他们相对脸生不容易惹人怀疑。结果刚进城就听到了敲锣声,街道两旁的人迅速围拢,锣声过后有一帮人劈着嗓子高声呼喊了起来。
猎奇心起阮天雄和那人凑了上去,就见大街官差押着十几个被五花大绑的人在游街。群众们早有准备,看来也不是第一天游街了,人们拿着石子硬物砸向游街者。游街者有的被砸的鼻青脸肿,有的砸巧了便是头破血流。
游街者被五花大绑,根本无法反抗,而两旁官差则懒洋洋的还躲得很远,以免被误伤,只在那些犯人不喊了时才上去给上一棍子。游街的犯人嗓子已经喊劈了,轰轰隆隆的破锣嗓子听不清喊的是什么,而且这么一票犯人还有围观者的谩骂混杂在一起,更是让人听不真着。
阮天雄本以为这是本地罪大恶极者呢,结果一看游街者胸前的犯由牌才知道,这事儿跟本地老百姓还真没关系。他突然打了个哆嗦,看着那些兴奋异常的百姓,他们往日老实淳朴,如今却面目狰狞,正在用最残忍和原始的方式发泄着心中莫名的邪火儿。
这般一来是会有教化警戒之用,但却又让人陌生的不再像人。那么这些犯人究竟干了什么,他们又是谁呢?
为首的那个可不就是秦功明给出的画像上的铁先生吗,脖子上挂着垂在胸前,面积很大的犯由牌上也写的清清楚楚。他们……他们怎么被抓住了!
旁边有俩闲汉聊天,阮天雄恰巧听到,就听一人道:“这帮骗子还真厉害,竟然冒充朝廷命官坑害读书人。啧啧啧,在咱滁州被捕,可算露脸了,扬州官场想要平息此事且得花费一番呢,当官的算是肥了。”
“你算说到点子上了,不过也是因为这帮骗子穷,大老爷才用这种方式逼扬州官员花钱平事的。”
“此话怎讲,他们不是骗了几万两银子吗?看犯由牌上写的,这才发生了几天,就是撒钱也撒不完啊。”
“你可问对人了,我老哥就在衙门当差,据说他们是遇到高人了。有个骗子装作被他们骗的,反正混了进去,最后来了个卷包会不说还报了官。听说一个绿布包里满满的银子就这样没了,真是厉害啊。”
“活该,骗人者被骗,可不就是报应吗?就是那绿布包里的银子得有多少啊,想想都眼馋。”
阮天雄愣在那儿,他的眼前只是不断浮现出桌子下面的绿布包,以及老马和草上章回头冲他们笑的场景。这江湖,真是能人辈出藏龙卧虎,一山更比一山高啊。
第29章 滁河梅鱼美味鲜,车轮滚滚常老爷
“真坏啊,真坏啊!”林平又在不停的嘟囔了。
到现在几人还是有点不敢置信,就才几天功夫,怎么老马和草上章就能赶到他们前头,骗了铁先生一伙儿,还折回来戏耍了自己这帮人。他们为啥要这样做,图啥呢?
不管图啥,反正那一万两赏金算是打了水漂,这些天匆匆赶路风餐露宿到处寻找,一应花销算是白忙活了。阮天雄他们还好说,有秦老爷给的三十两盘缠,金庆东等人就是自掏腰包了。
下午头里,金庆东与阮天雄他们告别,说要歇息几日再走,非要花天酒地一番,花钱解郁闷。顾敬亭听了心里痒痒,但想到兜里的钱还要有大用,便忍了下来。
也得亏没去,阮天雄他们不知道,金庆东一帮人心情不爽聚众喝酒,结果与人发生口角,最后打了起来还失手出了人命,随后便于铁先生他们一并作伴去了。
至于阮天雄几人,找了家小店也要休息一下。三人一个房间,弄点粗茶淡饭小米粥吃喝一顿倒是舒坦。
酒足饭饱,阮天雄盘算一番后说道:“咱们出来也快一年了,这一年经历了这么多,却是一事无成,日子可不能这样过。”
“天雄你有啥想法?”顾敬亭问道。
阮天雄说道:“你那一百两秦家已经退还了,小林子还攒了不少,这次秦老爷给的三十两也没花完,归里包堆有小二百两。现在就两条路,一个是回家,有这些钱回家也有交代,还能过上一阵富裕日子。”
“这不成,咱就这样回去算哪一道!”林平第一个反对:“这些钱放在咱们石碣村是不少,可放在扬州城又算得了什么。就这么灰头土脸的回去,还把成楠哥给弄没了,我是没脸见人。”
顾敬亭也是点了点头,阮天雄笑了:“那就好,看来咱们哥仨意见是一致了。我的意思是明天天一亮咱们就回扬州,给人干苦力做工不如自己做生意。虽然咱没啥经验,但小打小闹还是可以的,小林子,要是咱哥仨弄个野茶棚,你能撑得起来吗?”
“那都不是吹,扬州城谁不知道我林平这张嘴。”林平拍着胸膛道。
阮天雄一握拳,兴冲冲的说道:“就这么办了,我和林平跑堂,秀才字好当个记账先生,没啥掌柜伙计,凡事就咱哥仨商量着来。”
“好!”顾敬亭和林平异口同声道。
第二天天一亮他们便出发了,要是靠腿儿走回扬州紧赶慢赶也得两天多,要是舒坦点不那么急就得三天多。
虽说环滁皆山也,但实际上滁州边上还有一条滁河,这条滁河可一路向东随后南流直达长江,到了长江他们便可在瓜州下船,走上半天功夫就能到扬州。
虽然这般一来还要多耗费些时间,但比赶路步行轻快了太多,做买卖也不差这两天。跟船老大商量好了,阮天雄帮他撑船,过浅弯的时候他还可以跟林平一起下去拉纤。船小,就是插满了也乘不了几个人,拉纤也不费力。
船老大合计了一番,觉得这买卖划得来,便应了下来,三个人一人六文钱就把他们送到瓜州。吃虽然要自备干粮,可住可以睡在船上,这比一路住店合适多了,就是鸡毛店也没这么便宜的。
船老大本以为阮天雄是个有力气的青瓜蛋子,可他一上手船老大就看出来了端倪。这艘船上就船老大和他儿子俩人搭班干活儿,快到中午的时候人总算是齐了,船老大就坐在船头抽着烟袋,心想找了个行家帮忙自己倒是清闲了,怪舒坦的。
阮天雄会撑船摇橹是不假,可这一船坐满了也得三十多口子人,这么大的船他还是没掌过的。万幸是滁河今年没有春汛,水流较为平缓,加之有船老大没事儿提点两句,阮天雄水上的悟性也高,不一会儿功夫他便驾轻就熟了。
“行了,靠岸休息下吧,歇上半个时辰活动活动腿脚。该吃饭的吃饭,该撒尿的撒尿,一会儿再开起来可就直接到明早了。”船行到傍晚时分靠在了徐河嘴,这里算是三河交汇处,有一小码头的存在。
凡是水陆码头都是热闹所在,徐河嘴虽比不上运河沿岸的码头热闹,却也是不赖。做卖的做买的,推车的担担的,卖米的卖面的,反正是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大饭庄哥仨自然舍不得去,就在街边小摊,一人一大盆杂粮饭,三人再配上一小碗汁头儿浓郁的熬小鱼。那小鱼炖起来鲜嫩无比,个头不大却格外好吃,熬出汁往饭上一浇别提多下饭了。
“这是啥鱼啊店家。”阮天雄爱吃鱼,此刻已经要了第三碗了,全然没了往日的节俭。看他难得这么舍得一回,顾敬亭和林平也满眼堆笑,虽也馋的流口水却济着阮天雄多吃。
那摊上的老板用干布擦了擦手,笑道:“客官喜欢啊?这是我们这里的特产,叫做梅鱼。”
“啥没鱼?明明这不有鱼吗?不能因为人家个头小就说没鱼啊,那我岂不成没人了。”林平耍贫嘴逗咳嗽起来。
老板笑了:“这位小爷真会开玩笑,梅鱼产自梅河故此被称为梅鱼,又被叫做梅白鱼。”
“哦!我想起来了。”顾敬亭一惊一乍的直吓得几人一哆嗦,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继而道:“原来这就是贡鱼,这鱼现在吃还沾早点,应该梅雨季节打捞最好。相传明朝时,这鱼还做过贡品。历来滁州外出学子归来,都会先吃一碗梅鱼以解乡愁。果真如传说中的那样,色白如银、浆汁似奶,柔嫩味鲜,简直是绝无仅有。”
“客官好见识。”老板夸赞道:“您这几句可否再说一遍,等回头有人吃的好了,我也好卖弄卖弄。”
众人皆笑了起来,正笑着呢,就见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站在摊位前。她个头不高身材消瘦,穿的很破,虽不是衣不遮体却也是补丁摞补丁。她耸动着鼻子,忍着不让口水流下来。
老板看了口叹了口气,对小姑娘轻声道:“秀妞,你晚些再来,我这晚上的生意才刚开,晚上要是有剩的,我给你些。”
“嗯,谢谢陈叔。”小姑娘鞠了个躬,身子倒退着往后走,眼睛还在直勾勾的盯着闷杂粮饭的锅,鼻子不断耸动闻着那梅鱼香味。
这幅馋嘴的样子与林平像极了,林平不由得多看了两眼,猛然他二目圆睁,扔掉手中的筷子飞奔了过去。
那唤作秀妞的小姑娘光顾着看吃的了,倒退着往后走,全然没看见一辆马车正过来。那车把式也不知道是不是瞎了,任由马匹就这样贴着秀妞的身子过去,眼见着秀妞这么小个人儿就要撞到车轮上了。
林平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一把把她拉了过来。车把式刚才的确是恍惚了,也是秀妞个子矮,可林平就是再瘦小也是个大小子了,而且北方人的瘦小放在南方就是普通个头,林平猛一窜过来吓了车把式一跳,赶紧拉了缰绳。
且说林平这边,他虎着脸看着秀妞,秀妞突遭变故都快吓哭了,林平却拉着她走到摊前,大方的掏出来几枚铜板拍在桌子上,冲着老板道:“上一份给她!”随后对秀妞很凶的骂道:“吃吃吃,就知道吃,要被碾死了,还吃个屁!”
车上的常思福常老爷被猛然恍了一下子,本来在闭目养神的他差点给歪倒。他挑开了车帘看了过去,却见自家车把式正提着鞭子朝着林平走去。边走那车把式边骂道:“活够了是吧?知不知道这是谁的车,你惊了我家老爷你吃罪得起吗?!”
“住手!”常思福的声音都打了哆嗦,他从车上跳了下来,却腿脚一软险些跌倒在地。他来不及整理衣服,急急忙忙跑了过去。
车把式都傻了,他从未见过自家老爷这般模样,这得是多生气啊才失了分寸。却见常思福一把扣住了林平的胳膊,两眼通红上下打量,林平斜愣着眼冷哼道:“咋?想动手!?”
林平他们三个都料定了,不就是个土财主吗?反正一会儿就开船了,真要是打起来打完了就跑,没留姓没留名的,上哪儿找自己去。
却见常思福满面泪流,仰天长啸:“我的儿啊,我的儿,你可回来了!”
“谁?”林平一脸懵圈,心说这老头不是疯了吧。
常思福上下打量着林平,就是怎么也看不够的样子,连连说了几句好:“好啊,太好了,真是上天恩典,你我父子二人竟然会这样相遇。我的儿,苦了你了。”
“谁他妈是你儿子,我是你祖宗!”
第30章 天上掉下有钱爹,恍如隔世富贵生
林平嘴里嘀嘀咕咕的看着常思福,刚才他以为是占他便宜,便先胡卷乱骂了一通。而常思福却说这事儿一句话两句话说不清楚,让众人随他来。
几番相劝不如银子好使,林平说船要开了,自己花了船钱,结果常老爷拿出五十两银票,瞬间就把三人给收买了。
看着常老爷不像是人贩子,就算是人贩子哪有贩卖三个大小伙子的,半大小子正是吃死老子的时候。不过这事儿还是蹊跷,顾敬亭悄悄问了小贩,得知此人的确是不远处汊河镇的大财主。据说家财万贯,徐河嘴码头都有一半是他的产业。
要是小贩这一环也是骗子帮凶,那这圈套可够深的。可阮天雄他们三个身无长物,就是大量银票也没带在身上,这就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反正啥都没有便随他去了。只是跟着走一趟,不痛不痒的赚个五十两银子何乐而不为呢。
常老爷的马车很大很舒适,里面到处都是软垫靠座,不过四个大男人挤在里面还是有点挤的。常老爷说得亏今天没带其他随从,只是秘密来徐河嘴看看生意,否则这车根本坐不下。
车把式找了个人给了几文钱让其转达给船老大,说阮天雄他们不走了,看来今天晚上说啥也要在常老爷那儿过夜了。
对于什么常老爷说林平就是他儿子的说辞,林平是不信的。是,他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死了,可他依稀还记得长相。林平从小跟着爷爷长大,日子过得很苦,父母的容颜也在记忆中渐渐淡去,但谁见到都说林平长得像他爹,这或许是如今他与已故父母唯一的关联吧。
车子也就走了一会儿,出了徐河嘴便停了下来。常老爷让林平看看外面的大片庄稼地,弄得三人都莫名其妙的,随后车把式继续赶动骡马上路。
足足走了两刻的时间,车子再度停了下来,随后常老爷说道:“从刚才那地方到这里,都是咱家的。儿子,都是你的。”
这次林平没反嘴说啥祖宗,反而是直接想叫爹。这是大财主啊,绝对的大财主,与之相比顾敬亭他们家简直是穷的揭不开锅了。看着那农田庄稼的宽度也是一眼望不到头,长度也足够马车行两刻,这得是多大的地界啊。
都是我的,都是我的,林平的内心不断重复着,眼睛都冒光了。
常老爷此刻兴奋异常,他继而道:“咱家在镇子里有宅子,不过现在都住在镇子外面的庄园里。这些都是从庄园起往南的地,东西南北咱们家都有地,上百户佃户和雇农。镇子里大大小小的生意都跟咱家有关系,其他地方就是江宁府南京城也有咱家的买卖。
我常思福还以为这辈子无后,偌大的家业都无人继承,现在儿子你终于回来了。这些都是你的,干好了更进一步。干不好,这些家业也够你糟蹋的了。我的儿,我的儿,你可算回来了。”
常老爷在那儿叨叨叨,阮天雄和顾敬亭眉头微皱,觉得这人说的有点太厉害了,是不是吹呢?不过即便是吹,想来所说也差不了多少,只是林平到底不是人家儿子,回头早晚得穿帮,这么厉害的人家到时候会不会恼羞成怒呢?
这可有点麻烦,要是刚才在徐河嘴真打起来,那也没事儿,跑了就跑了。可现在到了人家这一亩三分地上,是龙也得盘着,是虎也得卧着,还是小心行事夹着尾巴做人的好,否则估计不死也得掉半条命。
不过他们并不知道,在他们看来此刻有点不正常,炫耀吹嘘的常思福,其实还真没吹,不光没吹甚至还谦虚了呢。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林平一把抓住了常思福的手,满腔热忱的喊道:“爹,孩儿回来了。”
常思福激动地泪流满面,不断地应着,那样子阮天雄他们看了都感动。当然此刻他们也扶额无奈,不知道这场闹剧一会儿该如何收场,更鄙视林平的见钱眼开。
不过林平才不在乎呢,他装作没看见的样子,都是自家兄弟从小光屁股长大的,鄙视又能怎么样,不还是兄弟,笑话笑话就过去了。
对林平来说父母本来就只有生育之恩,压根没什么印象了,现在天上掉下来个爹,还是个这么有钱有势的爹,认下来又有什么不好的呢。
本来阮天雄他们仨以为的庄园也就是秦家那样的宅院,毕竟这是个小镇,庄园也在镇子外。可谁曾想这真是个庄园啊!庄园外面立着牌坊,上面写着三个大字“常家庄”。
进了庄子还不是庄园,看着这里得有百十来户人家。街道整洁,都垫着细石和煤渣,纵然是过几天梅雨季节也不会成满庄的泥巴路。道路宽敞笔直暂且不说,就旁边的庄户就足以让三人瞠目结舌。
那些房子倒不是有多大,可真是足够好,没一个是土坯房,全都是砖木结构的。这要是放在老家,绝对是富户啊,下有砖上有瓦,绝非寻常人家的土坯茅草那样潦倒。干净整洁,欣欣向荣,加上家家户户如此,这就了不得了。
天色已晚,街上已经没大有人了,只有木栏和院墙内偶尔传来的狗吠之声。可家家户户都亮着灯火,每户舍得点灯点蜡的,这庄子得富成啥样啊。顾敬亭不由感叹道:“莫不是来到了世外桃源?”
在庄子的最深处,有一户庄园,阮天雄、顾敬亭、林平三人一字排开,望着那高墙深宅角楼瞭塔,个个嘴张得能吞下两个大馒头。这确定是庄园,而不是皇宫?
林平激动万分,强忍着没跳起来,他的喉咙里发出极其压抑的声音:“我操,我操,我林平也有今天,掐我下,快掐我下,我不是在做梦吧。”
顾敬亭照做了,而林平的惨叫被朱门开启和一众人迎出来的动静给掩盖住了。为首的是个中年人,长的倒是和蔼可亲,他忙道:“老爷您今天去哪儿了,家里人好找啊。”
转而对车把式道:“你怎么回事,送老爷出去为啥不说一声,万一出了事儿你担待得起吗?再有下次,看我怎么收拾你!”
果然那大叔平时看来人不错,车把式虽然低着头挨训,但好像并不怎么害怕。就听常思福道:“刘忠不要训他了,是我不让他说的。我去徐河嘴看了下,那边……”
说到这里常思福欲言又止,刘忠一怔顿时好像明白了什么,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转而常思福把刚才这一瞬间的沉稳抛之脑后,恢复了路上疯癫的状态,拉着林平道:“刘忠你看这是谁?”
刘忠定睛观瞧,借着常府大门前的灯笼,他的脸上表情不断变化,从迷茫到恍然,然后是惊恐最后是欢喜:“少爷,是少爷!少爷回家了。”
下人们纷纷不解随即开始偷偷交换眼色,估摸着要不是当着常老爷和刘忠的面,就要窃窃私语交头接耳起来了吧。
别人怎样姑且不管,反正林平他们三个是懵圈了,更加懵的是见到这家主母常米氏的时候,常夫人那激动的状态如常老爷如出一辙。拉着林平二目含泪,随后抱头痛哭,直把林平哭的都鼻子发酸,从小没爹疼没娘爱的林平这一刻甚至有种想法,看着老两口对自己的感情,就是这样稀里糊涂的认下来也挺好。
大家太过激动,说说就哭,哭了就絮叨,就连晚饭也没正经吃,更别说聊怎么回事了。常老爷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说待明天便告知他一切,常言道说话不清钝刀子杀人,就这种话说一半最勾人好奇引人遐想,有时候还会想歪了。反正几个人是面面相觑,宛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刘忠会办事,给少爷林平直接安排了一个单独的小跨院,本来还要给阮天雄他们安排到隔壁,结果林平不乐意,跨院房间多就一并住了进去,到了管家走后还特地回了一个屋。有下人打来了水要伺候,被三人给赶走了。
他们有自己的心思,虽说看这状况谋财害命是不可能了,除非常家疯了心,否则他们没啥可谋的。可是却总觉得不踏实,兄弟三人住在一起多少有个照应。
三兄弟认为认错的可能性不大,别管是常老爷夫妇二人还是刘忠,反应都很真实,皆是由不敢置信到确信无疑。他们是凭什么这么肯定林平就是他们家少爷的呢?难道这世上真有如此相似之人?
一夜说不上三人无眠,尤其是阮天雄撑了半天多的船更是疲乏,头挨到枕头上就呼呼大睡起来,顾敬亭倒是又想了一阵便也渐渐沉入了梦乡。唯当事者林平,翻来覆去辗转难眠,直至金鸡报晓时才昏昏沉沉的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