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大败
和高要分开,方锐脚步不停。
高要的确猜错了,他不是欲擒故纵,对那本风水堪舆的传承,也没有志在必得的想法。
——反正现在利用不上,短时间内也不会用劫运点提升。
如果便宜,能存下自然最好;如果不能,那就以后再找机会!
他是长生者,有的是时间,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租了个摊位,回归以前老本行,自行售卖成品药包。
生意嘛?
还行。
方锐估摸着,一月下来,应该有二两多一点银子的利润。
虽然要比和高要合作少上不少,但或许是高要近来打出了‘成品药鼻祖’的名声,还是比一开始的时候要好上一些。
一刻钟后。
方锐将没卖完的药包收起,去采买了五十斤高粱面,途中,还运气不错地遇到了个卖黄豆的,买上了一斤。
随后。
他正准备离开黑市,却被一道熟悉的人影拦住了去路。
“方爷,可找着您嘞!”
高要舔着脸:“那个……您走之后,我想了想,觉得还是应该成人之美。就依您,一两银子,风水堪舆的传承就卖了!”
方药淡淡看了一眼:“早这么办不就好了?何必呢!”
他倒不会负气耍性子,说什么不要。
作为长生者,虽然只要有耐心、肯搜罗,未来总有机会得到。
但,若是过了这个年景,即使遇到合适的门路,价钱肯定也要高上不少,三五两都打不住,七八两银子都有可能……除此之外,还要忧心东西的真假。
与那般相比,现在早早就落袋为安,不香吗?
高要也没有尴尬,脸皮颇厚,仿佛没听到似的,他所关心的,只有一件事:“那可说好了,一两银子,您可不能变卦啊!”
“呵,放心。”
方锐现在,作为占据主动权的一方,却也没有出尔反尔。
一则,即使能谈,顶天了,再砍下来一二十个大钱……这点钱,还不值得搭上信誉,再加上还要费口水,又浪费时间、精力。
二来,他今天对高要的打击已经够猛烈,这人是精明、市侩不假,可万一再讲价,激起对方逆反心理,也会有不必要的变数。
还是那句话:对他来说,一两银子买一个未来的‘神通种子’,绝对不亏。
两人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干脆利落地完成了交易,各自分开。
离开黑市。
方锐绕了个弯儿,走出一段距离后,蓦然从一处小巷钻出,看向后面,并无什么人影。
“没意外啊!”他声音淡淡。
“也对,那种突破之后,事情立马找上你,送上临头让人装逼的,也只存在于小说中。”
“可这是现实,哪有那么巧的事呢?”
方锐摇摇头,加快速度,向着家中赶去。
他可没忘了,家中,方薛氏还在等着他哪!
……
方家。
烛火闪烁,点点微芒如同萤火透出窗外,在微凉的夜色中,绽放出点点温暖,指引游子归处。
吱呀!
方薛氏开门,迎向归来的方锐:“锐哥儿,回来啦?今晚挺早么!”
“回来了。”
方锐笑着回答道。
不得不说,这种有人等着、守候着的感觉,着实让人心中安宁。
至于今晚回来比寻常早些?
自然是因为:他只卖了一半多的成品药,就估摸着时间,匆匆收摊,及早回来了。
毕竟,方锐事先也不知道,今晚会和高要散伙,此事出发前他也未向方薛氏提起过,怕耽搁时间回来晚了,又让方薛氏提心吊胆。
当然,这些考虑,他没说出来。
因为方锐知道:若是说了,方薛氏会认为自己让他耽搁了事情,平白自责、愧疚。
——就如:方薛氏从来都没说过:每个夜晚方锐出去,她是如何担忧一样。
“对了,”
方锐说起了和高要散伙的事情:“……我观那人,不是个安稳性子,将来恐惹出什么祸患,牵连过来,就趁机断了。”
“对,不是好人,就及早断了来往,咱一家人平平安安啊,比啥都强!”
方薛氏非常理解,支持方锐的做法。
“是啊,平平安安,比什么都强。”
方锐重复了一遍,苦笑道:“只是,断了合作后,成品药生意的利润大减,要连累娘、妹妹跟着我一起过苦日子了。”
成品药利润缩减、他突破七品,饭量再次增长、还要存粮……关键是:买传承的二两银子支出……
种种因素综合,方家真的是:要回归高粱面当主食的日子了。
“傻孩子!”
方薛氏笑着摇摇头:“只要你和灵儿平安,娘就不苦。”
闻言,方锐心中一暖。
他自认:不是什么情绪敏感之人,可此时却被这简单的话触动了心灵。
方薛氏没注意到方锐的反应,扳着指头,在盘算道:“咱家存粮不少,有一千多斤呢!先紧着你吃,我、灵儿少吃一些也没什么……”
“再不行,就全部换成麦糠……别家都是这么过的……”
“娘,您这就是想多了。”
方锐摇摇头:“远没到那个份上……再怎么说,高粱面管饱,还是绰绰有余的,偶尔,也还能改善伙食。”
一月二两多银子的利润,养一家三口,哪怕他是个大胃王,也不至于到那种程度,仍旧是常山县最顶尖20%家庭中的一小撮。
说着话,方薛氏已经从厨房,将热水打来了。
“谢谢娘。时候不早了,您也早些歇息吧!”
方锐洗过了脚,擦了下身子,也回屋了。
方灵这丫头,今个儿依旧没在他这屋睡——近些日子,她已经养成了习惯,每当方锐晚上去黑市时,就跑去方薛氏那屋,和方薛氏睡了。
烛火摇曳。
方锐借着微光,取出从高要那里得来的风水堪舆传承,粗糙的草纸上,字迹潦草,封面上是《周氏风水堪舆》六个大字。
通读一遍后,果然被面板收录。
面板:
【姓名:方锐】
【劫运:3】
【功法:养身功(已有小成)】
【境界:七品(锻骨)】
【技能:方氏医术(熟练)、驯兽术(未入门)、风水术(未入门)】
【神通:长生不老(灰色)】
……
“风水术吗?又一门‘神通种子’啊!”
“不过,还是那句话,现在还远不是提升的时候,和《驯兽术》一样,暂且放着吧!”
方锐心情不错,伸了个懒腰,在夏夜的虫嘶中入睡了。
……
次日,清早。
方家早餐:高粱面糊糊,再配上一碗炒野菜。
相当简陋。
但搁在这个年景,在大多数邻居们眼中,就极为丰盛了。
“今个儿的菜,没以前好吃。”方灵吃了一口,这般道。
“哦?”
方锐夹了一筷子,尝了尝,感觉口味寡淡:“娘,您是不是没放油?”
“放了啊!”
方薛氏顿了下,反应过来:“锐哥儿,你那次给我的猪板油,昨个儿用没了,今早炒菜,放的是麻籽油。”
“我怎么说……”
方锐点点头:“看来,要想法子,再弄些猪板油了。”
方灵闻言,在一边使劲点着头。
然后,就被一筷子敲在了脑门上。
“你这丫头,嘴养刁了是吧?”
方薛氏对方锐道:“猪板油贵着呢,一罐要好多大钱哩,锐哥儿,你可别惯着她。”
“这怎么能算惯着?”
方锐摇头笑道:“不过正常补充营养罢了……再说,我在武道上又有突破,也需要油水……肚子里有油水,粮食就相对少吃了些,人也有劲儿……”
一边说,他一边在心中感叹,这个世道不易。
前世,物资丰沛,牛奶随处倒、剩菜剩饭堆积如山,大量浪费……这个世道,却连一块猪板油,都是难得的奢侈。
一顿早饭就在闲聊中结束了。
虽然麻籽油炒菜的味道确实没有猪板油好,但方家都是过过苦日子的,十分珍惜粮食,就连经常被方薛氏说‘嘴最刁’的方灵,夹的野菜、粥碗都是吃得干干净净,光可鉴人。
一大锅粥,方薛氏和方灵只一人吃了一碗,剩下都被方锐吃了,即使如此,仍旧有些勉强。
武者食补,需要高能量食物,没有油水,通常要吃几个普通人的份量,才能勉强提供身体所需。
即使以量补质,也不太舒服,感觉浑身不得劲儿。
孰不知:其它七品武者,都是好吃好喝滋补身子,也就是方锐特殊,以劫运点强行提升……突破后,大量粗粮供养身体,也非常勉强,自然就难受了。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方锐叹息:“这样下去不行,还是要想法子,弄些猪板油啊!”
黑市中,相比肉、黄豆等稀缺货,猪板油相对更罕见,并且价格非常高,每次出现,都会引起哄抢。
“要想个法子,多赚些钱了!”
“有些生意赚钱,却不能做;有些生意能做,却不赚钱。”
方锐思来想去,自己最好的选择,竟然还是成品药。
“这已经是万不得已的情况了,罢了,等劫运点攒够了,就提升医术,研制出新的成品药配方吧!”
“到时,必然利润大增,可能会达到一月七八两银子。”
“正好,我如今突破七品,在黑市中,也可以暴露出八品境界……那般,即使一月十两银子,甚至十五两的利润,都能庇护住。”
方锐突破七品后,虽然暂时没有机会出手,但身怀伟力,胆气自生,也有了更大的野望。
当然,他追求稳妥的心,始终未曾变。
还是那句话:有十分的实力,只展露七分,做三分的事,遇到意外也有余力翻盘。
……
午后,方薛氏、方灵在里屋睡午觉。
方锐守在外面堂屋。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如碎金般洒落进来,落在古色古香的药柜上,极其细微的光尘在空气中飞舞,草药的清香也在这温暖中愈发弥漫开来。
哗啦啦!
方锐捧着一本医书,手不释卷。
劫运点提升功法、技能,也和他自身的熟练程度相关,自己努力些,所需的劫运点,也会相应降低一部分。
方锐正看得入神。
咚咚咚!
敲门声中,虚掩的‘草芝堂’大门,直接被敲开了,来人是一身襦裙、俏丽妩媚的三娘子。
“三姐姐?”方锐起身。
“锐哥儿,你娘呢?罢了,这事儿和你说,也是一样的。”
三娘子也没卖关子,直接说出了消息:“……一月前,出城剿灭太平贼的官军,先是小胜一场,后中了伏兵,全军覆没……县中一日三惊,县尊震怒……若非后备军去了,如今还不知道成什么样哪!”
“现在想来,当初县中后备军出城,恐怕也是发现了什么苗头……唉,到了现在,才是彻底捂不住了。”
“那我爹……”
方锐心头一跳。
自穿越此身后,方百草和他相处的时间不多,但对方毅然代替自己从军,他心中是感激的、怀有敬意的……
本心来讲,他是极不愿意方百草出事的。
“你爹吉人自有天相,又是医师、入品武者,纵然兵败,也必然不会有事的。”
三娘子安慰道。
她心中同样忧心忡忡,之前一批剿贼的官军败了,那后备军呢?谁又敢保证,不会出问题?
而她背靠的军头,可是就在后备军中。
‘若是有个万一……’
三娘子思及此处,心中一个咯噔。
她倒不是多喜欢那军头,而是:对方若是倒了,她一个女人家,在这世道,如何能抵挡外界的恶意?
‘到时候,我又能依靠谁呢?’
三娘子下意识看了方锐一眼:‘再看看、再看看吧……’
……
三娘子说过这个消息,卖了人情,就匆匆离开。
“锐哥儿,”
方薛氏从里屋出来:“我方才似乎听到三丫头的声音了,她来什么事啊?咱们两家关系不错,一些事若是能帮,还是要帮的……”
方锐犹豫了一下,将三娘子带来的消息说了。
这事……也不好瞒着,关键是:很快就会传开,也瞒不住。
“你爹他……”
方薛氏听闻,脚下踉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苍白。
悲惨之事,发生在别人身上,总如隔靴挠痒,感受并不真切,只有不幸降临到自己头上,才会真的感同身受。
如老楚家、王家,当初事发之时,方薛氏也同情,但要说多么悲伤,也是假的。
现在听闻事关方百草,就不同了,事关己身,切肤之痛,骤然听闻,她确实有五雷轰顶的感觉。
“娘!”
方锐连忙搀扶住方薛氏,拿出三娘子安慰自己的一套话来安慰她:“……爹是作为医师身份,随军出征,一般都在后军,纵然兵败,也比别人安全得多……再者,爹是入品武者……”
“我知道、我知道……”
方薛氏勉强一笑。
若只是她自己一个人,她当然会痛哭一场,发泄出来。
可还有方锐、方灵,她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作为方家唯一的大人,需要做好表率,不能乱了方寸——至少,不能在孩子面前乱了方寸。
因此,她强忍着悲伤,故作无事。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啊!
呼!
方锐松了口气,方薛氏的反应,比他预想中的要好。
要问:他就不悲伤吗?
悲伤。
但相比方薛氏,要少上许多,毕竟,他穿越而来,和方百草的相处时间相对较少。
不过,方锐认可了方百草,希望对方安全,也是真的。
最重要的是……
他知道悲伤也也无济于事,现在更应该考虑的,是应对接下来的乱局。
方薛氏也想到了:“锐哥儿,你说,咱们现在要不要出去再买些粮?”
方锐认真考虑了一下,拒绝了:“娘,咱家能想到,别人也能想到,即使此时出去买,应该也买不到多少粮食了。”
“再者,消息扩散后,想必外面是乱糟糟,一片兵荒马乱,十分不安全……此时不宜出去!”
“也是,咱们已经存了不少粮食,不至于这个时候冒险。”
方薛氏想了一下,也打消了出去买粮的想法,转身进了里屋,叫醒午睡的方灵,叮嘱这丫头待在家里,不要出去乱跑。
……
第17章,呜咽
果然如方锐所料。
下午时,第一波剿贼官兵大败的消息,就在城中传播开来,一石激起千层浪,引发轩然大波。
若非有消息传出,县尊大人早有布置,后备军已经出动,扛起剿贼大旗……恐怕就不只是轩然大波这么简单了。
不过,由此引发的连锁反应,依旧恐怖。
粮价再次猛涨一截,百姓纷纷抢购,即使有限购令、限价令,也无济于事,听说多处粮铺都发生了打斗、踩踏事件。
街道上,小偷小摸、抢掠之类的事件,也变得多了。
官府强力弹压,效果却不尽如人意。
……
傍晚,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将整片天空渲染成血一般的颜色。
草之堂外,路人行色匆匆,不时,可见身穿皮甲的捕快、衙役经过,巡视不法。
“世道将乱啊!”方锐坐在柜台后,望着门外,发出一声叹息。
当当!
“都出来啦!”
当当当!
铜锣声从窗外传来,令方锐眉头一皱,站起身来。
“锐哥儿!”方薛氏拉着方灵,从里屋探出头来。
“娘,你和灵儿待在家里,我出去看看。”方锐交代一声,出门去了。
这个时候,柳树胡同在家的邻居们,也纷纷出门。
外面,一眼就可以看到:
虎爷一身漆黑短打,手上握着柄朴刀,大马金刀站着,旁边两个跟班敲着铜锣,召集胡同的人家。
“怎么了?今个儿没到交例钱的日子啊,老虎帮的人怎么来了?”有人嘀咕。
“难道又有人家犯事了?”这是勾起了某些不好的回忆。
“也用不着猜来猜去,等着看虎爷怎么说吧!不过……多半没好事……”后半句声音压得极低。
……
‘来者不善哪!每次见到这死老虎,准没好事……’
方锐瞟了虎爷一眼,不动声色收回视线,表面热情地和邻居们打着招呼,混入其中,丝毫不惹眼。
“大家伙儿都到了吧?如果有不在家的,那也无妨,等回来了转告一声就是。”
虎爷看人来得差不多了,清了清嗓子,大声道:“老虎帮有令,原来一月一交的例钱,改成一旬……也就是十日一交……”
“另外,鉴于这个年景,物价飞涨,例钱再提高一成……”
‘果然没好事。’
方锐心中暗叹一声:‘十日一交,这是缩短回款周期,看来老虎帮对城中局势也有隐忧;例钱增加一成,这就是……丧心病狂了啊!’
如果说:老虎帮以前的例钱分成,是割韭菜;那么,如今连续增加例钱,就是快要将韭菜挖断根了。
‘前一点还好说,无非是朝三暮四,还是朝四暮三的事情;后一点,那就真是雪上加霜了!’
方锐看向周围。
果然,一众邻居们哗然,顿时吵翻了天。
“不是上上月才提高两成吗?这又提高一成,可让我家怎么过啊?”
“就是,日子本来就难熬,这还要加例钱……”
“这是要逼死咱们哪!”
……
叹息者有之;诉苦者有之;啜泣者更有之……
甚至,互相打气、彼此壮胆着,营造出了三分群情激愤的架势。
“难啊!”
方锐也是唉声叹气,装作满面苦色。
沉浸式演出嘛!
诚然,有黑市成品药的生意支撑,方家当然拿得出这点钱,不过,财不露白啊!
“肃静!”
虎爷猛地暴喝一声,抽刀出鞘,明晃晃的寒芒在夕阳余晖下晃得人心中一寒。
人群瞬间安静下来,噤若寒蝉。
‘好刀!’方锐目光一闪,同样随大流地低下头去。
“规矩就是规矩,容不得讨价还价,谁有不服?站出来!”
虎爷怒目圆瞪,逼视众人,目光所及之处,众人人纷纷避开视线,不敢与之对视。
更不用说,站出来了。
方锐更是老神在在,脚步如同扎根,心中腹诽:‘哪个傻的,会撞枪口上,以自家人头试一试此刀的锋利?’
半晌,无人作声。
“好,既然没人不服,那就是都同意了。”
虎爷满意地点了点头,收刀入鞘,神色也随之和缓了些:“我老虎帮不是不讲情理,这样吧,今日通知大家,好歹也给大家些准备时间,那就明日再来收这一旬的例钱……”
“交不起的,也没关系,可以向我们借贷嘛,按个手印、画个押,大家都是朋友,也不会怎么着……”
不少人暗暗撇嘴。
这话,谁信谁是傻子,老虎帮的钱,是好借的吗?!
九出十三归的利息,很难还得起;真要还不起,房子必然没了,甚至,全家人都得搭上,卖身成奴。
‘秀儿啊!想出这主意的人,可真TN的是个人才……明着抢钱,抢的少了,还要让受害者写欠条……不,准确的说,是拿少抢的钱对受害者放高利贷……’
‘这可真是……敲骨吸髓!’
方锐心中发冷。
每次,他以为自己对这个世道足够了解的时候,都会被现实再一次教做人。
虎爷离开后。
柳树胡同的一众人家,也三三两两、愁眉苦脸地散了。
“锐哥儿,家中钱可够?可要借一些?”三娘子喊住方锐。
“谢过三姐姐好意,不过,我家还有一点积蓄,就先不用了……”方锐婉拒。
“那就好。”
三娘子拉着囡囡,笑盈盈道:“如果有需要,和姐姐说一声就是……”
……
回家。
方锐说了再度加例钱的事情:“……娘,就是这样,咱家又要多一笔支出了。”
方薛氏听了,也是气愤:“这是把人绝路上逼啊!”
“咱家还好说一些……搁在别家,恐怕不用多久,就又有人家要像当初的老楚家一般,破家了……”她叹息道。
可生气归生气,感慨归感慨,过后,她还是准备好了明日要交的例钱。
和这个世道的大部分人一样,方薛氏性子偏软,不被逼到绝路上,不会有勇气,奋起反抗的。
当然,妻儿老小是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是有家室的人,不能冲动,不敢豁出去啊!
炊烟袅袅升腾,晕染开来,便是人间烟火气。
方锐望向窗外,知道:这个晚上,各家各户中,将会有许多不平静。
不过,这不关方家的事。
有他在,便可如山岳大坝,将一切风浪阻挡在外,让这个小小的家里,还能保持着难得的宁静。
今日晚饭:高粱面粥、高粱面饼,一碗炒野菜。
饭菜简陋,气氛却是温馨。
饭后。
倒也没别家的,来方家借钱。
一则,这柳树胡同中,大多数人家抽调出未来一部分吃饭的钱,拆东墙补西墙,暂时还拆补得过来;
二来,除了三娘子家,其他人家都和方家都相对疏远,就是借钱,人家也会选择关系好,相对有把握的。
否则,借不到钱不说,还闹得尴尬,以后,双方岂不是都不好来往了?
……
今晚,方锐倒也没去黑市,吃过了晚饭,早早洗漱了,上床睡觉。
方灵这丫头,过来他这屋睡。
吱呀!
方锐来到窗前,打开窗户,想让室内通风,却听到了随风传来的、不知哪户人家的低低啜泣声。
他动作一顿,暗忖道:‘应该是哪户凑不齐例钱的人家……’
“兄长?”方灵见他呆住,咕噜一下从床上爬起来,喊道。
“哎,来了。”
“兄长,我想听故事。”
“好,那今个儿,就讲一个孙大圣的故事……”
方锐目光一闪:‘今日欢呼孙大圣,只缘妖雾又重来!这个世道,也不知何时才能出一位如东方初升红日之人,拯救万民于水火……’
他?
他是个没出息的,只想过宁静的生活,或许将来某一日,这个想法会改变,但至少暂时没有。
方锐摇摇头,不再多想,将一个《大闹天宫》娓娓道来,各个角色活灵活现,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幅幅画面。
在这般的声音中,月亮升起来了,月光从窗户投进来,洒落在床前,如水般流淌。
窗外,夏夜里不知名虫儿嘶鸣的声音,混杂着不知从哪个方向传来的低低啜泣声,就在这般环境中,方灵沉沉睡去了。
……
次日。
虎爷再来,柳树胡同,大部分人家都交了例钱。
交,还能苟延残喘;不交,当即就要破家……这个选择题,还是很好做的。
这其中,当然也包括方家,不过,方锐满面笑容地将例钱奉上的时候,心中暗暗又给这死老虎记上了一笔。
除此之外,也有三五家没凑够钱……虎爷带着俩跟班,在他们家中翻找一通,确认敲掉骨头,也榨不出二两油了,才给出一张欠条,让他们按手印、画押……
躲过了这一劫。
柳树胡同的一众人家,非但没有高兴,反而更是愁眉苦脸。
这日子本就难熬,过不下去,他们本想着熬到入秋,等旱情缓解,可没想到……老虎帮来了这一出。
将来一段时间的日子,可以料想:会更难、更苦啊!
……
时间如白驹过隙,匆匆而过,转眼又是小半月过去。
方家的日子么?
倒也还好。
有成品药生意的利润供应,方家的存粮不但没消耗,反而还增加了一些。
黑市中,如黄豆、肉、猪板油一类的东西,愈发罕见了,有两次方锐运气好碰到,可都没竞价抢过别人。
总的来说,方家人能吃饱,只是没油水。
以大量粗粮勉强供应身体所需,方锐一开始也不太好受,现在么,倒是慢慢习惯了。
柳树胡同的其他人家,那可就难了。
一天一顿都保证不了,而且,可能仅有的一顿,也是连麦糠都不敢多加的稀粥糊糊。
方锐敏锐观察到:周围邻居们,就连大人们都是有气无力,一天天里,能不动就不动,能躺着就不站着;孩子更是面黄肌瘦,连玩耍的活泼劲儿都没了。
柳树胡同的情况,也不是特例,而是如今常山县城中最大多数人的缩影。
甚至,情况更糟糕者,都不在少数。
方薛氏现在已经不让方灵出去了,外面越来越乱。她可是知道:饿疯了的人,可是什么都干得出来的。
外面乱归乱,方家倒还算是风平浪静。
这晚。
“……谢谢方家妹子啊!”
菜根嫂提着装有二斤麦糠的麻袋,口中感激的话不要钱地说出,千恩万谢地走了。
等她离开后。
方锐关上门,和方薛氏相对坐下,神色凝重道:“娘,咱家不能再往外借粮了,不然……”
菜根嫂可不是第一个来方家借粮的。
这小半月里,柳树胡同中,不少人家都打过这个主意。
虽说方家和一众邻居相对疏远,关系并不是多好,可人家都快饿疯了的,还要脸做什么?
来方家借粮,也就是有枣没枣打两杆子。
这么多年的邻居,人家串门来了,方薛氏也不好往外赶,特别是:人家不直接说借粮,一阵东拉西扯、拐弯抹角……
方薛氏也有法子:对那些关系淡淡、基本没来往的人家,就装傻,相对诉苦,反正就是没粮;关系稍稍近一些,有一二分香火情的,倒是心软借出去了一些。
当然,她也不傻,高粱面不舍得借,只借出去麦糠,数量也不多,都只是一二斤。
不过,迄今为止,也借过三五家了。
“……这个数量,已经濒临了警戒线,甚至,可能引起了有心人注意。”
方锐目光一闪,道:“娘,您发现没,这两天,来咱家借粮的,都比往日多了一些?”
“确实。”
方薛氏听方锐说得认真,也是重视,非常严肃答应下来:“好,娘不借了,以后说啥都不借了。”
还是那句话:除了三娘子家,柳树胡同的其它邻居都和方家相对疏远,关系也就那样。
心善是一回事,一二十斤麦糠也不算什么,可牵扯到自家安危,那就万万不能允许了。
“那就好。”
方锐松了口气。
他说的严肃,其实也未必会有事,目前风险也不算多大,只不过是想引起方薛氏重视,掐灭危险于萌芽之中。
话虽如此,方锐也不敢大意,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些许可能他都不敢去赌。
‘其实,我在家的时候,倒也不怕出什么意外;只是,隔三差五去黑市时……’
在方锐看来,锁门都不保险。
对此。
他也有办法:近来,晚上去黑市时,就让方薛氏、方灵俩人,躲进地窖,外面搬一块大石头堵住,非天赋异禀者,或者入品武者,根本搬不动。
这就相对安全多了。
商定了这事。
方薛氏感慨道:“前两天,再一次交例钱,之前借贷老虎帮的人家,都像当初的老楚家一般,破家了……”
“这世道啊,什么时候是个头?”她似乎是在问方锐,又似乎是在喃喃自语。
“谁知道呢?”方锐也是叹息。
乡下的农户,早就大面积破产了;如今,也该轮到城中了。
“都难、都苦,慢慢熬着吧!相对来说,咱家已经是好的了。”
“是啊!”
“唉!”
“唉!”
两道长长的叹息,传出窗外,在深沉的夜色中淹没无声,犹如时代的呜咽。
……
第18章,贼来
夜幕降临,巨大的黑暗笼罩下来,常山县城中,亮起的万家灯火如风中残烛,摇曳挣扎。
柳树胡同,往日里这个时候,到了晚饭时间,已经是炊烟袅袅,可这些日子,却变得稀疏许多。
——官府、帮派双重盘剥下,许多人家已经连一天仅有的一顿饭,都保证不了了。
方家倒是还好。
一如往日,炊烟袅袅升腾,混杂着高粱面饼子的淡淡清香,在暮夜微凉的风中四散开来,人间烟火便化作了红尘喧嚣。
……
呼!吸!呼!吸!
二蛋趴在窗前,眼巴巴望着方家的方向,不断深呼吸,呼吸着风儿带来的五谷清香,下意识咕咚咕咚吞咽着口水。
啪!
一巴掌落在了他脑门上。
“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我借来了二斤麦糠,咱家今晚吃麦糠糊糊,也不用眼红人家……”菜根嫂掐腰道。
“真的?”二蛋瞪大了双眼,喉咙不自觉耸动。
“嘿,小兔崽子,我还会骗你?”
菜根嫂哼了一声,扭着腰转身出去了,嘴里还在咕哝道:“要说,咱柳树胡同,哪家开火最多,方家肯定算一个。”
“算来,方家都借出去了小十斤麦糠了。人家方家,肯定还有更多存粮,不然怎么有粮食借出去哟!”
“也就是老方留下的底子厚……不过也指不定,暗地里,方家或许还有别的什么买卖……”
门口,福泉叔坐在门槛上,用竹条编着筐,一言不发。
菜根嫂絮絮叨叨了半天,却没人搭理,扭头道:“哎,当家的,你在听着嘛?说句话啊,跟个闷葫芦似的!”
“说什么?”
福泉叔瓮声开口:“咱过好自己的就行了,盯着别人家干什么?有这个功夫,还不如多编个筐、纳个鞋底,卖钱换粮……”
……
“大前天,去方家串门,我眼尖,还从他家粮缸里,看到了高粱面……好家伙,从缝隙看去,估摸着也都有一二十斤哪!这要是换成麦糠,至少也能换四五十斤……”
菜花婶一边说着,一边拿着装粮食的麻袋,小心翼翼地往大锅中小心加了极少量的麦糠:“可惜,咱两家关系处的不好,也就见面打个招呼的交情,我实在不好意思张口借粮……”
“哇,高粱面!”
小花听到菜花婶提到高粱面,一双大眼睛中亮晶晶的,似乎想起了什么回忆,如小小只的袋鼠一般,高兴地蹦了下。
小丘也吞咽着口水:“我记得,高粱面饼子可香甜了,咱家好久没吃到过了哪!”
俩孩子,一个五岁,一个七岁,都是小萝卜头,在这年景下个个面黄肌瘦、瘦的可见骨头。
“唉!”
大山叔坐在门槛上,望着屋外如巨兽一般吞噬下来的黑暗,沉沉叹了口气,浑浊的眼中,光芒闪烁不定。
……
“爹!娘!”
阿槐从外面跑进来:“方灵家都开始做饭了,咱家什么时候做饭啊?”
枣槐叔坐在门口,半边脸沐浴在月光下,半边脸笼罩在阴影中,他张了张嘴,却什么话都没说出,回应的是长久的沉默。
“皮孩子!”
祥林嫂抄着擀面棒子,在阿槐屁股上捶了一下:“吃什么吃?少出去溜达,节省力气,比什么都强!”
“哦,我知道了。”阿槐悻悻然去喝水去了。
他不知道的是:自家娘亲转身去的时候,吸着鼻子抹了抹眼角。
……
方家。
今日的晚餐,其实比邻居们想象中的还要丰盛:高粱面粥、高粱面馍、麻籽油炒野菜、一人一个煮鸡蛋。
“娘,吃啊!”
方锐看着方薛氏将鸡蛋放在一边,舍不得吃,只好自己给剥了,放她碗里。
——若非方锐擅做主张,直接拿了三个鸡蛋放锅里煮,哪会有三个鸡蛋?让方薛氏自己来的话,她只会给方锐煮一个,最多再给方灵加一个。
她自己?
是万万舍不得吃的。
‘我不喜欢吃。’方薛氏总是如此说。
最有意思的是:方薛氏说的次数多了,方灵这蠢丫头,竟然真的信了。
‘或许,等这丫头再稍微再长大一些,才会明白吧!’
方锐看着这不过才五岁的小萝卜头妹妹,有些无奈。
说她聪明,也是真聪明:交代的事情从来都是守口如瓶;能干的家务事也完成得很好,从不叫苦;挑食?更是从来没有的事情,家里做啥她吃啥……
——好吧,最后一点,在这世道,算不上什么优点,因为方锐迄今还没发现过哪家孩子挑食的。
以这个时代的目光,方灵也能算得上是乖孩子;若放在方锐前世,那就更是‘别人家的孩子’,超级无敌贴心小棉袄。
可说这丫头笨,许多时候,她也确实是呆糊糊的,看着不太聪明的样子,偶尔还找不到东西,有时候反应总慢一拍……
——方薛氏说她不喜欢吃鸡蛋,说的次数多了,又装作呕吐,还真将方灵给骗住了。
不过,方锐也理解。
这个年代,识字读书的人都少,更别提女孩儿了,这般环境下,指望一个才五岁的孩子有多聪慧、多通晓人情世故,也实在是难为她了。
‘以后,等有了条件,识字读书都要给这丫头补上才是……’方锐暗忖道。
最终,方薛氏还是没吃那个煮鸡蛋,又从碗里捞了出来,分给了兄妹俩一人一半,方灵吃蛋黄,方锐吃蛋清。
然后,她又拿起方锐剥过的鸡蛋壳,将上面残留的蛋清剥了下来:“哎,你这个孩子,也不剥干净……”
只有这些星星点点的碎渣,她才自己吃了。
方锐笑笑,也没说话。
他对方薛氏的性子也渐渐了解,不如此,怎么能让她吃上一些呢?
“我剥干净了!”方灵在一边举起小手。
“哈,你厉害。”
方锐笑着点了下方灵额头。
她何止是剥干净了啊?
这小丫头珍惜非常,剥鸡蛋的时候小心翼翼,连鸡蛋壳上一点点蛋清都不会剩下,吃得干干净净,甚至,外面那层薄膜都没放过。
就这,在剥过以后,还要在蛋壳内部舔上一圈。
真真是:节省极了。
滋啦啦!
火苗在灯盏上一下一下地跳跃,绽放出暖色调昏黄的光线,充盈了小小的房间,一家三口的影子也在地面上微微摇曳,簇拥在一起。
温馨而宁静。
……
晚饭过后。
方薛氏收拾房间,方灵帮着去洗碗。
方锐则坐在油灯前下,手中捧着医书,自己努力的同时,也在等着劫运点积攒,他一颗改善生活的心从未改变。
收拾好房间、洗过碗筷,方薛氏就吹灭了油灯,用她的话说,就是‘既费灯油、又费眼睛,早早睡了最节省’。
方锐也不争辩,洗漱过后,和小丫头一起回屋睡了。
黑市?
前天才去过,今日倒也不用去。
“兄长,我还想听孙猴子的故事……”黑暗中,方灵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迫不及待道。
“好啊,昨天讲到哪里了?”
“火焰山,孙猴子去借芭蕉扇……”这方面,小丫头倒是记得清楚。
“好。”
方锐笑了一下,声音渐渐响起。
夜色静谧,一轮皎洁的明月在窗前探出脑袋,仿佛也在安静听着。
不知何时,方灵沉沉睡去了。
方锐也随之进入梦乡。
……
方锐是被惊醒的。
嘎吱!嘎吱!
夜色如墨,门外,却有细微的脚步声响起。
唰!
方锐警惕地睁开眼睛:‘不是娘,她的脚步声我熟悉,不符合,而且,也不会如此做贼心虚……’
入品武者,增加的可不只是力气,而是全方面的增幅,比如:感知。
再加上,近些日子城中治安下降,以他的谨慎小心,睡觉都不踏实,分出了一部分心神。
种种原因综合,这才会如此警觉。
‘厨房的方向,是有人偷粮食?窃贼么?也对,这个年景……’
方锐没再继续想下去,一个翻身起床,向外面冲去。
艺高人胆大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担心:方薛氏突然从房间出来,撞到那贼人。
毕竟,从距离来说,方薛氏的屋子离厨房更近,万一,她也听到声音,真的出来……
后果不堪设想!
虽然这种可能性很小,但以方锐的小心谨慎,绝不会去赌这个概率。
咚咚咚!
方锐为了加快速度,也没有掩饰,脚步声急促地响起,顿时惊动了厨房的一道黑影,扭头就往外跑。
“谁?”
方锐速度更快,先一步堵在了厨房门口。
几乎就在下一刻,那道黑影撞了过来。
砰!
方锐晃都未晃;反观那道黑影,如同撞上了一座巨石,被反震的力道蹬蹬蹬后退几步。
不见对方回答,方锐也懒得废话,一步跨出,伸手抓向这人,如老鹰抓向小鸡仔。
黑影肩膀被抓住,半点挣脱不得,慌乱之下,眼中闪过一抹狠厉,袖中一闪,剪刀刀刃割向着方锐手腕。
“拿来!”
方锐却不闪不避,反手迎着剪刀刀刃抓去,在嗤地一声令人牙酸的声音中,握住剪刀刀刃,劈手夺了过来。
同时。
他右腿向前狠狠一踹。
砰!
黑影直接被踢出去两三米远,跌坐在地,抱着自己的肚子,痛苦呻吟着,再也站不起来。
这番打斗极快,不过发生在短短几个呼吸之间,但动静却不小。
屋中已有灯光亮起,传来方薛氏的声音:“锐哥儿?”
邻近人家也纷纷亮起灯光。
此时,因为之前的打斗,动作太大,那道黑影脸上蒙面的麻布掉落,露出真容。
“大山叔?!”借着窗外的微光,方锐认出了这黑影身份,目光一闪。
……
不多时后。
方家厨房外,各家的灯火,将这里照得一片亮堂堂。
许多邻居们披着衣服而来,围成一圈,对中间的宋大山指指点点。
“这宋大山真是不像话!”
“过分了,竟然来方家偷粮食……”
“唉,咱再穷、再苦,可也不能偷啊!”
……
在一众邻居们的声讨中,宋大山埋着头、捂着脸,不时抽搐一下,发出痛苦的呻吟,显然是没脸见人了。
“咳咳!”
方锐咳嗽两声,在众人目光下道:“大山叔来我家偷粮,这事我也不好擅自处理,劳烦大家做个见证,就……报官吧!”
人群顿时一静。
自从第一波剿贼官军大败的消息传出,城中治安就急剧恶化,官府也开始从严打击犯罪,若是报官,这宋大山绝对讨不了好!
“锐哥儿,”
听到报官,宋大山身子一颤,也不羞愧掩面了,挣扎着爬起身,磕磕绊绊道:“是我糊涂……放过我,放你大山叔一马……咱们这么多年的邻居啊……我还和你爹一起喝过酒……”
‘这个时候,还在依仗辈分,倚老卖老……’方锐眼中厉芒一闪。
其它人见到宋大山这副可怜的样子,却是面露不忍,纷纷当起了和事佬。
“锐哥儿,得饶人处且饶人哪!”
“是啊,都是这么多年的邻居,报官就算了吧!”
“让宋大山道个歉也就是了,毕竟,锐哥儿你也将人家打得这么惨,宋大山也受到教训了……”
……
或许真有人是考虑邻里情分,劝说方家息事宁人。
但更多的人,却是出于羡慕、嫉妒方家过得好,心中不平衡,刻意地在为宋大山说话,拉偏架。
要问:就不怕方家记恨?
还真不怕!
有一个词就做‘人多势众’,还有一个词叫做‘法不责众’。
听到大家的话,宋大山脸上闪过一抹喜色,连忙道:“锐哥儿!方家嫂嫂!大家伙儿说的没错,你们就行行好,给我个机会吧!”
“你……你……”
方薛氏指着宋大山,气得脸色发青。
这些人当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或者说,谁家的孩子谁心疼。
之前,方薛氏一到,就关心地拉着方锐,检查他有没有受伤,自然发现了方锐夺过来的剪刀,还有他被割破的衣袖、手腕上的白痕。
显然,宋大山对方锐动剪刀了!
这是奔着要命来的啊,就这,还要放过宋大山?若非方锐是入品武者……方薛氏都不敢想象。
她是心软,但绝不是‘是非不分’,不管别人如何想,至少她,是绝不愿意就这么放过宋大山的。
还有一点,更令方薛氏生气:其它人也就罢了,有两三家她借粮的人家,竟然也在向着宋大山说话!
“娘,您别气,交给我。”方锐压低声音说了句,目光一闪,正要开口。
这时,站在一旁的三娘子,突然对着他眨了眨眼睛。
……
第19章,斩首
“咦,锐哥儿,你这袖口怎么破了?是宋大山割的么?可曾受伤了?”三娘子拉着方锐袖口,惊讶问道。
方锐会意:“是,被大山叔用剪刀划了一下,留下道白印子,不妨事。”
“呀,只留下了一道白印子吗?刀割不伤,肤如牛皮,这是入品武者啊!锐哥,你突破入品了?”
“前两天,侥幸突破了。”
两人一唱一和。
其它人听到方锐成了入品武者,惊讶之余,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再也没有人劝说方家大度、息事宁人了,反而,场中有着一种说不出的尴尬氛围。
他们自然知道入品武者意味着什么。
入品武者,在这常山县城中,也算是不大不小的角色了,可以说,一步脚跨出了底层。
无论哪个帮派,都不会不收入品武者,甚至,只要确定身家清白,一般都会直接提拔为精英帮众。
退一步讲,即使不加入帮派,也能比其他人家多获得一些尊重,无论是在帮派人员,还是官府衙役面前,都是如此。
从前的时候,方百草靠着入品武者的身份,就足以庇护着一个‘草芝堂’。
也是在第一波剿贼官军大败的消息传回,方百草生死不明,一众邻居们才对方家的忌惮减少,纷纷借粮……
——这也算是变相地欺负孤儿寡母了,不过比较隐晦而已。
如今,方锐成为入品武者,撑起了方家,其它人心态变化,自然不敢再如往常视之。
就算不说生死未明的方百草,仅仅一个入品武者的方锐,就足够震慑他们了。
‘果然,人性本恶,欺软怕硬!’
方锐心中暗道。
之前,这些邻居敢劝方家息事宁人;可当初,虎爷对老楚家动手、官府对王家抄家,他们可曾指指点点、说三道四?
没有!
前后差别,不过是拳头大小罢了。
老硬虎帮拳头大,虎爷手腕硬,他们不敢反抗;方才,在方锐表现出入品武者实力之前,方家看上去比较‘软’,所以他们敢道德绑架。
而如今,当他暴露出入品武者的实力,他们就立刻噤声了。
可以说:此时的方锐,就算比不上虎爷,也至少有半个虎爷的威慑力了。
这也正是方锐主动暴露出九品实力的原因:震慑邻里,减少一些麻烦。
人群中心。
宋大山看着方才帮他说话的邻居们,此刻噤若寒蝉,方才脸上的欣喜顿时化作了惊慌,颤抖着身子,竟是扑通一声跪下,大耳光啪啪扇着自己的脸:“锐……锐爷,不要报官……我再也不敢了……”
‘早干嘛去了?’
方锐心中冷哂一声,不为所动,目光游移,扫过那些方才劝和的‘好邻居们’,他们一个个尴尬地避开视线,恳求地看向方薛氏,希望她说两句话转圜关系。
可方薛氏心善不假,却不是老好人,她还没忘了之前这些邻居是如何道德绑架的,哼了一声,扭过头去,不去看他们。
此时,她可是出气了,看着这些邻居们前后不一的反应,心中畅快,脸上也有光。
“咳咳!”
这些邻居们尴尬的同时,心中更是后悔不已:早知道方锐是入品武者,他们说什么也不会掺和进来啊,就算不交好方家,也万万不会得罪了。
三娘子瞥了一眼这些人,好看的一双秋水明眸中闪过淡淡的不屑、嘲讽,俏脸上露出看好戏的神色。
今天方锐的表现,可以说远超她心中预料,让她更加坚定了交好方家的决心。
“这边怎么了?怎么都不睡觉?”突然,一道洪亮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在这道声音中,两个身穿灰衣、胸口上画着一个‘差’字的衙役进来了,正是巡夜的官府中人。
……
当两个衙役询问情况的时候,这些邻居们抢着说了,争相作证。
事情经过本就不复杂,众人说了一遍,他们就心中有数,这些日子,这样的事情也发生了不少……
尤其是:听到方锐如此年轻,就是入品武者时,态度更是和善了三分。
“那……方兄弟,这人我们就带走了?”
这衙役话语中带着客气。
还是那句话,身为入品武者,无论是在帮派人员,还是官府衙役面前,都有三分面子。
“那就麻烦两位老兄,为兄弟做主了,改日请两位喝酒。”方锐借着贴近的机会,各自送出了一角碎银。
——这是他特意兑换,留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的,这不,就碰到了用场?
“好说、好说,方兄弟放心。”两个衙役暗自掂量了下,脸上笑容顿时更加真诚,暗赞方锐会做人。
于是,在一众邻居的注视下,宋大山面如死灰地被带走了。
“大山!”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悲戚呼喊。
原来是宋大山家的菜花婶来了!
宋大山出来偷粮,也没告诉菜花婶,而且,他家距离方家有一段距离,听到外面隐约的动静,本来也没想出门的。
——就如柳树胡同的人家,也不是所有邻居都来了,就像其它稍远一些的人家,就没过来多少。
直到……
菜花婶发现宋大山不见了,本以为是去了茅房,可始终等不回来,又突然想起傍晚的事情,心中一个咯噔,这才出门过来,现在才赶到。
“两位差爷,等等!等等!”菜花婶在后面大喊。
可这两个衙役哪有那份耐心,更别说还得了方锐的关照,自然是理都不理,强硬拖着宋大山,直接带走了。
见菜花婶回身,方锐也懒得多费口舌,和三娘子道了声别,就拉着方薛氏回屋了,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这些邻居们倒是没走,和菜花婶说了事情经过,纷纷指责起宋大山。
“你家大山,实在不像话,这大半夜的,来方家偷粮食,还对锐哥儿动剪刀……”
“是啊,太过分了!”
“我都看不下去……”
“确实是你家宋大山做得不对……这天色已晚,也别打扰人家了,真想求情,明早再来吧!”
……
这些人大声指责着宋大山,一个个义愤填膺,仿佛受害者不是方家,而是他们自己一样。
屋里,方薛氏还在愤愤不平:“呸,这群见风使舵的,锐哥儿你可不要被他们骗了!”
“放心吧,娘,我知道的。”
方锐明白:这些人的确是在向方家卖人情,或者说,补偿之前的不好的表现,唯恐他记仇、报复。
其实,这些人想多了。
方锐恩怨分明,却也不是睚眦必报之人,一些道德绑架的话而已,也没造成什么恶劣影响,他自然不会去刻意追究、报复。
当然,他们要想凭借这些表现,和他搭上关系,占什么便宜,却也是痴心妄想。
……
回屋。
“兄长,”
方灵不知道什么时候,半醒来了,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外面出啥事了啊?”
“一个偷粮贼,被抓走了……没事,你继续睡吧!”
方锐笑了笑:这丫头也是心大,外面那么大事,都没彻底吵醒。
不过,他也理解:小孩子睡性大,不说方灵,就是三娘子家囡囡、别家的孩子,也没见有谁来的。
“哦!”小丫头梦呓般答应了一声,翻了个身,又睡着了。
一夜匆匆而过。
……
次日。
清早,方家开伙做饭,高粱面烹煮的清香随着炊烟袅袅升腾。
不同于以往的小心翼翼、尽量遮掩,今后,哪怕方家吃的稍好一些,别家也不敢说什么了。
这就是入品武者的威慑力。
“娘,宋家婶婶,还有小丘、小花,在咱家外面跪着哎!”方灵趴在窗口,撅着小屁股,探头探脑道。
一大早,菜花婶就领着宋小丘、宋小花,这一对儿女,来到方家外面跪着,显然是想为宋大山求情。
可方薛氏气还没消,砰地一声关上门,将他们晾在了外面。
即使这般,菜花婶和一对儿女也没走,仍在方家门外跪着。
“就你管得多?”方薛氏冷着脸,哼了一声。
“哦!”
方灵见方薛氏生气,连忙跑开,不敢触霉头,来到方锐身边,小声问道:“兄长,他们为什么要跪着啊?”
“因为做错事了,要求咱家……”方锐刮了下小丫头的鼻尖。
方家关起门,吃完了一顿饭。
早饭过后。
菜花婶领着宋小丘、宋小花,三人还在外面跪着。
方薛氏从窗口向外看去,脸上露出一抹不忍。
大人也就罢了,两个小孩:宋小丘、宋小花,和方灵年龄差不多,跪了这么久,让她有些看不下去。
方锐看到方薛氏的反应,想了想,这事确实不好放着,需要做一个了结,便开口道:“娘,我去处理吧!”
“哎!”方薛氏自然答应。
方家早就是方锐当家做主了,她也习惯了,有大事都让方锐做主。
吱呀!
方家门开了。
外面,等候良久的菜花婶,脸上顿时露出一抹喜色。
她拉着俩孩子起身,想凑上前,可跪得久了,腿脚僵硬酥麻,脚下一个踉跄;旁边,小丘、小花也是站不稳,差点栽倒。
方锐搭了把手,搀扶住他们。
他注意到:无论是菜花婶,还是小丘、小花,穿的麻布裤子似乎质量不太好,这时已经被磨破,可以看到通红的膝盖。
“锐……爷,”
菜花婶抓住方锐袖子,啜泣着哀求道:“是我家大山不对,对不住方家……我们可以赔偿,暂时凑不齐钱,也会慢慢给……只求,放我家大山一条活路啊!”
‘这才是道歉么,有认错、有商量赔偿,不像是昨晚的宋大山,只想着靠邻居情分,道德绑架。’
他们的态度,方锐感受到了,是认可的,可却不能答应。
“叫什么锐爷?和以前一样,叫我锐哥儿就行。”
方锐摇摇头,说起了正事:“菜花婶,不是我心狠,而是……你试想一下:昨晚,大山叔若碰到的不是我,是我娘亲、妹妹,或者,我不是入品武者……后果会怎样?”
菜花婶哑口无言。
若真是那般,多半会发生不忍言之事。
“大山叔也是成年人,做错了事,就要承担后果……所以,菜花婶,你想让我去向官府求情、撤案,这种以德报怨的事情,我是不可能答应的。”
面对菜花婶绝望的表情,方锐无动于衷,只是语气稍稍缓和了些:“这样吧,官府审案的差役若来询问,我就实话实说,不会添油加醋,官府该怎么判,就怎么判……”
“然后,这件事情就算过去了,以后,咱们两家该怎么处,还怎么处,我也不会刻意记恨……”
话虽如此,方锐却知道:因为他的关照,宋大山此人,大概是不会回来了。
“至于什么赔偿,就不要再谈了,我家也没什么损失,再说,这个年景大家都不好过……”
这纯粹是漂亮话,方锐即使想要赔偿,宋家也拿不出什么,否则,宋大山又何必来偷粮呢?
远处,一些邻居不敢光明正大地围观,却也在竖起耳朵偷偷听着,听到这番处理,纷纷都夸方锐做事敞亮。
当然,这其中有几分真心、几分讨好、几分畏惧,就只有各人自己知道了。
“谢谢!谢谢锐哥儿!”
菜花婶知道这个处理,已经是她能争取的最大程度了,也不敢再纠缠,领着一双儿女,落寞转身离去了。
……
上午的时候,一个衙役来到方家,方锐认出,正是昨夜两个衙役中的一个,叫做江平安。
“方兄弟,判下来了,那个宋大山今日午时斩首……”江平安来‘报喜’。
“谢了,江兄中午留下,我请江兄喝酒!”
方锐有心结交此人。
毕竟是官府衙役,披着一身官皮,探听消息、或者一些小麻烦,都可以轻易解决。
这就是一条路子啊!
以前?
方锐倒不是不想经营关系,只是入品武者的身份没有暴露出来,即使他想结交,人家也看不上他啊!
若是刻意为之,反而会弄巧成拙,被当成肥羊盯上。
现在,在暴露出入品武者身份后,两人地位相当,这才可以平等相交。
当然,这只是一个基础,想要关系更进一步?
就要看手腕本事了!
“不了,下次、下次!方兄弟也知道最近城中的情况,我这边忙得脚不沾地……就连老兄这边,还是我特意抽时间来的……”
“好,那我就不留江兄了,不过,这顿酒,我可记着!”
方锐下定决心:即使江平安不来,他也要主动上门,带些礼物多跑几次,一来二去,这不就熟了吗?
交情是慢慢处出来的啊!
‘老爹也留下了一些关系,以前,地位不对等,倒也不太好贸然上门,如今,却是可以活动起来了!’
方锐心道。
……
出门,江平安召集柳树胡同的人家,顺道宣读对了宋大山的判决,就离开了,却留下一片哗然。
“宋大山竟然要被砍头了,这可真是……”
“我听说:最近,城中犯人太多,监牢都装不下了,也没那么多粮食……同时,也为了震慑不法,这才量刑从严的吧!”
“或许还有方……”
“嘘,噤声!这话是能说的吗?”
……
邻居们议论着,在对方家愈发敬畏的同时,无形中也疏离了许多。
方锐也不在意。
或者说,这种威慑力,正是他想要的,有了宋大山被杀鸡儆猴,想必日后方家能减少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
第20章,柳叶
午后,灿金色的阳光笼罩大地,柳树胡同那棵巨大的柳树屹立着,将阳光分割成碎金子般的光影,在微风中闪烁。
福泉叔坐在门槛上,编着竹筐;菜根嫂在稍里边一些,纳着鞋底;二蛋则被菜根嫂以‘躺床上歇着,节省力气’为名,打发去午睡了。
“宋大山午时行刑,菜花姐去收的尸,草席一卷就拉去城外埋了……咱们柳树胡同的人家,去送的都没几个……”
“多少年的老邻居啊,就这么走了,谁能想到?方家那锐哥儿,也是心狠,我瞧着,宋大山判斩,多半就有他在背后使劲儿……”
菜根嫂絮絮叨叨:“不过,方家锐哥儿也的确是出息了,入品武者啊!咱们高攀不上喽!”
如闷葫芦一般、只是静静听着的福泉叔,突然开口说了句:“那你昨晚还得罪人家?”
啪!啪!
菜根嫂扇着自己的嘴,脸上满是懊悔:“当家的,你说起这事儿,我就后悔啊!昨晚一个嘴快,就跟着附和说出口了……不过,心里嫉妒方家过得好,也是真的……”
“唉,早知道锐哥儿是入品武者,我说啥也不敢哪!”
“你这人……”
福泉叔摇头:“方家给咱家借过粮,这是情分,咱家得记着……昨晚那时候,无论方家对错,你都不该向着宋大山说话的……”
这种行为,真要说来,已经有些恩将仇报的意思了。
“所以我才后悔……不过,方家也不至于记仇吧?那么多人呢!”
菜根嫂越说,越有底气,咕哝道:“即使如咱家这样,借了方家的粮,又偏帮宋大山说话的,也有两三家……方家锐哥儿不至于来找咱们,不至于……”
正说着。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方锐的声音:“福泉叔!菜花嫂!”
他并没叫错。
——两家并无什么亲戚关系,福泉叔的‘叔’,只是代表对方和他父亲同辈;而菜花嫂的‘嫂’,在这时代,年龄不太大的已婚妇人都可以称一个‘嫂’,也显得对方年轻,大家都这么叫的。
至于宋大山家的菜花婶?
那是因为:菜花婶,比菜根嫂,足足大了快十岁,才称呼的‘婶’。
“那啥,锐哥儿啊,来了?坐啊,我给你倒水。”菜根嫂脸上表情僵硬了下,挤出个笑容。
明显有些心虚。
方才还在信誓旦旦得说:方锐不会来,可刚说完,方锐就真的来了,说不定就是为了昨晚的事情秋后算账呢!
某种意义上说,方锐此来,也的确是为此。
如其它邻居,本来就是点头之交,昨晚道德绑架两句,他也无所谓,不至于睚眦必报。
可借粮的两三家,却不一样。
方锐不可能允许:‘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的事情,在自家头上发生。
“菜根嫂,我家日子也不好过,前天借的二斤麦糠可能还了?”方锐也不磨蹭,直接说出来意。
菜根嫂满脸尴尬,却还是道:“那个……锐哥儿……能不能宽限一些日子?”
方家日子不好过?
这话,她是万万不信的。
谁不知道,方家的情况,在柳树胡同属于最好的一批。
事实上,方家也确实没有缺粮。
方锐这么说,是在清算昨晚菜根嫂帮腔宋大山,道德绑架方家,以‘日子不好过’为名,不过是给对方留最后一丝面子罢了。
菜根嫂自然也懂,可借回来的高粱面已经吃了一些,凑不齐二斤……
即使能拿其它东西补上,那也绝对不好受,别的不说,就问:接下来的日子怎么过?全家饿肚子吗?
‘这是彻底不要脸了!’
方锐脸色一冷。
是,对方可能有难处,可这关他什么事?
今个儿,方家借出去的粮,这菜根嫂一家,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
‘既然不要脸,那就不用给脸了,直接撕破脸吧!’
方锐目光一闪,正待说话。
“锐哥儿,”
这时,福泉叔突然开口了:“昨夜的事情,是我家做得不地道……孩他娘,剩下的麦糠还有一斤多吧?拿来……还有,我这两天编筐的钱卖的两个大钱,也一并拿来……”
“当家的……”菜根嫂欲言又止。
“去!”
福泉叔语气加重了些,不容置疑。
毕竟是一家之主,菜根嫂虽然万般肉疼、不舍,但还是去了,将剩下的高粱面,以及两个大钱,都拿了过来。
那麦糠还有一斤多,用了不到二三两,少了这点麦糠,却补偿两个大钱,本来是远远不至于的。
可近来,粮食价格疯涨,一天一个样儿,再加上补偿做错事的心理,倒也在合理范围内。
‘这福泉叔,还算是比较明事理。’
方锐坦然收了,也没什么不好意思。
道谢?
大可不必,这不过是拿回自家借出去的东西罢了。
“行,福泉叔、菜花嫂,那你们忙,我就先走了。”
方锐也没再多说什么,拿着东西起身,直接离开了。
两家本就不是一路人,从此分割清楚,桥归桥、路归路,对谁都好。
方锐离开后。
菜根嫂再也绷不住,抹着眼泪,啜泣道:“当家的,咱家接下来这日子,可怎么过啊?都怪我……都怪我……”
此刻,心中悔恨的情绪如毒蛇一般噬咬着她的心,让她无比自责、煎熬。
——就因为她的一时嘴快,说了不该说的话,让方家直接要回去借的粮食,由此导致,一家三口都要跟着一起饿肚子。
如果只有她自己也就罢了,可还有丈夫,还有孩子,要知道:二蛋不过是一个七八岁的半大孩子啊!
他们都要为她一个人的错误买单。
怪方家?
也完全没道理。
人家也只是要回属于自己的东西……真要说,也是她家先对不起人家。
门外,大大的太阳下,暑气蒸腾,蝉声虫嘶混杂在一起,吵嚷着让人心烦。
福泉叔手中编着竹筐,沉默良久,才沉沉叹息一声:“唉,就当……长个教训吧!”
……
其它两家,方锐也没忘记,相继去把借出去的粮要了回来。
这两家人倒也识趣,就算吃了一些,也拿其它等价值的东西,或者野菜,或者麻籽油,补偿齐了。
拜访过菜根嫂三家,方锐手上,多了:五斤麦糠、一斤野菜、半斤麻籽油、两个大钱。
这些东西,对别家来说,那就是救命的物资,可对方家来说,却不算什么。
方锐索要回来,也只是不想喂白眼狼,同时,和这些人家做一个彻底的切割罢了。
这些东西他也没带回去,脚步一拐,去往枣槐叔家。
前些日子,方薛氏一共借了六家邻居粮食,都不多,全是麦糠,每家也就一二斤。
在昨夜,如菜根嫂,有三家坐歪了屁股,帮宋大山说话;有两家沉默;只有一家,站在方家这边说了话。
这唯一的一家,就是枣槐叔家——虽然他们的声音淹没在众人‘劝说’中,并没起到什么作用,但方锐还是记住了。
恩怨分明。
六家人中,参与道德绑架、拉偏架的,将借的粮食要回来;沉默的,不做处理,保持原样,等待自己归还;帮方家说话的……
这份情,他也要有所还报。
……
“爹、娘,咱家的饭什么时候好啊?”阿槐跑过来。
“快了,小兔崽子,急什么?”祥林嫂的声音从厨房中传出来。
“哦,我再去喝水!”
咕咚!咕咚!
阿槐喝了一大陶碗的水,喝得直打嗝。
可只喝水,确实不饱肚子,不一会儿,肚子又咕咕叫了,他吞咽着口水回来。
“娘,好了么?”阿槐又问道。
“好了!好了!”祥林嫂终于道。
她将‘饭’盛出来。
那是青绿色的汤水,其中悬浮着一片片叶片——是的,这不是什么高粱面、麦糠煮出来的粥,只是加了一点糙盐的煮柳叶。
福泉叔是一家之主,碗里最多;然后是阿槐;最后是祥林嫂自己,只有寥寥一点。
“吃吧!”祥林嫂分筷子。
呼噜噜!
阿槐坐下,对碗里的煮柳叶并不惊讶,甚至,还有些期待,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口,汤水连带着一片柳叶入嘴。
其实,柳叶在嫩的时候最好吃;若是老了,便又苦又硬,难以下咽。
福泉叔家的这柳叶,便是如此。
入口,是非常苦的,但阿槐知道,只要继续慢慢地一直嚼,就会发现……它越来越苦!
没有最苦,只有更苦。
那味道,苦到了胃里,苦到了心里,苦到了骨子里,苦得眼泪混杂着鼻涕一起哗啦啦流出来了。
“咳咳!咳咳!”
阿槐咳嗽着,抹了抹脸,却还是不住地往嘴里吞咽。
因为:这煮柳叶汤,它虽然苦、硬,可是也能垫垫肚子,比饿着的滋味好啊!
——饥饿,是真能将人逼疯的,那种滋味,只有亲身体味过的人才知道,和那种刻苦铭心相比,吃这煮柳叶,却是又算不得什么了。
“枣槐叔?祥林嫂?”
这时,外面响起一道声音,是方锐。
福泉数一家下意识捂住碗口——毕竟,不好看、不体面。
可方锐来得太快,没掩盖住,还是被方锐看到了。
方锐看到一家人碗里的东西,沉默了一下,取出带来东西:五斤麦糠、一斤野菜、半斤麻籽油、两个大钱。
阿槐望着这些东西,猛地吞咽着咽口水,不敢说话;祥林嫂看了一眼枣槐叔,也不敢没开口,等着枣槐叔做决定。
“锐哥儿,前些日子,我家就借了二斤粮,还没归还……”
实在是,眼前这份‘馅饼’太大,让枣槐叔不敢收,甚至,不敢借。
“我知道。”
方锐明白对方的不安,直接说明白了:“……为我家说话的,只有你们一家……这些东西,不急,等年景好了再还,都可以。”
他没说给。
可话虽如此,太平年景和大灾世道,这些物资的价值,能一样吗?
这人情……太大了。
大到枣槐叔还是不敢接受,摆手道:“本分而已,再说,也没起到什么用……”
方锐笑了笑,没再在这一点上纠缠,只是强硬将东西放下:“枣槐叔,你能忍,可祥林嫂、阿槐哪?收着吧!”
枣槐叔沉默了。
第一波剿贼官军大败,受影响的绝不只是方家,他家中,阿槐上面的哥哥,同样没了消息。
所以,阿槐就是他家仅剩下的一颗独苗了,若是再挨饿出事,那就真是绝后了,死了都没脸见列祖列宗。
“好。”
枣槐叔终于答应。
他也不是善谈的人,只说了这一个字,其它……都记在心里。
“若是过不下去,可以再来借……”方锐道。
只要有良心,不是白眼狼,借一些粮食,对方家来说,还真没什么。
现在方家的情况,和之前又有不同。
如果说以前,方家吃好一点,稍微接济别人家一点粮食,都要顾忌邻居眼红嫉妒的话;
那么,在方锐暴露入品武者后,就完全不至于了。
不说自家吃好一些,就是借出去十斤二十斤粮食,甚至,去黑市的事情宣扬出来,都不算什么。
也就是成品药生意揭破,可能会带来一些小麻烦。
方锐离开后。
“这次,咱们可欠大了方家大人情,要记住,记心里。”
枣槐叔严肃叮嘱着,在祥林嫂、阿槐认真点头后,才道:“收起来吧!”
“哇,终于不用吃煮柳叶了。”
阿槐发出一声欢呼:“娘,咱家今晚做麦糠饼子吧?”
啪!
一巴掌拍在他脑门。
祥林嫂掐着腰,啐道:“小兔崽子,不当家不知道油盐贵,还麦糠饼子?你咋不上天哪?”
在看到阿槐耸拉着脑袋、满脸失望后,她顿了下,终究还是不忍道:“吃麦糠糊糊吧!麦糠糊糊用粮食少,这就就够好了……”
“哇,谢谢娘!”阿槐变脸一般,瞬间再次开心起来。
空气中,洋溢着快活的气息。
……
第21章,了结
落日的霞光晕染亿万里穹空,绵绵无垠的云朵化作炫彩,绮丽的晖光穿过千山万水,笼罩了整个常山城,将一切景物变得金黄澄澄。
每当这个时候,柳树胡同,那棵巨大的大柳树下,总会聚集许多妇人,缝缝补补的同时,闲话家长里短。
今日也不例外。
柳树胡同藏不住事儿。
下午时候,方锐从菜根嫂等三家要回借粮,以及:接济枣槐叔一家,就传的沸沸扬扬了。
这件太阳底下的新鲜事,自然成了今日的八卦主题。
“菜根嫂,方家锐哥儿,可真是去你家要回了借的粮食?”一个年轻小妇人问道。
‘这不是往伤口上撒盐吗?’
菜根嫂脸色变了变,感觉坐着浑身不自在,不由道:“那啥……我家里还有些事,就先回去了。”
她走后。
噗噗噗噗!
身后,传来一阵憋笑的声音,半是玩笑,半是嘲讽。
“我听说,不仅是菜根嫂家,还有其它两家的借粮也被要回去了。”
菜根嫂离开后,这群妇人谈起这件事,就更加肆无忌惮。
“是真的!我家就住在枣槐家不远,那会儿正好看到……”
另一个妇人羡慕道:“好家伙,足有:一小袋麦糠、野菜,还有油,都被接济了枣槐家……方家锐哥儿可真是大方啊!”
“听说是借,不是给……”有人语气泛酸。
“说是借,等年景好了再还,可这和白给,有什么区别?这也叫借的话,姐姐妹妹,都借我家些粮呗?”
“是啊,我也借,越多越好,多多益善。”
“哈哈哈哈!”
空气中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笑过之后,才又有妇人开口,感慨道:“唉,枣槐家原本都快过不下去了,我瞧着都似要饿死人,现在,却是又能撑下去了……”
“这就叫:本分做人,自有福报!”
“是啊,那几家嘴上不说,现在,恐怕心里都后悔死了……没看方才菜根嫂的那个脸色吗?”
“活该!我瞧着方家锐哥儿,也是个敞亮人,恩怨分明,有恩必报……”
……
不仅是这些妇人八卦,晚上吃饭时,家里的男人也在说。
更有明白人,看清楚了方锐的手腕:对那几家不同的做法,区别对待,拉一批、打一批。
报仇的同时,竖起来了知恩图报的标杆。
大家都会想:枣槐叔家帮助方家,都没起到作用,就获得了巨大回报,那我们呢?
真要和方家亲近,万一帮上了忙,自家遇到事情,方家会袖手旁观?一定会更大方吧?
出于这种心思。
各家男人都交代自家媳妇儿,多和方薛氏多联络感情,就连家中孩子,也被叮嘱,和方灵处好关系。
……
接下来一段时间,方薛氏发现:自己人缘变得极好,邻里热情,有点小事情,大家就争相帮忙。
方灵也是沾光,俨然成了柳树胡同的孩子王。
就连方锐,哪怕有宋大山斩首后的威慑,其它邻居见面也多三分亲近。
这些东西,方锐倒是不在乎,可方薛氏、方灵不同。
宋大山斩首的事情,可能会让邻居疏远方家,连同薛氏、方灵一起遭受冷暴力,可这种可能,还没出现就被化解了。
或许,还有更多的小麻烦,被消弭于无形,劫运点的反馈,就是最好的证明。
总之,要回菜根嫂三家的借粮,了仇;接枣槐叔一家,还情……此举,让方锐赢麻了。
……
时间回到这晚。
晚饭过后。
“娘、灵儿,老规矩,你们躲去地窖。”方锐道。
“哎!”
方薛氏习惯了,答应一声,领着乖巧的方灵,进去了地窖。
外面。
轰!
方锐搬动一块特意寻来的巨石,将地窖门堵住。
这巨石极重,不是天赋异禀、天生大力,或者入品武者,根本搬不开,这就最大程度上保障了两人安全。
至于里面空气?
也不用担心,自有通风口。
其实,宋大山一事后,柳树胡同的邻居就不太可能作妖了,但,不是还有胡同外的人吗?
保险起见,方锐还是让方薛氏、方灵躲进了地窖。
在她们进去后,他重新回屋,不过,并没带药包,去往黑市。
反而,葛布蒙面,径直去往了宋大山家。
‘宋大山已死,他家,却还有:菜花婶、小丘、小花……’
方锐在犹豫,是否斩草除根。
是,今天早上,他是对菜花婶说过,以后不会记恨,该怎么处,就怎么处。
可事实上,怎么可能?!
别的不说,宋大山是因方家而死,若是菜花婶,或者小丘、小花,心存仇恨,一意报复,那就是极大的不稳定因素。
什么,她们是妇人、小孩儿?
可只要拿着剪刀,找准机会,妇孺照样能袭杀成年人。
‘我是不怕,可娘亲、灵儿呢?’
方锐目光一闪。
他不可能一天十二个时辰贴身保护两人,万一,真被宋家妇孺偷袭,出什么意外,那绝对是不可承受之痛!
‘以我的性格,习惯于消灭危险于萌芽……可对妇孺动手……特别是,她们还未真的表露出敌意……’
方锐眼中闪过挣扎之色:‘罢了,先去看看,再决定下一步如何做吧!’
……
宋家。
夜色微凉,清冷入水的月光缓缓流淌进来,让屋内格外孤寒。
“娘,呜呜,爹死了!”小花哇哇哭着。
“是不是方灵家做的?我听见了,他们说,是方灵兄长……”
小丘才七岁,可已经有些许懂事了,这时就咬着牙,攥紧拳头,眼中充满了仇恨的目光。
“不是,不关方家事。”
菜花婶拉过两个孩子,喃喃着:“不要恨、恨不得,更别学你爹害人……记住了吗?”
“记、记住了。”小花哽咽着答道。
小丘却不说话,哼了一声,偏过头去。
“小丘……”
菜花婶神色一下子变得严厉,将小丘搬正身子,加重了语气,几乎是咆哮般地问道:“记住了吗?”
“记住了。”小丘终于道。
“唉。”
菜花婶看着小丘的反应,失望地叹了口气,知子莫若母,她怎么会看不出,小丘是口服心不服。
“罢了!罢了!”
一瞬间,她整个人,如抽去骨头般瘫软了下来,摇了摇头,平静道:“也罢,既然你们想知道,我就告诉你们,原原本本告诉你们,说给你们听……”
“……你爹偷方家粮食,这世道,粮就是命……而且,你爹动了剪刀,那是要杀人的,只不过,方家锐哥儿有本事,没成就是了……再者,这是官府判的……”
“你们就算要恨,也该恨老虎帮,恨这个世道,又关方家什么事呢?都是苦命人罢了。”
这般交心的话,摊开了讲,一时让小丘眼中满是迷茫,他听进去了,可也不知道该恨谁了。
菜花婶继续说下去,也不管两个孩子能不能听懂,或者说,遭逢大变,他们必须要听懂了,必须要早熟了。
“其实,说什么仇恨、报复,都是没影儿的事情,现实是:娘带着你们,该怎么活下去……”
“你们爹不在,没有当家的,粮食也快见底了……这就是要破家……可怎么办?”
“而且,还要向老虎帮交例钱……”
菜花婶像是在对两个孩子说话,又像是喃喃自语。
这般问题,她都无法解决,两个孩子自然更不可能给出答案。甚至,这般苍白的现实,一时将他们吓懵了。
小花吓得停下了啜泣;小丘更是两眼空洞,打击得都没了心气。
“这柳树胡同是不能留了!”
菜花婶沉默半晌,终于下定决心:“城外兵荒马乱,也是万万去不得的,只有去东城,投奔你们姥姥家!”
当然,这个选择未必多好,丧夫的女儿领着孩子回门,不用想,就知道要受尽白眼。
那边的日子同样不好过,领着两个孩子过去,也未必能活下去。
可终究是一条路啊!
菜花婶的执行力很强,当即就开始收拾东西:“你们也帮着,咱们连夜收拾……等明天,天不亮,就离开柳树胡同……”
……
‘走了也好,不用让我为难。’
方锐暗忖道。
是的,他站在窗外,从头听到了尾。
菜花婶不让两个孩子记恨方家——或许是真心,或许只是不想两个孩子生活在仇恨中;
他们全家要离开柳树胡同——更多,只是为了活下去。
无论出于什么原因,这两点因素,让方锐打消了杀心。
否则……
没有否则——这世上,不事到临头,谁又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选择呢?
‘这吃人的世道,总是能将人逼得‘人不人、鬼不鬼’……这次或许过去了,可下一次,我又会如何选择呢?’
方锐没有答案。
他心中幽幽叹了口气,隐入阴影中,悄无声息离去了。
……
次日,上午。
邻居们赫然发现:宋家的门大开着,菜花婶,连同两个孩子:小丘、小花,都不见了
甚至,连一些被褥之类稍微值钱的东西,都没了。
一群邻居在外面围着,议论纷纷。
“宋家人去哪了?”
“谁知道?看样子,像是打包东西,主动离开的……估计,是去投奔亲戚了吧?”
“也对,宋家没了顶梁柱的男人,还要交例钱……”
“离开柳树胡同,又能好过到哪儿去?不说寄人篱下,就说,咱们常山县城中,哪里没有帮派?”
“唉,都是苦命人……”
……
其中有一些人,心怀阴暗心思,猜测可能和方家有关,当然,不敢说出来。
方锐心知肚明,可也不在意。
看完了热闹,曲终人散,他和三娘子结伴离开。
三娘子突然问道:“锐哥儿,宋家这般下场,你可解恨了吧?”
“解恨?”
方锐怔了一下,旋即才明白过来,摇头苦笑:“都是苦命人,恨个啥啊?”
他没说谎,真不恨,无论是将宋大山送官,震慑邻居;还是昨晚,去宋家偷听,防备危险……
从始至终,都只是为了自保而已。
“也是。”
三娘子微微颔首,也不知是信了没信。
“还有一件事,不解释一下?”
她翻了个好看的白眼:“锐哥儿,你早在月前帮我搬水瓮那次,就入品了吧?还说得了个药方,治好了身体?真是瞒得我好苦!”
“哈哈,那啥,也是不得已。”
方锐尴尬地摸了下鼻子:“这世道,不隐藏些底牌,怎能安心?”
“别的不说,”
他忽然看向三娘子:“三姐姐,你不也是吗?世道如此之乱,你就没有什么后手?”
那个身在县中后备军的军头,离城这么久,凭三娘子的姿色,却没人骚扰,显然也不是那么简单。
三娘子自是不会正面回答,拿出了女人特权,耍赖道:“姐姐哪有什么底牌??遇到困难,还要指望着锐哥儿你拉扯一把哩!”
“当然。”方锐痛快应下。
话虽如此,他还是会权衡,若是力所能及,不会惹上大麻烦,帮就帮了。
其它,就算了。
这还是和三娘子家关系不错……若是柳树胡同的其它邻居,不过点头之交,方锐管他们去死?
不是没有同情心,实在是:这个世道,不平事太多了,管不了啊!
社会大风气,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不信?
出去逛逛,外面街道上,每天都在上演着多少不平事,路人经过,都是快步躲开走了。
……
第22章,新药
夏日的阳光跨过树梢,在窗前投落圈圈错落的光影,空气中有极细微的光尘飞舞。
蔚蓝的天空下,知了声声鸣叫,混杂着不知名虫儿的嘶声。
这是一个令人昏昏欲睡的午后。
叮哩咣当!
厨房,方薛氏收拾着锅碗瓢盆。
方灵一个人翻花绳,不时打一个哈欠。
方锐读着医书。
小小的屋子里,充满了生活气息,时光都仿佛被拉得绵长。
“灵儿,睡午觉!”
“哦!”
方薛氏洗好碗筷,拾掇好屋子,拉着不太情愿的方灵,回屋睡午睡了。
外堂,只剩下方锐一个人,在柜台后读着医书。
蓦然。
“呕!”
方锐拍了拍胸口,将涌到喉咙的酸水咽下。
没有油水,吃多了粗粮,就是这样:心里发慌,肚子发胀,胃里发酸。
这些日子,他已经慢慢习惯了,可习惯归习惯,还是不喜欢,不舒服,总感觉浑身不得劲儿。
“在这个年景,我家的日子,比起别家,已经好了不知道多少……毕竟,再没油水,也比饿肚子的滋味好多了。”
“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方锐目光一闪:“没油水、没营养,终究是亏空身体,一时的节省,将来十倍的代价,都未必能弥补。”
“妹妹正在长身体;娘亲倒是不用长身体,可这么下去,营养不良,也容易短寿。”
“就连我自己,能忍受是能忍受,可毕竟在练武,不说别的,也影响实力发挥。”
方锐倒也不是想大鱼大肉,奢侈享乐,只不过想保证营养跟得上罢了。
“是时候改善处境,提高生活质量了。”
“正好,这些日子来,劫运点也积攒得差不多了。”
方锐这般想着,望向门外。
门外门可罗雀,即使偶尔一两个路人经过,也是行色匆匆。
在这年景,草芝堂显然是没什么生意的,或者说,他如今,已经不在乎草芝堂这点汤汤水水。
继续开业,也不过是做做样子,应付外界罢了。
方锐起身去,关了‘草芝堂’大门,旋即,返回柜台后坐下,闭目,意识沉寂在左上角的光点。
面板:
【姓名:方锐】
【劫运:92】
【功法:养身功(已有小成)】
【境界:七品(锻骨)】
【技能:方氏医术(熟练)(+)、驯兽术(未入门)(+)、风水术(未入门)(+)】
【神通:长生不老(灰色)】
……
“92点劫运点,《方氏医术》已经可以提升了,我这些天手不释卷,节省了8点劫运点么?”
“《方氏医术》,提升!”
方锐意念在《方氏医术》后的‘+’上一点。
伴随着面板上的劫运点飞快减少,脑海中,熟悉的清凉气流出现。
这一次,或许是提升技能的原因,不比提升功法之时,那些清凉气流并没有游弋全身,而是萦绕脑海不散。
方锐感到:自己的思维仿佛拉长、加快,下意识回忆起《方氏医术》的内容,字字句句从眼前闪过,无数明悟从心头泛起。
许多疑惑,以前吃不懂的,在这一刻,如开了窍一般,茅塞顿开;
许多东西,以前自以为懂了,实际上并没有彻底吃透,在这一刻,豁然开朗;
许多医理,以前经过方百草鉴定吃透的,在这一刻,却从不同角度,有了更深刻的理解,感悟丛生;
……
一二十个呼吸后,才从这种顿悟状态,退了出来。
方锐眼底闪过一道精芒:“怪不得,老爹告诉我:‘这《方氏医术》,要一遍遍读,每读一遍,都有一遍的收获’。”
“此言不假!”
他看向面板,劫运点再次清零,与之相对应的,面板上的技能一栏,《方氏医术》已经变成了‘精通’,不由满意地点了点头,将面板关闭。
“精通等级的《方氏医术》啊,我爹几十年苦心孤诣,也差不多就是这个程度了。”
实际上,精通等级的技能,已经是常人努力所能达到的极限!
《方氏医术》精通,在这常山县城,已是最为出类拔萃的一小撮儿,哪怕大户人家的坐诊医师,一般也就这个地步。
下一个等级,小成,小有所成,不仅要一些天赋,还要名师教导。
《方氏医术》小成,就足以名动一方。
再之后的大成,已经不是一些天赋那么简单了,那需要绝顶天资、悟性,除此之外,还需要一些机缘。
《方氏医术》大成,可称一代名医。
技能圆满,则代表着:超越了创始者,超越了一代代增添删减的所有先祖,其中一切精妙,都信手拈来。
《方氏医术》到了这个地步,已经一窍通、百窍通,可称泰山宗师,即使面对皇宫太医,都不遑多让。
“当然,那等级别的医术,距离我还很遥远……不过,精通级别的《方氏医术》,也足够我钻研新的成品药配方了。”
不同于以往,苦思无门,这一次尝试,方锐脑海灵光频频迸现,各种思路纷纷涌现。
他连忙拿起纸笔,飞快记录下来。
一时间,小小的屋子安静非常,只有毛笔在草纸上书写的极细微的声音。
沉浸投入一件事,忙碌起来,时间就会过得飞快。
方薛氏午睡醒来了,看到方锐在专心写写画画,特意放缓脚步,不去打扰。
甚至,为此还叫醒了方灵,交代不要出声。
……
一下午时间匆匆而过,‘草芝堂’在这个下午也没再开门。
傍晚时分。
方锐才回过神,从专注的状态退出,第一感觉就是饥饿。
“我这是……研究了一下午?”
他看了看外面的漫天的暮色,伸了个懒腰:“所幸,不辱使命,成果斐然!”
两种新的成品药,已然成功。
生肌粉:加快伤口愈合。
去疤膏:能够祛除一些轻度疤痕。
因为不是从无至有,而是由原本的药方,直接改良成‘成品药’,在不影响效果的前提下,能够较长时间保存……再加上经过药理验证……
所以,倒也不用长时间临床试药,这就算可以了。
“晚饭后,我配置一些两种新药……今晚就拿去黑市售卖,看看效果,不过想来不会太差……”
“若是卖得好,有钱了,就可以:买肉、买油、买蛋!”
方锐下意识吞咽了口口水。
是!这个年景很差,大多数人吃不起饭,粮价涨到了天上……即使黑市中,肉、蛋、油之类,也比较少见。
可只要有银子、肯花钱,多逛逛转转,守候一些时候,运气不错的话,还是买上一些好东西的。
甚至,若是不嫌贵,可以去找二手贩子……再阔气一点,更是可以去大户人家的粮铺,只要给足了价钱,要啥东西,人家也能想办法给你弄到。
所以说:物资匮乏是事实,但也是相对的。只要你有钱,有力量,一切问题都不再是问题。
晚饭过后。
方薛氏让方灵去洗碗,她在一边整理药材,辅助帮忙,方锐亲手配置,制作出来一些‘生肌粉’、‘去疤膏’。
等时候差不多了。
方薛氏、方灵去地窖,方锐交代一声,告知可能晚些回来,让她们不要担心,便搬上巨石堵住地窖出门了。
……
黑市。
入口处,守着的依旧是那个‘快刀客’袁达,方锐照例交了‘入市费’、‘摊位费’,领过一个号牌,轻车熟路找到位置摆摊。
摊位旁边的木牌上,他用带来的木炭,添加了‘生肌粉’、‘去疤膏’两样新货,并加大加粗。
不一会儿,就有客人来问。
这些日子,方锐的摊位,可是积攒了不少老客。
毕竟,他是第一个吃螃蟹的,成品药鼻祖,卖得药包又质量好、口碑高,准时出摊,还是入品武者,稳定……
综合下来,黑市中做成品药生意的,就属他生意最好。
“……‘生肌粉’能加快伤口愈合……‘去疤膏’能够祛除一些不深的疤痕,还有一些美白肌肤的效果,送女子最讨欢心……”
方锐推销道:“今日推出新品,正在做活动……满十个大钱减一钱,满二十个大钱减三钱……不容错过!”
新品+活动,果然威力非凡。
“‘生肌粉’、‘去疤膏’,给我各来一包,还有……”
这客人听了,一咬牙,竟是连带‘止血粉’、‘养身药’,一口气要了二十多个大钱的药包。
随后,客人络绎不绝,就没断过。
特别是:‘生肌粉’、‘去疤膏’,别看贵一些,相反比‘止血粉’、‘养身药’卖得更快。
总之,方锐的摊位,可以称得上一句是生意火爆了。
……
“艹,姓方的摊位,今天生意怎么这么好?!”
远处,高要抱着假秘籍溜达过来,看到方锐摊位火爆的景象,眼睛瞬间瞪大,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
上月,自从和方锐散伙,和其他医师合作,一开始的时候,因为惯性影响,生意还相当不错。
毕竟,买家又不知道:高要和方锐有没有散伙,买药包的时候也不会特意问上一句,这还是不是成品药鼻祖的药包。
可方锐也在黑市卖药包,经过他的澄清,高要就慢慢借不到光了,又因为方锐之前的警告,也不敢主动扯虎皮。
——毕竟,方锐不时来往黑市,万一被逮到……高要也怕方锐追杀他啊!
这也就罢了。
更糟糕的是:最开始那三两天的火爆生意,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被盯上了!
——黑市中,那些专门黑吃黑、宰肥羊的家伙,消息可灵通得很,方锐和高要散伙的次日,他们就得到消息了。
结果么?
那个和高要合作的医师,合作两次之后,就再也没来过黑市了,可想而知,多半是出事了。
就连高要自己,那两天都被人盯上——若非他警惕,又有两手压箱底的本事,摆脱了盯梢,又连着几天没去黑市,恐怕早就完蛋了。
随后,高要和第二个医师合作。
可随着时间推移,没了‘成品药鼻祖’的旗号,没人庇护,成品药质量又下降,生意断崖式下跌。
——毕竟,之前方锐和高要合作的成功,核心在于:高要的口才营销+方锐的药包质量,现在失去了一半,高要纵使口才再好,也回天乏术啊!
当然,因祸得福,生意不好,也不至于被盯上,之前盯上高要的人都懒得继续寻他晦气了。
这些日子,高要收入大降,不止一次后悔。
也就是:偶尔溜达到这边,来方锐摊子看看,看到方锐同样利润下降,这才好过一些,有个心理安慰……
可今天,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高要连忙去打听,这一打听,自然得知了新药的消息。
“我艹!我艹!艹艹艹!”
他眼都红了:“那姓方的,之前还糊弄我没有新的药方,现在这是什么?!按照这个推出的时间,恐怕那个时候,姓方的已经在研制了!”
气愤、嫉妒、悔恨……
此刻,高要的心中,复杂无比。
毕竟是成年人。
左思右想之后,他心中做下决定:“还是得回去找姓方的!”
其实。
这些日子,高要已经不止一次产生这个念头,但,他还是要点脸的,面子上不太过得去……
可现在,这么大利益,足以击破他的脸皮了。
别说回去道歉、认怂,只要能重新合作,下跪都行!
挣钱嘛,不丢人。
“好马不吃回头草?我呸!”
高要啐了声,揉了揉脸,露出个讨好的灿烂笑容,弯下腰身,向着方锐摊位走去。
……
方锐想过,有了两种新的成品药,今天生意可能会好上不少,却没想到,会这么好。
两种新药:‘生肌粉’、‘去疤膏’极为畅销,甚至,还带动了两种老药的销量。
不到一盏茶时间,所有药包就全部卖完了。
方锐心情不错,开始收摊。
这时,却有一个不速之客来了。
“方爷……”高要舔着笑脸。
“打住!”
方锐眉头一皱,直接打断了他:“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可免了吧,给自己留些面子。”
说罢,他立刻转身离开,丝毫不拖泥带水。
——对这种麻烦家伙,方锐既然铁了心断个干净,又怎么会愿意重新沾染上?话不投机半句多,多听此人说一个字都是浪费时间。
目送方锐背影消失不见。
高要脸上青红叫加,种种情绪:屈辱、嫉恨、恼怒……最终化作了一个字:“艹!”
……
第23章,期待
打发了高要。
方锐自己在黑市中逛荡起来,逛了一圈,猪板油、蛋、肉,一样都没遇到,只买了三十斤棒子面。
是的,就是棒子面——成品药利润大增,他也阔起来了,方家重回棒子面当做主粮的时代。
“肉、蛋、油、黄豆……这些总得买上一二样,改善生活,闲散农户买不到的话,就只能去找二手贩子了。”
方锐目光一闪。
如果说到处游逛,向闲散农户买肉、蛋、油……这一类东西,要碰运气的话;
那么,去找二手贩子,就不需要了。
——他们就是吃这碗饭的,每晚守在这里,碰到闲散农户卖家,就去抢购过来,加价出售。
所以。
二手贩子手里,一般都有货,猪肉、鸡肉、兔肉、黄豆、猪板油、鸡蛋……至少也有一两样。
对客人来说,基本都是有啥,就买啥。
不多时后。
方锐提着麻袋,从一个二手贩子那里离开。
收获不错。
他将对方那里的东西扫货了,计有:一小罐猪板油;三斤干蘑菇;一只大公鸡。
足足九十个大钱,快一两银子,才买下来。
“虽然将今天的卖药利润全花出去了,甚至,还倒贴了十多个大钱……但,不慌。”
方锐很淡定:“之前,我家其实也存了一些钱,只不过,卖药收入不增加,不敢动用。”
“现在,研制出了新的成品药方,生意火爆,利润大增,一月少说也有十多两银子……这就是底气,没必要再节省了。”
“就是这些东西的质量……真亏!”
方锐嘴角抽搐。
他看了:那猪板油还好,并没什么问题;干蘑菇就有些发碎;大公鸡也比较老了。
二手贩子那里的东西就是这样,种类不全,质量也参差不齐。
就这,方锐还是货比三家,选了一家性价比最高的。
想要更好的服务?
也可以。
去大户人家的粮铺,在那里,可以订购市面上买不到的东西,猪肉、鸡肉、驴肉、猪板油、牛油、鸡蛋、鸭蛋……
甚至,宝刀宝剑,人家都能给你弄来。
种类齐全,质量上乘,服务绝对让你没话说……不过,相对应的,价格就要高上许多,比二手贩子那里贵多了。
方锐还特意问了一下,发现低于二两银子的买卖,人家恕不接待。
这让他深深感叹:自己是个穷鬼。
离开黑市。
方锐一如既往保持着警惕,在一阵狂奔后,蓦然从后方一个胡同钻了出来,前后观察,并没人跟来。
“也是,这才一开始,新药出来的第一天……”
“再者,今日我准备的药包比较少,利润还不算太起眼,等以后稳定下来,那可是一月十多两银子利润的买卖!”
“以我之前暴露出来的九品实力,想要护住这个盘子,怕是都极为勉强。”
方锐早已突破七品,但在黑市有心人的眼中,却还是早前表现出来的九品。
这个实力,对这种程度利润的生意,威慑性还是差了点。
当利益大于风险,就会有人铤而走险……这个世道,这个年景,从不缺乏亡命之徒!
“不过,若是我暴露出八品实力,护住自家买卖,就绰绰有余了……只是,这东西我总不能自卖自夸……”
否则,人家还会以为他虚张声势哪!
“所以,最好就是来一个靶子,被我打掉,踩着对方立威……这个不急,总会有利欲熏心之辈伸爪子的……”
方锐目光一闪:“到时,我再剁了它就是!”
见到天色不早,他也不再磨蹭,加快速度,向着家里返回。
……
回到家,方锐直奔地窖,将巨石搬开,领着方薛氏、方灵回屋,点燃油灯。
火苗跳动,散发出昏黄的暖色调光芒,充斥了整个小小的屋子。
方锐放下麻布袋,将其中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棒子面、猪板油、干蘑菇、大公鸡……”
“哇哦!”
方锐呆呆看着,眼睛都直了。
方薛氏更是捂着胸口,每拿出一样,眼角就抽搐一下:“怎么全是棒子面?!还有:猪板油、干蘑菇、大公鸡……”
“我……你……锐哥儿,咱家这是不过日子啦?”
显然是为方锐的奢侈心疼不轻。
在她看来,这些东西,在这个年景,要花多少钱?若是换成高粱面,能吃多久了啊?!
“今天研发出两种新药……生意火爆,利润大增……这点东西不算什么。娘,您的想法该变一变了。”
方锐说出成品药利润大增的事情,总结道:“咱家的日子,会越过越好的。”
“越过越好!”方灵拍着小手。
“我……我试着改变吧!”
方薛氏不是泥古不化的人,毕竟若是可以,哪个母亲会不愿意自家孩子吃得好一些呢?
“还有:锐哥儿,以后家里这些事情,采买之类,都由你做主……”
她说着这话,神色有些落寞——那是儿女成长了、懂事了、自己不再被需要的失落。
同样。
与之一同滋生的,还有欣慰、自豪。
方薛氏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锐哥儿,无论怎样,苦日子也好,好日子也罢,娘陪着你们就是。”
方锐心中一动,被这般朴实的话触动心灵,让他胸中有暖流在涌动。
方薛氏让方灵烧水,自己帮着方锐收拾大公鸡,开膛破肚,拾掇干净,除了鸡肉腌制,鸡爪、鸡心、鸡肝、鸡肠……都收起来放好。
随后,各人洗漱。
清冷的夜色如水,方家小小屋子内,随着烛火跳跃,呼吸哈气,渐渐温暖起来。
有着一股别样的温馨。
……
洗漱过后,方灵蹬蹬蹬跑到了方锐这屋,显然是要和他一起睡。
“兄长,咱们什么时候吃鸡啊?”
“明天中午。”
“哇,明天中午吃好的!”方灵欢呼。
“咋了,今天不听故事了?”
“要听!要听!”方灵顿时被转移了注意力,用力点头。
“这就讲……”
方锐声音响起。
一如往常,月亮从窗口探出头,散发出澄澈皎洁的光芒。
半晌过去。
方锐讲完了一章节故事,小小屋子内陷入安静,他约么着,平常这个时候方灵都睡着了,习惯性地去给她盖一下小肚子。
可这一动,方灵立刻扭头看过来,一双大眼睛在不算昏暗的光线中亮晶晶的。
“怎么还不睡呀?”
“兄长,我一想到明天吃肉,就睡不着!”
方灵诚实回答,吞咽着口水:“我在等天亮哩!”
“这么馋么?!上上个月底,咱家不是才吃过肉?兔肉,忘了?”方锐道。
“哦,我想起来了。”
方灵翻个身子,转过来,面对方锐:“兄长,可我还是感觉,好像很久很久都没吃过肉了呀!”
“哈哈!”方锐笑了下。
这种感受,他其实非常能理解的。
这一二月间,家中油水太少,还都是麻籽油,搭配的主食都是粗粮,肚子里没点油水……这种情况下,任谁见了肉,都会眼睛冒红光的。
小丫头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有精力得不行。
方锐就继续讲故事:“……孙猴子偷人参果……”
“兄长,”
方灵突然问道:“人参果有鸡肉好吃吗?”
方锐无语了下,心中恶趣味发作,调侃道:“应该没有吧!毕竟,果子哪有肉好吃?”
“我想着也是。”方灵煞有其事点头。
方锐:……
这给他整不会了。
又是讲了很长一段故事,直到很晚,方灵才迷迷糊糊睡着。
方锐给她盖小肚子的时候,发现这丫头,在睡梦中都嘀咕着‘肉’,还流口水,把枕头都打湿了。
他给丫头擦了擦嘴角,笑着摇了摇头,自己也睡去了。
……
次日。
约么早上五六点钟,方灵就醒了,说话倒是也不说话,也不打扰方锐睡觉,就是不时翻一个身子。
方锐睡得很轻,自然跟着醒来:“灵儿,今个儿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兄长,我想着吃肉呢!”
方灵的声音带着初醒来的娇嫩,脆生生的,让人忍不住想到春天第一场春雨后冒出头的嫩笋。
“我做梦……一群公鸡追我……后来,它们都跳到了碗里……我一大口一只鸡……”
‘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方锐好笑,揉了揉小丫头脑袋:“今天中午吃鸡,鸡肉就让你吃个过瘾……”
他是能理解小丫头心情的。
前世,方锐小时候,每当要过年,到了腊月里、年跟上,每晚都睡不着,扳着手指头数日子……
那种期待,是没过过苦日子的人,无法体会的。
嬉闹了一阵。
到了起床的时候,方灵赤脚站在床上,望着窗外一轮圆彤彤的红日,突然问道:“兄长,你看那像不像一个大肉丸子啊?”
方锐好笑非常,拍了下她额头:“是不是看到啥东西,你都能联想到肉啊?”
……
早饭。
今日是:棒子面粥,比起卡喉咙的高粱面粥,可是好多了。
半上午,方薛氏早早炖上了鸡肉,方锐在一旁帮着——倒不是不信任方薛氏手艺,只是担心她不舍得放油。
香气开始升腾。
方锐也不怕,甚至,都没有特意关着门。
他身为入品武者,吃点好的怎么了?以他的实力,足以庇护,倒也不必太藏着掖着了。
……
日当正午。
方家的香气愈发浓郁了,不知道多少人家吸着鼻子,不时望向这边。
“锐哥儿,差不多了,加一把野菜,可以出锅了。”方薛氏道。
“好咧!”
方锐答应一声,过去出锅。
方灵连忙跟上,像一个小尾巴似的,在一边眼巴巴守着。
哗!
锅盖揭开,白烟蒸腾,香气扑面而来。
只见:
大锅中,一锅小鸡炖蘑菇随着浓油汤汁中汩汩翻滚,鸡肉被冒着泡顶起,淌下金黄的油滴;一块块蘑菇吸足了油水,丰润饱满,勾人垂涎……
出锅之前,再加一把野菜,野菜的鲜嫩激发肉的香气,顿时更加浓郁,香得令人口舌生津!
方锐夹起一小块鸡肉,吹了下,尝了尝味道。
入口……
香!
一口咬下去,油润滑腻的鸡肉,连同其中鲜美的汤水一起在味蕾上炸开,还混杂有野菜的鲜味,满口留香。
继续咀嚼下去,鸡肉劲道,越嚼越香!
——大公鸡本身是有些老的,可不知道方薛氏怎么处理的,已经不太能感觉到了,甚至,那种鸡肉的‘老’变成了劲道的口感。
方锐瞧着小丫头在一旁眼巴巴瞧着,笑了笑,又夹了一块鸡肉喂给她:“慢点,小心烫!”
呼!哈!呼!哈!
方灵烫得哈气,在口中不断翻滚,可舍不得吐出来。
等鸡肉稍稍凉了一些,一咬、一嚼,那种滋味……顿时,让她满足地眯起眼睛,如一只冬日太阳底下晒暖的猫。
这一刻,柳树胡同中,不知道多少人家将脑袋从门、窗探出去,望向方家的方向,大口吞咽着口水。
“娘,我给三娘子家端去半碗?对了,枣槐叔家,要不也送一点?”方锐问道。
“也行。”
方薛氏答应着,突然想到什么,压低声音道:“锐哥儿,要不把两家人喊过来吧?这么端去,容易被人看到,影响不好。”
方锐想了一下:“还是算了。枣槐叔家三个、三姐姐家两个,再加咱们三个……一起吃的话,就……”
他没说完,但方薛氏也明白,这般好东西,让关系亲近的别家尝尝味道可以,可大头,肯定要先紧着自家吃。
当然,以方锐对三娘子家、枣槐叔家的了解,即使将他们喊来一起吃,他们也不会哄抢,让方家少吃了。
可,那般拘束,让大家都吃不好,何必呢?还不如分开,各自在家痛痛快快地吃。
“还是我送去一些吧!”
方锐道:“至于其它邻居看到,说影响不好,是有一些,可其实……也没什么。”
这个世道,也有一些好处,力量、拳头至上,他一个入品武者,家里偶尔吃一顿好的,怎么了?
又不是某个不可言说的时代,这个世界,可不怕什么举报。
“那行,锐哥你心里有数就行。”方薛氏答应了。
……
第24章,美味
柳树胡同。
正午的阳光在枝叉跳动,穿过树梢,投落一圈圈闪烁的光影,照射在地面上,就成了一地碎金。
方锐来到三娘子家。
囡囡撅着屁股,手上拿着一根秸秆,在墙角戳蚂蚁窝。
一个人玩着,自得其乐。
“囡囡?”方锐喊了声。
“阿锐哥?!”
囡囡扭头看了下,连忙起身,面对方锐,开心地蹦了下,脸颊上浮现出两个甜甜的小酒窝:“阿锐哥,你找娘亲什么事哩?还有:阿锐哥,你手上拿的什么东西啊?”
“我家做了小鸡炖蘑菇,端些给你家尝尝……你娘呢?”
方锐蹲下身子,用没拿着碗的左手,捏了捏囡囡软乎乎的小脸蛋。
“我娘在屋里洗头发哩!”
囡囡说着,偏头看了一眼碗里,顿时惊呼出声:“哇!肉,还有蘑菇……阿锐哥,这真是给我家的吗?”
她吞咽着口水,像方灵一样,看得眼睛都有些发直了。
“那还有假?!”
方锐笑了笑,直接将小半碗鸡肉交给她:“罢了,给也是你一样的,拿去吧,等吃过后,再将碗送过去就是了。”
说着,他抹了抹囡囡的丸子头,转身离开。
——家里还有一顿丰盛的大餐等着,方锐不回去,方薛氏、方灵不会动筷子的。再者,还有枣槐叔一家要去送哪!
“锐哥儿!”
这时,身后响起一道婉转的声音。
方锐扭头看去。
三娘子从屋里出来,刚洗过的长发舒展,散发着水润气息,白皙水嫩的皮肤在正午阳光下熠熠生辉,袅袅婷婷过来。
她接近后,一股如兰花般的淡雅香气顿时氤氲散开,混杂着皂豆的清爽气息,沁人心脾,撩人心弦。
‘这个时代,竟也有这般的清丽动人的人儿!’
方锐心中暗叹。
三娘子姣好的容貌、细腻白皙的皮肤,放在美女辈出的前世,也能算中上。
当然,她身上最迷人的,还是如水蜜桃般饱满的成熟妇人的风韵气息,摇曳生姿,让人忍不住想要咬上一口。
方锐定力不错,并没再失神,只是欣赏地多看了两眼……嗯,雪子。
三娘子若有所觉,似笑非笑盯着方锐眼睛,直将他看得偏过视线,才略过这茬儿,开玩笑道:“半上午的时候,就闻到你家传来的香气了,勾动馋虫,若非锐哥儿你主动送来,我都要带着囡囡过去打秋风哩!”
“三姐姐说笑了,忘了谁,也不会忘了三姐姐家这一份。”方锐摸了摸鼻子。
“娘,看!阿锐哥送的鸡肉……”囡囡雀跃地跑过来。
“小心些。”
三娘子扶住囡囡,接过她手上的小碗,看了一眼,抬头讶然道:“鸡肉、蘑菇……锐哥儿,这都是好东西啊,弄来不容易吧?”
饶是她,都觉得有些惊喜。
毕竟,年景摆在这儿,就是她家也有些艰难,能存下一些麦糠,高粱面吃饱也不难,偶尔混杂一些棒子面,可同样没油水。
“还行。”方锐打个哈哈,也没细说。
三娘子就聪明地不再问,只是道:“谢谢啦!”
……
给三娘子家送过后,方锐再次出门,去往枣槐叔家。
不比送三娘子家的有小半碗,这次,送给枣槐叔家的,就要少一些:一个鸡头、两三块鸡肉、汤水,再加一些蘑菇。
——三娘子家、枣槐叔家,虽说都和方家相对亲近,但也是有区别的。枣槐叔家,不过就是前两天说过一句的情分;而三娘子家,自方锐穿越以来,和方家的人情交流、交通往来,都远不是前者可比。
枣槐叔家。
正值午时,正是吃饭的时候,堂屋里,枣槐叔、祥林嫂、阿槐三人面前,各自摆着一碗麦糠糊糊。
这麦糠糊糊不稠,很稀,甚至,可以说是光可鉴人,上面还漂浮着少许柳叶。
一家人吃起来,却好如珍馐美味,珍惜非常。
他家虽说得了方家接济,但也不能胡吃海喝,自是要算着过日子。哪怕方锐说过‘没粮可以再借’,可那不过是:实在过不下去的下策。
真要是不知节制、三五天就胡吃海喝吃完了,就是他们自己,都不好意思,再去向方家借粮。
呼噜噜!
阿槐咀嚼着,咽下一片柳叶,再喝口汤,那嘴中一点点麦糠的味道就中和了苦味,让口中稍稍有了滋味。
“枣槐叔、祥林嫂!”方锐的声音响起。
他方一进门,枣槐叔全家都站起身,来迎接。
祥林嫂连忙去搬椅子,招呼道:“锐哥儿,过来了?坐!快坐!”
她下意识想邀请方锐吃饭,可邀请的话到了嘴边,却没好意思说了,张了张嘴,又重新咽下。
——倒不是舍不得这点粮食,而是:方家情况不是他家能比,拿这种饭菜招待人,反而有些得罪人的意思。
“不坐了,我就是来送些东西。”
方锐笑道:“我家侥幸得了一只老公鸡,今个儿做出来,拿来些给你们尝尝,也不多,莫要嫌弃。”
咕咚!
阿槐眼睛发直地看着一小碗小鸡炖蘑菇,喉咙下意识耸动。
“这是哪里话?我……”
祥林嫂说了一半,突然停下了,看向枣槐叔——家里是枣槐叔当家做主,她不好擅自应下。
“这……太贵重了……那个,锐哥儿……”枣槐叔下意识想拒绝,可嘴笨,不知道该怎么说,表现出来,就有些语无伦次,
“一点东西而已,枣槐叔,收下吧!我放这儿了,吃完后碗送过去就行……”方锐说完,也不给枣槐家拒绝的机会,转身就走。
“哎!”
枣槐数没喊住方锐,见他走了,沉默了一下,才道:“做人,得讲良心,咱家要记恩。”
祥林嫂、阿槐都是认真点头。
这时,阿槐眼睛冒光盯着那个小碗,双手擦着衣服,欲言又止好一会儿,才忍不住开口道:“爹、娘,我吃一块肉吗?就一小块!”
“吃什么?!”
祥林嫂一筷子敲了过来,絮絮叨叨道:“这汤汁都是油水,分次倒入锅里,能吃好几顿……煮粥的时候,加一块肉进去,煮烂了就是一顿,也能吃好几顿……鸡头最大,更是能分开,煮两三顿……”
“总的来说,对付对付,这些东西,可是能吃好几天哩!”
这话毫不夸张。
这个世道,一块猪皮,做饭前在锅里擦一擦,当做油水,都能用好久,更不用说这肉了。
“哦!”
阿槐闻言,有些失望,耸拉着脑袋,却也懂事,不再提吃肉。
枣槐叔突然开口:“肚里没油水,吃肉拉肚子……一人一块蘑菇吧!”
这个时代,即使疼爱孩子,也不太可能紧着孩子一人吃。
一则,大人是劳动力,要干重活;二来,家家户户普遍孩子多,孩子多了,也就不可能‘三辈疼爱于一身’。
有了枣槐叔开口,祥林嫂才动手拿起碗,分蘑菇,一人一块,枣槐叔的最大,阿槐次之,她的最小。
“谢谢爹、娘!”阿槐顿时欢呼一声,高兴极了,这蘑菇丰润饱满,一看就浸润足了油水,绝对好吃。
他小口、小口,极其珍惜地吃着,等枣槐叔、祥林嫂吃完了饭,催促着洗碗的时候,才不舍地将还剩下的一小块一口吞下。
即使这样,阿槐也舍不得匆匆吞咽下去,一小块蘑菇在嘴角咀嚼了半天,让那个味儿浸润到嘴里、胃里,直到心田里,才能稍稍驱散这日子的苦。
……
方锐给三娘子家、枣槐叔家送肉,自是有眼尖的邻居看到,引起一片议论。
……
“这年岁,方家竟然还能吃肉……也不知道从哪弄来的?”
“黑市吧?不过,其它路子也有可能……方家锐哥儿不是和那个江衙役关系不错吗?还有:老方也有些朋友,我看锐哥儿昨下午拎着东西出去了,多半是捡起那些关系……”
“是啊,入品武者就是不一样,人家路子广着哩!”
……
“咱家上次吃肉,还是在前两年的过年吧?那滋味,都回忆不起来了哟!”
“谁说不是哪?这人和人,没法子比、没法子比啊!”
“行了,这些酸话,在家说也就算了,出去可兴不得……我瞧着那方家锐哥儿,是个记仇的……”
“人家也记恩,不然,哪会大方地送肉?!”
……
“这方家锐哥儿,可真是大方,那可是肉啊,说送就送……”
菜根嫂从窗口向外偷瞄着,絮絮叨叨道:“三娘子家也就罢了,毕竟和方家一向关系好,可枣槐家竟然也有……”
咕咚!
二蛋站在旁边,眼巴巴地向外张望着,下意识吞咽口水。
看到自家儿子这副可怜样子,菜根嫂脸上满是自责,悔恨如同毒蛇一般噬咬着她的心:“若是……若是当初,不图一时痛快,帮上方家说上一句……枣槐家现在的待遇,就是咱家的了……”
人往往对飘在天上、摸不着的事物,没太大感觉,却对:曾经近在咫尺,从手边溜走的机会,无比遗憾。
孰不知,性格决定命运——菜根嫂的嘴快、小性自私;枣槐叔的沉稳、讲良心,不同的性格,在冥冥中,早就注定好了一切。
“行了。”
福泉叔放下一个编好的藤筐,瓮声道:“眼馋别人家有什么用?咱过好自家的日子就行了……昨晚我拿回来的麦糠,还有柳叶,混杂着一起煮着吃吧!”
“唉!”
一声长长的叹息中,菜根嫂转身去了。
……
其实,后悔的又何止是菜根嫂,当初的其它两家,受过方家接济却又偏帮宋大山的人家,亦是悔青了肠子。
……
方家的这一顿肉,让柳树胡同的邻居门,或是惊叹眼红、或是羡慕嫉妒、或是悔恨难当……不一而足。
人间百态。
……
方锐从枣槐叔家返回,果然,方薛氏、方灵等着他,都没动筷子。
方薛氏还好,在这个闲晌儿,还闲不住地缝制着衣服。
方灵就……
这小丫头闻着满屋子的香味,屁股坐不住,扭来扭去,如同椅子上长了钉子一般,可一双大眼睛,始终发直地盯着桌子中央的小鸡炖蘑菇。
有趣极了。
方锐好笑地摇了摇头,洗手坐下:“娘、灵儿,吃饭吧!”
他没再说‘下次两人先吃、不用等他’的话,因为知道没用,即使说了,她们下次还是会这样。
“哇哦!”
方灵欢呼一声,却依旧不敢动筷子,看了看方薛氏,又看了看,想吃肉、却不太敢夹。
“瞧我做什么?吃吧!吃吧!”方薛氏没好气地哼了声。
昨个儿方锐说的话,她听进去了,也不太抠抠索索、太过节省了。
“是啊,灵儿,我答应过你的,让你今个儿吃个过瘾,就吃呗!娘,您也吃!”
方锐给方薛氏夹菜。
“哎,慢点、慢点!”
方薛氏倒是没拒绝,反而还主动将碗迎了过去,生怕油水滴下来浪费一滴。
“肉吃干净,骨头也要留着,聚拢一起,煮着炖着,都是油水哩……”她絮絮叨叨说道。
方薛氏尝试改变,让儿女在吃的方面,不用太吝啬、太节省,但对食物的珍惜,却是一点都没变。
这是铭刻在这个时代人们骨子里的基因,改不了的。
方锐也没苦着自己,同样夹了一块鸡翅,吮吸汤汁,嚼着翅尖肉,感受美食的滋味在味蕾上炸开。
小小屋子内,盛放小鸡炖蘑菇的陶碗热气腾腾,烟火气息笼罩了三人,桌前,正午的阳光穿透过麻布帘子打下碎金子般的光影。
温馨而又宁静。
这一顿饭,方锐、方薛氏、方灵,三人都吃得很开心、很满足。
特别是方灵,当真是吃了个过瘾,满嘴油光光的,肚子圆滚滚的,肚皮撑大薄薄的都似乎透明起来。
饭后。
叮哩咣当!
方薛氏收拾厨房;方灵舔着嘴角,摸着肚子,一脸满足。
方锐坐在窗前,手中捧着本医书,却没读,看了看厨房中忙碌的方薛氏,又看了看满脸满足的方灵,会心笑了。
‘即使山珍海味,一个人吃的话,也是没有太多滋味……只有家人聚在一起,在那种烟火味中享受美食,才是最香啊!’他心想道。
……
第25章,负重
时间如白驹过隙,匆匆一旬过去。
这些日子,方锐去了黑市三次,在增加‘生肌粉’、‘去疤膏’供应后,果然如他所料,利润大增,生意火爆。
估么着,一月下来,足有十多两银子的利润!
暂时倒也无事,没人截杀,不过,这看似平静的背后,方锐感受到:波澜渐起,暗流涌动。
或许在下次、或者下下次,就会有利欲熏心之人伸出爪牙。
……
这日晌午,日上梢头。
方锐来到了甜水井胡同——甜水井胡同,因一口甜水井而得名,井水尤为清冽、甘甜。
和柳树胡同的邻居差不多,这胡同的人,同样是满脸菜色。
“嫂嫂,洗衣服哪?”
“林叔,出去买东西?”
“老伯,身体还结实啊?”
……
方锐笑着,和见到的人,不管认不认识都一一打招呼。
走了一段。
前方,出现一方遍布青苔的石头水井,一群妇人在边上洗衣服,这时,就有一个高颧骨的妇人,对着一处独门小院喊道:“江家姐姐,你家老江的那个小友人,又来嘞!”
“哪嘞?哪嘞?”
那座独门小院中,一个身穿襦裙、头戴木叉、额头生了颗美人痣、年龄四十多岁的妇人匆匆出来,看到方锐,尤其是他手上的小麻袋,脸上笑容更热切了三分。
“江嫂嫂,我来了。”方锐说着,上前递过小麻袋。
他所拜访的,正是因为宋大山一事而结交的那个官府衙役:江平安。
“小方,来就来么,怎么又带东西?太客气了!来吧,快进来!”江嫂嫂热情地拉着方锐进门。
“江嫂嫂,那我可就真不客气了,中午可就在您这儿吃饭了?”方锐打蛇随棍上。
“吃呗!吃呗!嫂嫂还能小气了?”江嫂嫂嗔笑道。
一般来说,在这个世道,掐着吃饭到来,那是绝对要被嫌弃的……可带着礼物,那又不同了。
方锐凑近两步,低声道:“除了麻袋里的半斤鸡蛋、一斤黄豆,上次您说过的‘美肤膏’,我也给您弄来了两份……”
所谓‘美肤膏’其实就是‘去疤膏’,这些日子在黑市中售卖,还卖出了一定名气,相当火爆……只不过,流传到外面就成了‘美肤膏’。
这东西在外紧俏得不行,但对方锐这个制造商来说,只是个药材成本,也就那样,算不得什么。
若非给多了显得不值钱,拿出十份八份,对他来说都是小意思。
江嫂嫂一听,顿时眼睛都亮了:“这东西不容易弄到吧?”
‘美肤膏’的名头,在她老姐妹们中都传开了,紧俏至极,一份难求,没想到方锐一下子弄来了两份。
这要是拿出去,就是炫耀的资本,怎能不高兴?
“嗨,江嫂嫂,我可是跟您打了包票的,再难,也不能说话不算数不是……不然,岂不是没脸来了?”
方锐深知一个道理:容易的事,要说的难;难的事,要往更难了说……只有这样,才能让人记住人情。
果然,江嫂嫂感动得不行,拉着方锐的手:“小方啊,这个人情,嫂嫂记住了!”
方锐嘿嘿一笑,又加了把劲儿,好听话不要钱地说出来:“我听说,‘美肤膏’美白养颜,效果出众,嫂嫂您用了,绝对年轻十岁八岁,出去一看……嘿,别人还以为是哪家一二十岁未出阁的小姑娘……”
“哪能?哪能?”
江嫂嫂这般说着,嘴上却是笑得合不拢,眼角都挤出了一些皱纹:“对了,小方,你是来找老江的吧?他刚下衙回来没多久,正在屋里面换衣服哪!”
“你坐着,我去喊他出来!”她说着,匆匆去了。
方锐看着江嫂嫂的背影,笑了笑。
他可还记得,第一次上门的时候,江嫂嫂冷颜冷色,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以为方锐是江平安哪个狐朋狗友,上门吃粮食的……
也就是送出了些礼物,脸色才稍稍好看。
方锐脸皮厚,也不在乎,这些日子隔三差五地来,每次来,除了带少许黄豆、鸡蛋这些紧俏东西外,还探听江嫂嫂喜好,带了一些女人喜欢的小玩意儿。
一来二去的,江嫂嫂对他的态度,直线攀升。
——前世,方锐做过一段时间的保健品销售,知道怎么讨好大妈大婶,这些小恩小惠,可是最有效了。
果然,枕头风的威力不俗,方锐和江平安拉起关系来事半功倍。
这不,才十来天,上门不过五六次,在江嫂嫂的枕头风下,他和江平安的关系就亲近了不知多少,就差磕头拜把子了。
“哎!哎!”
江平安衣服都没系好,就被江嫂嫂拉了出来,陪方锐闲聊。
正好,正值午时,饭菜也做得差不多,一起摆出来。
桌上:豆油炒野菜、棒子面馍、棒子面粥,热水温着的黄酒,还有一碟豆干、一盘茴香豆,用来下酒。
“酒来不及热,我用盆子加了热水温着,你们男人一边喝、一边谈事情,我们女人带着孩子,去后面吃……”江嫂嫂笑吟吟扭身去了里屋。
方锐看着一桌食物,暗暗感叹:‘官府衙役果然油水丰厚,主食是高粱面,还能吃上棒子面馍,相比底层人麦糠都要省着吃,确实好过太多了!’
“方兄弟,”
江平安还有些吃醋:“你嫂子这人啊,我可从没见过,对谁有像你这么亲热……”
方锐哈哈一笑:“那是嫂子心地和善、热情,看我年纪小,照顾我哪!”
他说着,拿起盆中的一陶罐黄酒,给江平安倒上了一杯——这酒,也是他带来的,托三娘子找来的上好老黄酒。
哗啦啦!
酒水入杯,回声清脆,色泽清澈,气味醇香。
“好酒!好东西啊!”
江平安看着都有些眼热,赞叹道:“尤其是在这个年景,能弄到这般的好酒,就更不容易了!”
“知道江兄好这一口,我也是费了些关系,才弄到这老黄酒……”方锐自然不会说轻松弄到。
还是那个道理:越是让对方知道不容易,才越能让人记住人情。
“江兄尝尝……”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那我可要好好尝尝了!”
江平安端起酒杯,咂了一口,老黄酒入嘴,绵厚醇香,回味悠长,让他不由满足地眯起了眼睛。
酒水入腹,再来一颗茴香豆,那滋味……啧啧,快活似神仙哪!
方锐自己也倒上一杯,话匣子打开:“世道越来越乱……我来的路上,路过集市,看到有人强抢……”
“这种事情,多着哪,也管不了……别看咱身上披着一层官皮,可帮派、大户,照样惹不起,惹不起啊!”
“世道确实变了,以前,没这么乱的……”
江平安说着,看向方锐,羡慕道:“世道变乱之时,什么都比不上练武防身啊!”
“也只不过比常人多谢自保之力罢了。您还不知道吗?咱们这等人,在普通人眼中是个人物,可……”
方锐苦笑摇头:“真较真起来,又算得了什么?若是被大乱波及,顷刻之间,同样是家破人亡……时代的一粒尘埃,落到咱们小民头上,就是不可承受之重!”
“说得有理啊!此言……当浮一大白!”
江平安击节赞叹,和方锐碰了下杯子。
当然,方锐感觉,这家伙就是纯粹想喝酒。
一杯老黄酒入肚。
江平安谈性也被打开:“我看这乱象,未必能消停,将有一日,波及到县城,也不是没有可能……”
“若是以后得势,还请方兄弟照看我家一二……”他拉着方锐的手说道。
方锐有意结交江平安,江平安又何尝不是,想要和方锐处好关系?
入品武者,或许平时不算什么,但在乱世之中,一切皆有可能,说不定哪一日就得势了。
‘更何况,我观此人头角峥嵘,人情达练,若有时运,当可乘风而起啊!’
江平安看着方锐,心中暗道。
——从他娘子身上就可以看出,这才几日,就处得比亲弟弟还亲,若非两人岁数相差太大,他恐怕都会怀疑……
方锐自然不知道江平安所想。
若是他知道,必然会腹诽一句:‘你才头角峥嵘,你全家都头角峥嵘……’
“放心!放心!”
方锐满口应下:“苟富贵,无相忘,江兄亦是啊!”
到了酒酣耳热之时,那个情真意切……两人简直恨不得当场拜把子。
或许是说了这些交心的话,也或许是喝着喝着喝得半醉,终于,这些天来,江平安嘴里第一次吐露出来一些重要消息。
“大泽府,太平贼作乱……咱常山县,贼首名为李玄通……李玄通,家贫,少时为地主放牛……天赋异禀,天神神力……年十三,是时为地主所欺,未曾习武,就曾打死过入品武者的地主家供奉……”
“……后上山从贼,得贼首看重,传授武功,习武之后,进度一日千里……适逢今岁大旱,揭竿而起,此时,已成一寨首领,实力更是破入中品……”
“就是此人定计,佯装小败,引剿贼官军追击,在鹰嘴峡,利用地势覆灭了第一波剿贼官军……”
‘这是主角模板啊!’
方锐心中暗忖着,目光一闪,感叹道:“乱世将至,必出妖孽!”
“是啊!纵使有后备军,我瞧着,这局势也不太妙……方兄弟若有渠道,还是早早储备些粮食……”江平安交心道。
“谢过江兄提醒了。”
方锐心中一沉,面上却是不露声色:“来,江兄,喝酒!喝酒!”
……
半个时辰后。
方锐喝得微醺,谢绝江嫂嫂挽留,踏着午后的热辣辣的阳光离开。
路旁,树梢上知了声声声嘶力竭地鸣叫,不知名的虫儿也跟着掺热闹,一片聒噪喧嚣,路人行人行色匆匆。
离开江平安家。
方锐甩甩脑袋,眼神刹那间恢复清明,暗忖着江平安的话,思索如今局势,以及……后路。
“存粮?我家早就在做了,如今已有千把斤。”
当然,其中小半是高粱面,大半是麦糠——当初存粮的时候,粮价还便宜,一个大钱五六斤麦糠,放到现在,怎么可能?!
即使如此,对方家来说,也是一笔相当庞大的数字,省着些吃,支撑三五月都不是问题。
“油、蛋、肉、豆子……之类,只有豆油近来存了一些,其它倒是没有。看来,哪怕价格稍贵,也要多储备一些了。”
至于离开常山县?
以方锐的谨慎小心,自然早就想过最坏的可能,斟酌过这个选择。
问题是:离开常山县,又能去哪?
城外?
自是不行。
“县城中,如今还有秩序;城外,早就乱糟糟一片,完全失去了约束……即使我有些武力,出了城,都不敢保证能护住娘、灵儿活下去。”
还是那句话:下三品武者不过是:皮糙肉厚、力气大些,照样可以被普通人围攻干掉。
这也是方锐至今,没去寻虎爷、老虎帮晦气的原因。
“老虎帮就不说了,人多势众。虎爷么?亦是有一把上好朴刀,万一给我来一下,命中要害,七品武者也要死啊!”
“即使偷袭,成功的可能比较大,但,一个意外,就是完蛋……我可没有重开的机会。”
方锐不取也。
“未闻玉器有与瓦罐相碰者。不急、不急,我不急,事缓则圆,我有的是耐心。”
“等我突破中品,再让那死老虎好看……还是回到后路的事情上。”
去往其它县城?
也未必有常山县好。
“府城,倒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可操作不易……”
“自行出发,认路都是一条麻烦,更不用说山贼之类,比去乡下都危险,极大可能是走不到府城的。”
“最好是跟着商队,可特地去往府城的商队不好找,即使找到了,要想跟着,也得付出一大笔钱财……”
“而且,跟随商队的话,最好是有一辆自家的马车……可马匹,这种东西,在这个年景,尤为难买啊!”
所以,跑路,说着好听,可事实上,其中花费,根本就不是一般人家所能承受的。
“罢了,存粮继续,不过要偏重在豆、油、肉、蛋……之类上。”
“府城也可以作为一条备选后路,慢慢打听商队,存钱……还要想办法买一匹马,驽马也可以……”
方锐定计道。
……
傍晚,夕阳西下的余晖晕染整片天空,红得似血。
厨房。
叮哩咣当!
方薛氏在做饭。
院子里,方灵和三娘子家的囡囡蹦蹦跳跳,在一起玩耍。
暮风徐徐。
方锐坐在门槛上,目光柔和,看着这一切。
他并未将从江平安那里得来的消息告诉方薛氏、方灵,思索后路的事情,亦是如此。
因为:告诉她们,除了让两人平白忧虑之外,并无什么益处,相反,还要担心她们无心说出去,引起麻烦。
‘如果这份岁月静好,注定要有一个人在背后负重前行,那么,是我就好……’
方锐闭上眼睛,沐浴在暮风中,享受着这份奢侈的宁静。
……
第26章,猎杀
夜色深深,常山县万家灯火在巨大的黑暗中摇曳不定,如同风中残烛。
柳树胡同。
方家早已吃过晚饭,油灯滋啦啦作响,灯盏上火苗跳跃闪烁,散发出暖色调的昏黄光芒,充斥了整个小小屋子。
方薛氏在油灯旁做着针线活。
方锐温声讲着故事。
方灵一只手托着腮帮,小脸蛋望向方锐的方向,入神听着,一双大眼睛眨也不眨。
正是一天中最为温馨宁静的时候。
蓦然。
“……差不多了。”
方锐讲完一个大章节,停下起身,望了眼窗外,约摸着到了时间:“娘、灵儿,我该出发了。”
方薛氏放下手中的针线活,同样起身,眼中闪过一抹忧色,却没说出口,沉默地帮着检查着药包,又给方锐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皱。
直到方锐背上药包——
她胸中千言万语,最终,才汇成一句话:“锐哥儿,路上小心。”
“兄长,早些回来!”方灵最近也懂事了些,似模似样,学着方薛氏叮嘱道。
“哎!”
方锐答应一声,笑着摸了摸方灵脑袋,领着她、方薛氏躲去地窖,巨石堵门。
随后,他出门锁上屋子,直奔黑市而去。
……
来到黑市,方锐轻车熟路交了入市费、摊位费,找到位置摆摊。
他三日一来,已经成了习惯,开摊时间也固定在子时(晚上十一点)左右,故以,刚开始摆摊,就有客人过来买药包。
“我要三包‘生肌粉’!”
“来五包‘去疤膏’!”
“一包‘止血粉’!”
……
生意一如既往地火爆。
突然,方锐感觉到一股窥视感,顿时扭头,循着感应的方向,扫视过去。
那人仓皇避开视线,转过身子,在不远处的一个摊位上瞧来瞧去,似乎是在问价,显得正常无比。
“呵!”
方锐轻笑了声。
虽然没看到那人的正脸,但根据背影,他就认出了那人的身份:周处!
没错!
就是方锐第一次来黑市,那个挑事的三角眼男子。
他能认出此人,倒不是什么别的原因,而是:这已经不是周处第一次盯梢了。
最近两三次来黑市售卖药包,此人都在若有若无地观察。
对方做得隐秘,可以方锐的敏锐小心,怎能发现不了?只不过,故作不知罢了。
‘鱼儿上钩了……斩断这一波伸出的爪子,以人头立威,成品药生意就能重新稳定下来。’方锐心中暗道。
“老板,还有‘去疤膏’吗?来一份!”这时,摊位前又来了一个客人,催促道。
“哦,给你!”方锐回神,脸上重新露出笑容,接客做生意。
过了一会儿。
不远处,周处放下东西,扭头看向这边,看到方锐忙着做生意,并无什么异常,这才大喘了口气。
“呸!”
他啐了一口,从侧后方地盯着方锐,眼中满是恶毒:“这人今天果然来了,方才,似乎还有所察觉……”
“不行,不能等下去了,告诉二叔,今晚必须动手!”
周处喃喃着,飞快转身离开。
至于,他怎么会盯上方锐?
这还要从第一次见面后说起。
当日,方锐暴露入品武者的身份,周处仓皇逃离,可是提心吊胆了好几天,都不敢来黑市。
后来,即使来了黑市,也担心被方锐报复截杀,都是藏头露尾,对方锐的摊位避之不及……
直到月余之后,周处发现方锐并没有动手的想法,才恢复正常。
虽然确认没了危险,但,周处对当日之事、以及之前自己惊弓之鸟的行为,恼怒、暗恨不已。
当然,暗恨归暗恨,可是却也做不了什么。
方锐是入品武者,只凭周处自己,决然是无法对付的。
他二叔周长林是野狼帮精英帮众,入品武者不假,可跟他的关系也没那么亲近。
周处真要把自己当个人物,请周长林出头,为了他胸中一口郁气,去和方锐结仇,甚至打生打死,绝对会被骂得狗血淋头!
这点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
毕竟,这是现实,不是小说——为了后辈的一点矛盾,就贸然出头结仇,甚至,去和同等境界的强者打生打死,拿自己性命开玩笑,是万万不可能发生的。
利诱?
也不可能。
方锐是入品武者,这一月三五两银子的生意,是足以庇护住的。
换句话说:这点利润,不足以打动他二叔,让周长林冒着和同境界强者打生打死的风险,贸然出手。
再加上,方锐谨慎小心,周处无计可施,慢慢的,也都快淡忘了。
直到前些日子,方锐研发出新的成品药,生意火爆……
这个年景,周处因为家中日子不好过,经常往来黑市,也就在那一日,正好发现了这一点。
这就让他如闻着腥味的猫,找到了机会。
周处盯梢了两次,估算出:一个月下来,方锐至少有十多两银子的利润。
这可不是小数目!
若是从方锐口中逼问出药方,那就是细水长流的生意啊!
周处告诉了二叔周长林。
这年头,帮派人员的日子同样不好过,周长林听到消息后,也没有贸然相信,而是派人调查一番,发现这确实是事实,才答应下来,准备干了这一票,弄了方锐这头肥羊。
行动日期……就在今日!
周处特意央求着过来,只为看这一场好戏,出了心中恶气,甚至,之前主动请缨,来确认方锐是否到来。
这才是他今日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哼哼,这可是你自作孽,不可活!”
周处一双三角眼中满是嫉妒:“一月十多两银子的买卖啊,也不看看自己的胃口,简直是找死!”
他脑海中想象着:方锐被打倒,如狗一般求饶的场景,不由嘴角露出了恶毒的笑意,去往和二叔约定地点的脚步,都加快了三分。
……
今日的生意一如既往火爆。
不到盏茶功夫,药包就全部卖光,尤其是‘去疤膏’,完全供不应求,提前许多时候就售罄,后来一段时间,还不时有客人询问。
方锐卖了最后一包药包,收拾东西,正准备离开。
“方爷!”
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是高要。
只见这家伙:佝偻着身子,满脸讨好的笑容,搭配上他那高个子,显得极为滑稽,如同一条哈巴狗。
这不是高要第一次来了,这两三次方锐来黑市,他都会在这儿守着。
目的吗?
不言自明,重新和方锐合伙,卖成品药。
“方爷,我留心着,知道您近来在采购肉、蛋、油、豆……之类的紧俏货,特意给您弄来了点黄豆,足有二斤黄豆哪!”高要低头哈腰,递过一个麻布袋。
第一次空手而来被拒绝后,这两三次他来,倒也没再空口白话,除了笑脸逢迎外,还会带些小礼物。
“免了。”
方锐冷淡摆手,转身就走。
之前两三次,他没有收,这次,同样不会收。
这种人的东西,可不是好拿的,他也不想平白给人念想……甚至,更黑暗一点揣度,谁知道其中会有什么问题。
“那方爷,您慢走嘞!”
这次同样是徒劳无功,高要也不失望,呵呵笑着,心中打定主意,下次再来。
如他这般市井之人,脸皮厚,倒也不怕落面子,只要有利益、有钱挣,脸算什么?面子几个大钱一斤?
只是。
高要希冀这样死缠烂打,以‘诚’动人,就可以让方锐改变主意,那可是……大错特错!
方锐不是听不进去意见之人,但,坚定了的心意,也不会轻易改变。
这件事情的本质在于:他看清了高要的本性,此人重利轻义,得志猖狂,是个货真价实的麻烦精,和此人合作,就要做好被牵连、收拾烂摊子的准备……
而方锐本心,希望宁静,深谙苟道,又怎么会愿意招惹上这般的麻烦?
‘这个狗皮膏药,具体影响倒也没多少,只是如苍蝇一般烦人……癞蛤蟆趴在脚背上,不咬人,却膈应人哪!’
方锐思及此处,脚步一顿:“我明说了:你能给的,我都不稀罕;你想要的,我不可能答应……咱们之间,注定不可能再合作。”
‘不好!’
高要心中咯噔一下。
他不怕好事多磨,只怕方锐坚定了心。
“爷!方爷!”
高要连声道:“咱们合作,还如之前的利润分成,给我两成就好,这次我绝不变卦……不,一成也行……”
“呵!”
方锐轻笑了下,只留下一句话:“别说一成,即使你不要钱,甚至倒贴,都再无可能了。”
“你……好自为之!”说罢,他抬步便走,再不停留。
“艹,这姓方的铁石心肠吗?真TM的不是个东西!”高要盯着方锐的背影,恶狠狠龇了下牙。
……
方锐买了些东西,从黑市离开。
出口不远处。
“就是他,二叔、高伯,咱们快跟上!”周处急切而又兴奋的声音响起。
“放心,跑不了!”
周长林脸颊狭长,一双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有鹰视之相:“稍后,还请高兄压阵!”
被他称作‘高兄’之人,名叫高通,是一个皮肤黝黑、双手骨节粗大、色如精铁的壮汉。
此时闻言,瓮声答了句:“好!”
“嘿嘿,二叔您太抬举那人了,不仅带了砍刀,还请了高伯压阵,这简直就是大材小用。”周处恭维笑道。
“莫要这么说,狮子搏兔,亦须全力。”
周长林摇头,解下背上布包的砍刀:“走吧!”
话虽如此,他心中也是觉得:今日稳了。
毕竟,对付一个九品,不但他自己来了,还带着砍刀,又请了高通这位好友压阵……
此局,已经是泰山压卵,就问:还能怎么输?
……
方锐、周处一伙先后离去,在黑市出口处,引发一片议论。
旁观者清。
方锐这般火爆的生意,盯上他的人自然不止周处一伙;而周长林、高通这般凶人,有显著特征,纵使蒙面,也会被有心人注意。
更多的,还是吃瓜路人。
“艹,被抢先了一步,到嘴的肥羊飞了!”
“方才那一伙人什么来头?”
“什么来头?!有鹰视之相的,是野狼帮精英帮众周长林;另一个如铁塔般的壮汉,名为高通,一手《铁手功》,号称搏杀八品武者都不落下风……”
“嘶!那个卖药虽也是入品武者,但……怕是危险了!”
“可惜,以后的‘去疤膏’不好买了。”
“谁说的?那卖药的被擒住,周长林一伙逼问出配方,就不做买卖了?不过是换一家摊位罢了。”
“也是。”
……
人群议论纷纷。
出口处,‘快刀客’袁达微眯着眼,擦拭着手中横刀,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对一切都漠不关心。
……
“果然来了么?”
方锐出了黑市,就发现后面有人跟着。
他也不急,吊着这些人,保持着一定距离,直到某一处岔道,突然加快了速度。
“离开黑市足够远了,二叔,可以动手了!”
周处正说着,突然焦急叫道:“不好,那人发现了,咱们快跟上!”
周长林、高通二人没有回答,却已是加快了脚步。
哒哒哒!
周长林速度最快,在最前方;高通因为体型原因,稍慢一些,不过也只相距二三米。
周处是普通人,体力一般,被落在了最后,几个呼吸之间,就拉开了十几米。
“哪去了?”
周长林追出了上百米后,经过一个拐角,发现前方赫然不见了方锐的人影。
他眉头一跳,握着砍刀的手不由禁了紧:‘此人……似乎在遛着我们走?对地形极为熟悉……而且,速度也不太正常……’
没来由的,周长林心中一阵不安,正要提醒后方的高通。
这时。
哗啦啦!
突然,一蓬石灰粉从上方落下,遮蔽了视线,将周长林,连同后方赶来的高通,一同笼罩在内。
紧接着。
倏!
破空声响起,是什么东西砸下来了。
‘冲我来的?’
高通耳朵一动,嘴角露出冷笑:‘那人手中的麻袋吗?’
他知道方锐手上有一个小麻袋,装满了粮食,也不过三五十斤,即使以九品武者的力气偷袭砸来,又有多大的力道?
“哈!”
高通大喝一声,双手前托。
几乎在下一瞬——
砰!
那麻袋砸了过来。
‘不对!’
高通心头一跳。
这麻袋不符合常理地沉重,并且,裹挟着巨大力道,直接将他一只手砸得骨折,然后狠狠撞在了他肩膀,将他砸得整个人翻滚。
——没错,这麻袋中,装的并不是什么麦糠之类的粮食,而是石头,再配合着方锐的七品大力,直接将此人砸丢了半条命。
“咳咳!”
高通剧烈咳嗽着,感觉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位,难受极了。
咚咚咚!
急促的脚步声靠近。
武者听声辨位可是一绝,他分辨方位,黝黑如同精铁般的大手猛地一抓。
‘抓到了!’
高通心头一喜。
他修炼的功法名为《铁手功》,一身功夫大半都在手上,虽是九品,但双手力气,比寻常八品武者力气都大。
“给我死来!”
高通嘴角露出狰狞的笑容,猛然发力。
可转瞬。
他面色变了,对方手上传来一股超越他的巨力,让他丝毫也动弹不得——不是他抓住了对方,是……对方抓住了他!
咔嚓!
周通仅剩的一只完好胳膊被掰断了。
旋即。
“起!”
方锐暴喝一声,一手抓住高通肩膀,一手托着高通的腰,后仰如弓,身体大筋发力、锻骨骨头承力。
蓦然一抛!
轰!
直接将周通整个人如同炮弹一般甩了出去!
这个时候,石灰粉尘刚刚落下,视线尚未恢复清明——
周长林看到冲着自己扑来的人影,双手握着砍刀,用力向前一捅:“死!”
噗嗤!
刀尖穿胸而过。
……
第27章,斩尽
高通胸口被捅穿,刀身齐根没入,整个身子在惯性下继续向前,狠狠撞在了周长林身上,带着他骨碌碌翻滚。
砰!
直到撞上了墙壁,滚在一起的两人才停下。
周长林被压在身下;高通趴在上方,双目暴凸,已经说出不话来,嗬嗬吐血,染红了衣服。
“高兄?!”
周长林终于看清了身上之人的脸,惊呼一声,心中自责、慌乱,可也没忘了眼前的危机。
哒哒哒!
此时,方锐已经大步追到了跟前。
这个处境,周长林根本来不及从高通身上拔刀,丰富的战斗经验,让他左手撑地,右脚一脚扫出。
——他谋算得很好,逼退方锐后,就地一个翻滚,顺势拔刀,到时手持砍刀,鹿死谁手,还犹未可知。
然而。
方锐不闪不避,咔地一声,反手抓住了周长林的右腿。
一般来说,胳膊拧不过大腿,更别说,硬接下这迅猛一腿了,可方锐不但接下了,还死死扼住,让周长林动弹不得。
‘这股力气……八品都不可能!难道是……七品?!’
周长林心头一跳。
纵然不敢相信,可事实摆在眼前,也只有这一个答案。
他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恐惧,欲哭无泪:你TM早说,我就是吃了熊心豹子,怎么敢对七品武者截杀啊?!
更让他憋屈的是:方锐明明这么强了,正面交锋,都能大占上风,竟然还搞偷袭,简直不讲武德!
咔嚓!
方锐用力一扭,直接将周长林右腿掰骨折。
“啊!”
周长林顿时发出一声惨叫:“饶……饶命……”
方锐却理都不理,趁着对方痛得脸色扭曲的刹那,一步跨出,抓住周长林头发,按着对方脑袋,往旁边墙壁上狠狠一撞。
砰!
鲜血迸溅,一颗大好人头直接变了形状。
世界清净了!
“反派死于话多,我可不会。”
方锐喃喃着,沾血的手在周长林衣服上抹了抹,干脆利落站起身。
整个战斗过程,从始至终,完全是一边倒的碾压局,前后时间,也不过几十个呼吸。
然而,这背后却是……
方锐对这段路程,不知道走过了多少次,探查了附近多少回,甚至,每次经过这些地段,都会特别注意。
他脑海中不知道模拟了多少次,在这段路程上,自己如何偷袭,从哪个位置袭杀最好……或者:自己万一被追杀,从哪些路线逃跑,哪里可以打伏击……
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可以说:方锐秋风扫落叶的背后,是无数次盘算模拟的心血。
“我一般不动手,若要动手,就务求是碾压局!”
方锐目光一闪,来到旁边,拔下高通尸体上的砍刀。
“二叔,我来了……我……”
周处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这时才赶到,然后,就看到了高通、周长林两具还没凉透的尸体,以及如魔神一般转过身盯着他的方锐。
“高伯……二叔……你……你……”
他声音颤抖,情不自禁吞咽了口唾沫,只感觉双腿发软。
“还有一个漏网之鱼啊!”
这时,高通的尸体已被方锐拎起,砸了过来。
砰!
周处被应声砸倒,怀中一支匕首叮铃铃掉落。
方锐握着砍刀,大步上前,挑断了周处手筋脚筋,在这人惨叫声中,将刀刃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来截杀的,除了你和这两人外,还有谁?”他冷声问道。
“饶、饶命……饶我,我就告诉你……”周处结结巴巴说着,只感觉下肢一阵温热,赫然是尿裤子了。
方锐没说话,刀尖从周处脖子移开,对着他脊背一处扎下。
他是医师,知道人体的许多部位,受伤极其疼痛、但不致命,如果此人嘴硬的话,倒是可以陪他玩玩。
“啊!”周处应声发出惨叫,痛得脸色发白,额头冷汗直流。
“还有谁?”方锐再次问道。
“没、没了。”周处顿时老实了。
方锐没放过他,又开始问其它问题,语速极快,根本不给周处反应时间,甚至每隔一会儿,还会挑一些重复询问……
一通问询之后,得出了他想要的情报。
然后,刀光一闪,一道红线从周处脖颈上出现。
“周长林、高通……”
方锐目光闪烁。
据周处所说,这两人,朋友是有,但基本都是酒肉朋友,不可能替他们出头。
“也是,混帮派的混混,能有什么好友?就算是至交亲朋,也不大可能来找我寻仇。”
“小说话本中,杀了一个,就如同捅了马蜂窝,一个接着一个送人头的,不过是为了戏剧冲突罢了!”
这是真实世界,不是小说,人要现实得多。
——哪怕是至交亲朋,也几乎不可能为了一个死人,去和强敌搏命,相反,争抢财产、吃绝户,甚至‘汝妻子,吾自养之’的可能,都比那种概率大多了。
“故事中口口相传的忠义之辈,正是因为屈指可数,才会被传颂、希冀啊!”
至于野狼帮?
那就更不是问题了。
野狼帮不过一个帮派组织,办事拿好处,可不是帮众的老母,专门擦屁股的,外面惹的祸患,自然自行承担。
为了周长林、高通,就出动强横武者报复?
简直无稽之谈。
别说方锐没有冒犯到野狼帮,没有利益冲突,即使有,面对方锐这般强者,对方也会权衡再三,看是否能拉拢,或者其它各退一步的解决办法……
在真正穿鞋的人面前,武力永远是最后一步。
“我的成品药生意,这次之后,应该就没人再敢觊觎了。”
倒不是没有更强大的势力,而是:以成品药生意目前的利润,方锐表现出来的实力,已经能够镇得住。
门当户对、德位相配,就是这个道理。
“此处非是久留之地,事情了结,也该尽快离开了!”
方锐目光一闪,抓紧时间摸尸。
他在周处、周长林、高通三人身上搜刮一通,只得了一些大钱、碎银,加起来约么一两银子。
“穷鬼!”
方锐不由暗骂了声。
不过他也理解,这些人是来截杀他的,身上带那么多钱做什么?
真要说,这次战斗的收获,除了震慑黑市众人、护住成品药生意之外,最有价值的,并不是那一两银子……
而是:一把砍刀,一把匕首——前者是周长林的,后者,则是从周处身上缴获的。
那把砍刀,和县兵的制式武器质量差不多,在黑市中,约么能卖出十两银子;那把匕首,也值个二三两银子。
“好东西!以后打斗,终于不用赤手空拳了。”
“匕首可以随身携带……砍刀的话,稳妥起见,还是找个地方埋了,等需要的时候,再起出来!”
方锐整理了下收获,确认现场没有什么破绽、遗漏,当即飞快离开。
装石头的小麻袋,也没再去捡。
那个小麻袋,真的就是装石头的,他来回拿着,不过是掩人耳目,顺便当做武器罢了。
身上真正藏东西的地方……
方锐摸了下背后褡裢。
那是前些日子,方薛氏特意为他缝制的,里面除了做生意的钱,还有今天买的三斤黄豆、一斤腊肉。
至于粗粮?
那玩意方家藏得不少了,方锐早就打算,不再多存了。
……
方锐找地方埋了砍刀,快步回家,脑海中还在想着,等方薛氏、方灵看到他带回来的腊肉、黄豆,该如何高兴。
开门。
却看到:正屋的门大开着,一眼望去,其中桌椅凌乱。
‘不好!’
方锐心头一跳,也不去管凌乱的屋子,径直冲去地窖。
来到地窖。
他看到门口,那块堵门的巨石没动,才松了一口气。
“娘、灵儿?”
方锐喊着,发力将巨石搬开。
“是锐哥儿么?在呢!”
吧嗒一声,里面门栓拉开,方薛氏拉着方灵出来。
“兄长!”
方灵如乳燕投怀一般,扑进方锐怀里,没等他发问,就主动说了:“半晌前,咱家来了一个毛贼哩……还找到了地窖,在外面搬不动巨石,才走了……”
“娘不让我出声……我可乖了!”她仰着小脸,一副快表扬我的模样。
“也幸好听了锐哥儿你的……”
方薛氏脸上满是后怕,显然心有余悸。
方锐目光一闪,拼凑出了事情经过:窃贼翻墙进来,撬门偷了屋里,又找到了地窖,搬不动巨石,方才走了。
‘还好,我让娘、灵儿躲去地窖……若是在家中……那简直不敢想象!’他庆幸不已。
进屋,点燃油灯。
屋内,乱糟糟一片:厨房中,装着高粱面的小陶罐不见了,还有一些野菜……其它一些小杂物……
“丢了好些东西哩!”
方薛氏心疼不已,连连叹息。
“人没事就好。”
方锐摇头:“再说:咱家大头,又不在这里……”
那些被偷的东西,其实只是小损失。
方家真正的大头:钱、粮,都藏在地窖这边,就连那一罐猪板油,方薛氏躲进地窖时,都抱上了。
“娘、灵儿,你们受惊了,时辰也不早,洗漱一下,早些睡吧!”
方锐正说着话。
“方兄弟!方兄弟!”
外面,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娘、灵儿,你们洗漱,我出去看看。”
方锐出门。
门外,江平安提着一个陶罐,里面装了些东西……重点是:那陶罐看着眼熟,不正是他家的?
“江兄,这是……”方锐心中有了些猜测,却还是问道。
“隔壁胡同抓住了一个窃贼,还闹出了人命,一家五口,包括老弱妇孺都……”
江平安摇头叹息:“……审讯中,得知那贼还偷了柳树胡同,我知道方兄弟就住在这边,担心……过来看看……”
“诺,赃物在这儿,方兄弟认不认识?拿去卖个人情也好……”
若是普通人家遭窃,即使捉住窃贼,东西也别想找回来了,也就是方锐和江平安的交情,对方才会将东西送来。
至于,那毛贼被抓住?
江平安本来就是巡视这一带的,倒也在情理之外,意料之中。
“人命……”
方锐瞳孔一缩,深吸了一口气,才道:“不瞒江兄,那贼偷的,正是我家……”
“那……大娘、妹子……”
江平安说了一半,回过神,一拍脑袋:“忘了,方兄弟是入品武者……只是,有方兄弟坐镇,怎么会被那贼偷了去?”
“江兄有所不知……”
方锐苦笑:“……昨日听了江兄消息,我想着多采买些东西,去了黑市……我娘、妹妹藏在地窖,外有巨石堵住,内有门栓……倒是没事……”
黑市并不合法,去黑市这种事情,真要说起来,也有些游走于灰色地带,更别提眼前还是一位官府衙役了。
可以两人的交情,这种屁大点的事情,完全不算什么。
“原来是这样……幸亏方兄弟谨慎,大娘、妹子没事,不然,我这良心不安哪!”
江平安拍拍方锐肩膀:“方兄弟,以后你若是去黑市,可提前给我说上一声,我值守区域就在这边,守在柳树胡同……反正都要巡逻,在哪不是巡逻……”
话虽如此,可他这种行为的本质,其实是:牺牲其它区域的治安资源,集中在柳树胡同这一块。
绝对的公器私用!
但。
方锐不是圣母,对这种利己做法,也不会矫情不用。
“那可就太好了!”这个人情,方锐必须要记。
‘既然欠了人情,也不在乎多欠一些……’
他目光一闪,问道:“江兄,那窃贼,可能……”
说着,做了个横切的手势。
这是要斩草除根!
此人险些威胁到方薛氏、方灵性命,方锐怎会让此人活着?
“小事!”
江平安一口应下:“县中囚牢早就人满为患,再者,本来就出了人命……操作一下,不难……”
方锐点点头,没将人情诉之于口,到了他们这种关系,就没必要说出来了,记在心里就可以了。
“哦,对了,你昨个儿送给你嫂嫂那什么……对,是叫‘美肤膏’这个东西,还能弄来吗?”
江平安说起来,一脸不好意思:“你嫂嫂那人,去和老姐妹炫耀,人家一夸,就稀里糊涂找不着北,应承下不少……”
“哈哈,江兄放心,再难也得给嫂嫂弄来。”
方锐保证道:“明天中午,我去找江兄喝酒,顺便把东西送去。”
“好兄弟,够义气!方兄弟,你可不知道,你嫂嫂将我缠得……”
江平安揉了揉额头,一脸意味不明的表情。
两人又说笑了两句,江平安因为还要巡逻值守,就匆匆告辞离开了。
……
第28章,威临
无尽黑暗的穹顶之下,月牙黯淡,漫天繁星闪烁,星辉熠熠,好如无尽燃起的星火。
方家,灯盏上火苗跳跃闪烁,笼罩着围拢在桌前的三人。
“……那窃贼被抓了……还犯下了命案,听说,一家五口,老弱妇孺,无一幸免……”
方锐将从江平安那里听来的消息,对方薛氏、方灵说了。
“这可真是……”
方薛氏叹息之余,也是庆幸不已。
方灵如今也有些懂事了,用稚嫩的声音问道:“兄长,我和娘亲要是不躲进地窖,是不是也会死啊?”
‘死’这个字眼从一个五岁孩子的口中说出,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厚重与辛酸。
方锐眼角一跳,沉默了下,笑着摸了摸方灵脑袋:“不会的,没有这种假设。”
此时,他才有空闲解下褡裢,也为了冲淡这股沉重的气氛,从中拿出了黄豆、腊肉。
“哇,黄豆,还有肉!”方灵发出一声惊呼。
“兄长,咱家又要吃肉了吗?”黄昏的光线下,她一双大眼睛闪亮亮的。
‘这小丫头片子没心没肺,方才还在说‘死’,现在就想着吃肉了!’方锐心中好笑。
“吃什么?这是腊肉,能存住哩!”方薛氏敲了下方灵脑袋。
“是的,要存着的。”
方锐想了一下,说道:“这世道,接下来……可能会更不好,咱家粗粮存的差不多了……其它紧俏货,也得存上一些……”
他本来不准备说,可有了今天这事……给方薛氏、方灵提个醒也好。
当然。
方锐不是准备全盘托出,让方薛氏、方灵平白忧心,只是提上一嘴,让她们有个印象,行事能再小心谨慎一些。
……
洗漱过后,各自安睡。
方灵现在习惯和方锐睡了,因为:方锐好说话、不会凶她,还会讲有趣的故事。
今晚方锐去黑市,方灵也跟着睡得晚了;还有晚上窃贼一事惊魂,心神波动不小,方锐讲着故事,没一会儿,小丫头就睡着了。
方锐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迟迟睡不着。
他闭目,召唤出面板,发现劫运点竟然攀升至将近二百点了。
‘恐怕,今天发生的事情,所占比重不小……’方锐暗道。
最近,劫运点积攒突然加快了许多。
出奇的,方锐并没有感到欣喜,而是想到了更多:“以草芥之身,身处这大世之中,何尝不是一种劫数……劫运点的映照,正是乱世之缩影。”
“劫运点积攒的加快,意味着:这苍生之劫,越来越猛烈了么?”
“大势滔滔,百姓若蜉蝣,一个浪头波及,就是家破人亡。在这世道,宁静平安,这种东西,都成为了难得的奢侈……”
别看柳树胡同的邻居,苦是苦了点,还能安稳过日子。可其实,这种安稳,就如沙子搭建的城堡,在风浪之下,一触即溃。
方锐苦心孤诣的准备,最多也就相当于一个舢板,勉强能扑腾两下,要想在这乱世之中乘风破浪,却还差了许多。
“力量、力量啊!”
方锐眸子幽深,望着窗外漫天星光,心中发出一声叹息。
……
次日,上午。
方锐拎着二斤棒子面、五份‘去疤膏’,去往甜水井胡同,江平安家。
棒子面还好说,江嫂嫂见到‘去疤膏’,欢喜不胜,差点没当场亲方锐一口,热情得不行。
午饭时。
照例,江平安、方锐俩男人在外面喝酒,江嫂嫂带着孩子去里屋吃。
午饭:棒子面粥、棒子面馍——这是提前知道方锐要来,特意准备的,倒也没什么。
可下酒菜,除了一碟豆干、一盘茴香豆之外,竟然还有一大碗烧鸡!
“嫂嫂,这是……烧鸡?!这可太客气了!”方锐都有些受宠若惊。
这世道,这年景,在普通人家,过年都不一定能吃上肉,更别说是招待客人了。
而且,他看这一大碗撕碎的烧鸡,其中竟然有三条鸡腿,明显不是一只鸡的分量。
“嗨,这还是沾了小方你的光,是这样,我和老姐妹们……”江嫂嫂解释道。
方锐懂了。
大概就是:江嫂嫂应承下了‘美肤膏’的事情,她的一群老姐妹们,也不好意思白拿……这是做了交换。
如此说来,还真是沾了他的光……江嫂嫂借花献佛,同时,还有想让方锐多搞些‘美肤膏’……不,是‘去疤膏’的盘算。
‘看来,不管是哪个时代,只要有条件,女人都对自己的容貌上心无比啊!’
方锐心中暗道,这般考虑着,都有想把‘去疤膏’改名‘美肤膏’的心思了。
江嫂嫂手艺不错,烧鸡做得香喷喷,酒水么,是方锐上次带来剩下大半的老黄酒。
烧鸡就酒,越喝越有。
方锐、江平安两人,喝着聊着,越喝感情越深。
直到喝得日头偏转,江平安已经醉倒,方锐也真正微醺,这顿酒方才结束,他告辞起身离开。
离开前。
江嫂嫂热情地不行,打包了一些鸡架强硬塞给方锐,要他带上:“带回去给大娘、妹子尝尝,鸡骨架上面的肉我没剔太干净,当个零嘴子,也能尝尝味儿……”
“哎,嫂嫂……”
方锐推辞一番,还是收下了。
就在他心中暗暗自豪自己颜值的魅力时——
“那个,小方啊,还是‘美肤膏’的事,你能不能再多弄一些……”江嫂嫂扭扭捏捏说出了意图。
“咳咳!咳咳!嫂嫂放心!”
自恋被戳破的方锐眉头跳动,满口应付着,尴尬地溜掉了。
……
午后,在知了、虫嘶聒噪的喧嚣中,方锐踏着暖阳,回到了柳树胡同。
这时。
三娘子、方薛氏,正坐在院子里,缝缝补补,不时闲话一句胡同里的事。
囡囡、方灵,两个小丫头坐在一边,翻着花绳。
她们年龄相仿,又住得近,本来就会在一起玩,近来,一起玩耍得尤其多。
因为:柳树胡同中,其它人家的孩子,基本都半饿着肚子,没了活泼劲儿,玩不动了。
“兄长,我想听故事!”
“阿锐哥,你手上拿的什么啊?”
两个小丫头扑过来,簇拥在方锐身旁。
“鸡骨架,打包带回来的,你们当做零嘴子吃吧!故事么?也有!”
方锐微微醺然,却又没有睡意,乘着这股兴头,在藤椅上躺下,微眯着眼睛讲起了故事。
旁边,方锐、囡囡在小板凳上并排坐着,一边小口、小口极珍惜地吃着鸡骨架,一边听着故事,好不惬意。
大大的暖阳下,暖和的风声吹拂,带动草木声簌簌。
不知何时,三娘子看了过来,看到两个小丫头簇拥着的方锐,怔了一下,眉眼柔和,不知在想些什么。
……
傍晚的时候,虎爷带着俩跟班来了,收这旬的例钱。
在方锐暴露出入品武者的身份后,虎爷见面就是满脸笑容,对方锐的称呼,已经从‘阿锐’变成了更亲近的‘锐哥儿’,可谓是客气多了。
交了这月例钱,打发走虎爷,方锐脸上的笑容消失,心中又暗暗给这只死老虎记上了一笔。
“如今,我也有了武器,手持砍刀,去虎爷家中清算,也有八成以上的把握无伤干掉这只死老虎……”
方锐犹豫了一下,还是放弃:“罢了,才八成,不到九成九哪!再等等、再等等!”
“还是等原定的突破中三品吧!快了,也要不了多久的!”
虎爷和周处、周长林、高通一伙不同,对方在明,他在暗,也没有那种事到临头的亟需性,大可不必那么着急。
不多时后。
门外,又一户人家破家,哭泣的声音传来。
方锐没出去凑热闹,只是透过窗户看着,看着一众邻居们围观、指指点点,或同情怜悯;或物伤其类;或幸灾乐祸……
仿佛又一个轮回。
他注视着这一切,下意识想到了老楚家,耳边的哭声,与脑海中当初老楚头‘娃他娘嘞,镯子’的沙哑嘶喊重合在一起,久久没说话。
……
三日时光匆匆而过,柳树胡同倒也没再发生什么大事。
这天晚上,方家吃过晚饭,又过去了许久,方锐看了眼天色,差不多到了时候,便准备出发,让方薛氏、方灵进入地窖。
虽然事先已经告知江平安,对方也应承下来,今晚会守在这一片,但还是让方薛氏、方灵进了地窖,算是双保险。
出门。
方锐远远看到几道巡逻的人影,冲当头的江平安点了点头,便转身,径直去往黑市。
——是的,官府为了应对城中乱象,弹压不法,衙役扩招了,江平安也顺势升职成了一个小头目,在平民百姓眼中也算是一号人物了。
凭借着七品武者的过人耳力,他还能隐隐约约听到后方的声音。
“江头,那边有道人影!我看不是贼偷,就是去黑市的,咱们又能发上一笔!”
“发你大爷哩?那是老子兄弟!”
“呸呸,你瞧我这嘴!那啥,江头,刚才有人过去吗?我咋啥都没看见……”
……
黑市。
按照规律,今日是方锐来卖药的日期。
黑市入口处,几个摊位上的小贩,在一起闲聊。
“若是没出事儿,那个卖药的,今个就该来了……可惜了……”
“是啊,那人也是倒霉,竟然被周长林、高通一伙凶人盯上!”
“我听说,近来‘去疤膏’可紧俏得很……周长林、高通一伙凶人,逼问出配方,可是赚大了啊!”
……
他们话里话外,显然都不认为方锐今天能来。
至于周长林、高通一伙,全部身死的消息?
当初,发生战斗的位置,距离黑市较远……再者,他们的消息,也没那么灵通。
黑市入口处。
‘快刀客’袁达一如既往眯着眼,靠在藤椅上,擦着横刀,往来进出黑市的人,无不是叫一声‘袁爷’,恭敬地放下入市费。
只有偶尔碰到租赁摊位、铺子的,他才会动上一动,随手扔出一块号牌,那副懒散的样子,好似对一切都漠不关心。
直到——
方锐来到。
见到这熟悉的身影、熟悉的装扮,黑市入口内,那几个摊贩,齐齐噤声、眼睛瞪得溜圆,如同见到了鬼一般。
“袁爷,这是今天的入市费、摊位费!”方锐摸出三个大钱。
袁达眼神奇异——那是……惊讶。
他身子坐直了些,不像以往,随手扔出木牌,这次,却是伸手递过。
——以黑市手眼通天的背景,自然早就晓得周长林、高通一伙身死,可袁达此人,只喜练武,对外界之事并无过多关注,故以也未提前得知。
“谢过袁爷。”方锐明显感觉到袁达的尊重,对强者的尊重。
‘我反杀周长林、高通一伙,实力得到了此人认可吗?果然,这个世道,拳头至上啊!’他心中暗道。
不过。
方锐倒也不会以为:袁达是怕了自己,或者:觉得自己有多大本事,开始飘了。
远不至于!
他明白:袁达能坐镇黑市,保底也是八品,更大概率是和他同样的七品,并且,看那横刀就知道:对方多半还会一门精湛刀法,自己……大概率是打不过对方的。
至于中三品?
反倒不太可能。
中三品武者,在常山县中,都算是一只脚跨入顶层了,也就县中帮派的帮主,以及大户人家才有。
黑市背后靠山是城中大族,中三品武者自然是有的,但照样数量稀少,每一个都是宝贝,不太可能放到这里。
方锐领了号牌,径直进入黑市,寻找位置。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身后,才响起嘈杂的议论声。
“那人竟然来了!这可真是……难以置信……”
“这人既然来了,那么,周长林、高通一伙凶人,多半是栽了……也是,这两天确实没看到他们……”
“后生可畏啊!周长林、高通一伙凶人,也是夜路走多了,撞见鬼了!”
“能反杀周长林、高通一伙凶人,至少也是八品的实力……从今以后,那人的生意,再没人敢觊觎了!”
……
“有些意思!”
袁达注视着方锐的背影,喃喃了句,便又重新恢复了慵懒,躺回藤椅上,眯着眼睛擦着横刀。
……
第29章,狠辣
方锐找到位置,开始摆摊。
不时可以看到:远处,三三两两,有人领着同伴,冲着自己这边微抬下巴,耳语一阵,似乎是在诉说自己的事迹,引起同行者一阵侧目。
“瞧见了吗?就是那人!赫赫有名的凶人,两个入品武者:周长林、高通,就是栽在了此人手上!
“二打一,据说还有兵器,这都输了……那人至少也有八品的实力,说不定,还会更强!”
“这般实力,独占一个月十多两银子利润的生意,倒也不会德不配位,让人平白觊觎……”
“听说这人的成品药包,质量上佳,要不咱们去买上一些?”
……
方锐耳灵眼尖,能听到一些隐隐约约的议论,以及,看到这些人脸上震惊、敬畏的表情。
当然,他们也就在远处悄悄耳语一番,凑过来围观,或者到近处指指点点,像看猴戏一般?
那是万万不敢的。
这个世道,拳头为大,力量至上,生活的毒打,早就让普通人将‘敬畏强者’的道理刻入了骨子里。
‘杀鸡儆猴的效果不错……虽然的确是危险了些,但一劳永逸。’
‘可以预见:只要我的成品药生意,不再突然利润暴增,就能安安稳稳经营下去,不会再被有心人盯上……’
方锐暗道。
他也考虑过:反杀周长林、高通一伙带来的威慑,会不会过犹不及,让客人胆寒而不敢来买药包。
可现实告诉了他答案:不会!
或许是方锐实力强大,生意稳定;或许是方锐一贯带来的印象,诚信经营;也或许是这个世道的人天性慕强……
总之,今日的成品药生意,比以往更加火爆。
纵使方锐加大了供应量,可不到盏茶功夫,所有药包销售一空。
“没了,所有药包全部售罄,想要的话,三天后再来……”
方锐打发走又一个来询问的客人,心情不错地收拾东西,正准备离开。
这时。
一个不速之客——高要,突然火急火燎来了。
‘又是这个狗皮膏药!’
方锐皱眉。
他本以为:高要找自己,还是希望成品药合作的事。
没想到……
这家伙直接跪了,开口就是恳求道:“方爷,救命!”
“怎么回事?”方锐想了下,问道。
本来,以他谨慎的性格,应该直接打断,扭头就走,听都不听的。
可高要突然找来自己,直言开口救命,这就给方锐一种暗示,让他怀疑:这其中,是否和自己有关?
‘听听也罢,至少知道什么事情,心里有个底……至于是否出手,那就看具体什么事情了。’
方锐暗道。
反杀周长林、高通一伙后,以他明面上表现出的实力,在黑市中也算是一号人物了,无论遇到什么麻烦事,抗风险能力都要增强许多。
至少,不会像平民百姓那般,听上一嘴、知道一些不该知道的,仅仅擦个边,或者强者随意的一个迁怒,就会遭遇横祸。
“是这样……”
高要脸色一喜。
——方锐肯听,就说明:这事情有希望。
随着他的诉说,方锐也渐渐明白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原来,两人散伙后,高要收入锐减,干回了老本行,卖假秘籍。
可曾经沧海难为水,跟着方锐一段时日后,高要早就被养刁了胃口,几个大钱一本的假秘籍,坑骗穷鬼,已经看不上眼了。
也是作死。
他花了些成本,从一些特殊渠道,捣鼓出来了一些半真半假、看上去很像真的秘籍,专宰大户肥羊。
如此,倒也做成了几笔生意。
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很快,就坑到了不该惹的人——曹蛇,外号‘操蛇佬’的堂弟。
对方被高要忽悠着,买了一本假秘籍,照着练,然后不出意外地……练废了!
高要躲了些日子,终究还是没躲过。
今日,曹蛇找来黑市,要上门堵他,高要听到风声,六神无主之下,又恰好听到了方锐的凶威事迹……
这才有了之前的一幕。
“方爷,救命啊!求您出面,帮我了结了此事吧!”
高要是个察言观色的好手,看到方锐不动声色,心中大呼不妙,连忙退而求其次,补充道:“我只求您当个中间人,让我和那曹蛇坐下来谈谈……这事说到底,是我做得不地道,无论退钱,还是赔偿,都好说……”
‘呵,看来我还挺有先见之明,早就担心,这高要可能会惹出祸事,牵连于我……’
‘没想到,竟然一言成谶!’
方锐目光一闪,正待开口。
这时,一道阴冷的声音突然响起:“高要,你这厮可是让我好找!”
伴随着这道声音,一个面色蜡黄、嘴角有一颗黑痣、手臂上缠着黑蛇的三十来岁的男子,带着两个跟班到来。
正是绰号‘操蛇佬’的曹蛇!
看到方锐,一个跟班面色变了变,连忙来到曹蛇跟前,耳语说了些什么。
当即,曹蛇瞳孔一缩,忌惮地看了方锐,犹豫了下还是上前,抱拳笑道:“这位……兄弟,我和高要有些仇怨,可否袖手旁观?事后,我曹蛇必有厚报。”
方锐一贯低调,黑市中,就连知道他姓氏的人都很少,曹蛇自然也在这个行列。
“爷!方爷!”
高要亦是看向方锐,佝偻着身子,眼中满是哀求,双手攥紧,捏了一把冷汗。
“厚报就免了。”
听闻此言,高要脸上大喜,曹蛇则是面色难看……
然而下一刻,方锐却退后一步,继续道:“早前,我和此人是有一些合作,可也只是合作关系,早就断了……除此之外,并无什么牵连。”
“你们之间的恩仇,也与我无关,自便就是。”
摆明了,这事他不插手。
原因?
方锐和高要并无交情,真要说来,甚至还有些小嫌隙,凭什么要为此人出头,招惹强敌?
这‘操蛇佬’曹蛇,方锐也听说过一嘴,是个入品武者,一手玩蛇的本领,却是不俗,据说还曾斩杀过一个入品武者。
曹蛇这般强人,和他无冤无仇,又是好言好语,方锐吃饱了撑着才会多管闲事。
他可不是什么圣母主角,专门劝人以和为贵。
‘更何况,高要此举,本身就有些‘祸水东引’的意思,不怀好意……我若是帮了这次,此人日后扯起虎皮,未必不会惹出更大的祸患……’
方锐玩味的看了高要一眼,却也没走,就在一旁看戏。
“谢过这位兄弟!”
虽然方锐说过不提什么厚报,但他表明态度,不掺和这事,曹蛇就必须承这份情。
他冲方锐抱了抱拳,转身,目光阴冷地看向高要。
见到方锐拒绝掺和,希望破灭,顿时化作了绝望,高要低头的瞬间,小眼睛中怨恨之色一闪而过。
可抬起头时,面对曹蛇,又是一脸卑微讨好的笑容:“蛇、蛇爷……那啥,我退款……不,赔偿……您说个方案,只求饶我一条小命……”
“我说个方案?呵呵!”
曹蛇阴冷笑着,明明是笑声,却让人不由自主地心底发毛:“赔偿,自然是要赔偿的,你全部身家,也就勉勉强强吧!除此之外,我堂弟半身不遂,你至少也要如此,方能解我心头之恨啊!”
‘够狠!要了高要的钱,还要让他瘫痪,这种处理,绝对比杀了此人还要让他难受……’方锐暗道。
方锐能想到的,高要这个老油条子,自然也能想到,面色瞬间难看无比,知道此事是无法善了了。
之前装孙子,是为了躲过一劫,现在话已至此,他也不装了,直起腰身,扭头就走。
曹蛇却带着两个跟班,亦步亦趋跟上。
高要顿时急了:“曹蛇,你好大的胆子,敢在黑市动手?”
这一声大叫,当即引起了黑市巡逻人员的注意。
“当然不敢。可我能跟着你,寸步不离,直到你出去!”曹蛇靠近两步,在高要耳边,阴柔出声。
这是不择手段了!
一般来说,即使要堵人,也会讲究吃相,比如:周长林、高要一伙,要截杀方锐,就在黑市出口守着。
如曹蛇这般明晃晃跟着,就有些赤裸裸,游走在踩线的边缘。
其实,曹蛇也是没办法:高要这小子滑不溜秋,在黑市出口守着,他自然干过,可不知为何,就是没堵住这人。
至于这种踩线行为?
他自然也早有准备。
“去。”曹蛇扬了下下巴。
顿时,两个跟班会意点头,满脸堆笑迎上了那些巡逻人员,递过一个钱袋……
不一会儿,那些巡逻人员领头的,道了句‘黑市中不要动手,出去后,任你们解决恩怨’,就走了。
显然是被打点好了。
‘这高要有些本事,竟然能将曹蛇逼到这一步……’
方锐目光一闪,透过表面,看到了一些更深层次的东西:‘不过,这一次,他就麻烦了!’
‘当然,此人心思诡诈,也未尝没有底牌……’他暗道。
“方爷!”
高要果然被曹蛇这一手打懵了,额头冷汗涔涔直冒,再度哀求地看向方锐。
曹蛇也是心头一紧,凝重看向方锐。
“呵!我说过了,这是你们的事……”
方锐玩味地摇头笑了下,转身,大步离开。
看过了好戏,自然就没必要留了,他还要买些东西,尽早回去,以免让方薛氏、方灵担心。
……
方锐今天运气不错,在一个闲散农户的摊位上,遇到了一只风干兔,和二手贩子一番竞价,以相对低廉的价格买到了手里。
毕竟,二手贩子囤货也要考虑成本,到了一定价格,他们就会放弃。
随后。
方锐又逛了一圈,在发现没有什么肉、蛋、豆、油……之类的紧俏货后,货比三家,从一个二手贩子那里,买了一罐猪板油、两斤鸡蛋。
见时候差不多,他便准备出黑市,离开。
……
黑市出口。
方锐出去时,又遇到了高要、曹蛇一伙。
高要在稍前方,脸色苍白,魂不守舍;曹蛇带着两个跟班,在后面一些,脸上挂着阴冷的笑容。
‘倒是巧了!’
方锐看着前面,对方和他间隔三五米,也在排队等着出去。
很快轮到了高要,来到袁达身旁。
就在这时,方锐眼尖,发现:高要脸上堆笑、低头哈腰叫着‘袁爷’打招呼的时候,左手伸进了右手袖子里,似乎有什么小动作。
紧接着,异变突生。
后方一个身位,曹蛇手腕上缠绕的吐着蛇信子的黑蛇,突然发狂,如同一条黑线弹射而出,射向高要。
“啊!”
高要以手遮挡,发出一声惨叫。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顿时,惊呆了场上所有人。
无论是如方锐一般的路人,还是曹蛇,抑或者……袁达。
场中寂静了一个刹那。
只有:黑蛇咬在高要手背,身子、尾巴狂躁扭动,发出的细微声音。
方锐眼尖,看到了高要发黑的手腕。
不过,在惊讶过后,他眼中却是闪过一抹玩味之色。
这时。
曹蛇也反应过来,脸上苍白,连忙吹着‘御蛇口哨’,想要唤回自家黑蛇,可黑蛇却是没反应,依旧狂躁扑腾着身子,咬在高要手背上。
没办法,他只好上前,亲自捉回。
其它路人也相继回过神,一阵窃窃私语。
“这不是‘操蛇佬’曹蛇吗,竟敢在黑市动手?”
“是啊,真是好大的胆子!上次是什么时候来着?这都多长时间了,终于又有人敢捋胡须了。”
“其它地方也就罢了,可这是黑市出口啊,那位袁爷的面前,这简直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了!”
“我看这其中,似乎有古怪……你看曹蛇的表情,似乎他也没想到……”
“那又怎样?在黑市中动手了,这就是事实。”
……
袁达身后,两个值守的黑市护卫,对着曹蛇大喝。
“竟然在黑市动手?”
“大胆!”
袁达手一扬,顿时让这两人闭嘴,他缓缓从躺椅上坐起,看了一眼曹蛇,又眯起眼睛,看向高要。
高要不敢对视,下意识低头,却还是抓住机会,握住受伤的左手,哭泣着叫道:“袁爷,求您给我做主啊!这曹蛇不守规矩,竟然在黑市中,对我悍然动手……”
“住口!”
曹蛇喝止住高要,脸色苍白地连忙对袁达解释:“袁爷,这不是我做的啊,我的黑蛇为何会如此,我也不知道,我没下令啊!”
“不对,这是此人捣鬼!”
他也不是白痴,这时平复下慌乱的心情,顿时明悟过来。
‘确实是高要在捣鬼!’
方锐想到高要之前的动作,又联想到《驯兽术》,眼睛一闪:‘应是:高要早有防备,身上有什么东西,在近距离下,可以让曹蛇的黑蛇发狂,主动袭击他……’
‘啧啧,这是死中求活啊!万一,高要没挡住,被黑蛇咬中了脖子等要害……’
只能说:曹蛇够狠,可高要更狠!
方锐好奇的是:接下来,袁达会怎么处理。
“或许。”
袁达站起身,微微点着头。
曹蛇脸上露出一抹喜色,以为袁达听进去了,要彻查此事。
可下一刻。
哗!
如匹练般的刀光一闪。
曹蛇的表情瞬间僵硬在了脸上,凝滞一个呼吸后,他的人头骨碌碌滚落,鲜血如喷泉一般喷涌,无头身躯砰地一声栽倒。
……
第30章,处世
砰!
曹蛇无头尸体落地。
他一死,没了约束,黑蛇顿时再次发狂,一个弹射,向着最近的袁达扑去。
哗!
刀光再闪。
众人只感觉眼前一花,什么都没看清,就只见:那条闪电般向袁达扑去的黑蛇,已经是跌落在地上,一分两半,微微抽搐着。
注意:是两半,不是两段,从蛇身中间一分为二!
‘好厉害!’
方锐目光一闪:‘这一招,我看得清,却躲不开、挡不住。’
不仅是他被震住了,其他人同样失声,为这般精妙的刀法所震惊,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张大,噤若寒蝉。
曹蛇的两个跟班,原本还想分辩两句,近距离见到这一幕,直接裤子都湿了,扑通一声瘫软在地。
始作俑者高要,更是瞳孔猛地收缩,脸色发白——这次可不是装出来的,而是实实在在的!
这一刻,他内心都产生了动摇:自己竟敢利用这般的人,借刀杀人,是不是失心疯了、昏了头了。
如果说,之前曹蛇的黑蛇暴动,公然挑衅了黑市规矩,哪怕其中另有隐情,也在事实上落了黑市面子;
那么,这一刻,袁达就是用曹蛇的人头,以及那一手精妙的刀法,将这份面子重新捡了起来,并立成了‘金字牌坊’!
“来人,给此人拉下去救治。”
袁达淡淡看了高要一眼,从怀中取出一块绸布,擦拭着横刀上的血液,随后,极有韵味地回身一插,收刀入鞘。
“这可真是……”
从头到尾目睹了的方锐,心中震撼莫名,揣摩着这一切:‘之前有个路人说的没错,无论如何,曹蛇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坏了规矩……所以,此人必须死!’
‘高要被抬走,给予治疗,会不会被‘意外’死了、埋了,再不出现?’
这个疑问刚刚生出,他内心,就给出了答案:‘不会!至少,暂时不会,因为在明面上,高要是受害者,黑市纵使不怕,也要应付一下悠悠众口。’
‘不过,高要虽然暂时保住性命,日后也必有一劫……袁达似乎看出了些什么,某种意义上说,高要这是拿他当刀……’
‘呵!小儿舞大刀,岂是好玩的?没有那个力量,却强行持刀,就要做好被反噬的准备!’
‘高要此人,更大可能的结局是:十天半月后,在这件事逐渐平息,被人忘记时,十分‘正常’地横死街头……’
方锐思索着这一切,揣摩着其中道理,学习处事思路、手腕手段。
他并不会因为自己是穿越者,就在心态上高人一等,认为自己比这个世道其它人,都要聪明……
那般,迟早会栽跟头!
‘活到老,学到老,不断学习,才能不断进步……这亦是苟道的一部分。’
方锐心中暗道。
当然,他也只是将其当做一个样板例子,吸取经验、教训,至于具体事宜,是不会插手的。
——那又不关他的事!
‘之前面对曹蛇,我都没帮高要;不久后此人的一劫,我更是不会管……’
‘其实,这般也好,也免得可能脏了我的手。’
不得不说:方锐在见识过了高要狠辣后,以他的小心谨慎,内心是存有一份忌惮的。
很快,黑市出口恢复秩序,来往人员重新通行。
方锐通过时。
袁达似乎还记得他,对方锐微微颔首。
顿时。
方锐成了往来人群瞩目的焦点。
来黑市的熟人都知道:袁达一向眼高于顶,能得到他的认可的,一定是强者。
还不知道方锐的,顿时开始询问周围人,响起一片窃窃私语。
“这人谁啊?”
“这你都不知道?成品药鼻祖!新药‘生肌粉’、‘去疤膏’的售卖者……哦,外面是叫‘美肤膏’的!”
“嘿,这些算什么?周长林、高通,听说过没?那两个凶人,前两天带着兵器追杀此人,现在没消息了,这人却还活着……”
“嘶,此子恐怖如斯!”
……
‘果然是强者!’
不少人心中纷纷冒出这般想法,望向方锐的目光,满是忌惮、敬畏,暗暗将他列为了黑市中最不可招惹之人之一。
‘竟然借到了此人的一丝凶威……能让我减少一些可能的麻烦的同时,也会让我将来的敌人尽可能高估我……只能说:利弊参半吧!’
方锐暗暗想着,抱拳道了声‘袁爷’,离开黑市。
……
一路疾行,回到柳树胡同。
远远的,方锐看到两道身影在这边巡逻,他也没有避着,径直迎了上去。
“方兄弟回来了?今晚这边无事,放心吧!”其中一人赫然是江平安,另一人则是他的手下。
“谢过江兄了,其它人呢?我出去的时候,似乎看到不少……”方锐闲话道。
“我的那些手下?都散出去,巡逻去了,捞油水……”
江平安使了个眼色:“你懂的。”
方锐颔首。
他的确懂得:这年头,日子不好过,去黑市的人不在少数,万一被巡逻的衙役抓住,就不可避免地要破财免灾;小偷小摸,不太严重的,逮住了,只要给钱,照样能放走。
还有更丧心病狂的衙役,默许贼人偷盗,甚至更进一步,相互勾结,和窃贼分成,充当保护伞……
当然,这种害群之马倒也算不太多,方锐也只是听将平安是提过一嘴,至少,江平安是没这么做的。
——不然,方锐就要怀疑此人太没有底线,及早疏远了。
“麻烦这位兄弟了,一点心意,不成敬意。”
方锐从怀中掏出一把大钱,递给旁边那个衙役。
对方守在这边,少捞了油水,一次的话,看在江平安的份上,也不会说什么,但不可能次次这样。
若是一直没有补偿,必然心怀怨怼,特别是:巡逻守护这种事,主观因素很重要,人家心里委屈了,故意出工不出力,或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可能酿成不必要的祸患。
所以,还是要有所补偿的,这是为人处世的道理。
当然,也不可能给太多,像个冤大头一样,这其中的度,需要自行把握。
“这……”那衙役看向江平安。
“看我干什么?我兄弟给你的,接着就是!”
江平安自然明白这其中的道理,也不会阻拦这手下不收,踢了这手下一脚,骂骂咧咧道:“这些大钱,可比你去巡逻捞的油水还多些,那般还要到处跑,怎比跟着老子在这边歇息轻松?还不快谢谢我方兄弟!”
他是个心思玲珑的,这是在故意卖方锐人情。
“哎,谢过方爷!”
这衙役被踢了一脚,也不生气,反而满脸笑容地向方锐道谢。
因为:正如江平安所说的,他在这边守着,轻松不说,油水还比其它衙役多些,远远超出了心理预期。
——原本,他可是以为这是要来打白工的。
“自家兄弟,何必道谢?下次说不得还有劳烦的时候。”方锐说着漂亮话。
“方爷放心,您的事,就是我的事。”这衙役拍着胸口,满口答应,保证一定尽心。
“客气!”
方锐回头看向江平安,手伸进怀里,作势掏钱:“还有江兄的一份……”
“方兄弟这不是磕碜我吗?”
江平安笑着拍掉了方锐的手:“没你这事,我照样守在一处歇着,在哪歇着不是歇着?下面人捞的油水,也都有我的一份……”
“所以,和我见什么外?真要有心,请我多喝两顿酒就是了。”他笑道。
“那可就说定了!”
方锐又和江平安闲聊两句,分别离开。
走出一段距离,凭借他过人的耳力,还能听到身后隐约的声音。
“头儿,咱们这就走了,不守了?”
“废话!我方兄弟可是入品武者,他回来了,哪还用咱们继续守着……若有贼偷敢来,那是主动往刀口上撞!”
“柳树胡同的其他人家……”
“其他人家关我屁事?!过好自个儿的日子吧!这世道下,你管得过来?管不过来哟!”
……
归家,一切无事。
方薛氏、方灵从地窖出来,回屋,点灯。
火光跳动,充斥整个小小的屋子。
方锐解下褡裢,黄豆、猪板油、风干兔,这些好东西,一样接着一样,从褡裢中取出。
方薛氏、方灵,皆是高兴不已。
在这个世道,这个年景,没有什么东西比这些紧俏的物资,更让人有安全感,感到心中踏实。
方薛氏一边心疼着钱,一边高兴收拢东西;方灵眼睛发直,似乎想到了它们变成美食的样子,吞咽着口水。
方锐在一边看着,开心笑了。
前世小时候,他父亲出门回家,总会带一些肉包、或者其他零嘴,看着他吃,在一边抽着烟,眉眼舒展。
他想着:这会不会是同样的一种心情。
‘老父亲的心境?不,一家之主的成就感吧?’
不过,不管是不是,方锐都想说:这种感觉,其实挺迷人的。
各自洗漱,回屋安睡,讲故事。
如水一般的夜色中,一天过去了。
……
时光如梭,天空明暗了两次,就是匆匆两日过去,宁静无事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
因为新药出现,利润大增,方家的生活质量直线上升,有了油水,方薛氏、方灵脸上,也渐渐有了健康的红润。
柳树胡同的其它大多数人家,却还是一如既往,艰难困苦。
江平安家,方锐基本是隔一日一去,喝喝酒、吃吃饭,拉近关系,交流感情。
两人处得相当不错,相比之前,又有升温。
……
这日晚上,月上梢头。
到了晚饭时间。
今日,方家晚饭:棒子面粥、棒子面馍,一碗炒野菜,一小碟炒黄豆,一小碗烧兔腿,里面还有两个煎鸡蛋。
热气腾腾,荤素菜的香气袅袅,充满了小小的屋子。
“哇,又是好饭,好香啊!”方灵撅着屁股,趴在桌子上,大眼睛闪亮亮,小鼻子翕动,大口吞咽着口水。
她已经找到了规律:每隔两日,当晚上自家兄长要出去时,家里的饭菜就会好一些,油水足一些。
近来么?似乎格外好一些。
“什么叫好饭,什么叫差饭?”
方薛氏在小丫头脑袋上敲了一筷子:“炒黄豆、煎鸡蛋、兔腿,都是给你兄长的,他晚上要出去做事,吃饱了,才有力气。”
“哦,我知道的,我不吃。”方灵懂事地收回目光。
方锐笑笑:“娘,你和灵儿也吃些吧!让你们看着,我一个人吃,怎么吃得下去?”
在他坚持下,分给了方薛氏、方灵一人半个煎鸡蛋,方灵还有两块兔肉、一大把炒黄豆,再多,方薛氏就说什么也不肯了。
其实,只是这些,方薛氏都在说太宠着方灵了。
方锐笑道:“家里再缺,也不缺这一口的啊!”
他是想着,让方灵养好身子,将来可以练武的。
这个时代门户之见严重,即使是开明如方百草也不例外,按照祖训《养身功》传男不传女,但他不同,倒没有这种偏见。
‘到时,爹如果不答应,我另找一份功法就是……不过,这丫头才五岁,还太小了。’
方锐这般想着,看向方灵。
只见:这小丫头埋着头,吃得香极了,一口只咬一点点,吞咽入肚后,小脸上露出一种极为满足的表情。
让方锐都看得都胃口大开。
他都有些明白了,为什么前世之时,会有吃播大行其道。
一家人聚在一起,在这一张小小的桌上,吃着饭、说着闲话。
“……昨个儿,我看着咱胡同有两家,在采摘柳叶,那东西……唉,日子也是难……”
方薛氏叹息道:“其中,还有枣槐家,他家当初是帮咱家说过话的,锐哥儿,咱家要不再借他家一些麦糠?”
“也行。”
方锐想了想,答应下来:“咱家存着的麦糠,也挺多的,反正也不吃,只是当着备用,借出一些也无妨。”
上次,他虽然给枣槐家带去了五六斤麦糠,但枣槐叔一家三口人,即使每日半斤,就着一些柳叶吃,这些日子也早吃光了。
火光摇曳。
一顿晚饭,就在这种温馨的氛围中结束。
饭后。
方薛氏去洗碗,打理厨房;方灵一边满足地摸着小肚子,打着饱嗝,一边拿抹布擦桌子。
“灵儿,里面叉上门,其它人来了不要开,等我回来……有事就大叫……”
方锐交代过后,提着一个装着10斤麦糠的小麻袋,出门去了。
枣槐叔家也不远,就几步路的事情,即使有事,很快就能赶回来,倒也不用太过担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