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四章 咱们俩自求多福
航行半月有余,舰队终于回到了大明故土。
出征之时是秋收之际,归来都已到了春种,海风和煦,带着大海特有的咸湿,仲春的日头照在海平面上,又落到身上,说不出的舒畅。
还是大明的太阳比较圆。
舰船靠岸,所有人都忙不迭的下船,急不可耐的踏在大明的土地上。
脚下的土地,和朝鲜,和倭国的土地在本质上并没有什么不同,但这里是家。
离家久了,自是思念,离家越近,越是心急,每个人都归心似箭。
除了朱厚照,他预感这次回去绝对落不到好,恨不得在船上再多住个几天,航线再长些才好。
可惜,还是到了。
而且到的不是威海,而是天津卫,回到大明的第一件事自然是凯旋回京,此次立了大功,少不得还有奖赏,而相比起威海,天津卫自然离京师更近。
估摸再有个两三天就能抵达京师。
稍作休整后,数万大军分批次开始走陆路向京师进发,走在最前的第一批次,自然是张懋这位统帅,以及夏源这位协理征倭戎政,还有朱厚照这位太子。。
一路上除了赶路就是赶路,行军的速度很快,两天后的傍晚时分,终于抵达京师城外。
望着巍峨高大的京师城墙,每个人疲惫的脸上都露出欣然的笑容。
即使是风尘仆仆,也难掩眼中的兴奋,除了朱厚照,别人都是近乡情怯,他是近乡恐惧。
兴奋之余,夏源不忘对张懋说道:“张帅,去兵部交割兵权的事儿就劳烦您了,下官这便先回家了。”
算算日子,如今已是三月份,和家里的小荠子都分开半年了,如今京师在即,那股子一直被埋藏起来的思念全都从心底里跑了出来,再也压抑不住。
刚好现在是日暮时分,述职之类的事按理也要等到明天再说。
待张懋应了,夏源一甩马鞭,便要催马前行,然而,缰绳却被一只手给拉住。
夏源顺着那只手扭头,然后便看到了朱厚照。
“殿下,你有事?”
朱厚照咳了一声,满脸不自然的道:“本宫仔细想了一下,还是不回宫了,随你一块去你家,就在你家里住吧。”
“你在我家里住算怎么回事?你住了,我还活不活了,不成,你回宫去,别来打扰我的清净。”
“本宫就一个人,怎么会打扰你的清净?”
“你说呢?”
大军凯旋,宫里早几天可能就知道消息了,弘治皇帝正等着好大儿回去呢,朱厚照前脚去了他家,后脚宫里就得有一堆人跑过来请太子回去。
朱厚照也想到了这一点,于是改口提议道:“那你随我一道回宫,咱们一块去见父皇,等见完父皇,你再回家成吗?”
夏源想都没想便拒绝,“不成。好不容易回来,我不回家,跟你回宫,你想啥呢?”
“师傅.”朱厚照喊了一声,语气几乎都是哀求了,“不说咱们的师徒情谊,兄弟情谊,咱们也是袍泽,一块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
“我都没上过战场,哪里来的出生入死,你也没上过,别扯这些。”
朱厚照不说话了,满脸哀怨的瞧着他。
夏源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人呢,总要为自个儿的行为负责,你现在也是大人了,要懂得承担,事情做了,就该认命,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怕是没有用的,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你回宫落不到好,我回家又何尝不是如此?”
朱厚照皱起了眉,“你家里也有人要揍你?”
“那倒没有,但肯定也不好过,晚上都睡不了个舒坦觉,好了,不说这个了,总之,咱们俩都自求多福吧。”
大军入了城,没有什么万人夹道欢呼,也没有大街两侧站满百姓庆祝王师凯旋,更没有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或许是入城的时间没拿捏好,此时太阳将歇,再过不多久就是宵禁,大多数百姓都已经回家,城中街道多少有些冷清,都看不到什么人。
或许是这年头老百姓对军队的感官是恐惧大过爱戴,甚至没有爱戴。
这一点从大军入城之后,街上还未回去的百姓退到街道两侧,朝着军队所投来的敬畏眼神就能看的出来。
兵匪一家不是说说而已。
哪怕将士出征在外立了大功,但对于京城的百姓们来说,这一场仗无论打的是好是坏,和他们都没有什么关系。
毕竟攻打的是一个远在海外的倭国,不是防守战,不是通过抵御外敌,保护了他们的个人安危以及财产。
京师百姓会去讨论鞑靼的犯边,会去称赞抵御鞑靼的边军,尤其是于谦于少保的京师保卫战,至今仍被京师百姓称颂,就是因为,这些战役与他们的切身利益相关。
边关失守,京师有危,京师保卫战没打赢,那更惨。
不过夏源还是将原因归结在了入城时间太晚的缘故,如果入城是在上午或是傍午,那肯定是无数百姓夹道欢呼,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这么一想,好受多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朱厚照还打马缀在后头。
他不由勒马,等朱厚照到了近前,皱眉道:“都说好了你回宫,我回家,咱们各走各的,自求多福,你还跟着我干嘛?”
“本宫没跟着你,我这是..嗯,我打算从东安门入宫,你家在东边,咱俩顺路。”
夏源不得不承认这话说的没毛病,东宫也在东边,走东安门再入东华门,就直接到东宫了。
而朱厚照选择这个路线更是一点问题没有,很合理。
两人往前又走了一阵,远远的就看到一队人马朝这里奔来,有身披甲胄的禁卫,也有穿着锦绣服饰的太监,不用问都知道是来干嘛的。
夏源抬了抬下巴,“呐,接你的人来了。”
朱厚照自然也瞧见了,叹了口气,整张脸都萎靡了下去。
很快,那伙人便到了近前,领头是个有些面生的宦官,他朝着两人行了个礼,随即跪下道:“奴婢人等,请殿下尽快回宫,还有昌德侯也一并入宫。”
猜到了开头,却没猜到结尾,夏源没想到这里头还有自个儿的事。
朱厚照则眼睛一亮,整个人好似又精神抖擞了起来。
“这马上就宫门落锁了,这时候我进宫做什么?”
“皇爷吩咐,请昌德侯入宫。”
夏源叹了口气,得,入宫就入宫吧,反正不可能是揍自己。
第四百五十五章 突兀
天色刚黑,紫禁城内外已是掌起了灯火。
在乾清宫里,夏源见到了处在外殿的御医,见到了张皇后,见到了阔别已久的小荠子,也见到了塌上的弘治皇帝。
在来的路上,他设想过很多种场景,譬如弘治皇帝坐在暖阁的御案后面批阅奏章,见到朱厚照之后,沉着脸喊一声把殿门关上,然后从袖口里抽出一根早已备好的竹条。
譬如弘治皇帝背着手站在殿外等着好大儿,朱厚照一过来,便吩咐左右将其按倒
譬如
太多的譬如了,但这些譬如之中决没有眼前的这一幕,一个面容灰暗的中年人靠在榻上,眼窝凹陷了下去,整张脸瘦得俨然脱了相,让人认不出来。
这一幕来得太过突兀,让他反应不过来,任谁也反应不过来。
半年前离别之时还好端端的,怎么回来就成了这幅样子,让人不由自主的就往最坏的结果去联想。
处于重病之中的弘治皇帝目光昏眊,见到有人进来,他费力的转动脖子去看,却看不清来人是谁,但他又知道来人是谁,他动动嘴唇,似是在适应什么,过了一阵,才有声音发出,
“来,到近前来,朕还有些看不清你们。”
夏源没挪步,这时他仍是懵的,而朱厚照也只是一脸怔然的望着躺在榻上的父皇。
见俩人不动弹,朱佑樘抬起胳膊似是想招手,但动动手臂这般简单的动作,或许都让他觉得累,抬到一半又放下,转而道:“到近前来,你们这般看着朕作甚,阔别半载,不认识朕了?”
弘治皇帝脸上露着笑,但那副虚弱不堪的样子任谁也看得出来。
两人还是没动,直到箫敬躬身走过来大着胆子摇了摇朱厚照的手臂,轻喊了句殿下,又推推夏源的后背,两人这才像是回过神来,向着塌边挪动。
夏源的脚步还算稳健,只是有些发飘,而朱厚照走着走着已是踉跄起来,最后近乎是摔过去的跌坐在塌边。
等离近了,朱佑樘才看清两人的面容,他望向跌坐在塌边的朱厚照,“慢些走,冒冒失失的像什么样子,你害怕朕打你?”
说着,又一笑,笑中透着戚然与轻快,“回来了就好,回来了朕这心也便放下了,朕打你做什么,况且,即便是朕想打你,如今也是不成了”
“父皇.”
从进殿到现在,朱厚照第一次说了话,只是近距离看着弘治皇帝那副面容枯槁的样子,父皇二子刚喊出口便哽住了,眼圈紧接着就红了。
离得近了,弘治皇帝也看到了朱厚照的反应,看到了那喉头一哽,看到了脸上涌出的伤感和发红的眼圈,这样的一幕,让他的心中也不好受起来,面上浮现出几分欣慰和伤感。
欣慰的是生在帝王之家,帝王家自古亲情凉薄,他这个儿子虽是荒唐胡闹了些,但有一份难得的纯孝。
而伤感,自是他预感到自己大限将至,药石难医了。
从一月多前病倒到现在,来来回回已用过许多药,病情却丝毫不见好转,反而是一味的加重,这代表着什么,他很清楚。
“朕还好端端的躺在这,你便伤心成这个样子,况且,朕只是受了风寒而已,还没到要死的时候。”
死这个字眼一出口,朱厚照的眼泪刷的一下流了出来,转瞬之间泪水就已经满眼满脸,他似乎到现在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这幅面容灰暗惨淡的样子,和死这个字眼已经紧紧的联系在了一起。
“莫要.”
弘治皇帝想说莫要哭,但话说一半又咽了回去,喘了两喘,才道:“朕这些天和你母后还有秀荣说了好些,如今将你盼了回来,朕要和你交代一些话,你仔细听着。”
朱厚照哪里听得进去,只是一个劲的垂泪,见状,弘治皇帝也不急着开口,将手扶住床榻,努力的往上挪动身子,旁边的箫敬和张皇后赶紧过来搀扶,他把着皇后的手臂这才将身子坐的直了一些,随后对着箫敬道:“去端汤药来。”
箫敬忙应了一声,红着眼眶转身往殿外走去,从那尊火炉上端起药罐,在几名太医的合作下倒了一碗琥珀色的汤药,然后小心翼翼的端了进来。
那是一碗人参附子汤,人参的功效,弘治皇帝平日里时常喝参汤提神,即便再有功效,也已经微乎其微。
主要产生作用的是附子,附子有刺激神经,让人血压上升的功效,可以使人兴奋,和人参一起炖成药汤无法治病,大多用于吊命。
将一碗汤药喝了大半,弘治皇帝像是才提起了几分精神,“好了,莫要哭了,朕说的话,你要仔细听着。”
朱厚照仍是埋头垂泪,朱佑樘笑了笑,伸出手在朱厚照的脑袋上摸了摸,“记得你幼时,朕便时常像这样摸你的头,像是一眨眼,朕的皇儿就已是个大人了。”
“既是个大人,往后切不可再冒冒失失的,储君该有储君的样子,为人君者也要有为君者的威仪,像这次你偷跑出去随军出征,将安危弃之不顾,将身置于险境,便是与为君之道背道而驰。
此次朕就不责罚你了,但切记不可再有下次,要稳重一些,知道吗?”
“.”朱厚照哽咽不能言,只是一味的点头,这些天他一直想着回京之后怎么能躲过毒打,现在愿望成真,不止是没有了毒打,甚至连责骂都没了。
可他却半点高兴不起来,他多希望自个儿的父皇能站起来,用竹条将自己狠狠的打上一顿,吊着抽也好,绑着抽也好,打的再狠也好,但只求别像现在这样躺在榻上,一幅让他接受不了的样子。
朱佑樘喘了几口粗气,“朕为政多年,却没什么可教你的,若有朝一日,朕不治而去,朕也不要你能有多大出息,只要守成足以,你.”
说到此,他看着朱厚照这幅满脸泪水的样子,也不知自己的话对方有没有听进去,动动嘴唇,最后微叹了口气,“罢了,皇儿先出去吧,这些话往后朕再与你说,将眼泪擦干再出去,莫要让人瞧见你这幅哭哭啼啼的样子。”
说着,他望向殿中的人,“你们也全都出去吧,居正留下。”
第四百五十六章 朕害怕......
朱厚照勉强忍住泪水,在脸上胡乱抹了几把,有些浑浑噩噩的走了出去,殿中的其余人也走了出去,独留下夏源在原地站着。
他的眼神虚虚怔怔,整张脸都透着一股子迷茫,他在想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总归有很多念头在脑海中翻滚游动,但仔细去抓,却一个也抓不住。
“来。居正,到朕身边来说话,别在那站着,离近一些。”
“噢”
夏源有些机械的噢一声,一步步的往前挪动,直到紧挨着塌边走无可走这才停下,然后居高临下的望着榻上的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把脖子仰在枕头上,抬头望着他,“你这样站着好,这样站着,朕能靠在枕头上,颈子能舒服一些。”
说着,他微吁口气,“你也瞧出来了吧,朕只怕是要不成了。”
到此时,他终于将这话说了出来,他的语气很平淡,仿佛在说着一件与他毫无关系的事情,好像全没有一点对死亡的恐惧,又似乎是将这份恐惧给抛到了一边。
随即声音里又带上几分轻快,“好在你们回来了,若不然,朕还真不知道能再撑多久。”
听到这番话,夏源动动嘴唇,最后有些嘶哑,又有些干巴巴的出声道:“.陛下春秋鼎盛,正值盛年,还有好多年可活呢。”
闻言,朱佑樘笑了,“朕初始也是这般想的,朕正值盛年,未到四十,至少该有数年,乃至十数年可活,一场小小的风寒怎么会要了朕的命,但现在看来,只怕朕真会因这场风寒而丧命。”
“朕贵为天子,常听人恭维万岁,但自古以来又有哪个皇帝能活到万岁,莫说万岁,便是百岁也毫无一个.”
一气儿说得话有些多了,弘治皇帝有些喘息起来,夏源不知该说什么,只是看着皇帝脸上的笑容,下意识也跟着笑,但扯出来的笑很戚然,还没满是病容的弘治皇帝脸上的笑好看。
喘了几口气,朱佑樘才问道:“此次征伐倭国成败如何?”
夏源闻言赶忙使劲点头,“赢了,我军大胜,不止大胜,还生擒了倭国的国主,如今已是押送回来,正等着陛下审判呢,而且还带回来近千万两的白银。”
“好!”
弘治皇帝高声叫了句好,那张枯瘦病态的脸上好似一瞬都有了光彩,“攻伐其国,生擒其主,有了此事,等去了地下,列祖列宗们问起来,朕也不至无言了。”
“可惜朕如今这番境况,想去处置那倭国国主是不成了。”
“无碍的,把那倭国国主先在牢里关着,陛下将养一阵,等病养好了再说.”
弘治皇帝默了一下,“朕盼着有那一日。”
“一定会有的。”
说罢,君臣二人齐齐陷入沉默,过了一阵,两人又几乎同时开口,
“朕”
“陛下.”
“你先说吧。”
“还是陛下先说吧,臣听着就好。”
“那便朕先说。”弘治皇帝倚在枕头上,昏眊的目光转望向榻顶,脸上露出一种透过床顶仰望苍穹的神态,紧接着又是迷茫般的发虚。
可随之,那双眼睛又突然流露出不甘和恐惧之色,隐隐间似是泛起了泪光,用手揪紧了被子,“其实朕也怕死”
夏源动动嘴唇,想安慰,可这时却什么安慰的话也想不出来。
他嘴唇动了半天,最后终究是没说话,只是在床榻边跪了下来,而后前倾着身子,双手握住了弘治皇帝那只揪着被单的手,那只已经瘦得几乎皮包骨的手,望着那张被病痛折磨到沧桑老迈的脸,唯有沉默以对。
朱佑樘深深的吸了口气,“可是人终究要死,朕这天子又如何免俗,害怕又能如何,天下的富贵荣华,朕享用不尽,这一世朕也不枉费了.”
“可朕不想现在死太子尚未大婚,还没有子嗣,朕还没有看到孙儿,便连外孙都没有,朕.朕还有许多事放不下,朕害怕.”
他反握住夏源的手,握的紧紧的,“朕最放心不下的是你,是太子。太子年幼,性子又荒唐胡闹,若朕现在崩逝,他能看顾好祖宗的江山社稷么,他能挑起担子么..朕不知道,朕害怕
还有你,朕知晓你想变法,朕害怕太子登基,你二人便一气变法,朕看不到,朕护不住
变法是好的,可万不能操之过急,要缓缓图之,要慢慢来,慢些来”
夏源已记不清皇帝说了几次朕害怕,是对死亡的恐惧么?
应当是吧。
这世上谁人不怕死,他也怕死,若有人说他不怕,那大概是活在最底层,活得累,活的折磨。
可身居高位的人向来都怕死,其中尤以帝王为最,若不然自古以来又何来那么多的帝王想要长生,苦苦的寻觅长生。
但弘治皇帝不是单纯的怕死。
朱佑樘这位帝王至尊,他这一生似乎并未享受过多少荣华富贵,一直在劳碌,劳碌半生,死亡或许是一种解脱。
这位帝王对死亡的恐惧更多的是来源于不甘,来源于许多事都未做到,许多事都未完成,放不下国家,放不下社稷,放不下太子,放不下太多太多。
夏源强闷住发酸的鼻子,拼命的点头,“臣知道,臣知道”
“知道就好,朕知道你虽偶尔也胡闹,但大体上还是分得清轻重的,朕知道你不会操之过急,朕知道你不会的.”
弘治皇帝说的话已是前言不搭后语,显得语无伦次,目光也出现了迷离和困顿,脸色又变得十分的灰暗,看来是那碗人参附子汤带来的提神功效正在衰减,但他断断续续的仍在开口,嘴唇开合间发出的声音已经很小了,让人听不清。
看着他这幅样子,夏源的心头一阵黯然难受,一直强憋着的眼泪终于控制不住的涌了出来,这位皇帝对他而言不止是皇帝,还是亲人,还是长辈,像是父母一样。
“陛下累了,莫要再说了,先休息吧,有什么事等病养好了再说。”
弘治皇帝也没再应声,阖上眸子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夏源跪在塌边虚虚怔怔的望着皇帝看了大半晌,最后才慢慢起身,转身走了出去。
第四百五十七章 不值
历史上,弘治皇帝是弘治十八年因风寒,而后太医刘文泰用错了药而骤然崩逝。
夏源以前还想着,等到那个时候阻止此事,救下弘治皇帝的命。
可现在只是弘治十七年,离历史上弘治皇帝的驾崩时间还有一年,同样是因为风寒,但却没有人用错药。
他想,这无关用不用药的问题,历史上的刘文泰用错药,只是一个引子,并非主要原因。
弘治皇帝因为这些年的过度操劳,本身就已经油尽灯枯了。
他的身体向来不好,整日里熬夜看奏折,子时还未睡,不到卯时便起,一天只睡两三个时辰,便连饭也吃得少,数年如一日,身体当然会垮,只是垮的太突然,让人接受不了,反应不过来。
而现在身体垮台的时间提前了一年,是因为什么。
夏源不知道,但他觉得和自己应当不无关系,这两年他入了朝堂之后,对照历史上,弘治皇帝要操心的事情变的更多了。
所以这便成了弘治皇帝提前病重的诱因。
或许吧,他的心很乱,这几天一直很乱。
理智告诉他,朱厚照提早登基,对他而言是有利的,可情感上,他却不愿让弘治皇帝死,极度不愿。
来到这个时代,让他感受到温暖的人和事物不多,弘治皇帝是其中之一。
从他身上,夏源没感受过任何来自帝王的威势与傲慢,他眼中的弘治皇帝不像个皇帝,更像是他的长辈。
在帝王一道,或许严格意义上弘治皇帝算不得什么英明神武的有道帝王,但作为长辈,作为亲人,他是个温和可敬的长辈,是他愿意亲近的人。
他想救这个长辈,救这个岳父,可他毫无办法。
从倭国回来,不过短短几天而已,弘治皇帝的病情便迅速恶化,清醒的时间少,昏睡的时间多,甚至已经到了口不能言的地步。
现在的乾清宫里头,不仅有十数名的太医轮流值守随时待命,便连内阁六部的几位部堂阁老也已在乾清宫外的回廊中办公,弘治皇帝若是要说什么,有什么吩咐都要随时记录存档,以备不时。
偌大的紫禁城整日都是静悄悄的,所有的太监宫女都是紧绷着脸一幅沉重的样子,便连走路都不敢发出太大的声响。
似乎所有人都接受了这个现实,接受皇帝陛下大限将至的现实,但也有人不接受,譬如张皇后
随着弘治皇帝的病情迅速恶化,张皇后显得越来越阴郁,时而呆坐着出神,时而一个人自言自语。
她还请了许多的道士和尚入宫,在乾清宫开坛做法,大臣们对此,心里虽有所不满,这岂不是又开宫禁设醮场之风,但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大批的和尚道士盘坐在乾清宫的广场上,或是诵经,或是念佛,或是宝相庄严,或是仙风道骨,场面很宏大,很壮观,但没多少人有心思去看。
所有人都知道,这些东西是无用的,便连张皇后也清楚,请这些和尚道士来,她只是寻个慰藉,寻个安慰罢了。
坐在乾清宫的御阶上,夏源望着那些又一次在做法的和尚道士,但眼中没有焦距,不知在想些什么。
旁边还坐着朱厚照,若是往常,两人许是要聊一些,可此时谁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坐着。
朱厚照蜷着身子,神情显得很落寞,布满血丝的双眼阵阵的发空,半晌,他忽然问了一句,“师傅,你说这些和尚道士的祈福会有用吗?”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这样问了,而夏源对此的回答依然是,“不知道。”
朱厚照噢了一声,慢吞吞的道:“我觉得应当会有用的。”
“嗯。”
“本宫和你说件事。”
“殿下说罢..”
“昨夜我回东宫,听到几个值守的伴伴在说话,好像很高兴的样子,说什么只要父皇一死,殿下就是皇上了,他们便能跟着飞黄腾达了。”
夏源把脑袋转了过来,朱厚照接着说道:“原来父皇重病,这宫里的好些人都是装出来的伤心难过,而东宫里的那些太监,更是狼心狗肺的觉得高兴。
本宫听到之后恨不得一刀结果了这几人,觉得心里又气又悲凉,父皇都这样了,这几个伴伴却这么的高兴,可是后来,本宫又想通了,那是本宫的父皇,却不是他们的父皇,他们为什么要伤心难过,本宫登基做了皇帝,反而对他们有利。
本宫在想,这天下又有多少人盼着父皇盼着父皇驾崩,比如牢里那些人,他们许是巴不得父皇驾崩,然后新君登基大赦天下,好让他们从牢里出来,可父皇.”
说到此,朱厚照顿住,默了好一阵子才道:“本宫为父皇感到不值,他操劳了一辈子,他都没过过几天的舒坦日子,他现在这样,就是累出来的”
“我小的时候,就见父皇整日里在忙活那些奏本,忙活那些政务,我.后来我出阁读书,父皇他与我说,要好好读书,书读得好,将来才能当一个好皇帝。可我不想当皇帝,当皇帝累,皇帝要整日里批改奏本,要忙活一大堆的政务,连觉都没法睡。”
“等本宫后头长大了,本宫才晓得不是每个皇帝都是累的,也有整日里不上朝,不理政务的皇帝,父皇他他.他.”
朱厚照的声音有些哽咽了,一连说了好些个他才能接着道:“父皇他是个勤勉的皇帝,每日兢兢业业,想的念的都是天下的百姓,是祖宗的江山社稷,都没想过自己,现在临到了了,却没有几个人真替他难过伤心,反倒还有人高兴,本宫心里气不过,本宫觉的心寒,本宫觉得冷,本宫心里头冷的厉害。”
夏源沉默无言,弘治皇帝说朕其实也怕死的时候,他不知怎么说,现在朱厚照说自个儿心寒,他也不知该怎么说。
安慰人从来都不是他擅长的东西,是他的弱项,就像以前小荠子哭的时候,他也只能抱着她念叨不要哭。
朱厚照抬起头望着前面那些诵经念佛的和尚道士,随即目光转回来落在夏源身上,“本宫若是登基,绝不学父皇.父皇整日里想着的都是别人,是百姓,是列祖列宗,所以整日里操劳,最后落得了现在这样的境地。”
“他若是多想想自己,又何至于”
朱厚照深吸了口气,“本宫登基了,本宫不学他,本宫要多想想自己,不想别人,本宫怎么舒坦,本宫怎么来。”
“本宫知道这样会教父皇失望,但本宫不想和他一样,本宫不想和父皇一样,操劳了一辈子,最后却这般悲凉,不值。”
PS:哎呀,让兄弟们久等了,昨晚上忘记设置定时发布了,我一下班就赶紧滚回来发布,为此都拒绝了美女同事共进晚餐的提议,真的,不骗你们,真的是美女同事。
第四百五十八章 本宫恨他
说这些话时,朱厚照的脸色很是冷峻,又带着认真,即将丧失亲人,丧失父亲的感觉是伤痛,但对于他而言,却让他打破了心中的某样事物,他如此说,也如此想,并且会如此的践行下去。
为自己而活,怎么舒坦怎么来。
夏源望着他,无论是历史,还是现实,弘治皇帝和朱厚照都不像父子,一个稳重,一个跳脱,论起性子,两人截然不同。
曾经他以为是成长环境的缘故,现在看来,这只是一部分,另一部分或许与弘治皇帝的离世不无关系。
眼睁睁的看着自个儿的父皇日夜操劳,眼睁睁的看着父皇彻夜忙碌,眼睁睁的看着他忧劳成疾,再到现在,眼睁睁的看着他即将英年早逝,眼睁睁的看着他落到这般境地。
这一切都被朱厚照看在眼里,给他留下了心灵上的阴霾,挥之不去。
等将来,弘治皇帝病重不治,大臣们失声痛哭,怀着悲痛的心情治丧,然后转过头来,便会齐刷刷的迎接新皇登基。
再然后呢?
再然后就是,将悲痛彻底抛到一边,全然忘记了那位先帝,县官不如现管,何况是一个已经逝去的皇帝,人是健忘的,没有人再记得他,也不会有人怀念他。
而真正会怀念缅怀这位皇帝的人,寥寥无几。
朱厚照就是其中之一,他会将所有看到的一幕幕都埋藏在心里,永远的记在脑海中,每当回想起来,就会提醒自己,不要做父皇那样的人,要多为自己想想,不然,不值。
朱厚照眼圈发红的望着夏源,神态带着严峻,“本宫知道师傅在想什么,你想劝本宫,想劝本宫打消这种想法,做个像父皇那般的.所谓的好皇帝.”
说到好皇帝这三个字时,他将音咬的有些重,“我知道你这是为我好,但本宫不愿,本宫恨好皇帝这三个字,本宫也恨父皇。
本宫恨他为何要当什么好皇帝,为什么不为自个儿想想,为何整天里只想着什么劳什子的百姓,什么狗屁的江山社稷,他若是为自己想想,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惹得母后还有本宫,还有”
说到此,朱厚照眼眶里又泛起了泪光,哽咽的说不下去,但仍是咬牙切齿的强说道:“本宫恨他,本宫也不当什么好皇帝,你莫要劝我,我不想听也不愿听。”
夏源沉默一会儿,把脑袋转了回去,“脑袋长在伱自个儿身上,你自个儿怎么想,怎么做,没人控制得了,想不想当好皇帝也都由你,我管不了,也没想管。
我更没想劝你做一个和陛下一样的皇帝,天下人不同样,皇帝也是,从秦朝以来,可有哪个皇帝是一样的?
天底下只有一个陛下,也只有一个殿下,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不存在谁要做谁,谁要学谁。
何况,似陛下那般的皇帝,以殿下的性子,殿下学不来,更做不来。”
夏源旋过目光,望着朱厚照:“臣没有瞧不起殿下的意思,只是想说,像陛下那般勤勉的帝王,古往今来都找不出几个,而像殿下这样性子的,古往今来同样也找不出几个,所以,殿下只要做自己就好。”
“不过.不过有一件事臣要说:殿下的想法错了,大错特错。
陛下他这般勤政,这般操劳,不是为了百姓,不是为了江山社稷,也不是为了别人,他是为了殿下。”
“陛下多勤政一日,殿下以后登基便多轻松一些;陛下为国库多增加一分钱粮,殿下以后登基便会减轻一分负担;陛下让江山社稷多稳固一些,殿下以后登基便少一些压力,陛下的所做作为,全都是为了殿下,为了你这个儿子。”
夏源凝望着南方,越过乾清门望着远处的五凤楼,“陛下整日里操劳,只是希望殿下将来不必像他这般操劳,陛下想尽可能将苦吃了,好让殿下以后不必吃苦,能够不为国事樊稠而忧心,不必为地方发生叛乱而彻夜难眠,不必为国库空虚而感到无措。”
说到这里,夏源将目光转了回来,脸上带着笑,“你看,陛下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殿下将来能做个无忧无虑的轻松皇帝,陛下没想让你学他,殿下也大可不必去学他,陛下想的,就是让你可以当个怎么舒坦怎么来的皇帝。”
有些事与聪明与否无关,只和年龄阅历有关,而这些事恰恰就不是朱厚照这个年纪的人能想明白的,他没有子嗣,他没有为人父的感受,他只是一个少年,他无法站在一个父亲的角度去考虑问题。
曾经他对这个父皇是又爱又畏,爱这个父亲对他的疼爱,畏惧这个父亲对他的严厉责打,在看到这个父亲病重之后,那份畏惧转变成了恨。
他恨自己的父皇为什么只顾国事而忽视了自己,为什么不顾自己的身体为天下的百姓操劳,去治理什么天下,去为了别人着想。
可现在听到夏源的一番话,朱厚照呆住了,那一直强忍着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滂沱涌动,在脸上划出道道的泪痕。
朱厚照自持为武人大丈夫,自持为江湖人士,在他的人生观中,大丈夫决不能以泪眼视人,决不能哭哭啼啼做女儿姿态。
除了刚回京见到父皇时哭了一次,其余的几天一直都强忍着,可这次,却无论如何也忍不住了,自责,难受,酸楚,委屈..所有的情绪都化作泪水发泄出来。
夏源伸手轻拍他的肩,“当什么皇帝不重要,陛下对你的期望是做个能守住江山的守成之君,如此,便足矣。臣希望殿下在当个追求舒坦的皇帝之余,不要辜负陛下的期望。”
朱厚照泣不成声,断断续续的道:“本宫,我,我想做一辈子的太子,不想当皇帝,哪怕整日被父皇责骂训斥,被父皇管束,我,我不想让父皇死”
“臣也不想,可这世上的人,没有谁能逃得过生老病死,陛下躲不了,殿下也躲不了,臣也躲不了。陛下如今这幅样子,殿下难受悲痛,臣也难受悲痛,臣.”
夏源越说,越觉得心里难受的紧,好像被什么东西给迷了眼睛,目光都恍惚起来,于是索性住口不言,虚虚怔怔的望着那些和尚道士发呆。
朱厚照哭着,最后止住了泪,肩膀一抽一抽的,睁着通红的眼睛也望着那些和尚道士。
两人坐在御阶上一动不动,任由微风吹拂。
四周静悄悄的,那些和尚道士的诵经声,声声入耳,但又归于沉寂,什么也听不到了。
不知过去了多久,夏源渐渐感觉到裸露在外的脖颈凉凉的,他抬头,下雨了。
雨水一点一滴的落了下来,而这雨似乎预示着什么,一名小宦匆匆从殿中出来,“皇爷有旨意,召大臣勋贵入宫!”
第四百五十九章 孩儿要卸下担子了
雨如豆大,一泄如注,给凝重沉闷的紫禁城气氛又平白增添了许多压抑。
京中的重臣勋贵都被召集入宫,于乾清宫的广场上分列两排,其中有内阁六部等文官,也有武将勋贵公侯。
下着雨的天色有些昏暗,广场四周,一盏盏宫灯高高挂起,灯罩之内的火光闪烁摇摆,一排排的灯火将广场照得通明,照亮了大臣们一张张灰暗沉郁的脸。
天空大雨如注,所有人冒着风雨站立于殿外等候,一动不动的注视着殿内来往穿梭的太监宫女,以及不停忙碌的御医们。
雨水浸透了冠帽,浸透了身上的衣服,可他们毫无察觉,只是默默的望着,默默的等着。
人人的心头都仿佛被压了一块大石头似的,雨中的空气好像被抽空,只有一阵又一阵的窒息感不停袭来。
乾清宫的寝殿外头,朱厚照通红的双眼带着茫然,就这么茫然的望着寝殿内不断忙碌的御医们,袖口里拳头攥的紧紧的,止不住的在发颤。
夏源站在他身边,同样默然无言的站着,弘治皇帝醒了,可这一次的苏醒,却似乎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不知过去了多久,殿内忙碌的几名太医满头大汗的跑了出来,朱厚照一把抓住了其中的一个,急问道:“父皇怎么样了?”
太医看到抓住自己的是太子殿下,浑身不自觉的哆嗦了一下,接着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太子殿下恕罪,臣等无能,陛下如今虽是醒了,但恐怕.恐怕是回,回.”
这名太医努力了许久,仍然不敢将回光返照这四个字说出来,他紧紧的趴到地上,重重叩头,“臣等万死!请殿下恕罪!”
殿内殿外,每个听到这些话的人,虽是没听到那句回光返照,但都知道这名太医想说的是什么,一时不由的动容。
即便早就知道有这一天,有这一刻,但等这一刻真的到了,却仍是有百般难言的滋味涌上心头。
朱厚照此先止住的眼泪刷的就流了出来,抬脚便踹了过去,将这个太医踹的打了个几个滚,嘶吼着哭叫道:“一群废物!朝廷白养你们了!整日里就是万死,恕罪!定是你们这群狗东西医治时没有用心!给本宫去治,治不好,本宫砍了你们的头!”
其余的太医一听,赶忙纷纷跪倒在地,不停的磕头求饶。
此时朱厚照的情绪已是失控,完全不理会这些太医的求饶,左右环顾着,接着一把抄起旁边的灯架,正待抡起,夏源一把将他的手腕攥住,大声喝道:“太子殿下!伱冷静些,现在是追究的时候吗!”
朱厚照挣扎了几下,转头看着夏源,神色逐渐平静下来。
夏源扭头看向那几名太医,“陛下醒了,如今精神如何?”
“陛下精神尚可,而今正在服药,接下来怕是要召殿下和诸位大臣进去,请.”
惶恐颤栗的太医话未说完,便只听当啷一声,朱厚照扔掉了手里的灯架,在脸上随手抹了一把,然后便往寝殿跑去。
那背影带着焦急,带着迫切,又带着惶恐和茫然,像个无助的孩子,跌跌撞撞的进了耳房,然后消失在视线中。
朱厚照他还是太小了,一个不过十七岁的孩子,根本就没有做好当皇帝的准备,更没有做好承担整个大明王朝兴衰的准备。
夏源使劲甩了下头,将这些思绪斩断抛到脑后,也往寝殿里跑去。
从正殿去往寝殿,中间要经过两个耳房,那道道的门将寝殿与正殿隔开,寝殿内除了几个太监和御医之外,便只剩下病榻上的弘治皇帝,和张皇后以及朱秀荣了。
张皇后这时还算得上镇定,只是云鬓的松松垮垮,以至于有几缕发丝搭在额头上,她也没去整理,只是眼眶红肿的望着榻上的弘治皇帝,似是在说着什么,听到脚步声,她回头看了一眼,见到朱厚照和夏源前后脚奔进来,从榻上站起来,把最靠近塌边的位置留给朱厚照。
而朱秀荣,此时也已是眼眶通红,洁白的贝齿紧紧的啮着唇,呆呆的且又无措的站在那里。
除却幼时早已模糊不清到完全记不起来的记忆,她与眼前这个父皇相认的时间满打满算不超过两年,两年时间,每每与这个父亲相处,都能感受到来自对方的疼爱。
这样的经历,已是让她从心底里接受了这个父亲,并融入了这份亲情,看到这个父亲即将离世,她的心里同样感到阵阵伤楚。
此时此刻,朱佑樘的精神看起来竟是好转了许多,那苍白枯槁的脸上都涌现出一抹红润。
但没有人为此感到喜悦,因为这是回光返照,每个人都知道这位皇帝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便连他自己也是清楚,看到太子进来,朱佑樘开始深望着他,从前他看到这个儿子的时候,只是觉得他是个孩子,眼中满是父亲对儿子的疼爱。
可是现在,他眼中的朱厚照形象大不相同,不再单纯的是那个儿子,还是一个即将接手庞大帝国的新皇帝,因此他的目光中带着审视。
可朱厚照那副迷茫无助的样子,让他不禁皱眉,但随之,他的眉宇又舒展了,他想到了自己,十多年前的自己。
那时的他也是和朱厚照这般,踏进这座寝殿,望着病榻上大限将至的父皇,脸上也是迷茫无助,还有悲伤。
时光流转,踏进来的人变成了他的儿子,而躺在病榻上的人却成了他。
朱佑樘牵动嘴角,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容,和当初他的父皇朱见深一般无二的笑容。
时过境迁,在人生的最后一刻,他终于理解了自己的父皇,理解了他为何要在弥留之中看到自己之时,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容。
眼前这个人是他的儿子,是他生命的延续,是他血脉的延续。他虽然要死了,但他还有子嗣留存,这个儿子会代替他活下去。
父皇,您当初是这样想的对么?
朱佑樘在心中问着自己,问着那冥冥之中好似存在的父皇。
而冥冥之中,他也似乎得到了一个肯定的答案。
弘治皇帝笑的愈发喜悦了,像是一个因为猜中答案而高兴的孩子。
父皇,孩儿当初在这里从您手上接过祖宗的基业,接过父皇您递过来的担子。
如今,孩儿要卸下担子了。
第四百六十章 驾崩上
朱佑樘脸上挂着喜悦的笑,他的精神越来越好,脑子清明,思维活跃。整个人荣光焕发。
甚至感觉比年轻时还要强上十倍、百倍。
便连病痛也消失的无影无踪,他知道这是因为什么,他更知道现在的时间容不得耽误,每一分每一秒都无比的珍贵。
因此弘治皇帝没再躺着,而是像个没事人一样,忽的一下子从榻上坐了起来。
吓得旁边的太监和医官连忙就跪倒在地,他冲着朱厚照招手,“照儿,来,到朕身边来。”
朱厚照快步走到塌边,一下就跪倒在朱佑樘面前,弘治皇帝伸出手去摸他的头,又摸摸他的脸,微笑道:“莫要哭,朕的照儿是个大人了,往后便要操持神器,继承祖宗的江山社稷,朕没时间了,朕要和你交代几句话,你仔细听着。”
朱厚照垂泪点头,“孩儿在听呢,在听呢”
“朕死了之后,丧事一切从简,不要靡费人力,也不要惊动天下。
皇儿登基之后,不要学朕,不要像朕一样整日操劳,要节制有度,该做的事去做,该亲力亲为的事牢牢把着莫要放手,一些无关紧要的交给旁的人去做,朕不要你做什么明君,做什么圣君,朕只让你看顾好祖宗的基业,做个守成之君,那便足够了。”
这些话,这些期盼,朱厚照言犹在耳,一下子眼泪如泉涌,再难自持,嚎啕大哭起来。
朱佑樘只是笑,接着道:“为政之道,在于一个稳字,任何事不要操之过急,要徐徐图之,你越是急,越是会自乱阵脚,最后越是难以求成。”
“为君之道,首在平衡,或拉拢或打压,这个朕三言两语无法教会你,朕这些年也没来得及教你,只能登基之后,靠照儿自己去悟了。”
说到此,弘治皇帝眼中涌现出几分歉意,天不假年,他一直以为自己还有许多时间,却没想到这一天来得太快,快的他都没有准备,都没来得及教会儿子怎么去做一个皇帝,这一天就到了。
如今,他只能寄托于皇儿自己的悟性了。
“朕托付的几个大臣,刘健老成持重,理政滴水不漏,为人循规守旧,李东阳谋略过人,但断事不足,谢迁能言善辩,可稍失稳重,这三人,你都可以依仗,若是有不懂的地方,尽可以去问他们。
朕的贴身伴伴箫敬,如今虽然老迈,但历经数朝,宫中有不决之事,可以召他来问话。”
朱佑樘深吸口气,继续道:“朝中勋贵,英国公,黔国公,魏国公,成国公.其祖上都为我大明功勋,其中尤以魏国公,黔国公两家为重。魏国公一脉久在南京,黔国公一脉世镇云南,你要好好善待他们,千万莫要有所慢怠,你要好生记着。”
朱厚照哽咽不能言,只能一个劲儿的点头。
此时,朱佑樘的语气变的凝重起来,“还有御臣之道,朕.罢了。”
他呼了口气,转头四顾,看向夏源,而后朝着他招手,“居正,你来。”
夏源快步走过来,朱佑樘望着他,“此次攻伐倭国之事,你立有大功于朝,国朝规制,军功当以封爵,但你这般年轻便已为侯爵,若骤升公爵,难免资历不足,朕不欲与你晋爵,你可有怨言?”
“臣无怨言。”
“好。”弘治皇帝微微颔首,又看向朱厚照,“照儿登基之后,当以倭国大功为由,将居正晋为昌国公。”
“孩,孩儿知道了”
朱佑樘又笑,“皇儿或许不懂这番做有何意义,朕此举意在告诉你,何为施加恩惠,朕与居正做的这番例子有些蹩脚,但如今,朕也不知如何像你说明了。”
朱厚照使劲点头,“孩儿明白,孩儿明白的.”
“你明白就好。”朱厚照欣慰的点头,“居正与宫里是一条心,又与你相交莫逆,亦师亦友,还是你的妹夫。待朕一走,这世上的亲人,除了你的母后,就剩下你的妹子和你的妹夫了。
他比你大不了两岁,但比你聪慧机警,为人处世也比你稳重,你当多加依仗,遇事定要求教于他,记下了吗?”
朱厚照点头道:“即便父皇不说,孩儿也会的。”
“好,这便好。”
朱佑樘感觉自己的脑子没有此先那般的清明了,他加快了说话的语速,“现在变法之事初开,天下乃至朝中有不少人对变法之事不满,认为这是乱政,朕不知你是如何想的,但记着,变法是乱政,也不是乱政,要看如何为之。
你二人相互扶持,稳扎稳打徐徐图之,便不是,反之则是。
朕走之后,定有人对变法一事展开攻讦,你记着,是人就有私心,百姓有,大臣有,天下没有不怀私心之人,你不能偏听偏信。
朕说得这些话你要牢牢记着,千万莫要忘了。”
“孩儿不忘。”
“千万莫要忘了。”朱佑樘又叮嘱了一句,随后喘了几口气,感觉要说的话都说了,扭头看向一旁跪着的箫敬,吩咐道:“萧伴伴,去,唤大臣和功勋们都进来。”
朱厚照还在呜呜的哭泣,朱佑樘用手帮他拭了拭眼泪,“莫哭了,大臣们要进来了,莫要让他们看到你这哭哭啼啼的样子。”
“嗯”
朱厚照连连点头,勉强忍住泪水,起身站到一旁。
箫敬已经领着一干大臣进来,众人脸色凝重的进了寝殿,不顾浑身的湿漉一齐拜倒在地,口呼万岁。
弘治皇帝默不作声,目光扫视着众人,整个寝殿容纳不下太多人,得以踏入寝殿的只有二十有余,都是位高权重的大臣或是公侯,还有些人在外间的耳房跪着。
他的目光越过这些人,似乎是想透过那道门帘去看到跪在外殿的大臣,沉默了半晌才道:“都起来吧,所有人尽皆赐座,今日召诸卿前来是有事有所交代,诸卿莫要拘谨。”
有太监搬来了椅子,众人依次坐下,刘健沉声问道:“陛下的身体可觉得好些了?”
弘治皇帝笑了起来,“好,好得很,昨个儿朕还躺在榻上浑浑噩噩,今日你们看,朕这不是好的很吗?连身上的病痛都感觉不见了,因此便趁着这个机会,向诸位交代一些事情。”
第四百六十一章 驾崩下
“治国不易,治大国难,朕迄今履极十七载有余,无论是内阁,是六部,是诸位大臣,还是诸位公侯,正是有诸位齐心协同,勤恳用命,这十七年间国中才未生乱子,到此时,朕也能说一句,对得起祖宗的江山社稷。”
朱佑樘靠在枕头上,含笑着将在场所有人都肯定了一遍,而后又收拢了笑意,望着床顶徐徐道:“如今天不假年,朕自知大限将至,可此去朕心中总归放心不下,皇后乃妇人,太子又尚还年幼,还请诸公竭力辅佐,以事朕之心事太子,愿诸公能受朕之所托。”
刘健眼泪刷一下就流了出来,从座位上起身,而后跪倒在地,老泪纵横道:“老臣敢不竭力用命。”
其余人等也纷纷起身,随后跪倒在地,“臣等谨遵陛下之命。”
弘治皇帝旋过了目光,看向了朱厚照,一字一顿的正色道:“照儿,你跪下来,准备接旨意吧。”
听到这话,每个人都神色一凛,预料到了这是要录遗诏,朱厚照止住的眼泪又有了要流出来的趋势,他强忍着跪倒,伏在地上哽咽的叩首道:“儿臣接旨。”
所有人都重重埋下头去,已有太监拿出了纸笔,开始记录。
弘治皇帝似乎早已打好了腹稿,慢慢说道:“朕以眇躬,仰承丕绪,嗣登大宝十有七年,敬天勤民,敦孝致理,夙夜兢兢,惟上负先帝付托是惧,乃今遘疾弥留,殆弗可起,生死常理,虽圣智不能违顾,继统得人,亦有何憾?
皇太子厚照聪明仁孝,至性天成,宜即皇帝位,其务守祖宗成法,孝奉两宫,进学修德任贤使能节用爱人,毋骄毋怠,申外文武群臣其同心辅佐,以共保宗社万万年之业。”
这遗诏没有出乎任何人的意料,朱厚照即皇帝位,是板上钉钉之事,只是在这封遗诏被弘治皇帝说出口之后,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呜呜大哭起来,紧接着全都重重叩首,“臣等谨遵陛下之诏!”
“另外.朕去之后,丧礼一切从简,以日易月,二十七日释服,祭用素羞,毋禁音乐嫁娶,宗室亲王藩屏是寄,不可辄离本国,各处镇守、总兵、巡抚,及都察使,布政使,按察使三司官员,严固封疆,安抚军民,不得擅离职守。
闻丧之日,只于本处朝夕哭临三日,进香各遣官代行。天下各省四品以下衙门,俱免进香,诏谕天下咸使闻知。”
说罢,弘治皇帝便默然不语,寝殿内只有群臣的哭声,以及记录太监的作笔声,等了一阵,那太监将这封遗诏记录完毕,旋即便走到朱厚照跟前,继而拜倒在地,双手将圣旨高高举起,等着朱厚照接旨。
可这个时候朱厚照已是泣不成声,整个人趴在地上哭的撕心裂肺,哪里还顾得上接旨。
那太监见状只好道:“请太子殿下接旨。”
然而所得到的回应,依然只有朱厚照自顾自的哭泣,这时其余大臣也不禁动容,太子虽是荒唐,但仁孝无亏,可这是遗诏,按照规矩,太子必须接旨,如今这般,极为不妥。
于是在场的大臣齐齐向着朱厚照叩首,“请殿下接旨。”
朱厚照仍然是哭,眼泪都流了一地,什么也听不进去。
见状,跪在他跟前的夏源只好伸手掐了他一把,这才让朱厚照稍稍回过神来,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将那份圣旨接过来,张着嘴却不知该说什么,就算知道要说什么,这时也说不出来。
躺在榻上的朱佑樘看着他这幅样子,眼中的悲伤一闪而过,随即勉强笑了笑:“厚照好生用命,勿要愧对祖宗。”
又沉默一阵,他出口道:“众卿且退下吧,容朕再与太子交代一些话。”
一众大臣齐齐叩首,随即呜咽痛哭着起身往外走,夏源也旋身打算跟着出去,却被弘治皇帝叫住,“居正且留下。”
“臣遵旨。”
夏源又折返回来,重新跪倒在地上。
弘治皇帝此时的脸色已经十分煞白了,那先前涌上来的红润已经被丝丝抽离了出去,他嘴上说是要与太子交代事情,目光却是看着夏源,含笑着道:“朕这些天总是做梦,梦到了先帝,梦到了太宗,梦到了太祖,他们都说朕这个皇帝当得不错”
夏源不知道皇上为何说这些,他也无暇去想,心里乱乱的,只是跪着听着。
“朕本能做的更好,若是朕年轻一些遇到你,到如今当能看到变法已成,当能看到下西洋的舰队将那海外的仙种带回,可惜,朕看不到了。”
那语气中萧索与落寞听的人心里发酸,夏源重重的叩首道:“陛下履极十七载,勤勉不绰,与民休养生息,乃一代圣君,弘治之名当为中兴之世!”
朱佑樘听了只是笑,那双眼睛显得迷离且恍惚,“圣君也好,中兴也罢,如今都不是朕之所欲,待朕走了之后,要赶紧给厚照大婚娶亲,生个孙儿给朕,居正也要生个外孙给朕,朕现在想给孙儿和外孙取个名字。”
“孙儿按宗谱,该是载字,便叫载墉吧,墉乃城基也,望能做我大明之城基。
外孙,朕不知居正家中可有谱字字辈,便给个晟字,晟:曰成也,愿朕的外孙,以后诸事可成。”
夏源心里止不住的发酸,泪眼婆娑道:“儿臣代晟儿谢恩。”
所有的事都安排妥帖,该说的话也都说了,弘治皇帝此刻最后一丝力气好似也被剥离出了体外,他仰靠在枕头上,那双望着床顶的眼睛越发的虚虚怔怔,
“太祖和父皇他们来接我了,祖宗的江山基业,往后就要靠你们看顾了.”
像是自语,又像是在对谁说,只是说到这里,双唇只是微微张合,却再也发不出声音,张皇后最先发现,连忙扑了过去,“夫君,夫君!”
殿中,偏僻的角落里,一个史官拿着笔,沾了沾墨,写下了一段话:“弘治十七年三月二十四,是日己亥,上不豫,崩于乾清宫。”
夏源呆呆的跪在地上,膝下的地板,在这个春暖花开的时节,却格外的冰冷渗人。
耳边是哭声,殿外也是哭声,哭声连成一片,绵长悲伤,经久不散
第四百六十二章 新时代降临
弘治皇帝崩了,也换了一个新的称呼,大行皇帝,宫中即便对此早有准备,可仍是乱作一团。
张皇后哭的昏厥了过去,殿外的大臣们到偏殿拟定昭告天下的旨意。
混堂司的太监跪在殿中等着给大行的弘治皇帝洁身净体,但朱厚照执意不准任何人挪动父皇的遗体,他紧紧拉着弘治皇帝已经冰凉的手掌,默默的啜泣垂泪,看也不看旁边的人。
混堂司的太监们见状,只好请一旁的夏源劝说太子,可夏源也没理会他们,只是面无表情的跪在塌边。
他脑子有些发懵,觉得这个世上突然少了一个重要的人,少了一个亲人。
躺在榻上的这个人,和他没有血缘关系,但仍是他在这个世上为数不多的亲人。
亲人的定义,并非只有血脉相连,还是关系亲近,感情深厚,这个男人和他之间不止是君臣,还是翁婿,曾经,他总是先认了前者,将后者的翁婿压在一旁,可现在,却觉得是后者大过了前者,这个岳父,早已成了他心中不可或缺的人。
但现在,他死了。
不知过了多久,夏源倏地拜倒在地上,朝着榻上这个失去生命气息的人重重磕头,在此之前,他不知行过多少次这样的大礼,可是之前每一次,他都对此不以为然,身为一个本质上是现代思想的人,他对这种动辄跪来跪去的礼仪当然是不以为然,当然是嗤之以鼻。
只是他不敢将这份不屑表示出来,旁人跪他也跟着跪,从心也好,随波逐流也好,既来之则安之也罢,总归是说跪就跪。
可是这一次的大礼,他却是发自内心,心甘情愿,除了跪拜,除了行这等三叩九拜的大礼,他不知如何向这个岳父告别,如何向这个操劳了半生的皇帝告别。
三叩九拜之后,他直起身子,这次脸上不再是怔楞一般的面无表情,而是肃然。
他想,终有一日,他会在天寿山的弘治皇帝陵寝前,诉说未来变法的成功,展露下西洋所带回的粮种。
那时,陛下就可以见到了。
又过了一阵,他似乎想起来了先前混堂司太监的请求,将目光看向旁边的朱厚照,见他神色恍惚,对旁人视若无睹,却并没有去劝,而是说道:“殿下,臣幼年时听父母说过,人死之后会变成天上的星星,注视着后代儿孙的生活。
逝去的陛下也会化作天上的星辰,在天上看着殿下,看着他托付给殿下的大明天下。”
朱厚照听了神色动了动,他吸吸鼻子,握紧了父皇的手,转头看向夏源,“父皇会变作哪颗星星?”
“陛下是古往今来难得的明君,仁君,每当夜晚殿下仰望天空,天上最亮的那一颗星辰就是陛下。”
朱厚照听了默然了一阵,随后站起来,“来人,为父皇洁体更衣。”
弘治十七年三月二十五日清晨,悠扬的景阳钟声响着,午门之前跪满了七品以上戴孝的京官,数千人一同啜泣,悲伤的气氛不需要酝酿,便能诉诸天际,经久不散。
辰时正,左掖门开了,刘健,李东阳,谢迁,王恕等人戴着孝走出来。
右掖门也开了,张懋连同一众的勋臣戴着孝走了出来。
一行内阁六部,一行公侯勋臣,从两门走出,随即恭立在午门的左右,含着泪站成两旁,这是在等午门大开,恭候新君颁读遗诏。
场中跪着的官员都抬着头望向午门,等着那朱红色的大门开启。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动弹,都像是雕塑一般,只有悲伤的啜泣声。
“嗡”
景阳钟的钟声又响了起来,在钟声中,厚重的午门往两边徐徐大开。
无数双含泪的眼,都望着渐渐打开的午门。
深深的门洞之后是更深的内宫,穿着衮服的朱厚照自门洞中走了出来。
刘健领着内阁六部的官员跪下了,张懋领着一众勋臣也跪下了,所有的官员也尽皆俯首于地。
这时不需任何人领头,几乎同时发出了山呼声,“臣等恭迎新君圣驾!”
跟在朱厚照身后的箫敬高声喊道:“先帝遗命在此,众臣叩拜。”
众臣口呼万岁,伏地而拜。
箫敬将圣旨展开,念道:“朕以眇躬,仰承丕绪,嗣登大宝十有七年,敬天勤民,敦孝致理,夙夜兢兢,惟上负先帝付托是惧,乃今遘疾弥留,殆弗可起,生死常理,虽圣智不能违顾,继统得人,亦有何憾?
皇太子厚照聪明仁孝,至性天成,宜即皇帝位,其务守祖宗成法,孝奉两宫,进学修德任贤使能节用爱人,毋骄毋怠,申外文武群臣其同心辅佐,以共保宗社万万年之业。
丧礼一切从简,以日易月,二十七日释服,祭用素羞,毋禁音乐嫁娶,宗室亲王藩屏是寄,不可辄离本国,各处镇守、总兵、巡抚,及都察使,布政使,按察使三司官员,严固封疆,安抚军民,不得擅离职守。
闻丧之日,只于本处朝夕哭临三日,进香各遣官代行。天下各省四品以下衙门,俱免进香,诏谕天下咸使闻知。”
遗旨念完,群臣又是一片的哭声,纷纷叩首而拜。
“先帝大行,新君继位,乘时应允,更樾圣朝,圣德永璋,君道浸长”
“先帝大行,新君继位,乘时应允,更樾圣朝,圣德永璋,君道浸长”
“先帝大行,新君继位,乘时应允,更樾圣朝”
一道一道的将声音传出去好远,众臣齐声伏拜,第一次以臣子见君的礼仪,正式参拜朱厚照。
午门外跪满了一地,朱厚照望着这些向他三叩九拜的大臣,感到了惶然,感到了无措,感到了茫然。
哀伤与茫然交织,彷徨与无措纷沓,他抬起头望向天空,天上没有星星,他看不到那颗最亮的星在哪儿。
朱厚照只好垂下眼睑,睁着愈发茫然的眼睛在人群中搜寻,然后便看到了那个同样在叩拜自己的师傅。
这样的发现,让他有种难以言喻的失落感,以前的师傅和他从来不讲尊卑,不讲礼仪,就像朋友兄弟一样相处,可现在却一板一眼的在叩拜自己.原来,当上皇帝真的就成了孤家寡人。
他攥紧了拳头,感受着指甲掐进掌中所带来的的刺痛感。
按照规矩,这个时候他应当推让,大臣们劝进,三辞三让之后承袭君位,但现在,他只是怅然若失,默然无语的站在那里,把三辞三让全然给忘了。
见状,大臣们也不好提醒,只好继续叩拜,声声万岁的呼声一声比一声大,试图以此提醒朱厚照。
忽然,朱厚照察觉到什么,抬眸,他见到刚才还在向他恭敬叩拜的夏源,此时抬起头紧盯着自己,嘴唇还在不停开合翕动。
他通过那不停开合的双唇,读出了一段话,——你踏马的愣着干嘛呢?占我便宜是不?
发现了这一点,朱厚照倏地释然的笑了,他心头的失落尽去,感到一阵失而复得的喜悦,原来,师傅还是师傅,自己即便当上了皇帝,也不会失去朋友。
见夏源的嘴唇还在不断开合,朱厚照赶忙道:“诸位.诸位卿家快平身吧。”
听到这话,午门之前不由一静,接着刘健沉声道:“殿下,新君继位当由大臣三请,而新君三辞,殿下此番,不符朝仪。”
朱厚照闻言才想起来还有这茬,“噢对,那个,本宫不能当这个皇帝。”
在场的群臣老脸一抽,虽然这句话也是推让,但实在是上不得台面,按理应当是本宫德行不足,未能奉系大统之类的。
但也不好让朱厚照更改,只好捏着鼻子走形式,纷纷劝进,朱厚照接着推让。
如此的三辞三让之后,新君已定,所有人接着行三叩九拜之礼叩见新君。
从这一刻起,朱厚照便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皇帝,一个旧的时代逝去,一个崭新的时代拉开了大幕。
他望着满地向自己朝拜的群臣,除了对父皇逝去的伤感,还有君临天下,掌握大权的快意,他迫不及待的就想行使权力,发布了皇帝生涯第一道圣旨,“诸位一定要为父皇好生置办喪礼,父皇临终前说他最大的憾事便是未能扫荡漠北,待丧仪期满,本宫.不,朕要亲征鞑靼,以告慰父皇在天之灵!”
【全书完。】
PS:这两天我一直在梳理弘治皇帝下线后的剧情安排,可梳理了一通发现,没什么可写的了,变法已经展开,无非是按部就班的继续,下西洋有了银子,可以下了,朝鲜和倭国的剧情都留了后手,暂时不用再写,等再有此地的剧情,要等十几年乃至数十年的时间线之后。
现在朱厚照当上了皇帝,主角掌握大权,就是变法,改革,征伐鞑靼和女真,一同将这个时代变得更好,再和小荠子生个孩子,然后..还有什么呢,没有了。
以主角和朱厚照的关系,后面的什么刘瑾八虎根本就翻不起什么浪花,也不会有这些事。
我发现再写下去整本书就成了流水账,好像是在升级打怪,完成任务一样,剧情的发展一眼都能看到头,索性还是停在这里,后面再补上一篇后记,说一下将来。
然后就到这了。
停笔与此,有种烂尾的感觉,我也有,但还是停在这吧,再写下去,也没什么意思。
还有一个原因是,这本书其实是个畸形儿,完本感言的时候我会详细说一下为什么畸形。
就这样,此致敬礼。
不算完本感言的完本感言
很突兀的全书完发出去之后,我把每一条评论都看了一遍,大多都是骂我的,在这里,我向大家先道个歉,顺便和大家聊聊原因。
可能有些长,请大家耐心看完。
说实话,这本书敲上全书完之后,跟上本书的感觉截然不同,上本书是那种养了多年的女儿嫁了出去,塞的满满的心突然变得空落落的,一时间不知怎么才好的感觉。
这是完本的感觉。
而这本书,没有那种感觉,是一种惶恐忐忑不安,还有一丝丝的解脱。
因为这本书没有写完,它只写了一半,如果让我往下写,我能写下去,但我.....
总之先感谢大家这几个月的支持,厚爱,感谢那些愿意花钱看我书的朋友,在这里,我只能说辜负大家的厚爱了。
其实早就辜负了,从我上班的那一天开始,我就已经辜负了大家的厚爱。
我记得朝鲜剧情刚开始时有书评说越写越次了,是的,越写越次了,越写越水了。
我说过很多次,我是一个码字很慢的人,以前全职在家里码字,我码完一章,会自己读上一遍乃至好几遍,觉得可以了,我才会去写下一章。
但自从上班之后,每天八点半上班,晚上七八点下班,有时候下班会到九点,甚至十点,等回来之后再去码字,我有种小学生写作业的感觉。
小学生写作业是什么感觉呢,赶工,完任务。
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再去码字,我找不到那个状态,脑中想的是写完,赶紧把明天的更新写出来,赶紧写完,这样才不会耽误第二天的上班。。
上班摸鱼一次两次,三次四次,老板发现不了,可写小说,我只要糊弄一点,读者就会感觉出来。
所以就成了那段时间大家看到的样子,整本书的质量断崖式下跌,一个劲儿的下滑,有时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在写什么。
我只知道,我在用一种消极怠工的方式骗大家的钱。
文笔差,写得不好,这是能力问题,而我这是态度问题。
我想过调整心态,可发现调整不过来,从公司下班,回到家晚上八点,九点,甚至有时候十点,十一点。
我打开电脑,再去码字,时间在催动着我,第二天还要上班这句话,就像一柄刀悬在空中,根本就等不及静下心来,我要赶紧去码,尽可能的去糊弄。
糊弄完了,我要赶紧睡觉,不然会耽误上班。
你们觉得我心里有负罪感吗?有,可有了,那段时间我都不敢去看大家的评论,我也不好意思在群里说话。
前些天的时候我和朋友聊过,那天晚上聊到凌晨四五点钟,对了,她也在看我的书。
我跟她聊我想辞职,我想太监,我想怎么怎么样的,后来我跟她说,我找個契机完本吧。
找个节点完本,至少比太监了强。
有人可能要问,我为什么不辞职,专心下来写书,我真的想过,但辞职不能是现在。
那我为什么要找个班上?
我明知道上班之后没法专心写书,但还要去上班,是脑子有病吗?其实不是的,是家里人的原因,我住在家里,那天我妈突然跟我说,我像这样天天猫在家里,让她抬不起头。
别人家的孩子都是有班上,有工作,还有女朋友,只有我当个家里蹲,她说,现在我在这一片都出了名了,那些老太太长舌妇都知道我。
还总拿我当反面教材教育孩子。
诸如,啊,你看到没有,那家的谁谁谁,就是不好好学习,结果找不到工作,只能当个家里蹲,连个媳妇也找不到。
得知这些,我的心情....嗯,说不上来吧。
我妈催促我找个班上,我一开始是不愿意的,我跟她说,我在家里蹲着,但不代表我没有收入,啃老,下回你再听到那些长舌妇讨论我,你就和她们这么说。
我妈说,人家才不管你那个,人家只愿意说她想说的。
是啊,人的眼睛是很主观的东西,她们只愿意相信自己看到的所谓真相。
特别是中年妇女,老太太这种物种,她们贯会嚼舌。
人总会被外界因素所影响,我妈是这样,我也是这样,所以我开始上班,让那些老太太中年妇女能消停一些,不再拿我当反面教材。
然后就成了大家看到的这个样子。
我在糊弄,在骗大家钱,我在辜负大家。
说说这本书的畸形吧,我在一开始想写的是一种日常的历史文,女主只是个背景板,不会有太多的戏份。
后来我把开头发给了编辑,编辑说写古代狗粮,顺便帮我起了这个名字《我家娘子萌萌哒》。
我当时这本书已经有了好几万字的存稿,我没删,就直接发书动笔了。
可在写的途中,我发现没法写,因为女主的性格问题,她的性格撑不起太多戏份,甚至连出场和主角的互动也没法写,人物对话是要有冲突的,而小荠子的性格达不到这种冲突。
因为她太乖了,主角说什么她都会嗯,好的,那种无条件的服从,她和小柒不一样,小柒好歹还会怼人,还有自己的想法,她不会,她没有,她只会当个应声虫,像个只会听话的木偶。
这样的女主根本就没法往下延伸,她的人设根本就无法担当一个狗粮文的女主。
我越写越觉得没法写,只好大改,怎么改,给主角设定任务,设定变法,设定往上爬,设定一系列的目标和追求。
可他背离初衷了,就像大家说的那样,这本书他货不对板,他电信诈骗。
这些情况我知道,但只能通过这种方式去减少女主的出场,然后整本书就像是在完成一个一个的目标,主角在完成一个个的任务。
他不再是一个小说人物了,他成了我的一个傀儡,完全按照故事情节往前走。
人物是推动情节的,情节也是推动人物的,二者相辅相成,可我的小说,我的人物,他成了一条腿蹦跶的物种。
我不想这样,但伴随着情节的发展,剧情的延伸,这本书就像是一个王朝的末期一样,已经积重难返,非人力所能更改的了。
便连我这个作者也无能为力,我只能接着往下去写,去延伸,并且穿插这样那样的故事情节,尽量的让这种完成目标似的模板不那么显眼,将这些都给隐藏起来。
但伴随着故事的推动,伴随着这种模式的深入,终究有一天会藏不住的,到那一天,所有人都会恍然的哦一声,这个作者在写一种很吊轨的东西,他在写傀儡戏。
说了这么多,但这些都只是我烂尾的理由和原因,是我的问题,是我能力的问题,是我态度的问题,不是大家的问题,也无法解决大家看书看到一半突然完结的那种抓狂心态。
还是那句话,让我往下写,我是能接着写的,可我不想这样,我不想用这种消极怠工,完任务的态度骗大家的钱。
我说这话大家可能会笑,觉得我把自己标榜的太那什么了,说了这么多,无非是数据原因,收入问题而已。
但真的不是收入问题,上上本书只有两三百均订,每月一两千的收入,上本书我只有五六百订,每月只有两三千的收入,这两本书,每一本我都踏踏实实的写完了。
可这本书的均订是上本书的五六倍,差三百订就是精品。
每个月稿费一万多,我为什么不往下写呢,我哪怕消极怠工,一个月七八千总是有的。
我还能糊弄个一百万字,糊弄个好几个月,但这样真的好么?
这是对读者的不负责,也是对这本书的不负责。
我不想这样糊弄,大家花钱看我的书,是对我的肯定,是对我的厚爱,我应当拿出最好的态度去尽我所能的将每一章写好,至少我看了是满意的,哪怕诸位觉得不满意,但这是我能力的局限性。
而现在,他不是我能力的问题,是态度问题。
能力问题可以原谅,可以慢慢提升,但态度,它是不可原谅的,也是不容辩驳的。
它会让我心中有愧,让我觉得对不起大家,会让我感觉有种如坐针毡的煎熬。
所以我完结了,我解脱了。
说说下本书吧,这本书犯了各种问题,下本书我会精心打磨人设,这段时间我在上班,就先思考一个故事梗概,慢慢来,把人设打磨好,不犯这本书女主的人设的问题,接着能存点稿子是点吧。
开书,等我辞职的那天吧,写书还是应当专心致志,哪怕赚的少点,但我觉得应该全力以赴的去做好一件事,而不是一心二用。
我打算从家里搬出去住,这样能避免我妈说我,上班的话好赖先干够三个月,现在我已经上了一个月左右的班了,还有两个月,赶在放暑假的时候,我争取辞职,然后开书。
至于下本书写什么,我现在还没有想好。
总之慢慢来吧。
不知不觉就和大家聊了这么多,前言不搭后语的,没有连贯性,大家看着可能比较累,但感谢愿意看到这里的朋友。
最后,再和大家道个歉,如果大家还愿意看我书的话,发书那天我会通知大家的。
推我自己的新书。
萌新小作者又发新书了。
纯爱战士狂喜,大家快去搂一眼嗷!
作者承诺,这本小说的所有收益,都将用来养活我自己。
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