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 日出将至
直到长亭将同样被山石砸得血肉模糊的仙瑜拖出那条狭小的甬道时,才将正自趴在山洞口看得龇牙咧嘴胆战心惊的姐弟二人拉回了现实。
“发生了什么事?仙裴呢?”
方凌看着奄奄一息的仙瑜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长亭甩出一柄长剑,当啷一下精疲力尽地扔到地上才道:
“甬道坍塌了。只找到了仙裴的佩剑。”
“他……引雷自爆了……”仙瑜缓缓睁开眼睛,哽咽道:
“他骗我……”
仙瑜无力地躺在地上,像孩子一样无助地哭泣着,汹涌的眼泪冲开脸上的血污和泥垢,形成道道清晰的血痕,一路扭曲蜿蜒着仿佛一把锋利的尖刀将这锥心的感觉刻进了心里。
方凌不由得一阵心酸,她与仙裴并不相熟,总共也没说上过几句话。
但她对仙裴是感激的。
仙裴为人做事虽然一板一眼,但却耿直爽快,心性高洁。
他曾两次搭救自己,虽然都是事出有因,但舍己救人这种事本来就是论迹不论心。
况且论迹,他是舍命相救,论心他是受人胁迫。在方凌看来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可原谅的。
但偏偏仙裴心性高洁,他容不得自己身上有一丁点儿的污迹。
在他看来,论心自己只是赎罪,而论迹则更是罪无可恕。
仙瑜仍旧是躺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没有人多说一句话,就连一向心软的方凌也没有上前劝慰。
非是觉得他罪有应得,而是觉得他该哭这一场,为了死去的仙裴,也为了他今后的路能行得正坐得直。
相较于眼前已然确定并无大碍的仙瑜,方凌姐弟眼下则更关心下落不明的贺涟风。
但是长亭似乎对此并不十分上心,反倒是对这半山腰里的洞穴来了兴趣。
在方凌一番介绍之后,长亭突然叹道:
“原来甬道连通的竟是这里。”
“你知道这儿?”方凌有些诧异地问道。
“之前安顿妙音几人的地方正是此处。”
“啊?那他们人呢?该不会出什么意外了吧?”
方凌闻言有些担心。
“应该不会。若是有意外,仙尧会留下警示。”
长亭倒是并不在意。
浮生只见二人越扯越远,似乎都忘了一开始提到的贺涟风,连忙急道:
“既然他们没什么事,那我们还是好好想想该怎样找到贺涟风才是正经。”
“不用找。”长亭依旧神色淡然。
浮生见状,一脸不忿:
“你当然不用找。但我们得找,总不能让我姐还未过门儿便当了寡妇!”
长亭微微侧过脸来,虽然他依旧蒙着布巾,但浮生就是觉得他在看着自己,甚至不能用看着,简直就是逼视。
“你放心,她当不了寡妇。”长亭一字一顿道。
浮生虽被这冷冷的语气搞得有些心下发毛,但此时此刻除了他怕也没人能再为贺涟风出这个头。
于是连忙抓着旁边的方凌就告起了刁状。
“姐,你看他,他又瞪我!”
长亭十分无语,“我一个瞎子,你倒是说说我是怎么瞪得你?”
浮生不愧为从小便被方凌拉出来吵架的人物,可谓是深得了周氏等人真传,当下便抓住了长亭的话把子,立刻道:
“哦,怪不得你不同意找贺涟风,原来还在记恨他没给你解毒的事。
你一个名满天下的大修士,又是长辈,怎可如此小肚鸡肠地与他一个年纪轻轻的晚辈计较?”
长亭闻言,显然十分难以置信:
“你说贺涟风是年年纪轻轻的晚辈?”
论辈分,长亭师承易荀,易荀等闲可是与贺涟风的太爷爷算是同辈,自然是长的。
可论年纪,贺涟风却也并未比长亭小多少。
但如今叫他秦浮生说起来,好似自己堪堪大了贺涟风好几个甲子似的。
长亭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以前倒也并未在意过这些。毕竟自己是什么情况自己心里清楚,论及年龄委实没什么意义。
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长亭便尤为在意年纪,特别是似浮生这等没眼色的居然还当着方凌的面拿他与贺涟风那个浪荡子作比。
若非浮生是方凌从小一起长大的弟弟,他恨不得将他立刻塞回那甬道子里去。
当下也就没了好声气,只冷冷道:“我劝你没事儿时多练练功夫!”
“怎么说?”
浮生被这莫名其妙的一句话搞得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十分不解地问道。
“你这么会说话,出门当心被人打死!”
浮生闻言立刻便跳了起来,指着长亭便对方凌嚷道:
“姐,你这次总该看清楚了吧?他还咒你弟弟!
我就说他这样薄情寡义的人要不得。
贺涟风虽算不上什么好人,但好歹刚刚才与我们并肩作战。
要我说,他现在敢对贺涟风弃如敝履,往后就敢对你始乱终弃!
况且,方小凌!
你可别忘了,多年前你就曾被他实打实的抛弃过一次。
当时你可是郁郁寡欢了半年才缓过劲儿来。
想当年,这臭不要脸的还诓我一个小孩子替他洗衣烧饭长达两月有余。
你说哪个正经修士能干得出这样卑鄙无耻的事?”
浮生总算一口气将多年积怨竹筒倒豆子一般嚷了出来。
本指望这一番叫骂必将长亭气个半死。
倒不知这厮的耳朵究竟怎么长的,听来听去就听进去了一句话,朝着方凌询问道:
“当年你郁郁寡欢了半年之久?”
方凌正欲否认,不想又被浮生抢了先。
“你才知道自己造下孽了啊?若不是有我鞍前马后的陪着解闷儿,她都能寻了短见!”
“他说的可是真的?”
方凌:“没有的事。”
浮生:“比真金还真!”
二人同时发声道。
看着突然沉默下来若有所思的长亭,方凌突然觉得无比的尴尬。
仿佛暗恋的少女突然被人当众揭穿了曾经做过的傻事,偏偏那个男人却从始至终都未有在意过。
“嘘……有人来了!”方凌突然道。
浮生见方凌面若红霞,一脸羞愤,顿时怒道:
“岔开话题做甚?让他知道又能怎样?丢人的是他又不是你!”
“真的有人来了!来人虽是攀爬而上,但听着声音却速度奇快,不似常人!”
方凌都快要哭出来了,心里却仿佛长舒一口气。
到底还是长亭镇定些,胸有成竹地道:
“日出将至,贺涟风回来了!”
浮生闻言立刻便不动了声色,那仅露出来的一双眼珠子转得比田里的水车还要快,只一瞬间便已对方凌抛出了十几个眼色。
方凌自是知道浮生揣了一肚子疑问,但现在也不是什么解答的好时机。
只赶紧依着长亭拖着早已昏死过去的仙瑜暂避到了好不容易爬出来的那截甬道内。
而长亭自己则埋伏在了山洞的那道拐弯处。
姐弟二人听得外面一阵叮铃哐啷的响动过后又传来几声虫鸣尖啸。
本以为能暂时告一段落,却紧接着又听见有人闯入的声音,乒乒乓乓短兵相接,立刻便是火星四溅,飞沙走石。
方凌一时有些诧异,那虫鸣尖啸自是贺涟风无疑,但这后来者又会是谁?
第302章 埋骨青山
方凌刚刚探出半个头去,却见一捧碳灰兜头便泼了过来。一柄漆黑的长刀眼看便要劈到眼前。
却见剑光一闪,悯苍堪堪抹过刀背,将其稳稳压住动弹不得。
方凌被那草木灰迷了眼睛,还未看清形势,便听得噗通一声,有人闷哼一声倒在了地上。
“长亭君?”来人似乎很是诧异。
“贺钊?”
浮生听到外面动静,辨出是贺钊的声音,一边手忙脚乱地往出爬,一边高喊道:
“快些救救你家少爷!他被虫子寄生了,命悬一线!”
贺钊原本奉命到罗屏山是为了里应外合解救贺涟风二人的。
谁知到了这里才发现守卫森严,自己单枪匹马无人掩护根本进不来。
后来但闻电闪雷鸣山谷大乱适才趁乱混了进来。
但他找遍了山洞里的所有暗牢均未发现贺涟风和浮生二人。
后来山谷越发混乱,既有归云山的仙越等人,又有黎宗内乱,各方势力错综复杂难分敌我,他只得暂避锋芒,隐藏到了暗处。
直到刚刚,他见到一个十分诡异的身影爬上这边崖壁,看起来竟与贺涟风有几分相似,这才跟了上来。
贺涟风此时已然被长亭彻底封死了霊墟穴,只挣扎了几下便再没了声息。
贺钊翻开贺涟风的眼皮略作查看神色大惊,转头便朝长亭跪了下来。
“求长亭君救救我家少爷”
“我又不擅蛊术,如何救得?”
“这蛊非同小可,少爷身体羸弱修为不够实难驯服,因此才被其反制。
若不能以灵力固住本元,及时拨乱反正,便是不死也会化作行尸走肉一生为蛊虫所控。
求长亭君看在两派交好的份上救救少爷!”
“你是要我为他输送灵力?”
“恐怕只有长亭君的灵力能暂且保住少爷本元不散。”贺钊诚恳地回道。
“可是我薄情寡义,卑鄙无耻,这样的人怎会白白损耗灵力去救旁人?”
浮生闻言,自知长亭这话是对自己说的,忙赔了笑脸打了哈哈道:
“长亭君向来高义,救人于危难,济困于水火。哪个不长眼的混账王八羔子胡说八道?我一定帮你撕了他的嘴!”
“撕就不必了,堵上倒是很有必要。”
浮生见长亭并未真的计较,连忙谄媚道:“堵,现在就堵!”
说着便将身上缠的破布条子扯下一片团了团塞在了自己嘴里。
“要我救也可以,但不是现在。”
浮生闻言当下便吐了口中烂布,幸亏被身后方凌一把捂了嘴道:
“你这泼皮!什么时候才能改了这说风就是雨的毛躁性子?
总得容大家先找个安全的落脚之处才成。”
浮生这才恍然大悟。
外面山谷中喊杀声已然小了不少,双方胜负已成定局。
在将最后几个负隅顽抗的弟子处理干净之后,严长老一脸的神采飞扬。
黎宗在永陵开山立派已近百年,向来都是他李氏执掌门楣,如今终于要改名换姓了。这如何不令人欣喜?
但新旧势力更迭最是容易出乱子的时候,严长老虽在门内经营多年,但真正有朝一日坐上这个位置也并不一定就是十拿九稳。
所以此时更当慎之又慎,万不可有一丝一毫的差池。
正因为考虑到这些,在面对云虚宫大弟子仙越以及鄢陵肖氏二公子的时候严长老才会小心翼翼一再试探。
“今日之乱无论死伤皆是我黎宗门内之事,何敢劳归云山大架?”
噌的一声,仙越长剑入鞘,他望着严长老朗声道:
“非是我归云山非要管这一场闲事,而是你黎宗不仁不义,操纵胎精四处作乱却将帽子扣到我归云山的头上。
我等若非今日追击至此,哪里敢信这是名满天下的黎宗所作所为?”
“贤侄不敢如此妄议啊!
你也知道黎宗家门不幸今日发生内乱,不乏奸佞小人趁机作乱辱没我派名声。
此事究竟内情如何,我老头子日后定然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复。
但是今天我等不便留客,还请贤侄二人自去方便。”
“话虽说得好听,一旦我二人今天走了,之后是非曲直又如何说得清楚?”肖仲宇直言不讳道。
“贤侄大可放心!我黎宗立派近百年,还不至于在大是大非上弄虚作假。”
“呵呵……大是大非?黎宗若是真的懂得是非对错,何来今日之乱?”
肖仲宇显然对严长老的话并不买账。
“贤侄此话怎讲?”
严长老立刻变了脸色,眼中光芒顿时凌厉了几分。
既然敢孤身犯险,二人也自不会怕了严长老这号人物。仙越没有丝毫退缩,上前半步道:
“严长老莫不是以为我等不知李氏父子的所作所为?
方才被我等救下的窑工便是证人。你们强扣劳工草菅人命,难不成还想抵赖?”
严长老闻言,便知他二人对地下之事还尚不知情,顿时放下心来。言语间自然也就强硬了起来。
“你们归云山云虚宫自诩玄门第一清流不也出过欺师灭祖弑杀同门的仙繁和纵放妖孽祸乱一方的仙瑜?
这世间事啊,若是与自己无关,我劝二位还是不要太过于执着。
你们若非要求一个真相,那我不妨现在就告诉你们一个真相:
这些窑工全因我们门主乐善好施,招募过来也完全就是给他们个营生赏他们一口饭吃。
但三教九流之辈难免藏污纳后。
方才这几名窑工便是犯了偷盗之罪,被窑场小惩大诫一番之后便一直怀恨在心。
这才被有心之人利用,于昨晚放火烧屋,四处作乱。”
面对这颠倒黑白之辞,肖仲宇气得咬牙切齿。
“你可敢将他们带出来与我等对质?”
“只怕有些不太方便。他们牵扯到我门派内乱之事,不便与外人有任何交流。”
严长老丝毫没有任何退让的意思。
“这意思是要我们听信你一面之词吗?过后再来个死无对证,此事便就了了?
你们这算盘倒是打得精明!可却如何能堵悠悠众口?”
“你二人趁乱突然出现在这里,不也是凭着追击胎精的一面之词?
对于你们所说之事,我不管真假已然承诺会让你们回去复命之时有个满意的交代。
你等还要不依不饶,欲将事态扩大。莫非是本就存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
别忘了,你们云虚宫与我黎宗素有嫌隙。
若你们非要执迷不悟,就别怪我将你们视为与之内外勾结意欲颠覆我黎宗的大奸大恶之辈!”
看着虎视眈眈逐渐围拢过来的黎宗众人,仙越望了望身边肖仲宇笑了笑,道:
“你怕了吗?”
肖仲宇坦然说道:
“我鄢陵肖家修得便是除魔卫道的法术,怕他作甚?便是今日千刀万剐,那也是埋骨青山,长留清名!”
“说得好!”
仙越利剑已然出鞘。
“还当真是不怕死!”
严长老说着便要提剑上前。
谁知头顶剑光一闪,破空声已至,众人还来不及反应,便闻铮的一声剑器嗡鸣。
一柄长剑已然堪堪扎在严长老身前数寸的土地上。
“是哪个不长眼的在此欺我云虚宫的后生?”
第303章 心境
严长老被这冷冷的声音惊得心头一颤。
这声音不大但却自带了几分灵力,以至于整个山谷的各个角落都能听的清楚明白,却偏偏不吵不噪。
这份对灵力的掌控能力绝非一般人能够做到。
仙越望向排开众人气定神闲地走过来的几人。
可令人遗憾的是并没有什么气势恢宏的救兵。
反倒是一群打扮古怪,浑身上下脏得仿佛之前被施了移形走影之术刚刚从地底下爬出来的丧尸。
得亏悯苍做不得假,否则仙越望着那浑身血污,脸覆面巾的盲眼男子都不敢轻易相认。
“你们又是何人?”
严长老并未见过长亭,不过就算见过面此刻面对这副打扮怕也是认不出了。
“你是在问我么?我乃云虚宫上生殿岳长亭!”
紧接着他身边那名瘸腿的矮个儿跛子清了清嗓子道:
“在下云虚宫掌门真人座下亲传弟子方凌!”
这种场面,方凌自然也顾不得脸面,管不得有没有正式行传渡之礼,反正能唬一個是一个。
“在下巫蛊门贺钊,我背上这位是被你们黎宗无故设计抓到此处的巫蛊门六少爷贺涟风。”
“在下清远山镜池派掌门嫡传大弟子秦浮生!”
浮生也赶紧适时报上名号,既然要撑门面,那他也不能拖了后腿。
只是这清远山镜池派的名头实在不怎么响亮。
但只要脸不红心不跳的与身边这几位一并报了出来,他就不信这黎宗的人还能翻了名册现场查验一番。
黎宗弟子们显然也并未有随身携带玄门名册实录的习惯,只交头接耳议论着想知道这到底是哪里的新晋门派。
可还未理出个头绪,便被那个浑身血肉模糊仿佛刚刚从地狱爬出的恶鬼一般的人吓到。
只见他双目赤红,满眼悲愤,咬牙切齿地道:
“我才是与你们黎宗少主内外勾结的归云山叛徒,你口中那个纵放妖孽祸乱一方的仙瑜。”
说着他噌得一声抖出一柄长剑,道:
“这是我师弟仙裴!虽然他人已经不在了,但是他的剑还在!李承晏欠他的账,我一定会替他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简直是一派胡言!你这等背信弃义之人的话怎可令人信服?”
严长老眼见事情便要败露,只能气急败坏的抵赖起来。
“伱说我们胡说八道也好,颠倒是非也罢,我懒得与你浪费口舌。
只一点,我请问这地下偌大的地宫和堆积如山的白骨,你要如何凭空抹去?”
严长老闻言脸色骤变,李氏一族的秘密终究是瞒不住了。
眼前众人已然涉及到了归云山,鄢陵肖氏以及巫蛊门。
他可以得罪归云山,但却不能同时得罪面前的所有人。
退一万步讲,就算他不计后果拼死一搏将眼前所有人都杀了灭口。正如长亭所说他又如何抹去地底下这错综复杂的虫洞?
不论归云山还是鄢陵肖氏抑或是巫蛊门,但凡有一人将此间消息以秘术传了出去,一石激起千层浪,届时必定是大厦将倾,黎宗百年基业毁于一旦。
时也命也!黎宗这一次已然是在劫难逃,眼下只求弃车保帅抛出李氏父子能平息这场祸事。
长久的沉默之后,严长老终于还是败下阵来,叹了口气颓丧地道:
“家门不幸!李氏一族之事我黎宗自是难辞其咎。
我们自当清理门户,择日自请罪责于玄门百家!”
如他所料,一夜之间几百名被解救出来的窑工便已将隐藏在罗屏山中令人发指的暴行传得人尽皆知。
整个玄门仿佛发生了一场空前绝后的地震一般。
黎宗从炙手可热的玄门前三甲顿时沦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玄门与武林不同,玄门论道大都出世不争,向来讲究一个清修随缘,故而鲜少结盟。
百年之间第一次结盟还是因为诛杀妖道贺千秋。
原本仙瑜开启幽冥鉴的那一次黎宗从中作梗是想要掀起第二次结盟共商讨伐的。
谁知事与愿违,真正掀起第二次讨伐并清算的偏偏成了自己。
严长老备了厚礼遣人去往各大门派的长老弟子被拒之门外者十之八九,没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为黎宗开脱。
黎宗门下弟子更是人心惶惶,最终出走者大半,山门道场无一不是人去楼空。
李善雄被拖出来时早已气绝,而李承晏虽在周放手底下苟延残喘还保得一条命在,但生杀予夺却全握在他人手上。
据说周放帮严长老铲除李氏父子二人后提出的唯一条件便是要了李承晏。
这是让所有人都没有料到的一件事。
大家都以为他至少会为了前程要一个位高权重的位置,便是黎宗已然不复当年盛况,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它到底是有百年基业在的。
可是谁也没料到周放事后竟只要了道舍三间,从此便将一门心思全放在了怎么折磨李承晏身上。
便是玄门众人派了弟子前去提人都未能如愿。
初时,各大门派不了解实情,只当他妄图徇私要保那罪人。
直到他将浑身便溺,手脚不全的李承晏拖出来时,众人这才惊觉,此人哪里是想保全李承晏?分明是怕他死得太过轻松便宜了他。
众人都出自于名门正派自小学得也全是至仁至善之道。纵是将李承晏提了回去也不会有比周放更酷烈的手段。
但纵观这父子二人的所作所为以及外头群情激奋的信徒。思来想去看在周放为擒获二人出了不少力的份上,破例给了他一个行刑官的名头。
但长亭私以为此事是不妥的,刑罚虽暴力但终究是以止恶为本,若成了泄愤便已是偏离初衷,不得其道了。
不过他也并未提出来,毕竟各人所求不同。
他自认识方凌之后便悟得了这个道理。
周放如今虽然心怀执念,偏离正道,日后必然难得寸进,纵使其天赋异禀悟性再高,此生也绝难窥得天道根本。
但或许这就是他此时所求。
纵然与彼时不同,但影响人一生的选择往往就在瞬息之间此时此刻的心境变化。
周放并不是一个容易情绪外露的人,但即使他再能隐藏也终究只是隐藏罢了。
想要做到心绪真正如水,盂圆则圆,盂方则方,周放做不到,长亭也不到。
第304章 王八蛋
众人仍旧宿在了如宾客栈。
贺涟风得长亭以灵力供养着,小二又适时地灌以补汤身体倒也不至于立刻垮掉。
之所以不立刻启程,全因需要一枚上好的镇器压制体内蛊虫以防途中生变,毕竟路途遥远。
长亭自从当日喝退严长老回了客栈便卧床不起,众人方知他伤势颇重,当日强敌当前多数时候不过是强憋着一口气硬撑罢了。
便是如此,回来之后也仍旧为贺涟风连日输送灵力,贺钊实在不好再烦他一路跟着护送。
永陵繁华,又有黎宗这样的门派坐镇,找一件镇器虽说不难,但要找到适合巫蛊之术的镇器却也不易。
贺钊思来想去也只能硬着头皮向长亭伸手,想要讨回玲珑扣应急。
但长亭一口咬死从未见过那东西。
既无实证还不能硬抢,甚至还要顾全着他的面子,这搞得贺钊也很是头疼。
只得找了在长亭跟前唯一能说得上几句话的方凌从中周旋,毕竟人命关天不能儿戏。
谁知长亭仍旧不给,逼得紧了便将身子一躺,腿一蹬,直嚷嚷着浑身上下哪哪都疼,一会儿要人伺候着泡药汤一会儿又要换药捏脚。
以往方凌只觉得长亭小气又不讲道理,倒还从未见过他这样无赖且矫情的一面。
但方凌也知道这厮从来便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只能放下身段耐心讨好着,总不能翻了脸。
但她越是伏低作小,长亭便越是不悦,终于在天色见晚时不耐烦地对方凌道:
“为了贺涟风你竟情愿做到这种程度?”
“怎是我情愿做到哪种程度?
分明是你明明耗费灵力为人家续了命却又偏偏不肯将这好事做全乎了。
难不成就为了不被人家拿住你偷盗的把柄?”
“莫非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一个没有担当的人?”
“不然呢?你为什么死活不愿意归还玲珑扣?”
“你还要我再说几遍?我没有那种东西!”
“此刻贺钊又不在,何苦还要说这样自欺欺人的话来?当初在金塘分明还拿出来给李捕头使了的。”
“彼时不知道是谁总嚷嚷着说我仰仗贺涟风的宝物?”
“所以呢?”
“所以我一气之下就给扔了。”
“扔了?当真?”方凌惊道。
“若是还在,我早在罗屏山被蛊虫围攻之际就已经拿出来了。何苦还吃那样的亏?”
方凌气得扔了正自给长亭活血揉捏的胳膊,骂道:
“活该……怎么没让蛊虫给伱咬死?”
方凌一边出门一边气得直嚷嚷:
“败家玩意儿……那要是拿到贺家的铺子里可值一千金啊,一千金……几辈子都赚不了的钱……”
长亭掐指算了算发现自己手头似乎已经不剩什么闲钱了,想要拿出一千金给方凌解气怕还真得一辈子,也不知道仙尧那里有没有藏着小金库的习惯。
提起仙尧,长亭适才记起他自从两天前传信称已与妙清脱离罗屏山,也不知又跑去了哪里,直到现在也不见踪影。
琴儿和小柔受了惊吓,长亭又有伤在身,不便照看。便着贺钊联系了岳家堡的人将二人接了回去。
所有人都已安顿妥当,唯独仙尧与妙清还未回来会合。
听琴儿说,因为妙清与他们几人闹别扭使性子,中途自己跑了,仙尧去追便就此走散了。
不过之后长亭收到过仙尧传书称已出了罗屏山,料想着应是没什么大碍的,遂放下心来。
第二天方凌正端了稀粥和包子准备给长亭送去。却遇到一脸不忿的浮生。
他哐啷一声踹开门去瞪着怡然自得靠在床上的长亭还未说话,倒是长亭率先开了口。
“为了贺涟风那小子都敢踹我的门了?”
虽说自从回到如宾客栈长亭便给小二开了药单用于疗伤解毒,但论解毒之术到底比不上巫蛊门的金蚕疗效显著,便是用药两日也仍旧目不能视。
此刻,听见这目无尊长的动静自然以为是方凌干的,倒也并未摆什么脸色。
“你既知我们所有人都操心着这档子事,为什么就不能痛快点儿?赶紧让贺钊拿了玲珑扣即刻启程?”
浮生倒是不与长亭废话,直截了当地说道。
“呵……也不见你们谁为我的眼睛这样操过心!”
长亭听到浮生的声音,很是不耐烦地回了一句。
“姐!我就说他还是嫉恨此事吧?你非是不信,还要为他开脱说是玲珑扣不小心丢了。
他长亭君是什么人,总不能还能有贼敢偷了他的东西!”
“你说我不小心丢了?”长亭诧异地问了方凌一句。不过还未等方凌回答,又接着兀自说道:
“那玲珑扣的确不是不小心丢的。是我故意扔的。”
方凌真是服了这厮,他在让人生气上火这种事情上不愧是有些造诣的。
果然,浮生一听立刻便炸了锅。
“你这人的心眼儿怎么比针尖儿还小?
枉我为了你的眼睛还特意去求了贺钊。但贺钊炼得是虎头金蜂,比不得金蚕解不了毒。
不过你自己也说了,这毒也并非就是什么解不了的刁钻毒物,普通药材不过是多费些时日罢了,总归都能解的。你为何就不能大量一些,原谅了贺涟风?
他那个人又并非真的与你过不去,不过也是想要与你论個高低罢了,谁成想后来想解也没了机会。”
浮生正自大声嚷嚷着,却见贺钊一身劲装进了门道:
“你们原来都在这里。我……”
不待贺钊说完,浮生忙拉了贺钊问道:
“你来得正好!你说说看,这金蚕的口水你是不是没有?
依我看,那金甲神蛊品阶比金蚕高了不知多少倍。既然金蚕能解毒金甲神蛊定然也能解。
虽说金甲神蛊现下取不出来,但它既是寄生在贺涟风的体内,想必取贺涟风的口水也是一样的。
不若就取来试试,兴许有效果也不一定。”
此话一出,整个屋子顿时鸦雀无声,许是大家都没能想到浮生这奇思妙想竟离谱到了如此程度。
只有长亭扶着额头无奈地对贺钊道:
“能将他拖走吗?最好带去滇南。”
贺钊拱手一礼道:
“贺钊明白!此次公子之事多谢长亭君援手。既然镇器已然解决,我们这就启程!至于浮生我现在就同他商议。”
贺钊嘴上说着商议,手上却已经连拖带拽地将浮生拉了出去。
方凌有些摸不着头脑,昨日长亭不还说玲珑扣扔了吗?今日怎就找着呢?
想起当初在清远山这厮就曾弄个假的噬魂灯糊弄过自己。
于是连忙跟了出去,小声对贺钊提醒道:
“你可曾检查仔细了?听说此地有个手工匠人,手艺很是了得。你家少爷先前就想做个假的玲珑扣糊弄我来着。”
贺钊闻言尴尬地笑了笑:
“让姑娘见笑了。不过长亭君借我的并非玲珑扣,而是降龙木。”
说着,贺钊掏出一块形似琥珀的小物件。
只是看着成色上好的降龙木上被胡乱划拉着的“王八蛋”三个字很是费解。
第305章 黑袍怪人
方凌只瞧得那降龙木一眼便顿时满脸尴尬起来。
连忙作别了贺钊,一瘸一拐地拐进了长亭的房间。
屋子里,长亭很是有些不满地道:
“怎么?还怕我会骗他不成?”
“当初处心积虑地从我这儿骗去的东西怎么又舍得给他了?”
“你当我会稀罕了这种东西?只不过有点舍不得那上面的字罢了。”
方凌闻言直觉长亭这人怕不是有什么怪癖?居然对别人骂他的话心有回想念念不忘。
常听那话本子里讲,越是身居高位的人听多了阿谀奉承讨好卖乖之词,越对这种出言不逊的感到新奇有趣。
是以经常便有那多金面冷的王孙公子属意上了对他不屑一顾的刁蛮丫头。
类似这种的本子当下时兴得很,茶楼说书时甚至一票难求。
不想长亭竟也喜欢这一套,方凌想着想着不禁笑出声来。
长亭听到动静,仿佛是看穿了方凌心思,遂不紧不慢地补充道:
“那是你冤枉我的证据。
彼时我虽说想要赶你下山,但却从未想过伤你。但你不分青红皂白就来冤枉我,我很是难过。
仙尧曾经问我说怎样才能原谅你?我说若是你诚心诚意赔礼道歉倒也不是不能原谅。
可惜你到现在都没为此事道过歉。”
方凌直觉自己怕不是听错了?当初自己被这厮诓骗的差点儿将小命折在那儿,他居然还妄想着自己给他道歉?
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道:
“照我当时的心情若是有那本事怕是都能一举要了你的命去,你得了便宜竟还敢在此卖乖?”
“哼,仙尧倒是说对了一样。他当时就说在你心里定是想杀了我的。”长亭不屑地道。
“还是仙尧了解我,不愧为同吃过一个杏子饼的交情。”
长亭闻言立刻便警觉了起来。
“以后别给他杏子饼吃,更别在他面前喝酒。仙尧年纪小心思单纯,受不得这等诱惑。”
方凌不禁咋舌,自己一个杏子饼能将他诱到哪里去?怎么说得她跟那些拿着糖饼子专门拐卖小童的恶妇一般。
再说像仙尧那种秉性脾气的怕也不是一般恶妇能制得住的,便是妙清都难说得很。
石盘村里,一个破旧的茅屋内,蓬头垢面的妙清猛然打了个喷嚏将她从睡梦中惊醒。
她抬眼看了看躺在草席上的仙尧,却不想那人不知何时早就醒了。此刻正睁着一双明显疲惫不堪的大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瞧着自己。
这倒把妙清吓了一跳:“你何时醒的?醒了也不说一声,害我一夜都没睡。”
仙尧看了看她嘴角残余的口水印迹,也不知道为何平日里看着大方端庄的小姐,睡觉时呼噜声却打得山响,硬生生将他一个发着高热的病人给吵醒了过来。
此时倒还好意思说她一夜没睡。
两日前,仙尧奉命在那半山腰里的山洞中看管妙清与琴儿主仆,彼时他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直到这三人两个时辰内因为各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吵了四架。
若非有仙尧在一旁拉着,几人怕不是连这赖以藏身的山洞都能扬了去。
好容易熬到天光微亮。也不知道这山洞是连着人家黎宗的窑口还是后厨,竟一阵一阵的飘出缕缕黑烟且大有愈演愈烈之势。
几人被熏得涕泪横流终于没了吵架的精力。
山洞显然是待不下去了。
好在此时黎宗门内仿佛是出了什么乱子,一干人等斗得你死我活,仙尧等人忙趁乱跑了出来。
仙尧本以为终于能松下一口气来。谁知三个女人一台戏。也不知这三人此前究竟结下了什么样的深仇大恨,以至于适才刚刚出得谷去便就扭打到了一处。
仙尧觉得自己前世肯定是犯了什么滔天的罪孽今天才会接下这等要命的活儿。
待他好容易将三人分开,胳膊上脸上甚至就连脖子里头都被挠得火烧火燎。
便是如此,还被妙清指责他徇了私拉了偏架。如若是方凌在,定然会公允公正,绝对不会让她吃了如此大的亏去。
琴儿主仆二人自是得了便宜,此刻碍于仙尧的面子倒也不再上手,但那含沙射影指桑骂槐的话便如一把把软刀子一般直往妙清心里戳去。
妙清不仅吃了哑巴亏,还要受二人如此指摘,她自是咽不下这口气。于是一气之下夺路便走。
仙尧只当她又耍起了小姐脾气,必不敢真的走远。若是真在后面远远跟着,倒也落得耳根清净,便也没有再管。
可他到底还是小瞧了女人闹脾气时的气性。
待他发觉不对劲再回头去找时,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此时,众人虽已出得谷去,但黎宗那边大局初定,谁知道会不会生出什么变故?
况且此地偏僻,妙清人生地不熟,就算没有遇到歹人,就凭她那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做派便是带足了干粮也不一定能走得出这深山老林。
仙尧便是有一百个不情愿,此时也只能慌忙安抚住了琴儿主仆将她们托付给了贺钊的人,那边便又忙不迭地找了回去。
要说这妙清不愧为养尊处优的大小姐,便是连逃命这等事都能搞错了方向,一路竟向着大山深处而去。
若非仙尧一早便在三人身上落有追踪之术,此时怕是跑断腿去也不可能找到猫在一处山窝子里的妙清。
“你是准备躲到什么时候?”
仙尧紧赶慢赶好不容易追到一处乱石堆旁才瞧见了几丝气韵。想到她任性妄为害自己一路好找,就气不打一处来,张口便喝问道。
谁知,妙清躲在此处乃是因为迷了方向。
她原想着藏在此处待到太阳高升之时便能用上方凌教她的方法辨出东南西北再行上路。
然而,太阳尚未等到,倒是让她等到一个黑袍怪人。
那人虽然身着一身宽大的袍子,头戴风帽瞧不清楚长相,但看那宽大的黑袍套在身上仿佛竹竿上晾得床帐一般空落落地随风飘摇,可见此人何等瘦弱。
偏偏这样瘦弱的一个人背负一具干尸却跑得仿佛飞起来一般。
也不知是因为听到什么动静还是怎么回事,那人跑到这堆乱石旁突然停下脚步转到山石之后藏了起来。
妙清顿时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只像是被追急了的野鸡一样缩着脖子心下暗自祈祷对方看不见自己。
谁知那黑袍怪人倒是并未发现她,可她身上落下的追踪之术又如何能瞒得住仙尧?
仙尧追到此处,火气正盛,虽是没看见妙清的人影,但那气息已然昭然若揭。于是张口便骂出声来。
但他哪里知道这乱石嶙峋的巨大石碓中不单单只躲了一个妙清,更有那竹竿一样的黑袍怪人。
而这黑袍怪人也是万万没想到自己藏得如此隐匿竟还是被来人发觉,当下便使了全力甩出两道飞镖,直逼来人而去。
仙尧只当妙清躲在此处,何曾有半分防备?当下只觉胸腹一阵剧痛,人便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朝着身后断崖倒去。
而那黑袍眼见对方掉下陡坡,便如一阵疾风一般扬长而去。
只留妙清紧紧捂着一张嘴巴猫在原处仿佛连呼吸都停滞了。
第306章 倒洗脚水
漆黑的夜空,倾盆而下的暴雨,电闪雷鸣的声音规律得在耳边不停轰鸣。
冰冷的铁索从手中骤然滑走,仙尧想要抓住却怎么也抓不住,胳膊仿佛被千钧重担压着一般,无法动弹分毫。
他眼睁睁地看着方凌像飘零的落叶一样坠入无尽的深渊。
再一声闷雷自耳边响起时仙尧猛地一下惊醒过来。
昏黄如豆的灯火将眼前破败的陈设染上了一层温馨安宁的颜色,与梦中的电闪雷鸣形成鲜明的对比。
放眼处是一间陈旧的房屋,身下的席子甚至烂出了草絮。身旁的妙清随意地趴在榻边随着呼吸起伏发出规律的呼噜声。
想必方才自己梦中那滚滚的闷雷便是如此来的。
仙尧刚想抽出被妙清压得酸麻的小臂,却不想似是扰了那人清梦。妙清烦躁地扭动了几下身子反而将其压得更紧了。
仙尧不知道妙清究竟是怎样将自己拖出那乱石嶙峋的陡坡的,瞧着她疲惫不堪披头散发的模样,总之不是件易事。
随着睡意渐深,妙清均匀的呼噜声复又响了起来。
往日的妙清历来都是打扮精致衣着华贵,便是混在一群女眷中间也都端着派头,向来不将其他人放在眼里。
仙尧自小受惯了凌辱与白眼对于这种做派自然是看不上的,所以也从未正眼好好瞧过妙清。
其实论姿容妙清妩媚不失端庄,一对娥眉宛如新月,一双杏眼秋水含露,便是放在归云山众多女子之中也是数一数二的。
只是如今脸上这伤却令人忍不住一阵扼腕。
想着前一日夜里她脸上蜿蜒着血痕缩在雨中那楚楚可怜的模样忽觉一阵懊悔,算起来自己仿佛还不如这女子心胸开阔。
自己带着偏见只以表象识人,殊不知一向不被自己认可的人也能不计前嫌救自己于危难。
这头正自想着那头却见妙清嘴角一丝晶亮的口水马上便要滴上自己的胳膊。
仙尧大惊,慌忙便拿了枕边的帕子堵上。
谁知那帕子是粗布麻线织就而成,想是用得久了,那边沿线头脱得脱散得散。
偏偏一截线头不偏不倚正挡在妙清小巧的鼻端,随着她一呼一吸一进一出。
仙尧眼看着妙清鼻翼翕动微微皱起却是避让不得,眼睁睁地看着她一个响亮的喷嚏喷了自己一脸。
便是救了自己性命的恩人也不能随随便便喷人一脸口水呀。仙尧直觉欲哭无泪,不禁愣在了当场。
妙清自睡梦中初醒,懵懵懂懂的哪里会注意到口水这等细枝末节?
只叫圆睁着眼睛直勾勾盯着自己的仙尧吓了一跳。
不禁叫道:“你何时醒的?醒了也不说一声,害我一夜都没睡。”
说着也不指望仙尧回答,自顾自地只一溜小跑便出了门去,边跑边喊着:
“陈老爹,我大侄子醒了,你快来给看看。”
陈老爹是这石盘村里的行脚大夫,妙清昨个儿夜里打听到此处已是深更半夜。
幸得陈老爹心肠好,帮着将仙尧安顿到了里屋。
重新清洗上药包扎了伤口,虽说伤势凶险,但只要熬过当晚醒过来便就无甚大碍了。
仙尧原本身中两枚飞镖,所幸正中心脏的那枚被胸前包袱里的杏子饼挡了一下,以至于并未扎得通透。
然而另一枚却深入下腹。
妙清当日拔除那飞镖时血流如注,她从未见过这等血腥场面亦未曾处理过伤口,一时吓得手足无措,只怕仙尧死在自己手上,回去不好交代。
这才拼了老命地将他拖出来终于找到个懂医理能救命的人。
谁知伤口出现疮疡发起了高热。
陈老爹年事已高腿脚又不利索,再说人家非亲非故收留自己二人已是仁至义尽,怎好再烦他床前照顾?
妙清尽管再筋疲力尽也只得撑着眼皮子自己来。
可她委实是累坏了,方才说趴在榻边打个盹儿便就一觉睡到了现在。
陈老爹也是个满脸褶子的热心肠老伯,听到妙清喊叫便赶紧一瘸一拐地进了屋。手搭额头探了探便笑呵呵地道:
“你大侄子这条命算是捡回来了。只是余热还未尽褪,需得几副汤药好好调理着。”
说罢便就出门熬药去了。
“什么大侄子?”仙尧有些不解。
妙清得意洋洋地笑道:
“我救你一命还不能称一声长辈?叫别的我嫌将我叫老了。
方凌那丫头说她在金塘便有个比自己年龄还大的侄子,想来叫这个刚好合适。
所以在这里,你得叫我声姑姑。以后伤养好了少不得要伺候我给我倒洗脚水的。”
“……”
仙尧可不是郑守义,白了妙清一眼便不再理她。
妙清见仙尧又拿白眼仁翻她,立刻便皱起了眉头叫道:
“干什么不说话?”
说着,言之凿凿地拿起枕头边的帕子举到仙尧眼前道:
“我可是也伺候了你一夜的,这帕子就是证据。”
仙尧才不理会这些,只冷冷道:
“那上面的口水可都是你自己的。”
妙清脸一红,嚷嚷了起来:
“你这小泼才,惯会胡说八道!我一个端方淑雅的姑娘家什么时候就会流口水了?”
“睡着的时候。”
“整个归云山谁不称我妙清温雅大方气质如兰?便是睡觉也文雅得很,你少血口喷人!”
仙尧闻言不禁笑了:“还打呼噜!”
“你……你个没良心的小泼皮臭无赖!胡说八道烂舌头!”
妙清被仙尧气得当场便摔了帕子掀了帘子出得门去。
少时,却又端着一大碗汤药进了屋,伸手递给仙尧道:
“啰,赶紧喝了,也好把你那胡说八道的毛病治一治。”
仙尧胳膊许是方才着实被妙清压得有些久了,一时半刻竟然酸麻难忍不听使唤。
妙清见状只得伸手将碗递到他嘴边适才喂进去大半。
手上虽干着助人为乐的事嘴里却不忘嘟嘟囔囔地抱怨:
“我一个世家出身的小姐何时干过这等伺候人的事?”
“我会报答你的。”
虽是说着报答的话,但那语气听在妙清耳朵里仿佛只是吃饭给银子一般并未有半点儿感激。
妙清倒是并非真的想要从他这儿讨得什么恩情。
但她历来喜欢被人捧着惯着。如今做了这等救人性命的大好事,要是方凌在保准会将自己夸到天上去。
偏偏仙尧却是个不识趣的,嘴硬面冷,竟连一句称赞也没有。
这让妙清十分的不平衡,越是不平便越要找补,于是开口道:
“你要怎么报答我?”
“日后只要你遇到难处,无论何事,都可以来找我。”
“无论何事?”
“嗯。”
“那能给我倒洗脚水么?”
仙尧一双清亮的眸子仿佛看傻子一般冷冰冰地盯着妙清,直将妙清看得有些无趣,忙换了说辞:
“那就帮我搞定你师傅。”
“你为何非要嫁给我师傅?”
仙尧属实不解,妙清这样的人显然与妙音,琴儿都不相同,在他看来妙清并非钟情于自己师傅。于是脱口而出问道。
“这样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命令你给我倒洗脚水了。”
妙清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仙尧显然并不怎么喜欢这样的玩笑,只白了她一眼便不再说话。
“怎么?与你开个玩笑都不行?方凌都没有你这样小气。”
妙清不禁埋怨道。
但见仙尧依旧不说话,许是方才捉弄了仙尧心情不错,抑或是实在闲的无聊,竟破天荒地认真解释起来。
“告诉你也无妨!因为妙音,琴儿喜欢他,那我自然不能让她们称心如意了去。”
仙尧闻言有些无语:“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你别管八百还是一千,总之你那洗脚水都是非倒不可的!”
仙尧直觉自己方才那些懊悔似乎都是多余的。这女人当真是无可救药。
第307章 大白鹅
许是陈老爹家里实在没什么好药。仙尧虽是退了烧,但伤口恢复却十分缓慢,整个人也不怎么有精神,时而昏睡时而清醒。
石盘村虽是个穷乡僻壤,但论及药材,山前山后的林子里倒也不少。其中也不乏灵芝山参一类的珍贵品种。
很多村民农闲时也会采些拿到镇上药铺换钱。
陈老爹过去除了替人诊脉治病之外,大部分时候也会以此谋生。
但如今陈老爹年纪属实大了,腿脚又不利索早就进不了山了。
而妙清从小到大虽说参汤喝了不少,但要说它们长在地里是个什么模样却是全然没见过,自是指望不上。
仙尧原以为自己定要在此耗上许多时日,便一早写了书信与师傅报了平安。
谁知当晚妙清从外面闲逛回来却是信誓旦旦地称已将那良药弄到了手,不仅如此更是每天都有那新鲜带露的按时按点儿送来。
仙尧自是不信,但妙清言之凿凿并不惜拿出晚饭时候的两张杂粮饼子作为赌注。
仙尧虽是不屑与之做什么劳什子赌局,但少年心性到底还是有几分好奇的,于是也没有反对。
果真,第二天一大早妙清随便洗漱了一把便急吼吼地收拾着出了门。
可陈老爹与仙尧眼巴巴地直等到了晌午却是不见妙清回来。
陈老爹不知妙清的性子,仙尧却是清楚得很。只怕这目中无人的大小姐万一又在村里惹出什么祸端来不好善后。
眼看着桌上午饭都凉了还不见人影,陈老爹终于坐不住了。拄着拐杖正待出门,却听得大门咚的一声被踢开。
紧接着便见妙清灰头土脸披散着头发提溜着一只梗着脖子扑棱着翅膀嘎嘎乱叫的大白鹅冲了进来。
妙清一进门便气急败坏地吆喝着喊叫陈老爹,直嚷嚷着要起锅烧水。
陈老爹一时搞不清状况接过大白鹅正待问明原委,却谁知那白鹅属实凶猛得很,抻了脖子便是一口叨在了陈老爹手背上。
陈老爹一时吃痛松了手,这白鹅立刻便扑棱着翅膀撒丫子乱叫着跑开了。
眼见着到嘴的鹅岂能让它跑了?
妙清一边招呼着陈老爹赶紧关了院门,一边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摸出根大棒子与那白鹅打到了一处。
仙尧内里听见动静大惊,以为妙清这厢又惹出了什么了不得的麻烦。
连忙扶着伤处艰难地出得门来,却正看见妙清抡着大棒子一蹦三尺高直将那大白鹅追得满院子乱窜,一时之间鸡飞狗跳好不热闹。
妙清好容易瞅准个时机一个飞扑直将那大白鹅扑在了身子底下,一手攥住鹅脖子一边恶狠狠地道:
“逮到了,我逮到了!这扁毛小畜生凶得很,陈老爹赶紧起锅将它炖了,看它还敢在我面前张牙舞爪!”
“丫头呀,这可使不得!这怕是周老二家的鹅,你从哪里抓来的?
周家老二那两口子最是不讲道理,你抓了他家的鹅,他定然让你吃不了兜着走的!”
“哼!不是他家的我还不要呢!谁让他们诓了我的翡翠坠子还放了这蠢东西叨我?”
陈老爹都愣住了,妙清和仙尧二人才来了这石盘村几天?什么时候竟还与邻里闹起了矛盾惹开了是非?
于是急忙逮住妙清问得原委。
原来这两天妙清眼看着陈老爹为了药材的事发愁。偏偏自己的包袱在关押时被那伙杀千刀的一并缴了。
如今自己身无长物可谓是一星半点儿的忙也帮不上。
好在这耳朵上还有一副上好的翡翠坠子,便想着拿了当掉,不说多的,百八十两银子总是有的。
谁知这鸟不拉屎的石盘村不仅没有当铺,便连个识货的人也没有。
闲逛好久适才在村头树荫底下遇到几个拉家常扯闲话的婶子。其中一人似是很懂些脂粉首饰的行情。直说自个儿娘家侄儿在永陵城里的首饰铺子做工,干得好了光月钱都能拿好几两。
侄儿非但有出息还特别孝顺,之前为了请她说媒才刚送了自己一些款式时兴的首饰,样样都是值钱货。
妙清闻言忙将自己一对坠子拿了出来,请那妇人瞧着给个价钱。自己应急只要给钱就能出。
既然她侄儿是首饰铺子的伙计,有的是人脉关系,随便找个主顾卖了那也是赚的。
那妇人拿着坠子试了又试,戴了又戴,却只是不给出价。
一会儿嫌弃翡翠成色不好,一会儿又说是二手货样式不及她侄儿送的新颖好看。
可嘴上这样说着,手里东西却是攥得紧紧的。
妙清心里明白,这妇人显然是瞧上了东西却出不起价钱。
自己左不过都是为了抓药应急,这妇人的丈夫恰好这几天闲来无事正天天上山采药补贴家用。
既然如此,妙清也就懒得谈什么价钱,拿出方子称只要将那方子上的药材凑齐了每天按时按点的送来,只需一个疗程那坠子便当自己送她了。
妇人一听,只乐得合不拢嘴。
钱没有,那山里的药材还能没有么?她男人有的是力气,顺带着采上几副药的事就将这上好的翡翠坠子得了,怎能不心生欢喜?
谁知适才刚过了一夜,这妇人就变了卦。
说是他娘家侄儿昨夜刚好来家里做客,看了那坠子说根本就不值钱。是以随便在院子簸箕里捡了几根晾晒的草药权当抵了这坠子钱。
如此欺人太甚,妙清哪里肯依?伸手便将她院里簸箕给扬了。
那妇人一看这还得了,岂能让一个外乡人跑到自己家撒野?
二人剑拔弩张眼看便要打起来,还好那看热闹的姑姑婶子围了不少,立刻便将二人拉开了。
妙清打架兴许不行,但因着妙音母女俩的关系,打小一张嘴皮子却炼就得十分刻薄。
连珠炮似的一通狂轰乱炸,虽说没有半句污言秽语,却尽捡那难听的直往那妇人心窝子里戳。
那妇人是村里周家老二的媳妇。因着娘家是永陵城边上的,自诩是个城里人,平日里总爱显摆,从不把村里这一众没见过世面的大姑娘小媳妇看在眼里。
直至今日被妙清这一嗓子拆穿,众人适才明白原来这周老二的媳妇儿装得人五人六,其实和大家伙儿一样也就是个穷苦出身。
连首饰上尚阳坊的烙印都瞧不明白,更别说什么水光成色。张口闭口尽是些外行话,便是给个珍珠也能当成了鱼目的泥腿子罢了。
那妇人在乡亲们面前可谓是颜面尽失,一向拿腔拿调的派头也不装了,转头便回家放了看家护院的大白鹅来叨妙清。
妙清从来只知道狗能咬人,哪里知道鹅也会咬人。
且这大白鹅不知被养了多少年月,颇有灵性,便如成了精一般满院子的人不叨,非就追着自己一个人叨。
妙清一口气跑出二里地去,那鹅竟还在后头穷追不舍,直到妙清跌跌撞撞滚到了田里,这一人一鹅才正式扭打到了一起。
妙清许是一路被追出了气性,竟也生出了几分胆色。
对付大鹅的诀窍便是不能怕了它,迎难而上,趁机一把扼住其脖子便就赢了。
妙清跟这大鹅你来我往好些回合,直被叨得满身乌青这才摸出了门道,一击制胜将那大鹅给捉到了手里。
妙清被周家老二的媳妇这一顿欺负,正还在气头上怎么可能听了陈老爹的话将那大鹅还回去?况且自己一对上好的坠子难不成连只鹅都换不来?
陈老爹听了妙清的话也觉周老二的媳妇欺人太甚。左不过看在妙清是个孤身一人的外乡丫头,那东西占了也就占了。
倒没想到妙清这样泼辣竟将她家的大白鹅直接捉走了。
第308章 委屈
周老二的媳妇心眼儿虽多,但因平日里自诩富户出身拿腔拿调倒是在行得很,凶悍却是不足。
是以只等到周老二从山上回来,两口子这才踹了陈老爹的院门要鹅来了。
谁知大门一开,便觉一股香气扑鼻。
别看陈老爹是个跛子,烧菜做饭的手脚倒是快得很。只一会儿的功夫便已经将那大白鹅炖好端上了桌。
周老二见状当场火冒三丈大骂道:
“我把你这欠管教的小贱人!趁着老子不在欺我婆娘不说,还敢把老子家的鹅炖了,老子今天定要把你满口牙给拔了不可!”
“有话好好说!都是一个村的,你不能不讲道理。你可知道你那媳妇儿昧着良心瞒了人家一对儿翡翠坠子?”
陈老爹上前便要理论,谁知那周家老二正在气头上,哪里肯听?一把掀翻了陈老爹,骂着:
“你这老东西少掺和!她是借宿在你家里头的人,你的账老子待会儿同你算!”
说着便上前一把薅住妙清的头发,将她拎起来就要揍。
说时迟那时快,但闻嗖的一声,周老二但见眼前亮光一闪,自己头皮顿时一阵发凉。
待再反应过来时,缕缕断发自眼前滑落掉了一地。伸手一摸头皮都已露了出来。
再看自己脖颈上触感冰凉的那物却是一把寒光闪闪的利剑。
周老二适才进门甚至看都没看桌边坐着的这病秧子一眼。
他倒不是没听说过这小贱人携着一个快断气的男人在此养伤瞧病,只是从未料到一个穷乡僻壤的病秧子竟能使剑。
周老二家的媳妇原指着丈夫为自己出口恶气谁成想今日却一脚踢到了铁板上,眼见对方动了刀剑。吓得连连惊呼“杀人了!救命啊!”
一边兔子似的逃出门去。
周老二在村子里仗着有股子蛮力历来喜欢耍勇斗狠,可即便如此,邻里相争何时动过刀?
反观对方这手法招式一气呵成,若非方才手下留情只怕断得就不仅仅只是头发了。
是以吓得立刻便松了爪子。
妙清龇着牙倒吸一口凉气终于脱了困,转头却一把端了桌上的汤盆躲到仙尧身后却是底气十足地道:
“你这鹅姑娘我吃便吃了!
你媳妇骗了我一对儿上好的翡翠坠子还放鹅叨我。瞧瞧我这胳膊上身上都被叨出多少青疙瘩?
我还没去找你们麻烦,你们倒是先打上门儿来了!”
周老二原就没打算同人讲道理,谁知突如其来的自己竟成了弱势。平日里就没讲过什么道理的人如今哪里说得出个子丑寅卯?
只得装傻充愣硬着头皮瓮声瓮气地道:
“什……什么翡翠坠子?那得问我媳妇。”
仙尧见这样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方才还张狂得很,如今却又将错处全都推给媳妇,可见不是个有担当的。
当下便甩了个白眼,也不废话,直接道:
“我不管你问谁,总之立刻把那坠子还来。
至于这鹅,我们不白吃你的,你折算一下价钱,我们现在没钱,便把这剑存在你这儿。
待我回了永陵取了银子自会找你来取。”
说着,手上剑锋一转,继而竟真的将剑抛入了周老二怀里。
周老二哪里敢要这剑?急忙磕磕绊绊地说:
“不……不用,这鹅权当替我媳妇向二位赔……赔不是了。”
仙尧见那周老二不依,有些不快道:
“师傅教导我出门在外,不能乱占便宜。”
周老二见此事已然没什么转圜的余地,随即也不敢称半个不字。
仙尧见周老二终于老实了,突然接着道:
“只是我这剑委实是件凶器,平日里需得仔细养护。
普通人家必须将其供于神龛,晨昏三柱高香的烧着。
每日取河水三成,井水三成,无根水三成,再取一成香灰混合。沉淀上一个时辰之后取上层清水用来擦拭剑身。
否则八字不硬压不住这凶器上的邪灵,出了什么事概不负责。”
周老二哪里知道保管把剑也有这么多门道?又是凶器又是邪灵的,听着便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东西。
当下抱着那剑是拿也不是放也不是,仿佛抱了个烫手山芋一般。于是又开始推辞道:
“这剑……我能不能不收?你看我媳妇无理在先,又伤了这位姑娘……”不想仙尧却是十分的不耐烦:
“我做事简单,喜欢一是一,二是二。鹅的事就这么定了。
至于你们伤了她的事,那是另外的算法。”
说着,转头瞥了眼旁边的妙清道:
“你且数数身上有多少个青疙瘩。我们也不计较非得是鹅叨的还是狗咬的,总之便叫那妇人身上也一样就行。”
妙清见仙尧从来都是一副白白净净的小生模样,既不爱说话又性格孤僻倔犟,只愿意猫在树上。
偶尔与方凌说几句话还脸红脖子粗的,含羞带怯仿佛小姑娘一般。
她倒是从未想到这么一个看似毫不起眼的少年遇事竟也如此靠得住。
想着今次多亏了仙尧替自己出头。这仇一旦得报,心情畅快地便连身上的青疙瘩都不怎么疼了。
是夜,妙清特地将那鹅汤又多盛了两碗权当夜宵犒劳仙尧。
谁知仙尧喝了鹅汤半句感谢的话都没有,张口却道:
“以后不要生事端了。”
妙清当即便觉得身上的青疙瘩复又开始疼了起来,且越疼越厉害,只疼得她火烧火燎,满心委屈:
“怎么是我生事?我换坠子抓药是为了谁?你这没心肝的倒来怪我?那坠子还是我娘亲留给我嫁妆呢。
我这一路被李承晏那个王八蛋欺负,被琴儿他们欺负,被你欺负,身无分文流落到到了这里还要被那泼妇欺负。
我长这么大都没被欺负的这么惨过。
你长了眼睛就该看看这些青疙瘩,这都是为了谁?”
说着说着许是真的触到伤心处了竟啪嗒啪嗒掉起了眼泪。
仙尧见状一时慌了手脚,他从未有过照顾女眷的经历。
唯一接触得多的女子便只有方凌一个,可方凌意志坚韧从来不会像妙清这样动不动就掉眼泪。
妙清突如其来这一哭直将仙尧哭得手忙脚乱。半晌才道
“我没欺负你。”
“呜呜呜……”
“抱歉。”
“呜呜呜……”
“我都说抱歉了。”仙尧提高了音量道。
“你多说几遍能怎样?呜呜…”
“……”
仙尧甚是无语,他十分不理解,一句“抱歉”而已,说一遍和说几遍会有什么不同吗?
“你就多一遍都不肯说吗?呜呜……”
妙清见仙尧又不吱声了,仿佛跟他杠上了一般,非得逼着他再说一遍。
“……”
妙清见仙尧真的多一遍道歉的话也不肯说,只越哭越大声,越哭越凶:
“呜呜呜……”
仙尧实在没了办法,他着实不怎么会哄人。师傅也从来没教过这个。于是只得投其所好道:
“我帮你撮合你和我师傅。”
“呜呜……你说什么?呜呜……”
“你不是想要嫁给我师傅吗?我可以帮你。”
第309章 古怪的小二
妙清有些难以置信。仙尧对自己这心思向来嗤之以鼻,不想今日怎的突然松了口?
“真的?呜呜…不怕我让你倒洗脚水了?”
“你便是嫁给他我也不会给你倒洗脚水。”
仙尧撇了撇嘴。
“但撮合归撮合,我师傅是有喜欢的人的。”
“不管是琴儿还是烟罗,反正我就是不能让他们称心如意的。”
“那如果是你的朋友呢?比例方凌。”
“不可能。”
“我是说如果。”
“那我就更要从中作梗了。”
仙尧一脸震惊地望着妙清道:
“你的嫉妒心就那么强吗?朋友都不放过?”
“正因为是朋友,我才更不能让她跳了这火坑。”
“什么意思?”
“你师傅左一个琴儿右一个烟罗,旁边还守着个妙音。就方凌那脑子,既未在内宅待过,又下不去重手,能斗得过哪一个?
我不一样,我从小就与妙音母女斗惯了的。他们那些装腔作势暗中下黑手的招数我一眼便能看穿。
况且方凌连个拿得出手的娘家人都没有。
长亭君又心硬刻薄,之前将她欺负成什么样咱们有目共睹。往后万一新鲜劲儿过了又被欺负便连个撑腰的都没有。”
仙尧倒从未以这个角度来看待过这件事,只觉得十分新奇,不禁问道:
“所以你也觉得他们不相配?”
“那是自然。方凌这样的姑娘最好找个没有婆家管束但却家境殷实的。
反正贺涟风那样的一准儿也是不行的。他们家各房旁系太过复杂,且又是用蛊,万一被人下了黑手连个蛛丝马迹都找不到……”
妙清还在喋喋不休的分析着利弊,丝毫没发现仙尧早已走了神。
仙尧自打听到家境殷实的条件便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口袋,便是连一个字儿也拿不出。
想想这些年多多少少倒也存了些钱的,但总是隔三差五的被他师傅借去。
于是颇有些沮丧地问道:“没钱的话就一点希望都没有吗?”
妙清皱着眉头认真想了想,勉强道:
“倒也不是不行。
家境殷实内宅定当不会简单了去,但若是实在没钱的话也不是完全不行。
谁让她认识我呢?
日后她出嫁,像我这等身份的少不得要包个十分丰厚的红包。她自己置得几处田产铺子,一家几口世外田园也是没什么问题的。
总好过一辈子困在宅子里整日想着如何争宠惶惶不可终日的强。”
“那你就不怕过这样的日子吗?况且我师傅还不喜欢你。”
“那有什么关系,刚好我也不喜欢他呀”
“那你为什么还要嫁给他?”
听到这里仙尧简直都要惊呆了,直觉妙清这脑子似乎缺筋少弦的。
妙清望着如此反应的仙尧只觉好笑,方才的委屈早就抛之脑后。
她也不多做解释,说了仙尧也不会明白。于是自顾自收了碗筷便回了房间。
其实,妙清没说的是,她的婚事注定由不得自己。虽然她现在任性妄为怎样都由着性子。
但若真涉及到婚嫁大事,只能全凭爷爷和父亲做主。
如此看来,长亭君确然是个不错的选择。既得爷爷和父亲满意,又在一个山头,便是日后过得不如意大不了就回去自己院子待着。
以长亭君的性子,她便是一辈子不回去,他恐怕也不会来找。岂不逍遥自在?
但方凌不一样,她是自由的,她虽没有自己这样的名门出身,但同样也不必担心会被家族束缚。
但方凌自己却不觉得,尤其是打从罗屏山回来之后的这几日。
整天便只能在长亭房里待着,想要出门透口气都不行。
长亭仿佛摇身一变成了个离不开人的孩子。同样都是眼睛看不见,在那地洞里便是危险重重也没见他行动受太大影响,这偏偏住店了反倒还离不开人了。
往往是方凌前脚刚刚出了房门,他后脚不是把茶杯碰碎便是把凳子踢倒。更离谱的是有一次竟连床榻在哪一边都找不到了。
总之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左不过要人时时在身边伺候着。
原本方凌还指望着仙越和肖仲宇。可自从黎宗出了这样的大事,身为揭穿此事的云虚宫门人哪有时候闲着?
玄门百家都已结了盟,誓要将此事来龙去脉事无巨细地查个清楚明白,也好肃清玄门败类给全天下一个交待。
是以,仙越忙得脚不沾地,既要召集窑工取证又要监督着严长老自查自纠。
这一查可谓是拔出萝卜带出泥。黎宗内里叛逃的,告发的,暗杀的比比皆是,早就乱成了一锅粥。
仙越还得分出人手保护个中人证物证不被破坏。
依照方凌对长亭的了解,她甚至有时候觉得这厮莫不是故意借伤病在这客栈躲清闲呢。
事实也的确有些令人费解。
那厢周放前几日就派人将斑蛾的解药送了过来。
店里小二也总算是勤快了一回,立刻便将药拿去煎了,谁知这一副又一副的药是下去了,长亭的眼睛却总也不见好转。
总之见天儿的得要人陪着守着。
贺钊临走时虽说将这店里的人手又补了新的,但那小二却是老相识。加上自从出了这样的事之后,那小二干活明显长了眼色。
方凌腿瘸,小二便主动替他接了照顾长亭和仙瑜的差事。
谁知仙瑜倒是好说话得很,只要按时吃饭上药便可,但长亭那边的事儿却是一桩赶着一桩得多。
一会儿茶沏得不好,一会儿药煎得不对,总之便没有一件事是入得了他的眼的。
这会儿方凌适才刚刚用完早饭,便听得长亭房里咚的一声,转眼便瞧见那店小二瞥了瞥嘴十分不情愿地掩上房门。
正待抱怨几句,抬头却看见方凌上来了,于是立刻满脸堆笑喊道:
“少夫人早!少夫人您自回房歇着便是,道爷这儿有小的伺候就成。”
那声如洪钟,只喊得上下三层楼都听得清楚。
方凌也不知这小二是怎么了,总之自从她们再次住进这店里,这小二便像是患了耳疾一般,对着别人便还罢了,一旦对着自己说话那是尤其的大声。
那“少夫人”三个字是咬得字正腔圆,比那台子上唱戏的还洪亮。
方凌一再告诉他自己并非什么少夫人,往后也不必这么叫。
但这小二却是固执得很,方凌越是提醒,他叫得倒是越欢实。一回两回的时间长了,方凌也就懒得再理他。
只是叫得别扭也就罢了,偏偏他对自己这“少夫人”整日便像防贼一般。倒也不防着别的,就单单防着自己进长亭的屋子。
往往是前脚进去,他便后脚跟了进来。
不是打扫抹桌子,便是左一句要不要水,右一句用不用饭,甚至这大热天的还问过要不要加炉子。
长亭素来是个喜欢清静的人,故而尤其的厌烦这店小二。
第310章 妙清回来了
此时店小二仍旧堵着门,见方凌并没有要走的意思,便又连忙陪着小心尴尬地笑着道:
“道爷现在火气正大着呢,你去了只怕会自讨没趣。
还是楼底下喝喝茶吧,如果实在觉得闷得慌,小的带少夫人听书去。
那说书的这两天加班加点地出了新本子,叫将军冢。说得便是黎宗这档子事。
昨天刚开摊儿便火爆了整个永陵,现在紧俏得很。
刚巧我有个发小在那茶楼当伙计,少夫人如果想去听的话,我这就带您过去走个后门儿。”
小二说得是眉飞色舞,可方凌一颗心思却全不在此。
长亭虽说脾气臭,可也很少发火扔东西,这小二也不知干了什么了不得的事,竟惹得他如此恼火。
以方凌对长亭的了解,她敢担保倘若此时她敢不顾长亭兴冲冲地跟那小二听书去,回来少不得要找她闹上两日的脾气。
思及此处,方凌连忙摆摆手道:
“既然人家正经说书,咱们也得正经了去听,走后门儿委实不妥。不如改日你得了票再去。”
方凌自认这拒绝之意已然相当清楚明白了,可那小二就是将门挡得严丝合缝,仿佛在此处生了根一般。
正待他准备再接再厉再行苦劝之时,却听得那门内传来长亭十分不耐烦的声音道:
“你若再想着法儿的将她拐出去,我便让那说书的明日讲一折‘客栈小二因蠢话太多暴毙而亡’的本子。”
那小二闻言,只觉一股凉意从背后袭来,忙作别了方凌一路小跑着下了楼。
方凌进屋,伸手捡起地上的药碗碎片,又拿抹布一边擦着污渍一般道:
“他又怎么招你了?”
“不知道贺涟风从哪里淘换出这样一个憨货,既话多又没有眼色。”
长亭愤愤地道:
“如果我用那嗜血跳蛛将他嗓子毒哑了,算不算仗势欺人?”
方凌只觉有些好笑:
“有没有觉得这店小二有点像一个人?”
“谁?”
“金塘的陈跛子。”
方凌一边说着一边笑得花枝乱颤。
长亭一向冷傲得很,别说归云山,便是整个玄门也没有几个人敢轻慢了他。
可谁能想到这样的长亭君却也常常栽在像陈跛子和店小二这样的小人物手里。
若真的惹急了吵上一架,他既骂不出什么比对方更难听的话来,又不能真的动武将人家伤了,但就此憋着又着实觉得窝火。
此刻见方凌竟以此取笑他,便更加地恼恨。
方凌见长亭脸色阴沉地厉害,忙憋笑问道:
“他到底说了什么让你气成这样?”
长亭将脸转到一边,不再理她。
方凌见状倒是更加来劲了,拿起一杯茶讨好地递到长亭手里道:
“我不笑了还不成吗?”
长亭抿了口茶,情绪似是缓和了些,想了想很是认真地问道
“你说普通夫妻之间过日子的话,钱真的很重要吗?”
这话问得甚是新鲜,普通人过日子无非柴米油盐,有钱人或可风花雪月,贫贱夫妻想的更多的自然是吃饱穿暖。
方凌一时之间也没能明白此话用意,只得老实回答道:
“钱自然重要。比如你现在若不是因为接济了郑守义夫妇囊中羞涩,是不是早就换到其他客栈,再不用听这小二瞎唠叨了?”
长亭闻言立刻坐直了身板反驳道:
“郑守义难道不是你的便宜侄子吗?”
“对,他是我的侄子没错。但是我的钱袋子不是让你当街扬了吗?”
方凌提起这茬也来了气,原想着出门在外穷家富路。自己那钱袋子可是提前塞得鼓鼓的,那都是多少年来辛辛苦苦从爹爹牙缝里抠出来的一点积蓄,谁知长亭说扬就扬了。
“你现在是在跟我算账吗?”
方凌一时哭笑不得:
“我哪里就是跟你算账了?我们方才不是明明在说你的事吗?”
“我的事就是那小二凭什么觉得贺涟风比我年轻比我有钱?”
“他确实比你年轻比你有钱啊。”
“所以你现在是后悔了吗?怪我当初多管闲事坏了你的好姻缘?”
“这与我有什么关系?不是在说你的事吗?”
长亭一时沉浸在自己的情绪当中难以自拔,哪里还管到底是谁的事?只道:
“你当初不是口口声声说要嫁一位耄耋之年的世出高人吗?怎么现在却又变了卦?”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混账话?”
长亭颇有些不可思议地道:
“就这样直接不认账了?明明是你去年在流光池畔的茶会上亲口说的。仙尧可以作证的。”
“你偷听我们讲话?”
长亭突然想起此事背后似乎有些不为人知的小手段,一时有些语塞。
正待找个理由搪塞过去,却猛然听闻楼下有人大呼小叫着方凌的名字。那喜滋滋脆生生的腔调不是妙清还有谁?
方凌一时也懒得与长亭争这些个没用的东西,忙起身去迎。
谁知那边妙清自是腿脚利索,问清了小二,一路小跑着三两步便冲了上来,一头便扎进了方凌怀里。
那脸上表情精彩纷呈,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只忙得不亦乐乎。
“人家都以为你死了!呜呜呜……”妙清一边哭一边说道。
“我不是说过要救你出来的吗?哪里就那么容易死的?”
方凌望着这个昔日里骄纵跋扈的丫头一脸笑意。
妙清撅着嘴巴斜了眼旁边的仙尧埋怨道:
“那你最后不也没能救了我?害我一路跟着这个闷葫芦。
你都不知道他一路上伙同那个琴儿把我都欺负成什么样了。”
提起那琴儿,妙清仿佛有说不完的是非,诉不完的苦,只拉着方凌一边出门一边继续道:
“你知道琴儿与她那小丫鬟与我打了多少架吗?偏偏仙尧这小泼才只会拉偏架,你瞧瞧……”
说着还要揭起袖子给方凌看。
方凌这一看不要紧,只见雪白的手臂上一串串的青疙瘩,不免怒道:
“她们怎么下得去这样的重手?”
“可不是吗?咱们下次见了她可不能轻饶了去,尤其是那个小柔,你能不能……”
一时间姐妹重逢自是有说不完的私房话,二人一边说着一边兀自出了房门渐行渐远。
长亭颇有些不忿地对仙尧道:
“你说说看她去年是不是亲口说要嫁个耄耋之年的世出高人?”
仙尧并非是个懂得疼人的孩子,亦不曾听见他们前面说了些什么,闻言只照实答道:
“开玩笑的罢了。谁不喜欢年轻又俊朗的?连妙清都知道只有这样的方才是良配。”
对于妙清说的多金有钱倒是只字不提。
长亭只觉今日起床怕不是没掐算好日辰,怎么这一个两个都是这般的没眼色还气人?
第311章 鬼打墙
经过此番磨难,方凌与妙清宛然成了契若金兰的手帕交,便是宿在一间房内躺在同一张床上仍有说不完的话。
方凌属实是个难得的好听众,不仅听得认真,还能时不时的回应几句,很是称职。
若是放在其他归云山的小姐身上,就算是对那琴儿主仆内心不喜也定要先不痛不痒装模作样的劝慰一番,不是称误会便是说无心。
不过嘴上虽是劝解,心里却全是揣着瞧热闹的心思,一边勾着人多说些内情,一边连出去扯闲话的措辞都已编排好了。
方凌平日里虽算不得话多聒噪,但多喝了几杯又兼听着妙清说了半宿。
可谓触情生情同病相怜,一旦开了那话匣子便觉这一肚子的苦水也不比妙清来得少。
这厢妙清撇着嘴愤愤控诉:
“装得清纯柔弱,其实一肚子坏水儿,好人留着自己当,坏人便全使唤着那蠢丫头来扮。
话说谁不知道似的?也就骗骗那些初出茅庐的混小子罢了。
仙尧那小泼才还就买她们二人的账,和她们合起伙来欺负我。”
那厢方凌喝了口酒附和道:
“何止仙尧这样的毛子小子?便是长亭君不也是一样吗?他们就爱吃这一套。”
妙清以为方凌还在为塔楼顶上长亭救琴儿没救自己的事生气,不以为然道:
“长亭君身为未婚夫婿先救她们倒也无可厚非,可是仙尧凭什么也向着她们二人?”
方凌一听心下立刻便有些不服气了。凭什么长亭向着琴儿便是无可厚非,仙尧向着她们就不行?
如果妙清非要这样聊的话,那谁怕谁?互相伤害谁还不会?
于是暗自较劲道:
“仙尧从小跟着他师傅长大,想必跟她二人也算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感情定是与旁人不同。”
妙清干别的不行,可听话听音儿却是在行得很,见方凌暗自较劲儿,她自是不甘示弱,那软刀子是说捅就捅:
“什么跟着他师傅长大?你怕是还不知道,仙尧是长亭君的儿子!”
一边说着一边还刻意压低声音,仿佛害怕被那隔墙的耳朵听了去似的,这惟妙惟肖的神态直逼村头墙根儿底下扯闲话的三姑六婆。
方凌在这些事情上的造诣自是比不得妙清,适才刚刚听到这里,一口酒便噗的一声尽数喷了出来,惊道:
“有这样的事?那琴儿竟是仙尧生母?”
妙清见方凌果然是被自己一席话给震住了,遂满意地笑了笑,挖苦道:
“你几时学的跟你那不成器的弟弟一样了?
她才多大,能生得出仙尧这样大的儿子来?
肯定是长亭君在家里养着的其他女人生的。”
方凌已经全然被妙清突然抛出的信息稳稳拿捏住了,一双眼睛不禁睁得溜圆。
“你是说长亭君除了与琴儿的婚约之外,还另有其他夫人?”
“多新鲜呀?归云山对他趋之若鹜的女人还少了?”
妙清说着一指头敲到方凌的脑门儿上警告道:
“就你这榆木疙瘩似的脑袋对上那些惯会耍心机的狐媚子,少不得被人啃得连骨头渣儿都不剩。”
方凌闻言顿时直觉一阵面红耳热。
“她们耍她们的心机,与我有什么相干?”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儿小心思,就连仙尧那小泼才都能看出来的事我能瞧不出来?
你只当他眼下对你好些,全然便忘了他当初那绝情模样了?
还跟姑娘我在这儿瞎较劲,真是翅膀硬了!”
妙清一边翻着白眼儿嗔怪着,一边却又真心实意地提醒道:
“不过仙尧这事儿你可不能对旁人提起。这其中指不定藏着什么不可宣之于口的秘密。
具体我不知道,但仙尧提起此事便一脸的怨愤,谁也不敢多说半句,可见此事不一般的。”
方凌联想起往日在清远镇上长亭也是那般漫不经心便招蜂引蝶搞得秦家小院整日不得安宁,不禁忿忿然信口开河道:
“指不定是作了什么负心薄幸的渣男行径罢!”“这样也好。若他真的已经有了正经夫人,我倒也不好再嫁他。”
“都这样了你还嫁?”
方凌只觉自己怕不是喝多了,听劈了叉。
“嫁谁不是嫁?反正仙尧已经答应要帮我了。
若是成了,除非妙音那臭丫头嫁给长极真人,否则在夫婿这件事情上她这一辈子都别想赢了我。
便是仙尧以后也得巴结着我,胆敢对我再翻半个白眼,我便叫他师傅罚他抄一百遍书。”
方凌听得直咋舌,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直将那村里三姑六婆扯闲话的本事发挥了个淋漓尽致。
方凌原打算既已喝多了酒,再加上晚上实在睡得晚了些,第二日定要睡到日上三竿补补觉不可。
谁知天才蒙蒙亮便被门口来来回回的踱步声和连连惊叹吵醒。
方凌有时候真的是烦透了这灵敏的五感,便是有些细微的响动自己听在耳里也尤其的糟杂。
妙清就没有这样的烦恼,躺在一边呼吸深沉,仍旧睡得香甜。
尽管已然是醒了,但方凌头脑昏沉,本以为在床上赖得一时是一时,外头那人总有走的时候。
谁知那人仿佛是存了心的与她作对一般,一连来来回回跑了几十趟,既不见走也不见敲了谁的门去。
反而随着时间推移那步子越发显得惊慌暴躁起来。
随着脚步声越发的凌乱暴躁,便是嘴上也开始嘟嘟囔囔犯起了嘀咕。
“怎么回事?究竟怎么回事?怎么不见了……”
方凌被他吵得实在受不了,强忍着怒气蓬乱着头发趁他再次经过门前时猛得一把拉开房门道:
“究竟什么东西不见了?要你三更半夜不睡觉在这门前来来回回的找?”
外面店小二正自慌乱,哪知昏暗的油灯下突然便钻出个斗大的头颅,直将他吓得一蹦三尺高,嘴里大声惊呼道:
“啊呀!我的二舅老爷三姑奶奶!什么东西?”
方凌不耐烦地拨了拨脸上披散的头发没好气地道:
“少攀亲戚!我问你大晚上不睡觉在这找什么呢?什么东西不见了?”
待看清来人是谁,那店小二心下一激动竟扑通一声便跪倒在地,别说是三姑奶奶,便是亲姑奶奶他都认。
“少夫人救命啊!这店里出了脏东西鬼打墙了!”
方凌一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什么鬼敢把墙打到这里来?
莫说是住着这一客栈的修士,便是没有这些修士,那鬼打墙的事大多也只出现在荒郊野外人迹罕至的地方,怎么可能打到这闹市之中来?
可那小二哪里肯听?
只一个劲儿的诉说着他早起上楼原本只是准备到二楼看看,谁知一连两次都径直来了三楼。
他本以为夜色深沉,许是头昏眼花走错了楼层,但是下得一层却又到了一楼大堂。
若说一次是眼花也就罢了,偏偏他来来回回数十次皆是如此。
仿佛整个二楼凭空消失了一般。
他心里一惊,越发觉得后背发凉,谁知这一凉不要紧,再要回去倒连一楼也下不去了,来来回回便只在三楼楼道里打转。
他拍拍打打转了好几十个来回,却没有一个房客开门救他,仿佛一瞬间所有客房都成了假的,整个楼层死气沉沉竟连客人的呼噜声都听不到半点。
第312章 药有问题
方凌闻言只觉奇怪,她跛着脚拖着那小二由三楼走到二楼,又由二楼下到一楼,一路畅行无阻,哪里有半点不对劲的地方?
正想着这小二莫不是得了什么夜游症之类的怪病,却忽然发现那小二的发间黏着一片被泡发了的茶叶渣子。
她伸手摸了摸居然还带着些许水汽,就像才刚从茶碗中捞出的一般。
方凌将其取下捏在手里只见边缘处还散发着朦胧的白色光晕。
当下也不管那小二正惊愕莫名地看着突然恢复如初的客栈,情绪调没调整过来,便一路拉着他径直来到长亭门前。
正如方凌所料,这厮果然是早就醒了。
“你没事儿折腾人家店小二做什么?”
一句话倒将长亭说得委屈了起来。
“你只知我折腾他,你可知是他先折腾得我?”
“他一个客栈伙计整天尽心尽力地给你熬药还伺候你吃喝,便是话多了些,眼色差一些,便这样入不得您的眼了?”
“他要真是尽心尽力给我熬药,我这眼睛怎到现在还没有任何起色?”
方凌一时语塞,心里陡然一紧,照他这话来看莫非汤药有问题?
可他要是在这汤药里做手脚的话,长亭又岂能时至今日还能好好在此说话?
“你向来就不将我的事放在心上。若是换作浮生,你定然早就觉察到药有问题了。”
长亭说着越发的委屈起来。
确实,倘若是浮生她定然会仔细查验小心提防,可浮生怎能与长亭比?
你便是将他的汤药换成普洱茶,以他的性子都不一定能察觉。若自己不操心还能有谁替他操心?
但长亭不一样,长亭自己便揣了八百个心眼儿,谁敢将这些小动作使到他身上?
但偏偏便有那不长眼的,例如这店小二。
店小二闻言,自知事已败露,连忙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口里连连喊道:
“小的并非是有意要害道爷,委实是……”
方凌见事已至此,那小二还在吞吞吐吐,一把揪住其脖领子喝问道:
“委实是什么?莫非你是黎宗李家的余孽?”
小二哪里担得起这么天大的罪名?大呼冤枉道:
“委实是因为替我家少爷鳴不平啊!”
“少夫人既已许了我家少爷,便当恪守本分,怎能再与自家门内长辈纠缠不清?”
“我什么时候与门内长辈纠缠不清了?你这脑子莫不是让驴给踢了?!”
小二偷眼瞟了眼斜靠在榻上漫不经心的长亭,苦着一张脸小声道:
“小的都撞见了!妙清姑娘失踪那日拂晓,小的亲眼看到少夫人……衣衫不整从这位道爷的房中出来。
那道爷还给您披了外衣。”
方凌一听,脸腾的红了,整个人仿佛火烧一般。
“此事真的是你误会了。我……我之所从他房里出来是因为想夜半逃走。”
“什么?你……你们还想私奔?哎哟喂,我那苦命的少爷岂不戴稳了这顶绿帽子?”
“哎呀……这都什么跟什么呀?我与你家少爷的婚约原本就不是心甘情愿,其中隐情你根本就懂。”
店小二想到当初贺涟风在酒楼里高谈阔论这一桩婚事时一脸意气的模样便更加忿忿不平起来。
“小的自是不懂的!
明明之前不顾安危千里迢迢远赴滇南寻夫,二人情深义重,互拖终身这才感动族内一应长辈便是连不与外族通婚的旧例都破了才定下这桩亲事。
岂知转眼间结识了别的男人便将这情义说得一文不值?”
方凌也不知这遭瘟的贺涟风到底在那小二跟前都说了些什么,只觉自己现在就算是浑身上下生出八张嘴来都说不清了。“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你家少爷那狗嘴里能吐出什么实话来?你怎么还能信了他的话?”
那小二见方凌非但不知悔改,竟还如此诋毁贺涟风,更是替他满腹委屈,不知不觉竟还落下泪来。
“喜欢的时候那就是张吐气如兰,情话绵绵的嘴,不喜欢了就成了吐不出象牙的狗嘴了。
话说我那苦命的少爷如今还重病在身。怎生受得了如此打击?
况且这位道爷除了相貌好一些,哪里又能比得上我家少爷?
我都看了,他包袱里连十两银子都凑不出来。若非贺钊心善将他留宿在此,怕是连客栈都要住不起了。
少夫人您可千万别被他的甜言蜜语给骗了啊!
男人都是嘴上一套,心里一套的,信不得呀!”
店小二还在苦劝。
只有方凌觉得十分无语,扶额辩解道:
“我这师叔生来一副毒舌,哪里就会甜言蜜语了?”
“那少夫人图他什么呀?”
“我图他……”方凌一时语塞,她什么时候图过他什么啊?于是怒道:
“我图他什么呀?我压根儿什么都不图!”
“哎哟喂,我的少夫人哟!你怎么就能鬼迷了心窍了,竟什么都不图就铁了心的要跟他哟!
听我一句劝,情情爱爱的哪里当得了饭吃的?”
“……”
二人各说各话,你说前门楼子他说胯骨轴子,只将此事扯得是一团乱麻,哪里理得清半点头绪?
长亭倒是怡然自得,听书一般听了半晌这才插了句话道:
“你偷翻我包袱,又换了我的药,你可知若是在我们归云山这种行为会被怎么样?
小二许是越说越气,又兼看着二人并不似那恃强凌弱的,遂望着长亭正气凛然道:
“那你可知勾引人家媳妇儿,这种行为放在我们村里会怎么样?”
方凌闻言越发觉得头疼。
长亭倒是无所谓,竟还能笑出声来:
“倒是个忠肝义胆的仆从。不过你似乎忘了,我这眼睛一天不恢复,她便要守在跟前多伺候我一天?这岂不更是制造了机会?”
小二闻言这才惊觉似乎还真是这么回事,只懊恼地一拍脑袋:
“哎呀……我怎么这么糊涂呀?!”
一番话下来直将方凌搞得羞愤难当,虽然说了许多,但也不知道那店小二到底有没有听得明白,不过不管他明白与否方凌都不想与其再多作纠缠。
因为经方才这一闹,已将整层楼的客人都惊动了出来,此时三三两两来来回回的不是上茅房便是去吃早饭。
可谁能一炷香的功夫跑三趟茅房吃四次早饭的?
无非是故意找借口好路过这里看热闹罢了。
方凌一早上便触了这一身的霉头,但见长亭一副优哉游哉仿佛全然事不关己的模样好不气愤:
“你什么时候得知药有问题的?”
“第一日就知道了。”
“那你就这样由着他?”
“还能怎样?我早就说他药熬的不好,你又不信。”
“……”
方凌总觉得这厮是故意的,却又苦于没有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