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上官
随着马车缓缓停下,天子意犹未尽的结束了和林平之的谈话,开口道:“爱卿,你到了,此处是北镇抚司,朕已经让刘伴伴安排好了,你只需要进去办理相关事宜便可,然后替朕赶赴宁夏府,务必将事情处理好。”
林平之再次跪倒叩头,这次天子没有扶他,只是叹了口气道:“爱卿珍重了,此事办妥,朕自会封赏爱卿。”
林平之也不说话,只是磕了个响头,随即转身下车,天子怅然的看着林平之的背影,口中喃喃道:“这个林平之,他真的行么?唉,但愿如此吧。”说罢坐在车厢中闭上了眼睛,车子缓缓离开了北镇抚司。
大明军队建制中,每个卫下面还设有镇抚司,负责本卫内部的刑名(司法事务)。明太祖改设锦衣卫后,欲办大案,往往不经刑部,直接交给锦衣卫镇抚司,镇抚司一时权势赫赫。明成祖继位后,又倚重锦衣卫来监察、刺探官员,还新设北镇抚司,专治诏狱。明宪宗成化年间,北镇抚司更直接向皇帝负责,锦衣卫长官也不能干预。所以,锦衣卫中真正具有特务机构功能的是北镇抚司。锦衣卫与永乐帝设立的特务机构“东厂”(明宪宗、明武宗年间还增设过西厂)并称“厂卫”,这就是人们印象中作为特务机构的锦衣卫的由来。
北镇抚司,大明锦衣卫的重要机构,大明负责侦缉刑事的锦衣卫机构是南北两个镇抚司,其中北镇抚司是成祖朱棣添设。北镇抚司“专理诏狱”(皇帝钦定的案件),且拥有诏狱,可以自行逮捕、侦讯、行刑、处决,不必经过刑部等司法机构。
所以,锦衣卫中谁的权力最大,不是看谁的军阶最高,而是看谁掌管北镇抚司。例如明英宗被俘时“不离不弃”的锦衣卫校尉袁彬,在英宗复辟之后,被任命为都指挥佥事理锦衣卫事(一般来说,卫的最高长官是指挥使,都指挥佥事与指挥使同为正三品),但因为袁彬本人“畏满好避”,不想揽事,所以大权先是掌握在兼理镇抚司的逯杲手上,逯杲被杀后又落到了兼治镇抚司的门达手上。
此时,在北镇抚司正堂上,一向鲜少出现在锦衣卫衙门内的锦衣卫指挥使石文义,这会儿正面色难看的看着刚刚传来的旨意。
这石文义也是弘治时期的官员,自当今天子登基,石文义便一直想着如何能够讨得天子欢心,毕竟锦衣卫是天子亲军,他能否坐稳锦衣卫指挥使的位子,天子的意志才是第一要素。在两年前,他好不容易搭上了刘瑾这条线,然后就投向了权势如日中天的刘公公,毕竟谁都看得出来,一朝天子一朝臣,随着天子逐渐掌握实权,所有的重要部门都要更换为自己的心腹。
石文义下注在刘瑾身上,赌刘瑾未来必然青云直上对他也有所庇佑,但却不曾想到,刘瑾的行事太过激进,短短三年多的时间,居然得罪了满朝一众大佬,特别是内阁的几个大学士,三天两头恳请天子宰了这个司礼监掌印大太监。所谓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现在自己已经是刘瑾这条线上的人了,改换门庭是想也不要想了,但是看着刘瑾驾着大船向漩涡里面猛冲自己有不甘心。
前些时日自己治下的一个小旗胆大包天,居然敢直上六尾羽檄,差点把自己吓得小便失禁,见过害人的没见过这么害人的,你不怕死别连累上官好不好?万一有什么问题,自己这个指挥使是别想干了,搞不好还会出什么别的破事儿。
好在有惊无险,天子似乎对那个小子的呈报没什么态度。自己也是连夜调档案卷宗,连这个小子的祖宗十八代都查了一个遍,把所有的情况都上报给刘公公。
本想着这次事情了解了,自己要好好炮制一下这个小子,就算皇上饶了他,自己也饶不了他,非让他好好尝尝锦衣卫的家法不可。
没想到,昨日刘公公亲自相召,让自己去内厂,结果给了自己这么样一封旨意,看起来这小子走了狗屎运,居然因祸得福,连升三级不是什么稀奇事儿,区区一个百户更不算什么,关键是这小子是在发了六尾羽檄后升的官儿,这看起来弄不好他还要简在帝心了。
朝中大佬和刘瑾谷大用这些人能揣测皇上的用意,石文义能够坐稳锦衣卫指挥使的位子这么多年,自然也不是傻子,要是连这点政治敏感度都没有的话,恐怕早就是死人一个了。
正是意识到林平之极有可能会成为锦衣卫中的一颗新星,看着那放在面前的旨意,石文义越想越是气苦,忍不住暗骂一声:“走了狗屎运的愣头青,误打误撞的竟也有这般的造化。”他自然也知道林平之必然不是误打误撞,但是气恼之下这么说说总归能让自己的心情愉悦那么一点点。
一阵脚步声传来,就见一名锦衣卫校尉恭敬的道:“大人,林平之来了,正在外面等候大人召见。”
石文义闻言霍然起身,大步向着大厅门口处走去,原本阴沉着的一张脸瞬间浮现出笑容,行至大厅门口处,石文义就看到一名身着银白色飞鱼服,腰间束着銮带,挎着绣春刀,英气勃发的少年,正是林平之,林平之刚刚到北镇抚司衙门后,自然有人给他拿来锦衣卫的正装换上,然后把之前他换下的衣服杂物奉还,随后林平之就被带来了这里。这是石文义第一次见到林平之,不过也不奇怪,之前的林平之不过是一名外派的小旗,无论如何也没机会见到锦衣卫中千户以上的大人物,更不用说石文义这个锦衣卫的一把手了。
石文义看着林平之,心中即使恼火又是嫉妒,要知道世人都道锦衣卫的标配是飞鱼服和绣春刀,但是真正有资格穿飞鱼服的锦衣卫也就是那么寥寥数人,林平之能穿飞鱼服,不用问是皇上的恩宠赏赐的,可是他也不得不暗赞一声,单单是这一副容貌气度,难怪能够为天子所青睐。
“哈哈哈,本官就说今日枝头喜鹊叫,咱们锦衣卫必有喜事,不曾想竟应在林兄弟身上,兄弟得陛下看重,委以重任,真是可喜可贺啊。”
林平之对石文义并不了解,也不知道其性情,但是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这个笑脸人还是和自己从未有过节得顶头上司?石文义既然这般客气,林平之自然更不会给脸不要脸。
躬身一里,林平之对石文义道:“属下林平之,见过大人,托大人得洪福,属下才能有如此际遇。”
石文义一副热情得模样道:“本官可没什么功劳,都是林兄弟自己得造化,来来来,咱们兄弟厅中叙话。”
走进厅中,二人分别落座,石文义笑道:“说起来还是本官失职,竟然不知道我锦衣卫中居然有兄弟你这般得少年英才,否则的话本官定然会大力提拔,委以重任,不至于让兄弟在野这么久得时日。”
林平之笑道:“大人客气了,”
第二十八章 宁夏
经过一通没什么营养的行业互吹之后,石文义对天拱手正色道:“秉皇上如天之德,封林兄弟为宁夏府百户一职,望林兄弟不要辜负皇上厚爱。”
林平之连忙躬身施礼:“大人放心,下官必然不负皇上嘱托,不给大人丢脸。”
石文义大笑道:“恭喜林兄弟了,本官原想今晚在枫林阁设宴,招呼上一众同僚,给林兄弟庆祝一番,不过旨意中要兄弟早日启程,本官不敢违旨,还望林兄弟见谅。”
林平之忙道:“卑职岂敢让大人相请,更何况皇命在身,卑职岂敢迁延,待等卑职回京述职之时,必不忘宴请大人和一众上官。”
石文义笑道:“林兄弟不骄不躁,真是我锦衣卫的千里驹也,好吧,本官已经为你准备好了此去宁夏府的一应物事。”说罢拍了拍手,两名锦衣卫校尉鱼贯而入,石文义先将桌子上的锦衣卫百户印信和腰牌递给林平之,开口笑道:“陛下看重林兄弟,这腰牌虽然是百户品级,却是我北镇抚司的名号,日后林兄弟如立殊勋,必将回我北镇抚司一展所长啊。”林平之心中惊喜,连忙双手接过口中连道不敢。
石文义随即指着进来的两名校尉道:“此去宁夏府,林兄弟身边无人服侍大为不妥,这二人是本官给你挑出来的随从,王宽马华,都是我锦衣卫中的精明干练之人,便让林兄弟带去西北历练历练,也是他们的福气。”
王宽马华二人连忙上前施礼道:“我二人奉命追随林百户,还望林百户不嫌弃我二人手脚粗笨。”
林平之连忙伸手相搀,口中道:“二位兄弟不必客气。”
转身对石文义道:“大人准备的如此周到,卑职感激不尽,卑职在此多谢大人,此去必然不会给大人丢了锦衣卫的脸面。”
石文义一笑道:“你只要不辜负皇上的信任,本官便心满意足了。好了,圣意如天,林兄弟就此上路吧。”
林平之在此躬身施礼,随即转身带着王宽马华二人离开北镇抚司衙门,翻身上马疾驶而去。石文义看着林平之的背影,面上阴晴不定,心中冷笑道:“宁夏重镇,波谲云诡,不知道皇上为什么会突然委任你去那儿当百户,不过恐怕你是回不来了。”
宁夏府属于九边重镇,距离京城也有千里之遥,不过林平之三人不但身体强健异于常人,更有快马代步,千里路途也算不上什么。本来林平之就在江湖上四处闯荡,更不会有什么不适之处,更何况此次还有两个随从陪伴。
没过多久,林平之就发现石文义给林平之的这两个校尉还真有过人之处,那王宽无论走到哪里都可以说一口流利的当地方言,让人丝毫感觉不出来是个外地来人,而马华对天气有着特殊的敏感,如果不是他忽然叫停,三人在大同就会被一场暴雨拦在路上。三人年纪相差不大,虽然林平之是上官,不过也没什么架子,三人很快就熟络起来,一路上有说有笑,也不觉得路途坎坷。
路上无话,五日之后的正午时分,三人终于远远的看到了宁夏府巍峨的城墙。王宽抹了一把脸上的尘土,笑道:“大人,我们总算是到了。”
林平之道:“你们兄弟跟着林某这一路倒是受苦了。”
马华笑道:“大人说的哪里话来,且不说大人年轻有为,跟着大人乃是我们兄弟的造化,我二人在京城里面也不过就是靠熬年头混个资历,每日里还要谨小慎微,哪里有跟着大人这般机缘,可见识天下风土人情。更何况此次外放,如果跟着大人,我二人能有机会立下些微末功劳,也可以风光回家了。”
林平之微微一笑道:“好说,如果借你们吉言,本官有幸立下什么功劳,必然有你们一份。”
王宽马华在马上当即抱拳谢恩。
林平之大笑一声,马鞭一扬,三人带起一溜烟尘直奔宁夏府而去。
进入王宽马华来之前就已经做足了功课,很快就找到了位于城西的锦衣卫卫所。
“这是宁夏府的百户所?”
不要说林平之,就连王宽和马华看着面前摇摇欲坠的卫所门楼都目瞪口呆,虽然说锦衣卫现在已经远远不比太祖朝和世祖朝,甚至远远不如成华皇帝时期,但是也想不到一个百户所居然能混到这步田地。
此时林平之看着眼前似乎被一阵风就能吹跑的老汉,勉强的咽了口口水,开口道:“老人家,请问这里的人都哪里去了?”
王宽走上前道:“大人,还是交给小的盘问吧。”
林平之知他通晓方言能删善变,便点了点头,王宽将老汉拉到一边,和老汉比比划划的说了起来,过了半晌,王宽方才带着老汉过来,对林平之道:“大人,这老哥还是马华的本家,他说平日就是他在这里主事,至于卫所其他人等,需要大人稍等,他前去挨个找来。”西北多马姓,这个马老汉也是数代在此的锦衣卫老人。
林平之皱了皱眉,开口道:“王宽,既然如此,我也不必在此等候,咱们干脆跟着他一起去找就是了,我也看看这宁夏府的锦衣卫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宽又和马老汉说了一阵,对林平之道:“这老哥倒是无妨,只怕大人路途劳顿,而且所去之处不是那么干净,也怕脏了大人的身子。”
林平之笑道:“无妨,一路行来你们可见我有什么娇生惯养的脾气?”
马华笑道:“和大人比起来,我和宽哥倒像是娇生惯养的一般。”
三人一笑,随即跟着马老汉,任由他带着去找卫所的锦衣卫众人。
转眼马老汉从卫所后面牵了一匹驴子出来,林平之三人也翻身上马,跟着马老汉不紧不慢的走进府城。城门口有些壮班民壮在看守。这些壮班个个穿着箭袖青衣,外罩红布号衣,腰裹红丝带,头戴圆顶巾,帽檐插着羽毛,别着铁尺腰刀,和胖皂隶刘可第的打扮差不多。三班衙役,壮班民壮负责看守城门、衙门、仓库,押解犯人、护送粮饷、巡行地方,每州县有百之数。这些人多是狐假虎威,没什么战斗力,民间又称他们为“狐班”,意思这些人只会依仗官威,真打起仗来,是指望不上的。甚至成为民间祸害,比如押解犯人时沿路抢劫,兼职土匪。此时这些人也是懒洋洋靠着晒太阳,吃着零嘴闲聊,那班头更是靠着城门闭目养神。他们有负责城池安危,盘查行人奸细的责任,然稍稍衣着光鲜点的人,他们就不敢阻拦。收税那边也有税课局负责,担担货车进城时,有税吏专门查看税引,所以这些民壮唯作用,可能就是阻止难民进城,或者对些小民吹胡子瞪眼睛,看个机会敲诈两个人。
宁夏府不同于普通州府,因为地处险要之所,自太祖开国以来便是边陲重镇,世祖太宗皇帝后,更成为九边重镇之一。故此,宁夏府城内不但有主理民事的州府衙门,还有指挥使、千户所,不过军民同城的情况下,城门一般都是由民壮负责,城内虽有军户旗军,其实不见得比这些人更好。人策马过去时,他们看了几眼就不以为意,甚至对几骑明显携带的武器装备也视若无睹,林平之等人看就不好惹,多事不如少事。
二是汉人政权一般都默认民间可拥有五兵,弓、箭、刀、盾、短矛,都可持有,特别这乱世之,携带武器防身,再寻常不过。此时北方人家基本能找出两张弓来,刀盾就更多了。不过长兵不可收藏,劲弩不可收藏,甲胄更是严禁,依大明律,私藏甲三领或弩五张,就可判绞刑了。
不过林平之等人过去,骑驴的老汉还是被这些壮班衙役认出来,纷纷招呼:“是马老瞎啊……”
“马老瞎,怎么逃班了?小心你家的头震怒啊。”
马老瞎也熟练的与这些民壮招呼,他自豪的道:“什么逃班,知道我后面是谁吗?我宁夏府新上任的百户大人。”
立时这些壮班民壮的眼神都不样了,那个靠着城门闭目养神的班头也是肃然看来。
林平之扫了几眼这些人,暗暗摇头。
宁夏府是南北要会,通衢之地,商民辐辏,尽避黄河之险,自五百年前西夏立国以来更是迅速繁华起来,南来北往的商货在这边周转,虽然经过蒙古骑兵洗劫一落千丈,但是虎死不倒架,依然是一个繁华的大镇所在。
北方的山果、木材、药材、皮张、杂粮、棉花、油、麻等南下,南方的竹木、瓷器、丝绸、茶叶、稻米、纸张、棉布北上,经由宁夏府集散辐射,当可称商旅所萃之地。这边街市也很多,光专门的市行,就有布市、米市、板木市、竹竿市、杂货市、瓷器市、铁器市、毡货市、竹篾市、席市、果市、菜市等等。
走进城内后,就见商贾迤逦,百货聚集,热闹非凡。这也是南北孔道,交通要地的结果,大明开辟关西七卫后,繁华了宁夏,衰败了兰州。
不过城内不是没有阴暗,道路残破,沟渠壅塞,垃圾积水众多,显然官府无钱修葺。
又穷苦之人极多,个个衣衫褴褛,乞丐难民更随处可见,很多人无处居所,就那样堆挤在屋檐之下,显然官府的赈恤救济能力严重不足,这些露宿街头的人,这种寒冬天气,怕迟早要冻饿而死。路过去,处处是衣着光鲜的商贾富豪,处处是流离失所的难民百姓,可谓形成鲜明的对比。
林平之深深叹,宁夏府情形,就是整个大明的缩影啊。
这样下去,安可不出大问题?
第二十九章 打人
马老瞎本想要带林平之先到宁夏城最好的饭店去先用饭,不过林平之心急,打算先去看看城内的锦衣卫下属到底在干什么,马老瞎只是怕上官怪罪,见林平之是真心不愿先用餐自己自无不可,毕竟他的口袋里面离空空如也也差不了多少了。
一行人策马过去,在各类或宽或窄的街巷转来转去,就到了条不宽的街巷,颜色有些深黑,隐隐听闻丁丁当当的声音。“相公,马上就到了。”马老瞎便走边说,远远看去,那店铺四壁乌黑,打铁炉,铁墩,大大小小的铁锤堆放地,不过此时铺门口似乎围了些人在观看。
还有隐隐的争执声音:“……你们这是欺人太甚,俺不想孙女被祸害了,就将俺的班匠银涨了五十倍,这大明还有王法么?”
“……王法?于老头,你快七十的人,还这么的不知趣,要知道俺家的头,可是为何千户办事,你在宁夏跟俺讲王法?”
“……俺于家不是好欺的,俺上面也是有人的……”
“……有人……哈哈,宁夏这片,谁愿得罪马班头跟何千户?于老头,你还是知趣些吧!”
“就是,真不知你老头咱想的,放着好好的荣华富贵不要……”
林平之等人远远听到,王宽兴奋的道:“强抢民女?快过去看看。”
马老瞎却是面色大变,脸上涨得通红。
林平之等人到了近前观看,就见那边些人在争执,边是个头发花白的老者,佝偻着身体,围着满是烟灰的围裙,身后站着个年男子与两个年轻人,个个涨红了脸,似乎强忍怒气的样子。
他们对面则是两个缠着红腰带的男子,戴着狐帽,颇类青皮光棍,此时正得意洋洋。边上还有些民众围着看,个个低声议论,都是敢怒不敢言。马老瞎阴沉着脸听了会,为林平之轻声说了,却是宁夏指挥使周昂手下的千户何锦看上那于铁匠的孙女,然后快班班头马大哈自告奋勇前来胁迫。他们当然不可能亲自出面,何锦默许马大哈出手,马大哈又指使他弟弟马小哈动手。
不过马小哈乃是正编的衙役,自然也有狗腿子,就是他麾下的帮白役,每日或明或暗的来骚扰于铁匠,甚至动用各种手段,反正这事在宁夏城闹了有阵了。
林平之看了那两个洋洋得意的白役一眼,皱了皱眉头,这些人属于这时代的临时工,想狐假虎威,作威作福,令人厌恶。
衙役属于贱民,但位卑权重,这些人收入有保障,甚至有各样的灰色收入,会捞钱的人,待下来,就可混个几十亩良田,几间大宅院,甚至几间店铺产业什么,所以民间趋之若鹜。
这些人都有定额,称为额役,然各样情况,定额外的衙役数目也非常多,这些人称为白役
每个额役之后,几乎都会有十几个,甚至几十个白役主动跟随,所以个州县下来,往往衙役数目会达到惊人的地步。
比如贵州石阡,巴縣等地,原设衙役百人,结果最后的数目达到七千人。
衙役可能还会有些矜持,这些未纳入编制的白役,则个个想尽办法捞钱,恶形恶状,坏事做绝,民间深为其苦。
而他们说的班匠银,则是明朝廷对工匠征收的代役金。明时工匠又分军匠、住坐匠、轮班匠三种,军匠由卫所都司与军器局管理,住坐匠般位于京畿,每月需服役十天,轮班匠则住于原籍,每四年服一次,每次三个月,余下时间归自己支配。因为轮班匠劳役繁重,刻剥严酷,工匠常常逃亡,所以成化二十年,规定轮班匠可出钱代役。
当然,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朝廷的旨意到了地方不变味儿就算见鬼了,于是地方照样役法混乱,各样徭役的苛暴,私索无定,匠户们日子过得苦,就如眼前这于铁匠,因为不愿孙女落入火海,班匠银竟被提高了五十倍。
按此时情况,虽朝廷说每人每年征银四钱五分,但般都会达十倍,二十倍左右,不少流民就是因为匠班银太重而逃亡。不过被提高到五十倍,还是骇人听闻。
旁边有一个路人不屑道:“何千户这事做得差了,城隍街什么姑娘没有?堂堂千户大人,竟要强迫人家,真是失了体面。还有马班头,不厚道……”他绘声绘色的描绘,说那何千户就是个色鬼,见个好看的姑娘就祸害个,家小妾几十房了,也不怕身体吃不消。众人都是听得冷哼,此时两个白役威胁完郁铁匠家,洋洋得意正要走,看到策在马上的林平之行人,不免打量了几眼,裂了裂嘴。他们可以在普通百姓面前作威作福,然对上骑着高头战马的林平之等人,却只能羡慕嫉妒。
马华忽然对个白役道:“你瞅什么?”
那白役一愣,看着骑着战马,神情冷然的林平之行人,心下有些发虚。
不过他刚威胁完于铁匠家,若就此低声下气,不免落了气势。
当下嘴硬道:“瞅眼怎么了?大明没王法了,瞅都不能瞅?”
马华猛然下马,他大步走到那白役面前,怒声喝道:“我日你娘的,你再瞅老子眼试试?”
那白役道:“俺瞅怎么了?俺……”
“老子打死你个狗操的。”马华怒骂着,扬起蒲扇似的大手,个耳光就重重抽去。
“啪”的声巨响,那白役身体被打了个转,只觉眼前金星直冒,脑袋嗡嗡嗡的不断鸣响。他嘴阵发甜,竟是鲜血就此流出,然后几颗牙齿连着血水吐出来。他呆愣着,猛然叫了声:“没王法了,没天理了……”马华又是记重重耳光抽去,打得他又是个转,又口鲜血喷出。
那白役大叫:“老子跟你拼了。”
马华重重拳打在那白役的小腹上,打得他身体弓成虾米,双目极力凸出,又大口鲜血喷出来。
余下那白役呆若木鸡看着,又看看林平之,眼闪过惊骇的神情。
于铁匠家在旁看得痛快,围观的民众也是暗暗叫好。
马瞎子骑在驴上笑嘻嘻看着,林平之神情冷然,就是这些祸害,败坏了大明天下,打得好。王宽淡淡看着,仍然戒备着四周。只有旁边围观的百姓睁大眼睛,不断吸着冷气。王宽拳打脚踢,将那白役打翻在地,不断的凄厉惨叫。
林平之道:“好了。”
马华闻言收手,他得意洋洋的回来:“狗日的,敢瞅老子,打死你个龟孙。”
林平之看向两个白役,淡淡道:“尔等不得再出现这条街上,滚吧。”
余下那白役赶忙去搀扶,那被打的白役大哭道:“没王法了,大明没天理了……好好的就被打了……”他哭着被扶去,断断续续的道:“俺要去跟班头禀报……”
却听那搀扶白役道:“你傻啊……知道那领头是谁?……那人腰上挎的是绣春刀……宁夏锦衣卫百户一直空着……不想活了……”
被打白役寒毛都涑栗起来,宁夏锦衣卫百户所已经数年没有百户了,现在几乎及已经没落,早就没人把宁夏百户所放在眼里了,现在冷不丁的来了个百户大人。。。
这样的人一根小指头伸来,怕自己都吃罪不起。显然只能白白被打了。他被搀扶着走,边委屈的嘀咕哭泣:“强龙不压地头蛇,豪强就可以随便欺负人么?”
被打白役嚎哭着踉跄而走,众乡邻都是解气看着。他们兴奋聚着低声议论,又以敬畏的目光看着林平之。那于铁匠上来施礼道谢,他迟疑的道:“贵客是?”林平之摆摆手,淡淡的道:“老丈不必多礼,在下也只是路经此地路见不平罢了。”
于铁匠只是不断道谢,林平之本要继续让马老瞎带着去寻卫所的人等,忽然听到一阵嘈杂之声,有十几个大汉各拿着家伙奔了过来,口中还喊着:“莫要让那几个贼子跑了。”
马老瞎眼睛一亮,连忙开口道:“大人,不用去找了,弟兄们都来了。”
说话间,十几个人已经奔到眼前,见到林平之几人不由得一愣,又见到一旁的马老瞎,领头的大汉开口道:“不知阁下是?”
林平之不欲在大庭广众之下暴露身份,于是看了王宽一眼,王宽上前在大汉耳边耳语了一阵,大汉面色一惊,仔细打量了一下林平之,随后对身后诸人吩咐道:“今天没事了,大家先和我回去再说。”
第三十章 卫所
再次回到百户所,林平之在顶上满是漏洞的大堂内唯一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王宽和马华也找了两个小马扎坐在旁边。
看着面前衣衫褴褛的一群人,眼前这帮人看起来什么人都像,说他们是丐帮的弟子都有人信,但是偏偏没有一点像锦衣卫。
过了半晌,林平之方才开口道:“你们这里谁是主事人?。”
为首的大汉瓮声瓮气道:“禀告大人,现在卫所是小人负责。”
林平之道:“说说具体的情况吧。”
大汉道:“大人,小人叫张三,现在是宁夏卫所下将军。”
随后又指着旁边的一条汉子道:“这是我的助手,锦衣校尉赵四,目前卫所内以我们二人职位最高,除了我们二人还有力士13名,再有就是文书马先生了。”他所说的马先生自然就是马老瞎。
林平之皱眉道:“宁夏府的百户所为何是这个状况?虽然百户所没有百户,但是为何连试百户甚至总旗和小旗也没有?”
大汉哭丧着脸道:“大人,您这个话问的小人不知道从何回答。”
一旁的赵四忽然开口道:“大人,张大哥不善言辞,能否让小的代言?”
林平之点点头,赵四苦笑道:“大人初来,自然不知道着宁夏府的特殊之处。本来我朝建立以后,将宁夏府属于陕西管辖,但是此地在蒙元时期自治已久,陕西布政使衙门故此对这里放任不理,只让州府自治,更兼此处汉、蒙、回、藏四族杂居,彼此攻讦械斗乃是常事,此地又是九边重镇之地,故此在此处军政高于民政,宁夏指挥使周昂周大人甚至于直接插手民政事务。”
林平之微微皱眉,但是并没打断他。
赵四微微顿了顿,似乎有些难以开口,林平之道:“如果你有什么难言之隐,本官可以听你单独汇报。”
赵四摇摇头,苦涩道:“不是小人有口难言,实在是有些羞于启齿,世人皆道我锦衣卫横行天下凶威赫赫,其他地方小人不知,但宁夏卫所自从崔百户死后,这几年过的简直是连贩夫走卒都不如,还是王大哥带着我们几个出去外面靠着当苦力才维持住没让这个百户所塌了。”
张三瓮声瓮气道:“大人,您既然来了,这里的情况也看见了,如果要处罚,请处罚我张三一人,却和诸位兄弟无关。”
一个年轻人忽然不忿的插嘴道:“大人,如果没有张大哥和赵二哥,我们早就不干了,小的宁可跑去草原当流人,也不愿意在这里受罪,如果大人要处罚两位哥哥,小的不服。”
林平之不悦道:“我何曾说过要处罚尔等,不过尔等到现在也未说明宁夏府卫所为何会衰败如此?”
赵四道:“大人,这个话说起来就长了,这要从弘治十六年说起。当时孝宗皇帝采纳阁臣建议,裁撤锦衣卫,对各地锦衣卫衙门的用度大幅度缩减,而且对锦衣卫的职权大力限制。我们当时的崔百户只不过是正常汇报宁夏府知府衙门同知贪贿之事,被朝中御史言官污蔑为陷害忠良,结果崔百户落得一个丢官罢职,就在崔百户回乡途中,遭遇歹人,全家七口全部毙命。在此之后,试百户王大人被那同知借故构陷下狱,惨死狱中,总旗大人在弘治十七年身染风寒无钱看病,死在家中,小旗大人也在前年鞑靼犯边时与我等自愿守城,结果和九位兄弟身中流矢,故此现在卫所只余我们几人。”
林平之听的额头青筋抖动,尽力平和的道:“难道上峰就未曾给你们拨下来应用的银两?”
赵四满面通红,声音不禁高了起来:“朝廷自然不会忘了我等,但是朝廷的饷银到了我们的手上,就连一碗粥都不够了。”
林平之道:“你们难道就不向陕西千户所求援?”
刚刚那个年轻人忽然叫道:“求援?大人,您是外来的和尚,不会念俺们西北的这本经。”
说着话,他猛地撕开自己的衣服转过后背,他后背上沟沟壑壑尽是鞭打后的伤痕。撩上衣服,年轻人跪下哽咽道:“就是去千户所求援,他们就把我打成这样,还说我信口雌黄污蔑朝廷,如果不是马文书给我拼命的解释说好话,我就被他们打死了,但是马文书也因此被打断了腿。”
林平之听的怒不可遏:“简直岂有此理。”
他随后扶起众人道:“各位兄弟,林某刚来不久,不敢给你们什么承诺,但是林某保证,从今日起,林某与你们同吃同住,和弟兄们共度难关。”说罢从怀中掏出银子丢给王宽道:“王校尉,你叫上两个兄弟,先去采买吃喝用住的东西,我们今日先好好的吃上一顿,和兄弟们好好的唠上一夜。”
赵四面红耳赤道:“大人,您刚来上任,我等虽然潦倒,却又怎能不懂规矩让大人破费。”
林平之笑道:“无妨,日后有的是你们孝敬本大人的时候,不在今天,再说了,本大人也没请你们去下馆子,就在这卫所里面,一醉方休。”
众人跟着哄笑,气氛一下子也缓和了许多,直到现在马老瞎才长出了一口气,他毕竟算是卫所里的文人,想的比较多,不像这些武夫一样头脑简单。
有钱好办事,傍晚时分,王宽三人租了两辆马车拉来了满满当当的衣食用品,当然也少不了晚餐应有的熟食酒菜和几坛美酒,当然,别的东西不要紧,但是林平之需要用的书案和座椅等办公设施必须先准备好。
而此时,林平之已经率众人将卫所整体的打扫了一遍,虽然房屋不及修缮,但是清扫过后依然让人耳目一新。
因为桌椅不足,众人边席地而坐,林平之也没端什么架子,和众人一般坐下,大家喝酒吃肉说笑不停。赵四喝了一口酒道:“大人,自从崔大人死后,我们已经快十年没有这么高兴过了。小人借花献佛,敬大人一杯。”说话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其他众人也纷纷叫道:“不错,我们也敬大人一杯。”林平之端起酒杯也是一口饮下。擦了擦嘴角,林平之道:“张三,你们今日为何突然出现在铁匠铺?”
张三不好意思道:“禀大人,小的是个粗人,也不懂得什么挣钱的道道,每日里就靠着给富人家卖力气挣点钱维持大家的生活。今天我们在城中王大户家替他家挖水渠,干完活回来的路上听说又是何锦那厮的狗腿子来威逼于铁匠,故此才会跑过去,虽然现在咱们卫所没了以前的威风,但俺们毕竟还是锦衣卫,碰上这种事情不能不管,那些狗腿子也不敢惹我们,只不过也不怕我们,所以每次都是我们把他们赶走了,他们第二天还来。我,我对不起崔大人,我丢了我们锦衣卫的人。”他双目通红,猛地喝下一口酒,忽然嚎啕大哭起来。
他这一哭,赵四也跟着哭,其他的十几个人也跟着哭,马老瞎也一个劲儿的抹眼泪。
王宽和马华看着眼眶也是发红,他们偷眼看了一下林平之,当即吓了他们一跳,只见林平之双眼直冒红光,虽然他的面皮看起来丝毫没有抽动,依然像以前一样平静,但是却让人感到说不出的狰狞。不过好在林平之瞬间就恢复了正常,不过他刚刚的样子已经深深印在了王宽二人心中,对林平之不禁又多了一丝敬畏。
林平之也知道这些汉子心里苦闷的久了,需要发泄一下,不过他也明白,这些汉子对自己发泄的原因不是因为自己对他们表示理解,更不是因为这一顿酒肉,而是因为他是新上任的宁夏府百户,是他们现在可以的依靠,这个依靠不是因为他林平之,而是因为朝廷的委派,就算换个木平之、森平之来,他们也是一样。以为给人穷困的时候请吃一顿酒肉就结成生死之交?林平之还没那么自恋。而且他也是一样,他同情这些人,在意这些人,不是因为这些人过的苦,大街上比他们还苦的人有的是,而是因为这些人是他的下属,可能会成为他未来的耳目和手足,没有这些人,他一个光杆司令就算有王宽和马华两个帮衬,在这个宁夏府也玩儿不转。而且他在之后也一样要认真观察这些人,如果不符合他的要求,无论是德行还是能力不足,他也一样会毫不留情的让他们滚蛋,朝廷不养闲兵,他林平之也不是开粥厂的,最多看在品行尚且端正的情况下给他提供个吃饭的地方,但是想在卫所里面混日子,那想都不要想。
第三十一章 开工
次日,林平之将卫所的人员名册一一作了核实,现在卫所除了刚来的林平之三人,一共有十六人,林平之亲自将名册造好,交与马老瞎道:“马文书,此后你就一心一意的做回你的文书,其他的事情无需再管,但是本官交与你的文案不得有错,否则家法伺候。”
马老瞎连连点头,他这几年几乎成了卫所的勤杂兵,连炊事员也兼任了,现在能做回老本行自然欣喜。林平之对张三道:“张三,你将宁夏城近几年所探查的各种消息全部汇总,最迟三天,全部给我送来,如有用处,本官必有赏赐。”
张山躬身领命,锦衣卫的工作就是收集情报,虽然这几年卫所成了没娘的孩子,但是张三众人却从未耽搁下来记录他们所探知的情报。即便不知道还有没有用,却没有停下。这些汉子都是父死子袭的锦衣卫世家,虽然地位不高,但是很多的习惯已经刻在了骨子里面。故此林平之的要求虽然貌似苛刻,却也不让他们感到为难,当然,如果连这个他们都做不到,林平之就要考虑赶紧让他们滚蛋了,嗯,还要考虑让不让他们把昨天吃的酒肉都吐出来再滚蛋。
林平之转头看了看王宽和马华二人,笑道:“你们两位兄弟陪着本官千里迢迢也辛苦了,这几日不妨放个假休息一下。”
马华面上一喜刚要开口谢恩,王宽却马上回道:“大人,卑职不过是随大人而来,说到辛苦,大人比卑职辛苦,大人为国事尚且勤恳不惰,卑职不能为大人分忧已是惭愧不已,大人如果无事交付卑职,卑职请命与赵校尉等人整理案卷。”
马华一听王宽所言恍然大悟,刚要也说上两句,林平之已经开口道:“好,既然王校尉如此勤勉,本官也不好辜负你的一片赤诚之心,这样吧,昨日你也看到了那恶差欺压良善之事,本官给你三日时间,走访全城,将你一切所见所闻仔细记录归总交与本官,可有难处?”
王宽双手抱拳道:“卑职必定完成大人所命。”
林平之点头笑道:“很好,王宽呐,一路上你跟随本官风餐露宿,也是辛苦了,如今还能如此有心,本官心下甚慰,有道是名不正则言不顺,你现在还是个校尉吧?”
王宽一听,立刻知道机会来了,声音都有点颤抖道:“卑职才疏学浅,难堪大用,故此至今还是校尉之职。”他的确有些激动了,连才疏学浅这种文人自谦用的语言都用上了。
林平之也不挑他的语病,淡然笑道:“王宽,你也不必妄自菲薄,本官说过,实心用事之人,本官都看在眼里,现如今在宁夏城,我们这卫所百废待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现在本官手下几乎无人可用,总不能一个卫所里面除了本官都是校尉。离京之时,指挥使大人赋予本官任命试百户以下职位,这样吧,今日起你就是我宁夏府百户所的小旗官了,望你再接再厉,勿让本官失望。”林平之虽然有千金买马骨的意思,但如果王宽真的没什么长处,林平之也不会抬举他,毕竟林平之买的是马骨而不是马粪。不说一路之上对王宽马华二人的观察,就那刚刚的事情来说,王宽拿捏的时机非常恰当,马华已经显露了对休假的欢喜,如果让马华说出来“谢大人恩典”之类的话来,王宽再说方才的话,马上就有踩着马华上位的意思了。如果那样,自己还会夸赞他但不会抬举他。人本就有嫉妒的心理,你正常被大人抬举倒还好,如果是踩着同僚上位,任谁都会有那么一点看不惯,这样一来,王宽即便当了他们上司,也难以指挥下属,林平之并不介意属下竞争,但是很介意恶性竞争,特别这个恶性竞争还是因为自己的失误而搞出来的。故此林平之对王宽的眼力与对机会的把握还是比较满意的。
说罢从书案中取出一面腰牌递了过去,王宽愣了一下,随即脸登时涌上一片红光,猛然之间反应过来,脸上露出惊喜莫名之色,当即拜倒于地,感激万分的向着林平之拜道:“多谢大人提携之恩,王宽愿为大人效死,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林平之上前将他扶起,笑道:“你也知道本官升任百户不久,也没什么班底,只要你跟着本官实心用事,本官自不会薄待于你。”
此时的王宽满眼是泪,浑身颤抖,林平之能感觉到,如果这个时候让王宽为他去死,王宽都不会犹豫,当然,也只能是这个时候,过了这个激动的时候就难说了,不过没关系,因为林平之和任何人打交道都没想过一锤子买卖,王宽也不例外,只要自己让他始终会因为自己受益,傻子才想离开林平之。
王宽没办法不激动,不但他激动,所有在场的人都激动不已,一双双羡慕的眼睛纷纷盯着王宽,虽然林平之没提拔他们,但是王宽已经给他们树立了榜样,马华自不必说,张三这些人从林平之和王宽马华的关系与对话中就可以推测出来这两个人比自己早认识不了几天林大人,最多只有个陪着林大人赶路的功劳,但是就这么一点点的情谊,王宽现在已经摇身一变成了小旗官了,要知道,他们都是锦衣卫最低成的校尉、力士,虽然有能力,但是却没有一点人脉,加上有的人性子孤傲了些,久而久之年岁大了更是不得人看重,如果没有天大的机缘,一辈子也就这样浑浑噩噩的过去了。要知道,越是底层越能明白改变出身和命运的艰难,除非有天大的机缘,否则一辈子也就在底层混过去了。
但是林平之一句话,便直接赋予了王宽官身,哪怕是最小的小旗官,那也是从七品的官职啊,可以说根本上改变了他们的命运,更何况林大人现在就有委任试百户的权力,林大人今年才不过二十,就算是老天爷瞎了眼这辈子升不上去了,自己也最差能得到一个总旗官的官身啊,那可真是光宗耀祖了。
此时若说心中最为懊恼的莫过于马华了,他和王宽同时奉命陪同林平之上任,才短短几日,现在就在自己面前,王宽已经摇身一变成为官身,直接成了自己的顶头上司,而自己还是一个校尉,但是自己不是没有机会当官啊,就在刚刚,自己也是可以的,但就是那么一点点的差别,自己就连想把话圆回来的机会都没了,导致现在自己和王宽已经是天壤之别了。林平之拍了拍王宽的肩膀,对着四下的众人高声道:“本官昨日和你们说过,本官到来,必然会与尔等同甘共苦,从今日起,你们可以看着本官如何去做的,本官也会看着你们,能者上庸者下,这是锦衣卫的铁规,本官希望日后你们都可以封妻荫子,都可以衣锦还乡,只要你们好好干,本官不吝赏赐,王宽就是你你们的例子,从即日起王宽便是我卫所的小旗官,如若本官不在,尔等有事尽可以对王宽汇报。”
王宽也面向众人拱手道:“承蒙大人不弃,封王某为小旗官,本官在此立誓,必将严守林大人所立规矩,为我卫所的在宁夏府的复起倾尽全力,望各位与王某共勉。今后,各位对王某不满可以,但是如果怠慢大人交代的公务,休怪王某铁面无私。”
众人又是一阵行礼称是,唯独马华一肚子的苦水,但是没办法,很多事情一瞬之间就是天涯,现在他已经是王宽的下属了,以后见王宽也不能像以前一样没大没小了。不过除了马华,所有人的热情算是都被林平之激发出来了,其实包括马华除去懊恼以外,也是暗下决心,日后必然要改了自己焦躁的毛病,争取追上甚至于超过王宽。
第三十二章 宁夏
将众人安排下去后,林平之开始仔细查阅今日张三交上来的一摞文档卷宗。不得不说,大明基层人员的工作态度还是基本端正的,虽然宁夏府卫所破败多年,但是这些基层的锦衣卫还是尽可能的去本分办差,这些卷宗对林平之来说还是有不少可取之处的,起码对宁夏府的基本状况可以有个大概的了解。
要说宁夏这个地方,就一个字——乱,而且不是一般的乱。大明幅员辽阔,不是没有乱的地方,但是没一个地方和宁夏能比。其他地方或者是内乱,比如西南的土司势力和黑苗势力,这也是为什么大明的黔国公开衙建府,沐国公府永镇云南了。再有就是外乱,比如辽东一带,一向受女真土蛮的侵扰,所以才会有宪宗皇帝的成化犁庭扫穴盛举。
但是宁夏则不同,他内乱不次于西南,而外乱更胜于辽东。
百年前,本朝太祖皇帝席卷天下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建立了大明。自此开始大明百年来主要防御的是北元分裂出来的瓦剌部落和鞑靼部落,这两股势力时常南下侵扰大明边境,所以沿长城一线大明设置了九边重镇。这些重镇还在各自的防区内的前线地带建立起了一个以边墙,墩台,城堡等组合而成的一个防御体系。除了日常的巡逻和驻军外,这些墩台还驻守有“墩军”并配以“夜不收”。作为沿边情报网的支撑点和连线,墩台除了驻有墩军,同样也屯扎夜不收,墩军与夜不收的人数配比通常是5:1,二者相互保结,共同侦报边情。
这两种兵种,大约成立在大明正统年间的辽东,后来九边重镇都有仿效设立。尤其是宁夏镇(银川),由于其孤悬河外,属边防要冲,所以,不但摆有边墙,更有众多的墩台(烽火台),于是,这两个军种也设立了起来!
“夜不收”这个职务是专门在夜间工作或者活动的。在大明北境九边重镇里,这些“夜不收”都是相当重要的。是明军中一个专司哨探、塘报的兵种,因其经常彻夜在外探报,夜里也不收队回营,故唤作“夜不收”。
其实设立这两个兵种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因为正统后期,发生了著名的“土木堡之变”之后,大明实力减退,“边备废弛,声灵不振”;反观虏寇诸部却是“多雄杰姿,恃其强暴,迭出与中夏抗,边境之祸遂与明终始云”。虏寇的猖獗,使得宁夏边防压力大增,于是只有砌边墙,修墩台作为防御补充。现在宁夏的边墙究竟有多少道?修了几次?如今是难以说清楚了。至于说屯堡和墩台(烽堠)就更多了,据林平之查阅的资料统计,宁夏全境共修建屯堡90个,墩台485个。刚开始的时候,每个墩台都是有兵卒驻守的,他们就叫“墩军”。每一座墩台墩军和“夜不收”的配比是5:2,所以一般墩台驻守的是七个人。墩军驻守墩台上,“夜不收”则是巡视活动。
自土木之变后,鞑靼骑兵每年都有无数次小股骑兵袭扰,让大明头疼不已,而宁夏则是首当其冲,由此可见宁夏外患之强
本来外患已经让宁夏动荡不安,但是和内患一比,似乎外患又不算什么了。
宁夏当陕右,西北三边一重镇也。远在河外,本古戎夷之地,历来叛服不常。《宣德宁夏志》“风俗”云:“其土居人,性勇,锐于战斗,善畜牧,然甚崇敬释氏,重巫觋。《金史·夏国赞》亦曰:‘民俗强梗尚气,重然诺,敢战斗。’今之居此土,有仕宦者、征戍者,有谪戍者,齐、楚、吴、越、秦、晋之人皆有之,是故风俗不纯,难以一而言也”。“笃信禨鬼,尚诅咒。(《宋史·夏国传》)强梗尚气,重然诺,敢战斗。(《金史·夏国赞》)杂五方,尚诗书,攻词翰。(旧志)重耕牧,闲礼义(新志)。
所谓“笃信禨鬼,尚诅咒”,描述的是宋代西夏党项族的风俗。所谓“强梗尚气,重然诺,敢战斗”则反映了西夏国民强悍粗犷的特殊民族性格。所谓“杂五方,尚诗书,攻词翰”,五方的意思是:指东、西、南、北、中五个方位,“杂五方”指来自各地的移民。《宣德宁夏志》引用宋熙宁间(宋朝1068年—1077年间)常山侯宋敏求撰写的《长安县志》的话说:“五方错杂,风俗不纯,亦犹是矣。”,因此“杂五方”是形容宁夏的移民社会。表明宁夏当时在中原文化的浸染下,在移民文化的影响下,在明代地方政府的倡导下,民众逐渐崇尚文教的社会潮流。“至我圣朝,习俗通五方,而尤崇尚节义,宜多贡士名贤。”
从宋金时期的官方记在就不难看出,如果想让宁夏安稳一点有多么困难。
不过与现在的大明相比,宋金时期的宁夏真的可以算是民风纯良了。两百年前,蒙古灭西夏,留下来的西夏原居民“百无一二”。“千里几成赤地”,“城遂空”——这是宁夏历史上最惨烈的一次空城,并且持续时间约40年。后来元世祖忽必烈下诏令西夏时外逃的避难者归还本籍,并设西夏惠民局收容安置,组织屯田。同时从内地移民以实之。并“签发西夏回回军”、“探马赤军”等蒙古军队亦参加屯田,元朝的这次移民,实现了对宁夏人口的彻底清换,从而奠定了宁夏“回回之乡”的基础。大明初年,先是为防避元蒙残余势力的袭扰,朝廷将宁夏境内的全部居民迁往陕西关中,三五年后又迁回原地,并“徙五方之人实之”特别是江南地区人口的大量迁入,对宁夏社会风俗的影响很大。因此,此时宁夏府地区民族大体有汉族、党项羌后裔、蒙古族以及回回,而这四族之间互相看不上,没事儿的时候就会找点理由干上那么一架,他们倒不会麻烦官府,因为他们打起来连官差都一块打了。
当然了,宗教问题也是宁夏很麻烦的一点,就光现在宁夏就主要流行着佛教、道教、喇嘛教和回回教四大宗教,很多地方还有自己小型的宗教,教徒之间的血拼更是常见的事情,往往同一个民族不同宗教的也经常的打的头破血流。为了安抚各种宗教信徒,地方官府在宁静寺、清宁观和报恩寺内分别设置了管理诸种宗教的机构:汉僧纲司、道纪司、番僧纲司。回回教则在礼拜寺。但是官府可以分开这些布道场所,却分不开教中之间的各种矛盾,故此宁夏的宗教案件也是全国数得上的多。
当然,如果仅仅就是这些还好说一点,最麻烦的就是,当今天子听信了刘瑾的革新建议,准备进行新政,而新政的实验地点好死不死的就选在了宁夏府。世人皆知,自古以来搞新政可以说就不可能有什么好结果,不单是搞新政的人不会有好结果,搞新政的各种政令也不会有好结果,同时新政下的百姓更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这并不是说新政不好,而是无论是什么样的旧政都已经根深蒂固,也许有不妥之处,但是却也有合理之地,甚至于绝大部分地方是合理的。这就如同一个人因为偶然的原因骨折,如果立刻护理然后好好调养,过了一段时间也就恢复了正常,但是假设开始治疗的时候接骨方式不对,时间久了就会发现行动不便,但是此时伤口已经愈合,血脉已经流通,如果再想矫正骨骼就必须再次打断重新接过。但是再次断折不但要再次承受锥心之痛,而且人的骨头不是可以无限伤害的,再次的接骨很有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恶果。故此很多人如果初次接骨出了问题,宁可忍受做一个跛子也不愿意再次接骨重铸。当然,如果扁鹊再世华佗复生,这种手术还是有一定的把握的,但是普通大夫是想也不要想,而且即便是华佗扁鹊,多数情况下也会建议病人不要乱搞,毕竟可以保住一条命最重要,特别是这个病人本身不是那种特别抗慥的情况下。
一个人尚且如此,一个国家更是如此,祖宗之法未必就是对的,但是如果想要改变就如同把人的筋骨打断重续,一个不留神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但是人性总是难以琢磨的,就像一个跛子,他虽然舍不得打断自己的腿骨重续,但是走路的时候又总是抱怨自己的瘸腿,特别是走一些长路或者山路的时候,就更是难受,因此有总会抱着希望去尝试让自己的瘸腿变好,于是自己经常会采用压腿、捶打的方法,自以为可能会让自己好起来,殊不知每次都会以浑身青一块紫一块告终。
但国家是由人组成的,也就自然会有那些抱着侥幸心理的人总想试试,毕竟一旦成功就是自己一飞冲天名垂史册的时候。所以自有王朝以来,无论是商鞅、桑弘羊还是前朝的王安石、范仲淹无不如此,但是结局都是让人嗟叹。
抛开这些不提,即便新政无一不好,但是无论多好的经文也架不住地方上那些歪嘴的和尚念啊,毕竟他们才是真正的执行者。就像孔圣人的话说:“以直报怨。”硬是被那些别有用心的缺德鬼给篡改成要无条件的受害,还要以德报怨。
一念及此,林平之心中不住口的大骂刘瑾吃饱了撑的,别说你一个太监,先天性就和文官系统站到了对立面,就算你是当朝首辅权倾天下,搞这个东西一个不留神就是丢官罢职抄家灭门。但是你自己找死就算了,还要拉那么多人垫背,这么一搞,肯定天下大乱,倒霉的老百姓不会想到是那些底下的官员使坏,只会淳朴的痛骂新政,这下子不单是要害的无数百姓家破人亡,最后还要连累大量新政官员。
不过骂归骂,林平之虽然管不了朝廷上的事情,不过自己现在坐镇宁夏府,他无论如何也要护得这一府之地的安宁。
第三十三章 上谕
五日之后,林平之总算将张三送来的锦衣卫有关宁夏府信息的情报汇总看完,他看着面前几个因为做苦力风吹日晒面色黝黑的锦衣卫力士,心中也涌起一丝敬意。
放下手中最后一本案卷,林平之抬头道:“王宽,本官今日要出去一趟,本官不在的时候,你全权负责卫所的一切事务。”
王宽连忙躬身领命,心下也是激动不已,毕竟,这是自己第一次做主。
随即林平之看向张三道:“张三,你和赵四陪本官出去一趟。”
张三赵四一愣,随即欣喜的拱手领命,王宽是百户大人以外户所唯一的官员,留他看家自是理所当然,但是大人到宁夏府初次出门不带跟他一起来的马华,而是带自己二人,岂不是自己的造化?虽然不知道百户大人要去做什么,但是大人远道而来,又没有自己的班底,现在自己跟在大人身边,自然立功的机会也多点,就算没功劳,在大人面前混个脸熟也是好的,再说了,大人肯带着自己就是机缘,没看见王宽已经贵为小旗了么?
林平之也不管二人心里怎么想,只是回到后堂换上正装,随即让张三两人带上随身物品,出了衙门翻身上马,张三赵四紧跟其后,三人打马扬鞭出城而去。
一个时辰左右,林平之在宁夏卫的千户所衙门前收住丝缰翻身下马,张三两人也连忙紧随其后。千户所中自有军士上前查看,赵四连忙上前道:“这位兄弟,我家大人前来拜会千户大人,敬请通禀一声。”
军士见到林平之身上的飞鱼服绣春刀不敢怠慢,连连点头称是,随即转身飞报而入。
林平之看了赵四一眼:“没想到我锦衣卫的声明堕落如此。”说罢叹了口气,面对另外一个看门军士淡淡的道:“你速将我三人马匹牵去好好看护。”
说罢一甩衣襟迈步便向衙门内走去。
张三赵四愣了一愣,随即面红耳赤,这种话本应该是他们二人来说的,让大人亲自跟门子开口说话本就堕了锦衣卫的威名,自己兄弟这些年已经被世道压弯了脊梁,还要大人让自己重新挺起胸膛做人。二人的腰身也不由得一挺,张三牵过三匹马走到发呆的军士面前,将缰绳向他手里一塞,厉声道:“要知道喂上等的马料,掉一根毛,爷爷打断你的狗腿!”
说罢与李四跟在林平之背后大踏步而入,心中也不觉得热血沸腾:“奶奶的,当了这么多年孙子,今天老子也要重新做人了。”林平之也感知到了背后的事情,嘴角微微一挑,他就是要自己的下属懂得什么叫做进退,人生自然不能到处当爷爷,但也不能处处做孙子,该有架子的时候必须要有,这就叫做进。
还没走几步,就听到一阵大笑传来:“不知哪出的仙风,把大人吹到了我宁夏卫小小的千户所。”
一个身着大名千户官服的大汉迎面而来,面对林平之满面春风。
林平之淡淡一笑道:“何千户?”
大汉抱拳道:“正是在下,请大人里面请。”说着手上做了个请的姿势。
林平之也不答话,迈步走进大堂直接坐在了正位,张三赵四分左右站立两侧,心下仍是不住的忐忑,人的心境不是某一下就可以改变的,虽然有林平之这个靠山让他们兴奋无比,但是长期的压抑,让他们对何千户这种在他们眼里高不可攀的人物还是有本能的忌惮。
何千户眉头微微一皱,心下也是不快:“虽然你是锦衣卫,但毕竟只是一个区区白户,又是外来之人,到了本官的地盘居然如此托大,真真是欺人太甚。”不过他目光扫过林平之的飞鱼服,还是勉强压下了心中的怒火,他虽然是个武人,但身为千户该有的心机自然还是有的,对方如此托大必然有所依仗。再者,他也知道锦衣卫虽然是天子亲军,但是能得穿飞鱼服的确实寥寥数人,不是位高权重的显贵,便是圣眷在身的宠臣,自己也没必要得罪这种自己摸不清根底的愣头青。
故此只是微微一愣,何千户面色不变的坐到侧座。双方坐定,自有下人端来新沏的茶水,仆役退下后,何千户在座椅上微微一躬道:“大人远道而来不知有何见教?”
林平之似笑非笑的看了看何千户,并未开口。
这一个不上不下,搞得何千户有些进退失据,只好硬着头皮勉强着又问了一遍。
林平之冷冷一笑,连眼皮都合了起来。
这下何千户也有些按捺不住,强声道:“大人莫非来消遣本官?”
林平之听在耳中,心下暗叹:“看来还需要好好的培养自己的班底了,张三赵四现在就是两个榆木疙瘩。”
林平之双眼猛地一睁,拍案而起,厉声道:“何锦,尔可知罪?”
何锦眉头一挑,冷声道:“大人何意?”募得他的双眼猛然睁大,死死盯着林平之的腰间,额头冷汗涔涔,随即双膝跪倒道:“微臣宁夏卫千户所千户何锦叩见吾皇陛下,陛下陛下万陛下。”
这下子连林平之身后的张三二人都搞得不知所措,他们自然不会蠢到认为大人是皇上伪装的,但是这种变化也让他们措手不及,只是努力让自己站的更直,不让自己给大人丢脸。
林平之冷冷看着何锦,直到何锦豆大的汗珠像雨点一样落在地板上,林平之才开口冷声道:“圣恭安!”
何锦这才擦了一把汗,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
林平之忽然再次开口道:“上谕!”
何锦连忙又是扑通一下跪倒在地,浑身已经抖成了一团。
林平之缓缓道:“姿命锦衣卫北镇抚司下百户林平之镇守宁夏府锦衣卫卫所,代天查察,钦此!”
随即低头看了看何锦,冷声道:“何千户,起来吧。”
何锦努力了三次,才算重新站了起来,站在那里手足无措。
林平之已经坐回主位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冷眼看着何锦,心中也松了口气。刚刚他故意在无意间显露了一下自己腰间的腰牌,他此时腰间挂的并不是普通的锦衣卫百户腰牌,而是北镇抚司的腰牌,要知道北镇抚司的锦衣卫到外地都是奉旨办差,所到之处如朕亲躬,故此地方官员首次见到北镇抚司的官员都要叩拜,而北镇抚司的人也要说一声“圣恭安!”,因为官员跪的不是他,而是他代表的皇上。
但林平之此次并不是奉旨办差,而是负责镇守宁夏府锦衣卫卫所,但是林平之玩儿了点儿花样,他并没有说自己奉旨办差,而是玩儿了个文字游戏,将皇上给自己的口谕说了出来,这样一来,他没说谎,自然不是矫诏,但是在何锦听起来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林平之自然不会指出来自己说的话让对方误会了。
不过这种方法看起来简单,却极其考究一个人对天时地利人和的把握,首先,林平之先用喧宾夺主的方式激怒了何锦,随后并没有主动给何锦看什么而是让何锦自己偷看到腰间的北镇抚司腰牌,然后再用冷漠的态度让何锦方寸大乱,最后再突然说出所谓的圣谕再次扰乱何锦的心神,这个时候的何锦已经无法去辨认所谓圣谕的真伪了,而人一旦已经做出了判断,那么他后面及时发现了不妥,都会自己将这种不妥解释成为正常。当然,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因素,林平之也是在最初喧宾夺主的时候看出来这个何锦虽然有一定心机,但仍有武夫的冲动,假设换做一个官场的老油条,林平之断然不会如此做,因为其结果必然是贻笑大方,给对方徒留一个虚张声势的纸老虎形象,那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第三十四章 恶客
看着浑身大汗的何锦,林平之也知道敲打的差不多了,如果继续敲打就适得其反了,毕竟自己此次来是有事相求的,不宜太过,于是开口道:“何千户,坐下说话。”
何锦有擦了擦汗,虚坐在椅子上,面色不安的望向林平之。
林平之一边喝茶一边道:“何大人,本官到此,也不欲为难他人,不过上命在身,本官也左右为难啊。”
何锦吞了口口水,拱手道:“大人,下官虽然官小职微,但自任千户以来,一直兢兢业业勤勤恳恳,虽无十分功劳,但也无大过失之处啊。”
林平之暗自点头,果然能做到一定位置的人没有一个简单的,这莽夫倒是也颇有才学,知道如何推脱责任含糊其辞,同时还要巧妙的套对方的话。
林平之点头道:“何大人,本官虽然初来乍到,但是我锦衣卫替天子监察天下,自然知道很多应该知道的事情。”他低头缓缓品了口茶,不紧不慢的将茶盏轻轻放在案头,动作轻柔而缓慢。随即似笑非笑的看着何锦道:“何大人,我宁夏府锦衣卫今天的样子想必你比本官还要清楚吧?”
何锦擦了擦汗,抬头道:“大人,下官乃是个军人,虽然是宁夏府千户,但锦衣卫的事情可不是下官敢过问的啊。”
林平之淡淡笑道:“何大人这个话说的原本也不无道理。”何锦刚刚松了口气,林平之声音忽然一高:“然而(何锦一哆嗦。)!锦衣卫乃天子亲军,如今宁夏府锦衣卫百户所落魄如此,这是宁夏府在打皇上的脸啊。”他看了看何锦,冷笑道:“或许此事与何千户确实无关,但是一旦追究起来,是应该让布政使衙门来担责任还是让都司大人来担担子?”
何锦旧汗未去全身又是一身大汗,这林大人说的不错啊,锦衣卫百户所毕竟是在宁夏府境内,而且大明各地的锦衣卫卫所名义上都隶属十三省的都指挥使司,如果真的较起真来,到时候追究起来,自己这个千户的确没什么责任,但是能让布政使大人或者都司大人去担责任么?别说他们,就连自己的顶头上司周昂指挥使也会把责任推下来,到时候,自己这个千户不大不小恰到好处。
其实换做其他的时候,何锦自然有一百种方法可以将这个球踢出去,否则宁夏府的百户所也不会破落到这个地步,但是今天他被林平之一顿敲打方寸已乱,坐在那里心乱如麻。
过了半晌,何锦一咬牙,抬头道:“林大人,此事下官虽然无责但也有责,还望大人给下官一个机会,三天之内,下官立刻整修宁夏府锦衣卫卫所,补发所欠钱粮,将功赎罪。”
林平之眼皮也不抬,再次拿起茶盏,淡淡的道:“今日补发齐备,再加十匹骏马,二十只火铳,三千两纹银,另外准备两百名工匠负责重建百户所。”
何锦一呆,吃吃道:“大,大人,这似乎有些。。。”
林平之将茶盏啪的一声重重的墩在案头,厉声道:“何锦,本官奉旨办差,不是来做商贾和你讨价还价,更不是来当叫花子,若你不识时务,就不要怪本官公事公办了。”
何锦一吓,没想到这上差年纪轻轻,脾气如此之大,如果没有什么大的靠山岂敢以一个百户的身份公然呵斥自己这个堂堂千户?他久在公门,太清楚这公事公办是什么意思了,顿时冷汗再生,连忙起身拱手道:“大人息怒,下官这就准备,这就准备。”
林平之冷冷地道:“你就在此处安排,今日戊时之前,如果一应物品不送到卫所,就莫怪本官翻脸无情了。”林平之现在绝对不能给何锦离开自己的机会,这家伙毕竟浸淫官场十数年,给他时间去静思,难保不会出什么变故,虽然对自己不会造成什么影响,但是自己是来要钱的,这是绝对不能出什么差错的。
何锦诺诺连声,转身大声招呼,转瞬间千户所的各级官兵运转起来,清点物资钱粮,挑选战马火铳。林平之也不打扰何锦分配的工作,只是让张三和赵四跟着何锦的人去清点物资,张三赵四心神激荡,咽着口水忙不迭的去了——实在是穷的太厉害了。
官府中事就是如此,你逼的急他就做的快,你逼得缓他就做的慢,你不逼他就永远也做不完,林平之要求的是戊时之前办妥,结果酉时刚过,林平之要求的一应物资已经全部备好,张三和赵四也清点完毕,对林平之频频点头。
林平之对何锦展颜一笑道:“看起来何大人对我大明还是忠心耿耿啊,如果大明都是何大人这样的官员,何愁我大明不长治久安?”
何锦强笑道:“下官岂敢当大人如此赞誉,这都是下官分内之事,大人过誉了。”
林平之点点头道:“既然如此,本官便不过多叨扰了,告辞。”
何锦见这个恶客终于要走了,虽然心疼银子,但是还是强笑着将林平之一行送到门口,几个下人早就牵着林平之几人的战马在大门等候了。何锦抢上一步接过缰绳递给林平之,林平之对何锦微微一笑,吓得何锦心中又是一哆嗦,以为林平之又要出什么幺蛾子,没想到林平之只是淡淡的道:“有人检举何大人强抢民财,还有强抢民女之事,此事已经被本官压下了,不过何大人还是要多多调教一下手下人,免得给何大人造成不便。”说罢抽出一个信封交与何锦,随即接过缰绳翻身上马而去,张三和赵四也连忙上马带着物资和工匠浩浩荡荡返回卫所。
等林平之一行远去后,何锦的心才慢慢的回到肚子里,当下他也没心思吃饭,直接回到卧房拿出林平之给他的信封拆开,里面记的都是他种种违法乱纪之事,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他点起火,直到这些证据全部化作灰烬,他的心情才慢慢平复下来。其实如果这个时候他仔细的回想今天的事情,依然会发现其中有很多不对的地方,但是林平之最后给他看了这个,让他再也难以客观的去看待今天的事情了。
第三十五章 张龙
宁夏府的锦衣卫百户所已经多年没有如此热闹了,王宽马华倒还好,张三他们十五个老人都是欢呼雀跃,大家这些年过的太苦了,没想到居然还有翻身的一天,这林大人虽然年轻,但手段了得,本以为他最多也就是能和大家一起苦上几天演演戏,然后过几天自己过自己的小日子,再过些天调走。没想到这才几天,不但给大家要来了亏钱多年的粮饷,还重修卫所,更加上前几日见到王宽一夜之间草鸡变凤凰,现在大家对林平之可以说是五体投地了。
“仓廪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千年前的管仲一语道破天机。如果你希望有人可以为你办事,你总不能一直让人饿着肚子吧?虽然情感可以激励,但是终究不可长远,许诺不能代替现实,更不是现实,而自己更不能把许诺当做已经达成的现实。人多好办事,有了千户所两百多名熟练工匠,短短不过五天时间,整个的卫所已经焕然一新,摇摇欲坠的门楼再次焕发出青春的活力,马老瞎看着自己现在的文书房唏嘘不已,其他的众人也是满眼是泪。又过了两日,在一片鞭炮声中,宁夏府百户所再次打开了红漆大门,开衙理事。林平之坐在正坐,看了看两箱人马,开口道:“今日开始,我卫所正式开衙理事,本官还是那句话,能者上,庸者下,希望各位与本官精诚努力万勿辜负皇上的信赖。”
左右起身行礼:“属下誓死追随大人!”
林平之点点头,继续道:“张三。”
张三起身行礼:“属下在!”
林平之道:“我卫所现在人手依然不足,你在此地多年,本官如果让你负责招收人手你可有把握?”
张三大声道:“大人放心,属下必不辱使命。”
林平之点头道:“很好,上次本官和你说过,如果你可以将几年宁夏府所收集的情报归总并有用处,本官自有赏赐,此次你去招收人手,总不能自己还没有个官身,从现在起你也和王宽一般,为我卫所的小旗官吧。”
王宽连忙上前拿起林平之书案上的腰牌,转身递给张三,张三熬了这么多年,本以为下半生也就是顶着个锦衣卫的名头做个苦力了,没想到苦尽甘来,不但现在天天有酒有肉粮饷补足,还得了一个官身,从此光宗耀祖,自己光棍一个也没哪家闺女愿意给自己,现在看起来不久以后保媒拉纤的都能踢烂自家的门框了,呃,自家现在还没大门呢,不然也不会在卫所重建以后天天住在卫所的宿舍了。反正张三满脑子胡思乱想,也不知道是怎么从王宽手里拿过来的腰牌,只是浑身颤抖,跪倒谢恩,高声道:“大人知遇之恩,张三永世不忘,此后俺张三愿为大人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剩下诸人眼看张三,也是心神激荡,林平之上次给王宽升官,众人虽然也激动,但无论如何王宽和马华是陪同林平之来的,虽然知道他们也不是林平之的班底,更不是亲信,但至少比自己和林平之要亲近一点。没想到短短几天,那马华毫无变化,反而是这个张三摇身一变官职在身了,要知道这些年张三可是和他们朝夕相处,和林平之绝无私人关系,他既然可以挤掉马华上位,那岂不是正好说明自己也有机会?
人都有向上之心,虽然未必视财如命但是升官发财没人不愿意,特别是这样不需要搞人际关系拍马屁行贿就可以获得,谁能不愿?林平之笑了笑,忽然开口道:“张三,你现在已经是堂堂从七品的朝廷命官了,再叫张三似乎不雅。”
张三虽然憨厚却不傻,这一刻他福至心灵,再次扣头道:“张三愚鲁,还望大人给小的赐名。”
林平之笑道:“张三,本官不懂风水八字之学,不能依你的八字起名,不过本官看你身体壮硕体格雄伟,有龙虎之相,如果你不嫌弃,本官便称呼你为张龙如何?如果你有他意,便给本官几天时间,本官给你好好的再想一想。”
张三大喜,叩头震天,高声道:“小的多谢大人赐名,张龙对此名万分欢喜,大人万勿费神另起。”
林平之也笑道:“好,张龙,以后你就是我百户所的小旗官张龙了,起来吧,本官没那么多规矩。还有张龙,你以后也是有品级的朝廷命官了,不要再动不动就小的小的的叫了。”
张龙忙道:“是,小。。。嗯。。。卑职领命。”他的声音更加颤抖,这不但是上官对他的尊重,也是让他以后可以自重,对啊,自己现在也是官了,还是从七品的官职了,这一句卑职让他彻底的脱胎换骨了,周遭众人心中更是又羡又嫉。
张龙一跃而起,大声道:“各位,今日我张龙天幸得大人赐名,今日晚间我张龙在太白居宴请各位一同庆祝,大家一定要赏光。”说罢作了一个四方揖,他也不是傻子,岂能让林平之再起名字?虽然林平之不是金口玉言,但那时顶头上司,就是自己的天,自己的衣食父母啊,自然应该言出法随,岂能更改?再说了,张龙虽然简单,比起张三来自然不可同日而语。此时他丝毫不提自己升官,只提林平之赐名,不但一句话就拉近了和林平之的私人关系,更是将赐名看的比升官还重,还淡化了昔日同僚今日下属对自己的嫉妒,可以说短短一句话,滴水不漏面面俱到。林平之也暗暗点头,他并不讨厌自己的下属有心机,就怕下属是饭桶,有心机绝不是坏事,更不代表是坏人,在不影响他人利益的前提下维护和增加自己利益,这种心机是好事,林平之自己也不是那种毫无心机的人,不过他认为这不是心机,而是一种对自己好对他人也好的智慧。
众人一听张龙的话,也是一阵的祝贺,锦衣卫衙门不是府衙之类的民政衙门,里面的人虽然也有尊卑等级,但没那么生硬,人情味更多了一些,规矩也少了一些,他们这种喧哗如果在民政衙门里面是绝对不会的。林平之等众人的喧闹声静下来,再次开口道:“王宽,从今日起,你全力辅助张龙,争取让我卫所早日重现锦衣卫的威风。”王宽也连忙起身领命。正在此时,忽然有人禀报,宁夏卫有人前来送信。林平之微微一笑,让门子将人带来,不一会儿,一个身着鸳鸯袄脚踩铁网靴的士兵被带了进来,这士兵见到林平之连忙躬身施礼:“小的给大人行礼了。”
林平之心中暗笑:“果然坏事传千里,想来自己威逼何锦的事儿已经传出去了,这个小兵怕刚来就挨打吧。”林平之面色不动,开口道:“你是何人,为何求见本官?”
那士兵道:“小的是宁夏卫指挥使周昂周大人的亲兵,奉周大人命前来给大人送一封请柬。”说罢从怀中掏出一封烫金的请柬双手呈上,王宽连忙上前接过递到林平之案头,林平之打开请柬扫了一眼,笑道:“周大人真是客气,既然蒙周大人盛情,你且回去回禀周大人,本官准时赴宴。赵四,你带这位兄弟前去门房领赏便是。”此时,王宽和张三都已经是小旗官了,这种事情自然不需要他们再做了,贵人不可贱用,这也是用人之道,否则下属不但不能成为人才,还会成为蠢材。
第三十六章 请柬
赵四带着亲兵下去后,王宽和张龙上前道:“大人,周指挥使忽然宴请大人不知何意?”
林平之淡淡一笑:“无他,鸿门宴罢了。”
王宽急道:“既然如此,大人为何不回绝他们?”
林平之扫了王宽一眼,冷声道:“王宽,本官告诉你是鸿门宴,不是让你来质问本官的。”
王宽一惊跪倒扣头道:“大人,属下绝无此意。”
林平之淡淡的道:“算了,不过你要记住,以后如果你没有主意就闭嘴,哪怕是馊主意也比没主意要强。”
王宽一头冷汗,嗫嚅着躲在一边不敢再言语。
张龙瓮声瓮气道:“大人,卑职陪您去。”
林平之笑道:“不用了,谅那周昂也不敢对本官如何,况且你现在身负本官给你的任务,你好好的将本官交于你的事情做好即可,本官自有打算。”
张龙闻言抱拳回位不再言语。
此时赵四已经回来,从同僚口中知道了刚刚发生的事情,见林平之拒绝了张龙的陪同,上前一步道:“大人,您是我卫所的天,虽然卫所人手不足,但是总不能让人看轻了我百户所,您身边无人伺候实在太不成话,张大哥身负要职不可离开,就让小的陪您走一趟吧。”林平之微一盘算,赵四说的也不无道理,毕竟现在自己不是光杆司令,有机会让下属出去见见世面,也有利于他们的成长。于是点头道:“好,既然如此,就由赵四陪本官一行。”赵四高声领命,心下激动不已。
周昂的府邸在不在宁夏城中,而是在宁朔县里,距离不算太近,往返大约需要四个时辰的时间。故此林平之两人在午时便更衣出门,因是家宴林平之未着正装,只像富家公子一般穿了一身绸缎长衫,二人骑马直奔指挥使周昂的府邸。二人到时刚好到晚饭时间,刚到大门,已经有两名军士上前施礼道:“小的请问是否林百户驾到?”赵四打马上前道:“正是我家大人驾到,周指挥使可在?”
军士连忙道:“大人已在大堂恭候林大人,还请林大人下马跟小的来。”
话音未落,赵四一记马鞭就抽了过去,清脆的一声响亮,打的小兵就地转了一圈,赵四大骂道:“瞎了你的狗眼,你是何等样人,居然敢托大让我家大人跟着你。”说罢又是一鞭,旁边的一个小兵当即叫到:“你凭什么无缘无故打人?”赵四也不说话,跟着就是一鞭子,这个小兵侧身躲过。“狗日的你还敢躲?!”赵四大怒,右手一甩鞭影重重,他这下子用上了功夫,那小兵岂能躲过?登时被抽了一个人仰马翻。指挥使的府邸自然不会只有两个小兵,门口一乱,一队亲兵立刻冲了出来,为首的一个边军百户打扮的叫到:“何人在此吵闹,难道就不怕王法么?”
林平之饶有兴致的看着,一言不发,赵四坐在马上喝道:“我家大人是你家指挥使请的贵客,你们就是这样待客的么?”那百户看了看林平之两人,冷笑道:“我指挥使府邸如何待客还用不着阁下操心,不过阁下在此行凶伤人,如果没有个说法,哼哼。。。”
赵四白眼一翻,冷面看着指挥使一言不发。
百户大怒,他的话说一半,本就是要让对方接口才能说下去,现在对方一言不发,反而搞得自己进退失据,恼羞成怒道:“阁下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将手一摆厉声喝道,“拿下!”后面的亲兵立刻拉了刀枪将二人围在当中。
顿时枪刃刀锋寒光闪烁,所有的亲兵只等百户的一声命令就乱刀砍下,林平之二人默不作声,只是冷冷的看着面前闪着寒光的兵器。百户此时反而有些不知所措了,他本就是听了指挥使的话,如果来人不好说话就给对方一个下马威,但是这个下马是有了但是威并没有立成,对方摆明了就是油盐不进,丝毫不给台阶下,可是这种时候一旦自己退缩,不但上官哪里无法交代,就是下面的士兵也会看自己不起,这个人实在丢不起啊,这也就是羞刀难入鞘。他现在有些后悔为什么不让亲兵拿着水火棍上来,要知道,棍子和刀子不同,棍子不像刀枪那么厉害,但是棍子却很有用,棍子如果打下去,一般都会看看要打成什么样子,但是刀子一旦出鞘,就只找人致命的弱点,可以说,棍子本就是一种很势利的兵器。但是现在他的亲兵手里拿的不是势力的棍子,而是无情的刀枪,怎么办?骑虎难下!
百户的额头已经见汗,他的脑子里面也正急思对策,如何能找个台阶,但是有人明显不想给他台阶。林平之忽然打了个哈欠,淡淡地道:“好困。”说罢一带丝缰,拨转马头便要走,赵四也随即调转马头,围在他们后面的亲兵顿时如临大敌,他们实在不知道如果这两个人走自己应该怎么办,百户满头大汗,但是他已经来不及思考,猛一咬牙,刚要高喊:“动手。”
“住手!”一声大喝阻止了百户,这百户也松了一口大气,他已经听出,自家大人出来了。只见一个络腮胡子膀大腰圆的中年大汉身穿指挥使的官府从门内走出,大笑道:“林大人,稀客稀客,本官在前厅忙活给林大人的菜肴,一时不察,这些狗才居然将林大人当做了普通客人,多有得罪,本官在此赔罪了。”
林平之知他是装模作样也不说破,微微一笑道:“周大人言重了。”说罢翻身下马。周昂面上一愕,眼中却闪过一丝精光,心中对林平之暗自忌惮。他自然知道自己刚刚所说的话连市井之徒都听得出来是逢场作戏,自己不过是为了杀杀对方的威风,让对方知道自己不将他放在眼里故意说这种虚伪的话,但是再假的台阶也是台阶,如果你不接或者质问对方说话的虚伪就是你没有道理了,这个道理人人都知道,但是却不好破解,只能打哈哈的假装相信,然后互相吹捧一下。没想到这年轻人真是厉害,居然把自己的假话完全当真的实收了,还故作大度的对自己表示原谅,不但没杀成对方的威风,还让人扎了一个回马枪,自己还只能吃哑巴亏,关键他还是先说完话再下马,无形中已经稳稳的在气势上面压了自己一头。
周昂心中暗气面上不显,大笑道:“林大人年轻有为,真是我大明的福气,来来来,今日老哥哥却要好好敬你几杯。”说罢上前拉住林平之的手,双方携手揽腕有说有笑的走进了大门,赵四两人也不多言,手按刀柄紧跟着走了进去。
第三十七章 宴会
宁夏指挥使毕竟是地方大员,特别是在宁夏这个边陲重镇更是位高权重,周昂的府邸占地广大,亭台楼阁鳞次栉比。
周昂携手林平之进入宴会厅的时候,里面已经坐满了人,见周昂二人进来,各路宾客连忙起身行礼,周昂含笑点头,随即将林平之拉到左边首位坐定,赵四随即侍立在林平之身后。周昂回到主位端起酒杯大声道:“各位同僚,本指挥使设置家宴,酒微菜薄,多谢诸位不弃赏光,周某在此多谢了。”说罢一饮而尽。众人自然纷纷举杯,连道周大人客气了。
一杯酒喝完,周昂又端起一杯酒,手指林平之道:“各位都是本土故人,大家也许奇怪这位大人是谁,为何周某请他坐在首席。这位林大人却是刚刚从京城调入我宁夏府,乃是锦衣卫的后起之秀,现任我宁夏府锦衣卫百户所的百户——林平之林大人。以后林大人和我们就是同僚了,还望大家多亲多近。”说罢一饮而尽转身坐回主位。
不过这次无一人饮酒,相反每个人面上都露出冷笑之色,忽然一人冷笑道:“我道是什么大人物,不过一个区区百户,老子手下的百户没有十个也有八个。”又一人笑道:“沈千户过了,你没听说这位小哥乃是锦衣卫的红人么?”一人大声道:“老胡,你们两个鬼扯什么?两个小小千户居然敢评论一个百户大人,还懂得点尊卑上下么?”
那二人一愣,连忙陪笑道:“许指挥说的是,属下非议上官,该罚该罚。”说罢装模做样坐在哪里大剌剌的对林平之一拱手,随即端起酒杯一饮而下。这一下整个宴会厅登时哄堂大笑,林平之面无表情根本没有兴趣搭理这几个人,开玩笑,自己是宁夏府锦衣卫统领,就算要理论,在这个地方也只会面对周昂,这三个人是什么东西?
赵四却是大怒,不过他不是愣头青,知道在这个地方不宜胡乱发作,再看了看林平之的反应后和马力站的更直,对那三人怒目而视。
忽地又有一个声音响起:“许大人所言极是,你看看咱们这些人,连许大人身为副指挥使也是孤身一人,哪有人家还带着个随从威风八面。”随即又是一阵哄笑。
周昂见林平之伸出筷子夹了一口菜,丝毫没有反应,心中暗骂一声,开口道:“林大人,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许巍许大人是在下的副手,现任宁夏卫副指挥使,那位是他下属的沈冲沈千户,都是军中粗人,说话口无遮拦,还望林大人海涵不要与之一般见识。”
林平之喝了一口酒,淡淡的道:“周大人所言极是,林某自不会和他们一般见识。”这话说的四平八稳,但是当即捅了马蜂窝,沈冲一拍桌子叫道:“姓林的,周大人和你客气,你倒端起大来了,你一个小小百户官,周大人赏了你天大的面子,你却如此不知进退妄自尊大。”
林平之恍若未闻,只是斜睨一下低头吃菜的周昂,随即眼皮一垂拿起一个鸡腿吃了起来。沈冲见自己被无视了,跳起来戟指林平之叫道:“姓林的,听说锦衣卫各个身怀绝技,沈某不才,想领教领教,看看是不是真的。”
林平之只做未闻,吃了口鸡腿,转头对周昂道:“周大人,请问贵厨是哪里请的?这菜烧的真是了得,回头林某也想请一个。”
周昂没想到林平之如此沉得住气,抬头笑道:“好说好说,林大人如果喜欢本官愿意割爱。”说罢转头对沈冲道:“沈冲,你喝多了,还不给本官坐下,再若生事严惩不贷。”
沈冲脸一红,重重的坐回位置,端起酒杯猛喝了一口。副指挥使许巍眼珠一转,端起酒杯面向林平之道:“林大人,我们这些丘八生性粗豪,不会说话,切勿见怪,不过林大人也怪不得他们,最近我宁夏府来的外官无一不是欺压我本地官绅,我们这些兄弟都含怨已久,见到林大人也是外官,故此难免带有先入为主的偏见,还望林大人不要放在心上。现在我老许看林大人胸襟广阔,似不是那一类人,为此老许在此向林大人赔罪。”说罢一饮而尽。
林平之眉头一挑,暗道这许巍倒是个人物,也端起酒杯含笑道:“许大人客气了,林某初来乍到以后还要许大人多多帮衬。”说罢酒杯一仰也是涓滴不剩。
许巍满面是笑:“好说,好说。”坐下对沈冲使了个眼色。
沈冲也站了起来,粗声道:“林大人,我先喝一杯赔罪。”话音未落酒杯已干,随即狠狠将酒杯一蹲,大吼道:“沈某现在知道林大人有度量,但是沈某就是心里憋气,近年来,我宁夏卫的官兵处处受气,别说军饷,连妻儿都维护不住,来一个外官就拿我们不当人。沈某听说林大人刚来就去老何那儿敲了一笔银子,心中不忿故此才会如此失态。”
林平之淡淡看了一眼周昂,周昂怒道:“沈冲,让你别说话你还胡说八道,怎得讲林大人与那等贪官污吏视为一丘之貉。”说罢转头对林平之一笑道:“林大人,这些人总是口无遮拦,过后本官必然严加惩处,让他们以后不敢乱说乱道。”
林平之笑了笑:“周大人的好心本官心领了。”随即他面色一正,声音陡然提高道:“不过本官如若今日不将此事分说明白,传了出去只怕让有心人借题发挥,故此趁此机会还是要解释一下。”
他声色转厉:“自我大明开国以来,我锦衣卫乃太祖所建向为天子亲军,如今宁夏府居然视太祖遗训如无物,宁夏卫更蔑视皇权克扣我锦衣卫粮饷,本官奉天子令镇守宁夏,向宁夏卫索要所欠粮饷有何不妥?”
周昂等人面色一变,都说我大明文臣无耻,怎么这锦衣卫也学会这个了?周昂自从何锦处得知林平之索要钱粮之事以后,当场就骂了何锦一个狗血淋头,居然被一个年轻人轻轻巧巧的就给唬了,当时他就知道肉包子打狗,也没打算要回来,不过是想借机压一压林平之,这样才好继续下面的事情,毕竟今天宴会的主旨关系重大。没想到林平之脸不红心不跳,居然把道理说的振振有词比他还有道理。
周昂哈哈一笑道:“刚刚本官已经说了,林大人所做之事乃是正理,都是尔等以讹传讹杯弓蛇影。”说罢狠盯了一眼沈冲。
沈冲连忙起身道:“都是沈某无知,错怪了林大人,周大人说的是,小的现在如同惊弓之鸟,所以才会如此疑神疑鬼,还望林大人海涵。”
林平之见二人一唱一和,已经把事情相当于挑明了,自己再装傻反而落了下乘,于是正色问道:“周大人说沈千户杯弓蛇影,沈千户又说自己是惊弓之鸟,那么二位大人是否愿意为林某解释一下,这蛇是何物?弓又为何?”
周昂一看进入了正题,叹了口气,唉声道:“林大人,你是远道而来,实在不知道我宁夏府的苦处啊,包括所谓贵处百户所的落败也与此有关啊。我宁夏卫岂能不知锦衣卫是天子颜面,但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不过如果真的说起来,周某却不知道从何处开口。”
沈冲叫道:“周大人,您大人大量,还是让小的做这个恶人吧。”
第三十八章 劫匪
指挥使周昂的宴会的气氛随着沈冲的发难瞬间急转直下,林平之平静的看着沈冲,等着他的下言。
沈冲喝了口酒,红着眼睛道:“林大人,大家虽然都是当兵的,但你是京里来的锦衣卫天骄,哪里知道我们这些地方当兵的难处,您也看见锦衣卫宁夏卫所的样子了,想你锦衣卫在这里还成了这个样子,你可想而知我们边军又会是什么样了,我宁夏卫的兵难做啊。”他语音哽咽,忽然不再开口只是一味的喝酒。
许巍开口道:“林大人,沈千户心中委屈,还望勿要见怪,不过他说的也是实情,林大人远在京城,所见者只是京城繁花似锦,岂知道我边军之苦,就算我等说了,林大人也难保不会以为我等无病乱呻吟,如小儿女一般矫情。”
林平之开口道:“洪武九年太祖命长兴侯耿炳文弟耿忠为指挥隶宁夏卫,隶陕西都司。徙五方之人实之,后增宁夏前卫,宁夏左屯,右屯,中屯为五卫,寻并中屯于左右二卫为四卫。永乐辛卯年,陕西都指挥王俶,率骑兵七百与来犯的三千贼兵战于河西,受重伤死于战场,同时战死的还有指挥诸鼎千户沈杰。都指挥许融,守备灵州,在天顺年间率骑兵八百,力拒虏寇,然后追敌寇至河套鹿泉,然后据险力战,射死酋长数人,又杀死酋长儿子三人,最后力尽自刎,誓死不降,鞑虏恨其入骨,刮其肉煮其骨,然后喂骆驼。成化初年,都指挥刘英在定边营率六百军士和虏作战中战死;指挥王理在鸭儿巷率二百人与虏作战战死;弘治年间,都指挥王泰在河东领兵七百与贼兵作战中战死。弘治六年指挥赵玺,率骑兵二百巡逻至灵武口庙山墩下遇袭身亡”
林平之缓缓道来如数家珍,虽然声音不高,但每一个字都清晰的传道所有人的耳中,众将面色渐渐郑重,连低头喝酒的沈冲都惊讶的抬起了头,他们没想到,这个看着像公子哥一般柔弱的锦衣卫鹰犬居然将宁夏卫的历史了解的如此清晰。
许巍抱拳道:“没想到林大人如此知我宁夏卫之事,本将刚刚失言了。”
林平之抱拳还礼道:“本官曾从本朝大才子沈石田处偶见一首写咱们宁夏卫将士的诗作,今日便借周大人的酒宴念给大家听‘从军莫从口外军,身挟战具八十斤。头盔脑包占得七,顿项掩遮从五论。唯甲所披四十五,腰刀骨朵二四均。精工精铁始合度,日夜磨淬光胜银。二五弓箭及其服,随身衣裳八乃定。佩多身重难负荷,还须马上看轻重。’”大才子沈周的这首《边军穷苦》道尽了宁夏边军之苦,更难得用词极其简单粗俗,极其适合没什么文化的大老粗听,直听的在座的众将心中激荡。其中几个便将甚至于眼眶发红,喉咙呜咽。
林平之长叹道:“巍巍贺兰山里,又埋葬有多少我大明英雄的骨骸?贺兰山被称之为“鬼山”,那是有其道理的啊!本官虽不是边军中人,但岂不知边军之苦。”
沈冲起身对林平之施了一礼道:“林大人,我老沈刚刚莽撞了,向你道歉。”他双眼通红,哽咽道:“其实俺们这些当兵的,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活着,也没太多的要求,如果都像林大人这样理解俺们的苦处俺们也就知足了。但是林大人,你看到了锦衣卫卫所欠缺粮饷,但是你是否知道,我边军不但粮饷欠缺更甚,更连妻儿都无法保全?”
林平之双眉一挑,沉声道:“陈大人此言何意?”
周昂叫道:“沈冲,不得无礼,想林大人的锦衣卫之能,对宁夏势必早已了如指掌,又何须尔等呱噪,还不给本官退下!”随后对林平之一笑道:“林大人,下属醉酒无状,让大人见笑了。”
他举起一杯酒高声道:“今日我宁夏卫宴请林大人,只为给林大人接风洗尘,只谈风月不谈公事,如有违者军法从事。”
剩下的酒宴再无人谈及官门中事,只是推杯换盏,说着天南海北,再有就是鞑虏犯边之类的话,倒是再无任何事情。两个时辰后,酒宴结束,林平之婉拒了周昂的再三挽留,告辞上马。
此时早已过了掌灯时间,来时林平之就知道今夜难以返回宁夏城,于是进城的时候赵四已经订好了客栈,主仆两人来到客栈,林平之住一间上房,赵四住一间下房。因为也喝了不少酒,进入房间后,林平之也懒得再洗漱收拾,直接和衣而卧,他睡得倒是踏实,突然间听到房门咯噔一声,门闩动了一下。林平之耳朵一动,也不起身只是周身暗自运转功力,这时,“嗤”地一声轻响,房门推开了。林平之看的仔细,从门外先后走进两个青年,手中都拿着明晃晃地钢刀。
“朋友,我们已经盯了你有一段路了,出门还带着两个随从。兄弟们最近手头比较紧,想管你借点,你看怎么样。”最先进门的青年说出这种话,竟还十分坦然。后面那个倒是很干脆,说道:“大哥,跟他废话什么,赶紧拿钱走人,孩子们还等着这些钱吃饭呢。”“兄弟,我心中有数。”前边的青年说道:“朋友,我也不为难你,也不要你身上的所有钱,只要拿出一半,我们兄弟立马走人。”当强盗的还跟被抢的人商量,这小子还真挺有趣。这人说完,朝林平之逼近两步。
林平之看到靠近,惊惶失措地道:“你……你别靠近,再往前走,我就喊人了……”
另一个青年则是缓缓走到林平之床边,说道:“朋友,我不想杀人。看你的家境,这些钱应该也算不了什么,我们只是拿来救命,算是为你积了份阴德。不要逼我动手,到时大家难看。”
林平之伸手从怀中取出一把碎银子:“我……我身上就这么多……”
青年也不搜他的身子,只是将银子抓在手里数了数,他倒也守信,抬手取过一半,说道:“多谢。”言罢,转过身子,“兄弟我们走。”
另一个青年见得手,马上后退。当先那个青年前脚刚一出门,耳廓边风声响起,青年听出有人偷袭,但想要躲闪已经不及,“蓬”地一声,一拳重重地砸腮帮子上,把他打倒在地。紧跟着一个黑影闪过,在他的腰部又是重重一脚,青年痛的闷哼一声,刚要爬起,却被一脚踹中胸口,震得他一口鲜血喷射而出。后面的青年看到同伙遭到暗算,两步抢了出来,劈手一刀,直奔门外黑影。那黑影不是别人,正是赵四。适才林平之这里一有响动,当即将他惊醒,他不及穿衣服就跑出房间,知是对面房间出事,几步赶到。他不知道林平之武功高低,生怕立时进去,贼人以二人性命相要挟,投鼠忌器,只好躲在门边,静观其动。见青年出门,这才出手偷袭。
房内青年抡刀砍来,赵四是早有提防,身形向外一侧,抬腿一脚反踢对方手腕。青年急忙收刀,赵四跟着欺身向前,右拳击出,打向青年胸口。青年疾步后退,不料赵四的腿脚更快,抢到面前又是一拳,青年身子向后一弯,来了个横断铁板桥,随即向旁一滚,手臂一甩,钢刀射向赵四。赵四忙闪身躲避,“铛”地一声,钢刀砸在墙上,脱落于地,青年趁赵四躲闪的空档一跃而起,纵身朝他扑去,赵四避让开来,劈掌而出,同青年打在一起,战在一团。
转眼功夫二人斗了十余个回合,林平之一旁看着暗自点头,青年的功夫很有套路,显然是专门练过。而赵四的拳脚则没有什么章法,讲究的是快狠准,一旦抓住对方破绽,便施以致命一击。
很快,青年因为急攻猛进,腋下露出破绽,赵四抓住机会,一个侧踢踹中青年腋下,趁青年向旁一个趔趄,岳肃紧逼一步,探掌拿住青年的胳膊,紧跟着一招背擒将青年制住。房外被打伤的青年这个时候才跌跌撞撞地爬起来,手捂胸口走进屋里,被擒的青年见他进来,忙大声喊道:“大哥,这家伙厉害,你赶紧撤。”受伤青年惨淡一笑,说道:“你我兄弟同生共死,我岂能把你独自撂在这里。”说完,青年盯着赵四,又道:“朋友,我把银子留下,只希望你能放我兄弟一马,日后若有吩咐,哪怕是赴汤蹈火,我王二也在所不辞。”
林平之一直冷眼旁观,见这二人面无匪气,倒不像是奸恶之徒,尤其是这个叫王二的,刚刚见到一把银子,尚能言而有信,只拿一半,确是个大丈夫。当下说道:“朋友,你也是条汉子,堂堂七尺男儿,身怀武功,为何不走正路,反而做着抢人财物的勾当。”王二剧烈地咳嗽两声,说道:“实不相瞒,在下名叫王二,那个是我结拜兄弟名叫马六,我二人身世相若,都是受乡间恶霸欺凌,无奈流落江湖,遇名师指点,学得一些本事。后来我二人巧遇,因意气相投,便八拜结交,干的都是劫富济贫的勾当,从未枉杀人命。前几天我二人路经此地,经过一家善堂时,听到里面有人哭泣,既有老人也有小孩。我兄弟进去寻问,才知这家善堂原是乡间一赵姓财主资助建立的,往日多蒙其恩惠,收留了许多孤儿,数月前赵姓财主病死,其子是个纨绔子弟,并无善心,停止了对善堂的资助,善堂内本有四十多个孩子,全靠一对老夫妻照顾,单凭那夫妻二人,如何养得起,后来不断有孩子饿死病死,现在还仅剩六人。于是,我兄弟二人决定就近做上一票买卖,资助这善堂。原本是想打算抢那赵姓财主的儿子,但想到其父多有善举,于心不忍,遂将目标转移到别处。今日在街上踩点时,正巧见到公子衣着不凡,下骑骏马,就连随从都有宝马代步,料想是富家子弟,就起了歹意。所言全部属实,还望朋友手下留情,放了我那兄弟。”林平之见他说的真诚,眉宇间尽是坦承之色,点点头,对赵四点点头,赵四抬手将擒住的青年马六推了过去。马六一到王二身边,马上将他扶住,关切地道:“大哥,你没事吧。”
“还好。”王二说完,冲着林平之一笑,取出怀中的银子,上前两步交给林平之,恭敬地道:“朋友大恩大德,王二没齿难忘,请受我一拜。”言罢,倒退一步便要给林平之跪下。林平之连忙相搀,这倒不是他大意,只是他看出王二绝非奸邪之人。王二被林平之扶住之后,甚是感激,说道:“大恩不言谢,我兄弟二人在江湖上也略有薄名,日后朋友若有难处,我兄弟自当全力以赴。”
然后,向林平之一抱拳,便退后几步,准备和马六离开。
“慢!”林平之见他要走,突然喊了一声。
王二以为林平之是要反悔,无奈一笑,说道:“朋友,您这是何意?”
林平之泰然道:“适才听你说善堂内有许多孤儿需要救助,在下不才,想略尽绵薄之力。”
“看来朋友是不相信我了,也好,我这便带你前去一观,若所言有假,是杀是刮悉听尊便。”王二也是坦然。
林平之对有些犹豫的赵四摆了摆手:“赵四,我现在就和他二人去看看那善堂,果真有许多孩子需要救助,我也想施以援手。”
第三十九章 善堂
当下四人离开客栈,由王二引路,朝善堂的方向而去。善堂客栈并不太远,穿过几条街,快到镇口的一栋宅子便是。来到门首,王二上前敲门,不一会,里面传出一个孩童的稚嫩声音,“请问是谁呀?”
“是我。”王二回答道。
“是王叔叔回来了。”那孩子一听到王二的声音,高兴的不得了,忙打开宅门。
林平之一看,开门的是个八九岁大的男孩,孩子长得很瘦,一脸菜色,身上的衣服尽是补丁,不过倒也洁净。孩子的眼角尚有眼呲,应该是刚从睡梦中醒来,孩子上前一步,抱住王二的大腿,欢快地说道:“王叔叔,你终于回来了,我们都好想你,怕你晚上不回来。”王二轻轻地抚摸孩子的脑袋瓜,柔声道:“叔叔怎么能不回来,只是和你马叔叔出去转转,等到天亮,给你们买肉吃。对了,快给这两位叔叔问好。”王二回手指向林平之和赵四。
孩子很是礼貌,冲着林平之和赵四一鞠躬,说道:“两位叔叔好。”林平之见这孩子很是可爱,不由得上前一步,抚摸孩子的头发。王二说道:“二位里面请,木老伯应该已经睡了,我去喊他起来。”说着,大家一起进了院子。院子里有五间房舍,房子倒还可以,不算破旧,此时此刻,有两间房的窗户已经敞开,露出两个小脑袋瓜来,他们应该是被敲门声惊醒。孩子们一看到王二和马六进来,马上欢呼起来,“王叔叔、马叔叔……”
跟着,一个个推门跑了出来,把王二和马六围住。因为院子里孩子的雀跃,其他正熟睡的孩子也被吵醒,大家见是王二和马六回来,都涌了出来。这时,一位年逾六旬的老者同一个有五十多岁老妪从正房出来,跟他俩一起出来的还有三个刚睡醒的孩子。
王二和马六分别抱起一个孩子,冲着两位老人打起招呼,“木老伯,任大婶。”
“是王二和马六回来了啊,孩子们见你们一天没回来,都是想得很,晚上有的都睡不着觉,生怕你们再不回来。”木大伯蹒跚地朝王二他们走过来。
“大伯,我给你们介绍两个新认识的朋友,他们都是好心人。”王二指着林平之二人说道。
林平之冲着木大伯一拱手,说道:“老伯您好,我叫林平之。”赵四也忙着拱手施礼。二人一起走到木大伯的面前。这位木大伯是个干瘦的老头,衣服也很单薄,跟他在一起的任大婶也是一样,看他们满脸菜色,现在的生活可见一斑。林平之深感同情,和木大伯谈了一会,从他口中证实,王二的话的确属实,可以说,在一进院的时候,他就已经断定王二没有说谎。现在善堂已经快吃不上饭了,木大伯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实在是不忍心让这些孩子再度流离失所。林平之当下掏出身上所有的银子,表示要资助善堂,但他身上一共也就十几两散碎银子。在大明,一两银子已经够小户人家过上一年,十几两已经不算少。
熟料木大伯和任大婶见到一大把银子,吓得赶紧倒退两步,对这些穷人来说,金银这种东西根本就不是他们能够染指的,木大伯吓得一个劲摇头,“这位小官人,这么多银子,小老儿是万万不敢收的。”最后还是林平之强行塞到了他们手里
看到林平之慷慨解囊,木大伯和任大婶不禁痛哭起来,一个劲感慨,这个世上还是有好心人的。赵四心头更是震动,他虽然是锦衣卫世家出身,但却始终是底层人家,也只是勉强温饱,在后来卫所落魄后,更是靠着做苦力为生,自然知道贫苦人家的苦楚。虽然林平之来了以后,无论是从卫所的变化还是自己兄弟生活的提高,都足矣让他对林平之感恩不尽,后又看到林平之的心计手段,更是敬仰有加。但是看林平之清秀的面貌和富家公子的气质,总难以将林平之放到与自己等人平等的地位来看,刚刚听林平之说来善堂捐赠,也和王二两人一样,以为林平之不过是来探查两人所言是否属实,到这个时候他才明白,自家大人是真的来为这些贫苦孩子办实事的,一时间更是五味杂陈。
林平之道:“大伯、大婶,我身上只有这么多,你们先留着用,给孩子们多买点肉吃。若是不够的话,等过些时日我再给你们送来。”
赵四也红着脸,在怀里掏出一串铜钱,塞到两人手里。木老伯两人又是一顿感激,赵四脸色更红,心中却是有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
看着老两口攥着银子满面纠结,林平之晓得原因,说道:“赵四,两位老人心中担忧,毕竟若是他们在市井使用银子,肯定会被不怀好意的人盯上,到时反倒招来祸端。我看不如这样,等到天明,我们多买些米肉送来。”
赵四点点头,心中更钦佩大人对这些老弱的细心,明白林平之不欲暴露身份,便低声说道:“等到天一亮,我就去买。”心中也拿定主意,等回家之后,便约上弟兄们时常来周济善堂。
当天晚上,大家在善堂闲谈,挨到天明,一同到集市上采购,买了许多米肉、蔬菜,并兑换了许多铜钱,全都给善堂留下。到了晌午,木大伯在善堂招待大家吃饭,席间王二寻思以图日后报答,他早已看出二人是主仆,却不好问林平之,便向赵四询问。
赵四看了一眼林平之,见林平之点头,便对王二道:“我家大人乃是锦衣卫卫所百户林大人,我是林大人属下赵四。”
“林大人!”王二眼睛突然一亮,惊道:“锦衣卫百户林大老爷!”
“大老爷如何敢当,大家既是朋友,叫声兄弟便可。”林平之谦逊地道。
“这哪里使得,林大人高义,王二佩服的五体投地,将来必当成为于少保一样的大英雄。”说着,王二竟离席跪倒在地,恳切地道:“王二不才,愿追随林大人,刀山火海在所不惜。”
马六见王二如此,也跟着跪下,说道:“马六也愿意追随林大人,但有差遣,义不容辞。”
林平之对这兄弟二人的直率很是欣赏,他自己也不是虚伪之人,马上将二人扶起,答应所请。
因为有孩子在不便饮酒,四个人到外边找了家面店喝酒。酒到浓时,林平之解释了一下在宁夏府锦衣卫百户所的差事,王二、马六是高兴的不得了,表示愿意追随左右,辅助林大人做一个“林少保”。当夜在善堂住了一宿,次日午后,四人和木老伯、任大婶及孩子们辞行,孩子们是痛哭流泣。此情此景,林平之也不禁动容,好在宁夏城与宁朔县距离不远,如果思念随时可见。
第四十章 四凶
从宁朔县返回百户所,已经是晚饭时分,四人刚好在门口碰上忙了一天略显疲惫的张龙,张龙一见大人回来了喜出望外,又看大人未曾用饭,说什么也要请大人去太白居,说升官以后还没谢过大人。林平之也不拿糖,当即点头,五人便直接到太白居包了一个包厢喝酒吃肉,酒席上林平之也将王二、马六介绍给张龙,张龙连忙给两人敬酒,两人知道对方是卫所的小旗官,虽然不知都小旗官是干什么的,但是一听赵四吹嘘小旗官是从七品的朝廷命官,也唬得忙不迭的回敬,要知道,虽然江湖人嘴上总说着什么江湖人看不上朝廷鹰犬,其实无非是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就像叫花子总喜欢说:“要上三年饭,给个知府都不做”一样,其实真有那个机缘早就不混江湖了。
几人说着说着就说到在客栈赵四偷袭打的王二吐血的事情,赵四一个劲儿的赔不是,王二却一个劲儿的说打得好,不然还没这个机缘得遇大人,随即又说起善堂中的木老伯夫妇,张龙对王二马六的侠盗行为也是钦佩有加。张龙忽然瞥到王二两人的腰间缠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褡裢,就打趣的说他二人是不是藏了什么贼赃,谁知二人脸红脖子粗的高声反驳,但就是不肯打开褡裢。赵四多喝了两杯,再加上在善堂见到王二两人的善举心里颇有感触,唯恐二人日后旧病复发,于是虎着脸道:“两位兄弟,我赵四敬你二人是条汉子,但是进了锦衣卫就是官府中人,无论你以前是做什么的只要没有为非作歹,大人宽宏大量必定既往不咎,但是如果贼性难改,就是大人不说什么,我们兄弟也不会放过你们。”
王二闻言虽然面红耳赤,但还能沉得住气,马六气盛也不管自己还没正式加入锦衣卫呢,大叫道:“赵四,我们兄弟二人虽然不敢说是侠盗,但偷鸡摸狗的事情绝无做过,既然你如此说,好,老子就给你看看老子是何等样人!”
说罢右手猛地一下击向自己左肩,这一下毫无征兆,余下三人登时大惊失色,只听啪的一声响亮,马六一跤摔到在地,林平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到了他的身边,伸手接下了马六一掌。
王二见状连忙弯腰抱起马六,哭声道:“兄弟,你这是干什么?”
马六哭叫道:“大哥,我们兄弟做了一辈子的贼人,现在想做好人,人家都不信了,俺就断了一条做贼的手,此后洗心革面从新做人。”
王二猛地一抹眼泪,回身对林平之道:“大人,我二人多谢大人知遇之恩,但难保大人麾下众兄弟心中不忿,今日我兄弟二人断臂立誓,望大人成全!”
说罢也要动手,林平之右手一拂挡住他的动作,沉声道:“你们二人都断了一臂,日后如何捕盗抓贼弘扬公义?”
王二哭道:“但是!”
林平之道:“没有但是,你只需要知道,我林平之相信你们就可以了。”这是林平之首次在宁夏府自称姓名,听到林平之以自己姓名自称,不但王二两人涕泪交加,张龙两人也是胸中激荡,跪下高声道:“大人,我二人误会了王二兄弟,识人不明敢当受罚!”
林平之缓缓点头道:“你们既然知错,那本官就小惩大戒,罚你二人一月薪俸,作为赔偿王二兄弟的名誉,你等可服?”
张龙二人道:“我兄弟心服口服,甘愿受罚,漫说一月,我二人甘愿自罚三月薪俸赔给两位兄弟。”
林平之点头对王二两人道:“日后无论何时,切记不可做伤残自己身体之事,男人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要留好有用之躯,才好报效朝廷,安抚百姓,上不负天下不负地,中不愧父母高堂。以后实心用事,既可以造福百姓报效国家,又可以封妻荫子光宗耀祖。几句话就要自残身体,乃是庸人所为,非我锦衣卫所为。”
四人闻言如雷贯耳,更是愧悔交加满面是泪。
林平之让四人起身道:“任何人都应该有自己的秘密,只要不伤害他人,这些秘密任何人无权探知,我锦衣卫虽然监察天下,其他地方本官不管,但是在本官治下,无缘无故怀疑兄弟之事绝不允许发生。”
张龙马六诺诺连声,转头对王二两人也是不断道歉。王二此时稍稍平复了心情,勉强笑道:“其实也不怪张龙大哥,如果换做我王二,恐怕心中更是疑惑。其实也不是什么秘密,只是羞于启齿。”
此时王二对林平之再无疑虑,解下腰间褡裢放在桌上红着脸打开,张龙两人一看不由得面面相觑不明所以,原来,王二的褡裢里面只有几个和着野菜的玉米勃勃,马六也将腰间的褡裢打开,里面是一根啃得光溜溜的羊腿骨,还有几个小石子,骨头上面还有几个牙印,与石头子都是黑乎乎的。
王二满面尴尬,吃吃的道:“我兄弟二人没什么挣钱的本事,因为肚子又大,没人请我们当长工,所以平时只靠给人家当打短工谋生,一餐饥一餐饱,嘴又馋,就找了骨头和一些石子找机会用油盐酱醋泡过,吃东西的时候在嘴里含着当菜。
赵四喃喃道:“你们劫富济贫的时候总是失手?所以总是没钱?”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说的话,因为在客栈他如果不偷袭,绝不是这兄弟二人的对手。
马六大声道:“赵哥你把我们兄弟当什么人了?我们做贼已经有辱祖宗,那个钱拿去救助老幼兀自有伤阴德,有什么脸面给自己用?”
张龙赵四无地自容,不由得双膝跪地道:“我二人错怪了兄弟,望兄弟原谅!”王二两人也连忙跪下还礼,赵四还罢了,张龙可是朝廷七品命官,这可不是要折煞自己兄弟么?此刻二人心中阴霾尽去,再无芥蒂。
林平之拉起四人,笑道:“这也未必是坏事,这不就疑虑尽去了?还不坐下饮酒?”众人跟着大笑,这次再坐下,彼此也没了拘束,真的可以大说大笑。张龙不停的吹嘘自林平之来了以后,百户所美好的前景,王二两人听的津津有味,时不时的插上两句。马六憨厚只是一味叫好,王二心思缜密听闻张龙吹嘘大人自己赐名的事情,王二心中忽然一动,拉着马六当即跪倒给林平之叩头,好在几人是在包厢,否则非吓到其他食客不可。林平之连忙用手相搀,可二人就是不起,王二抬起头道:“大人,我二人皆是自幼孤苦父母双亡之人,奔波流离江湖十数年,王二、马六也是幼时在行乞途中丐头所起,后来我二人流落江湖,又做了那令人不齿的盗贼,虽说是劫富济贫,但毕竟是个贼人有辱祖先,故此也无颜面起什么名字。今日得遇大人,让我二人再世为人,大人实对我二人有再造之恩,我二人斗胆望大人不吝赐名。”说罢和马六叩头不止。
林平之微微一愣,随即笑道:“你二人先起来,否则你们这样一磕头,我都想不出什么了。”二人赧然一笑,停了叩头,但是仍未站起。
林平之也不勉强,只是低头沉思,忽然眼前一亮,看着二人道:“王二,我看你虽在江湖却不忘辅助老幼,甚有朝气,不若就叫王朝;马六,你气宇轩昂,也是一条好汉,干脆就取好汉的汉字,称作马汉。你二人意下如何?”
两人闻言大喜过望,再次叩头谢恩:“多谢大人赐名,此后我二人便是大人身边的王朝马汉!”
林平之再次双手相搀,二人这才起身,面上已是泪流满面。
没想到这二人刚刚起来,赵四又咕咚一声跪倒在地,以头触地。张龙和赵四一向交好,在百户所号称焦不离孟,一眼看到便知赵四之意,也跟着跪倒叩头道:“大人,赵四兄弟和卑职情同手足,如今卑职天幸的大人赐名,卑职不敢恃宠而骄,但求大人夺了卑职的名字转赐赵四兄弟吧。”
林平之不禁哑然失笑:“张龙,你到底是不如赵四会说话,哪有你这么求人的?也罢,既然你们兄弟如此情深,本官就再想一下如何称呼赵四。”
林平之看着两人,忽然失笑道:“我也真是的,还有什么可想的,你们二人既然情同手足,又是如此的默契,连长相都有三分相似,所谓龙兄虎弟,既然有了龙怎么能少的了虎?如此,赵四,本官就称呼你赵虎如何?”
赵四大喜过望,叩头震得楼板直颤,高声道:“赵虎谢大人恩典。”
除了张龙,其余三人刚刚得了新的名字,自是兴高采烈,嚷嚷着要好好的喝一杯,林平之心中也是高兴。
林平之看着眼前四人,忽然有了个想法,开口道:“我看你们四人脾性相投一见如故,所谓江湖儿女相见恨晚,不如皆为异姓兄弟如何?”
四人听闻更是笑逐颜开,当即表示既然大人在此,也不需要去什么三帝庙之类的地方了,不如就在此让大人见证。
林平之哈哈大笑,立刻吩咐店家准备香炉蜡阡儿一应物品,就在这个太白居,由林平之做见证人,四人对天盟誓结为了异姓兄弟,其中王朝28岁是大哥,马汉27岁是二哥,张龙27岁但是生日比马汉小三个月是三哥,赵虎25岁是四弟,随后兄弟之间又是互相见礼,最后三兄弟一起拜见大哥王朝,四兄弟抱在一起又笑又叫,看的林平之也是心头发热。
不单这四个人,就连林平之这个见证人都没想到,日后,这四条大汉居然成为了大明朝让贪官污吏闻风丧胆的恐怖存在,在江湖上更是凶名赫赫可止小儿夜啼,无数黑道巨擘听说四人的名字简直就是望风而逃,血神林平之座下“四凶”的名声成了无数人的梦魇。
第四十一章 村寨
次日,林平之命马文书给王朝马汉登记入册,将两人列为锦衣卫校尉之职。二人脱胎换骨,站在堂下意气风发,众人也从张龙赵虎处得知二人来历,只是不知有曾经偷盗之事,只知是做善举被大人发现,心中不禁暗叹二人运气了的。不久林平之上堂,先是询问了张龙最近招标新人的事宜,随后将王朝马汉正式介绍一下。随即开口道:“张龙,对宁夏卫屯田之事你了解多少?”张龙面色一红,赧然道:“大人,卑职无能,近几年边军卫所内我百户所实在无力渗入,过去的几个暗探也在鞑靼犯边的时候战死,故此卑职对其现状不是很清楚,只是根据外部观察,去年以来,宁夏卫因屯田之事多有龌龊,甚至曾有死伤。”
林平之点头道:“难为你了,在那种情况下还能得到这些情报已不容易.”说着话,林平之抽出一叠文档,派发给张龙赵虎,看两人接过文档。林平之开口道:“张龙赵虎,你们四人回去以后,按照本官的命令行事。”随即又拿起一份文档转向王宽道:“王宽,你和马华这几日去一趟宁朔县指挥使衙门,到了以后按本官的意思行事。”
这几日王宽马华心情不是太好,王宽还好说,只是在林平之赴宴当日说了错话,大的问题也没有,而且自己毕竟还是升官了,还是乐大于苦。马华则不然,他和王宽同时追随的林平之,现在王宽已经归为从七品小旗官,自己还是白丁一个,现在又看林平之对张龙等人态度亲和,自己貌似更边缘化了,心情更是糟糕。现在二人见到林平之有任务派发给他们,而且还是去宁夏卫指挥衙门这种地方办差,心情一下大好,都决心一定要把事情办漂亮,让大人对自己也高看一眼。
将众人分配下去后,林平之宣布散会,随即命马文书看家,自己带着王朝马汉走出了衙门。林平之到宁夏的时候正是正德四年九月,现在已是十月,走到大门外,一股寒风扑面而来,夹着一些雪粒,打在脸上。还好林平之虽然看似文弱,体魄却雄健异常,因此这点寒冷对他们并没有影响。再看王朝马汉,二人呼着白气,也是神情正常,显然这种天气对他们已是习以为常。
林平之吁了口气,随即翻身上马打马扬鞭呼带着两人呼啸着出城而去。半个时辰后,三人来到了一处村镇,站在村口举目环顾四周。放眼望去,这村镇一派凋零肃杀之气,给人一种萧索之感——李俊堡,也是锦衣卫所的屯田之处。
大明朝自洪武皇帝开国以来,便以卫所制度为大明最重要的军制。自洪武十七年,朝廷在全国的各军事要地,设立军卫。一卫有军队五千六百人,其下依序有千户所、百户所、总旗及小旗等单位,各卫所都隶属于五军都督府,亦隶属于兵部,有事调发从征,无事则还归卫所。此法的实行,须有一套能保障军队数目的户籍制度配合,来维持卫所制的运行,是一种寓兵于农,守屯结合的建军制度。太祖洪武帝说:“吾养兵百万,不费百姓一粒米。”
军户即户籍种类属军籍之户,初期的来源有二,一是元代原本的军户,二是现役军人之户,这在洪武二十一年黄册编造之後更加以确立。军户为世袭,且管理颇严格,除籍十分困难,大致上除非丁尽户绝、家中有人成为高官或是天子赦免,是无法除军籍的。尽管如此,日久军户仍日渐减少,因此後来有使因犯罪而充军者入军籍之方法,被称作恩军或长生军。
军户的主要的任务,便是出一丁男赴卫所当兵,称作正军,其他的子弟称作馀丁或军馀,正军赴卫所,至少要有一名馀丁随行,以助其生活,由于军户负担沉重,故多给有田地,且正军免全部差役,而在营馀丁及原籍下的一丁亦可免差役,以保障其生活并供给正军之生活。如后来影响所有民间秘密宗教的罗教创始人罗思孚,本是一名戍军,後来找人顶替之後,才离开军伍。
军丁的分发地点,多以距离原籍地遥远且分散的方式,以防止逃兵,但长途的跋涉加上水土不服,给役卒带来不少痛苦。正军服役于卫所,必须带妻同行,以安定生活并生儿育女,每一军人有房屋、田地,每月有固定的月粮,但实际情形则常分配不足,行军时则发给口粮,衣装则须自备,武器则由国家以工匠生产。军士在营,分成守备和屯田二部分,比例不定,按时轮流,屯田固定上交粮食,以供给守备军及官吏,其目标在养兵而不耗国家财力,但自宣宗皇帝以後,卫所官侵占军屯田地、私役军士耕种之事,已经常发生,这个目标渐难以达到。
一般正军身死,即以户中壮丁补充,但由于军人生活困苦,逃兵甚多,洪武初年即有逃兵,至洪武三年十一月,逃亡者计47986人,因此有“根补”、“勾补”等方法。根补即抓回逃军,勾补则由其户中以丁补,但此举既扰民又扰官,亦有军官藉此贪污,迫害人民,使乡里间痛苦不堪。而且逃兵有增无减。正统三年,逃亡官军竟达1633664人,这时开始有募兵之举。
锦衣卫虽然是皇上亲军,但毕竟也是大明军队编制,也有屯田职责,只不过因为锦衣卫的特殊地位,从一开始就不像其他卫所一般正常的屯田,到永乐皇帝的时候其屯田的职能已经基本退化,各地卫所更基本丧失了屯田的功能,宁夏府锦衣卫本也有自己的屯田处,不过早在弘治年间便被其他卫所彻底兼并。此次林平之出京时便向天子提出了重建地方锦衣卫屯田的建议,天子虽然不以为然,却也没因为这点小事多想,便随口应了林平之。数日前林平之已经将天子诏令上报了宁夏卫,前几日去周昂府上赴宴,周昂也不以为意,只是暗笑林平之不知天高地厚,也抱着某种幸灾乐祸看热闹的心理,便将锦衣卫以前的屯田所交还了了林平之,本来周昂还想偷工减料,但是林平之早已经从刘瑾那里拿来了兵部库存的文档,宁夏锦衣卫虽然是百户所,但是天子亲军的身份,他在宁夏卫却有一个千户所的屯田之地,周昂也只好捏着鼻子认了。
宁化寨是大明军队在宁夏府最先落脚的地方之一,那时候,一支来自福建的戍边队伍来到此处,他们把村子修缮成寨子的形式,屯兵三百多人,可能是他们思念老家吧,于是,这个无名的小村有了正是的名字——宁化寨。林平之本就是福建人,在得知自己的屯田之处是这里是不禁唏嘘不已,暗道也许这就是冥冥中的天意,造化弄人,更有心让此地大治。
弘治四年,李俊调任宁夏,任都督同知,李俊镇守宁化寨,他最初是延绥镇的一个百户长,凭军功一步步往上走,来戍边时候,把驻军地选到了现在宁化寨,把废寺拓宽,并筑墙为堡,围着金塔(多宝塔)展开,一个更大的驻地产生了,也就是现在的李俊堡。同时,李俊把手下的许旺,曾刚,吴团,王雷等等都分出去建立军屯,因为那么多人,都是要粮食维持生活的啊,另外,分散不远,可以形成犬牙交错态势,相互照应,可以对鞑靼敌军形成有效防范和打击。
可能周昂之所以有看林平之笑话的心理,是因为李俊堡的位置极其恶劣,李俊堡离贺兰山近,北去玉泉营,平羌堡都很近,快马加鞭半个时辰就到。而平羌堡和玉泉营主要防御的是从贺兰山赤木口(如今的三关口)窜出来的敌军。也就是说,这个地方绝对是面对鞑靼胡虏的最前沿阵地,但是林平之不怒反喜,如此险要之所,所谓的危机自然也是莫大的机缘,他一眼就看出来李俊堡是通往宁夏平原内部的第二道防线,一旦敌军跨过李俊堡,那么宁夏平原就门户大开。所以,李俊堡称得上是交通要道上的咽喉之地,李俊堡的位置太重要了,自己必要将之建成钢铁堡垒,不负天子重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