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厂会之改革
领略塞外风光，下午四点准时到厂，周国强再次给司机师傅竖起大拇指，什么时候走，什么时候回，点卡的相当准。
周一正式上班，第一天居然是开大会，周国强还从来没见识过全厂所有人齐聚的大场面。
平常也没感觉厂子有多少人，可眼前密密麻麻的人头，少说也有七八百。
许多生面孔，周国强都是第一见。他都怀疑这半年，白上了。
四大铆车间，平均70人，也就280人。外加锻工、弯管车间40多，以及外工维修安装、吊装车队、打沙喷漆，外加销售科、安全科，真正一线不足300人。
余下的二三百人中，全都属于办公大楼，什么计划科、工艺科、生产科、审计科、会计科、人事科……
当然还有许多周国强不知道的科室，每个科室一个科长两个副科长，还不包含各科成员。
周国强跟不解，一个办公大楼装的下这么多人？真的有必要吗？
破旧的工人礼堂已经尘封很久，周国强听师傅们曾提起，那里当年是工人们的休闲娱乐场所，还可以看电影什么的。
可惜时过境迁，很多老传统，老待遇伴随着经济资本化，消失为过去式。
整整三个小时，一排领导轮流发表演讲，大多是些无关紧要的口号。周国强也算是真正有缘得见boss团。
真正有价值的当属生产科长的部分，他提到了未来一年的生产计划已经排满，以及各个工序的定价问题，并且抛出一个，全厂所有员工自发欢呼的消息，涨工资。
对于许多老员工来说，百分之十并不算少，可对于周国强他们这些最低标准持有者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周国强后来才知道，并不是厂子多么的关心员工，只不过是国家提升了最低工资标准，他们不长不行……
“小周，听说你出去修活了？感觉怎样？”
陈师傅笑眯眯的问道。
“唉！一言难尽，主要是我听差师傅的话了，要不然我怎么可能傻乎乎昨天来……”
周国强一想起那24小时的遭遇，说不出的无奈。
“看开点，谁叫你不提前跟我知会一声呢。主任其实打电话找过我，我推脱了。本来就不是咱们组里出的问题，你就说不去，他也拿你没辙。”
“可……唉！面子上过不去啊。”
周国强本就是新人，他怎么可能拒绝主任的请求，他底子太薄了。
“反正也去了，全当是见见世面。对了，刚才你听清上面说的没？有关咱们组对，打支撑的问题，还有分中线的问题，居然都给解决了。”
陈师傅很认真的盯着周国强，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
“额……可不是嘛，这下咱们更好干了。”
周国强心知陈师傅猜测，可能是他提出的建议，但并不确定。
“嗯，这次定死了价钱，以后他们也不好随意赖账了。”
陈师傅最担心的问题就是定价，这一次开会专门拿出来说，就相当于一睡定位的效果，丁是丁卯是卯，不再是以前的空口无凭。
“平均下来，一道口110，师父您觉得这价合适吗？”
周国强略有心虚，他怕陈师傅看穿他的小九九。
“还行吧，只可惜他们只定了风电塔筒的，锅炉还是老样子……”
“师父，他们说的搬迁是什么情况？”
周国强很关心这一决策。
“因为咱们厂子属于重工业，还具有一定的污染，存在于市区内迟早都得搬迁。”
“环保部门，几乎每年都会来查，可搬迁并非小事，这两年越来越严，为了城市环境美化什么的。据说地方已经批下来了，好像是叫西山产业区。”
陈师傅的人脉圈很广，知道许多大会上没有点到的细节。
在开大会之前，各级领导层已经开过很多次会，陈师傅的同学也有参与。
“啊？那是不是距离市里很远？上班怎么办？估计啥时候才能建成？”
“新大厂啥时候建成我并不知道，可卫县的小分厂，五月份就可以投产了。”
陈师傅又一个隐秘消息抛出。
“啥？还在别的县建了分厂？我靠！这事我都没听说过。不是已经要建新厂了吗？何必弄个分厂出来？”
周国强难以理解。
“表面上的原因是咱们厂竞标下来的活太多干不完，需要有个零时分厂分担压力。实际上呢……”
陈师傅欲言又止，眼神来回扫了扫，接下来的话，他并不想被别人听到。
“实际什么？”
周国强的求知欲被勾起了，虽说这些事，他根本无法左右，可能都知道点内幕，总比啥也不知道强。
“实际上就是上面几个大领导合股投资的，是以厂子的名义接活，那边分担压力，可最终收入是不会入厂的，懂不？”
这样的消息并不是谁都能知晓，周国强很佩服陈师傅的关系。
“嗯，懂了，其实我们上技校时的厂子也玩过这一套，分厂说白了就是上面搂私钱的借口吧。”
“行啊，你小子知道的还挺多，不过我可提前告诉你，有些事自己心里清楚就好，可不要拿出来乱说，对你没啥好处。”
“对了，分厂那边开工投产的话，估计会从厂里抽调部分人过去，提前给你个考虑时间，应该用不了几天，车间里就会下来文件。你要是想去！我可以给你推荐一下。”
陈师傅是真看得起周国强，别人他才懒得说这些内部消息。
“啊？还要抽调？师父您怎么个意思？我听您的。”
其实谁都有自己的小算盘，可周国强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陈师傅无论哪方面都比他想的远看的透。
“怎么说呢，分厂干的话，赚的预计是比这边多点，毕竟是只干塔筒，距离上来说，会比较远，没有宿舍的话，每天坐班车得四十多分钟。”
“原地不动呢，那就是一成不变，能接触到的东西多点，毕竟是连锅炉一起干，咱们组里那点东西你其实也学的八九不离十，别的部分嘛，要学的还很多。”
“你也是成年人了，师父我只能给你建议，最终如何取舍选择，你得自己拿主意，我可不想将来，落埋怨。”
陈师傅的话，周国强听的很细，其中也隐晦的包含了很多东西，在他的简约解读，那就是想多赚钱不怕远就去分厂，当然需要担风险，原地不动钱少点但可以学更多东西，可谓是各有利弊。
第六十二章 无根浮萍
大会闭幕，其实对周国强他们来说，并没有太大实质性改变。他们依旧是最底层的小角色。
“强子，咱们半年租快到了，还要续吗？”
磊子最为关心的问题，当属睡觉的窝。
“额……随你们，我怎么都行。”
去年冬天的煎熬，说实话周国强不想再尝试第二次，最后一个月他电费是交了大几百，可并未感受到应有的温暖，电油丁简直就是个电老虎。
零下几度还能凑活用，可真冷起来，那就是个偷电的摆设。
“崽破地方，我四不想再住了。我师傅那有套225的厂子家属楼，这个月就到期，你们要四愿意的话，咱们就问上，咋样？”
很少出头的牛牛，关键时刻给予大家新的选择。
“呵，老牛混的不赖嘛，快说说具体情况，咱们在这地窖修行也够日子了，早该换换道场。”
其实最想搬走的是多动，他本就喜欢热闹，尤其是业余生活，远离了繁华地段，就相当于限制了他的精彩人生。
“225是怎么个意思？具体位置在哪？价钱怎么样？”
周国强更在意的是距离与价值，大家能在一起，再好不过，若是与他预期不符，他宁愿在这地窖继续卧薪尝胆。
“你……你们别这样看着撒，我也闹求不机密，反正我师傅就那么一说，租给咱们价钱上肯定不高，位置就在，咱们现在这与上次租那地的中间。你们要四有意愿，我明天就问清楚。”
面对周国强、小磊、多动三人炽热目光，牛牛略显扭捏。
“行！我们的未来与幸福，这次就交给老牛了，我挺你！哈哈……”
多动特意来了一个暧昧动作。
“滚！崽家伙太恶心了！”
“哈哈！”
“嘿嘿！”
“对了强子，听说你前天去蒙省安装现场了，爽不？”
多动转移话题。
“额……那是必须爽歪歪，那一路可谓是惊天地泣鬼神……”
周国强很庆幸，他有几个好哥们陪伴，奋斗的日子才不显得那么孤单，去年冬天的过往，就仿佛从未出现过，短暂且飘渺。
刚刚开工，前期准备工序比较忙碌。说白了，周国强他们几乎没啥活可干，至少三五天，才轮到铆工组开干。
周国强四人全票通过，乘着闲暇时间，他们要第二次搬家。
牛牛已经和他师傅说好，一个月三百五的六楼，一室一厅，使用面积也就六七十平面。
对于周国强他们来说，一人几十平摊下来要比平房贵几倍，可今时不同与往日，那时候他们一个月工资不到一千，而今最少三千起步。
人是一种感性动物，嘴上说着要节省能不享受就尽量控制，可不知不觉中提升了自我标准。
有人说不会花钱，怎么会赚钱？也有人说钱不是攒出来的……
类似这样的话，周国强听过太多太多，在他看来，在满足基本的生活保障的前提下，才能去选择如何支配余量财富，并且要计划清楚，余量如何创造更多价值。
周国强特意找了上次搬家的板车司机，价钱不便，也算是因了当初那就吉言，他们进步升级了。
若是用酒店星级来评价，他们住的地窖是负一星，此刻宽敞明亮的六楼就是正两星。
多动和磊子主动选了靠近门口的小客厅，也算是给足了牛牛面子，周国强与牛牛同车间，自然也同屋，住上了更显宽敞的大卧室。
“你们觉不觉得，咱们的新窝，哪里不太配？”
多动自我感觉良好，钱没赚多少，但品味提升很快。
“哪不配了？这不都挺好的嘛，有单独的卫生间和厨房，还有个小阳台，你要啥自行车？不过是个练气期的小道童，劝你别太膨胀。”
周国强哪哪都感觉不错，他可不想多动挑什么毛病，毕竟是牛牛的关系，才换来低价位的楼房。
正常情况下，这样的位置，同平米房租最少450起步，他已经很知足了，也算是侧面给牛牛找面子，维持自家兄弟之间的关系。
“崽还不满意？你小子要怎的？”
牛牛第一次主事，自然不愿意听到反面声音，平常大家拿他开玩笑无所谓，可他内心里也有自己的面子准则。
“呀呀！你们俩这么快就抱团了？磊子快来哟，我招架不住了！”
多动本以为就是开开玩笑，他本就是心直口快不考虑别人感受的大男孩。
“活该！谁叫你嘴没把门，不知好歹。”
磊子爱干净，已经开始扫地收拾。并不打算帮多动站场子。
“行！行！行！算我嘴欠惹不起你们仨，其实我的意思是，咱家这小电视，看起来跟这楼房不匹配。瞧瞧你们一个个的，都误会我了……”
多动再毛愣，也不会傻到一对三。
“怎么就不匹配了？看来你是赚大钱了，要不你给大家整个大彩电回来？”
周国强开启明嘲暗讽模式，他对那袖珍电视还是很有感情的。
“强子，这你就奥特了吧，什么年代了，还大彩电？这次要闹就闹台电脑，哼，你们等着瞧，过俩月我非得整一台笔记本。”
多动也不知放假期间在哪受了刺激，他的想法周国强为之咋舌。
“买电脑？我擦！你牛叉！这理想很好，哥们支持你！”
周国强从未有过这样的想法，在他的想象中，一台电脑少说也得四五千块，说实话他舍不得花一个多月工资，换一台电脑，重点是还需要交网费电费什么的。
但他确实佩服多动，人家能有这想法，思想上要比他强。
牛牛愣了，磊子也愣了，电脑对他们的诱惑力不低于美女，娶个电脑回家，要比找个女朋友现实的多。
四人没有再继续电脑这个话题，但他们心底或多或少都已经埋下了种子，迟早都会膨胀到包不住的那天。
一夜失眠，这是周国强无法改变的弱点，啥时候他才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窝，结束无根浮萍的漂流……
清早一开门，无精打采的他巧遇旁边邻居，并且这邻居还与他极其熟悉。
“杨工？这……什么情况？你住这？”
周国强平日与铆工组杨师傅交流并不多，只知道他也住厂子家属楼，谁能想到，居然成了邻居。
“我听说你们几个租了老渠的房子，没想到这么快就搬过来了啊。挺好，这回咱们这么近，有啥缺的尽管说，方便。”
在周国强的认知中，杨工并不算太好相处，可今天他的态度转变，有些出人意料。
第六十三章 千变一律的日子
短暂适应新宿舍，周国强再次开启新一年的征程。
技术改革提上日程，明显排工量增加，对于周国强来说，这并非坏事，他一直信奉那句话‘一份耕耘，一份收获。’
尤其是风电塔筒的比重，已经开始高过锅炉内胆。
周国强隐隐感觉到，锅炉接单量下滑明显，已经是不争的事实。
按照去年平均水平，风电塔筒组内组对一天也就三四道口，若是按照以往的工时根本无法满足，每日供给。
不用陈师傅示意，周国强很自然的加快了组对速度，再加之不需要裴工切除多余的钢管支撑，更不需要郝师傅或者杨师傅磨焊接点。
再刨除分中线谢这一步骤，就算周国强不提速，他们一天对接五道口也很轻松。
几天的适应，周国强越发得心应手，平均一天六道口，已经打破了以往对接的组对记录。
与他一同入厂的一班小东，同样干组对塔筒，只不过他被分在了四铆车间，时常窜岗前来请教。
小东他们组的工位与周国强只有一墙之隔，说白了他们的工作点是在二铆车间外，塔筒成段少则二十米多则三十几米，老厂房空间有限，不得不开拓室外区域。
“强子，不得了啊，最近听说你们二铆组对一供三啊，怎么对的那么快？有没有诀窍？”
小东当初也和周国强他四个同宿舍过，只不过后来分拨了。
“快吗？我感觉还行吧，主要是这铁轱辘不给力，电机速度也不行，我们又不满焊，一天六七道口，很正常啊。”
在周国强看来，小东的智商不在他之下，四铆今年大换血，领导层改变，小东居然成功上位小组长，带队专门组塔筒，地位相当于陈师傅级别。
“反正你小子不得了，一铆、二铆，还有我们四铆的双节，都靠你们供应，我们组五个人，一天平均四道口，干五道都得加班，这里面到底有啥诀窍？”
要说周国强不羡慕对方，那是假话。小东师傅荣升调度，他们组又恰巧没有一个能拿活懂图纸的，运气这东西，谁又能懂。
“我跟你可不一样，你指挥别人，我还得自己上手，练得多了，手法自然快，经验多点也正常。诀窍就是对口百遍，技术自现！”
“我们组那几个家伙，就是一群饭桶，没一个能拿的出手，怎么培养都快不了，一般都是我主对活，他们打打下手。唉！脑子不灵光，交半天也学不会，我要求不高，啥时候培养出一两个，我就能舒服点。”
正所谓什么样的师父带什么样的徒弟，小东完全接收了他师父的理念，那就是能让别人干活，就尽量自己不动手。
小东也曾提及他的理想，那就是早一天混到二线，哪怕少赚点，只要轻松就好。
对于这一理念，周国强无法理解，可以说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他宁愿一线学更多东西，技术锤炼精湛，苦点累点无所谓，没有最快只有更快，只要能赚更多钞票。
“反正对口就那点东西，你们毕竟是整圈满焊，慢一两道口也正常。”
“你小子跟我藏着掖着，看来我不死盯着看你对，是学不到真技巧啊。”
小东智商不在周国强之下，人聪明，但不勤快，混天度日，属性极其符合这种年迈的老企业。
周国强并没有藏着掖着，直接开干。许多组对上的技巧，他只会干出来，但无法用语言精准描述，典型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他闲暇之余，也会直接跳窗户，出去探班小东。
观摩他们组对的方式，尤其是整段组对，有别与他们车间内的双节。下段还需要画线开门框，单单这一部分就是他从未见识过的。
看着小东拿着图纸有模有样的比划，一旁几人全都在侧伺候，周国强一下子意识到识图带脑子是多么重要的特长。
组内有陈师傅在，显不出他周国强有啥特别，可小东存在于一群文盲当中，就显得那么无敌与闪耀。
看似嘻嘻哈哈懒散的小东，正式起来也有几分带队者的霸气，周国强自认为他并不具备这种特殊气场。
也许是长相与身板的在外原因，也许是他存在于陈师傅的温室下，得不到提早锻炼的机会。
利弊各半，太早带队很容易飘，难以再耐下心来学东西。同样，早一天当领队，就早一天感受不同的阶层，接触更高的层面，心境上、社交上、担当上将快速成长。
塔筒对接简略了工序，也就意味着组里有人相对清闲。
陈师傅依旧主干锅炉内胆对接，而塔筒对接只需要分派一两人，使用倒链手拉葫芦来手动拉缝。
周国强只管对接，一两天没什么区别，可日子一长，从心态上来说，周国强略微有些不平衡。
同样是一个组内干活，锅炉活少了，塔筒活多了，人家干完锅炉虽说会一起来帮忙干塔筒。
但塔筒组对就一个工位，对接只需要一个人来完成，余下五人只负责吊装和拉缝，一圈下来最多拉缝两三次。
一道口组对四十多分钟，五人平均也就是每人七八分钟，并且包含了闲着等待的五分钟。
唯独真正组对的当事人周国强，四十多分钟内不会停歇，只有吊装筒节时才会休息。
反过来细算一笔账，干锅炉平均每天入账三百块是极限，塔筒一道口110六道660。
同样的一天，创造价值并不同，且组内所有奖金实行平均分配。110合算个人不过18块，一天干六道也不过相当于拿了一道口的价值。外加锅炉分的五十块，一天160块看似不低，但仔细想来，他周国强创造的价值，并无法与实际开钱相匹配。
他具备技术，但并无法拿到匹配价值，这是不争的事实。但他毕竟是铆工组一员，更别提满打满算，他进厂还不到一年。
现实就是如此无情，社会就是这么真实，再好的技术，再快的手法，再多的工作量，并不代表就能拿更多的工资。
只因你需要一个平台，需要屈居人下，或许离开这里，你一分钱都赚不到……
周国强干的时间越久，这种感觉就越发强烈，一月到头工资加奖金5000多。
开的比以前更多了，可他的笑容却少了。
他问自己是什么？
答，赚钱机器，是自己的，也是大家的！
也许只有说，风电塔筒新能源制造，算是给厂子乃至国家做贡献，才能寻找到一丝自我安慰。
第六十四章 坚持与眼界
四月底，厂子最重磅消息，当属分厂投产，每个车间都有几个名额。
带队者正式小东所在的四铆车间原主任，这也是四铆领导层变动的主要原因。
对于大多数师傅来说，他们早已习惯了循规蹈矩的工作生活，愿意选择前往分厂的少之又少。
最终确定的人员，一半是充满期待的新人，另一半则是每个车间不愿听从指挥的刺头。
进两年除了周国强他们那一批技校生外，厂子还招收了部分裙带关系新人，亲戚、子女、朋友之流占大多数。
厂子就是微缩社会，关系够硬，哪怕持有买来的三流大学文凭，就可以入驻办公大楼。
一般师傅关系进厂的新人，很自然成为车间学徒工，档次与周国强他们相差无几，当然属于那种纯新手，毕竟上没上过技校，多少还是有些区别。
磊子、牛牛、多动，也曾与周国强探讨要不要去分厂尝试，这一次周国强没有再将自我意愿强加给大家，他明白人生道路上的每次选择，都有可能改变一个人的未来，当初技校分配梁杰与吴燕的事，就是前车之鉴。
他只表明自我立场，别人如何选择，那都与他无关。
去年的周国强，将重心全都放在组内工序，以及少部分锅炉焊的技术掌握。
如今，已经得心应手的他，眼界开始扩散，自动焊环焊组、钻台打眼组、画线组、修片组，乃至是牛牛所在的直口焊，他都会在闲暇之余窜岗观摩。
一者结识更多不同的师傅，二者研究学习不同的工序与技能。
学无止境，是浅显且难以坚持的四个字，并不是谁都有那种谦卑且好学的精神与动力。
对于大多数师傅来说，他们从进车间那一刻，就开始在自己的工位上展开工作，一年、五年、十年，乃至退休都不曾挪窝。
他们可以十分自豪，各自领域的专业技能有多熟练，但却仅限于那小小的一亩三分地。
组在车间里的意识特别强，打眼的只会打眼，焊接的只管焊接，基本上没有调换的可能性。
也就铆工组算是各组之间纽带，相对来说都有接触，但也仅限于初级接触。
陈师傅不止一次告知周国强，要多学多看，不仅限于组内，这是经验之谈。
若只想混天度日，只想求稳，专精一门也不为过。但谁也无法保证厂子能否坚持到你退休的那天。
破产、下岗这样的词汇，近些年并不陌生，有太多国有企业经营不善，或其它种种原因而解体倒闭，最终最大的受害者都需要职工来买单。
下岗职工再就业，也是多年来的老大难问题，一者许多企业招工，限定35岁这一并不合理的门槛，二者专业对口的几率小之又小。
虽说周国强学的会的，都属于当下很容易对口的职业，但如今社会专精一门已经很难吃开了，一专多能复合型人才，才会有更好的出路，也能有更多选择，同时也是当下社会迫切需求。
工作逐渐步入正轨，每日都是重复重复再重复，但看似重复操作，但对于组对塔筒来说，却又道道不同。
从初始步骤下料，已经半智能化数控操作，由于硬件设施落后，条件有限，并不可能百分百保证板材与图纸的要求完全吻合，误差在所难免。
而后卷板滚圆，也不可能完全按照要求来作业，一直奉行差不多就行原则，加之产量任务，最终成品，不尽人意。
一系列的工序问题，最终综合在组对塔筒时体现，错口、尺寸、圆度……
好在周国强他们只组双节，整段都是外车间进行，可以想象双节都问题冲冲，最终十几节筒子组合成段，问题的累积会导致更多的后续问题。
高低差、拉母线、对角线、平面度，这些监理必监察项目，一直是问题最多的点，如何解决，并没有多少人特别上心。
领导的解决办法是如何买通、讨好监理，请客、请吃、请玩，吃人嘴短拿人手软，是许多行业不变的潜规则。
周国强很难理解，明明可以通过技术工艺调整规避的问题，偏偏要复杂化……
他并不知道，许多事并非他想象中那么简单，也并非一两个人就能解决。这也是在他多年后才明白，单单成本这一问题，就是一个很难逾越的硬性门槛。
厂子和车间，看似上下级关系，但与经济挂钩，许多问题就变了味。
设备更换，谁来出大头？工艺调整谁来牵头？增加工序工时，谁来买单？
不得不承认，像锅炉厂这样的老企业，存在太多问题无法解决，要不是近几年转型，承接风电塔筒项目，很可能就已经面临破产风险。
可以说风电塔筒项目的入驻是总经理的神来之笔，也算是开了风电塔筒制造的先河。
毕竟这一外来引进项目，初期在国内可谓是摸着石头过河，大北锅炉也算是最早接触塔筒项目的生产方。经验全靠自己摸索，国内并无成熟的技术指导。
从全国最初的几家，到三年后的几十家，几乎每年都有几家乃至十几家新风电能源工厂加入。
锅炉厂的订单一年排满都干不完，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供不应求，国家大力扶持新能源产业。
自从三峡竣工，水利发电让国家看到了新能源的前景，风力、太阳能等其它新能源项目，提上日程，先后开始尝试量化投资。
经过整整一年的学习与研究，周国强基本吃透了风电塔筒项目的所有工序。
整板下料、开坡口、打磨、卷板、直口焊接、校圆、组对、法兰对接、环焊、内件画线点焊、门框、母线、外观……
出车间后，打沙、喷漆、内件安装，最后打包发货。
至于锅炉方面，他也认识了不少之前没见过的型号，大同小异。水炉、气炉是应用最广的两大门类，要说最不好干的当属油炉，几乎复杂工序全在他们铆工组。
干一台油炉前前后后至少一个半月，典型的越干越亏的类型。
也是在年末，他有幸参与锅炉厂最严苛的一台锅炉内胆，为何用严苛一词，官方解释只有两个字‘升A’。
第六十五章 升A
锅炉制造并非想怎么制作都可以，能否制造大型炉，或者特殊性能锅炉，先决条件就是具备相应级别锅炉制造许可证。
A级也就是国内顶尖级别，拥有此许可证，也就意味着几乎所有型号种类锅炉都有制造权。
B级升A级也是一件相当复杂且繁琐的过程，不仅需要软硬件符合条件，同时还需要相应的人员配置。
据周国强听闻，厂子几年前就申请过一次，最终以失败告终，升A的先决条件，那就是必须持有五年以上B级锅炉制造许可证。
厂房大小、经营状态，等一系列先决条件。从硬件设施来说，一级焊材库、保温烘干、车间吊车吨位、焊接实验室、理化实验室、各类工序工艺完整资料……
人员配置来说，技术人员不小于200人，工程师以上职称不小于80人，单单这一条大北锅炉一辈子都不可能成功升A，仔细想想，一个普通锅炉厂，能养活起80个工程师？
还不包含焊接、冷作、热加工、冷处理、机加工、探伤、计量等等一系列专业持证人员配置。
当厂子动用一切关系和能力，解决了这一系列先决条件后，才有资格进行申报，并且需要一台符合A级认证的锅炉内胆。
锅炉内胆除了下料，几乎九成工序都由二铆来完成，那一段时间，二铆车间门槛几乎被大楼各个科室，以及各级领导踏了个便。
板厚三十五毫米，直径1.5米，总长12米，算得上是周国强见过最大的锅炉内胆。
单单对接就花费了小半个月，主要是筒节超过七米，环焊焊接臂就无法够到，只能对接三节，焊完百分百超声后，在继续接，来来回回极为繁琐。
其实对于铆工组来说，升A锅炉并不难干，看似板很厚直径不大，几乎很难矫正不圆位置，可实际上在校圆这一工序，领导就进行了层层把关，确保圆度足够。
周国强不禁暗道，并不是校圆卷板校不好圆，只不过是有没有尽力和上不上心认不认真，当然也不排除操作滚圆机的师傅水平高低的先决条件。
就在全部筒节组对成型，焊接超声全都齐备那天，车间副主任招呼铆工组进行最后的封头封口。
锅炉内胆少不了封头，一般都是前后对称存在，就相当于水管需要两个堵头，来形成完整的密闭空间。
1.5米，35厚的锅型封头很重，且无法吊装，需要在侧面焊接零时吊装朵来穿钢丝绳。
同一时间的周国强，依旧在忙活他的风电塔筒组对，其余五人则全部参与A级锅炉内胆部分。
“咣当！嘎啦啦……”
周国强赶忙停下焊把一瞧，刚吊起的封头掉在地上，天车钩子在晃悠，一圈人围着看。
“小周，你过来！”
陈师傅之前特意叮嘱周国强，干锅炉他们五个足够，至于塔筒活也不能耽误，让他一个人干着。
可此刻情况有变，周国强赶忙上前。
“什么情况？崩了？”
一般型号锅炉封头上都会有几排穿管孔，无需焊接零时吊装耳，少部分双排锅炉才用无眼封头。
“小周，还是你来吧，我这杂工水平有限，你瞧瞧都掉下来了，我就说我不行吧……”
铆工杨师傅主动开口，先来了个自我检讨。周国强扫视一圈，有师傅想笑没敢笑。
“额……我也就那样，要不请电焊工过来帮忙焊焊？”
周国强可不想在这种时刻出头逞英雄，出力不讨好。
“屁话，焊个吊装耳，还找外人？闹笑话呢？”
崔师傅一直对周国强不怎么客气，只要找到机会，他必会见缝插针。
“崔师傅这话说的，要不你焊？”
周国强早就习惯了他的毛样，要不是他给陈师傅面子，早就彪脏话了，说白了他已经不再是一年前的新人。
他本就看不惯一些师傅，领导面前装勤快装有本事，真正干活时光说不练的老油条。
周国强也曾问过陈师傅为啥对崔师傅那么客气，后来才知道，陈师傅一直租住的是崔师傅家的两间平房……
正所谓低头不见抬头见，加之崔师傅多上了几年班来的早，论资历算是组里最老的，至于杨师傅虽说工龄最长，但有几年都是在保卫科和其它车间。
“小周，怎么说话呢……你焊吧，你不焊就得我焊。”
组里六个人，裴师傅人家只动气割，杨师傅郝师傅都是二把刀，崔师傅倚老卖老，眼花看不见这一无敌理由。
能抗事的，除了陈师傅只有他周国强。陈师傅一组之长，很明显不适合亲自上手，除非人员实在紧缺。
“额……那我试试，天车！落！”
钢丝绳和吊耳都还在天车钩子上挂着，周国强从没违背过陈师傅的指令，陈师傅的脸面，说白了需要他撑着。
看热闹的可不仅是组里众人，一旁的画线组、手工焊、乃至打眼组，以及不远处说不上级别的大楼小领导，都在观望。
这种时刻，陈师傅将此重任托付，若再吊开了，估计他们铆工组能在全厂出名，并且是笑掉大牙的那种。
其实一个吊耳并不难焊，但大多数时候，为了方便后续气割切除，会选择单面点焊，这也是杨师傅焊不结实的重要原因。
若双面焊，就算水平再差，一个封头能有多重？板再厚能有几吨？
周国强特意查看崩开的焊接位置，吊装耳是竖着与封头贴合，杨师傅采用点焊，焊道并不均匀，且深浅不一，说白了就是没成型的爬立焊角焊缝。
周国强可不会犯同样的错误，依旧是原来的焊接位置，他先在反面固定点焊，而后在杨师傅的裂口，从下往上一层层堆积，融掉旧渣，吊耳、封头、焊条，三者融与一点，成半圆弧三点融池。
“呲呲！滋滋……”
足足三根焊条，周国强可谓是拿出了最佳状态，以前他也有帮忙点焊过吊装耳，顶多一根焊条就敢放话，保不开。
这一次他为了保险起见，还在底部进行了加固，说白了真正最吃劲的位置并不在侧面，而是在竖着的吊耳最底面。
准确的说，吊耳就不该竖着放，若是横着放，可以焊平面角焊缝，焊接效果与承重远高与立焊角焊缝。
奈何已经有崩开的位置，他并不想在添加切除时多留下的焊渣，要考虑到后续问题。
“天车！起！师父，我去对筒子了。”
周国强懒得看别人脸色，他只用事实说话，潇洒起身，直奔他那一亩三分地。
第六十六章 发飙
“小周，确定起吗？”
杨师傅特意问了一句，他多少有些后怕，只因他之前点的时间不比周国强短，心有余悸也在所难免。
“看看不就得了，小周应该没问题。”
裴师傅也上来凑热闹，手中还拿着一根焊条，众人都围着那还没吊起来的封头，他则拿焊条戳周国强的活。
“咔咔！吧啦……”
焊渣轻轻一戳就掉，露出里面的焊道真容，均匀且密集，如鱼鳞如波纹。
“呀！啧啧！”
“这焊道，漂亮！”
“这焊的，就算再加俩封头也开不了，天车，起吧！起吧！来来，大家闪开点。”
……
周国强并未回头，已经开始继续他的塔筒组对。但他耳中听到了，赞叹声。
看似波澜不惊的他，要说心里没点小傲娇，那是不可能的，可他的得意还没坚持十分钟，就被一个不和谐的声音打破。
“小周，你怎么还在这干塔筒？没见那边忙着对锅炉吗？赶紧的，那边着急。”
周国强放下手里焊把焊帽回头一看，来人是与他很少交流的车间副主任。
尖耳猴腮，三角眼深陷，略显浓郁的麦香味，与暗红色干巴巴且褶皱的脸，充分说明他今天中午又喝了白酒。
“我干塔筒怎么了？对个锅炉要多少人？五个还不够？”
周国强向来都对领导尊敬有加，可副主任的口气很不善，年轻人的暴躁，即将被点燃，他强压着心里的不爽。
“我是领导，安排你干什么就干什么！让你先去干锅炉，你就干锅炉！有问题吗？”
人小气场大的副主任，没想到周国强话茬子这么硬，脸说变就变。
“我师傅刚才让我对塔筒，你现在又让我对锅炉，到底听谁的？都是吃干饭的吗？没我就干不了了？”
周国强刚刚才帮忙点了封头，此刻又让他去对接锅炉，他只是听从师父安排，他招谁惹谁了？本身心里就不平衡，压抑的心火也不是一天两天。
副主任如此直接且趾高气昂的口吻，什么以后，什么工作，什么面子，什么赚钱，周国强全都抛之脑后，那一刻他双拳紧攥，脏话憋着没出口，可眼神绝对能秒杀一头牛。
“你长本事了是吧？翅膀硬了？还是不想干了？让你过去你就过去，哪那么多废话，赶紧！”
副主任依旧是那么不近人情，依旧是那么惹人讨厌，可他提及不想干三个字，一下子戳醒了怒火中烧的周国强。
周国强哑口无言，不想干三个字意味着什么？会不会有被撵回去交劳资科的可能性？副主任毕竟是车间二把手，虽说他与姚主任关系还算不错，可人家会站在自己这头吗？他一个小兵谁会在意呢？
周国强深呼一口气，与副主任擦肩而过，他是闭着眼走的，就是不想多看那嘴脸，哪怕是一秒。
升A锅炉内胆太长，无法在铆工工位内组对，因而放置在车间过道，距离铆工组有三四十米的距离。
周国强这一路走出了世纪漫长感，他总觉得背后那个尖酸刻薄的嘴脸在嘲笑他，在藐视他……
“咦？小周？你怎么也过来了？那道口对完了？我去叫崔师傅帮你吊。”
程师傅一脸疑惑，锅炉封头还没开始对接，几个人模狗样的技术人员，似乎在研究上封头之前，有哪些内件需要提前装进去。
这些本就该在设计时定好的事，居然还要在即将合口时研究？平常都在干嘛？都是来吃干饭的？设计半天，设计了个毛线？
周国强今天特别不爽，看谁都不顺眼，他撇撇嘴，甩甩头，一脸无奈的道“师父呀，二俏非让我过来帮忙，惹不起！”
车间里有人私下给车间正负主任起外号，姚主任大俏，副主任二俏（俏即俏货简称，同傻子愣货。）
“别管那二货！这有啥忙的。五个人干不了的活，六个人也一样。这还不知道啥时候能干呢，这群家伙，屁大点事研究半天。”
陈师傅也很不爽，大家都各就各位就等开干了，可几个白头盔来这比比划划指指点点，什么也干不成。
内件图纸铆工组都有，需要提前装什么，陈师傅心里清楚的很，尺寸大于人孔圈的，必须提前装配。若是封头焊死了，在想装那可就是麻烦事。
那些二把刀技术人员，光研究清点内件就需要花费不短的时间，主要原因是，实物与图纸有区别，他们一下子认不全，图是他们设计的，说出去都让人笑话……
据陈师傅说，锅炉厂的图纸基本全靠买，然后照猫画虎乾坤大挪移到自家图纸上，顶多就是改改一些无关紧要的尺寸，重点是变成他们的署名。
设计科、工艺科、研发科，上上下下加起来四五十口子，真正有本事的周国强是没见过，滥竽充数白拿钱的却是数不清。
“那师父我，是干塔筒还是在这耗着？”
周国强无法拿定主意，副主任毕竟是领导，他惹不起的存在。
“等一会儿，那家伙走了，你在过去，别跟他硬钢没用，一天天喝点猫尿，就拽成二五八万。”
陈师傅就是周国强的后盾，周国强之前受的气，也略有缓和。
约莫十几分钟，一群上坟小白帽依旧没研究出个所以然，周国强请示陈师傅后，再次回归塔筒对接工位，重点是那副嘴脸没出现在他视线里。
都说点背了喝凉水都塞牙，周国强怎么也没想到，他刚刚干了没几分钟，那个贱兮兮的声音再次出现。
“不是让你去那边帮忙吗？你怎么这么不服从安排？不想干直说！”
那口气比之刚才还贱了三分，周国强头都没回。
“我特莫过去等了半天，他们闹不机迷，我也得候着？塔筒干不完加班，你给加班费不？我这不是干活？”
周国强似乎意识到副主任看穿了他的弱点，三个字就可以轻易击败他‘不想干！’
“谁说没干？你看看是不是开始上封头了？等一会儿能咋的？就你等不起吗？还加班费？你配拿加班费？”
周国强扭头一瞥，也是赶巧，早不干晚不干，偏偏他一过来这边，那边就开干了……
“加班费还有配不配一说？你告诉我，谁配？要不咱们一起找总经理问问？现在就去？当个小领导很了不起吗？我特莫今天就不过去，怎样？你有本事你开了我！”
第六十七章 尊严为何物
周国强彻底爆发，他忍了很久，他招谁惹谁了？陈师傅让他干塔筒，就是不想加班，可副主任明显故意找茬，死盯着他不放。
不想干，三个字是周国强的最大弱点，开除这个词他承受不起，可他毕竟是个男人，也有自己的脾气与血性。
这一年半的工厂生涯，他已经改变了很多，忍受了很多，可今天他彻底毛了，属于年轻人的怒火，再也无法压抑。
周国强抱着最后一丝理智，他清楚知晓，厂子有明文规定，不仅职工不能上班期间喝酒，领导作为表率更不可以。
下午下班后，喝多少没人管，可中午喝酒会影响下午上班，虽说大多数时候大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这事本就禁区，要真捅出来，谁也不行。
周国强特意用找总经理说事，就是想侧面威胁副主任。
“你说什么？找总经理又怎样？你不服从安排，就是不行！”
副主任话茬子口气明显缩水不少，他没料到周国强居然如此强硬，且如此难缠，真要是闹到总经理那，他绝对吃不了好果子，自己车间的职工都搞不定，本身就是他无能的体现。
“我来这里是为了上班赚钱，我有偷懒吗？我有不好好工作吗？我师傅让我过来干塔筒哪错了？五个人干和六个人干有啥区别你告诉我？不就是来几个领导吗？至于非的把我搞过去？体现你的重视吗？你不应该早点协调内件的事吗？”
“想找茬直说，我问心无愧，在哪都是这话！不行咱们就闹，我没后台没背景，随便你拿捏，最好咱们现在就去，让大领导看看你如何酒后吐真言！怎样？”
周国强憋了太久了，他早就想找个人来宣泄，可他自己都没想到，今天居然会对上车间副主任。
“你！你小子……真是……真是不知好歹！我就问你，你现在过不过去？”
副主任被气的说话都有些结巴。
“不去！”
“好！你，你小子有种！我记住你了……别让我抓到你的把柄！”
“记住我的人多了，你算老几！”
……
尖嘴猴腮的副主任拂袖而去，走之前恶狠狠的瞪了周国强一眼。
周国强话都说道这份上，也做好了最坏打算，毫不示弱同样瞪了回去。
量久，周国强坐在工位上喘息，的的确确是喘息，之前短暂的交锋，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居然顶撞了车间副主任，他以后还能在这里继续上班继续混下去吗？周国强内心平静后，说不后怕那是假话。
说没一点后悔，都显得不够真实，可现实就是这么无情与无法重来。
周国强自问，若给自己重新来过的机会，还会那么强硬吗？服个软，过去帮忙又能怎样？晚下会儿班又能如何？
何必呢？值得吗？是该多一分忍耐？还是多一分自我呢？
周国强想起那句真理“在你没有成功之前，谁会在意你的感受？发脾气不过是不成熟的表现。”
整个下午，周国强带着劫后忐忑，一直到组里升A锅炉干完。
“小周，你刚才是不是和二俏吵起来了？唉……他找我了……”
陈师傅回来后，直接找上周国强。
“师父，我实在没忍住，他那口气太伤人，无所谓了，大不了卷铺盖走人，反正别指望我跟他道歉。”
周国强典型的好面子牙叉骨硬。
“你呀，不至于，什么走不走的，车间里吵架也不是啥大事，大不了以后少和他接触。年轻人火气爆正常，可你也得学会收着点，他大小是球，长短是根棍，还是少惹的好。”
“这种小人明面上无所谓，就怕他暗地里给你穿小鞋，懂吗？走吧，洗澡去。”
陈师傅的话就是周国强的定心丸，他知道若是副主任找了陈师傅，陈师傅肯定会帮他说不少好话。
“师父……我又给你惹麻烦了。”
毕竟他是铆工组成员，陈师傅作为组长，又是他师父，这事陈师傅给他扛了。
“不疯狂一次，还叫年轻人吗？都过去了，没事！记住能忍则忍，毕竟寄人篱下，控制不住情绪时，多想想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你的资本又是什么，又能承受多大的后果，能否为自己的话负责……”
陈师傅苦口婆心，在周国强看来，也许当年的陈师傅也曾经历过类似的遭遇，他能想象陈师傅是如何忍到今天，如何变成当下的性格。
周国强并不想走陈师傅的老路，他也不想将成为铆工组组长，当成他的目标。
他也是第一次有了跳槽的想法，虽说他并不知道哪里还能比这里安稳，能比这里赚的更多，出了厂子，他什么都不是，他对这个社会的认知太少，太浅……
人都会为自己的冲动付出代价，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周国强都特别老实听话，就连组里崔师傅有时的冷嘲热讽，他也只装作若无其事。
他需要低调，他不想再惹事，每次与车间副主任遭遇，他都会不由自主的眼神闪避，也是在那之后，他没在和副主任说过一句话。
直到年末，又一次注定的遭遇，再次重演不该出现的片段。
“小周，他们三个上封头上反了，我就说三毛驴球也揽不成，你瞧瞧，你师父一休息，他就掉链子！”
今天帮周国强拉倒链的是杨师傅，由于与杨师傅成为邻居，周国强与杨师傅也逐渐熟络。
杨师傅的性格也算直爽，但很有眼力见，知道啥时候说啥话，有时候会看不上这个，看不上那个，自我优越感很强，算是陈师傅口中小市民的通病。
“对反了？在哪呢？”
周国强干活组对塔筒时，一般不会分心，专注是他有限的优点之一。
“就那边画线滚轮架上，本来掉线都合了，谁到检查员过来一看，说是对反了……又得拉开重对，看他还好意思一天的哇哇！”
杨师傅与周国强统一战线的一号目标就是崔师傅。陈师傅请假说去买楼房，锅炉活自然落到崔师傅手中。
以前塔筒活少，周国强会帮忙一起干锅炉，自从今年塔筒活曾量后，周国强很少干锅炉活，根本抽不出时间。
“额……我瞅瞅去。”
他与崔师傅再不对付，可也是一个组里吃饭，加之裴师傅和郝师傅都有出力，陈师傅不在，他不去看看说不过去。
画线滚轮架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周国强还纳闷，干错了，都跑没影了？
他蹲下一看，很明显是反了，从封口打孔眼每排多少就能分辨。
“干了，干不了？连个封头都能上错？一天天的吃干饭呢！”
周国强背后突然冒出来一个他最不想看见的人。
第六十八章 想找茬直说 我鸟你？
周国强愣在原地，嘴角上扬的笑容定格，他不由自主的回头，眼神里夹杂着太多情绪。
“还笑？活干成这样还有脸笑？你不是很有本事很能干吗？就这水平？丢人不？我当主任十几年了，还没见过铆工组封头能上反，来来来，大家都看看……”
画线滚轮架的位置，正处于车间中心，总算找到机会报复周国强的他，一句比一句声音大，身怕周围师傅们听不见。
等他喋喋不休一通乱吠过后，在场看热闹者不下七八人，还都是其它组师傅。
周国强依旧在笑，笑的是那么勉强，笑的是那么阴冷。
“说完了吗？你特莫确定这是我干的？铆工组那么多人，你特莫就会冲我发火？看我新来的没背景好欺负是不？”
“我特莫天天干塔筒，谁不知道？他们接错了，我过来看看怎么了？谁特莫接错的你找谁去，别跟我在这逼逼！想找茬直说，我鸟你？”
周国强好想忍，他开口之前想到了陈师傅的告诫，想到了上次他没忍住，所付出的代价。
可他这次被骂的好委屈，好意外……
他就是不放心过来看看，他代表的是自己的师父，他只不过想来帮个忙，他只不过觉得这样的错误只有崔师傅会出现，所以他忍不住咧了咧嘴，他又错了吗？副主任不问青红皂白，就冲他狗吠算什么？
忍？凭什么？当领导就可以随意指责别人？身怕没有旁观者看他此刻的威风？难道他就不懂，下一秒角色转换，什么叫咔咔打脸？
这一次周国强反到很平静，他脸上写满了不屑，写满了我不服，写满了无所畏惧。
副主任被怼的哑口无言，他怎么也想不到，周国强的反击是如此的无懈可击，如此的不留情面，如此的狠辣。
那一刻空气都窒息了，在场所有人全都惊呆了，他们本以为是来看个热闹，谁曾想他们见证了车间副主任哑口无言的尴尬时刻。
足足三秒钟的对视，周国强始终没有逃避对方的眼神，而后转身潇洒离去，他掏出一颗蓝钻，打火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他颤抖并不是因为害怕对方报复，而是因自己方才的那番话，带来的后劲。
“呼！嘶……”
也只有过肺的一刹那，他才能缓解那份怨气与爽快的双重作用，这一次他没有哪怕一丝丝的后悔。
若今天这封头是由他带队搞错，或者他也参与了对接过程，他都没有任何回怼的理由与借口。
可恰巧他今天没有参与任何一个环节，有错他认，可谁要是想把子虚乌有的屎盆子扣他头上，那就是触碰他的逆鳞，无论大多带价，他都会毫不犹豫的反击！
他不想成为下一个陈师傅，他想上班想赚钱工作，但前提是相互尊重为基础，若连最基本的尊严都没有了，这车间不待也罢。
哪怕他沿街乞讨，他周国强也绝不后悔！
人有些东西可以丢，也有些东西不能丢。好多人说为了生活，应该放下尊严，在现实面前尊严一文不值。
这话对于许多打工者来说很适用，也很真实，可他周国强不愿意做那平庸者一辈子。
若一个人连自己的尊严都无法守护，或许还可以浑浑噩噩苟延残喘的活着，但你确定他不是一副行尸走肉？
这样活着与死了又有何分别？
太多人说为了家人，为了无法改变的一切，不得不低头。
可扪心自问，真的无法改变吗？真的没有任何选择吗？真的只有一条路走到黑吗？确定不是自我逃避的借口？不是麻醉自我的妥协？
周国强想了很多，他甚至模拟自己下一秒被交到劳资科的场景。
又是一个难熬的下午，这一次没有陈师傅帮他兜底，更没有任何一个师傅前来说一句，哪怕安慰的话。
周国强自嘲一笑，正所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人心在这一刻体现的玲离尽致。
周国强只能骗自己，也许组里的师傅们都不知道他与副主任之前的交战……
还得像往常一样，与别人说说笑笑，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
这就是真实的社会，这就是现实的人生，周国强自嘲一笑。
“爱怎样就怎样，我特么绝不认怂！”
下班后，周国强没有按照以往的三点一线回宿舍，而是直奔已经戒网很久的网吧。
自从上次与华姐分开，他一直都没有再去过，可今天他很不爽，他需要一个发泄口，一个他屈指可数的方式。
“网管，这机子上怎么没有劲舞团呢？”
周国强开机后找了一圈，愣是没找到他想重温的游戏，心中那份不爽越发强烈，好似老天爷都在故意整他。
“有段时间没泡吧了吧？out了你！现在已经就行这个了，有劲舞的机子都满了。”
网管周国强也认识，虽说他大半年没来，可也算脸熟。
“重下一个要多久？我就爱玩那个。”
周国强本就是个念旧的人，以前玩cs和红警，后来玩劲舞团后就没动过其它游戏，当然魔兽地图除外，那属于他们哥们几个传统的联机项目。
“别介呀，重下一个又得下半天，多浪费时间？主要是白天网速也不行，卡的很。这个你试试，跟劲舞团一个意思，最近很火的，玩的女女很多呦。”
网管并不希望周国强此刻零时下载，一般来说顾客常玩的游戏，或者新出游戏，他们都会在半夜人少网速快时下，白天人多下载占网速，影响游戏体验。
“QQ炫舞？啥时候又整出这么一个，还是腾x强大啊，啥也能仿……”
周国强知道网管也不容易，他并不是喜欢找茬的类型，接受人家建议，开始注册新角色。
一样的配方，升级的外壳，无论画面质量，还是人物灵活度，都有不小的提升，并且创新了几项新的玩法，也算用心了。
周国强混迹新手区，可谓如鱼得水，pk就是砍瓜切菜，听着专属炫舞的曲子，慢慢找回当初的手感。
QQ炫舞中的人物有点传承Q秀精髓，哪怕是三级小号，也有穿华丽丽大翅膀的招摇服饰。
周国强短裤背心，哪怕能买一身游戏币行头他都不选择换，他就要虐死那些花架子，心里才舒坦。
“秒杀，你跳的好好，不像新手啊，要不要去大区连一把？看看极限在哪里？”
周国强新号起名“devil秒杀”，典型的黑化情绪。
第六十九章 心还会动
周国强没料到，会有女孩主动密他。玩这游戏他第一次与别人交流。
当然游戏人物并非真实，谁晓得那个可爱动人的美少女人物背后，是不是一个抠脚大叔。
周国强之所以喜欢这类游戏，除了当初为与萧华视频，后期的理由有两点，一者此类游戏真人是女女的居多，二者哪怕你一级也可以虐菜，不靠装备靠的是技术。
“好呀，大区我还没进过，刚上手这游戏，你开房给地址。”
“嗯，加你Q了，位置一会儿发你Q里。”
看到回复周国强一脸懵，对方怎么知道他Q的？还没等他研究透彻个人后台。
“嘀嘀！滴嘀！”
熟悉的消息声，一个跳动头像映入眼帘，对方头像居然用了真人照片。
周国强特意点开大图查看，女孩口红很艳，大眼睛长头发，算是很标志的美女，他可以肯定，是真人那种不是粘贴明星艺术照。
一看对方地址，北省岛市，距离他遥远的很。
仔细想想，对方为何知道他Q号，本身就是腾x旗下游戏，又是通过QQ注册，只要个人信息不影藏，被看到再正常不过。
“咦？我是不是进错房间了？”
周国强按照Q号地址进入，游戏人物并非之前的女孩。
“没错，我换了家族大号，小号是在新手区用的。正式认识一下，我是糖果团家族族长，馨月。”
“额……看到你头顶名称了，有必要这么正式介绍吗？游戏而已。我就这名，呵呵。”
再次回归，周国强对游戏的代入感并不强烈，也许他已经过了青春无忧，迷恋天真的年纪，虽说他还不到20岁。
“感觉你不像是新手，要吗是天才，要吗就是之前玩过劲舞吧？”
“额……不愧是一族之长，观察力很敏锐啊，你叫我来不会只能为了聊天吧？手痒了，来一局？”
周国强失去萧华之后，对网络聊天不在痴迷，他清楚网络与现实的差距。
“要多少星？要不房间给你自己挑？”
“额……你选吧，这游戏我不怎么熟，也就跳了十几首歌，要不选个最快的，先找找感觉？”
“啊？你确定？那就九星，水仙，算是传统最快了。”
周国强一看到传统这两个字，就仿佛自己真的out了，新出的节奏模式，他也有尝试，水平可以说惨不忍睹。
更别说，炫舞、动感、浪漫、团队、道具、斗气……
“唉！行吧，试试。”
“那开咯！其实我一看你跳，就知道你是劲舞过来的，因为我也是，在这里不同于劲舞，模式花样太多，花里胡哨，但却又很勾人欲望。”
周国强有种老乡同源的亲切感，就因为劲舞二字，包含了他三年的青春。
一曲作罢，周国强只感双手微微颤抖，他极限速度无法满连，这里的九星，差不多劲舞200速左右。
他太久没玩，无法满连再正常不过。至于陪他跳舞的馨月，居然可以满连，周国强不由得高看对方一眼，毕竟女号跳这速度且满连的并不常见。
“好厉害，甘拜下风！太久不玩生疏了，呵呵……”
周国强跟人家比最拿手的经典模式输了，其它模式也没有再跳的必要。
“你也不错，好久没玩这水平已经很强了，更何况这曲子你也是第一跳吧？我可是跳了不下一百局，硬练的都快背住按键方向了，属于头脑肌肉双重记忆。”
“额……现在当族长都这么拼了？不至于吧？还要背按键？”
周国强完全想不到，对方的满连居然是靠背。
“就得这么拼呀，要不然如何征服你这样的黑马，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家族？八成都是大美女呦！”
“额……我就是无聊玩玩，上班也没啥时间，可不想占用你家宝贵名额。还有几分钟到点了，有机会再一起玩吧。”
周国强还不晓得下次来网吧会是什么时候，更何况他对游戏已经没有瘾了，五块钱的消费就快到点，他该回归现实了。
“嘟嘟……”
刚刚下了游戏，还没等他关闭QQ，对方居然弹出带接视频。
下意识接通视频，视频里还真是那个女孩，与头像照片如出一辙，准确的说真人比照片还靓三分。
周国强又一次懵了，他不过是随意一点，他根本没料到对方居然如此主动。
他更没注意，自己的机子居然也有摄像头，来不及调整自我形象的他，手足无措。
“能听到我说话吗？”
对方的声音好甜，笑起来好美，要说唯一的不足来自于略卡的网络。
“听的到，你……你好漂亮，为啥要接视频？我真马上到时间了。”
反正已经被对方看到了，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聊两句，主要是对方太美，太有吸引力了。
“没啥，看你有摄像头，就想认识一下呗，告诉你我没骗你，是真美女呵呵，你考虑考虑，要不要加入？”
“我……”
周国强没想到，对方为了游戏，不惜用美色诱惑，他本想再说点什么，画面戛然而止，时间真到了。
“兄弟，有两下子，我都看见了，能聊个极品啧啧！要不要再续一会儿？”
神出鬼没的网管，也不知啥时候从周国强背后冒了出来，贱兮兮的笑道。
“续个毛线，饭还没吃呢，你小子偷窥多久了？”
“什么叫我偷窥！要不是你跳舞啪啪声太响，我至于被你成功召唤过来？幸亏你没拍烂键盘，要不然非的让你赔新的。”
周国强之前跳的太过专注，根本没意识到他在无法跟上节奏时，加大了手上力度。
“额……哈哈，还好没坏……”
离开网吧，周国强脑海里的影像挥之不去，那个女孩太特别了，虽说妆略重，但她够美，若按照他的评分标准，9分起步，并且还有提升的空间。
也许心动就在一瞬间，哪怕是隔着屏幕千里之遥，回到宿舍才想起，居然忘记吃晚饭。
“强子？你什么情况？好久没见你眼神带光了，还这么晚回来，该不会是跟女女约会了吧？”
周国强作为宅男专业户，他很少晚归。多动嘴快，张嘴就问。
“崽架势，哪像刚和二俏吵过架，本来还打算慰问慰问，看情况根本不需要撒。”
好事不出门，坏事人传人，牛牛知晓并不意外。
“额……赶紧都洗洗睡吧，你们知道的太多了！”
第七十章 地狱贷
次日，刚上班陈师傅脸色略显严肃。
“小周，听说你昨天又怼了二俏？你可真行啊……”
这话可不是夸赞，这一点周国强还看的出来。
“额……忍无可忍，他故意找茬，我又能又能怎样？蹲下给他接尿吗？”
周国强的心火依旧在，既然昨天已经怼了，今天若是怂，那就是打自己的脸。
“唉！你呀就是轴，事情我都听说了，车间几乎全都知道，反正二俏就那逼样，只要姚主任不找你，应该就没啥事。”
“再一再二，千万别整下一次了。咱们来这是上班的，不是跟人呕气。”
陈师傅毕竟只是个小组长，他能扛的事有限。
“不说那些烦心事，对了！师父你买上房没？”
周国强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不仅买上了，还又定了一套，你小子要不？面积小点，顶楼便宜，先有个住的，等以后有钱了再换也行。”
一谈到楼房，陈师傅总算露出溢于言表的喜色。
“师父你说啥？买一套？还定了一套？啥时候这么乘钱了？深藏不露啊！我哪有钱买楼房……”
陈师傅的话，周国强有些措手不及，对他来说，买房是一个相当遥远，准确的说是他从来没想过的问题。
“我之前联系了两家，位置不同，但都是顶楼，一套是二手的拎包就能住，还有一套是期房远点，年底交钥匙。价钱都差不多，首付十万出头，后面的慢慢还。”
“我告诉你，这楼房未来估计会涨，乘着现在便宜，凑钱买就买了，等你到了结婚时，好歹有个自己的窝。千万别学我，结婚还租平房住，如今孩子都好几岁了，再不买房我都对不起她们娘俩。”
周国强此刻有些理解，陈师傅为啥业余活动，只有和公园老头下棋，他要攒钱买房，持之以恒直到今天。
“师父……我家里外债还没还完呢……真凑不出钱来买，过几年再说吧！”
“咱们都一样，我刚上班那会儿也是没钱，还要供妹子上大学，唉……都是拿青春换生活。你要是不买，我就找人借点，自己拿了。”
陈师傅语不惊人死不休，要知道贷款买，顶多贷一套，买第二套除非全款。
陈师傅上班至今也就十一二年，除去刚来两年供妹妹上大学，后十年才是他能攒下钱的日子，还不包括结婚生孩子，等等花销……
不出手则已，出手就一鸣惊人。不抽烟、少聚餐，除了单位上班，放假几乎没有休息过，临工、私活，他啥都干过。
周国强越发佩服陈师傅，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工人阶层，能够在三十岁之前，拥有自己的楼房，不靠任何人，不从父母那拿一分钱，在一个并不算发达的三线低工资城市，这并不容易。
“师父，你不是说真的吧？就算那顶楼再便宜平米再小，也得三十万吧？”
“不至于，全款也就二十六万。再找几个哥们凑凑，也就拿下来了。”
对于周国强来说，贷款这词即陌生又沉重，那是一种无形的压力，驱使你不停地机械运转，没有停下脚步的可能，更少有打破魔咒的捷径。
那是一把锁，一把来自地狱吸血的无形枷锁，听着文明，带着悲哀。
“师父，有必要吗？有一套够住就得了，干嘛把家底掏空？”
周国强可以想象，陈师傅这十年都经历过什么，在他看来能有一个窝就够了，逼自己太紧，并非好事。
“怎么说呢，钱这东西，在手里拿着就是废纸，但凡瞅准机会，就得梭一把。就像你怼二俏一样，师父我也有疯狂的时候，哈哈。”
“不是吧？师父？没看出来，你要吗不玩，要玩就这么狠？”
陈师傅看似风轻云淡，可周国强明白，这一决定定是深思熟虑，陈师傅太稳了，绝不会随意梭哈。
“嘿，逗你呢，其实我是替我妹子买的，她明年就要毕业了，要工作又要结婚，万一外地不好混，回来也有个落脚处。毕竟一线城市，房价太高。”
周国强在陈师傅身上看到了太多优点，同时也看到了太多担子，父母、妹妹、老婆、孩子……
“师父，您妹子还在上学？”
“嗯……马上研究生毕业，出来就是老姑娘了，我们那时候上学晚。她踏上社会，我也就能松一大口气，工作她是不用愁，就是她要嫁那同学，实在是……”
陈师傅脸上写满了无奈。
“啥？同学不是挺好吗？相互交流都在一个层面，将来工作了也都是好待遇。”
大学生对周国强来说都是奢望，就更别说研究生这一层面，可望而不可及。已经超出他羡慕的极限，只因那是他不敢奢望的高度。
“那小子，长的比我还老成。唉！说多了都是眼泪。可我又不能硬管，毕竟这书念多了，年龄上没啥优势，要是等工作了在找，难度更大。”
“说白了，我那妹子也长相一般，又不爱打扮，条件太好的看不上她，条件差点的她也不会将就。高学历女青年单身的太多了，我可不想她也是其中一份子。”
陈师傅仿佛不止哥哥这一角色，父母远在坝上农村，妹妹的事几乎都是他做主，当爹又当妈，操不完的心。
周国强暗道，幸亏他在家里是老小，要不然还不得麻烦死。
一连几天，周国强很少看到副主任二俏来铆工组这边溜达，很明显就是不想看到周国强。
姚主任也从未提及此事，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可周国强总有种感觉，二俏那种小人绝不会就这么算了，也许一直在暗中盯着他出错，毕竟人家是混了十几年的老油条。
周国强也曾打听过二俏过往，据说十几年间，送走了三任正主任，姚主任是第四任。
姚主任当二铆车间主任，也不过第三年，据说他一个钻床打眼组组长能当主任，是新上任的总经理一手提拔，只因那总经理曾经在姚主任的钻床组实习过。
流水的主任，铁打的副主任，周国强很好奇，为啥这副主任一直没扶正？
对于这一问题，众师傅所给答案并不统一，小道消息最多的是，他曾经与焊工组师傅外出修活，常去粉灯区。
前些年还与某位女天车工，存在不可告人的不正当关系，最终结论是，二俏能力很强，但上面领导怕他扶正后，霍乱女工，所以要找人压着他……
第七十一章 陈师傅的新居
周国强了解了副主任二俏的过往，大体也能够解读，为何二俏总是耷拉着脸，还拽成二五八万。
他不得不承认，二俏的专业能力，无论哪一工位、工序出问题，他都能解决。
“小周，今天晚上跟我回家吧。”
陈师傅主动邀约，周国强倍感诧异，程师傅一直居住在小平房，从未邀请他到家做客，一者寒酸，二者没下脚地。
“怎么？很意外吗？别人我懒得叫，前几天请病假就是搬家，没在组里说，有些事你也清楚。”
周国强知道陈师傅的忌讳，最近两个月，陈师傅隔三差五请假，无论车间主任那还是组里，都有点说不过去，能用的理由都用便了。
加之十月份正是厂里最忙的时候，几乎天天都加班。
“嘿嘿，我就知道师父你请假是为了装修房子什么的，行！我早就想去参观参观了。”
周国强就算再宅，也不会拒绝自家师父的邀请，这种关系面子，是不能拒绝的。
“师父，那下班以后，你等我一会儿，我有点事……”
“你小子，别跟我整那一套，显得生分了。你有啥事？不就是想去买点东西吗？怕两手空空不好意思嘛？人到了就行。”
周国强那点小九九，又怎会逃过城府智商都不低的陈师傅。
“师父……你有必要拆穿吗？毕竟头一次去，又是恭贺乔迁之喜，空搭啦手我脸也太厚了。对了！我去了怎么称呼您爱人呀？”
路上周国强略显紧张，毕竟这是他第一次去师傅家，师娘这个词，他总觉得如今社会不太适合，略显过时老套。
“其实叫啥都行呀，要不，叫嫂子吧，我也没大你太多。”
陈师傅的小电动骑的賊快，作为师父他总算有机会，正式邀请一次自己的首席弟子，对他来说，这个程序是迟早要走的。
周国强第一次当徒弟，也没怎么孝敬过陈师傅，过年和八月十五时，厂子会发放米、面、油，油给实货，米面都是粮票，需要到粮食局自己提。
周国强直接将米面粮票给陈师傅，算是变相送礼，不值几个钱，但也算他的一点心意。
当然陈师傅是拒绝的，可周国强理由够足，一者他们没有交通工具，提取打车不合适。二者宿舍不开火，米面存放要空间，且搁不住长虫。
“师父，你和嫂子在家，一般谁做饭？”
陈师傅并没有直接拉着周国强回家，而是先去了附近农贸市场。
“谁先下班就谁做呗，孩子也是谁先下班谁接。柴沟堡熏肉，吃不？”
“额……师父，咱随便整几个菜就行。”
“那来二斤吧，这家很正宗，我估计你没吃过。你们几个不行也在家开火得了，天天快餐、板面什么的，都把胃吃坏了，看你这大个子，瘦成啥了都。”
周国强省吃俭用不用宣传，陈师傅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额……懒得麻烦，还得买锅碗瓢盆，上班就够累的了，回去还得买菜做饭，那几个家伙又都是生瓜蛋。”
“我记得你会做饭是吧？一会儿回去，咱俩一人一个菜，比比手艺咋样？”
陈师傅少有轻松的玩笑话，他今天确实很放松，也很开心。
在周国强看来，或许下班后的陈师傅一直都是这样，只不过他很少见到。
上班就如同上战场，无论打不打仗，都要身披战甲，头戴面具。要伪装自己的喜、怒、哀、乐……
“估计，我是必输无疑，毕竟好久没上过手了。师父既然我做，食材我自己选喽。”
周国强反应够快，一下子找到了花钱的机会，他空着手去总觉得哪哪都不自在。
若只有他和师父两人，那无所谓。可毕竟师父还有家人，这个面子师父不要，他也得给出去。
“行，那你自己选，不过有言在先，别整那费劲巴拉的大菜，费时间也费天然气，家里就几种普通调料，咱们赶点吃饭，主要有孩子。看……你嫂子来电话了……”
陈师傅的硬性指标，周国强有点犯难，太普通家常炒菜，他不值得露一手，太复杂的菜，一者费时间，二者他也怕手生做不好，丢低。
又考虑到陈师傅家有小孩，太辛辣的也不合适，最终周国强买了两袋鸡翅中。乘着陈师傅打电话，他又随手拿了一个点心礼盒。
“小周，你这是干嘛？眨眼功夫，你就给我搞这一套？哪家买的，退了。”
陈师傅并不是假意推脱，他真心不想周国强浪费钱。
“师父，你这话说的，我这可不是给你买的，这是给嫂子和孩子买的，你要是不收，那我不上楼了。”
这种时刻，周国强也只能玩绝的。
“唉……你呀，走吧，走吧！别在这耽误时间，你嫂子已经接上孩子了，说是先逛会儿街，估计七点回来，咱们时间不多了。”
周国强腾出手机一看，我特……这不已经六点二十五了嘛，于此推算，学校距离并不远。
此处位置算的上繁华地段，在这里这价位买楼，陈师傅稳赚不赔。
“师父，咱们这位置不错嘛，武城街距离这也就步行十几分钟吧。”
“唉！怎么说呢，位置还凑乎。可你知道为啥能比同平米楼层，便宜三四万吗？”
周国强边走边看，直到他一拐弯，看到格栏侧面熟悉的空旷。
“难道是因为这个？”
周国强指着与小区只有一栏之格的诺大铁路站，七八道铁轨并排，不远处就是传说中，我国自主建造的第一条铁路终点站。
“肯定呀，要不然怎么会被我捡便宜。这世上没有白给的午餐，卖楼的也不傻。”
“主要是看，你想过怎样的生活，对生活质量有多高要求，其实对于咱们一般家庭来说，听到火车声也算不上啥大事。这点你应该深有体会吧？”
周国强点点头，去年租的就是紧挨铁道的地窖，平房根本就谈不上隔音一说，“轰隆隆！”早就成为习惯。
“人家有钱人条件好的，嫌吵影响睡眠，换更贵、更大、更安静的小区，要不然也轮不到咱们捡漏，知道吗？这里的楼可都是铁道家属楼不外售。”
“一般人想买这地段都没门路，要不是公园下棋的老头帮忙介绍，我哪能有这机会。”
陈师傅一边上楼梯，一边讲述他的际遇。
周国强则感慨，还是好人有好报。下个棋，都能下出一套房来，他越发觉得运气这东西，太玄妙。
第七十二章 师父的新居2
陈师傅的新房是六层顶楼，装修以简约为主，说白了，都是之前住户装好的，陈师傅也就简单调整，拎包入住。
两卧一客，空间并不大，有一露天小阳台，南北通透，六十五平米充分利用了所有空间。
设计理念沿用人字顶，直白的说，陈师傅家房顶是尖的，北面厨房略显压抑，最低点也就半人多高。
“怎么样？是不是觉得别扭？”
陈师傅一边洗菜，一边开口。
“还好吧，反正不影响居住就行，视野挺好，要是露天小阳台利用起来，空间会更大点。”
周国强转了一圈，如此格局他还是头一次见，除了卫生间，所有区域都是斜顶，乍一看，确实不好适应。
“嗯，等今年放假以后，找人搭个顶，可以当零时卧室，老人来了，也有个睡觉的地儿。”
陈师傅今天笑容特别多，他很满意自己的小窝。他能够理解，毕竟以前陈师傅寄人篱下，挤在二十平面的小平房，有上水没下水，有电没气，冬天还得点炉子。
相比较而言，这加阳台七十平，已经是超级别享受了，最起码这是他的房子，最起码可以称之为家。
“师父，你这电脑啥牌子？新买的吧？”
陈师傅家最显眼的当属小卧室里的电脑，一单人床，一电脑桌，基本上就没啥多余空间。
“牌子？没牌子，撺的。”
“啥？撺是什么意思？这还能撺？”
周国强一脸懵，在他的认知里，电脑好坏取决于配置高低，当然只论品牌好坏。
“就是自己找人组一台呗，亏你也是年轻人，这都不懂。我有个同学，前几年在中关村卖电脑配件，最近回到咱们市电子市场开了个点，他给闹的。”
周国强越来越佩服陈师傅，他的同学仿佛无穷尽，什么行业都能冒出来。
“什么配置？打游戏卡吗？具体撺下来多少钱？拉的啥网线？”
“配置啥的我早忘了，反正大多数游戏都能带起来，说白了能用就行，主要是给孩子买的，我不咋玩。我这属于低配版，两千七，网线小区通用的是铁通，信号一般般，主要是比别的便宜，有宽带有线电视也省了。”
很明显，陈师傅对电脑没啥追求，不像周国强那么在意配置与网速。
周国强一听说才两千七，当时就有些心动。虽说他很少乱花钱，虽说他一直在攒钱，可电脑的诱惑力，对于一个宅男来说，地位不低于女朋友。
“感觉怎么样？要不要也撺一台？你们玩游戏啥的，可以买配置稍微好点的，中配也就三千出头，想要我就跟那同学说一声。”
口渴了就有水喝，就差去提款机取三千块。
周国强抚摸着崭新的键盘，还没撕膜的屏幕，那一刻他冲动了。
“师父，这个可以有，我还真想弄一台，太帅了！”
周国强也跟裴师傅打听过，裴师傅买的是七千多的名牌，普通牌子价位也就四千多，还不保证配置。
没有个懂行的自己人，他还真不敢贸然花大几千购入。当初多动说要买笔记本电脑那会儿，买电脑的种子就已种下。
此刻不过是，陈师傅的一把肥料，让它瞬间发芽。
“行，明天我就帮你问问。对了，你买鸡翅准备怎么做？我这鱼香肉丝可快出锅了。”
周国强上前观摩，陈师傅居然用袋装鱼香肉丝调料，撇撇嘴，佩服到无语。
“可乐鸡翅，二十分钟搞定。”
就算他是一个没上过大灶的假厨子，也不屑于炒菜使用配好的调料，那是来自于骨子里的不屑。
周国强初中毕业后，就去了饭店打工，准确的说他是一个配菜学徒，两个多月的磨砺，让他见识到了后厨的腥风血雨，同时也学会了菜到底该如何做。
“噹噹！噹噹！”
周国强的可乐鸡翅还没出锅，敲门声响起，他抬眼一看已经七点十分。
陈师娘也就二十七八，妆画的略重，属于小巧玲珑型的精致女人，打扮很时尚，在他的打分系统中，6.5分是有的，他可以想象，若是陈师娘没生孩子前，应该能达到7分。
“呀！这就是小周吧，你师父可是经常提起你，陈菲快叫叔叔。”
陈师娘一进门，就开始热情问候，周国强所担忧的尴尬，纯属于他自己多心。
陈菲是陈师傅的女儿，五六岁的样子，梳两个小辫，背着小书包特别可爱。
“叔叔好！”
“嫂子……陈菲小朋友，你好。”
周国强勉强尬笑，他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场面，在街上遇见和在别人家里，那是截然不同的感觉。
“好香呀？锅里什么菜？老公，感觉不像是你的风格。小周来家里做客，你怎么能让客人下厨。”
陈师娘算不上埋怨的白了陈师傅一眼，其实都是说给周国强听的客道话。
“小周非要跟我比厨艺，再说了都是自家人，什么做不做客的，菲菲快去洗手，一会儿尝尝你小周叔叔的手艺。”
周国强不太适应这样的场合，基本上有问才答，他甚至不敢直视陈师娘，总觉得那样不礼貌。
四个人六个菜，围坐茶几旁，空间有限也就谈不上什么餐厅一说了，客厅不大但很温馨。
“叔叔，叔叔，你做的可乐鸡翅好好吃，比爸爸老掉牙的鱼香肉丝强多了，菲菲投你一票。”
陈菲眨着黑溜溜的大眼睛，时不时都会主动和周国强说话。
“哈哈，哈哈……”
看到小程菲的乖巧可爱，周国强对孩子又有了新的认知与定义，因为他一点都不排斥小陈菲，还有种莫名的喜欢。
“小周，你快二十了吧？有没有女朋友？要不要嫂子给你介绍一个？”
陈师娘突兀一问。
“他没有吧？你们商场小姑娘那么多，给他介绍个实在点的，千万别找你这样花里胡哨的。”
“我咋就花里胡哨了？这叫时尚！陈菲你说妈妈好看吗？”
“妈妈，最好看，爸爸脸最黑。”
周国强也不晓得怎么插嘴，满脑门虚汗，只能埋头干饭。
饭后稍微小坐，抬眼就快十点。
“师父，我先回去了，不早了。”
周国强几次想走，可陈师傅热情挽留，非的让他喝杯茶。
“这么晚，别走了！你就睡小卧室吧，明早咱们一起去厂子。”
“不用麻烦了……”
“听我的，这个点，也不好打车……”
周国强拗不过热情的陈师傅，这一夜注定又要失眠。
第七十三章 撺电脑的魔力
周国强一夜无眠，翻来覆去睡不着，他开始纠结，到底要不要撺电脑。
次日，班上的周国强心不在焉，无论他怎么自我屏蔽，那英特显示屏总会不由自主的冒出来。
“牛牛，我准备购入顶级大件。”
中午食堂，周国强实在是憋不住了。他需要一个每天睡在他铺边兄弟，给予一点意见。
“啥大件？还顶级？你要买台锅炉放宿舍撒，哈哈哈哈！”
牛牛基本上就没见周国强买超过100以上的东西，周国强所谓的大件他根本不信。
“我没跟你开玩笑，我准备撺台电脑，我师父刚闹了一台，感觉还不错。”
“什么？你没发烧吧？撺电脑？你师父那有路子？多少钱？要四合适，崽也闹一台。”
周国强眨吧眨巴眨眼，送到嘴边的饭都定格了。
“额……你也想要？中配3000出头，大多数游戏都能带起来。”
“这么便宜？要四靠谱，那就搞。”
牛牛眯着眼搓着手，跃跃欲试，周国强怎么也想不到，话都说不利索的牛牛，今天会如此果断。
“你都不需要思考一下，值不值吗？”
“崽事还需要考虑？早就想要了，这不就缺个机会撒。在咱自己屋里上网，那还不得爽到飞？你想想，去一次网吧最少五块起步，一年下来多少钱？还限时玩不痛快。”
“除了上班，还有啥业余活动？买个电脑全当娱乐消费了，咱俩拉一根网线，正好。”
牛牛激动起来，话也比平常多。他很少主动发表自己的意见，对电脑痴迷并非他周国强一人。
“行！那我让师父约一下，准备好你的票票。”
牛牛的态度，其实就是周国强最想要的答案，或者对方的一句支持，他都会毫不犹豫的下定决心。
次日中午，周国强与牛牛连午饭都没吃，打车直奔电子市场。
只因他们下午加班，只有中午能抽出时间，再加上他俩迫不及待的心情，见女友也不见得如此积极。
电子市场，对于周国强来说，是一个充满科技感，且新鲜的词汇。只因他是不爱逛街的宅男。
陈师傅的同学一身笔挺西服，带着黑框眼镜，一丝不苟的头发，在四楼数不尽的电脑配件摊位中，显得是那么专业与和谐。
反到周国强他俩，好似山炮进城，哪哪都是新奇，左顾右盼傻里傻气。
“想要什么配置的？可以跟我说说具体要求。”
“啊？都有啥配置？我们就要能玩大型游戏不卡的。”
以往长挂在嘴上的配置，就是纯粹的两个字，这两个字具体代表什么，周国强一概不知，他只知道配置高的不卡……
“独立显卡、显示器、散热器、内存卡、机箱、主板、键盘、鼠标……对牌子有要求吗？”
西装老板叨叨叨一长串的专业名称，周国强与牛牛面面相斥，大眼瞪小眼。
“啊……哥，这个我们不太懂，我师父说给闹个中配版就行，耐用经济实惠，是不是名牌无所谓。”
周国强怕被忽悠，他这个门外汉只能抬出陈师傅，心里才有一丝底气。
“那你俩打算出什么价位区间，我看单下菜。”
西装老板的一丝不苟，在周国强看来，略显疏远。
周国强小声与牛牛商讨，他俩本以为买电脑好比买电视，有几个价位可以挑选，谁知道人家让他们自己开价。
这样的购买方式，已经超出了他俩的认知。
“哥，三千五之内吧。您尽量给配好点的。”
都说一分价钱一分货，可什么独立显卡、机箱、主板，他们完全不懂，非要说懂点的，也就知晓几个名牌显示器。
“行，我给你俩拉个单子……”
周国强只见西服老板念念叨叨，一会儿功夫儿就罗列出一串中英文夹杂的单子，并且附有单价，总价三千三百块。
“老板，崽个显示器能不能换成飞利的？”
牛牛为了体现一下存在感，表达一下他懂。
“可以，那就再加一百八。其实我帮你们选的都是经济型的，牌子不硬，但也不差。换吗？”
西服老板也算有耐心。
“老板，你们这电脑桌怎么卖？”
周国强对这个价位很满意，他才不在乎是什么显示器，他只要一步到位。
“那边，你们自己选吧，这个180最便宜的了，那个木制的360……”
“哥，就这个吧，我们没车，给送货不？安装什么的，怎么弄？”
周国强看了看手机，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看你们急不急了，可以送货上门，装系统啥的需要点时间。拉好网线没？”
“网线还没拉呢，我们是急着上班。”
“那这样吧，你们先交费，我先把机子配件全提出来。你们最好是先拉网线，啥时候你们有时间，我过去一安装调试就行。”
周国强本以为，今天中午就能搞定抱着电脑睡觉了，谁知道远比他想象中复杂。
交钱是最痛快的步骤，三千五大洋，就换来一张票。要不是有陈师傅的关系，周国强才不会如此爽快的付账。
“咱们拉啥网线？电信还是联通？我师傅他们那是铁通，也不知道通不通咱们小区。要不咱俩晚去一会儿，直接去开网线？”
周国强知道他们时间紧任务重，假是可以请，可他们请不起。
车间越忙，就越证明活多，活多奖金就多，请一天假少说150打水漂了。
“崽事闹的，要不分头行动，你去电信，我去联通。到时候电话联系，哪便宜拉哪家。”
牛牛同样迫不及待，钱都掏了，玩不上自己的电脑，怎么可能不心痒。
正所谓计划赶不上变化快，电信安装人员，居然一个小时后，就可以上门安装，可家里没人怎么行？
周国强只能自我牺牲，跟陈师傅请了假，又给西装老板通了电话，希望他下午装好就送过来安装。
他不想这半天班请的没价值，晚上抱着电脑睡觉的愿望，没准能实现。
不得不说四千大洋钱不是白花的，三点网线就位，五点电脑装完。
周国强坐在电脑前对着屏幕发呆，当期盼已久的小梦想照进现实，他却有种质疑感。
四千块搞这么个玩意有意义吗？拥有它，难道就是为了玩游戏吗？这难道不是加速玩物丧志，自我堕落的速度吗？
“叮！”
“嘿嘿，炫舞加载完毕，管它呢，先爽一局再说……”
第七十四章 堕落的开始
都说环境可以影响一个人，对于周国强来说也不例外。
自从拥有电脑的那天起，他是丰富了业余生活，同时也陷入了沼泽。
他不仅加入了游戏中馨月的糖果家族，还成为了家族第一打手，夜夜pk。几乎天天都和馨月视频聊天，关系极速升温。
明知上网游戏会上瘾，自己还亲手制造便利条件。
一个人，想坚持努力点什么很难，放弃堕落却是那么轻而易举。
那一段时间，周国强上班不再思考人生，也不再钻研技术。工作成为一种机械模式。
他只想每天早点下班回家，用最快的速度吃饭，然后便是虚无缥缈的网络世界，聊天、游戏、视频，视频、游戏、聊天……
无止境，无禁止！
没有人管你玩到多晚，不再提示机子要续费，夜里11点、12点……
周国强睡的越来越晚，眼圈越来越重，牛牛与他同病相怜。
这样的生活，周国强并不感觉快乐，从起初的性奋，到后来的麻木。可他并不知道，外屋的磊子与多动有多羡慕。
“强子，你能给帮忙联系一下不？这个月发了工资，我俩也想撺一台。”
起初多动是第一个想买电脑的，可他花钱大手大脚，基本存不下钱。
当周国强和牛牛搞来电脑时，他的反应是不屑。可伴随着时间推移，那种傲气被羡慕替代。
周国强拥有电脑的大半个月后，多动终于忍不住开口。
“谁说要买笔记本的？崽时候也没见着。”
当初多动嘲笑，牛牛早就等这一天。
周国强都有点怀疑，牛牛那么爽快拍板买电脑，多少也有一部分攀比赌气的成分。
有很长一段时间，四人不再是一起上班，回宿舍相互之间的交流也变的稀少。
尤其是多动与牛牛之间，除了周国强知道的事外，还存在他不知道的矛盾。
“我跟强子说话呢，关你屁事！”
多动依旧直来直去，不爽就开怼。
“崽家伙，这么冲？”
“你啥意思？”
“崽了？”
……
“好了，好了……你俩别叨叨叨了，这个月发了工资，我就帮你联系，自家兄弟，别搞生分咯。磊子，你也买吗？”
周国强特意扫了一眼小磊，小磊也爱攒钱，虽说每月开的没周国强多，但也差不到哪去。
自从年初，周国强他们四人全都考下了各自的高压证后，多动和磊子，能够接手大部分一铆车间锅炉焊活，风电塔筒也有参与，奖金有所提升。
“嗯，到时候咱们一起连魔兽，好久没玩了。”
电脑的吸引力是致命的，尤其是在身边人拥有的前提下，那种感觉会更为强烈。
“行！到时候一起连。”
“唉！其实这玩意……”
周国强明知自己已经深陷其中，没有一定自控力，根本无法摆脱。他想提醒还没入坑的磊子和多动，可二人炙热的眼神中，带着迫切与疯狂，这时候劝阻合适吗？周国强欲言又止。
“怎么？”
磊子疑惑道。
“额……没事，反正这玩意就是烧钱的娱乐，你俩想好就行。买有价，再卖可就不值钱了，提醒你们别冲动消费，说实话我都有点后悔。”
周国强实话实话，他知道根本劝不住多动和磊子，也只能将丑话说前面，毕竟是他给联系，出了问题容易落埋怨。
“我明白你的意思，花钱消费你情我愿，男人嘛，总得对自己狠一次。你们都奢侈了，我也不能掉链子。”
磊子少有的坚决，他习惯于跟随，也很少与人发生口角。
“好吧，只要你俩不后悔就行。”
周国强不会再替别人做选择，只因以前的教训太深刻。
“多大点事，一个月工资绰绰有余，反正我也存不住钱，置办上了，也就置办上了。”
对于多动来说，的确如此。平日也没见他穿多贵的名牌，也没吃啥昂贵大餐，可一月到头，钱没了……
眨眼就是开工资的日子，周国强异常兴奋，这个月他拿到了有史以来的最高奖金，6800十分吉利的数字，他依旧是宿舍第一名。
当然钱是与繁忙挂钩的，那是每日加班的重复堆积，外加陈师傅请假较多，五个人与六个人干，区别就是奖金的多少。
多动和磊子，也在几天后如愿抱得‘美人’归。
3800的价位，明面上也看不出啥，但多动一再强调他们的配置高，周国强明白，他是在说给牛牛听，暗暗较劲。
可人这种东西，最容易被打脸。就在当晚，多动觍着脸希望能接网线。
电脑是有，可他俩并没有拉网线，没有网的电脑，如同人没有灵魂，就是一个摆设。
“嘿嘿，嘿嘿，来来牛哥强哥，抽烟，抽烟！”
多动上班至今，周国强看不出他有太大变化，还是原来的德行，鬼点子多，但没啥坏心眼，就是嘴太直。
“崽家伙，不太正常，憋什么坏水了又。”
牛牛盘腿坐在床边电脑前，一手挑泡面，一手点鼠标。技校那会儿他就是传奇游戏的拥护者之一，如今又迷上了梦幻西游，回合式打怪升级，每天除了任务就是做任务的路上。
“呀！都50多级了？开了几个小号？这宠加的啥属性？”
多动属于博爱型，他除了每天追更各类，也玩各种流行游戏，他有一特质，没有一个能玩长，但啥都知道点。
周国强与他同时看一本修仙，若周国强用两个月看完，多动最多十天。
当时的周国强很疑惑，若他是一目十行的话，多动就是一目十页，知道开头也清楚结局，可过程……
多动主动示好，牛牛自然也不会不给面子，没啥大矛盾，住久了保不齐出现点摩擦。
在周国强看来，他们毕竟是一起走过了五年的同学、朋友、哥们。
“别拐弯抹角了，想蹭网就直说。”
“你们那个路由器有好几个接口，下午就试过，又拔了，这不还得等你俩回来……”
坐在周国强床边的磊子开口道。
“呀！原来是为了崽事，差点被你忽悠撒。”
牛牛和多动正聊着火热，一听蹭网才明白了什么。
“嘿嘿……”
多动就算再嘴快，他也明白有求于人的基本准则，挠头尬笑。
“想用就接撒，反正别影响我游戏就行。”
牛牛也是大气，多动吹捧他游戏玩的好，起到了关键性作用。实质上，周国强与牛牛根本无法拒绝，因为面子在那摆着，关系在那放着……
但他们四个都没料到，那并非是两根普通的网线，而是矛盾的导火索。
第七十五章 偷铜线的后果
眼看就快到年底，可放假的消息一直没有公布。
虽说分厂已经开始投产，但厂子迈步太大，依旧无法完成一百五十套的任务单。
周国强也曾听说，厂子违约什么的消息，天气越来越冷，各类焊接工序，时常出问题。
零下十多度，在没有预热的前提下，很容易出现裂纹，露天作业的两条线更是高发区，返修率的提升，直接导致整个生产链条减速。
“你们听说没，厂子贴的告示。真没想到，这年头还有这样的愣头青。”
“昨天下午局子都来人了，据说那俩小子直接被带走调查。”
杨师傅和裴师傅消息最灵通，周国强则听着一愣一愣。
“什么情况？昨天咋了？”
筒节堆满车间出不去，有活没地方干，他们难得清闲。
工厂上班的特点就是，闲着没事侃大山。
“小周，你还不知道吧。前段时间，弯管车间不是招收了两个新人吗，那俩小子不学好，在后门那撬开两台电焊机，把里面的铜线扒了卖钱。也是傻的可以，那么明显的地，也敢作案。”
杨师傅以前呆过保卫科，他和保卫科的人很熟，消息来源于那里。
“啊？这么任性？能卖几个钱？白天干的？”
周国强无法理解，好好的班不上，非得当小偷。
其实厂子里手脚不干净的师傅，两只手都数不过来，眼前这位杨师傅就是其中之一。
杨师傅甚至给周国强抛出过橄榄枝，只因他想带点好拿的货，可许多废料太长，需要用到气割。
周国强中午不回家，又会气割，加之杨师傅与他成为邻居后，关系很近。
周国强帮过杨师傅一次，但却没要钱，毕竟人家求到他头上，他也不好拒绝。
也是在那之后，周国强总算是明白，杨师傅抽贵烟、下馆子的钱从哪来。
这样的事，他无法举报，也不可能举报。正义感他有，可现实并没有触及自身利益，举报了对谁有好处？
厂子本来就是一个熔炉，它的问题太多，周国强对厂子没有丝毫归属感，也是大多数职工的心声。
“据说是直接开除，还拘留罚款什么的。厂子也是够狠，内部解决解决就算了，居然直接报案。有了案底，那俩小子，以后找工作都是问题。”
刚上厕所回来的陈师傅，也加入讨论，他更在意的是未来。
“要我看，这是杀鸡儆猴吧！最近这废料丢的有点多，上个月我还听说，下料车间第一天下好的挡板，第二天不翼而飞了……”
裴师傅最喜欢各类小道消息，那是他畅聊的资本。
“嗯哼，有些人这次应该会收敛点，要是被抓住，管你是不是老员工。”
崔师傅眼神有意无意的扫了扫杨师傅，其实组里乃至整个车间都清楚，谁手脚不干净。
杨师傅没有接话，很明显要是接话了，那就是不打自招，就算别的车间跟他没关系，可二铆车间他捎带过多少次，肯定说不清。
但周国强知道杨师傅是有底气的，毕竟他曾经混过保卫科，这层关系就是他的保护伞。
周国强早已习惯组里众人的表面和谐，暗地里的勾心斗角，除了很少参与讨论的郝师傅二爷还算单纯外，其它师傅，谁没点自己的小九九。
工作越久，周国强就越发明白一个真理，相同岗位的职员，只适合做同事，最不适合做朋友，若你认真那就输了。
但凡与利益挂钩，再好的朋友也会变成陌路人，并且存在竞争关系，之前周国强不以为然，但经历越多，他的价值观裂缝越多。
就因为两个报废焊机，就因为几团铜线，就因为几百块钱，人生档案里就要留下一个无法抹除的污点？
这样的领导决策是够坚决，是够铁面，可真的合适吗？上面真的不晓得哪些人才是真正的蛀虫？
领导会一查到底，一视同仁吗？不会的！周国强可以给出肯定答案，按照这个思路推算，那两个不懂事的新人，不过是明面上的牺牲品罢了。
周国强不是想替他们喊屈，毕竟偷窃本身就是错，无论什么理由。他只是看透了这台大熔炉的本质。
偷窃这个词可以有很多种说法，也可以用许多种方式来粉刷。
不同词汇带来了不同的结局，分厂算什么？说好听是分担产量任务，说难听不就是领导的私人金库吗？
这又算不算是一种明面上看似合法的‘偷’呢？这样的事，又有谁人来监督来报案？
周国强要的是大正义，而不是表面上的小正义，既然无法实现，只能选择沉默，因为这就是现实。
他是这条破船上的水手，风平浪静时大家还可以出卖体力换取温饱，可谁也不晓得何时起风何时来浪。
加之船上爬满的蛀虫，无时无刻都在啃噬，就算侥幸避过风浪，缺陷无人修补，沉船不过是时间问题。
“偷东西这种都是小事，我再告诉他们一件大事！”
裴师傅突然提高分贝，一下子拉回思想飘离的周国强。
“什么大事？够劲爆不？”
“你们知不知道，九月份的时候，西山批下来那块地就开始动工了？”
“切……这算啥大新闻，我早就知道了。”
崔师傅一脸不屑。
“那你们知道九月份的另一件大事吗？”
裴师傅也不生气，还故意勾起大家的好奇心。
“别卖关子，赶紧说。”
“九月份咱们厂领导被市政邀请去谈一个大买卖，价值1.5个亿。”
“什么？还有这事？我咋从没听说过？”
周国强也赶忙凑近耳朵，身怕错过1.5个亿的新闻。
“因为你消息不够灵通呗，当时只是传闻，前几天你们没见市里来人吗，就是为这事，估计是已经拍板了。”
“说了半天，到底啥项目值1.5个亿？”
杨师傅忍不住好奇，打圈散烟，问道。
“地！咱们脚下的地啊！那边动工打地基，估计明年就开始盖厂房，搬迁是迟早的事。咱们厂子以后拆了，肯定是建楼盘，这地段，这区域，1.5个亿多不多？”
众师傅愕然，唯独陈师傅表情依旧，似乎也提前知道了消息。
周国强这瓜吃的够味，他想过厂子将来会搬迁，可他没想到还有卖地这个层面。
1.5个亿代表什么，周国强无法实物量化，他只知道，就算他不眠不休干一百年，也赚不来那么多钱……